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千金市马骨
“尹某要见一见秦大夫!”
清虚子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直到尹子琦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才确认没有听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将军可是想通了?若早些想通,何至于贫道平白费了这么多唇舌唾沫。”
尹子琦只闷哼了一声,想清虚子这种油腔滑调,举止轻挑的人大多不讨人喜欢和信任,他也未能例外。但是,清虚子还有一则不是优点的优点,那就是脸皮够厚。尽管对方屡屡冷脸相对,他仍旧嬉笑着与之扯天扯地,丝毫不受影响。
头一次出马劝降就旗开得胜,由不得清虚子不得意、兴奋。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尹子琦,心道秦大夫何苦要劝降此人呢?退一万步讲,此**儿之死与神武军散步其投降的消息有直接原因,焉知其不会心存怨恨?
不过,秦晋似乎对清虚子的担忧并不在意,这也是他难以理解的。按道理说,像这种叛军主帅捉住了以后邀功才是收益最大化的办法,可秦晋偏偏不这么做,非得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吗?
“将军请稍后,贫道现在就去向大夫通禀,不过大夫有没有时间见你,可要另说!”
岂料尹子琦却冷笑了两声。
“真人如此急迫的劝降尹某,难道不是出自秦大夫之意吗?”
这句话虽然看似没有针锋相对,却把清虚子后续的言语堵了回去。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秦晋不重视自己,又何必劝降呢?
愣怔了片刻,清虚子挥了挥邋遢的袍袖,没好气的道:
“让你等着就等着,哪来的那么多说辞!”
当清虚子赶回中军帐时,秦晋刚刚接到了田承嗣的军报。
说起来,昨夜各军的表现尤其以田承嗣所领的民营最为抢眼,薛秦两部的神武军虽然打的漂亮,出色的完成了既定计划,却也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田承嗣仅以区区万余人民夫就敢偷袭人马远超自己的叛军伏兵,更难能可贵的,偷袭叛军伏兵一战而毕其功。在薛秦两部的配合下,桑林内的叛军伏兵悉数被歼灭,被俘者也超过了数千人。
秦晋一边看着军报,一边感叹着。
这一夜不但有惊,且还有喜,而田承嗣的表现则远远超过了预期。他从一开始高看此人,更多的是出于其前世的历史记载,能够开藩镇割据先河的人,必定不是阿猫阿狗之辈。
“尹子琦那贼要见大夫!”
秦晋头也不抬,只淡然回了一句。
“让他等着!”
清虚子有些迟疑,还是问道:
“难道大夫不立见此人吗?”
秦晋抬起头来,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清虚子,笑道:
“像尹子琦这种有能力又性子孤高的人,如果不熬一熬,铩一铩他的锐气,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清虚子下意识的拍了拍脑袋,似乎有所恍然。
“难道尹子琦那贼并非诚心要见大夫?”
秦晋再次笑道:
“尹子琦是否诚心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违反常理的,违反常理就一定有违反常理的原因。如果我去见他,就等于被他牵着走,反倒是咱们被动了。”
清虚子听罢捋着 颌下胡须嘿嘿笑了。
“那贼态度的确嚣张,怎么看也不像是投诚的模样,倒似在戏耍贫道。”
秦晋放下手中的军报,又抬起头来,叮嘱着清虚子。
“也不要虐待了他,吃喝好好供着,但绝不可有一人与之说话。”
“明白,明白,大夫这是用草原上熬鹰的法子,熬一熬那贼的性子。”
岂料,秦晋却有些不屑。
“我神武军中能人辈出,胜过尹子琦的人更是一抓一把,他又算得什么鹰了?”
这一回答 可是更出乎清虚子的预料,之前他一直以为秦晋是爱惜尹子琦的才能,但现在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既然大夫并不看重此人,又,又为何费这气力呢?直接绑去长安,邀功便是!”
此时,秦晋的心情大好,虽然中军大营一片狼藉,但数万叛军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洛阳之战怕是要提前结束。
“收揽尹子琦并非用其才,而是要以此昭示叛军众将,只要有向朝廷之心,就能被朝廷所包容。眼看着叛军在走下坡路,叛贼的处境一天不如一天,那些阿附于叛贼的军将和官吏们,又怎么能不为将来的处境担心,不为将来早做筹谋呢?”
清虚子这才恍然。
“贫道此时才知道大夫用意之身,一个尹子琦何足道哉,大夫不过是要用他在叛军中的名声和地位,给那些当降未降之人做个榜样啊!”
这的确是秦晋的用意,在他眼里像尹子琦这种人并非纯臣,也不是有着过人的能力,神武军就算要重用人,也只会从那些年轻一辈、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中遴选。出了极个别的,像田承嗣这种个例,非要启用一个降将的情形并不多见。
“尹子琦与神武军有着太多的心结,如果将兵权交给他,岂非是在弄险吗?”
这几句话简简单单的交代,使得清虚子茅塞顿开,此前的担心和疑虑也尽数消除。更为痛快的是,刚刚在尹子琦那里受到了奚落,如果当真被秦晋重用,这口恶气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得了。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知道了秦晋的底线以后,清虚子自问有一万种方法整治这个叛贼。
回到关押尹子琦的土屋外,清虚子并没有急于进去,实际上他也不打算再与这个人正式照面,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在暗中远远的观察,倒要看看此贼经得住几日打熬。
他将负责看守的一名军将招致面前。
“大夫有命,不得在吃喝上短了尹子琦,但有一条却须谨记。”
“请真人明示!”
“但有一人与之说一字一句,莫怪军法从事。”
这个警告让那军将一愣,不明白秦大夫这是何用意,既然要招降此人,为何又如此对待呢?
“真人,不是末将多嘴,如果大夫要劝降此人,何不以诚相待呢?”
清虚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对此人的话颇为赞赏一般,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训斥。
“大夫深意你们懂个甚了?咱神武军精兵强将一抓一大把,如果单单为了用人,何至于费神费力劝降一个败军之将呢?”
“是是是!真人教训的是,末将愚钝,不能理解大夫深意。”
见那军将颇为顺从,清虚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又得意的笑了。
“知道就好,任何人都不与之说话,看他能坚持多久。”
说着,他又恨恨的自语:
“态度嚣张还想见秦大夫,真把自己看得贵重了!”
清虚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一夜之间已经传遍了整个中军大营,他奋不顾身点燃火药库以阻止叛军袭营的举动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与尊重。也因此,军中无论上下,都对清虚子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唯独清虚子对自己的处境变化有些后知后觉,只觉得这些军将的态度比以前更加谦恭了。
“真人不去看看那贼现在作甚吗?”
清虚子摇了摇头。
“尹子琦算什么东西,贫道就不见他了,你们只管好他的吃喝就行,余者要求一概不须理会!”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土屋里传来了尹子琦高声的叫喊。
闻声,那军将皱了皱眉头,指着屋内对清虚子抱怨道:
“那贼许是知道了秦大夫有意招降,便有恃无恐的支使咱们,一时半刻便要折腾咱们兄弟好几次!”
清虚子摇头晃脑的冷哼了两声。
“现在不正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也让他摆正了当俘虏的态度。”
那看守军将似有些担心,试探的问道:
“万一大夫怪罪下来……”
清虚子却一翻白眼,反问道:
“怎么,你们还想怎个对他?毒打虐待一顿吗?如果是这样,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们!”
看守军将也是一阵愣怔,这个道士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但也知道对方是在警告自己,于是赶紧解释着:
“不是,不是真人想的那样,伤人自是不能,请真人放心!”
清虚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背过手去。
“如此就好,记住了,只要此人无病无灾,全须全尾的,管你们如何待他呢!”
这么明显的暗示,看守军将岂能不知其中之意,痛快的答道:
“好嘞,真人就放心吧,却不会出半点差池!”
“知道就好,大夫治军之言也毋须贫道多说,其中分寸务必把握好了!”
说罢,清虚子又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太阳的方位,也难以推断出现在的具体时辰。
“贫道火器营中还有不少杂事,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现在直接受贫道节制,那贼但有点滴状况,都要事无巨细的禀报,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请真人放一万个心。”
清虚子现在的确有一堆事项等着处理,首要一点就是如何才能把昨夜损失的火药补足,虽然军中仍有库存,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的攻城之战,所消耗的火药定然不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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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三章:再用达奚珣
“还有多少没捕拿的?难道你们连杀人的勇气都没了吗?那些人公然背着朕,背着朕坐下这等大逆不道的恶事,朕就要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安庆绪在歇斯底里着,杀掉尹子琦的族人子弟并不能使他胸中的怒火稍有减弱,相反随着血腥的刺激而更加高涨翻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仅仅杀掉尹子琦的族人是不够的,那些跟着尹子琦失踪在洛阳城外的军将们便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不过,要确定这些人的具体名单并非易事,然而安庆绪只划定了一天的期限,逼得安守忠两手一摊。
“老臣整日布置城防,又要在一天内抓捕上万人,陛下这,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安守忠之所以宁可开罪天子,也要如此说,根本原因是他不想杀这么多人。仅仅杀掉尹子琦一家人,对于满城上下的官民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如果顺着尹子琦诛联下去,所有与之相关的人悉数被捕拿行刑的话,少说也得牵累万人以上。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血流成河在其次,必定招致人们的嫉恨,将来安庆绪一旦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这就是取死的根源所在啊。而且,其族人也必然难得善终。
是以,他宁可现在得罪了安庆绪,也不愿意背负着屠杀上万人的“罪孽”在身上。
安庆绪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安守忠的鼻子想继续骂他几句,但又觉得阵阵头晕眼花,不得已扶着御案坐回了榻上。
“好,好,好!你不愿意干,多少人都抢着排在你后面……”
说罢,安庆绪又一指身边低眉顺目侍立的宦官。
“李牛儿,你来做,做得漂亮,朕就封你做将军!”
这李牛儿是安禄山前任亲信宦官李猪儿的义子,但李猪儿不知何故竟要杀了他的这名义子,不过刚刚将其关押起来尚未动手李猪儿本人就惨死在安庆绪的刀下。后来,安庆绪继皇帝位就把李牛儿放了出来,成为他的亲信宦官。
然则,自打李猪儿死后,宦官的地位大大不如以前,加上李牛儿是个内敛的性子,是以宦官们就再也没有什么显山露水的行为。
李牛儿被安庆绪突如其来的指派惊呆了,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李牛儿,你难道想要抗命吗?”
安庆绪的暴喝终于将其吓的回过了神,赶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抖的说着:
“奴婢,奴婢不敢抗命,奴婢是觉得,觉得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了奴婢,兴奋的难以自持啊……”
“好了好了,朕不想听这些不相干的话,差事办得漂亮了,朕言出必践,封你做将军!”
李牛儿心脏依旧咚咚直跳,要知道当初李猪儿也没被安禄山封做将军,顶着天只做了个内侍省的长吏,但这原本就是给阉人准备的官职,算不得光宗耀祖。可被封为将军那可就不一般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高力士这等曾经权倾朝野的人物比肩了。
李牛儿千恩万谢之后,片刻也不停留,拿着安庆绪亲笔所书的诏旨离开大殿,赶着去拿人,杀人。
像拿人,杀人这种差事并没什么难的,关键在于能狠得下心,不怕遭到清算。如安守忠这等人已经位极人臣,范不着干这种有伤天和的差事来取悦天子,但也就像安庆绪所说的,他不愿意做,有的是人愿意做,比如这李牛儿就是其中之一。
看着李牛儿摇头晃脑,几乎要飞起来的得意模样,安守忠暗暗冷笑。别看你现在可能折腾的欢畅,将来被清算时,可是连后悔的余地都不会有啊。
安庆绪没好气的瞪了安守忠一眼。
“说吧,今日唐营有何异动,严庄他们有消息送回来吗?”
安守忠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能直截了当的说?”
安庆绪喝了一口案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汤,然后又气急败坏的将茶碗摔在地上。
“都是死人吗?不知道茶已经凉了吗?”
原来,这等事都是李牛肉伺候,但李牛儿奉诏杀人去了,自然也就没人关注到安庆绪面前的茶碗。
几名内侍谨小慎微的赶来收拾满地的狼藉,可安庆绪仍然没有放过他们,一脚一个就接连踹到两名倒霉的宦官。
这一番场景看得安守忠暗暗摇头,心道如果安庆绪如果一直这么暴戾弑杀下去,恐怕不久之后就该轮到自己倒霉了吧。
但这种想法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隐忧而已,因为他已经像一架停下来的马车,只能不断的向前跑。除非肯于放弃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地位,但他能放弃吗?显然是绝无可能的。
至于,严庄,安守忠也早就有了周密的谋划。
“陛下,据老臣所知,严庄自出城以来,一直坚守不出,既不派人与老臣联络,也不出兵与唐兵作战……”
安庆绪斜着眼睛,目光落在安庆绪张合不断的嘴上,身体抖个不停。
“严庄这是要做甚?难道也想步尹子琦的后尘吗?”
一句冷若冰霜的话从安庆绪的口中几乎是生硬的挤了出来。这可算是正中安守忠的下怀,要彻底把严庄挡在洛阳城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和投敌二字产生瓜葛。这也不必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要能让安庆绪产生疑虑之心即可。
现在看来,此前的目标算是达成了一半,但他又不能表现出半点兴奋的神色,脸上还要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去告诉李牛儿,把严庄的族人也都一并……”
“陛下不可,毕竟,毕竟是宰相……”
安守忠打断了安庆绪的话,可随即又换来了安庆绪的一阵冷笑。
“安卿以为朕要如何?杀掉严庄的族人子弟吗?朕不过是要李牛儿派些人手过去,严加保护而已!”
听到安庆绪如此说,安守忠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但他心底里却是欢喜的紧,当然他更希望的是安庆绪能够赶尽杀绝,把严庄的族人子弟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杀掉泄愤。
但是,安庆绪好像还没有糊涂到家,但毕竟杀心已经起了,只要再稍作刺激,不愁他怒意更胜。
在安守忠心里,严庄和尹子琦就像压在自己头上的两座大山,现在这两座大山时时都有崩塌的可能,自己当然不能阻挡,非但不能阻挡,还要推波助澜。
“陛下,老臣所在意的,是严庄所领万余曳落河,这些可都是先帝留下来的精锐甲士,一旦这些人生变,势必将再难挽回。”
安庆绪垂首陷入沉思当中,良久之后又抬起头来,盯着安守忠。
“安卿,你只说,该如何处置严庄?”
