第八百一十七章:火烧豺胡营
大火熊熊而起,秦晋立于马上,依旧惯常的面无表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杨行本清楚,秦晋下了火烧叛军大营的决定,心头却是在滴血。一百万石的粮食付之一炬,任谁都不可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是,杨行本仍旧认为这个决定没有错,比起江山社稷,别说一百万石的粮食,就算千万石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数年前,高仙芝一把火烧了陕州的太原仓,其中积存的数百万石粮食付之一炬,为得不还是江山社稷吗?这些曳落河都是养不熟的野狼,留着只能是祸害,未免夜长梦多,一把火全都烧的干干净净才是上策。
夜色下,秦晋的眼睛里流动着明灭闪烁的火焰,那是不远处腾起的冲天大火。其实,杨行本有些自作聪明了,他以为秦晋面色凝重,乃是出于对那百万石军粮的惋惜,实际上秦晋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没有三心两意的尾巴。
然则,面色凝重也并非没有因由,他刚刚接到了来自河北探子的密报,阿史那承庆十有七八已经死在了史思明的手下,因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在史思明腾出手来南下反扑之前没有攻陷洛阳,神武军的处境就复杂了。
“老夫当真小觑了火器营,从前直以为青虚真人手底下都是些奇技淫巧之辈,想不到竟比得上军中精锐了!”
这些日子以来,房琯一直忙于民营的调度分配,恨不得一天时间当两天用,好在没有耽搁了进军的进度,直到今日才腾出时间来歇息一阵。
可房琯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听说神武军的火器营今日要奇袭叛军大营,他又顿时来了精神,倒要看看这样一支老弱残兵组成的人马如何对阵叛军精锐。
岂料,人家火器营压根就没打算真刀真枪的杀上去,几十架高大的石砲同时对准了叛军大营,带着火苗的燃烧物就像火流星一样砸进了叛军大营,不一会的功夫,只见火光渐渐腾起,火势蔓延之快远超房琯想象。
清虚子的人压根就没到前线指挥,甚至还在旁边绘声绘色的坐着讲解。
“可别小瞧了咱这引火的石砲,秦大夫还特地给起了个名字呢,叫做燃烧弹。”
其实,此物说起来倒也简单,以装满了火油的陶制坛子为主体,外面裹附着用油浸透了的干麻,干麻引燃以后,石砲便将这“燃烧弹”投掷出去,坛子砸到目标上必然粉碎,里面的火油四溅流淌,粘着燃烧的浸油干麻,也会一并被引燃。
“如此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得这滔天大火!”
清虚子越说越得意,还摇头晃脑起来。
房琯对此大为赞赏,连连道:
“青虚真人此功不可没啊!”
但他话到一半又生出几分疑虑。
“难道此物当真无法可解吗?”
清虚子尚未从得意中清醒过来,便随口答道: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燃烧弹’又岂能例外呢?此时只要一场倾盆大雨降下来,咱们今日的谋划便功亏一篑啊!”
杨行本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这贫嘴的道士一旦得意起来嘴就没有把门的,万一当真天降大雨,岂非是自催倒霉吗?他虽然不信鬼神,但对这种事也是有着不小的避忌。
清虚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马上有干笑着往回拉扯。
“诸位不必杞人忧天,贫道昨日夜观星象,此后三日都不会又滴雨降下,天旱着呢”
秦晋倒不怎么在乎这些吉利与否的话,他在掐算着时间,烧掉整个叛军大营,没有三两日功夫绝对难以不行,而这期间最大的变数就是洛阳城内的叛军会不会出来救援,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为此,秦晋特地布下重兵监视洛阳城内,田承嗣所领的民营转战兵的一万多人,包括薛焕所部的两万多人,都虎视眈眈的注意着洛阳城,只要叛军赶出来,就给予迎头痛击。除此之外,磨延啜罗的回纥兵依旧在紧密的注视着叛军大营内曳落河的动向,只要有人冲出来,便立即尾随剿杀。
之所以没有选择堵截,那是因为人在死中求活的境地里,可以爆发出无限的潜能,而逃跑的败兵则不一样了,前面就是生路,傻子才会停下来和追兵拼死呢。
“奇怪,奇怪啊!”
好半晌之后,房琯皱着眉连说了两句。
秦晋扭过头来,问道:
“房相公有何担心之处?”
房琯直言不讳,指着远处火光熊熊的叛军大营。
“大夫看看这火势,咱们离着六七里地尚且觉得热风扑面,因何营中的叛军竟没有几个人冲出来呢?难不成他们还想与大营共存亡不成?”
这个问题,秦晋一早也想过,甚至连挖地道这种可能都考虑过,但最终都一一否定了。洛阳城外的地形比较复杂,就算有当真挖了地道,也只能供少数人逃生之用,上万人绝难在短时间内逃掉。
因而,尽管他也是心中狐疑,不清楚叛军究竟作何打算,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大火彻底将一切都烧成灰烬,现在房琯提出了这个疑问,便顺口道:
“奇怪归奇怪,大火熊熊之下,他们又如何取得到巧呢?”
房琯跟着哈哈大笑。
“秦大夫倒是沉得住气,老夫不如多矣!”
秦晋有些尴尬,像房琯这种当众赞誉,他还是觉得很别扭。
“房相公言重了,在下哪里是什么沉得住气,实在是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反不如踏踏实实的等下去,等到大火燃尽了,熄灭了,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正说话间,便有人惊呼道:
“快看,叛军辕门开了,里边有人冲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日光也逐渐暗淡,借着火光还是可以看清楚叛军辕门里冲出来了多少人,看规模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千把人,比起两万左右的总数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难道这是他们在故布疑兵?”
房琯似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秦晋默不作声,杨行本则冷笑道:
“管他疑兵不疑兵的,这点人还不够回纥人塞牙缝的,出来多少便能吃下多少!”
对于争功心切的磨延啜罗,杨行本还是比较了解的,冲出来一千人就等于一千颗首级。
因为此前秦晋曾私下里对磨延啜罗许诺过,斩首一级除了朝廷的封赏以外,还额外的给他十金。也就是说,十金换一颗首级,一千颗首级就足足有万金。若是斩首上万,那就是十万金。所谓金山银山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磨延啜罗在回纥又多受到兄长的限制,手下部众并不宽裕。
秦晋这么做,自然是怕磨延啜罗又故态复萌,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现在以赏金激发他们的积极性,自是以策万全。
这件事在神武军中几个高层之间已经是没有明说的秘密,众人虽然心有不满,可为了大局着想,也没人跳出来拆秦晋的台。
清虚子呵呵笑着接茬:
“磨延啜罗那厮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啊!”
只有房琯刚刚回来,不知晓内情,被清虚子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斩首一千级朝廷给的赏金并不多,因为赏金只是附带,真正的重头戏乃是策勋数转以后可以晋升的秩级与爵位。
果不其然,那一千多人的叛军从一片火海的军营里冲出来以后,就好像泥牛入海一般,连一丝水花都没溅起来,眨眼的功夫就被斩杀殆尽。
秦晋这时才如梦方醒一般。
“快,传令磨延啜罗,让他留几个活口!”
房琯登时就明白,秦晋是要从活口的嘴里探知军营内的情况。
不过,磨延啜罗这回聪明了不少,不等传令的军将离开,就已经派人押解了十几个俘虏过来,专门交给秦晋审讯的。
见状,众人都觉得磨延啜罗对这次洛阳之战是真的上心了,不再向上次那般三心两意,暗怀鬼胎。
清虚子干笑道:
“这个胡家子倒是有些可造之处,只不知能坚持多久。”
他所指的坚持多久,就是磨延啜罗能与神武军竭诚配合多长时间,毕竟磨延啜罗的坏名声已经远扬在外,恨其入骨的尤以房琯为甚。神武军也不会变戏法,也没有那么多黄金换首级,一旦无利可图,这个早还能不能起了,也就成了未知之数。
房琯不愧是做了 宰相的人,虽然恨极了磨延啜罗,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其实,就算他显露出来,也没人会多说什么,要知道房琯的兵败与磨延啜罗有着扯不清的干系,如果当初不是磨延啜罗在他背后拆台,说不定此时的洛阳城早就光复了。
“可造之材,但能为我大唐所用,我大唐必会丰其羽翼,磨延啜罗是个明白人,又岂能不懂的这个道理?青虚真人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清虚子心道,如果磨延啜罗当真是个明白人,当初为何又拆你的台呢?但他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是以这番话只在肚子里打了个转。
忽有军卒来报:
“洛阳城南方两处城门均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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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轻敌终入险
“来了正好,一并迎头痛击!”
房琯心情大好,他知道秦晋在此前早就做足了准备,不但把叛军大营盯的死死的,对洛阳城内的动向也时时刻刻紧密监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晋沉声道:
“拿地图来!”
声音未落,立刻就有随行的军吏将一份绘制详尽的地图展开。虽然这种没有等高线的地图在秦晋的眼里简陋至极,可于时人而言,已经是十分的复杂详尽了。
这是一份洛阳城附近的地图,不但清楚的标识了洛阳各门,甚至连各门的兵力配备合领兵的守将、副将等内容都一并列出。这些当然都是周密情报工作的功劳,房琯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份地图,禁不住啧啧赞叹,心中暗想,如果当初自己能筹备部署的如此周祥,又何至于全军尽殁呢?
心中懊悔归懊悔,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秦晋的不败战绩绝非运气使然,人们只看到了表面上风光,却从没想到这风光背后做了多少工夫,绝不仅仅是用智计过人就能行的。
研究了半晌,秦晋竟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叛军此次出兵虽然仓促,但必然都是精锐,也都有着拼死一战的决心,告诉薛焕,一定要谨慎对敌,不可心浮轻敌!”
杨行本也点头附和着:
“薛焕一连打了几次胜仗,骄满情绪必然积蓄得不少,这可是兵家大忌!”
出城的叛军直奔薛焕所部的防线冲杀过来,深不及胸的壕沟能挡得住偷袭,对这种大规模的强袭却收效甚微,就算用尸体填也很快就将壕沟填平了。
不过,已经身经百战的薛焕却丝毫没有畏惧情绪,反而兴奋的双目放光,大声冷笑了一阵才对左右道:
“列阵迎敌,让这些叛贼有去无回!”
霎时间,部将士卒同声齐喝:
“杀贼,杀贼,杀尽叛贼!”
正当此时,秦晋的信使到了。
当薛焕听了秦晋的提醒以后,脸上明显的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心道:秦大夫也太过小心了,叛贼军心士气早就大乱,否则也不至于在最不合时宜的时间出兵。
“请回禀秦大夫,末将一定谨记于心!”
虽然心中是不以为然的,但该有的态度不能不表明。
说着,薛焕又一指数百步之外的战场。
“稍待片刻再回报也不迟,说不定能一并将捷报带回去给秦大夫!”
薛焕的骄傲是有资本的,这两三年来,他在河东从百人将做起,和蔡希德打过仗,和史思明也对阵过,胜仗败仗打了数百场有余,早就过了那种面对强兵突袭心怀忐忑的时候。
他现在所拥有的除了自信,还是自信。
自信诚然是好的,但有些时候若一贯的自信成了蒙面的纱布,就很可能会酿成大祸。
很快,薛焕就发现战场上的情形有点不对头,蜂拥而至的叛军好像全都不怕死一样,前仆后继,填平了民营所挖掘的壕沟以后,迅速突进神武军的防线之中,双方胶着在一起,眼看着战场就成了一锅浆糊。
在秦晋的信使面前,薛焕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又做了个令他后悔不已的决定,将后军全部压上,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将这股来犯之敌击溃。
但是,让薛焕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约在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股规模接近万人的骑兵直从侧翼里杀了出来,之快,之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秦大夫因何派人提醒自己一定要谨慎小心。
事实上,薛焕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侧后翼均有规模相当的护军在侧。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叛军居然以规模近万人的骑兵冲击侧翼,这就使得他十分的被动。而且,问题更严重的是,如果这近万骑兵并非钳制袭扰,那后续一定还有步卒跟上,当真如此的话局面可就变得危险了。
薛焕久经战阵,见此情形之后,无数种可能都在脑子里闪过,越想越是觉得心惊。
难道正面的叛军才是钳制兵力,而真正的主攻方向在己方的侧翼不成?
只是到了这等时刻,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牵制在了正面,想要撤出来又谈何容易?更别提阻击侧翼之敌了。
意识到局面有可能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薛焕再也难以安坐,当即带着自己的全部亲卫连带纛旗一并转向吃紧的侧翼。
薛焕这里焦头烂额,磨延啜罗所领的回纥部却杀的兴起,这大半日功夫已经斩首有两千余级,看着堆积起来的首级,就好像眼前是金山银山一般。
“那些杂胡也当真奇怪,火势如此之大,也憋得住!”
他只可惜杀得人少了,自然换得金银也就少了。
“头领,不如想办法杀进营去,捡些现成的便宜也好!”
磨延啜罗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叛军大营,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只是火势如此之大,万一被困在了里边,岂非偷鸡不成?不过,毕竟耐不过斩首的诱惑,他还是同意了部下的建议。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所幸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叛营周围数里之地,进兵丝毫不受黑暗的阻碍。
谨慎起见,指派了一千人先去试探一番,只要叛军抵抗难以成型,已经失去了战斗力,那大举扑过去又有何妨呢!
然而,这一千人冲上去之后,却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无音讯。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有十几个军卒狼狈的跑回来报讯。
“叛营里的烟太大,兄弟们冲进去以后,一直没有动静,多半,多半都……”
那军卒到现在还被烟呛得直咳嗽,磨延啜罗这才意识到,自己派出去的这一千回纥勇士怕是热包子打狗了。登时,他也清楚了叛军为什么只有几千人逃了出来。
叛军一定是不甘心百万石军粮被烧毁,试图灭火,等到发现火势难以扑灭以后,再想逃走,却被浓烈的烟熏倒了。
这时,他又庆幸自己没有仓促鲁莽的下令大举冲击叛营,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浓烟之下。
今日的经历让磨延啜罗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大火和浓烟同样可以使敌人全军覆没。
火势蔓延眼看着越来越大,虽然距离叛营有着接近一里地的距离,可磨延啜罗还是觉得有些烤脸,而且四周的烟明显多了起来。由于有了刚刚经历,清楚了浓烟的威力,当即就下令全军后撤到三里之外,严密监视。
安稳下来以后,磨延啜罗又惋惜起来,想必那些叛军尸首也很快就会在蔓延的火势中化为黑灰,那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不过,磨延啜罗很快又想通了,秦大夫又没指定非得曳落河的首级不能还金银,杀别的叛军不一样吗?
“派游骑出去,每百人为一队,看看哪里还有叛军,发现规模超过一千的,立即回报,少于一千的,自行处置!”
对于磨延啜罗而言,这不过是个聊胜于无的决定,谁想得到竟歪打正着了。
“头领,河东来的神武军打起来了,看情形很是不妙,要败!”
得报之后,磨延啜罗眉头突突一阵乱跳,河东来的神武军不是薛焕所部吗?当初就是薛焕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打的他们几乎满地找牙,其战斗力令人心惊,叛军又沦落到如此境地,怎么可能败呢?
“没看错了?莫不是他们的诈败诱敌之计!”
“看得清清楚楚,不能错,神武军都和叛军纠缠在一起了,侧翼又遭受重兵突击,薛焕的纛旗也去了侧翼,看样子老鹰要被燕子啄眼了!”