安守忠好像早就有了答案,脱口答道:
“严庄并非此中重点,重点只在曳落河!”
言下之意,严庄可死,而曳落河不可丢。
安守忠跟随安禄山戎马半生,自然知晓曳落河的厉害之处,作为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绝不能轻易的放弃。而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才能把曳落河与严庄剥离开来。
独独这一点他还没有谋划好,因而才不同意安庆绪过早的杀掉严庄的族人泄愤。
安守忠虽然要逼死严、尹二人,并非是他生就要祸乱朝纲,而是籍此巩固自身的地位,一旦这种需求得到了满足以后,还要对抗唐朝,想要对抗唐朝当然就不能轻易放弃实力非凡的曳落河精锐。
正是出自于这种复杂的心境,安守忠一方面要逼死严庄和尹子琦,可另一方面还不想放弃曳落河这种绝好的精锐甲士。
安庆绪又沉默了许久,才又重新发声。
“安卿一个人坐镇政事堂怕是辛苦难当吧?朕决定让达奚珣回去,帮衬着安卿分担压力,如何?”
这一句话来的极是突兀,安守忠一时间竟摸不透安庆绪的真意。他一直将其视作可以任意摆布的人,可现在看来又似乎并非全然如此。
“老臣虽能力有限,但也要为我大燕尽心尽力,承蒙陛下厚爱,感激涕零,如果能有人一齐与老臣为陛下分忧,老臣自然欣喜之至,可达奚珣毕竟嫌疑未去,疑罪在身,恐怕并非最佳的人选。”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所提之事有合理而过硬的理由,安庆绪就会觉得有道理并拍案同意,可这一次却是例外。
“不,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达奚珣,让他到狱中去,目的是深自反省,现在既然是用人之际,也就可以放出来了!”
闻言,安守忠吃了一惊,他看了安庆绪几眼,试图从他的表情上瞧出一些端倪,但马上又警觉起来,躬身道:
“老臣奉诏!”
离开皇宫,安守忠一刻不停的赶往皇城大狱,达奚珣并没有关在河南府大狱中,这本身就是可以耐人寻味的。他提醒着自己,怎么此前就忽略了这一点呢?
原来安庆绪并没有完全放弃达奚珣,可达奚珣当真就是清白的吗?以安守忠多年的阅历看来,达奚珣在此前的种种所为里,必然有着与唐朝暗通款曲的行为,偏偏安庆绪却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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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虎父生犬子
官场浮沉对于安守忠而言早就习以为常,但一想到达奚珣将要进入政事堂分自己的权力,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尽管他不止一遍的告诉自己,达奚珣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就算进了政事堂,也是任人摆布的份。可最终还是禁不住心里的阵阵愤懑之意,一路上只在假设,如果换了个人,自己的心里也不至于如此的窝火。
然而,安守忠还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亲自去做。那就是抄严庄的家,将其一家老小悉数捕拿入狱。说实话,将严庄踩进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他日思夜想的美事,可这些平素里做梦也未必能轻易实现的事,现在就要成为现实,却没了最初的兴奋。所有的情绪最终汇集到一起,形成的只有对未来不确定的忐忑。
安守忠右手攥了攥拳,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心底里暗暗下着决心。不论如何,只要走出了这一步,严庄就没有可能回头了,但仅仅是捕拿还远远不够,必须趁热打铁,唆使安庆绪将其一家都杀掉。因为只要人活着,这件事就充满了变数,只有死人才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
不过,安庆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毕竟严庄在大燕内部的影响力远超尹子琦,所以在处置起家人时,并未像对待尹子琦那般轻易的就有了决断。
安守忠的脸上划过一丝阴冷的笑意,就算没有处置严庄族人的诏旨又如何?只要主动权捏在自己的手里,便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其走入必死的境地。
比如以反抗之名进行一边倒的屠杀,比如栽以通敌的嫌疑……种种办法,又不管不顾硬干的,也有迂回而又万全的。相比之下,安守忠更倾向于能够在严庄的府中搜检出什么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
为此,安守忠甚至将手底下善于临摹的幕僚都召集了过去,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便再脏一回又如何?
严庄的府邸是从前一家藩王的府邸,经过几年的修葺与扩建,其富丽堂皇的程度,在整个洛阳城内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安守忠举头望着门楣,心里暗暗数落着严庄的不是,为百官之首却如此高调,严庄啊严庄,亏得你聪明一世,怎么却也有糊涂的时候呢?
“破门,入府!”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抄家的军卒们便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还没等严家的家奴反应过来,厚重的大门就已经被事先准备好的圆木撞开。
“你们,你们这是作甚? 不知道此为何人府邸吗?”
守门的奴仆吓得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本能的抬出了家主的身份地位,试图压制住局面。只是他不提还好,提了只能让安守忠愈加的借题发挥,成了自取其辱。
皮鞭毫无征兆的抽下,随着一阵**钻心的刺痛,奴仆的双手下意识的捂在脸上,再挪开手时却见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你,你,你们……造,造反吗……”
奴仆最终还是结结巴巴的挤出了一句质问,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无情的嘲讽。
跟着安守忠而来的几个幕僚神情比较亢奋。
“造反?哈哈……造反的是严庄,识相的就赶快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都交代出来,或许还能换得活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奴仆都是跟随了严庄多年的人,忠诚度还是比较高的,当然不可能因为幕僚的几句恫吓就什么都交代了。
“你,你胡说,家主对大燕忠心耿耿,不会造反的,一定,一定是你们,你们这些奸佞小人,栽赃陷害!”
听到奸佞小人四个字,安守忠竟觉得格外的讽刺,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朝廷上,谁不知道严庄的那些所作所为,简直没有比此人更衬“奸佞小人”这四个字的了。现在,严庄的家奴居然反过来指责自己,他指觉得这是天底下最为讽刺好笑的事。
不过,安守忠也没有和那奴仆多费唇舌,横刀在腰间轻易的划过,随着一道寒光飘忽来回,一刻大好的头颅便已经滚落当场。对于这种看门的奴仆,安守忠并不打算手下留情,如果他们能够好自为之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但他们自讨死路,也绝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果然,看门人之死吓住了严庄府内的其他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轻易的喘一下。很快,严庄府内的奴仆和内眷就被统统集中在了宽敞的庭院里。诺大的庭院里就算挤了数百人也不觉得拥挤,只是时不时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还有明显压抑着愤怒的咒骂声。
安守忠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他虎着脸扫视了庭院里人一圈。同时又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对他们抱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如果要坐稳宰相之首的位置,就必须把严庄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给她留下了还能翻身的机会,那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一线死路。
想到这里,安守忠内心中最后的一丝怜悯之心也都尽数消失。
“你们都听好了,严庄已经叛逃投敌,成了我大燕的罪人……”
他故意加长了停顿的时间,以使得恐惧在这些人心里进一步的发酵。
“相信尹子琦的下场,诸位也都听说了,全家上百口人啊,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斩首在东市外,他们的首级现在还挂在东市呢。都拍拍胸口想一想,权衡权衡,有谁想沦落到这般下场?”
怕死是人的本能,马上就有人从安守忠的这些话里意识到了活路。
“俺们,俺们不想死,可,可也得安相公给指一条活路啊!”
安守忠见有人如此上路,就在人群中搜寻着其人的踪迹。
目光聚焦在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这个人安守忠也认得,正是严庄的次子。说是次子,但因为长子早夭,这次子便与长子无异了。
“原来是二郎啊,既然二郎如此识得实务,老夫也不妨给你指一条明路!”
不过,安守忠还没把话说完,人群里就又有人抢先咒骂着:
“安守忠你这老狗,当初大哥在位时,你像狗一样巴结在后面,现在以为得势了,怎么又像狗一样翘起了尾巴?难道你就不怕天道往复,报应好还吗?二郎,莫要轻信这老狗的唆使,到头来该死的还是免不了一死,只会夺了咱严家的名声!”
咒骂之人安守忠也认识,是严庄的幼弟,一直跟着大哥严庄生活在一处,看起来倒是个硬气的人,只是现在硬气换来的只能是无以复加的羞辱。
不等严庄发话,早有如狼似虎的军卒冲了上去,将严庄幼弟打翻在地,倒提着拖出人群。
好大个人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像小鸡仔一样任人摆布,这一变故彻底把严家的人吓住了,再没人敢说一句狠话甚至连若隐若现的抽泣声都不见了。
安守忠不怒反笑,什么“天道往复,报应好还”,用在严庄身上才是最合适的,这几年以来,被他以各种理由陷害而家破人亡的,没有上百家,也有数十家,现在只不过轮到了他本人而已。令人可笑的是,其家人却觉得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之身滑天下之大稽。
安守忠制止了部将对严庄幼弟的虐打。
“都住手,对愚蠢之人,又何必浪费力气。?
说着话,他来到其人面前,看着其人趴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身体。
“就让你死个明白又如何了?难道你就不知道这许多年来,被严庄害死的冤魂何止千万吗?而他们要的天道就在此刻!老夫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
几个军卒再次拳打脚踢,后面的话已经含混不清。
安守忠站起身来,冲着庭院里的人大声的保证着:
“只要你们有人能检举严庄的罪行,一旦查实,便可以免死。”
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不论任何人!”
“我检举,我检举!”
不等安守忠的话音落地,又有人抢着说话,却见是那严庄的次子。
安守忠笑了,想不到严庄这老贼,老奸巨猾了一辈子,生的儿子却如此懦弱无能。
“二郎,你要检举什么?”
“安相公刚才所说的话可,可有保证?”
对方战战兢兢的反问,安守忠闻言拍着胸口保证。
“当然,老夫言出必践,保你不死!”
“空口无凭,谁能信你?”
安守忠被这厮的纠缠逗笑了。
“你只说,如何才能信得老夫?”
“当,当然是立字为据了!”
“好,立下字句不难,但老夫也要知道你检举的是什么内容,如果仅仅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岂非悖逆戏耍了吗?”
“安相公毋须担心,一定,一定是安相公想要的东西,只要,只要安相公能立下字句,并信守承诺,就,就一定会让,让安相公得偿所愿。”
安守忠笑了。
“哦?你又何德何能让老夫得偿所愿呢?”
……
夜色已深,风中已经透着早秋的凉意。洛阳城外,曳落河军营,严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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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心如虎狼者
“相公,可靠消息,尹子琦战败投降了唐朝,听说陛下一怒之下杀了尹子琦的全族”
即便严庄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听到尹子琦被诛族的消息后,也还是禁不住双肩剧烈的抖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兔死狐悲的情绪此时正一浪又一浪的冲击着他的心防。
良久,他的面色才恢复了正常。
“恐怕你将顺序弄反了,陛下诛了尹子琦族,他才不得已投了唐朝。”
负责侦缉情报的军将一愣,显然没料到严庄会有此一说,但他还是自负的拍着胸口。
“相公,不会错的,末将几经确认才敢来禀报相公……”
严庄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苦笑。
“如果所料不差,陛下乃是中了唐朝的离间之计!”
“离间之计?”
那军将倒颇有主见,马上就领悟了严庄话中之意。
“难道是唐人从中做了手脚?尹子琦并没有叛燕?”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也不禁骇然失色。严庄却故作轻松的答道:
“原因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尹子琦现在对陛下仇恨刻骨,就算并非真心降唐,也势必将与大燕绝难两立!”
军将的心思也是灵动,马上就能够举一二反三。
“万一,万一陛下不,不慎将咱们也牵连进去,岂非,岂非无妄之灾?”
严庄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实则早就激起了惊涛骇浪,此时那军将的话又像锋利的匕首一样,划破了他精心维持的冷静。身体摇晃了两下,严庄疲惫的辅助身前栏杆,才站稳了身形。
“不要胡乱猜测,尹子琦早就有不臣之心,现在也不过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已……”
打发走那军将,严庄直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和尹子琦虽然不对付,可也从未有过诛其一族的想法。而安庆绪突然间将其诛族,也绝非全部出自他的本意,一定有人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个人会是谁呢?
洛阳城里有足够分量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数来数去最后还是落到了安守忠的身上。对于安守忠这个人,严庄一直觉得他过于软弱,虽然有所求,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手腕和能力。
“倒是小看了此人……”
自言自语中已经透出了严庄内心中的无限懊悔。如果早知道安守忠包藏祸心至此,他一定早就将此人赶出洛阳中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自身尚且都难以保全,又怎么可能在干预城内的局势呢?
猛然间,严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竟如遭重击一般摇摇欲坠。
“相公,相公……您这是怎么了?”
多亏他的亲卫手疾,一把牢牢的扶住了他,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回过神来,严庄挣开了亲卫的手。
“你们都下去吧,老夫要一个人静静!”
亲卫门应诺而去,严庄对它们而言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在他们的眼里这个老者虽然身量瘦小,却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只言片语就能够要人命。
然则,谁都想不到,就是如此强势的严庄,此时内心竟是惶惑与恐惧的。
因为严庄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也与尹子琦一样,难逃同样的宿命。只是他虽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却无能为力,一道城墙就像铁壁一样隔开了所有的希望。他开始后悔自己此前的自信,认为洛阳城内已经无人可以匹敌,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严庄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以他的性格还很难适应突然失去对局势的掌控的感觉。
夜风一遍又一遍的吹着,他也随之心烦意乱的无以复加,束手无策更是他无法接受的现实。
“相公,相公……”
亲随唤了他十几遍才回过神来。
“有事?”
他知道,若非紧急之事,亲随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自己的。
“唐营派人来了,见是不见?”
“不见!”
想也不想,严庄给出了答案,可他马上又低呼了一声:
“慢着!”
亲随显然被严庄的反复弄糊涂了,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唐营深夜派人来,一定不怀好意,相公又何必理会他们呢?”
基于尹子琦的悲惨下场,唐人的手段之卑鄙也让众人有了清醒的认识。更何况在这种两军矛盾激化的情况下,见了也只能突然招惹麻烦,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严庄竟鬼神神差的答应了。
“带他们来吧,尽量低调些!”
“相公!”
亲随还想劝一劝,却被严庄挥手不耐烦的打发走了。带着沉重又忐忑的心情,严庄回到了自己的私帐。他在袖手旁观坐看尹子琦几乎全军覆没,如若说不后悔那是自欺欺人,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可仔细的想一想,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恐怕仍旧会是这个结果,毕竟一动不如一静,尹子琦自己找死又怨的谁来?如果能像他一样稳扎稳打,未必会这么快就一败涂地。
“严相公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是严庄熟悉的,他睁开了略有昏花的老眼,借着帐内明灭闪烁的烛火仔细看来人,不正是此前与自己交涉的唐将么?
“老夫无恙,秦将军也无恙?”
来人正是秦晋家奴出身的秦琰。严庄就算再后知后觉,此时也已经明白了,秦琰绝非是有勇无谋之人,此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给自己看而已。偏偏自己就可笑的相信了,真是奇耻大辱,如果被棋逢对手的人欺骗也就罢了,秦琰不过是一介家奴啊!
前后不过几日的功夫,严庄内心变化已经如天上地下一般,自信心也随之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不过,就算他再沮丧,也将自己的内心掩饰的很好。落在秦琰眼中的,依旧是面带笑意,眼底深不可测的严庄。
面对这样的严庄,秦琰只觉得脑后嗖嗖的冒着凉风,皮笑肉不笑的应着:
“老相公抬举俺了,俺到现在连郎将才勉强够格,可不敢以将军自居!”
也不用严庄吩咐,自有人引着秦琰落座,刚刚坐定,便又有人殷勤的奉茶。
秦琰也忍不住暗暗感叹,比起这,礼数周到,神武军中比起严庄这里可还差着不少。
严庄的眼皮迷了起来,恭维着秦琰:
“将军战功赫赫,若非秦大夫为了避嫌,此时就算拜将封侯也不为过。”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帽子送出去总不会有错的。可秦琰的脸色却变了,在他看来连自家主君都不曾封侯,严庄的恭维便有些过分了。
见对方没有接茬,严庄有些尴尬的笑笑,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秦琰忽然肃容低声道:
“俺此次来是奉了家主君的命,告诉相公,不论伪燕天子如何待你,大唐和神武军都永远敞开怀抱,对相公翘首以待!”
这番话看似正经,落在严庄的耳朵里,却觉得无比的辛辣讽刺,同时又有些心惊肉跳,因为他又咀嚼出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严庄再次干笑。
“将军说笑,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但老夫却与秦大夫神交久矣,如果得偿一见也算遂了心愿。也请将军传话回去,老夫这里也永远为秦大夫敞开了胸襟!”
秦琰怔了一怔,好悬没笑出声来。见过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都到了这般地步还嘴硬如斯,真是人倒,架子也不能倒啊!
“老相公的话,俺会带给家主君,这是家主君的亲笔手书……”
说着话,秦琰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捧着交给了严庄。
严庄掂量着秦晋的亲笔手书,只觉得压手无比,心底里已经隐隐猜出了上面写着些什么。
然则,他还是有些疑惑,既然仅仅是送信,又何必派秦琰这个等级的人呢?哪个人不能送信?
直到秦琰告辞而去,严庄还在反复的咀嚼着这个疑问,至于那封秦晋的亲笔手书,依然好端端的放在案头,并没有急于拆开。
忽然又是一阵呼唤,将他从纷纷思绪中拉了出来,猛然间觉得声音竟如此的熟悉,抬起头来不禁吃了一惊。脱口失声道:
“严同,你怎么回来了?”
此时站在帐中的,正是在数月之前派往神武军中交涉的心腹奴仆,只不过那时所图的仅仅为了迷惑唐人而已,退一万步也可作为一线伏笔。归根究底,在某种程度上,严同就是作为一枚弃子派出去的。
在此后的时间里,严同一直杳无音讯,严庄也就一直想不起这个人的存在。直到现在,他才猛然间惊醒,竟激动的霍然起身。
“严同啊,老夫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番话,三分真七分假,但也足够严同动容的了,能够获得家主如此恩遇,又夫复何求呢?
“家主,严同幸不辱命,活到了现在。”
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严庄这才迫不及待的问道:
“快说说,唐人因何放你回来?他们究竟存的什么居心?”
闻言,严同的眼睛里射出了异样的光彩。
“家主一定早就猜到了……秦晋是个心如虎狼的人,能留着严同活到今日,也许,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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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章:敲山震虎也
随着严同一字字一句句的说下去,严庄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盯着这个家奴内心只觉得荒唐至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自己的家奴居然成了神武军劝降的工具,这是何其的可笑又可悲啊。
如果在往常,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斩下严同的头颅,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又十分清楚,严同杀不得。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厮就是自己与神武军之间沟通的纽带,怎么可能轻易的杀掉呢?
“严同,老夫问你,以现在的局面,如何决断才能稳稳得立于不败之地?”
而严同又岂能听不出来,严庄的话里充满了险境,这本是一句平白无奇的问话,却万万回答不得,否则立时就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只见他猛的跪了下来,膝行向前,直至严庄的脚下,这才抱着其小腿痛哭流涕。
“家主啊,以为再也见不到家主了,这九死一生让人不胜唏嘘啊,今日既见家主,死而无憾……”
说着话,严同便以头抢地,做欲死状。严庄则赶紧一把扶住了声泪俱下,几欲求死的严同。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能回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休要再提死字!”
不管严同的真心如何,至少表面上做出的态度让严庄还是颇为满意的。主仆二人沉默了一阵,严庄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你说说,羁留在神武军的这段时日里,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严庄其实是想通过严同之口了解神武军的内部运作情况,尽管心里清楚神武军一定不会让他得到想知道的内容,但还是存着一定的侥幸。既然他们肯放严同回来,无非是存着两种可能,一是严同已经背叛了自己,二是以释放严同作为劝降的诚意。
不过,令他意外的却是严同的回答。
严同沉思了一阵,给出了两个字的答案。
“幸运!如果总结起来,对神武军而言,就是这两个字!”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严庄大为惊奇,可又是心情更加的沮丧。因为这幸运二字的背后还有一个隐藏在其后的说法,那就是天意。按照常人的认知而言,拥有天意庇护的人往往更加的幸运。如果严同将神武军的诸多胜利用幸运作为注释,其中就一定有着可以说得通的道理。
正是怀揣着这种心情,严庄将秦晋的亲笔手书展开,上上下下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良久之后才抬头问道:
“你只说,老夫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
夜色虽深,秦晋却毫无睡意,杨行本、秦琰等人与之一同坐在帐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能够坐在这个不大的军帐里,都是神武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今日所议论的话题,也是秦晋前所未有的重视的。
“严庄这老贼狡猾如狐,未必肯轻易就范,如果连他都能乖乖的投降,攻下洛阳城还有什么阻碍呢?”
杨行本的声音低而沉稳,似乎对此次的劝降并不乐观。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地,清虚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听着就像是刚刚吃了把砂子一样,刺耳难当。
“将军此言差矣,现在的问题关键已经不是严庄能否轻易就否,关键在于严庄和那万余曳落河成了咱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先拔除了,又怎么能安安稳稳的攻城呢?万一这老儿狗急跳墙,要和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呢?这个风险是咱们绝对冒不得的……”
闻言,杨行本瞪了清虚子一眼,这邋遢道士平日里说话尽是些云山雾罩不着调的东西,今日竟难得的一本正经,让人无从辩驳。
他不得不承认,清虚子的分析是极有道理的,不解决了严庄和曳落河,神武军就不能冒险对洛阳发起决战。而如果想解决严庄这个大麻烦,劝降无疑就成了最佳的手段。
却听清虚子的分析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侃侃而谈。
“现如今,咱们是期待中带着忐忑,以贫道揣测,严庄那厮则应是忐忑中带着矛盾。”
秦晋的眉毛挑了挑,只符合一样的问道:
“何以如此呢?”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得意的回看向秦晋。
“这还用说,严庄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在他的眼里,如何保障自身的利益,才是所有问题的重中之重。原本在昨夜一战之前贫道也是不敢肯定的,现在却是敢拍着胸脯保证,那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贪生怕死之徒!否则又何至于见死不救?”
秦晋点了点头,清虚子的分析没有错。假如昨夜严庄能配合尹子琦行动,尹子琦的人马也未必会如此之快的崩溃。但说到底,也难以从根本上改变战局的结果。因为在策划那一战之初,他就把回纥部两万精锐放在了曳落河大营的周边用作监视,一旦严庄有所动作,便可尽起阻止。
不过,让磨延啜罗兴奋了许久的大战并未如愿出现,反而还在大雨中看了一夜的热闹。
这次军事会议,磨延啜罗也在其列。经过了多次的磨合与考验,秦晋基本上已经接纳了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叔侄。
只是听说药葛毗伽这几日染病,有卧床不起的趋势。秦晋可不希望药葛毗伽在这个时候倒下,因为他还指望着这叔侄二人日后成为草原上钳制怀仁可汗的重要力量。磨延啜罗虽然年富力强,可最大的毛病在于勇多而谋少,许多决定都是凭着一己好恶与情绪使然。药葛毗伽的存在正好弥补了这个缺点,就像向导一样,时时将几乎走上歧路的磨延啜罗指引上正确的方向。
现在的磨延啜罗比起刚刚南下时,已经没了最初的桀骜不驯,在秦晋面前永远比绵羊更温顺。
“清虚真人高看那严庄了,有尹子琦大军在外策应时,尚且不敢做鱼死网破的决定,现在人马孤悬,就像掉进了狼群里的羔羊一般,他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是恐惧,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说这话时,还有一个人的脸色更加难堪。这个人就坐在秦晋的左侧,头发稍显蓬乱,低着头,弯着背,似乎如坐针毡。
不过,秦晋却看向了他,犀利的目光使其更是难受与不安。
“尹将军认为严庄会不会接受秦某的条件呢?”
这个低头弯背的,不是别人,正是外间传言纷纷的尹子琦。
不论有多么的不甘心,为了活下去,他可以选择的路只有如此。
只见他略微抬起头来,目光竟不敢与秦晋对视,语气尚算肯定的答道:
“如无意外,严庄必不会轻易就范,拖延时间是他的不二选择!”
作为严庄的老对手之一,尹子琦显然是极为了解严庄的。因此,秦晋也更加重视尹子琦的建议,现在又听他说严庄不会轻易就范,自然就对其背后的理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为何会如此呢?严庄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等秦晋发问,清虚子却先发问了。比起神武军中上下对降将的不屑,清虚子倒是最歧视降将的了。
尹子琦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依旧低沉的说道:
“严庄是个生性狡猾又胆小的人,一切变化在没有逼迫到眼前时,其所作出的决定也必然都是保守的,在他看来只要关闭营门坚守不出,凭借着精锐的士卒,丰足的粮草,便足以坚持半年,乃至于一年,又何须冒险呢?”
秦晋不得不承认,尹子琦的说法是颇有些靠谱的。虽然他也在心底里相信,此人未必会心甘情愿的为神武军效命,但至少这些分析是很合理的。
“如此说,俺此前冒险入敌营,倒是毫无意义了?”
他的分析又换来了另一个人的不满,那就是以身犯险的秦琰。
闻言,秦晋笑着道:
“实话实说,意义倒真是不大!”
秦琰不甘的顶了一句:
“既然如此,大夫因何不阻止末将呢?”
在这种正式场合,秦琰对秦晋的称呼也随之正式起来。
其实,秦晋早就料到了秦琰此行必会安然无恙,让他到敌营去自然有其目的。
“难道你身去敌营,眼睛和心都落在家里了吗?”
秦琰面色发红,嘀咕了一句:
“当然没有,末将的眼睛亮着呢,敌营内的布置也都看得清楚……”
秦晋依旧呵呵笑着。
“既然都看得清楚,又怎么能妄自菲薄是毫无意义的行动呢?”
秦琰的后头耸动了两下,最终也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一股脑的都咽回了肚子里。
经过尹子琦的分析之后,秦晋反而看的更加清楚了。
“既然严庄这老狐狸不肯乖乖就范,咱们就给他来个敲山震虎,让他知道疼了,知道害怕了,自然就坐不住了!”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纷纷赞同秦晋的想法。清虚子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却突然发现,秦晋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在自己的身上,突然间心头就是一阵莫名欣喜。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火器营露脸的机会,便试探性的问道:
“敢问大夫,这一次是否由火器营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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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百骑绕城走
天高气爽,天上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一队骑兵驰出神武军大营,马队没有明显的旗帜,一般人见了也只以为是探马游骑出动,实际上这支马队里却都是神武军数得着的人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晋熟练的控制着战马,地面上甚至还湿滑泥泞,昨夜间歇性的大雨给他们的这次出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出了中军辕门以后,几乎每隔数百步就必能见到神武军的影子,从游骑到民夫,各色人等林林总总。
如果不是大战在即,一般人还真就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紧张气氛。
距离洛阳城越近,纵横的沟壑也随之多了起来,战马不得不在其间闪躲,抬起头来,众人已经能够望见洛阳巍峨高耸的城墙。很快,便又有一队骑兵与他们相向驰来。
不过,这些骑兵却不是专为迎接而来。
“诸位留步,再往前走就是禁区了,军中有令,但见随意出入者,一律当场射杀!”
这是神武军围城的一种手段。洛阳城周长数十里,以神武军的人马肯定无法将其全部包围,但在关键处设置管卡还是做得到的。秦晋呵呵一笑,依言放慢了马速,今日此行并未通知薛焕,为得就是不惊动他们,只是看目下的情况,想不惊动怕也不成了。
随着他们被一队骑兵拦下,薛焕领着百余亲卫也赶了过来。
清虚子打趣着薛焕:
“大夫今日特地隐匿行踪,你们的鼻子却堪比猎犬,灵光的很啊!”
对此,薛焕好似颇为自得,眼睛里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如果这点能力都没有,还怎么替大夫切断曳落河与洛阳城的联系呢?”