闻言,磨延啜罗裂开嘴笑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绝好的,可以雪耻的机会。
“整军……”
“头领不可啊,神武军虽然暂时出于劣势,可如果……”
磨延啜罗瞪了劝说阻止他的百人将一眼。
“糊涂蛋!谁说要与神武军为敌?咱们现在就去给薛焕那小狼崽子解围,看他以后还如何在某的面前趾高气昂!”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烈火熊熊的叛军大营,都烧成了这个德行,就算天神下凡也救不得了,再留下来也是白费功夫。
磨延啜罗可不是蠢货,心里那本帐算的精明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和秦晋翻脸呢?除了指望着首级换金银,还要趁着这潜在难逢的机会,让唐朝支持自己和兄长,也就是怀仁可汗争夺汗位呢。
如果因为一己私仇就葬送了大好机会,将来还有什么资格称雄草原?别说称雄草原,恐怕击败怀仁可汗都未必能行。
“还磨蹭什么?快传令去!”
磨延啜罗不耐烦的催促着。
“头领,咱们是奉命监视叛军大营的,就这么走了,万一秦大夫追究起来,可,可怎么解释?”
磨延啜罗的耐性有限,当即就骂了起来。
“还解释个屁!咱们救了薛焕那狼崽子,秦大夫只会感谢咱们,给咱们金银,怎么可能怪罪咱们呢?”
有了自家头领的命令,整个回纥部兵马很快就动了起来,两万步骑以极快的速度向洛阳城方向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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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九章:回纥摘桃子
秦晋很快就接到了薛焕将要落败的军报,杨行本一向看这些河东世家出身的子弟不满意,此时更是气急得骂着:
“薛焕这个蠢货!早就提醒过他了,还是这般的不知轻重,难道非得用人命做代价,才能长这一智吗?”
不过,杨行本骂得在理,薛焕的骄满自大情绪,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早晚吃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其实,这也怨不得薛焕,薛焕今年尚未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成了领兵数万的大将,又接连的打胜仗,如果不自大才见了鬼呢!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重要一点是如何解围!”
房琯毕竟是宰相,看问题也总是着眼于全局,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秦晋倒没有杨行本那么愤怒,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就心平气和的解决便是,更何况这又不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用不着那么气急败坏。
“让薛焕撤下来就是,秦琰的兵马向西南靠拢,掩护薛焕的兵马撤到后面去!”
这的确是个好提议,只要让薛焕撤下来,叛军咬不住袭击的目标,又不敢穷追,便只剩下收兵一条路。
要知道,整个神武军在洛阳城外布置严密,薛焕所部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兵马,如果当真增兵救援薛焕,叛军一样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杨行本又冷哼了一声:
“只怕薛焕拒不奉命!”
秦晋沉思一阵,说道: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因怒而动兵,如果因为一己意气用事而拉上全军将士去送命,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也要重处!”
房琯吃惊的看了一眼秦晋,暗自道:此前听说他重罚了违抗军令擅自行动的杨行本,还以为他在神武军各派系中选择了支持势大的河东一系,现在听口风,竟似有意要拿这个薛焕开刀了……
派系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可能杜绝,永远都会存在,大到朝廷,小到一县的官署,无不分帮结派,或泾渭分明,或纠缠不清。哪怕素来以军纪严明著称的神武军也难免于出现派系。
如今看来,出身自河东世家的子弟遍布于神武军中,自然以此为大。而一个合格的统帅,真正要做的并非消灭派系,而是将各派系维持在相对的平衡之中,而绝非拉一派打一派。
房琯又暗自品评着秦晋的手段,这么做就等于对关中与河东两派各抽五十鞭子,任谁都没压过去一头,也算是勉强合格吧。论起行军打仗,房琯对秦晋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是搞权谋,玩平衡,在他看来,秦晋的手段还显得有些稚嫩。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以房琯的阅历和经验,纵然看透了其中的关窍,也只能循循引导,绝不能直言道破。如此,既是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也是不使对方觉得难堪的一种手段。
不知不觉间,房琯竟对秦晋生出了提携后辈的一种复杂情绪,明知此人此前是自己的政敌,但现在就是生不出一丝的恨意来。
……
黑夜降临,战场并未因此而偃旗息鼓,反而喊杀激战愈演愈烈,火光冲天,箭矢如雨,薛焕满身的衣甲早就被汗水浸透,他带领着侧翼的神武军像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原地,不使叛军向前一步。杀声再次大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已经记不起这是叛军的第几轮冲击,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双臂也沉的像灌了铅一样。
因为轻敌,薛焕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他也在后悔,如果但凡能有一点把秦大夫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但这个世上究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就算再悔恨,也得强行将这恶果吞下肚子。
“将军,求援兵吧,兄弟们眼看着就支持不住了!”
薛焕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自己的逞强和大意,使得战局败坏,他哪里还有颜面请求援兵呢?再者,现在并非山穷水尽的时刻,神武军损失惨重,作为强行进攻一方的叛军也好不到哪去,现在拼的就是谁有耐心和毅力。
所以,薛焕以为,无须援兵,他一样可以退敌。自己闯的祸,当然要自己填补,如果让秦大夫为他擦屁股,将来还有何颜面在军中立足呢?
“休要长敌人威风,灭自家士气,叛军再强也不是咱神武军的敌手!”
部下劝说薛焕求援,是担心将士们伤亡过甚,而薛焕第一位所考虑的,则是河东子弟的脸面问题,二者之间的偏差也就在于此。那部将还想再劝,可薛焕却狠狠的一瞪眼。
“敢不尊将令?”
顿时,那部将没了声音,在神武军中违命抗命都是斩首的罪名,自然没人敢以身试法。
事实上,眼下的情形与薛焕所判断的也大致不差,叛军的实力也在半日激战中有着急剧的消耗,之所以天黑以后还在坚持作战,就是要一战彻底击溃薛焕所领的这股神武军。只要薛焕一败,叛军此前因为屡屡战败而颓丧的士气就会得到回升。
磨延啜罗带着亲卫先一步抵达,但他也没有贸贸然冲杀了上去,而是站在一处坡地于黑暗中观察着战场的形势。他也是常年在战场厮杀中摸爬滚打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双方正处于力竭以后的胶着之中,一旦有外力介入,这种胶着演化成的平衡也必将土崩瓦解。
心中有底之后,磨延啜罗的情绪大好,今日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既能让薛焕那竖子得到教训,还能在秦大夫处邀功请赏,按照汉人的话这就叫做一箭双雕。
磨延啜罗越想越是得意,向薛焕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自己这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在危难之中救了他,比在战场上击败他,还要令其难堪。
一方面派人去与薛焕联络,另一方面则集中骑兵快速迂回到叛军的侧后翼,打算以此给叛军致命一击。
这种战术对磨延啜罗而言自是驾轻就熟,草原骑兵甚少有在正面发起突袭的,历来都是以侧翼袭扰战术致胜,这么做看起来好像是贪生怕死,实际上却是屡试不爽,而且又能因此而少了许多伤亡。
至于骑兵的正面突击强冲这种战术,只有兵甲精良又养得起西域良马的唐朝才做得起。只不过,这种骑兵消耗太大,因为负重抬高,致使机动能力甚至和步兵相差无几,除了无可匹敌的冲击能力以外,几乎一无是处。
所以,近百年以来,唐朝也清一色的之用轻骑的袭扰战术。磨延啜罗所在的回纥部正是靠着这种轻骑袭扰战术才称霸草原的。现在拿来对付已经成了强弩之末的伪燕叛军,自然十拿九稳,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磨延啜罗没有亲自参与骑兵的作战,而是选了一处更好的地形,只远远的观战。虽然是回纥勇士不擅长的野战,但叛军也是强弩之末,取胜仍旧绰绰有余。与此同时,他还没忘了斩首的交代,要求每个人至少带回来两颗首级,只要能足额完成任务,每个人就可以得到一颗首级的赏金。
无论怎么算这笔帐,只要此战得胜,磨延啜罗都觉得自己会赚得盆满钵满,他只怕斩首的数目太多了,秦晋没有那么多的金银兑现承诺。
然而这种担心在磨延啜罗看来显然是杞人忧天,就算秦晋没有足够的金银兑现,让他欠着这笔帐,早晚也是要连本带利还的,至于如何还,还多少,以秦晋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威望,自己都不会吃亏的。
很快,叛军侧翼的点点火把光突然出现了成片成片的混乱,磨延啜罗得意的笑了,他的部众已经初步得手。看着远处数不清的点点火光,就好像那些是一头头待宰的牛羊一般。
……
薛焕突然得报,援军到了,而且还是突然杀到了叛军的侧后翼,致使叛军的攻势再也难以维持,眼看着就有土崩瓦解的趋势。
所有人都不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今夜终于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可薛焕的脸色却铁青无比,他本人和两万神武军将士坚持了整整半日的苦战之功,竟然被一支莫名其妙的援兵所抹杀了。
即便没有援兵,这些叛军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样会撤兵的,现在可好,从此以后,人们提起此战,只会讲说他薛焕的失误,而将所有的功劳都扣在这股来历不明的援军头上。
“哪个偷偷的去请调援兵了?”
薛焕第一反应就是有部将瞒着自己向秦大夫求援了,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其部下大都是本乡子弟,说不在乎名声那是骗人的。
“将军,回纥部的信使到了!”
听到“回纥部”三个字,薛焕的太阳穴禁不住突突猛跳了几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事实果如他所料,这股不明身份的援兵当真就是磨延啜罗的回纥部。
“磨延头领请小人代为向尊贵的薛将军致以高山一般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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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刑场重说教
薛焕欲哭无泪,听着那回纥信使恭敬谦卑的问候,竟觉得无比的讽刺,喉咙里就好像塞了一块破布,吞不下,吐不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然而,伸手不打笑面之人,这点最基本的礼节他还是要遵循的,是以强忍着胸中一口憋闷之气,回了一礼。
“也代本将问候贵头领!”
这个信使早就得了磨延啜罗的交代,从头到尾都是一种谦卑恭谨的态度,让薛焕跳不出一星半点毛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磨延啜罗的布置,又请薛焕指点评判。薛焕还能说什么,对方连给自己发火的机会都堵死了,只能勉力笑着回应:
“磨延头领雪中送炭,实出薛某所料!”
两人之间的过节绝不能算小,当初在黄河附近,薛焕追着磨延啜罗叔侄,一路上杀了不少人,现在磨延啜罗表面上打着以怨报德的招牌来摘桃子,实在让薛焕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那信使极是乖巧,汉话也说的极是流利。
“磨延头领说了,与薛将军都是为大唐为秦大夫效力,以前的些许误会就当被草原上的风吹散了,从此以后还是亲如手足的好兄弟!”
听到对方如此说,薛焕就差点一口干呕把肠胃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还亲如手足的好东西,磨延啜罗的脸皮可是够厚的。只是苦于没有发作的借口,他只能一忍再忍,但终究是不打算多和那信使纠缠。
“眼下战事尚未结束,某也不便多做耽搁……”
那信使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致歉告退,一切都做的无可挑剔。
直到那信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薛焕才重重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咬牙切齿。
“磨延啜罗匹夫!”
他本想说什么报仇云云,可又十分清楚,只要这厮一天为大唐效力,秦大夫就决不允许自己动其一根毫毛。
只这交谈间的功夫,战场的局面令人为之一惊,在两面夹击之下,强弩之末的叛军终于不敌开始呈现颓势。然而,之所以称局势惊人,并非逆转之惊,而是叛军居然在有序的撤退。回纥部与神武军的夹击也只能对正面接触的叛军造成杀伤,若想再进一步透阵而过,竟好似有心无力一般!
直到此时,薛焕才终于醒悟,只怕眼前的叛军才是他们的真正实力,此前上百次大战,不过是在和一些二三流的人马对阵而已。再回想起与史思明部叛军大战之时,几乎十战九败,那时只简单的归结为叛军人马众多,敌强我弱,现在看来则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将军,大夫钧命到了!”
薛焕稳定了一下心神,收起胡乱的心思。这也是早就预料到了,战场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秦大夫若不知道才奇怪呢。
“大夫如何说?”
军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大夫请将军立即撤兵!”
竟是这般结果,薛焕整个人晃了晃,差点从马上堕下,到了此时此刻,又怎么能撤兵呢?再进一步就很有可能彻底击溃叛军,可是撤兵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还有其他的吗?大夫就没说别的?”
军吏又摇了摇头。
……
鱼肚泛白,天光方亮,薛焕浑浑噩噩的来到秦晋面前,在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抗命,叛军已然不敌,他又怎么能在这个当口撤退呢?相信秦大夫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还不知道磨延啜罗已经带着回纥部骑兵杀到了叛军的侧后翼。
但是,最终叛军还是全身而退了,抗命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境。倘若叛军崩溃被歼,此时此刻怕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薛焕,你抗命不尊,手上攥着着数万河东子弟的生命,难道就是为你一个人送死吗?”
刚进入中军帐,迎面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可偏偏责骂他的人不是秦晋,是杨行本。
如果在以往,薛焕会毫不客气的顶回去,但现在,凭什么?凭自己败军之将,抗命不尊吗?他还是抬起头瞪了杨行本一眼,继而觉得难以直视对方又惭愧的低下了头。
杨行本冷笑道着斥道:
“不爱惜将士性命,本将骂你,还不服气吗?”
薛焕还能说什么,伤亡的具体数目还没统计出来,想必也不会少了,最关键的是叛军虽然也死伤惨重,但毕竟全身而退,相抵之后不但无功反而有过。在杨行本的声声质问下,他又哪有硬气的资本呢?
薛焕又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一眼秦晋,他的潜意识里希望秦晋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只有如此,不要被杨行本的话左右。秦晋只在埋头处置着公文,仿佛杨行本的斥骂与自己的到来根本就没听见,没看见一般。
很快,中军帐内静了下来,只有普通的军吏小心翼翼、轻手蹑脚的搬抬着一箱箱的公文。这种安静,反倒令薛焕如坐针毡,无所适从。良久之后,秦晋终于将手中的狼毫放在笔架上。
“神武军中只问罪,不诛心。薛焕,你出身望族,诗书满腹,现在又是军中高级将领,应该能把各项律条倒背如流吧?”
薛焕心中坠坠,不知秦晋如此问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老老实实答道:
“倒背如流不敢说,但每一条都不敢忘!”
秦晋哼了一下。
“不敢忘?那你自己数一数,仅仅昨夜,你违犯了多少?”
顿时,薛焕汗如雨下,眼见秦晋如此态度,就知道自己怕是难逃军法处置了。其他的莫说,仅仅抗命不尊一条就足以够斩首了!
“说啊,不是一套都不敢忘吗?怎么,没话说了?”
薛焕浑身一颤,情知无法再回避,答道:
“末将死罪!”
秦晋又拍了一下公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去军法司领罚吧,秦某相信他们会有公正的处置!”
房琯一直在默默注视着秦晋对此事的处理,其实在他看来秦晋无非就是两种做法,一则法外施恩以收拢人心,二则严惩以压制神武军中日渐坐大的河东派系。
然而,最终的处置结果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两条路秦晋都没有选,而是将薛焕交给了神武军中最另类的存在,军法司。
有人可能会说,军法司不也是在神武军的框架之内吗?军法司的处置不也是秉承了神武军统帅的意思吗?不过,房琯却另有看法,负责军法司的人是神武军中的一位长史,俺惯例而言这是典型的低就,可没有谁对这个安排有异议。
因为这个长史就是曾几次在背后捅秦晋刀子的陈千里。谁都知道陈千里虽然是神武军长史,但并不将秦晋的话当做不可违逆的钧命,甚至还屡屡和秦晋唱对台戏。
房琯觉得有意思了,不知道陈千里会不会再一次给秦晋制造麻烦呢?可秦晋明知道陈千里是这种脾气,却还将薛焕安排到他那里去,究竟是什么居心呢?
结果也与房琯猜的大致不差,对薛焕的判决很快公布,数罪并罚之下得了斩立决的处置。其实,最好的处置办法就像对待杨行本一样,重判却准许其戴罪立功,薛焕本身并无多大过错,如果仅仅因为一次抗命就被斩了,实在可惜,而且这也违背了权术平衡的基本准则,不留余地最终只会激化矛盾。
得知自己被判了斩立决以后,薛焕的情绪很激动,军中许多人也很激动,纷纷指责陈千里故意重判,给秦大夫拆台。
房琯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想得简单了,也许秦晋就是要借陈千里只手杀掉薛焕,而且自己也不必背负薛焕被杀以后的仇恨,因为所有的仇恨都由陈其那里承受了!原本他还以为秦晋一直把陈千里留在身边,更多的是出于念旧,现在看来恐怕还是另有深意的。
众人与薛焕洒泪挥别,很快便有右臂帮着白绢的军法司军卒将薛焕押到了行刑的校场上。当刽子手将他的头按在行刑的垫板上,利斧映出的阳光煞是晃眼,至此,薛焕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他还有太多的抱负没有达成,封侯拜将,出将入相,这些做梦都想要的,恐怕再也和自己无缘了,不禁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见者无不掩面扭头。
不知何时,房琯忽然发现了陈千里本人就在军法司军卒的簇拥下,站在点将台的一侧。此人因何突兀的出现了?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是深居简出的,其中一定有着因由。
当刽子手将利斧举起时,忽然停住了。薛焕闭紧了眼睛,双拳紧握,浑身僵直,久久等不到斧子挥下,忍不住又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竟是判处他斩立决的陈千里。
这个黑胖子吹着两撇八字胡,蹲在薛焕的面前,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如何?知道生命的珍贵了?”
薛焕一愣,竟不知从何答起。
陈千里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说道:
“战场上死人如麻,许多人都说,心慈不可掌兵,但这心狠都是对旁人,对自己呢?是不是也能狠下这份心?希望你日后好好参悟这个道理,将己心,比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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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一章:攻城将开始
陈千里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薛焕一时有些发蒙,竟不知如何回答,但他本是极聪明的人,眨眼之后心脏狂跳,难以自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军中设立法规律条,大体上与外间一样,不仅要惩治为恶者,还要导人向善。薛焕,你立功心切这本不为过,但你毕竟是一军之主将,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尽操于你手,只因为一己私念就至钧命于不顾,至将士生死于不顾,这就是恶!所以,本长史今日也让你体会一下将死之人的绝望,只希望日后领兵做任何决断时,都想想今日的感受……”
许多人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个黑胖的长史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毕竟有反应快的,马上就明白,薛焕死不了了。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薛焕再也难以自制,不禁痛哭流涕,当场表示自己今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个结果让旁观的房琯目瞪口呆,事情的发展与他所预料的竟完全不同,陈千里的一番话颇引人深省,仁者用兵从来都不是以力服人的,这神武军中还当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看起来样貌极不起眼的陈千里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房琯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看走了眼。他又马上想到了秦晋,难道秦晋把决定薛焕命运的权力交给了陈千里,早就料到此人会如此处置?他越想越是心惊,此前认为秦晋不通权谋,手段颇显幼稚,可一番处置下来再看结果,却是上上之选。
对于薛焕的处置,实际上也是板子高高抬起,又轻轻的落下,但所收到的效果既比当真杀人立威要强了百倍,也一样胜过装模作样的收买人心。只看薛焕那一副劫后余生又感激涕零的模样,房琯又对秦晋有了新的评价,其收买人心往往不着痕迹,赏罚之中竟都有着出人意表的奇效。
“受罚之后依旧返回军中,戴罪立功去吧!”
在神武军中,陈千里向来不受人待见,都知道这是个惯常于背后捅刀子的人,但此时此刻人们也不禁为之欢呼,有人甚至高忽起威武万岁之声了。
房琯返回私帐时,见中军帐内外灯火通明,眼看着就要半夜了,怎么还不熄灯休息?难道还要有重大行动不成?
“相公安好!大夫请您到中军帐议事呢!”
才想到此处,秦晋就派人来找他,房琯便知道一定有紧要的事情。
前脚刚踏进中军帐,秦晋开口便问:
“相公,十万民营可都安抚好了?”
现在的房琯可是料理民营的行家,自从发现这种有效调动民力的法子,就一头扎了进去,难以自拔。秦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让房琯这个待罪之人去料理民营。
“此次征发来到洛阳的民营士气旺盛,都恨不得加入神武军,直接与叛贼作战呢!”
说话间,就连一贯以城府著称的房琯都禁不住脸上显出了得意的神色。
秦晋当即以手拍案。
“好,子时一过,立即召集民营精壮,天亮之前要分别集结于洛阳南北两个方向!”
房琯当即就是一愣,心念电转。
“难道大夫要大举攻城了?”
其实,当秦晋让他征调十万民营精壮到洛阳时,房琯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但他也研究过秦晋以往的用兵手段,几乎很少直接攻城,更别提用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民营了。
可谁又料到,这一回秦晋又是出人意表,当真就要用这十万民营精壮攻城。
房琯沉吟了一下,说道:
“昨日才有大战,明日就再起大战,是不是有些仓促?”
秦晋的态度很坚决,摇了摇头。
“绝不仓促,为了这次攻城的准备,神武军和民营上下尽二十万人已经做了快一个月的准备,现在是时候使出全力了!”
顿了一下,秦晋又用一种隐含着担忧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
“早前得报,史思明已经杀了阿史那承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从今天开始,必须加紧攻势,以求速决,一旦史思明有意南下,或者已经南下,我大唐对叛军的优势就有烟消瓦解的可能!”
这个消息让房琯心中一颤,如果史思明领着河北精锐雄赳赳杀过来,这场大战谁胜谁负还真就不好说了!
“既然如此,大夫便只说老夫该如何做吧!”
虽然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免心惊,但房琯心中竟隐隐的有些兴奋和期待。决战洛阳的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了,如果当真能够速战速决,岂非东都洛阳马上就要克复了吗?
洛阳作为大唐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李隆基在位时甚至有一半的时间都带着大臣们留驻在此,一旦克复也就意味着历时达数年之久的安贼叛乱就要结束了。
房琯的人物看着很简单,但要训练素质良莠不齐的民营精壮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仅用半夜的功夫,就集结在洛阳城的南北两个方向,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大致听取了秦晋的计划以后,房琯再不耽搁,出了中军帐就马不停蹄赶往民营。
秦晋也没有闲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大战之前的准备工作繁重如山,作为重头戏的火器营更是他关心的重中之重。在围剿叛军打赢的一战中,火器营的表现令人满意,其效果也与他预想的大致不差。
叛军大营里有大量的粮食作为燃烧物,所以大火一旦成势就再也难以扑灭,但洛阳城不同,城墙绝大部分是赢如铁石的夯土,少量的木质建筑就算烧了也没所谓。
不过,清虚子的看法却显然与众人不同。
“城墙烧不动,城墙里边的房屋可都是木头为主要结构的,只要沾上咱们这燃烧弹那还有好?再说,诸位看看这洛阳的地图,形制与长安相当,皇宫在整座城的西北角,重重宫苑越过两道城墙就是城外沃野,百姓民宅咱们烧不得,皇宫还烧不得吗?说不定运气好就把安庆绪给烧死了呢!”
众人觉得清虚子的建议很有些意思,烧掉了洛阳皇宫,就等于极大的打击了守城叛军的军心,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吗?
所以,这回连一向惯与清虚子唱反调的杨行本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种长时间的军事会议在神武军中并不多见,以往都是议定具体措施就散了,这次却反复的研究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处置手段。其中,涉及到攻城战的只占了半数,还有很大一部分涉及到的却是城内外的百姓。
作为大唐的东都,洛阳的规模和人口都与长安比肩,城外原本有着大量的居民,但几经战乱之后逃散的都差不多了,而城内人口的数量仍然十分庞大。
克复洛阳的战斗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轻松,一方面要破坏掉洛阳的城防,另一方面又要尽可能的保存城内百姓的财产。
这也是清虚子提出以火器营如法炮制火烧洛阳城时,众人对此持谨慎态度的原因之一。
商议了许久,连杨行本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是带着镣铐舞剑,既要舞的漂亮生风,又不能把镣铐卸了……”
秦晋也叹了口气。
“现在破坏的有多厉害,将来重建时就要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人力物力还在其次,只要舍得就要多少有多少,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人心,若因此而伤了人心,那才是算时间内难以挽回的损失啊!”
话虽如此,秦晋也不是迂腐之人,沉吟了一阵终是说道:
“先带着镣铐舞上一日再说,如果收效甚微,咱们也不能就此被束缚了手脚。在加紧攻城的同时,对城内官、军、民还要攻心,分化他们的抵抗决心。”
直到有军吏入帐禀报兵力调动布置的基本情形,一干人才抻了个懒腰,不觉间又过去半夜,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秦晋站起身,“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就看诸位的表现了,各归各位吧!”
神武军的主攻方向是洛阳的西城墙,大都城的攻城战从古至今数下来,打上一年半载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第一日秦晋也打算取得多大的进展,但定下的计划还是必须完成的。
为了使攻心达到应有的效果,第一日的进攻绝对要猛烈,震撼,其烈度必须使城内军民达到谈虎色变的程度。
若是如此,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借助火攻一条路。
所以,今日承受火攻的主角就只剩下了位于洛阳城西北角,可以分从西北两个方向夹攻。
洛阳城的情况较之长安还比较特殊,当年隋炀帝杨广为了方便水路运输,特地从洛水引了引了一条人工河进入城内,穿城而过将整个洛阳城拦腰一分为二,人工河出城以后又重新汇于洛水之中。那日数不清的尸体就是从这条人工河里被冲了出来,几乎半条洛水都染成了红色。
火器营的大型石砲便被悉数布置在了这条人工河以北的城墙外侧,秦晋重点督战的地段也在此处,太阳跃出地表之前,他的纛旗就已经树在了与洛阳攻城遥遥相望的土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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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滚滚的浓烟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投射到满目苍夷的大地上,身披黑色号坎的燕军士卒无精打采的抻着懒腰,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城外唐.军依旧无休止的围困着他们,不攻城也不撤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唐.军的这种行为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再加上燕军内部的派系清洗,上至将军下至普通的士卒都沮丧到了极点,既要时时提防着唐朝兵马的突袭,又得警惕着自己人随时可能展开的血腥清洗。
“呸呸!丧气话!什么叫是个头?”
那被斥责了的军卒刚想再反击,猛一抬头却发现一团火球自城外直奔自己砸来,他下意识的一矮身,可怜另一名军卒尚未反应过来就在瞬间成了一个火人。
惨叫,满地打滚。
“救,救命啊……”
看着惨叫的同袍痛苦的挣扎着,侥幸躲过一劫的军卒被吓傻了,下意识的喊了句救命,便觉得身体被狠狠的砸了一下,而后也随着同袍的后尘成了个火人,惨叫,满地打滚……
几乎在太阳升起的同时,洛阳城西北的宣辉门、龙光门、德猷门等数座城门同时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
秦晋在大批亲随的簇拥下来到了德猷门外,作为火器营的校尉,清虚子坐正镇于此。
“德猷门里就是含嘉仓城,你的石砲一定要掌握分寸,如果烧了百年积存的存粮,你就是历史的罪人!”
清虚子噗嗤一笑,刚想接话,却被秦晋严厉的目光吓了回去。
“烧了一粒粮食,不用青史记你的臭名,秦某先斩了你!”
对这个清虚子秦晋十分了解,如果不说几句狠话,没准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贫道谨记......”
清虚子见秦晋一脸肃容,又说的如此狠厉,一时间也收去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但他还是遭到了秦晋的训斥。
“大战军中,没有道士,只有军将!”
“大夫所言极是……”
清虚子连连附和,但终究也没把那别口的“末将”两字说出口来!
实际上,秦晋也不在乎什么称呼,之所以强调称谓,就是要清虚子认识到,既然在军中就绝没有戏言。
经过这一番插曲,清虚子向秦晋邀功的兴致彻底没了,只一五一十的介绍着今日火器营对这几处城门的打击计划。
整个洛阳皇城位于洛阳城的西北角,方圆二十余里,规模大致已经相当于上郡郡城的大小,宫城在皇城之内,占地大约有皇城的七成左右,宫城距离外廓最近处在宣辉门以北的闾阖门,从闾阖门穿过窄小不过几十步的隔城就是宫城内的陶光苑。
所以,火器营在闾阖门与宣辉门之间布置了大量的石砲,因为只有在此处,宫城才在有效射程之内。
“大夫,不如移步到闾阖门去,看一看叛贼宫城着火的模样……”
清虚子建议道那里去观战,秦晋欣然同意。
天光彻底大亮,洛阳西北的城墙也都成了一片火海,远远看去虽然听不到惨叫声,也看不清具体的情形,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那里已经和地狱没有区别。
这里的火势并不明显,入眼处处都是滚滚的黑烟,腾起的烟团竟有直冲霄汉的架势。
“青虚真人,这里何以只冒烟不见火苗啊?”
有人对此表示奇怪,清虚子一连神秘的笑道:
“这是军中隐秘,不宜宣之于口,见谅,见谅!”
只见他故作神秘的停顿了一下,又颇为得意的说道:
“实不相瞒,贫道早在数月前的实验中就发现了,烟比火更能快速的发散,杀伤力也更大,烟火并用之下任凭叛贼如何勇武,都和那些土鸡瓦狗没有区别!”
那名郎将撇了撇嘴,觉得清虚子说出的话向来过于夸张,如果火器营当真这么本事,还要他们这些战兵作甚了?
只是碍于秦大夫在场,他不便说出口罢了!
但是,郎将不肯说,不代表别人就能忍住。一向快人快语的秦琰在马上用马鞭的柄尾蹭了蹭脖颈,最近虱子闹腾的厉害,穿上厚重的铠甲以后,更是不得挠痒,苦不堪言。他一边咧着嘴,用马鞭的柄尾使劲向背后蹭去,一边不屑的说道:
“青虚真人又说大话,你就说说,自打到了秦大夫麾下效命,从你口中许出去的事,有几桩兑现了?”
这可戳中了清虚子的要害,他这个人的确嘴巴不严实,一不留神就夸大其词,许出去的事至少得有六七成都是无法兑现的。
“秦校尉说笑了,贫,贫道虽然好说大话,可在这等关乎神武军大计的事,贫道又怎么敢胡说八道呢?”
秦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
“清虚子说的没错,烟和火都是极厉害的武器,运用得当不亚于大军百万!难道你们都忘了那一日火烧曳落河大营吗?”
经过秦晋的提醒,大伙才突然想起了那日火烧曳落河大营的震撼。
说着话,秦晋抬头望了望天,虽然清早的天还泛着灰蓝,但依旧能看得出头顶上没有一片云彩。
“天公作美,安庆绪该焦头烂额了!”
火攻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以后,对洛阳城的强攻彻底展开了,高耸入云的云梯被上百名军卒推着缓缓向前推进,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片的步卒,高亢的呐喊声很快就被隆隆的战鼓所穿透。
秦晋立马举目,看着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在蚂蚁一般的步卒簇拥下,缓缓的一步步向洛阳城移动,这种场面作为进攻一方,他还是头一次目睹,心中不可避免的翻腾着激动的热血。
当第一家云梯搭上洛阳城墙时,神武军军阵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甚至盖过了隆隆的战鼓,以至于秦晋有种捂住耳朵的冲动。云梯这种攻城武器下盘是笨重的木车,四个硕大的轮子支撑笨重的车身,一架数丈高的长梯从车身上斜斜的向前支出,一旦长梯搭上城墙,便成了一道足以容纳两人并排上城的坡道。
随后,两架,三架,四架……除了个别的出现故障,停在途中,数十架云梯大部分先后都靠上了洛阳城墙,跟在云梯后面的步卒左臂举着盾牌,右手持着横刀,喊着号子冲上了云梯。
神武军潮水般汹涌的漫上洛阳城墙,城墙上能烧的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火势浓烟也随之渐小,但城上的叛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折腾的猝不及防,面对神武军如潮水般的攻势反应有些缓慢。
不少神武军军卒甚至没有遭遇到抵抗和反击就轻而易举的攀上了城墙。
随着攀上城墙的军卒越来越多,就连秦晋身边的人也抑制不住的欢呼起来,只要登上城墙的兵卒足够多,就有更大的把握控制城墙,只要控制了一段城墙,神武军就可以籍此为据点,向两侧延伸,进而占领整个城墙。
对此,秦晋并不意味,可以一战功成,如果洛阳城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克复,数年前从封常清到高仙芝就不会被叛军打的那么惨。
事实也果真如此,尽管神武军登上了城墙,尽管洛阳城墙上的甬道宽达十数步,可相对回旋余地极大的野地还是小了太多,甚至可说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旦与叛军短兵相接,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的短板也就充分暴露无遗。
在城墙上,神武军的看家本领,队列阵战也难以奏效,仓促之间冲上城墙的军卒大多乱了编制,只能胡乱聚在一起,猛冲猛杀。
“大夫,观战的塔楼搭好了!”