薛焕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兵力部署,洛阳城太大,他们看不过来,但曳落河的军营却是被看得死死的,就算飞出来一只鸟也都监视的清清楚楚。
秦晋赞赏的点了点头,又抬手一指远处的洛阳城墙。
“对洛阳城方面的防范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他们发起突然袭击,还是十分有破坏力的!”
“大夫所言甚是,末将一定谨遵教诲!”
薛焕答应的十分痛快,但秦晋却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溢满了自信,言语中虽然满是谦恭,但实际上内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在秦晋的命令下,隔离之用的矮栅栏被打开了缺口,秦晋纵马率先进入其中,他这次就是要近距离的看一看洛阳城。这座大城既是叛军的巢穴,同时也是唐朝的东都。
进入隔离区以后,秦晋才切身的体会到薛焕因何如此自信,但见矮栅栏的外面沟壑纵横,虽然深度仅仅达半人,可对于任何试图突袭的人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看来薛焕是把民营可以使用的民夫压榨到了极点,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功夫内,就挖出了这等规模的沟壑。
不过,随行的清虚子却有疑问。
“薛将军因何只在洛阳城一侧挖掘了沟壑,靠近曳落河军营一侧却是一马平川?”
薛焕依旧彬彬力有力,即便对衣着邋遢又向来不拘小节的清虚子都一如既往的谦恭客气。
“清虚真人问的好!并非末将偷懒,而是大夫早晚都要教训严庄那老狗,如果挖了沟壑,最终也是给咱们神武军自家平添麻烦!”
闻言,清虚子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就在天蒙蒙亮时,他们才在秦晋的私帐里定下了对严庄软硬兼施的既定策略,可看情形薛焕似乎一早就料到了。
不过吃惊归吃惊,这个决定在神武军中还属于绝密,清虚子当然不可能在没有秦晋的允许下就私自说出来。别看他平日里一副大剌剌的模样,关键时刻也是能够做到粗中有细的。
所以,清虚子只嘻嘻一笑,又拍着额头做出了滑稽的表情。
“薛将军当真能掐会算,贫道的营生饭碗怕是要丢了呢!”
清虚子这句话有很大程度的自嘲之意,因为在神武军中对和尚道士这一类人并不友好,他能够在神武军中站稳脚跟与秦晋的鼎力扶持脱不开干系,但其中受到的白眼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神武军中不论河东一系,还是关中一系,都秉承了排斥佛道的这个传统,按照秦晋灌输给他们的思路,道士大多为阿附权贵的江湖术士,又叫权力掮客。而和尚们则大量的心啊人口,兼并土地,又因为有着佛寺的幌子而不需要缴纳租庸调。因而,这两类人都是寄生在朝廷和百姓身上的蠹虫,尤其后者远甚于前者。
所以,清虚子也明白,他之所以能够得势,还是因为以妖言蛊惑了秦晋,这才能成为火器营的一营之主。然则,自打那一夜悍不畏死的关键之战以后,清虚子又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了极大的改观。
以往的偏见或多或少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敬意。
只是在薛焕这里,言语间虽然客气,清虚子依旧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深入骨子的不屑。
也因此,清虚子才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薛焕调侃成未卜先知的江湖术士之流。
薛焕尴尬的干笑着几声,刚刚的卖弄非但没能换来对方的敬服,反而招致奚落,这使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又偷眼看了看秦晋。
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得意忘形,俗话说言多必失,刚刚是不是话太多了呢?只可惜他从秦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自然也不清楚秦晋对自己的印象如何了。
他们一行人的马速并不快,比慢跑快不了多少,秦晋扭头看向薛焕,投之以鼓励的目光。
“有自信是好事,这几日也的确打算教训教训严庄,不过凡事小心无措,切不可因为胜仗打的多了而掉以轻心啊!”
秦晋这番话不偏不倚又语重心长,薛焕听了大为信服,正色答道:
“大夫教训的是,末将谨记在心!”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马队距离洛阳城墙越来越近,甚至于已经引起了城上叛军的注意,发出了阵阵的叫嚷声。
薛焕当即警觉,劝阻秦晋继续靠近城墙。
“大夫,不能再往前了,若进了一箭之地,弓弩流矢防不胜防啊!”
秦晋则从善如流,知道这种事可不像各种典故里那么容易,刚刚训诫了薛焕不能心存侥幸,他自然也得以身作则。
于是,一行人驻马观望,眼神好的甚至都可以看清楚城上叛军翻怒的眉眼了。他们刚刚停下来,但见得城墙上有羽箭纷纷射落,只是距离太远,绝大多数都轻飘飘的落在了脚下。
“此地不宜久留,如果惹怒了叛军,说不定忽用床弩招呼咱们!”
薛焕还是抑制不住的担心,他可不希望秦晋在自己的防区出了意外闪失。好在秦晋没有固执己见,很快就带着一行人沿着壕沟防线由北向南而去。
这次巡视甚至可以称之为明目张胆的侦查,马队围着整个洛阳城几乎绕了一圈,直至落水南岸才再一次的歇脚驻马。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神武军主力甚远,数百骑兵聚在一处显得十分扎眼。薛焕总是担心叛军回派人出城袭击,他又有些后悔,怎么没多派点人一路护送呢?
秦晋看穿了薛焕的心思,指着前面的洛水河面说道:
“连着两天大旱,洛水甚至不及腰身,如果他们敢杀出来,咱们就涉水渡河,北岸也有咱们的人马驻扎,叛军必不敢再追!”
这一番话给了薛焕很大的震动,他在意的并非是叛军敢不敢追出来,而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安贼叛军竟也沦落如此,神武军在城外明目张胆的跑马动作,竟然不敢派人出城阻击。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薛焕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秦晋今日为什么要冒险围着洛阳城走一圈,这又与即将展开的军事行动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正胡思乱想间,却陡然听得呼哨声起,他顿时就惊醒过来。
“不好,敌袭,敌袭!”
呼哨声是四周负责警戒的游骑所发,秦晋举目往马蹄声急促传来之处望去,果见一队骑兵从洛阳城里冲了出来。
叛军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人出来了,他当然不会选择与之纠缠,既然对方来赶,离开就是!
“催马,走,快走,向北,向北,渡河!”
一声声高喝之后,数百神武军骑兵迅速向洛水河岸靠近,薛焕则有些心虚,毕竟昨夜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万一水位更深了,他们可就要彻底被困在这里了,处境也必然随之变得危险。
不过,战马涉水至河中时,薛焕惊讶的发现,水面果真只及腰深,骑在马上甚至连膝盖都没不过。
回头再看追出来的叛军骑兵,果然在河岸处止步徘徊,不敢下水。薛焕暗暗擦了把冷汗,他也搞不清楚,秦晋究竟料事如神,还是别有高招呢?
不管如何,经过此事之后,薛焕对秦晋算是彻彻底底的折服了,单凭这临敌的冷静与准确判断,就是万中无一的,一般人绝难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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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薛焕的羞愧
叛军骑兵追至洛水南岸便裹足不前,只不断的叫骂着,间或以几轮弩箭齐射作为愤怒的宣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河水浸湿了衣甲,战马在水中放缓了前进的速度,直到双脚踩在半硬不软的河滩上,薛焕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又不经意的去看秦晋,却见人家好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般,只静静的端坐在马鞍上,凝眉望着洛水南岸。
“好险,好险,如果叛军快咱们一步,把咱们堵在南岸的河滩上可就危险了。”
清虚子和薛焕一样,亦是心有余悸,只不同的是,他将自己的宣之于口了。薛焕也觉得这道士的分析有道理,为将帅者如此以身犯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却听秦晋身侧的一名军将说道:
“大夫今日来此是算准了的,就算咱们被堵在了落水南岸的河滩上,倒霉的也一定是叛贼!”
薛焕大不以为然,此处远离神武军主力所在地,虽然距离并非绝对的远,但想要在顷刻间赶来解围也是无可能的。一旦被迫陷于围追堵截又无救兵的境地下,他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恶果。
虽然薛焕佩服极了秦晋的胆识,然而此刻还是认为 秦晋今日的举动孟浪了。就算想要详细的了解洛阳周边的地形,也不至于以身犯险亲自走一遍,这种事从古至今也是甚少听闻的。一般为将帅者只须派人到附近侦查就是!
“大夫,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尽速撤离吧!”
虽然有一道洛水作为屏障,但枯水时期的这个水位和宽度肯定挡不住叛军的强攻。现在的关键只在于,叛军敢不敢追过来。显然,河对岸那股叛军骑兵的头目犹豫了,他们此时此刻只在那毫无意义的叫骂与胡乱射着羽箭。
秦晋偏了下头,笑道:
“还有好戏未曾上演,现在离开,岂非就此错过了?”
这一句反问把薛焕与清虚子都弄的一头雾水,不知道秦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薛焕与清虚子都是极聪明的人,马上就意识到了秦晋一定还有后手。
“难道大夫还设下了伏兵伏击叛贼不成?”
清虚子向来有话便说,在秦晋面前顾及甚少,他半开着玩笑的说了一句。虽然是句玩笑话,可落在薛焕的耳朵里,心脏竟不由得猛跳了几下。难道秦大夫一直有恃无恐的长驱直入,并非出于自信,而是一早就布置了接应的兵力?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薛焕马上就觉得这种猜测错不了,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他马上四处张望,试图找出来秦晋布置下的接应兵力在何处。
可才张望了两下,忽然就听得河对岸战马嘶鸣,竟是杀声大盛,这可大不寻常。
与此同时,目光终于聚焦落在了南岸,只见的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叛军马队此时竟混乱成一片了,原本就不甚齐整的叛军骑兵此刻竟变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甚至是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撞。
薛焕猛然间一拍大腿,脱口而出:
“大夫的伏兵在南岸!”
他猜的没错,秦晋事先布置好的伏兵就在洛水以南的一处桑林里,这本来是为了渡河安全而准备的,现在正好就可以当做伏兵使用。
这支伏兵的突然出现,果然使这股人马不过千的叛军陷入了彻底混乱之中。
“大夫,咱们要不要也杀个回马枪,去凑凑热闹?”
秦晋摇了摇头。
“不必了,好不容易过了河,现在又回去,如此动作毫无意思!”
薛焕也马上意识到自己见猎心喜之下,竟犯了一直腹诽秦晋的毛病,只觉得脸上真真发烫。所幸他肤色黝黑,,并没有注意到他面色的变化。
秦晋在洛水以北布置的兵马是大致有两万余人,其主将并非老神武军世家子弟也不是来自于河东的大族子弟,主将王颀曾在潼关陷落以后阻截牵制孙孝哲叛军立有大功,其本人也在此一役中身受重伤,能够捡条命回来,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已经生龙活虎的领兵作战了。
就在一行人观战的当口,自西北面铺天盖日的卷起了层层黄尘,眼尖的军卒马上兴奋的指着西北面叫嚷道:
“是咱神武军,咱神武军!”
遮天蔽日的黄尘下,是一面面神武军战旗,以红黑为主色调的旗帜此时更加的清晰惹眼,离着远远的就能辨认的清清楚楚。再看所有旗帜中,尤其以一面将旗最为醒目,上面绣着的是个洗练的王字。
秦晋呵呵笑着:
“是王颀到了!”
王颀是神武军中屈指可数的寒门出身将领,和杨行本、裴敬他们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出身,做事就格外的谨慎,打仗也格外的拼命。因为这是在看重出身门第极唐朝,寒门出身的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往往要付出数倍于大族子弟的努力。
王颀由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军将,一跃而成了神武军中与杨行本、裴敬、卢杞等人地位比肩的人物,凭借的正是华州那惨烈殊死的一战。正是由于他的奋不畏死,将叛军兵锋拖延了两日功夫,而这两日的功夫也足够秦晋和李亨收拾长安乱局,然后以并不充分的准备来应对即将席卷关中大地的暴风雪。
“末将迎接来迟,请大夫恕罪!”
薛焕仔细的打量着既得秦晋重用,又极是低调的王颀,他也从卢杞那里听到过一些对秦晋的抱怨,说是不少世家子弟出生入死,到头来还不如好运当头的王颀。虽然话中之意并不十分明显,可薛焕还是清楚,神武军中或许也有着一道分界,只是这分界在刻意的宣传下变得模糊了而已。
与此同时,薛焕也想得更加长远,秦晋轻兵前来,其意义恐怕要远胜于现实的作用,这个王颀只要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表现正常,就必然会再获秦晋的大力提拔。
念及此处,薛焕竟有些隐隐泛酸,他甚至暗暗的想着,为什么自己不是得秦大夫信重的那一个呢?
在以上这种想法的更深处,实际上隐藏着的是对王颀能力的不屑,一如秦晋出身寒门一样,必然也想在军中提拔寒门出身的子弟。
不过薛焕的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改变了,因为他竟从王颀的言语间发觉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在王颀的讲述了,叛军至少有将近两万人,试图从洛水以北绕路,只是因为遭到了神武军的狙击之后才不得不放弃了动作。
“一战斩首五千余级,因为天热容易腐烂,末将怕引来瘟疫,已经命人就地掩埋。”
薛焕呆住了,五千余级斩首的功劳,足够王颀封侯了,可他居然只是怕引发瘟疫,仅仅处于这种担忧,就选择主动放弃了,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世人哪个不想做官?而封侯拜将更是为官为将者所苦苦追寻争取的,这个王颀究竟何德何能,难道当真视官爵如粪土吗?
再看秦晋,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有这么回事,却没有做进一步的回应。显然,在薛焕看来,这就是不见首级不认账的委婉表态。然则,王颀此人似乎也并未打算从秦晋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报!”
来自洛水南岸的探马回来了。
“叛军已经彻底崩溃,斩首三百余级!”
薛焕暗暗心惊,这个斩首数字已经相当于洛水南岸那股叛军的三成兵力,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他们几乎相当于致命的一击,又斩首颇丰,他自问就算自己的亲信部众在此,经由自家指挥,也未必能有此战绩。
仅仅是一次牛刀小试,薛焕就发觉了王颀本人的确有着过人之处,至于此前那些运气云云的腹诽,则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对于薛焕而言,还有唯一的一个疑问,大敌当前,按照既有策略马上就要出兵教训严庄,在这种关键时刻秦晋为什么偏偏要犯险到洛水北岸来呢?