秦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登上了数丈高的塔楼,一干重要随从也随之登了上去。
站得高望的远,在塔楼上,秦晋可以清楚的看到洛阳城墙上的情形。
“神武军攻势受阻,怎么不用霹雳炮?”
秦琰道:
“俺猜,是军卒们不乐意用,铁疙瘩太沉,带上那玩意还怎么攻城了?”
“目光短浅,如果此时带上城去,扔出去上百霹雳炮,瞬间就有可能打破僵局!速传命,运送霹雳炮上城!”
不过,秦晋的命令还是晚了,叛军发起了大规模的反击,登上城墙的神武军不敌之下要么力战而死,要么狼狈的顺着云梯滚了下去。
“不好,叛贼抬了火油上来,要烧云梯!”
秦晋冷笑:
“烧便烧了!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一并烧了!传令,撤兵百步!”
一声令下,令旗挥舞,逼至闾阖门下的神武军将士有节奏的喊着号子开始缓缓撤退,城上的叛军眼见击退了唐.军,纷纷欢呼起来。
“石砲准备,继续发射燃烧弹!”
叛军的欢呼声尚未落地,成群的火球夹着破空的呼啸声一团团砸向了洛阳城墙。
霎时间,城上再度陷入火海,叛军抬上城墙的火油成了最好的助燃剂,许多不及撤下城墙的叛军瞬间就被火舌吞没。
这还不算完,秦晋又命火器营调整落点,将袭击的目标定位在外廓城墙之后的宫城。
又是一轮轮的火球飞了出去,滚滚黑烟再度团团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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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大火惊天子
“来人,来人,给朕杀了他,杀了他……恶贼,该死的恶贼……”
一阵剧烈的震颤后,安庆绪从前所未有的噩梦中惊醒,身上的中衣与锦缎被子都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陛下,陛下,没有恶贼,奴婢一直守在这儿呢,没有恶贼……”
守在榻边的宦官说着话又端上来了一碗银耳燕窝粥,安庆绪无意识的结果来,只喝了一口就哇哇大吐起来。这可把那宦官吓坏了,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的求饶的话亦是含混不清。
安庆绪这几日并未吃多少东西,腹中也是空空,一口燕窝粥吐了出来就只剩下干呕的份。呕了一阵之后,他才觉得神思清明了不少,浑浑噩噩间又梦见了那可怕的一幕,一个无头恶鬼提着血淋淋的斩马刀向自己索命。
虽然有身无头,但那肥硕的肚子,因为常年骑马略略弯曲的小腿,无不都是他熟悉的特征。原本安庆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自从“弑父”二字像利剑一样悬在头顶以后,他就彻底垮了。
殿外羽林闻讯冲了进来,金属铠甲哗啦啦的摩擦声让安庆绪的心神又安定了不少。
“拖出去,砍了!”
受惊过度的宦官早就吓的六神无主,眼见着就要丢了小命,却只能语无伦次又徒劳的分辨着。
“奴婢知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敢惊了陛下,饶命,饶命……”
羽林哪里会给他机会,拧小鸡似的将其倒提着拖了出去。大燕天子安庆绪的脸上只浮现了一丝冷笑,他明知道此事不关那宦官的干系,但谁让这阉人倒霉呢?再者,阉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猪狗不如的货色,多杀一个这世上也就少了个祸害。
出于对宦官李猪儿的憎恨,安庆绪自打继位做了大燕的天子以后,对宫内上下数千宦官都刻薄到了极点,动辄打杀。
如此一来,倒也在客观上打击的宦官嚣张的气焰,以李猪儿为首脑的宦官一党也在几十天的功夫里彻底烟消瓦解。
安庆绪重重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但迎面涌进来的却不是新鲜空气,一股若有若无的烟熏味飘了进来,而且这种烟熏味还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安庆绪的第一反应是哪里失火了,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皮肉骤然变得扭曲,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恐惧和难以置信,一团火球在漆黑的瞳仁里越来越大。
呼!
火球正正砸在了回廊飞檐之上,火借着风势眨眼的功夫就蔓延了开去。
“天降业火,这,这难道是老天降罪于朕吗?”
安庆绪被吓傻了,眼前的突发状况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是以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鬼神报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上。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唐朝,唐朝兵马刚刚,刚刚大举攻城……宣辉门、右掖门都被,都被烧毁了……”
小黄门连滚带爬的出现在了安庆绪的视线里,绕过回廊的功夫一连竟跌了四五跤,可见其慌张的程度。
安庆绪没有斥责小黄门的失态,因为他已经顾及不得了,直觉告诉他,这天上降下的火球一定与唐朝攻城有关。几乎在同时,宫中羽林们持着水龙开始救火,幸甚那火球引起的火势并不算大,三两下就被扑灭了。
“唐朝攻城?怕甚,洛阳城高池深,挡回去就是!”
安庆绪虽然不理朝政,但毕竟是戎马了半生的人,对阵战之事也是了然于心,觉得洛阳城墙高大坚固,不付出相当的代价休想取得寸进之地。
不过,小黄门口中的战局却与其预料的大为不同。
“唐,唐兵已经攻上城了,和,和守军鏖战,鏖战,损失惨重……”
很显然,这个小黄门已经被吓破了胆,安庆绪很是不耐烦,直问道:
“安守忠呢?让他来见朕!”
只有让安守忠过来,这位大燕天子才能觉得安心。岂料小黄门的回答却让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安,安相公身受箭创,恐,恐怕过不来了……”
骤闻之下,安庆绪头一次觉得没底了,脑中瞬息间就乱成了浆糊,好在他心思还算有一点清明。
“达奚珣呢?召达奚珣入宫!”
达奚珣不领兵,自然不会到城墙上去指挥战斗,如果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只有让此人统揽大局。
此时此刻,安庆绪有些想念北上的阿史那承庆。阿史那承庆其人虽然对他不是百依百顺,但任何国事交给此人,他都丝毫不会有所担心,以阿史那承庆的忠心和能力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好在达奚珣带来的不是坏消息。
“陛下放心,安相公虽然身受两处箭创,但都不是要害部位,没有性命之忧,此刻正在宣辉门上指挥战斗呢!”
说起皇城外廓的激战,达奚珣还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又暗暗惋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神武军的战斗力再强那么一点点,也就彻底控制住宣辉门了,只可惜啊,功亏一篑。
虽然功亏一篑,但从长远而言今日第一战,却是达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燕军上下皆为此而震动,甚至军心都被严重的动摇了。
所以说,今日出战,**不胜而胜,燕军不败而败!
但这些话达奚珣才不会说出来,在安庆绪面前他只报喜不报忧。除了将战斗过程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又盛赞了安守忠的骁勇睿智。
“今日若非安相公英勇决断,情势当真就堪忧了,唐兵两度攻上宣辉门,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此时的安庆绪又觉得心神稍定,但始终是放心不下。
“唐兵攻上城了?几处城门都烧成了什么模样?”
要知道皇城外廓与宫城城墙仅有十几步的距离,一旦外廓受损严重,宫城将直面唐朝兵锋,这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当初隋炀帝修建洛阳城时,为什么不把宫城修在城中,非得修在这西北角,现在可好,现在可好,成了唐朝攻击的软肋!”
达奚珣心道,隋炀帝杨广继位后以洛阳为新都,将宫城修在这里的初衷还是好的,根源就是不与民争地。洛阳城在隋朝之前早就已经成型,如果将宫城修在城内无疑要毁掉大量的民宅,迁走大量人口。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对于初登大宝,踌躇满志的杨广自然不屑为之,是以将宫城选在西北近郊,后来又以此为基础,将洛阳城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洛阳城又经过唐朝百年的发展,能有今日的规模形制,说到根子上乃肇始于隋。
只可惜,杨广终究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不知道张弛有度,致使大好江山毁于其手。达奚珣想的出神,安庆绪一连叫了他数声才反应过。
“达奚卿只说,唐兵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天降烈火?”
达奚珣干咳了一下,以缓解刚刚失神的尴尬。
“这并非什么奇异之事,不过是唐兵用改进以后的石砲抛射火油等燃烧物而已!”
安庆绪的反应总算像个正常人了,思路也敏捷起来。
“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造出这种抛射火球的石砲?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达奚珣先是一愣,继而又连称陛下英明。此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不希望安庆绪的奸谋得逞,可又对唐朝的神武军心存畏惧,深怕他们卸磨杀驴,秋后算账。
“好,此事便全权委与达奚卿,需要什么,朕都全力支持!”
没有办法,达奚珣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又说了没两句话,忽觉头顶发出了一阵闷响,紧接着瓦片碎裂,噼里啪啦的砸落到天花板上。羽林禁卫破门而入,同时大声疾呼:
“陛下快走,火球砸中了寝殿!”
这一声喊可把安庆绪吓坏了,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的寝殿居然也在唐兵石砲的射程之内。
十几名羽林跟着冲了进来,护着安庆绪和达奚珣向皇城东部转移,以求避开唐朝石砲的射程。
随着天子撤离,原本还算安稳的人心顿时散了,乱了。这也怨不得他们,火球就像下冰雹一样呼呼的砸落,任谁都要心生畏惧的。如果有人趁着火势不大,用火龙就能很容易的把火扑灭,可不论宦官还是羽林禁卫,从上到下都只顾着躲避从天而降的火球,哪里还有人理会什么救火!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大火就从宫城的最西边蔓延开来,从嘉豫门到长乐门都腾起了浓浓的黑烟。远远看去去,夕阳挂在城门阙楼的飞檐上,好像将整个宫阙重楼都涂抹上了一层令人胆战心惊的血红色。
惊魂未定的安庆绪顿足捶胸,一面大骂唐兵无耻,一面又痛斥臣下无能,以至于天子受惊,受辱……
达奚珣见状如此,觉得没必要在陪在安庆绪身边,保不齐那句话没长眼就触了霉头,于是以制造石砲为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看着滚滚的黑烟越来越大,安庆绪猛然如梦方醒,气急败坏的责骂着身边的羽林禁卫。
“还不去救火?难道非要等到朕的皇宫烧干净了才要去救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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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再次有谋划
天色彻底黑透,神武军和民营都陆陆续续的撤了回来,军中相关的整备人员则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清点战死,战伤人数,死者遗体是否运了回来,伤者又按照伤情分送到不同的伤兵营进行诊治,除此之外还要补齐各营日间消耗掉的箭矢以及刀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总而言之,这是个极为繁杂而又不得有半点马虎的工作。
秦晋作为一军的主将也很是关心军中的伤亡情况,毕竟这是神武军第一次大举攻城,说实话他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如果第一日的伤亡消耗超过了心理预期,那么后续的战斗将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一连视察了几处兵营,所见军卒将士,参战的几乎人人带伤,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些普通的皮肉伤,整体而言全军上下仍旧保持了极高的战斗热情。
不少将士见到秦大夫在第一时间赶了看望他们,都是备受鼓舞,欢呼之声迅速蔓延开去,竟有排山倒海的势头,久久不停。眼见着士气如虹,白日间的小小挫败非但没有影响军心,还激发出了神武军更大的战斗热情,这也是秦晋始料未及的。
将士们争先恐后,都想要近距离的接触秦大夫,但又很是克制自觉的保持着原有队列,秦晋见此情景也是暗暗感慨,当初组建神武军的时候,何曾想过会经自己的手练出一支如此强悍的铁军呢?
排在最前面的人终是一饱眼福,得偿所愿,有胆子大的甚至主动和秦晋攀谈。一名身量高大魁梧的汉子激动的竟语无伦次,双手也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着。
秦晋则呵呵笑着,让他慢点说:
“俺,俺今日斩首七级,从宣辉门上杀了个两进两出哩……幸不辱没了神武军的威名……”
这让秦晋大为惊讶,因为这个魁梧高大的军汉身上竟没有一处刀箭伤,也是奇怪极了。
旁边的一名百人将生怕秦晋误以为他在说谎,也连忙替他解释着:
“大夫勿怪,这章五郎天生神力,又有些运气,一人力敌十人都绰绰有余,就是,就是脑子有些不太灵光……胡乱说话……”
在百人将看来,一个最底层的军卒见着招讨使大元帅不恭谨行礼,竟然开口就是邀功,这已经是大大的失礼,如果遇着刻薄一点的将主,就算治罪也未必不能,那才是好事变了坏事。
百人将是边军出身,对军中的这些门道了如指掌,与招讨使对答时竟也面不改色,从容自如,显然是见过世面的。
神武军中上下一般只称呼秦晋本官御史大夫,不过他这次出征的使职差遣却是山东招讨使兼着原来就有的河东节度大使。
这里的山东并非秦晋那个时代的山东一省之地,乃是指代整个崤山以东,包括中原以及齐鲁之地,甚至河东、河北也包括在内。可以说,秦晋以招讨使身份就可以节制提调天下三有其二的土地和兵马。
这等权力,位极人臣,章五郎不过是个刀口舔血的马前卒,怎么能不知礼数进退的在秦大夫面前如此自夸邀功呢?
但秦晋既不是个刻薄人,更不会在意那百人将口中的所谓礼数,这些军中汉子对于他有着质朴的崇敬之情,只有蠢货才会用规矩和刻薄一手毁掉自己的人望。
秦晋制止了百人将试图将章五拉倒人后的举动,甚至还当场击掌称赞其勇武,并解下了腰间携带的横刀,亲自交在他的手中以示奖赏。
“好好杀敌,秦某等着看你有朝一日日登台拜将!”
一把普通的横刀,对于秦晋而言不过是数万几十万把制式军刀中的一把,可对于军卒章五而言却是如获至宝,巨大的幸福感和荣耀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竟激动的热泪盈眶,语不成声。
那百人将见手下非但没有触怒秦大夫,还获得了罕见的嘉奖,不禁也觉得脸上有光,跟着大伙一起欢呼起来,看着章五手中的横刀,眼睛里流露着说不出的兴奋。
马不停蹄的走了一圈下来,时间就已经到了后半夜,但秦晋仍旧不知疲倦,召集几位主要将领到中军帐议事。
之所以把这次战斗后的总结会议拖到如此靠后,秦晋是要等着各种统计数字都出来了,才好依据今日的情形,制定未来几日的具体计划。
果然,各部的伤亡以及战果统计都出了具体结果,今日伤亡最重的,莫过于进攻宣辉门的神武军主力,伤者数千,死者与之相当。而斩获最为丰厚的,就让有些出人意料了,田承嗣指挥的民营在进攻厚载门和定鼎门的战斗中,不但凭着相对简陋的装备就登上了城墙,还斩首近万人。
这不得不让在座众人对田承嗣和民营重新进行了一番审视,就连惯常冷言冷语的杨行本都难得的称赞了几句。
田承嗣本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志得意满,相反还很谦逊。
“民营的训练很刻苦,士气也很高昂,但说句实话这次的攻城大战也是捡了便宜的。”
清虚子眨着一双单眼皮小眼睛,问道:
“何来捡便宜之说啊?这等便宜怎么不让贫道多捡捡……”
田承嗣歉然笑道:
“这并非是田某否定民营的战绩,实在是实情而已,神武军主力今日以狂风骤雨之势猛攻皇城外廓,宣辉门、龙光门,德猷门都打的极是惨烈。叛军不得已将大部精锐都投入到了皇城外廓周边,顾此失彼之下,田某主攻的南部两门相对就容易多了。所以,说是捡了便宜也是捡了神武军主力的便宜,这对民营而言并不为过!”
清虚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嘴巴动了动还是闭上了。他最初嘲讽田承嗣,也是觉得此人有说风凉话的嫌疑,神武军打的死伤惨重,田某人的民营却是在捡便宜,因而嘴上一贯不饶人的老道自然要争上几句。
可等田承嗣解释了一番,间接捧了一把神武军今日的表现,话又说的滴水不漏,他也就知趣的不再为难田承嗣。
事实上,田承嗣这么说也并非全然出于恭维和低调,八成以上都是实情,如果不是神武军在皇城外廓吸引了大部守城叛军主力精锐;如果不是城南居住的多为普通百姓,甚至还有大量没有住人的荒地,不受重视,民营还真就未必能有斩首上万的战绩。
“好了,都别争了,神武军中的兵员有半数以上遴选自民营,从根子上都是一家,有什么好争的?只不过两者的侧重点不同而已,神武军只专注与作战,而民营在兼顾作战的同时还要充当辅兵,非战时更要耕种劳作……”
秦晋几句话就把这一篇翻了过去,说到今日的正题上。
日间作战的效果与预期差不多少,只有神武军的伤亡大了一些。
“贫道觉得,攻城也未必要一味的强攻蛮干,这就好比两个壮汉在较力比试,就算一方得胜,最后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如果能无所不用其极,比如掏裤裆,揪耳朵,戳眼睛这些伎俩都使出来,结果也许就不同了!”
清虚子这番话说的虽然很糙,但秦晋觉得其中不无道理,赞许的点了点头。
“说的不错,战场厮杀又不是公平比试,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在意手段光明与否,那是迂腐之人才做的事,神武军绝不会出现此类情况!”
房琯作为协调所有民营的指挥者,也列席了此次会议,他并非神武军中的核心人员,也很少参与这种高度机密的军事会议。
但既然参加了,就要尽职尽责,他除了善于搞权谋平衡之术以外,也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必须知无不言。
“秦大夫日前曾说过,大战攻心为上,如果要洛阳守军彻底绝望,莫过于切断洛阳与周边的所有联系。”
闻言,秦晋顿时觉得有意外惊喜的感觉,房琯虽然爱搞些阴谋手段,但却是个轻易不说话的人,只要提出来建议,就必然有可行之处。
“房相公有何高见?”
“洛阳周边除了新安现在都在叛军控制之下,如果大夫能够遣偏师一支用作威吓,再派人游说劝降,使其心惧之下改旗易帜,不管真心假意,于眼下局面而言对叛军小朝廷都是沉重至极的打击。届时,他们只能在四面楚歌之下苟延残喘……”
秦晋登时一拍大腿,霍然站了起来。这一点也的确是他疏忽了,此前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阳城上,如今经过房琯的提醒,大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房琯见自己的建议得到了秦晋的支持,又继续说道:
“老夫昨日偶遇严庄,此人曾提及河阳、偃师等地的马步军指挥使都是他的故旧亲朋,如果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很大希望将其劝降!”
秦晋击掌道:
“想必各地叛军很快就会知道我大唐王师一把火烧了半个洛阳宫城,然后再以偏师一支做出佯攻姿态,许多人的态度怕是要变喽!”
房琯道:
“正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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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攻心方为上
直到次日天明,洛阳宫城的方向依旧冒着滚滚浓烟,秦晋等人一直在猜测着究竟有没有人救火,按理说叛军还不至于人心惶惶到如此地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大夫,老夫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河阳、偃师走一遭。”
不知何时,严庄已经站在了身后,秦晋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
“不必严相公亲自劳动,此去凶险难料,万一有人意欲加害,岂非得不偿失?”
其实,秦晋的这个回答也在严庄的意料之中,这是在担心他有去无回啊。不过秦晋的态度也还十分的客气,更是一口一个相公的叫着,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秦晋略一思忖,便道:
“不如由严相公亲笔手书一封,分送偃师与河阳,如果这些人还念着旧情谊,一定会审时度势,做出正确选择的!”
严庄躬身道:
“诚如大夫所言,老夫从命就是!”
除了分赴河阳与偃师的信使以外,秦晋特地调动了磨延啜罗的回纥部精兵,沿着黄河一路向东佯动。
磨延啜罗在此前夜战中捡了便宜,非但没有遭到秦晋的责罚,而且所斩获的首级也都被一一兑现,虽然只是盖着招讨使行辕长史铜印的欠据,但他压根就没担心过,秦晋会翻脸不认账。
秦大夫是什么人?那是胸怀着天下的人,怎么可能赖他这几万金的赏格呢?
此时的磨延啜罗早就对秦晋五体投地,有时他一想到当初竟不自量力的百般针对秦晋,就觉得一阵阵汗颜。每每想起当初落在神武军手中的狼狈相,他甚至还有点后怕,当时就算秦晋处置了自己,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况且那远在草原的同产哥哥还巴不得自己死在唐朝呢,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兄弟和唐朝翻脸生在大汗之家就是如此悲哀,连最起码的骨肉兄弟之情都得泯灭。
莫名的,磨延啜罗心中竟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但他毕竟是草原汉子,又怎么可能被这种情绪左右了自己?
秦晋的目光扫向了他。
“磨延头领如何面露戚戚之色?难道在埋怨秦某给的赏格不够吗?”
秦晋这句话当然只是开玩笑,磨延啜罗嘿嘿一笑。
“大夫说笑了,好像末将是贪得无厌的虫鼠一样!草原上的勇士虽然爱钱,但也知道贪心过甚会撑破肚皮囊的道理!”
而后,磨延啜罗拍着胸脯向秦晋保证:
“大夫放心,这次出征就算没有赏格可拿,回纥勇士们也会用尽全力,如果大夫有意,末将直接将偃师与河阳带下来也绰绰有余!”
此时,杨行本和清虚子都不在秦晋身边,他们各自都有要务缠身,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呆在秦晋的身边。
否则,这两个人任意一个都会说磨延啜罗不自量力,河阳与偃师都是重镇要地,前者扼守着都畿道与河北道的枢要之地,后者则是齐鲁通往洛阳的必经之处。叛军在这两处重镇都派驻有重兵。
这两处的马步军指挥使都是和严庄沾亲带故也绝非巧合与偶然,严庄这几年深耕洛阳伪燕朝廷,除了在朝堂弄权以外,以一定在外培养自家的子侄作为一支可随时与之呼应的军事力量。
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严庄一步不甚自己先栽了跟头,不得已之下叛燕投唐,而为了纳出足够的资本,自然就想到了这些故旧子侄。
正是有了这种认识,秦晋才放心大胆的让磨延啜罗只做佯动,他相信,河阳与偃师两地的马步军指挥使一定会望风来投。
只要断了洛阳通往北方与东方的道路,就等于掐断了伪燕朝廷的经脉,军心也必然会再造重创。
不过,秦晋的谋划还远不止于此。
“传单都印好了吗?”
其身后一名军吏答道:
“五万份,一张不少已经悉数印完。”
军吏的话显然有点多,又感叹了一句:
“时间紧迫,百十人连夜赶工,仅木版就模糊了十几块,好在雕刻师傅手艺娴熟,没耽误了大夫的要事!”
秦晋抬手摸了摸腮边的虬髯,点头道:
“阵前阵后都是为了杀贼,也是大功一件,加赏!”
军吏连连称谢,又躬身将一份粗糙的草纸递到秦晋面前。
“请大夫过目!”
秦晋大致看了几眼,纸张极为粗糙,表面疙疙瘩瘩的甚至都有些磨手,但好在字迹印的还算清楚。
军吏又道:
“时间仓促,就算这种粗草纸也不好寻,多亏了附近官署中有不少用过的公文纸张,拿来印在背面才凑足了数。”
说着话,军吏又啧啧几声。
“这么多纸张白白的撒了出去,小人看着着实心疼!”
秦晋呵呵笑了,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的纸张可不比后世,价格不菲,就算这种粗草纸,也是官吏们用来打草稿的常用纸张。这且还不算,官署用过的废公文都要好好的留着,以半价发卖出去,给普通人家用于习作,一样是比不小的收入。
五万张纸一天的功夫都撒出去,在这些军吏眼中,可能跟撒钱也没甚区别。而且,还不单单是今天,明天乃至往后数日都要撒个不停,这也是攻心战略不可或缺的一环。别说撒纸,就算真的撒铜钱如泼水,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有了石砲这种远距离投送武器,向城内投撒“传单”并不是问题。
当然,这个时代并没有“传单”一词,秦晋也没有费心去想一个符合当世的名词,而是直接拿来使用。
整整一个上午,神武军处于休战期,火器营将五万份连夜赶印好的五万份“传单”一张不落的都投送到了城内。
这一次,不要求石砲的精度,只以极限射程打进城去,落点在城内距离城墙越远越好。“传单”不仅仅是撒给守军看的,更是给普通百姓们看的。
……
安庆绪在昔日的私邸暂时驻跸,他本来效仿李隆基有意将私邸改成皇宫,但现在内忧外患,哪里还有多余的经历和费用来达成这个是设想呢?
达奚珣在卧房外踌躇了很久都没能下定决心,虽然已经天近午时,可安庆绪依旧没有睡醒的兆头,谁都知道饶了他的清梦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达奚相公,如果有紧急军务,还是,还是唤陛下起来吧!”
一名黄门看达奚珣实在着急,就忍不住劝道。
达奚珣则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了生硬的笑容。
“不用,不用,也算不得急务,等等也无妨!”
话音刚落,却见安守忠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他昨日受了几处箭创,此时忍着身体的疼痛奔走于两地之间,达奚珣这才发觉,此人也不是个全然只知道弄权的奸人。然而,他到宁愿安守忠是个不知大局的彻头彻尾的奸人。
“达奚相公早到一步,也是看了此物吧?”
说着,安守忠挥了挥手中粗糙泛黄的草纸。
“秦晋那厮花样百出,炮制出个莫名其妙的‘战犯名单’,你我可是位列其上啊。”
原来,这份“传单”的主要内容就是申明此次破城只追究名单上的四十九名“战犯”,余者所有人不论官民,都一概不究!其中,安庆绪作为头号首犯,名列第一,安守忠为中书令,既是宰相之首,自然名列第二。
达奚珣裂开嘴,干笑了两声。
“承蒙姓秦的高看,某居然名列三甲之内!”
安守忠的眼睛里喷吐着愤怒,动作夸张的挥舞着双臂。
“达奚相公难道没意识到这其中的严重要命之处?”
达奚珣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看着安守忠。
“胡诌的东西,怎么能要命?”
安守忠又一跺脚。
“怎么能不要命,除了这名单上的四十九个人,其余人你能保证哪个不会生出异心?”
此话没错,只要不在名单上的人,就不会被追究罪责,如果有立功的行为甚至还可以受赏,如果这个消息在城内蔓延开去,哪个还肯出死力守城了?大不了等着唐兵破城,倒戈就是!
安守忠是真着急了,跺了跺脚又扯开喉咙大声喊道:
“陛下,臣安守忠有紧急军务觐见!”
居然连君臣礼仪都不顾了,按惯例这等唱名都应该有黄门负责的。
果不其然,那黄门吓坏了,苦苦哀求道:
“安相公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如果让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杀了奴婢的!”
谁都知道,安庆绪喜怒无常,杀掉身边的宦官比杀掉一只鸡还容易,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安守忠向来厌恶这些宦官,一把将其拎着甩了出去。
“莫拦着老夫,社稷都要不保了,一条狗命留着何用?”
跟在安守忠身后的达奚珣见状,不禁凛然,心道这才是安守忠的真实面目吧,以往那些老好人与懦弱的形象,怕是故意示人,以麻痹政敌的。
安庆绪几乎是从睡梦中被生生惊了起来,回到私邸后,噩梦也没有结束,一直折磨他到日上三竿才昏昏然睡去,也就在此时安守忠粗鲁的将其惊醒了。
“陛下,大祸临头了!”
一句话就把安庆绪所有的怒火都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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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君臣各鬼胎
“大祸临头……莫非唐兵入城了?”
安庆绪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手脚竟慌乱了的无所适从,一领纱袍袒露着胸腹,头发披散着,活脱脱的像个疯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快,快给朕备马,朕要到河北去,到河北去……”
看着如此窝囊的天子,跟在安守忠是身后的达奚珣不禁暗暗感叹,有如此**这所谓的大燕又焉能不亡?一念及此,反正归唐的念头又加重了几分,自此以后犹豫纠结便一扫而空,只一门心思的为将来赎罪,甚至是立功多捞一些筹码。
“陛下莫急,安相公话才说了一半,唐兵没进城,咱们也不用到河北去……”
“没进城?那,那何来大祸临头?”
安庆绪好似突然间又来了精神,几乎是用一种愤怒的目光等着安守忠,但他也知道守城大计全要仰仗此人,自然不能向对待其他人一般的随意大骂。饶是如此,这也表达出了自己强烈的不满和怒意。
安守忠道神态自若。
“唐兵虽没入城,但就此耽搁下去,自会有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达奚珣就好像福至心灵一般,当即就接过了安守忠的话茬。
“安相公又夸大了,城门早就被砌死了,就算有人意图不轨,又怎么打开呢?”
这的确是实情,安守忠掌权以后的第一天就下令将洛阳城内所有的城门都用砖石砌死,后来出城援助曳落河的时候曾经打开过一座城门,但战事一了又马上砌了回去。所以,有人趁乱开城这种事在此时的洛阳根本不可能出现。
安守忠这才好像回过味来,偏着头看向达奚珣,心道这厮胆小怕事,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今日怎么如此话多?而且句句都钉在了自己的短处上,这么下去也没法和安庆绪讨价还价了。
安庆绪对达奚珣的表现很满意,连连点着头,又大剌剌,松垮垮的坐下,抬手指着面前的座榻。
“两位爱卿,都入座说话吧!”
安守忠谢恩坐下,直言道:
“神武军在城内抛洒下数万张纸,妖言惑众,如果不尽数收缴销毁,一旦任其发展、发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抛洒纸张?数万?”
安庆绪难以置信的反问着,他实在想不通,向城内撒几张纸,难道就能有助于破城吗?
“这个秦晋看来也是盛名难副之辈,就算太上老君亲自给他画了几万张符纸,也休想兵不血刃的破城!”
说话间言之凿凿,神态刚愎,与之前惶惶若惊弓之鸟竟判若两人。
达奚珣适时的附和着:
“陛下圣明!”
安守忠对达奚珣已经很是不满了,但这毕竟是御前,再有不满也得忍着,但脸色已经很难看,声音也不是好调。
“老臣只说一点,洛阳做了唐朝百年东都,大燕立国才数年功夫,百姓们究竟心向何处,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吗?”
安庆绪不满的驳斥道:
“又拿这些陈词滥调来糊弄朕!什么民意,什么天命,都不如兵强马壮来的实在!先帝起兵自范阳,只用了一个月就打下了洛阳,你倒说说,究竟是靠了民意还是依仗着天命?”
安守忠并不是个善于言辞雄辩的人,被安庆绪如此一问竟有些语塞,随后才重重的答道:
“当然是天命,如果没有天命,先帝又何以一月下洛阳?”
达奚珣觉得自己是时候出来做和事佬了,不能总是逆着安守忠说话,否则难保这厮事后不会寻衅报复。
“臣以为,安相公之言有理,我大燕一月下洛阳,的确是天命所归,既然天命在我大燕,眼下局面一定会化险为夷,陛下也就可以高枕安卧……”
安守忠第一次觉得胸口有些发堵,怎么今日就没有一样事情顺心呢!