以前他觉得在落水北岸设置兵马完全多余,与其把兵力闲置在此处,不如放在更有需要的地方,比如与曳落河的对峙中。
毕竟曳落河名声在外,仅凭着与其人马相当的神武军,薛焕也不敢说自己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取胜。
但所有人都知道,此战是许胜不许败,一旦败了,负责之人势必要落下不堪任的名声,这也意味着在神武军中的前途也随之变得渺茫。
至此,薛焕终于明白了,神武军中得势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运气侥幸使然,或许有那么一旦点运气的因素,但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永远都是当事者本人的能力。
薛焕忽然发现,秦大夫曾不止一次的强调任人唯才,这四个字并非寻常官僚口中的场面话,能够顶住流言蜚语,大力启用提拔寒门出身的将领,就是明证之一。
霎那间,薛焕甚至觉得有几分羞愧,总听人说起某某人嫉贤妒能,不想今日的自己竟也成了这种角色!
胡思乱想间,来自中军大营的信使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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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贼营突生乱
随着信使追来的,还有一个人格外扎眼,因为他穿着的竟是叛军衣甲服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秦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乃严庄的家奴严同,他怎么回来了?
秦晋之所以把严同放回去,就是想向严庄释放善意的讯号,至于严同此人能否达到预期,则不报多大希望。
“严同,你怎么回来了?”
清虚子也识得这个严同,并把他当做了心思不存之人,是以好感欠奉。
只见严同满脸的疲惫之色,但自见到秦晋开始,脸上又堆起了标志性的笑容。
“青虚真人别来无恙,严某有要事,要事,与秦大夫密谈。”
秦晋皱了皱眉,道:
“这里可以无事不言,直说就是!”
他料定了这是严同在故弄玄虚,因而表现的并不耐烦,然后又转头看向洛水南岸,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大批的神武军士卒正涉水北渡。
在神武军中受到冷遇是对于严同而言是寻常事,此时早就习以为常,他只干笑两声,算是把尴尬掩饰过去。不过,依旧是欲言又止。
秦晋发觉了严同的一场表现,就让他靠近一步说话。严同这才殷勤的靠上来,低声道:
“禀大夫,小人家主已经有了决断,愿意弃暗投明,归附我大唐!”
声音不大,秦晋听的清楚,清虚子听得清楚,薛焕听的也清楚。
薛焕的第一反应是这厮会不会在耍花样,严庄那厮会不会要诈降?清虚子则眯起了眼睛,从一条缝隙里看着严同,盘算着此人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只有秦晋,面色如常的“嗯”了一声。
“说说贵家主的计划吧,他要投诚,需要秦某这样配合?”
秦晋根本不在乎严庄与严同会不会耍花样,既然对方有意投诚,那就按照投诚来对待。
不过,以秦晋的了解,严庄虽然地位不低,可控制叛军精锐曳落河却是很有难度。换言之,严庄要投降,必先得到曳落河的支持,否则整个投诚的过程就充满了变数。
听到秦晋的话,严同脸上立即露出了敬服不已的神色,同时又竖起了大拇指。
“大夫果然料事如神,家主的确需要贵军的帮助。”
“别啰哩啰唆的,有话就一起说完。”
清虚子见他又开始习惯性的云山雾罩就直言斥了一句。
偏偏严同就能以笑脸贴着别人的冷屁股,尽管清虚子没好话,他仍然能做到满脸的谄媚之色,甚至于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恼意。
其实,清虚子与严同两人打交道已经不止一次,秦晋厌恶严同这种无限近似于泥鳅的人,非但嘴里没半句实话,其笑容里就像隐藏着毒蛇的红信子,让人厌恶至极。因此,秦晋就让清虚子过去与之接洽。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清虚子和严同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正好可以恶人磨恶人。
清虚子与严同接触的次数多,也正是基于此前对他的了解,也才习惯性的张口就是斥责。
“是,是,是,真人训斥的极是,小人啰嗦了……”
而严同口中的需要帮助在众人听来觉得有些可笑,所谓的求助竟然是让神武军协助运输粮食。
秦晋有意无意的看了清虚子一眼,清虚子之所以如此无礼的对待严同,一定是早就了解了他的性子,随时随地都可能说些近似于废话的恭维。
“捡重点说,时间,严庄可定下了具体交涉的时间?”
还是清虚子负责询问,严同赶紧答道:
“家主曾再三嘱咐小人,时间由秦大夫定,最好在三日后,任意时间都可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粮食……”
严同嘴里竟说出了这等令人喷饭的原因,严庄手里握着百万石粮草,这既是他的资本也是筹码,不论洛阳伪燕朝廷,还是神武军都必须加以重视。而到了严同嘴里,百万石粮食竟然成了累赘。
薛焕实在没忍住笑了,他觉得严同不但油嘴滑舌,更有点不靠谱,实在想不通,以严庄的精明怎么能派这种人做使者呢!。
但凡密谋举事之人,因为不密而败身破家的例子比比皆是,这个严庄不是老糊涂了吧。
严同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见薛焕竟笑出了声,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否则寻常人哪里敢在秦大夫面前如此放肆呢?
于是他马上腆着脸笑道:
“这位将军一看就是龙虎之士,莫要笑话小人,小人说的也是,也是实情。在旁人眼里,家主守着的百万石粮食不亚于金山银山,可在家主看来与坐在热锅上也没甚区别。如果有的选,家主绝不会再做此选择……”
薛焕不禁哑然失笑,见这位使者能把一番歪理说的振振有词,也是世间罕见了。
如果按照他的这种说法,坐拥天下的天子岂非坐在了更大的火盆上?那为什么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为了那个位置而争的头破血流,乃至于家破人亡呢?
秦晋肃容道:
“这一点请严庄放心,粮食的问题,神武军自有解决的办法,关键在于确定了交割的时间。一切自然才好安排。”
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只有确定了时间一切才有谈下去的余地,否则谈了也是空谈。
严同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恭恭敬敬的捧到了秦晋的面前。
“这里有家主手书,一切详细计划都在其中,请大夫过目。”
秦晋点了点头,从严同的手里接过了书信,大致上下看了一遍,他当即对身侧的王颀道:
“态势有了新的变化,军营就不去了,将士们这一仗打的好,一定要守好了这洛水北岸,绝不能让叛军有机可乘!”
王颀轰然应诺,秦晋将他这一支人马置于洛水北岸,在旁人看来觉得是多此一举,但他却是一直战战兢兢,深知道身上的责任重大,不打仗则已,只要打起来就一定是寻常难以承受的恶仗。
这也是秦晋为什么一定要亲身犯险,到此处来视察的原因。
“请大夫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对于秦晋的决断,薛焕有些讶然,他实在想不到,秦大夫居然对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的人如此相信,仅凭着几句话就改变了原本定下的行程。他本想提醒几句,颗目光扫过一旁清虚子的脸上上,又瞬间打消了这种想法。
接触清虚子的时日虽然短,可他却对其了解颇多,此人看似疯癫却精明至极,对秦晋有着异乎寻常忠心,如果秦晋的决断有问题,以此人的精明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可现在看他面色如常,虽然心中觉得诧异,但也明白,这就意味着此人也认同秦晋的决断。
薛焕是自幼在世家大族过来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人心,相机而行事。出头鸟的事他绝不会做,不贸然行事也是为了避免在秦晋那里落得个有勇无谋的坏印象,不如看看情况如何再有所动作。
这一回,秦晋带着随从亲卫直接从洛阳西北面的位置南渡洛水,这一带洛水情形神武军早就探查的十分详尽,哪里的水位可以徒步涉水而过,哪里深刻没顶绝难通行,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有了王颀作为向导,人马一齐渡河,丝毫不拖泥带水,薛焕见状如此,也不由得深深佩服起了这个神武军的异类,王颀!
看来,此前军中的谣言并不足信,甚至于卢杞将军的判断也有所偏差,至少是对王颀有些偏见的。
秦大夫用人并非仅仅出于平衡派系的考虑,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才小看了秦大夫呢!
薛焕也不知为何,自从与秦晋在洛阳会师以后,对秦晋的认知也从传闻中提升到了现实中。
现实中的秦晋虽然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但也有杀伐冷酷的一面,就像是原本矛盾的两种人纠结到了一起。在传闻中,秦晋就是神一般的人物,让人远而敬之。
马蹄咆哮,数百骑兵踏着满地干裂的黄土,卷起了漫天的烟尘,数里之外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距离中军大营不足五里时,先后有多名探马游骑迎了上来,并带来了一则令人震惊万分的消息。
叛军的曳落河大营在半个时辰前发生了内讧,营内杀的乱成一片,杀声甚至远远的传到了数里之外。
得到禀报,秦晋心里骤然紧了一下,此前的不好预感果然还是成了现实。以严庄的威望并不足以控制曳落河,当曳落河内部的意见与严庄的决断相左时,必然会爆发冲突。只是想不到,冲突来的如此之快,令人不及准备。
一开始,严同还以为这是误报,他甚至拍着胸口向秦晋保证,这只不过是寻常骚乱,很快就会被家主平息。
但是,随着探马游骑一拨一拨的过来,他的心里也没底了。
秦晋当即从中军大营里抽调了五千人,带着他们第一时间赶赴曳落河大营。
他现在只祈祷着,严庄能安安稳稳的化险为夷,如果此人死在了乱军之中,对与神武军,对于大唐都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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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岭上的争执
严同吓坏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才半日的功夫,局面怎么就败坏到了这个地步?
“哎呀,哎呀……秦大夫,快,快下令平息这乱局吧!”
他慌不择言,不断的哀求着秦晋出兵以救出生死不知的家主严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秦晋却冷笑着不置可否,这种情况下贸然动兵对神武军而言,弊大于利, 最合适的做法是按兵不动,观察局势的发展再有动作。
“不要着急嘛,贵家主吉人天相,断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清虚子用一种很是轻挑的语气看似在安慰着严同,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在落井下石的揶揄。此时,严同也一改往日的谄媚,脸上甚至带了哭相。
“吉人天相也不如秦大夫的兵马安稳,如果大夫能当即出兵,小人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夫如此大恩!”
说着话,严同竟抢在秦晋马前,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的场面颇为混乱,周围到处都是步骑甲兵,就连秦晋都骑着战马,为了避免战马受惊踏着严同,他赶紧用力的揪紧了缰绳,以免严同的鲁莽举动当真惊着了战马。
战马果然还是有些脾气的,一个陌生人如此近距离挨近了它,尽管有着背上主人的约束,还是不安的喷着响鼻,蹄子也连续的踢踏着。
“严同,不要命了吗?快起来!”
清虚子的反应也快,下马,拉起严同,躲在一边,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果不其然,清虚子刚刚把严同来到一边,秦晋的战马忽而前蹄抬起,狠狠的在地上刨了两下,如果不是被及时的拉开,严同此时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严同本是个极为精明,善于自保的人,现在如此失态又不顾安危,足见其对严庄安危的重视。
秦晋想了想,俯身对严同道:
“严庄身边的亲卫有几何?难道连自保都不够吗?”
他觉得,以严庄这种老奸巨猾之人,绝对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算曳落河是主力,也一定有着数量不少的亲卫。这句话提醒了严同,他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
“有,有,家主隐约提及,这次出来带了至少有千人以上的私兵,可,可比起曳落河的人,也是杯水车薪啊!”
如此,秦晋反而有了底。千余人的数目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严庄自保的了。
想及此处,他抬头看向远处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叛军大营。
薛焕此时已经回到所属军中,随时待命,杨行本问询以后也带着人赶来与秦晋会合。
“大夫,磨延啜罗一连三次请战,是否准许他出战?”
秦晋本打算拒绝,但想了一阵之后,又觉得让回纥人去打这个头阵也未尝不可,或者说是各取所需。磨延啜罗某足了劲要在这一战中崭露头角,一雪前耻,奈何此前几次都没有露脸的机会。现在,回纥部本就是负责监视曳落河的,让他们打头阵,也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攻坚并非草原人所擅长,曳落河的答应虽然不是高大险要的城池,想要轻易攻破也并非易事。
见秦晋心有犹豫,杨行本道:
“就让回纥人去碰一碰钉子,无论结果如何,对神武军而言都是有利的!”
换言之,杨行本的这种想法在神武军中具有普遍性,对本就心怀不轨的回纥人心存芥蒂,以胡制胡正是让他们最为放心的策略战术。
“或可一试!”
秦晋暗自嘀咕了一句,看着杨行本充满了深意的眼色,他忽然就有了决断。
“告诉磨延啜罗,进兵可也,却不能硬上强攻,咱们的最终目的是迫使曳落河投降!”
这个说法可大大超出了杨行本的预料,他实在没想到,到了现在秦晋还在希冀与曳落河能够投降神武军。
不过,不与曳落河正面硬撼这一点他也赞同,于是躬身应诺。
一旁的严同见秦晋派兵为严庄解围,喜不自禁,又要跪下来磕头,清虚子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一面又不满的呵斥道:
“你这厮,非要死在秦大夫的战马马蹄下吗?偏要往战马出凑!”
严同这才做恍然状,连忙向清虚子道谢。
“是是是!真人训斥的极是,是小人鲁莽孟浪了,竟险些惊了大夫的战马,罪过,罪过!”
清虚子不屑的从鼻孔里发出了一阵哼声。
“知道就好,别给大夫添乱了,站到一边去吧!”
清虚子把严同撵到一边去站着,他则举目望着远处的叛军军营,心里反复的盘算着,如果让火器营出战,该如何布置火力,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攻破敌营。
秦晋等人所选的观战之地位于一处坡地,一行人立于此地就能够对叛军大营外的情形一览无余,只是营内的情形因为地势的原因看不清楚。这也是曳落河叛军对营地选址的高明之处,既避免了立于四面孤立的绝地,又使得周边位置对其难以造成威胁。
“叛军大营的选址之人倒是个人才,咱们这里的位置也算得上好,可还是难以观察到叛军大营的具体情形。”
清虚子有话就说,毫不讳言的道出了自己的感慨。
杨行本则冷然道:
“曳落河能名扬河北,肯定不是浪得虚名,如果连大营的选址都稀里糊涂,岂非盛名难副其实了?”