“简而言之吧,就是唐兵企图乱我军心、民心,臣请陛下进一步清洗嫌疑之人!”
达奚珣眉毛不禁一阵乱跳,心道这老贼是要借机再起杀心啊,难道不将所有的反对者都杀干净了,就不会收手吗?他真想问一问安守忠,晚上睡觉时就不做噩梦吗?就不怕冤鬼索命吗?
想归想,达奚珣绝对不会蠢到去问这些东西。
但他也很是庆幸,幸亏自己在那份四十九人的战犯名录里,否则没准就要被安守忠借此为由头拿来大做文章了。
刚想到此处,安守忠就把那份用草纸印刷的名录冲腰间皮囊里取了出来,呈递给安庆绪。
安庆绪识字不多,看的十分吃力,安守忠只得逐字逐句给他念了出来。听到自己竟然被列为四十九人战犯名录的首位,安庆绪一张大饼子脸立时就涨的通红,,气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朕贵为天子,怎么和臣子同列在一份名录上?”
听了这话,达奚珣好悬没笑出声来。
难道秦晋给他单列一份名录,上面只有安庆绪一个名字,这就满意了?
安守忠干脆就无视了安庆绪的短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问题的关键在于,秦晋许诺名录以外的人不会被追究罪责,甚至还有可能立功受偿,那么这些名录以外的人会不会生出异心,何时生出异心,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啊!”
“还有这么多问题?”
安庆绪也不是个完全不通事理的人,听着安守忠说的颇有道理,也暗暗担心起来。
“既然是这样,就依安卿的建议,可以扩大范围!”
扩大清洗的范围, 是安守忠看来最佳的稳固权威的手段,只有把那些反对者都杀的干干净净,在军中才不会有人多方掣肘。
对于军中屡屡被掣肘,安守忠提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军中的将校要么是严庄的亲信,要么是尹子琦的旧部,自己是趁这两人之危夺权的,那些人掣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安守忠从没想着搞什么收买人心,但有反对者,杀干净就是,杀的多了自然就再没人敢于反对。
眼看着安庆绪向安守忠妥协,达奚珣心中多少有点忐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很多事都不能由自己左右,更多的时候也只能顺其自然。主意实在拿不定,他又想着晚上回去请教一下夫人崔氏。
然而,神武军没有让这君臣几人安稳的打算,午时一过战鼓又咚咚的擂响了,唐兵蚂蚁一样的铺天盖地冲向洛阳城墙,石砲也不再投掷那些战犯名录,转而发射火球,看似平静的局面波澜陡起。燕军士卒连口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就立即投入了惨烈的守城战中。
咚咚的战鼓声让达奚珣心烦意乱,安庆绪抓着他不放,陪在这位性格乖戾,喜怒无常的天子身边,真真是如坐针毡一般。
他恨不得立即就离开,但也只能装作兴致勃勃的和他说着可有可无的闲话。
从前,达奚珣所了解的安庆绪都是通过别人之口,说什么的都有,但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此人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本身又没有过人之处,能够承继大统全凭了安庆宗在长安做人质的关系,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轮到此人。
念头一旦起了,想压下去可不容易,他忽然想起在唐营时秦晋的话,安禄山的尸体有着明显的刀伤,明显是被人用刀砍死的,而且腐烂程度所推测出的死亡时间,也远超过停放灵柩的日子。
达奚珣不安的偷看了一眼安庆绪,却见这位天子依旧是披头散发,坦胸露体,实在难以想象,弑父篡位的人竟然不会遭报应。
说起报应二字,达奚珣忽然有种豁然开朗旨意。月余以来,总能听到宦官宫人传言,安庆绪每每夜间必发噩梦,太阳不上三竿都不敢睡觉,难道就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吗?
想到这些,达奚珣的额头上有些见汗了。以前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按道理应该一早就想通了的,只是过于骇人本能的回避而已。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敢在安庆绪这位大燕天子面前腹诽非议。
“达奚卿,听着外面的鼓声,是不是与偶写怕了?”
安庆绪突然问了一句,达奚珣本能的想否认,但脖子好像僵住了,半天都没能扭动。
对此,安庆绪竟然哈哈的笑了。
“达奚卿当真可人,从古至今还没有敢在天子面前承认自己怕了……”
被笑得发窘,达奚珣肠子都快悔清了,只恨自己反应慢,没有及时否认。
“陛下,臣……”
安庆绪笑的居然岔气了,右手掐着腰好半晌才恢复正常。
“达奚卿不要难过,朕不是在取笑你,相反,朕很是欣慰,你没在朕的面前说假话,对得住朕对你的信任!”
如此奇怪的理由,恐怕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达奚珣也想痛快的大笑一场,偏偏不巧,自己确实故事的主角,他微微侧目见侍立在旁的宦官宫人一个个都低着头,似乎都在憋着笑意。
达奚珣更是失悔,今日的举止失态很快就会传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传的尽人皆知,自己这名声到底要臭到何种地步才算完啊!
毫无征兆的,安庆绪的声音骤然冰冷。
“朕怀疑,身边有唐朝奸细……”
达奚珣心惊肉跳,难道是因为此他才答应了安守忠的建议,扩大清洗杀人的范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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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相公急求功
一连三日强攻,声势很是浩大,但洛阳城之坚固甚至更胜于长安,只要叛军有意坚守又岂是旦夕可破的?这一点秦晋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更在意的则是河阳与偃师两地马步军指挥使的归顺问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方面,信使带着严庄和秦晋的亲笔手书,这是软的。另一方面,磨延啜罗的两万回纥兵虎视眈眈一路向**进,如入无人之境,在军事上给他们以强大的压力。
想来这几日就给有准消息了,洛阳的战事不能再久拖不决,因为他在和时间赛跑,在和史思明的决断赛跑。
当日晚间,清虚子兴致勃勃的找到了秦晋,表示自己又有了新的想法。
“何不火攻水淹双管齐下?准定叫叛贼防不胜防。”
“何伟水淹呢?”
秦晋放下手中的纸笔,有些好奇的抬起头来,今年和去年一样,天旱少雨,洛河的水位下降了一半,若要水淹又谈何容易?
清虚子得意的一笑。
“水淹未必要引大河之水广而灌之,也可以巧用嘛!”
秦晋最烦的就是清虚子故意卖关子,吊胃口,故意板起脸,斥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某还有堆积如山的公文尚未处置完毕,可没有闲工夫和你在这里磨牙!”
嘿嘿干笑了两声之后,清虚子直入正题。
“贫道曾经在一部兵书上见过,可以在城墙底部挖掘隧道,然后再引水灌进去,对城墙大有破坏力……”
听了清虚子有些异想天开的建议,秦晋忍不住哈哈大笑,长身站起来。
“古有囫囵吞枣之语,某还不信,今日见了青虚真人如此,方始信了!”
清虚子被秦晋揶揄的莫名其妙,抬起右手挠了挠头问道:
“大夫这是何意?贫道愚钝!”
秦晋指点着清虚子,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呀,你呀,以水关进洞穴,那是对付攻城一方挖地洞打穿城墙潜入城内的法子,区区水量根本不足以对如此庞大的夯土城墙造成足够的损坏!”
清虚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觉得秦晋的话很有道理,便也有些泄气。
“如此说,贫道还是瞎欢喜一场了!”
看着他沮丧的低下了头,秦晋竟眼前一亮。
“也不是没有补益,咱们也可是尝试着挖几条地道,用火药炸,就算炸不塌也让这些叛贼们胆颤,肝颤!”
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清虚子顿时又来了精神头。
“对,让叛贼胆颤,肝颤!”
洛阳城墙的规模空前绝后,城墙甬道堪比八两马车可以并驾齐驱的大道,甚至比长安城墙上的甬道还宽了一条车道。如此雄壮坚固,凭着这种最原始的黑火药,绝难将其炸毁。
但是,行与不行现在仅仅停留在想象的层面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呢?
“今晚,今晚你就去民营挑人,要那些身长五短,耐力好的壮汉,去长夏门挖几条地道……”
清虚子蔓延放光,一口就答应下来。
“还有,军中的火药还够用吗?”
前次尹子琦偷袭中军大营时,清虚子急中生智一把火烧了火药库,随着一声巨响,猛烈的爆炸彻底摧毁了尹子琦最后的希望。
“大夫请放心吧,贫道一早就命人赶制火药,眼下正源源不断的运过来,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秦晋大为满意,虽然这个清虚子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办事却很是卖力,常常无须他交代,就能做足了准备。
“以你这般资质,出家做道士实在可惜了,不如改日还俗,秦某向天子保举……”
话才说了一半,清虚子就拦下了秦晋的话头。
“秦大夫抬爱贫道了,贫道生性闲散,不适合做官,今日出山到大夫帐下效力也是顺应天命,一旦达成所愿,便也是重新归隐山林的日子了!”
清虚子很少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秦晋看了不免觉得有几分滑稽。这老道说自己是闲云野鹤倒也贴切,但若说他没有功利之心那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别看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适合做官,但还没还俗呢就相向秦晋要一个郎将的秩级。
“好了,闲话少说,既然已经定下挖掘地道以火药炸城的策略,就不要耽搁了,连夜赶工,明晚之前,我希望听到第一炸的动静!”
他之所以把期限定在明晚之前,那是本就不报一炸而破城的希望,事实上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但只要能在心理上给守城的叛军造成巨大的压力,就绝对不白费功夫。
刚打发走了清虚子,严庄就跟着到了。他现在已经不是权倾朝野的“大燕”权相,在神武军中至多算是投诚的叛将,其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偏偏此人的适应能力极强,在很短的功夫里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理状态,遇人处事的态度也极是谦卑。
“老夫求见大夫是想再出一份力,或许可以联系城中的故旧亲信,让他们与神武军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可以收到奇效呢!”
说实话,严庄的想法很好,但只可惜是不合时宜的。
秦晋摇了摇头。
“此计虽然十分之妙,但严相公可知道洛阳城接替你的安守忠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
严庄有些惊讶,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的心里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究竟是哪里不好,却一时间想不到关键所在。
“尽管神武军在对待严相公投诚一事上已经十分低调,可安守忠还是下了辣手,在城内展开了血腥的清洗……”
“血腥”二字刚刚从秦晋的口中说出来,严庄的身体就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甚至连眼圈都有些泛红。
“安守忠竟,竟如此狠毒?”
见状,秦晋暗暗唏嘘,再位高权重的人也有软肋,严庄自打投诚以来不曾有一丝失态,独独此时骤然失态,显然是在担心他的家人已经遭了毒手。
“严相公放心,好在安庆绪还算理智,只是关押了相公的族人子弟,安守忠杀的都是些朝臣武将!”
听到秦晋如此说,严庄才恢复了平静,他对那些故旧亲信的死活并不在意,各自生死有命而已,可族人子弟却是不能不在意的。
投诚以后最担心的莫过于安庆绪的报复,只是想不到安庆绪还算有良心,并没有赶尽杀绝。真正大出人所料的是,安守忠。这个人平素里看起来庸碌无能,又不与人争斗,现在才发现当初竟是走了眼。原来最包藏祸心的是此人。
严庄一面摇着头,一面啧啧连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老夫总是自以为洞悉一切,所有尽在掌握之中,偏偏却漏看了安守忠此人!”
外面刁斗声阵阵传来,映衬着严庄的一张老脸,多少显得有些凄然。
秦晋则缓缓的应道:
“王莽谦恭未篡时,天下人才智之士多如牛毛,可想要彻底看透人心,却是常人难以达到的。严相公也不必为此耿耿……”
严庄大有感慨,轻轻的叹了口气。
“倒不是老夫耿耿于怀,只可惜了不能联络旧部,将功折罪!”
“严相公莫要妄自菲薄,能毅然举义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哪里还用什么将功折罪啊……”
连日以来,秦晋一直对严庄和尹子琦这些降将、降臣十分客气,言必称其“相公”、“将军”,对此,严庄等人也是受宠若惊,经过了多日以后,现在已经疑虑渐去。
“大夫放心,安守忠的刀虽快,却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一定会有人为大义而挺身举义的!”
一番话说的义正辞严,秦晋听了只觉得说不上滑稽或是虚伪,严庄正在迫切的讨好自己,所谓大义云云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已。但是,有这份表态已经足够了,至少比尹子琦那种心在曹营心在汉的要强出了许多。
只不过,时人的看法却与秦晋大不相同,在他们看来,尹子琦这种人心中多少是存着君恩、臣节的,也算令人钦佩。再看严庄,对旧主毫无忠义之心且不说,刚刚判了主就急于出卖旧主,以达到自私自利的目的,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啊。
但是,秦晋的用人习惯是从来不诛心,只要其才可用,他就能让这些“识时务”的“奸佞”人尽其用。与之相反,尹子琦这种心怀故主的人却很难用,此时最大的用处也只能是做给外人看的摆设。
善待了投降过来的伪燕叛将、叛臣,严庄、尹子琦等人就相当于给那些潜在的投降者树立了一个标杆。
伪燕叛臣也不止洛阳城里那些瓮中之鳖,广阔的都畿道河北道都有大量的叛臣叛将,如果能将这些人都尽可能的争取过来,就能尽早将安庆绪、史思明这种祸首消灭掉。
秦晋则道:
“相公也不必急于一时,安守忠在洛阳城内动辄灭族破家,就算有人心中向着大唐,也不得不行事更加低调。至于机会嘛……日后还多的是,相信很快就会有急待相公出马的关键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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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地动乱人心
太阳初升之前,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从洛阳城内引出的通渠里陆陆续续漂出来许多东西,由于天光未完全大亮,看的并不真切,但直到漂的远了距离近了,不少神武军士卒这才惊呼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城内又杀人了!”
从城内通渠中漂出来的竟是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原本显得乌黑的河面也显出了本色,竟是骇人的血红色!
昨天夜里,安守忠又在城内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清洗,凡是被他怀疑的人都被记录在一份名录上,然后他的部将亲信就按照这份名录去拿人,杀人!由于有了此前的经验,这次从拿人到处决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天色放亮时,该杀的人已经被杀的七七八八。
至于究竟杀了多少人,连负责此事的中郎将也说不清楚,为了速战速决根本就没有人对这些待决的将死之人登记造册。
“至少也在两万人左右,这回连女人还幼儿都不曾放过!”
中郎将谈及此事时,脸上还有余悸,毕竟让他下令对未曾满月的孩子下手,心里那一关是很不好过的。但军令如山,绝不能有半点含糊,否则被清洗的很可能就是他和他的家族了。
达奚珣很少关注这些事,但经过昨夜与夫人崔氏的长谈之后,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了解清楚这里面的内情。
按照崔氏的说法,安守忠搞这些惨无人道的屠杀,早晚会遭到唐朝的清算,到时候就怕达奚珣说不清楚,和这些事脱不开干系。
为了将来不至于说不清楚,达奚珣故意装作临时偶遇,便捡着关键处问了几句。
这个负责行刑的中郎将也还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将军辛苦了!”
达奚珣问了几句之后便又扯了几句闲话,看似若无其事,内里却是波涛涌动,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安守忠此人从前看他像个老好人,可谁又能想得到,就是如此一个老好人,竟然连着两次屠杀,杀人近五万。
久历战阵的人可能认为五万人的死伤不算什么,但安守忠杀的可不仅仅是普通军卒,那可都是跟随安禄山起兵反唐的亲信旧部,这成百上千遭到毁灭的家族都是在短时间内支撑起大燕朝廷的支柱,可现在倒好,说杀就全都杀了,难道就不怕连人心都一起杀光了吗?
这些话不是没人说过,就在第一次屠杀过后,一位资格十分之老的大臣就曾在政事堂当面质问安守忠。这位大臣在唐朝时做过郡守、采访使等一些列地方高官要职,也深得安禄山的信任。
然而,安守忠的回答也十分简单从容,第二天,此人的家族就被连根拔起,大大小小近百颗首级都被挂在了西市示众,好端端的一个耿介忠臣就这么悲惨的成了叛逆,被举家阖族枭首示众。
自此之后,人们再议论的时候,尤其是涉及到安守忠的任何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小心翼翼。
按照惯例,达奚珣早日出之后便要到政事堂坐堂,虽然实际公务都由安守忠的亲信一手把持,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更何况除此之外也要等候安庆绪的随时召见。
刚到了政事堂,尚未坐下,达奚珣忽然间就感受到了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最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更大幅度的震颤又在脚下传来,这一次清晰无比,在无错觉的可能。
“地动,大地动了!”
不知是哪个先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如受惊的老鼠一样抱头乱串。大地动这种事轻易赶不上,可一旦赶上了那就很可能被房倒屋塌而砸死!
许多年轻的书令史都奔到了院子里,达奚珣岁数大了,心理素质有不好,竟被惊吓的难以抬腿了。直到第三次、第四次震感源源不绝的从脚下清晰的传过来,他这次显得后知后觉的向外拔腿。
然而,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干巴巴的站了整整半个时辰,都不见房倒屋塌的场景出现,人们这才长长吁了口气,看来是虚惊一场。但是,坏消息却又传来了。城南长夏门出现莫名的地动,城墙墙身上出现了数十条裂缝,并且一座年久失修的敌楼竟然也因此而塌掉了。
洛阳南城和长安的局面差不多,有着大片的荒地,所以维护起来对比坐落着宫城和无数官署的城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塌掉一座敌楼已经不是怪事了。
“可有伤亡?”
达奚珣不愧是做过地方官的人,问问题的水平比那些坐堂的佐吏和令史们高出了许多。
那送信的小吏笑着答道:
“有个倒霉蛋被敌楼上掉下来的木梁砸到脑壳,没救了!”
还当真是一场虚惊,一人伤亡对于诺大的洛阳城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生性敏感的达奚珣却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无缘无故的地动,难保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至于文章做,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
“达奚相公,达奚相公可在?陛下有诏,即刻入宫!”
一命宦官扒开人群,满头大汗,四处张望。
此时的政事堂仍旧是一片乱哄哄模样,所有人都惊魂方定,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屋内办公。
“老夫在这呢!”
宦官一遍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喊道:
“达奚相公在就太好了,陛下急着见你呢,快,快跟奴婢走吧!”
这个宦官达奚珣认得,是他拿金叶子喂熟了的,是以便三两步凑了过去,低声问道:
“陛下可曾说过召见何事?”
宦官压低声音一五一十的答道:
“刚刚的大地动,相公可感受到了?陛下发了很大的无名火,还有人为此挨了鞭子。”
知道是因为这可重可轻的大地动,达奚珣心里稳当了不少,一面走一面罗织着应付安庆绪的话。
政事堂就在宫城的明德门外,以往他只须不到一刻钟就能见到安庆绪。不过,自打宫城被大火烧了近半以后,安庆绪就搬回了他在城中的晋王私邸,这一去如果乘车的话至少要走小半个时辰。所以,他们都是骑马而行。
顶着炎炎烈日,终于到了晋王旧邸。谁知尚未进门,便接连有急报送到。
“反了,反了,上东门和建春门的守军反了……”
送信的军吏认得达奚珣,自然对他如实说出急报的内容。
这可把达奚珣吓了一跳,谁想得到不祥的预感竟是印证在这里。
“反贼从众者有多少人?”
“回相公话,事起仓促,一时间也每个准数,少说也得千人以上!”
千人以上的规模并不足以威胁洛阳城防,但如果处置不好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不过,这都不是达奚珣该操心和烦心的。那都是安守忠要面对的麻烦,有这位以冷血残忍弑杀著称的宰相,区区千人规模的造反,很快就会被撵平。
见到安庆绪以后,达奚珣才发现,安庆绪的情况比自己此前想的要糟糕更多。
安庆绪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但眼窝似乎陷得更深了,目光亦是闪烁不定,毫无光彩。
“大地动,大地动,冤鬼索命,冤鬼索命……”
反反复复的絮叨着大地动和冤鬼云云,这哪里还是一朝的天子,分明就是个满嘴胡言梦语的疯子。
“陛下,陛下,城墙上只裂了几道逢,并无大碍……”
安庆绪这才有了反应。
“没有大碍?这就好,这就好!”
达奚珣不禁有些同情这位可怜天子,还有叛党作乱的军报等着他呢,只不知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刺激。
但是,安庆绪毕竟是大燕的天子,这种事没人敢瞒着,也不能瞒着。
“陛下还有要紧的军务,城内发生了叛乱!”
然而,安庆绪的反应再一次没有按照达奚珣的预期变化。
得知有人造反的消息,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哪个造反,从贼者几何?”
“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据说可能有千人左右,具体情况很快就会呈递上来!”
“兵事有安相公拿捏,朕放心的很,区区千人很快就能平定!朕,朕只担心……”
安庆绪忽然顿住了,似乎接下来的话极难说出口。
达奚珣就静静的坐着,也不着急,安庆绪如果想说早晚会说出来。如果不说,他也不想知道。
对于安庆绪,就算达奚珣也只剩下应付的心思了,试问一个终日只知道睡觉打人的天子还有什么可让人敬畏的呢?无怪乎那日安守忠粗鲁无礼的闯进这“寝宫”,将堂堂天子从榻上惊起。
想必这厮也早就意识到了,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达奚珣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但紧接着,他又被这奇怪的念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用右手按住了左手,好不容易才制止了身体的异常状态。
“达奚卿身子不舒服?脸色如何这般难看?”
安庆绪突然问了一句,达奚珣心惊之下,赶紧答道:
“臣,臣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腹中,腹中阵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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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心腹皆反之
“叛乱,又叛乱了……”
小黄门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又带来了坏消息,短短一个时辰内,竟已经有三起叛乱的消息传来,怎能叫人不心惊?
达奚珣觉得事情变化的令人意外,但一向颓废的安庆绪反而显得镇定如常,这又让他觉得颇为意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哗啦一声,御案上的汤汤罐罐一股脑的被拨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贼人不自量力,杀了干净,杀了干净!”
“陛下,陛下莫要担心,有安相公铁腕坐镇,量,量这些许乱象很快就会平息下去!”
安慰了不到两句,达奚珣惊讶的发现安庆绪竟然腾地起身,站立当场。
“拿朕的刀来!朕要亲自率羽林平叛!”
一时之间,达奚珣竟呆住了,自打继位以后一向有些怕见人的安庆绪怎么就如此反常了呢?然而,他的反应也不慢,马上拦在了安庆绪的身前。
“万万不可啊,陛下,陛下,如果万一有个好歹,大燕的江山还指望谁啊?”
岂料安庆绪哈哈大笑:
“指望谁?指望太子啊!,朕的太子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若朕有个万一,你身为宰相就保着他坐稳这大燕的江山。”
如此种种的话从安庆绪的口中说出来,达奚珣觉得荒唐至极,这是托孤吗?可堂堂天子又怎么能如此鲁莽妄为?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又有军报送到,不用来人通报,殿内的人已经可以听到喊杀之声。
晋王府邸在洛阳城腹地的承福坊,这里怎么也生出了乱子?承福坊位于皇城东南角的承福门外,南面是从洛水引入城内,将洛阳拦腰截成两段的通渠,位置可说是得天独厚,最不容易发生叛乱的就是这里,怎么也发生了叛乱呢?
“拿朕的横刀来,给朕带甲!”
话音未落,通报的军吏进来。
“宣仁门守将郑福通发动叛乱,向,向承福门杀过来了!”
安庆绪怒而跺脚。
“这养不熟的白眼狼,郑福通还是朕登基以后提拔为监门将军的,今日竟让带头反朕……”
这时,黄门颤颤巍巍的捧了一柄横刀进来,跪地双手奉上。安庆绪一把抓过,却发现不是自己惯常所用的那把宝刀,立时掷于地上,怒骂道:
“拿这破铜烂铁糊弄谁,朕的宝刀呢?”
黄门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饶命,宝刀宝甲都在宫中,陛下走的仓促,不,不及带出。”
这可给安庆绪心疼坏了,宝刀乃从西域之西的大食人手中缴获,据说是用产自身毒的精铁打造而成,但凡中原出产的制式军刀无不在其刃下断为两截。
“混账,你可以去死了!”
安庆绪竟俯身拾起了横刀,手握刀柄甩掉护鞘,噗的一声就斩下了黄门的头颅,鲜血自腔子里喷涌而出,力道之大竟溅到了顶棚上。
达奚珣猝不及防之下,也被溅了一脸的血,好悬没被吓的尿了裤子。
胡乱套上了一领袍子,安庆绪恶狠狠的看向达奚珣。
‘达奚卿,随朕去平乱!’
此时的安庆绪竟有那么一点从前的影子,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人,怎么登基以后就颓废到了这般地步?
出了晋王府才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跟随宣仁门守将郑福通造反的人竟不止千人,仅杀声就足以震的人双耳发痛。
至于承福门则是大门紧闭,里面并没有人出来平乱,隐隐的达奚珣竟觉得承福门里也传来了时高时低的杀声。
“郑福通,朕待你不薄,当年你随朕征伐同罗部时,还在一个营帐里睡过觉,为何如此背信弃义?”
听到骂声,达奚珣循声望去,果见一股叛乱人马簇拥着的为首之人就是监门将军郑福通。
郑福通反而比安庆绪还激动,指着安庆绪破口大骂:
“俺对陛下何曾不是忠心耿耿,可,可就是因为俺和安守忠那贼合不来,竟然,竟然要杀俺全族,俺又有什么办法?”
安庆绪一愣,马上说道:
“此事朕不知道,朕一会,不,现在就下令,让安守忠放了你的族人,只要你……”
却听郑福通一阵惨笑,笑的人发冷。
“晚了,晚了,俺全族两百多口人,早就人头落地,那通渠之水就是,就是被他们的血和冤魂染红的!”
这时,达奚珣才发现,南面通渠的水面已经变成了红色,上面漂浮满了大小不一的赤条条的尸体,见此情景,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哇哇的吐了起来。
“杀了,全杀了?这怎么可能?郑福通,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朕说清?”
郑福通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冷酷,恨声答道:
“俺是打算来找陛下的,可安守忠老贼动手太快,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就都杀的干干净净,可怜俺那刚刚满月的幼子……”
这郑福通也是当真凄惨,响当当的一条汉子竟满脸是泪,想想他此时孑然一个人活在世上,剩下的恐怕也只有此生难以消除的仇恨了!达奚珣只觉得阵阵心悸,这洛阳城内杀人数万,而向郑福通这种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不知还有多少,他们的心境恐怕也和眼前的郑福通一般无二吧。
“陛下,俺既然反了就再不能向陛下称臣,但俺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兄弟们一齐造反只为了杀安守忠报仇,请陛下闪开通路,让俺们过去!”
达奚珣清楚,安守忠此时在叛乱密集的城西坐镇,郑福通要报仇就必须要渡过拦腰穿过洛阳城的通渠,身后的新中桥就是必经之路。
他本以为郑福通不会放过安庆绪,可现在看来竟在和安庆绪说软话。
事实上,跟在安庆绪身边的羽林不过数百人,郑福通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他们悉数消灭掉,达奚珣觉得自己正身处漩涡之中,弄不好要跟着安庆绪一齐死无葬身之地。
谁料安庆绪却软了下来。
“是,是朕对不住你,郑福通,你,你过去吧!”
失魂落魄的说罢,安庆绪又命身后羽林闪开一条通路,让郑福通过去。
直至郑福通叛乱人马过了新中桥,走得远了,安庆绪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他的话里充满了疑惑和矛盾,如果那些叛乱者是仇寇,就算力量悬殊,也未必不能死战一场,可偏偏是像郑福通这种昔日的亲信袍泽。
这个发现对安庆绪的打击太大了,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
“达奚卿,达奚卿,走,咱们回宫,回宫去,这乱朕不平了,他们爱打就打去吧,打出个胜负再说……”
安庆绪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面如死灰,目光无神,达奚珣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称诺。
然而,打击才刚刚开始,郑福通的乱兵刚刚走远,便又有军吏惶惶然奔来。
“陛下,陛下何在?有紧急军报!”
达奚珣这才挺身而出,拦在安庆绪身前,高声喝道:
“达奚珣在此,你是何人?有何军报?”
现在,达奚珣已经草木皆兵,既然亲信如郑福通都能叛乱,这洛阳城中还有不能叛乱?
只听那军吏答道:
“含嘉仓城守将季武,反了,声称要打开城门,放唐兵入城!”
“甚?含嘉仓城,季武,季武他也反了?”
达奚珣只觉得胸腔内心脏扑通通乱跳,郑福通造反已经够让人心惊的了,现在连季武都反了,可想而知洛阳城中已经乱到了何种地步。看来安守忠已经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
要知道含嘉仓城里可是大唐百年来的积存的粮食,数量多的足以养活半个天下的人,把守这座城中之城的人自然是安氏亲信中的亲信。
“季武反了?不可能,绝无可能!”
“陛下不信请听!”
达奚珣侧耳听去,果然有隐隐的呼喊声。
“杀安守忠,清君侧……”
看来这又是针对安守忠的,事态的发展果如达奚珣所料,这位铁腕宰相已经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如果失去了对含嘉仓城的控制,也就等于失去了洛阳。
在一个时辰之前,达奚珣还觉得唐兵破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可现在看来,用不了多久这洛阳城就要改旗易帜了。
“陛下,快走,快走,乱兵杀过来了……”
羽林禁卫惶恐的嚷着,但为时已晚,一队叛军急急杀了过来。
“快,快进入晋王府中,闭门坚守!”
晋王府虽然不比宫城墙高门重,但也足够凭此抵挡了。
进入府中之后,羽林立即把守前后各门,防止乱兵杀进来。
达奚珣胆战心惊,扶着安庆绪回到了寝殿,这位深受打击的大燕天子目光呆滞,任人摆布,坐定良久,忽然又长身而起,大声说道:
“迁都,朕要迁都,这洛阳待不下去,朕还能回范阳老家,那里是父皇……”
说道“父皇”二字时,安庆绪的声音忽然颤抖了,其中的复杂情绪也只有他本人知晓,继而又道:
“那是父皇的发迹之地,经营十数载,百姓们只知道有父皇,不知有天子。对,对,回范阳去,回范阳去!”
达奚珣不知安庆绪又发得什么疯,只冷眼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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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生惧欲迁都
黑火药的爆炸效果让清虚子大失所望,一连十几个地洞的火药被引燃,预想中的城墙坍塌并没有出现,仅仅是感到了地动而已,至于洛阳城的夯土城墙上出现的那几道裂缝,就像一张嘴裂开了,在讽刺的笑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真人,咱们这回往地洞里填的火药可是从前三倍不止,为何只有这么小的动静?”
面对部下的不解,清虚子苦笑道:
“还不是洛阳城墙太大了,城上甬道几乎可以并列通行八辆马车,岂是那些郡县小城可比的?”
“既然如此,将地洞再挖宽数倍,多填火药……”
清虚子摆了摆手。
“不必多此一举,继续按照今日的规模挖,明日一早继续引爆,次数多了总能有点效果!”
他亲自去查看了爆炸后的场面,洞口填埋的沙石一股脑被冲了出来,几处与地表距离较浅的位置被炸的稀烂,就像耕种前翻过的土地。
“这几处地洞挖的浅了,今夜要深挖,被炸烂的位置就不要挖了,从别处下手……”
他一面仔细的查看,一面交代着部将,这也算是对失败的一种总结。
神武军中从来都瞧不起火器营,尽管火器在历次大战中都显露过神威,可在那些将军们眼里,这依然是奇技淫巧的东西,至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真正的硬仗还要精锐战兵做主力。除此之外,连调配给火器营的兵员都是其他营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结果怎么样?他还不是凭着这些歪瓜裂枣保住了中军大营?