看着一向爱与自己作对的杨行本,清虚子未免有些暗气。别看他在秦晋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可对秦晋部下的这些骄兵悍将还是小心翼翼的对待,不敢轻易的得罪。
是以,他虽是不以为然,可也没有任何的反驳之辞。
忽然,不知哪个先大喊了一声。
“看,交手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引到了战场之上,果见回纥步骑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叛军大营外负责警戒的游骑刚一与之接触,就在瞬间被击溃。回纥人的战术与唐.军的传统战术一般无二,无非是先以绝对优势的弩箭进行压制,然后再趁势以步骑军阵进行冲击。这种极为硬朗的战术往往所向披靡,虽然以不计伤亡为代价,可换来的胜果却也是极为惊人的。
秦晋见此情形,不禁暗暗点头。
这磨延啜罗自打领着部众南下东进以来,一直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今日之战却是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力气。
他忽然看到清虚子在一旁摩拳擦掌的模样,就问道:
‘怎么,火器营也想分一杯羹?’
清虚子干笑着,他倒是想,但心里终究还是矛盾的,虽然火器营都是老弱残兵,又不满编,但这都是他的宝贝,可不愿意就这么拼光了。
“大夫说笑了,火器营那千把人好作甚了?一帮老弱病残的,还是留着研制些新鲜玩意,才人尽其用!”
看到清虚子一副“小家子气”模样,秦晋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好像看到了一个吝啬的守财奴。
“俗语说的好,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火器营组建之初可不仅仅就是做工的,这一点你可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而清虚子似乎早就在等着秦晋这话,马上就兴奋的接过话茬。
“贫道当然知道,知道大夫对火器营寄予厚望,可,可也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吧!”
看着清虚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秦晋就有些后悔刚才那些说出口的话来。果然,这让清虚子就像嗅到了猎物的猎犬,一头就扑了上来。
“当初大夫给火器营拨付的可都是些老弱病残,指望他们上阵杀敌,贫道总觉得不现实,既然有大夫这些话也足够了,只希望能给火器营多调拨一些精锐生猛的甲士,也好早一日可以陷阵杀敌啊!再不济,让火器营齐装满员了也行啊……”
清虚子喋喋不休的提着要求,变相的抱怨着火器营的待遇差别,仿佛眼前并不是杀气腾腾的战场,仅仅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一般。
不远处的杀声愈发阵阵响了起来,以至于清虚子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音量,继续向秦晋抱怨着。
“行了,行了,真人的这些抱怨等到战事结束以后再说也不迟,凡事不总得分个轻重缓急吗?”
杨行本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毫不客气的出言制止了清虚子。
他对火器营的认知与一般人大致无二,认为那些东西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有火器助阵可以如虎添翼,没有火器助阵,他们一样能打胜仗。不过,杨行本也看得出来,秦晋对火器营的兴趣实际上远远超过了他的实际表现。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秦晋对火器营有些敷衍,尽调些老弱残兵过去,可实际上以杨行本敏锐的心思一早就察觉到了,秦晋其人对火器这种取巧之物的重视。这种认知恐怕连身为火器营头目的清虚子本人都有所不及。
“快看,快看,叛军杀出营了……”
又是一阵惊呼,把秦晋和杨行本以及清虚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原本乱成了一锅粥样的叛军居然能在混乱中派出人马阻击回纥部突袭,仅此一点就足以见到曳落河战力之一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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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严庄终降唐
秦晋等人立时都紧张了起来,紧张的关注着战场上突如其来的变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冲出军营的叛军多而乱,并不像是精锐精骑的模样,就在秦晋暗自狐疑之际,果见对方打起了示意投降的旗帜,不过这种两军对垒的当口,哪个会停下进攻的脚步呢?
更何况早就红了眼的磨延啜罗,回纥部对中原唐.军的习惯也不是很了解,所以这两股人很快撞到一起,并厮杀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秦晋身侧的一干人等也都察觉出了战场上的怪异之处,陡然间只听得严同又是一阵哭喊:
“大夫,秦大夫快,快让他们停手啊,那,那是小人家主的亲卫!不,不是曳落河!”
秦晋心中一动,事实上在料想到这股人马并非曳落河精锐以后他就已经猜得到必然与严庄有关。
然而,战场陷阵就如同速度飞快的大车一般,岂是想停就能停的?要怪就只能怪严庄遇事不密才出了这等纰漏。
“严同,别哭天抹泪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就算有秦大夫亲令也得有个过程。更何况,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又焉知不是叛贼的诡计呢?”
“这,这绝无可能……”
很显然,严同的辩解十分苍白,甚至于他自己说了几句之后都觉得难以服众而闭上了嘴。
然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严庄的亲卫被回纥人砍菜切瓜一样的收割,又觉得不安至极。
这时,杨行本凑近了秦晋,说道:
“如果那些人果真是严庄的亲卫,就不宜这般猛打猛杀,万一误伤了严庄,大夫的谋划又要出现变数……”
秦晋觉得有道理,事实上他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下令命磨延啜罗手下领情。不过,秦晋向来不干涉战场直接指挥将领的决策,但现在看来要破例了。
思忖了一阵,秦晋终于有了决断。
“来人,传令磨延啜罗,务必甄别出严庄,并加以保护,若严庄有任何闪失,便提头来见!”
传令军卒应诺而去,再看严同如蒙大赦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见状,秦晋暗道,这个严同平日看着一副奸猾模样,对谁都没有实话,但对严庄倒也还颇有些忠心。也并非全然是不可用之人。
其实,但凡用人者在筛选人才时,无非都考虑两点。要么用其能,要么用其忠。
这个严同能力如何暂且不论,至少占着一个忠字。
很快,战场上就有了变化,回纥人的杀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叛军大营内并没有源源不断的冲出人马来,除了严庄的千余亲卫以外,真正的曳落河似乎并不打算出营决战。
这让磨延啜罗有种一拳狠狠砸在软布上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被闪了一下,浑身上下别提多难受。但是,秦大夫有令,要甄别并保住严庄,那么就只能尽可能的生俘这些人。
为了以防万一,磨延啜罗让懂汉话的部将大声命令那些打着投降旗号的叛军向右翼指定地点运动,并在沿途丢掉所有的武器。
那些人果然也很听话,十分配合的扔掉手中武器,惶惶然奔向回纥人为他们指定的接收地点。
这么做的原因在于,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风险,防止叛军趁机发起突袭,磨延啜罗虽然属于志大才疏的典型,但在两军对战上还是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是以处置这种突发变故也显得有条不紊。
这些部署一点部差的都落入了远处观战的秦晋眼里。像磨延啜罗这种人,未降服之前会多少显得有那么一丁点桀骜不驯,可一旦将其驯服,就像一条听话的猎狗一样。
“原是虚惊一场,看来叛军精锐并没打算出营击敌,告诉磨延啜罗,一旦甄别出严庄就在投降的人马里,就可以立即撤兵了!”
秦晋的命令很是突兀,一干人很明显都转不过这个弯。
“大夫何故打到一半就偃旗息鼓了呢?磨延啜罗领着回纥人可是摩拳擦掌了许久,兴许能一战就攻下叛军大营呢!”
杨行本认为,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浅尝辄止,而应该至少也进行几次强攻,如果对方的防守严密,反击猛烈,再收兵也不迟。
不过,杨行本也了解秦晋用兵的习惯,那就是过度爱惜部下军卒的性命,但凡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减少伤亡,那他的决断一定会毫不犹豫。是以,他的劝告也是一说而已,并没有过多的坚持己见。
秦晋却罕有的笑着回应:
“清虚子一直摩拳擦掌,打算让某扩充他的火器营,既然如此总要拿出点过硬的理由,这个机会不妨留给他!”
话虽然说的像是玩笑,但秦晋的眼睛里却毫无玩笑之意。
杨行本心中猛然一跳,看来秦大夫不遗余力的推广火器营是势在必得,他敏锐的意识到,如果当真是这样,恐怕神武军日后的战术都会随之有着极大的变化。
对此,他还是秉持着保留态度的,认为火器再怎么花哨,在战场上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绝对还得靠他们这些真刀真枪的陷阵之士。
清虚子突然发觉自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不禁竟有些紧张,可紧张终究是难掩心头的兴奋,这可是他多少日子以来软磨硬泡都没达成的愿望啊,不想今日仅仅几句闲聊的功夫就美梦成真了。
“大夫莫,莫不是在说笑吧?”
他压制住了心中的兴奋,忍不住又向秦晋确认的问了一句。
秦晋又笑着回应。
“叛军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以声明赫赫的曳落河都不敢出营与回纥部一战,仅此一点就足以见得叛军大势已去,这等便宜,清虚真人莫非不想要么?”
“要,要,怎么能不要呢!只要大夫言出必践,贫道就算把整个火器营都搭进去也 ,也不辜负大夫的厚望!”
这本是清虚子在夸张的表忠心,但秦晋却马上板起了脸。
“你要真把整个火器营都搭进去了,就提着头回来见我吧!”
清虚子有些尴尬的干笑着,众人见他如此窘态都忍不住失笑起来。
“报,回纥部发现了严庄其人,甄别完毕就会立即带过来!”
旁人没等反应,严同竟先夸张的拍着胸口。
“谢天谢地,家主没事就好……”
不多时的功夫,严庄其人被带了过来,只是此时的严庄身上已经看不出半点伪燕宰相的风度,头发披散着,污渍满脸,一双小三角眼里透着无神而又不安的神色。
秦晋心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印象里应该是老奸巨猾的严庄,此时竟是这般德行,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有罪之人严庄拜见御史大夫!”
此时的严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倨傲之气,十分谦卑的在秦晋面前行礼。虽然他从未见过秦晋,但多年的官场浸淫,一眼就能从众人的体貌神态中辨别出其人的身份。
是以,他也不等旁人引荐,直接就一揖到地。
在场之人里,反应最快的当属严同,只见他一下就扑了过去,抱着严庄就哭出了声音。
众人见状如此,都不禁为之唏嘘截瘫,想不到看似奸猾的严同居然也是个忠仆,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也因此大有改观。
不过,严庄对待奴仆的态度却并不秦晋,只生硬的将其推开,斥道:
“大夫面前,岂能如此失礼?还不站好了!”
严同以袖拭泪,又连连告罪称是。
秦晋不再看他们主仆二人的表演,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今日变故的原因。
“叛军营内何以突然发生了叛乱?”
只见严庄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窘意,苦笑道:
“都是严某大意,以为曳落河的胡将深信严某,这才险些酿成了大祸……”
原来,严庄为了纳投名状,就把主意打到了那曳落河胡将的头上,偏偏他的亲卫又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胡将得知此事后,愤怒不已,当即下令斩杀严庄和他的一干亲卫,于是变乱突起,好端端的军营闹的如开锅的沸水。
如果不是磨延啜罗带着回纥部赶到强袭军营,严庄此时怕是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胡将怕大营不保,命人敞开了辕门,严某这才得以逃得此劫!”
真相大白,原来竟是曳落河的胡将主动打开了辕门,把严庄和他的亲卫放走,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营内乱局,从而可以腾出手来防备磨延啜罗的回纥部。
算计的倒是不错,秦晋觉得这胡将是个颇有些章法的人,如果能收为己用也无不可。
说着话,严庄又再次向秦晋行礼致谢,表现的谦卑之至,实在令人难以将其与伪燕宰相联系到一起。
“如此说来,曳落河的胡将当是出于被动才下手的?严相公此举岂非多事?”
杨行本问得很是犀利,丝毫不给这位伪燕宰相颜面。
此时,严庄却面不改色,点着头应道:
“如果不是严某心心念着纳投名状,也就不至于事到临头坏了大事!”
严庄话说的很实诚,对自己的失误毫不掩饰,就连一向刻薄的杨行本都没有继续给他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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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昏昏伪朝廷
“城外激战,陛下莫再犹豫了,派兵与严相公内外夹击,或可解此危局啊!”
安庆绪只觉得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自打严庄被困城外,迎回安禄山首级的事泡汤以后,他就连白天也频频发着噩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耳边不断聒噪的是安禄山的旧幕僚,名为高尚,现在官至门下侍郎。虽然品秩算不得高,但作为门下侍中的佐官,手中事权颇重,此时撅着山羊胡子一遍遍的念道着,其主旨就是要想法设法把严庄和曳落河弄回洛阳城。
“好了,好了,你的建议朕知道了,具体如何,还要请达奚珣与安守忠两位宰相计议。你,你就没事先去问问他们吗?”
说到这句话时,他费力的撑开了眼皮,目光里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高尚躬身一揖。
“事起仓促,臣,臣尚未来得及……”
“朕知道了,高卿且稍后,等达奚珣和安守忠上殿之后再商议也不迟!”
安庆绪对待高尚已经很耐着性子了,当初安禄山手底下的幕僚善待他的人不多,偏偏是这个高尚待他不错。因此,安庆绪继位之初并没有把这位安禄山的旧部清洗掉,相反还把他提拔到门下侍郎的位置上。
高尚年轻的时候也是可以上马开弓,下马成文的人物,只是现在年逾古稀,再随军出战肯定是不成了,唯有留在中枢以备天子咨询。
安禄山在位的时候,他手头上还有不少正经事可做。但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蒸蒸日上的大燕陡然间如雪山崩塌一般,就迅速的走上了下坡路。
先是年余以来甚少露面的安禄山崩逝,然后又有唐朝大军的反攻围城,安庆绪继位以后,朝政已经混乱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洛阳城内上下官署,十之七八几乎都陷于瘫痪的境地。
安守忠进入政事堂以后,觉得高尚是个没有野心的人,所以将城东的防务监察差事就交给了他。
由此,高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曳落河大营发生哗变,唐朝兵马强袭的消息。
而高尚也是打过仗的人,就算年岁大了,身体不灵便,可脑子一如当年般的敏捷。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破局的机会,朝廷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了太多的机会。现在绝不能再错过了。
正是有了这种判断,高尚才不顾安庆绪是否耐烦,执意要求他下令出兵。
只是高尚没料到,此时的安庆绪已经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安庆绪了。此时的他已经朽烂到了骨头里,别说开弓持刀,只怕连上马都成了问题。
也许是高尚在侧的缘故,安庆绪竟罕见的睡着了,重重的喊声顿时响彻殿内,骇的高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如何说睡就睡了?”