所以,清虚子的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他就是要火器营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改变世人对这种奇技淫巧之物的偏见。
他就不相信,用火药可以炸塌新安的城墙,难道就炸不塌洛阳的城墙吗?虽然洛阳城足够宽,足够高,那是炸的力道不够。按照以往的经验,砸碎巨石往往要用大锤敲打很多次,以此推之炸塌城墙是不是也可以遵循此理呢?以此炸不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九次总有以此可以将其炸塌。
天色渐晚,一阵风吹过来,已经隐隐泛着秋天的凉意。清虚子猛的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
“不知哪个混账又在背后低估贫道!”
中军帐内,例行的军事总结会议,秦琰肆无忌惮的笑着:
“清虚子那老道总说火器如何厉害,甚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现在如何了?洛阳城墙纹丝不动,只多了几条裂缝而已!”
一干人听着甚是有趣,都笑的前仰后合。说实话,军中的战兵都觉得清虚子就是秦大夫身边的弄巧玩物之人,也只有秦大夫会相信这弄巧的油滑道人。
“前几日中军一战,那道士倒颇为英勇,可火器营那些歪瓜裂枣毕竟不能和咱战兵比……”
忽然,军帐门帘一挑,杨行本走了进来,原本热烈的议论声顿时矮了下去。此人在神武军中的地位仅次于秦晋,性子向来阴郁,哪个都不想触此人的霉头。虽然此人曾违犯军令被秦大夫处罚过,但几场仗打下来,还不是官复原职了?说明秦大夫信重此人,离不开此人!
就连一向最是桀骜不驯的秦琰都不敢在杨行本的面前放肆说笑。
“怎么不说了?你们说的,杨某都听到了,火器营今日几次三番的炸都没有见效,你们应该难过才是,怎么还有心思笑?”
一名郎将胆子颇大,问道:
“火器营不行,为何俺们要难过?”
杨行本冷着脸反问:
“火器营如果顺利将城墙炸塌,洛阳城坡就指日可待,但现在又不知要拿多少将士的性命去填,亏你们还笑得出来!”
这些话字字句句敲在众人的心坎上,都不自禁的低下头来,这是在隐晦的指责他们没有爱兵之心啊。
“秦大夫到!”
随着一声高唱,秦晋急匆匆入帐,首先就道了句歉。
“军务缠身,来晚了!赶紧议论正题吧!”
众人这才收敛了对火器营的各种调侃,正襟危坐。
秦晋坐定之后,说道:
“今日洛阳通渠内又血流成河,流出来的尸体足有上万,都知道了吧?”
一直冷着脸的杨行本首先接话道:
“洛阳内讧,对咱们是绝好的消息,神武军可少些牺牲。只不知他们乱到何种地步!”
秦晋又道:
“还有,火器营今日接连制造的地动,诸位也都感觉到了吧?”
提起火器营,秦琰第一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清虚子那油滑道人总说火药爆炸威力如何之大,现在如何了?还不是只当给洛阳城墙挠了挠痒……”
闻言,秦晋不置可否,只扫视了众人一圈。
“如何?诸位也都这么看?”
众人附和着秦琰的说法。
“收效甚微,浪费了那么多火药,不知可制成多少霹雳炮……”
有些人挖苦之,有些人则据实分析。
“你们都错了,火器营制造的地动,其收效不可谓不大,落日之前,城上有人以箭矢射下秘书,秦琰你来当众宣读!”
秦晋指着案头一张羊皮纸,让笑得最夸张的秦琰来读。
“这,这……大夫不是故意让末将出丑吗?”
秦琰尴尬的挠着头,家奴出身本就识不得几个字,虽然秦晋曾大力督促他们识字,可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也只是认得几个人名、地名,稍微复杂点的军书都要军吏帮着读出来。
“读!”
秦晋的声音不咸不淡,可秦琰的脑门上却冒了汗,无形的压力使他心头顿感发臣,再也笑不出来。
双手攥着羊皮纸,结结巴巴的念了几句话,就引得账内哄堂大笑。
秦琰受窘至极,脸色涨得通红,实在不撑不下去。
“三郎,你来念!”
坐在杨行本身后的杨贽立即起身,从秦琰手中接过那张羊皮纸,只扫了几眼,上面内容就让他惊喜不已。
“洛阳城内叛乱,含嘉仓主将季武自请投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甚,含嘉仓?”
饶是杨行本都惊得欠起了身体。
含嘉仓三个字撩拨着每个人的神经,谁都知道含嘉仓积存着天下近半存粮,当年洛阳城陷之时,封常清就是没有高仙芝那份狠辣的决断,才下不了一把火尽数焚烧的决心。
“含嘉仓有变,洛阳就等于敞开了一半的大门,这等绝好消息当真,当真来得太突然了!”
手持羊皮纸,杨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秦晋缓缓道:
“投书中有言,城中叛乱叠起,皆以莫名地动为契机,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秦晋还是在为火器营说话。
不过,如果投书的内容属实,不管因何为契机,好消息都来的太突然了。
“如此看,洛阳指日可下,恭喜大夫,贺喜大夫!”
不知何时,清虚子已经进入账内,正好听到这个消息,便躬身道贺。
神武军中向来没有这等虚言奉承的习惯,清虚子这种格格不入的风格又惹来众人一阵侧目。
得知洛阳城内叛乱叠起,皆因大地动为由头,可清虚子心里依旧高兴不起来。毕竟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火器营的名声还是正不了,在战兵的眼里依然是奇技淫巧的东西。
“既知洛阳内乱,大夫觉得,是否到了决战的时刻?”
杨行本突兀发话,将话题又引了回来。
秦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不到最佳时机,偃师与河阳有消息了吗?”
他一直在等着河阳、偃师两地的消息,只要这两个地方都顺利反正归唐,就等于彻底掐断了洛阳与其他地方的联系,成了瓮中之鳖的洛阳就再无翻身余地。
……
“迁都,迁都,安守忠呢?让他来见朕!”
经过半夜的激战,安守忠最终还是克复了重重困难,将作乱的季武击退,可也止步于含嘉仓城的含嘉门下。虽然含嘉门开在洛阳城内,其规模与外廓城门不相上下,一时之间也拿它没有什么好办法。
比起含嘉仓城,安守忠更在意的是大燕天子安庆绪,如果安庆绪落在了旁人手中,那可真就是大事去矣。
刚到门外,安守忠就听着里面高声吆喝着迁都。
“陛下要迁都?洛阳乃天下中枢,轻易放弃不得啊!”
安庆绪气急败坏,跳脚咒骂着:
“无能鼠辈误朕,看看,看看,河阳、偃师都叛投了唐朝,再不迁都,难道等着人家关门打狗吗?”
“甚?偃师、河阳叛了?”
安守忠眉头一跳,他早就有心换掉这两处关键地方的马步军指挥使,此前只想着彻底稳定了洛阳之后再动手,谁想还是慢了一步。
“陛下不必担忧,齐鲁之地与淮西之地还有我大燕兵马,可令其两面夹击,重新夺回这两处地方绝非难事!”
“绝非难事?你莫要再诓朕了,看看洛阳城被你折腾的乌烟瘴气,如何还有脸面劝朕放心?”
安庆绪尖利着嗓子,声声质问,不给安守忠留丝毫情面。
场面极是尴尬,又有军吏送来了军报,竟是东市附近又有乱兵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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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小人双计议
洛阳城内人心惶惶,竟然不断有人趁夜在城墙上顺下绳子,偷偷的逃了出来,一夜之间被神武军巡防军卒抓获的燕军逃卒达数百至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逃卒里不仅仅是普通的士兵,甚至还有不少带着官品秩级的,薛焕所部就甄别出一名郎将。
郎将已经算是五品高官,那些七八品的文武官吏自是难以相提并论,秦晋亲自提审了此人,只为了解洛阳城中的基本情况。究竟是设么原因,居然让一名五品的郎将也加入了逃卒的队伍里。
那郎将被活捉以后,反而松了口气,并且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姓名籍贯与官品。
“你身为郎将,再不济也不至于偷偷溜出城来当逃卒吧?”
清虚子觉得甚为奇怪,言语中多少带着些不屑。
“这位真人有所不知,安守忠在洛阳城里杀人如麻,军中但凡不向他效忠的,八成都得破家灭族。小将本来已经向安守忠表了忠心,岂料小将的同僚却故意陷害,族人子弟已经性命不保,如果不是小将见机的快,只怕也成了地下的孤魂野鬼……”
说着话,那郎将的眼圈竟然红了。
清虚子嘎嘎怪笑了两声。
“这等血海深仇,岂能只流几滴眼泪?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郎将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想,做梦都想,可要杀了安守忠又谈何容易?”
清虚子又笑道:
‘这神武军中像你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只要你能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秦大夫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机会呢……’
那郎将本来情绪极为低落,听到清虚子的话以后,陡然间又来了精神。
“真人此话当真?”
清虚子差点就把“绝无虚言”的话说出口,但马上想到秦晋就在自己的身边呢,如此当面替人家作保证,可是在说不出口来。
秦晋没有理会清虚子的胡闹,而是直接询问了那郎将:
“你先说说洛阳城内的具体情况,含嘉仓城是否发生了叛乱,安守忠有没有能力扑灭叛乱?”
含嘉仓城主将季武的投书,神武军很重视,但为了谨慎起见不得不仔细斟酌。
“季武的确造反了,不过他打出的旗号和旁人不同,只声称‘清君侧’却没提及反正归唐的事……”
秦晋从郎将的话中发觉了另一些有用的信息。
“难道洛阳城内还有人作乱?”
一说到此处,那郎将表情更是恨然,但话也多了起来。
“确是如此,安守忠在洛阳城内大开杀戒,引得很多人不满,先后举义叛燕,都打着归降大唐的旗号,小将出城之前,至少还有五股叛军在城内作乱,安守忠为了守住安庆绪,避免落到季武的手中,平乱也是束手束脚,弄不好局面就要失控……”
竟是这样!秦晋万万没想,洛阳城内的情况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乱,非但季武一人作乱,还有更多的人起兵谋反。
清虚子听的发愣,觉得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安守忠如此愚蠢,又是怎么做到宰相高位的?真真让人难以理解。”
他一面摇着头,一面感叹了几声。
郎将显然不赞同清虚子的说法。
“安守忠奸险、残酷,却是不蠢。他只是错判了形势,又急功近利,才致使局面失控……”
清虚子对郎将大为不满,翻了个白眼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说说,贫道在为你设身处地的分析,你这厮怎的不知好歹,反而替安守忠那贼说话了?”
郎将一愣,马上觉得自己失言,忘了此时身处尴尬之地。
“真人见谅,小将也是胡,胡说的……”
“好了,别扯写没用的,一边好生坐着去!”
秦晋再也看不过眼,直接把清虚子撵到了旁边,然后又扭过头来问起那郎将关于洛阳城内的具体情况。
“如果让你联络城内,还能不能做到?”
郎将思忖了一阵,答道:
“方法是有的,但小将也不敢做明确答复,只能试试看,有可能成,也可能不成!”
“好,就试着联系,只要能联系上,秦某就让你戴罪立功,别说报仇,将来另娶名门女儿,重新开枝散叶又有何难?”
郎将面露难以置信之色,但马上又涕泪而下。
“秦大夫恩德,小将,小将就算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万一啊!”
的确,从洛阳城里逃出来时,只为了活命,又何曾想过会被唐朝重新接纳,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又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呢?
秦晋却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别这么急着谢我,你能不能有机会改过自新,全凭能否戴罪立功,懂吗?”
郎将连不迭的用力点着头,表示自己明白。
秦晋又拍了下脑袋。
“看这,都忙得忘了,敢问高名贵姓啊?”
郎将又诚惶诚恐的谢罪,刚刚一紧张连自报名姓都给忘了。
“小将叶继祖,河北清池人!”
秦晋肃容起身。
“事不宜迟,叶郎将今夜就去联系!”
叶继祖自然感恩戴德的又谢了一番,但还是犹犹豫豫的问道:
“不知大夫让小将联系何事?”
正好杨行本赶来见秦晋。
“消息散布出去了,就看城里那帮瓮中之鳖上不上当!”
秦晋肯定的说道:
“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必然会上当的!”
郎将听的一头雾水,又觉得尴尬至极,生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招致杀身之祸。然而,想走又不敢走,不走吧又却是如坐针毡。
很快,秦晋就替他解开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清虚子,你先带着叶郎将去安排,这件事秦某稍后会亲自过问!”
清虚子收敛了那一副嬉皮笑脸,正经应诺,带着那郎将离去。
杨行本瞧着叶继祖眼生,便问道:
“此人……”
还不等他问出口,秦晋就直接说道:
“从洛阳里逃出来的一个郎将,准备拿他做些文章!”
杨行本嗯了一声,也就不再关注叶继祖其人。
“河阳马步军指挥使商承泽与偃师马步军指挥使严五恭都是油滑角色,刚刚派了人过来,还要讨价还价,看来那位严相公失了相位,说话还不如放个屁!”
对严庄,杨行本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起他时也极不客气。但其实也是实情,这两个人都和严庄沾亲带故,又是严庄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严庄落了架,就将其一脚踢开,用手中的筹码,打算鼠首两端。
“秦某生平最恨鼠首两端的人,看着吧,不出三日,他们自会乖乖请降!”
杨行本问道:
“就凭刚刚散布的谣言?能管用吗?”
秦晋思忖了一阵,才道:
“河阳与偃师都是洛阳的门户,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放任不理,看着吧,加上洛阳城现在乱的不可开交,他们一定会病急乱医的!”
事实也果如秦晋所料,次日午时,就已经接到了探马的回报,位于淮西的叛军已经抽调主力北上,眼看着目标就是指向偃师与河阳的。
军中也有人担心,淮西的叛军北上会将目标对准神武军。
杨行本却认为,北上的叛军针对神武军只会碰一鼻子灰,而更关键的是绝不能任由河阳与偃师投降了唐朝,否则洛阳成了孤城,那才是末日当头呢!
不过,也绝不能因为此就觉得高枕无忧,必须派出人马监视,以防止万一。
……
商承泽与严五恭是连襟,他一向都以严五恭马首是瞻,今次突如其来的危机居然又成了它们讨价还价的筹码。为此,商承泽特地离开自己驻防的河阳,赶往相距不远的偃师。
“严兄,唐朝一日派了三拨使者,都被我稳住了,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给兄弟一个准话,究竟要个什么筹码!”
严五恭看着商承泽满脸焦急的模样,就不屑的指点着他。
“看看你这点出息,难道就不知道,现在咱们可是身价倍增吗?洛阳方面,就算安守忠再看不惯咱们兄弟,也绝不可能再提换将之事。而唐朝那些人,更要求着咱们,求着咱们投靠。如果不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多捞些好处,岂非白白浪费了这机会?”
商承泽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尽头,只揪着一个问题。
“哎呀,兄弟只说吧,唐朝,咱们咱们投是不投?”
严五恭偏偏就要吊着胃口,看商承泽着急,笑着反问:
“商兄想不想投呢?”
商承泽被急的直拍大腿。
“俺就是没个准主意,才找严兄商议,快说吧,定准了,还要赶回去。河阳那边,离开不得太久!”
如此,严五恭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自然不投!万一他们秋后算账,你我兄弟岂非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个答案实在大出商承泽意料,按照他的设想,投肯定是要投的,区别只在于要多少好处,可现在看严五恭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像是开玩笑,不禁瞪大了眼睛,有些口吃。
“难,难道,咱们还跟着安守忠不成?,他,他可恨不得诛了咱们的族啊!”
洛阳城里大肆屠杀的风声已经传了出来,前几日安守忠以政事堂的名义调商承泽入京,都被他以军事吃紧为由拒绝了,因为实在不敢去啊,就怕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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