有内侍赶忙凑过来低声的提醒:
“侍郎小声些,陛下能睡着可不容易呢,如果吵醒了陛下,奴婢们都要挨鞭子……”
高尚本是攒着一身的气力陛见安庆绪,说什么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局面。
既然安庆绪不管事,他只得去政事堂寻达奚珣。
达奚珣前天被放了出来,立马官复原职,此时任谁都知道这位达奚相公是当今天子很是信重的大臣。
高尚之所以没有去找安守忠,是因为他太了解安守忠了,安守忠一门心思只想死守洛阳城,根本就没有任何打算向城外派遣一兵一卒。
那一夜的大战尚且如此,今日这种突如其来的小规模冲突就更不会出兵了。
因而,新近的天子信臣达奚珣就成了高尚眼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出了宫城,高尚几乎是一溜小跑的冲进了政事堂,不过他却扑了个空,政事堂里除了有一干佐官闲来无事以外,两位宰相连影子都没见着。
“可知达奚相公在何处?”
一名书令史懒洋洋的答道:
“安相公一早来过,然后就去了武库,说是要清点武备。达奚相公与安相公脚前脚后来的,可也坐了没一会功夫就走了。”
高尚呼呼的喘着粗气,也不知是累的,热的还是急的。
“那,那达奚相公可曾交代了去处?”
一干令史竟然都是不知,有的说达奚珣回家了,有的说他进宫面圣去了,也有的说在城墙附近应该可以找到他。
高尚急坏了,关键时刻居然连个管事的人都见不着。这与大燕开国之初的头一年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各个官署虽然草创,却都透着一股子朝气,再看看现在,十足的暮气,亡国气象也就如此了。
忽然间,一名令史拍了下脑门。
“对了,达奚相公好像没出政事堂,应该在后面的凉阁里小憩呢!”
闻言,高尚眼睛顿时一亮。
“还不去请……算了,还是老夫亲自去见达奚相公!”
说实话,这数年来,达奚珣就是个屁帘子一般的摆设,包括高尚也从没拿正眼瞧过他。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人人瞧之不起的唐朝降臣现在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偏偏安守忠又绝无出兵的心思,高尚只得亲自去求助于这个昔日瞧不起的人了。
果如那令史所言,达奚珣正在凉阁内小憩,门帘半挑着,里面传出来轻微的鼾声。
“门下侍郎高尚,拜见尚书右仆射!”
高尚不便贸然入内,只在外面高声自报了名号。
这一声来的十分突兀,凉阁内鼾声顿时没了,高尚甚至还听到了一些莫可名状的声音。
半晌之后,凉阁内才传出了一个惺忪的声音。
“原来是高侍郎,快请进来!”
这正是达奚珣的声音。
进入凉阁之后,高尚忍不住打量着这位当红的宰相,虽然刚刚经历过牢狱之灾,面色尚有些苍白浮肿,可依旧是架子十足,小憩之后袍服冠带都稍显凌乱,却似没在意一般。
这些细枝末节都是小事,高尚哪有心思纠缠,只急不可耐的将自己的判断和谋划一一告知达奚珣,希望他能劝说天子立下决断。
“请达奚相公立即决断,再迟了,这机会也就没了!”
面对高尚如火般期待的目光,达奚珣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还在梦呓,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问道:
“老夫刚刚有点恍惚,高侍郎能否再说一遍?”
高尚顿时一阵气苦,只得又将此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回达奚珣终于听明白了,但他摇头晃脑了一阵,却是两手一摊。
“高侍郎的建议,老夫举双手赞成,不过,城防一事乃安相公奉圣命统一安排,老夫纵然有宰相的职权,也不能逾矩啊!”
高尚就差急得出言相求了,又不厌其烦的说道:
“下吏并非让相公干涉安相公的……达奚相公可以向陛下进言啊,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知道此中利弊的!”
这后半截话是违心话,就刚刚他所见到的安庆绪可与英明神武这四个字不搭一点边。
本以为还得再费些唇舌,岂料达奚珣竟一口答应了。
“好,老夫这就进宫去面见陛下,将高侍郎的建议说与陛下!”
说罢,达奚珣起身正了正衣冠。
“请恕不能留座!”
高尚喜出望外,哪还在乎什么留座不留座。
“相公且自去,下吏静候相公佳音!”
达奚珣出了政事堂,在宫城里绕了半圈,竟从另一侧出去,转而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府中以后,达奚珣见崔氏目光中有异色的看着自己,就将高尚的那些建议复述了一遍。
“这些话断不能传到……那里去,老夫思来想去也只有躲在家里才能清静啊!”
说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忿忿然,秦晋并没有践行诺言,害得他差点家破人亡,幸甚安庆绪是个糊涂蛋,竟然对他委以重任,否则现在达奚一家早就血溅东市了。
崔氏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郎君如此做再合适不过,洛阳城早晚不保,若此时还助纣为虐,将来只能是自寻死路啊!”
达奚珣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这口气为夫咽得下也得咽,咽不下也得咽啊!”
岂料崔氏却面容一冷。
“总好过在这沐猴而冠的伪朝廷里任人欺侮的!”
继而,她的面色又松弛了下来,柔声道:
“郎君也不必为高尚的建言忧心,宫里那位绝对不会采纳一字半句,再说还有安守忠,他怎么能给严庄解围呢?郎君最佳的选择只须与安守忠站在一处就是,至于那个高尚,他想闹既随他闹去吧!”
……
高尚在政事堂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不见达奚珣回来,心中愈发的着急,正坐立不安的当口,有部下急吼吼来报信。
“强袭大营的唐朝兵马撤了,城外又重归平静……”
闻报之后,高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
“还是晚了,还是晚了啊……”
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所有的想法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人肯于正眼看一下。还有那个达奚珣,更加无耻,以好言好语哄住了自己,其人却早就拍拍屁股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那军卒继而又道:
“有探子看的真切,严庄跟随着唐朝兵马进了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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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丑态千百出
眼看着就入秋了,屋子里还是热的人大汗淋漓,达奚珣只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惬意的躺在竹榻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连日以来的牢狱生活就像噩梦一样,他一度以为自己恐怕就要后半生都窝在逼仄、潮湿充满了臭气的牢狱里渡过余生。
不过,好在安庆绪兑现了诺言,很快就将他调出了监牢,并且官复原职,甚至权势更甚以往。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自己私下里与秦晋勾连,引着安庆绪和严庄一步步入彀,非但没有被识破,反而还被重用,只是想想都让人唏嘘不已。
“秦晋啊秦晋,本以为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却不想用罢了老夫就一脚踢开,若长此下去,难保不是一世枭雄啊!”
回想着这月余以来做梦一般的经历,达奚珣忍不住低声的自言自语着。正好崔氏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盘走了进来,里面盛放着冰块和翠绿的葡萄。葡萄这等物什本来产自西域,自汉朝以后才渐渐在中原传开,不过仍旧是普通人家难以消费的珍惜水果。
“郎君切莫说这些话,府中人多耳杂,万一被传了出去,达奚家顷刻就是大祸临头啊!”
达奚珣倒是满不在意,经历了起伏之后,反而看得淡了。
“为夫算是看透了,这种权力争斗尔虞我诈的朝廷,正经事办不了几件,倒是桩桩件件都在祸国殃民,当初在唐朝为臣时如此,此刻身居燕朝又是如此,稍不留意又有身死破家的大祸,夫人说说,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他名为发问,实际上只是做着毫无意义的宣泄而已。
崔氏将瓷盘放在案头,缓缓坐下,有些怨气的拍了拍自家郎君的手背。
“大丈夫为社稷争功本无可厚非,权谋争斗是必经之歧路,任何人都无法避开,但如果不能守住心中清明而本末倒置,这就是死有余辜了!郎君前世积了善因,这一世才屡屡有惊无险……”
眼看着发妻絮絮叨叨又扯到了这一世的善因善果云云,达奚珣就有点不耐烦。
“善因可积,但夫人就忍心看着为父被人卸磨杀驴吗?”
崔氏则一本正经的闭上眼,念了声佛。
“一切都有因果所在,郎君经历这有惊无险的劫难,也是命数使然,既然身家无碍,又何必心心念念的纠结呢?”
“好了,好了,夫人若是须眉,定然胜过为夫不止数倍,那些虚头暂且不说,眼下头疼的是该如何收场!”
达奚珣知道自己说不过发妻就开了句玩笑,转移开话题。
崔氏毕竟是个妇人,讲道理可以头头是道,但若着眼在当下这波云诡谲的局势上,与一般人也就无异了。
“虽然不知道秦大夫是如何打算的,但妾身还是有种预感,他不会拖延太久了,郎君应该趁着所剩无多的时间,多积些善因才是!”
夫妻二人正絮絮叨叨的功夫,府中奴仆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家主,天子有诏,让家主即刻进宫呢!”
闻言,达奚珣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进宫,定然与高尚那厮有关。他摇头苦笑了一下,按道理说这个高尚也算是燕朝的忠臣,可就是让人提不起好感。在这个关键的当口,突然蹦出来搅局,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崔氏看得出丈夫的烦恼,心中不免紧张,便关切的询问,是不是宫内又有了变化。达奚珣笑着摆手,把高尚的事说了出来。
岂料崔氏听罢反而笑了。
“这可是机会啊,如果郎君能反其道而行之……”
达奚珣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发妻的话中之意,一时间烦恼尽去,心思通明。
“听夫人一语,为夫心中这团乱麻总算一吐干净!”
进宫之后,达奚珣发现严庄和高尚已经先一步赶到了,未及进殿就能听到里面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吵。一个声音是严庄,另一个就是高尚。
换下了靴子以后,达奚珣思忖着自己应该如何在两人之间拆解,一名宦官乖巧的来到他身侧低声提醒道:
“高侍郎和安相公吵得厉害,陛下也发了很大的火器,相公可要小心啊……”
达奚珣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同时又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几枚金叶子,递了过去。宦官欣喜的接过,千恩万谢。
“明明可以内外夹击,为什么要白白的放过机会?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高尚的火气很冲,一边跺着脚,一边指着安守忠的鼻子。
“莫非安相公在资敌不成?”
“你,你满口胡言,你放屁!”
“够了,够了!都住口,整日间在朕的耳朵边争啊,吵啊,是闲朕命长了吗?”
安庆绪气急败坏,歇斯底里,指着安守忠和高尚的鼻子一通臭骂。也就在此时,达奚珣进殿了。
这副局面如果在半日之前,达奚珣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有了崔氏的提醒之后,他反而乐见其成了。因为这就是积累善因的过程,只有积了足够的善因,将来才会得到善果。换言之,此时做燕朝的奸臣,将来就是做唐朝之臣的筹码,他虽然不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这些道理还是很容易想通透的。
“高侍郎如此诋毁安相公,某也要代安相公问一问,究竟居心何在?”
高尚扭头冷笑,待看清楚来人是达奚珣以后,脸上的冷笑就拧成了愤怒,竟霍然起身直往达奚珣冲了过去。
当殿动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可是达奚珣没想到的,冷不防被一拳砸在了脸上,顿时便觉得眼冒金星,口中发甜。
“达奚珣你也不是好东西,诳我在政事堂傻等,自己却跑回家去……我大燕就要被你们这些奸臣败坏干净了!”
唐人尚武,达奚珣虽然是文臣,但当年也是上马开弓,下马提刀的人物,现在虽然老迈可毕竟还有三分余威,当即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安庆绪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君前争斗厮打可是闻所未闻之事,一时间竟忘了喝止他们。还是安守忠反应的快,连连呵斥,但高尚已经双眼充血,根本就不理会任何人的说辞。
“卫士何在?快将他们拉开!”
安守忠高呼殿外候着的禁卫,不过禁卫入殿以后也傻了眼,一个是政事堂的相公,一个是门下省的侍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满地打滚,真是斯文扫地。
“还愣着作甚?把他们拉开啊?”
两位重臣都是年逾花甲的老者,禁卫们哪敢下重手,只为难的看着安守忠,毕竟此时还没有天子的旨意,万一伤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个责任谁来担呢……
安守忠也是行伍出身,眼见着没人听自己的,一时间也热血上脑挽着袖子就冲上去拉高尚,然后又趁机狠狠的砸了他几拳解恨泄愤。但是,安守忠忽略了高尚的脾气,这厮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后背挨了几拳以后,马上就松开了落下风的达奚珣,返身扑向他。
于是,高尚又与安守忠扭打在一起,满地打滚。
达奚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论起动手他还真不是高尚的对手,看情形连安守忠也落了下风。
“都住手!住手!”
终于,安庆绪爆发了,只见他用拳头一下有以下猛砸着御案,面容扭曲已经扭曲到了极致。
大燕天子的怒喝让高尚恢复了神志,放开了扭着安守忠的手,不过安守忠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趁机腾出右手一拳狠狠砸了过去,砸了个满脸开花。
好在安守忠知道见好就收,砸了一拳以后就收手站了起来。
“重臣当殿扭打,你们,你们把朕置于何地?以为朕不敢治你们的罪吗?”
三人中,达奚珣反应最快,马上跪了下来。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紧接着安守忠也跪了下来请罪,只有高尚气鼓鼓的站在当场,心中怒意难平。
安守忠趁机发难。
“高尚,君前失仪,还不赶快请罪!”
高尚恨恨的瞪了安守忠一眼,很不情愿的跪了下来。
“臣,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安庆绪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这种扭打的小事,发作过后就直问三位重臣。
“你们都说说吧,就行该不该出兵!”
“陛下三思,万不能轻举妄动!”
“自当里应外合……”
达奚珣和高尚几乎同时开口,这倒让安守忠有些意外,达奚珣虽然没什么野心争权,但对他的谋划也是不赞同不参与,今日怎么一反常态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了呢?
不管对方的居心谋划,安守忠还是很乐见达奚珣站在自己这一边,如果是这样高尚那老匹夫根本就没有希望劝得动安庆绪。
果不其然,安庆绪看了看达奚珣,又看了看安守忠,身体重新萎顿下来。
“既然两位宰相都不同意轻易出兵,朕还有什么好说的。高尚,朕知道你一片忠心,但也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就草率做了决定,此事就此作罢,休得再提!”
安庆绪能这样好脾气的对待高尚已经自认为十分的关照了,岂料高尚根本就不领情,反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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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城门惊失火
殿内君臣三人吵得灰头土脸,忽闻殿外传来阵阵混乱之声,这不是寻常可见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作为宰相之首的安守忠虽然正在气头上,可也马上就警惕的看向了门口。
在禁卫森森的宫内突生哗乱,绝对不是好兆头,许多时候就是宫变的前兆。
“羽林禁卫,带外发生了何事?”
安守忠不再和他们纠缠于是否应该出兵这件事上面,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了殿外突生的哗乱。
不多时,便有禁卫惶惶然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安喜门失火,守城军将哗变,哗变了……”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三人登时如堕冰窟,安庆绪身子一歪,险些就跌倒在御座上,安守忠则一蹦三尺高,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
“究竟是失火后哗变,还是哗变后失火,明白叙说!”
他这么问并非没有原因,两者间的区别非常之大。如果是失火后产生的哗变,就说明未必是有预谋而为之的,也许一切都是出于巧合。而先哗变后失火那就大大的不同了,没准城内已经混入了唐朝的奸细,正准备里应外合呢。
不管是哪一种,意识到这些以后,安守忠的额头上也见了汗,两鬓间灰白的头发也瞬间被汗水打湿。
“回,回安相公,失火之后城内羽林卫派员查勘,遭到了城墙守军的无礼阻止,一言不合还打杀了其中两人,冲突就是因此而起。”
听着那禁卫断断续续的讲述哗乱始末,安守忠一直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如果当真是羽林卫和城墙守军的矛盾而引起的哗乱,这还真不是十分严重,只要及时的将大火扑灭,然后追究相关责任之人,以儆效尤,这次哗乱就会有惊无险的平息。
平乱的关键只在一个字,那就是“快”!
“陛下,臣这就赶去失火的安喜门,处置哗乱!”
此时,安庆绪也从震惊中醒转了过来,他就算再糊涂也知道轻重,便嘱咐道:
“安卿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军中变乱寻常可见,可一旦见了血,稍有不慎就能引起塌天大祸……”
这么长时间以来,安庆绪一直说着胡话,现在终于说了几句中肯的话,但安守忠也常年在军中带兵,又岂能不知道哗变见血的危害呢?
‘请陛下放心,臣叮当小心谨慎,尽快平息这突如其来的变乱!’
说这话,安守忠毫无征兆的,骤然看向呆立在一旁的 高尚。
“高尚!如果老夫没记错,安喜门正是你的份内之地吧?”
见状如此,达奚珣心中一阵暗喜,眼看着矛头直指高尚,就知道今日安喜门发生的哗乱,高尚说什么也难脱干系了。
其实,早在安喜门三个字从那禁卫口中说出之时,高尚就已经如遭雷击一般的呆住了。他为了劝说安庆绪下定出兵的决心,离开安喜门已经有大半日,其间防务都交给了一名陈姓郎将做主,平日里此人行事循规蹈矩,又怎么想得到一日半日的功夫就闯了这泼天的大祸。
据理力争时,高尚可以挺直了腰杆和安守忠这包藏祸心的懦夫叫板,但此刻他自知罪责难逃,哪里还硬气的起来呢!
“如果查实是高某的罪责,高某甘愿领罪,绝不推辞!”
安守忠哈哈冷笑。
“高侍郎说的好听,如果你能尽职尽责,安喜门又岂会生出这无妄之乱来?”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高尚应该为安喜门的失火哗乱负主要责任,而更深层的用意则是借着这次机会彻底将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要知道,燕军军法也是极为严苛的,高尚虽是门下省的官吏,可既然担着军职军责,就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因为治军不力而导致哗变的直接责任者历来都是难逃一死的。
刚刚安守忠被高尚逼得就差软语求饶了,事实上不出兵援助严庄,他提出的理由的确有些牵强,经不起细细推敲。如果任由高尚这么死咬下去,他很可能就顶不住巨大的压力而改变策略。
而此时,一场大火倒是来的及时,久历权力斗争的安守忠在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马上就从中嗅到了机会。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岂肯错过?
落井下石,痛歼落荒仇敌,这等快意之事,安守忠可是乐意之至。
不过,该说的话点到即止之后,安守忠几乎是无礼的揪着高尚就向殿外而去。
“如果当真局面不可收拾,看你怎么对得起天子的信重,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忧国之心么……”
安守忠和高尚离开之后,殿内重新归于平静,静的几乎连空气都要凝固,达奚珣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屁股,闷热使得他早就汗透重衣。
说起来盛夏之时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全副冠带袍服觐见天子,几层一副密不透气,只要一小会的功夫就能出几身汗。
安庆绪倒是不在乎仪表,身上只着薄如蝉翼的中衣,头发也披散着没竖起来。
“陛下,臣……”
安庆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达奚卿,高尚今日之言,你怎么看?”
按道理说,达奚珣自然要站在安守忠一边,可听着安庆绪的语气似乎又有所保留,此时常年察言观色的本能就起了作用,关键时刻他的说法又模棱两可起来。
“高侍郎的初衷是好的,如果时势允许,与被困在城外的兵马内外夹击也未尝不可。但,但是安相公作为统揽城防全局的大吏,也一定是综合了当前局势,做出的最恰当的决断……”
安庆绪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朕不是问你他们谁对谁错,而是安喜门的失火,究竟有人勾结唐朝,还是仅仅为巧合?”
这话问的达奚珣心中一颤,尽管明知道安庆绪知并非自己,可还是做贼心虚使然,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这个,这个,臣也对此事不甚了了,一切还要等安相公平乱之后,有了具体的结果才能下定论。不过,陛下也毋须过分担忧,这洛阳城修建百年,固若金汤,就算有些个宵小不自量力的作乱,也是以卵击石而已。相信安相公很快就会送回来好消息。”
安庆绪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担心安喜门失火的事,长久以来不能入睡就像魔鬼一样缠着他,折磨着他。他是真困啊,如果现在能安安稳稳的睡上半天,哪管得外面洪水滔天,大火熊熊呢……
……
秦晋将严庄接回了军营,但这一次做的确实极为低调,甚至连神武军中都甚少有宣传,大营内平静的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当然,秦晋这么做还是处于拉拢人心的考虑,如果大张旗鼓的宣扬严庄投了唐朝,他留在洛阳内的家眷族人必将遭到安庆绪疯狂的报复,因而为了这些也只能低调处理。一切都只能等到攻克洛阳以后再大肆宣扬,大做文章。
严庄作为伪燕朝廷的宰相之首其影响力绝非尹子琦可比,现在也投了唐朝对于伪燕朝廷而言不啻于河堤崩坏一般严重。
秦晋也知道严庄与尹子琦之间的矛盾,是以并没有让这两个人见面,他除了要安抚此人以外,更要从此人的口中得到关于洛阳城内关键消息。
中军帐内,严庄坐在秦晋的右手边,脸上丝毫没有败军之主帅的气馁萧索之色,相反还恰到好处的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就像在自家军中一般无异。
对于这种城府甚深的人,秦晋见得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这些官场中人为了前途和利益,些许身份地位的落差又算得上什么,不是连唾面自干的事都时有发生么?
两人正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秦琰兴冲冲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好消息,好……”
他正兴冲冲的,忽然瞧见秦晋凌厉的神色,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军中的规矩绝不能乱了,既然进的是中军帐,不是秦晋的私帐,就得按照军中礼数做足了。
不过,秦琰带来的绝对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安喜门失火大乱?”
就连严庄都一脸的惊诧,虽然唐朝兵马现在占着上风,可对洛阳城内影响并不严重,更不可能出现军队哗变放火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之所以称之为骇人听闻之事,那是因为安喜门就挨着宫城的东面,中间仅仅隔着一道徽安门,如此重要的位置出现了哗变,在严庄看来有些难以理解。
“据老夫所知,现在城内做主的是安守忠,其人虽然能力平庸,但也绝非致祸致乱的人,怎么可能几日功夫就激起了变乱呢?”
忽然间,严庄似乎明白了,刚刚不经意间瞥了秦晋一眼,他所见到目光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都说这个秦晋奸狡过人,智计百出,此时洛阳城内出现点意外和闪失,好像也就不难理解了。
秦琰是个急性子,直接说道: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召集兵马给叛贼们点颜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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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五章:奸相的谋划
严庄毕竟年岁大了,刚刚又受到了惊吓,秦晋命人将其妥善安置起来,就目前而言他的作用还有待开发,但指望着一个头像的宰相攻陷洛阳城也是不现实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等到中军帐内只剩下自家人时,杨行本这才满怀担忧的说道:
“看来城内那些打算举义的人提前动手了。”
至此,秦琰才明白,原来这是早就谋划好了的,更是蠢蠢欲动。
“原来大夫早就安排了这一出好戏,接下来该咱们神武军里应外合了吧?”
一边说话,秦琰一边摩拳擦掌,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然则,他忽然发现,秦晋和杨行本的脸上都没有笑模样,马上就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不妥之处,于是乎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莫非,莫非此事有变故?”
杨行本点了点头,不无忧虑的道:
“举义的人是早就联系好了的,但动手的时间却提前了,事先我和秦大夫毫不知情。”
秦琰顿时一拍大腿。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没有商量好就动手,不是自取死路吗!”
这也是秦晋惋惜的地方,但他也知道没有人是上赶着送死的蠢货,除非是遇到了迫不得已的意外,不得不如此。
但是,秦琰对降将降兵的歧视,此风绝不可长。他狠狠的瞪了秦琰一眼。
“没记性的东西,说过多少遍了,只要举义来投,就都是我唐朝将士,再有这种调调,休怪秦某军法从事!”
一不留神又遭到了训斥,秦琰悻悻的一摊手。
“末将知错,请大夫责罚就是,也不用等着下次了!”
这明显实在顶撞秦晋,发泄心中的不满,杨行本忍不住笑了。
“这这猴崽子也想造旧主人的反吗?”
秦琰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嘿嘿笑了,又满腹委屈的说道:
“家主对俺们这些人太严苛了,稍有小错就十倍百倍的惩罚,外人也不见如此,否则现在俺就是受封将军也绰绰有余呢!”
秦晋沉吟着不说话 ,杨行本则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说道:
“你以为这是在刻薄你们吗?大错特错,秦大夫此举就是要让你们封侯拜将那一天旁人无话可说!”
秦晋刻意打压这几个家奴出身的军将,其目的不仅仅是让人不说闲话,更重要的是磨练他们的性子,而不使他们养成骄横的习惯,懂得时时刻刻处处要夹着尾巴行事。
事实证明,这几年以来对秦琰的打磨是颇为成功的。许多不平之事都只浮于表面的发发牢骚而已,不像从前都要动真怒的。
果然,秦琰苦着脸道:
“家主良苦用心,俺又岂能不知?但这一肚子的委屈还不让俺发几句牢骚了么?”
秦晋对待属下是严苛不假,但心是热乎的,而杨行本则完全相反,他对待部属严苛,心也是冷的。秦琰看似玩笑的话,他却很不以为然。
“身在风口浪尖之上,就要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半句玩笑,半点马虎也要不得,否则一不小心就有跌落悬崖的危险!你一个人坠崖不要紧,难道还要牵累旧主人吗?”
秦琰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了。
洛阳城安喜门失火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尽管秦晋有心如此,但是此时既不了解情况,也没有充分的准备,如果贸然行事,弄不好就得赔了夫任又折兵。
思忖良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可惜可惜啊,为今之计也只能静观其变!”
这么说实际上已经很是委婉了,在他看来安喜门失火的兵变根本不可能成功,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次举义就会被城内叛军轻而易举的荡平。
但秦琰还是很不甘心,他两手搓了一阵,才又看向秦晋。
“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覆亡吗?
杨行本扭头反问:
“明知必败,难道还要不自量力的去送命吗?”
秦晋摆了摆手,制止了打算与杨行本争执的秦琰。
“不要聒噪了,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神武军在洛阳城的内线也不止这一条,此次仓促举义行事的失败就权当一个教训。”
“大夫所言甚是,但当务之急却是尽快与城内再一次取得联络。或者派几个得力的人进去,指挥那些有心举义的燕兵……”
中军帐内的气氛很是压抑,杨行本觉得有必要和城内取得联络,才能再一次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
“不可!派人进去谈何容易,一切联络还得照旧,谨慎小心才是长久之计!”
其实,杨行本也是那么一说,当真派人到守卫森严的洛阳城了又谈何容易?
秦晋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脚,在账内来回踱了几步才又重新站定。
“城内的事咱们难以左右,先不去想他,更重要的事还等着你我去处理!”
“大夫说的是大营里那些尚在做困兽之斗的曳落河叛军?”
杨行本的建议是想方设法将其收为己用,但秦晋却顾虑重重,这些人素来桀骜不驯,弄不好为其反噬也极有可能。
这一点,秦琰比秦晋的想法更甚一步。
“还费那气力作甚了?直接将那万把人都歼灭了事干净……”
“丧家之犬不足惧,重要的倒是军营里那百万石军粮。”
至此,秦晋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大营里百万石军粮上。
杨行本摇着头,很明显的不以为然。
“曳落河都是些冥顽不灵的胡人,如果咱们逼得他们急了,一把火将那些军粮烧了也不是不能!反之假使投鼠忌器,又等于自缚手脚,反而成了累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将军说说,该怎么处置?”
秦琰刚刚被杨行本训斥了一顿,此时逮着机会正好给他点难堪。
只见杨行本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几个字。
“人与粮食俱焚!”
那些军粮诚然是供吃用的,但也同样是极好的引火之物,一旦大火烧起来,任何人都无力回天。非但如此,与之同在营中的曳落河要么被烧烤而死,要么被烟活活熏死,总而言之都是死路一条。
“大夫还忧郁甚了?当断不断,只能错失良机啊!”
严庄刚刚投了神武军,此时叛军军营内人心惶惶,正是趁机发难的大好时机,如果等这些叛贼的军心稳定之后,再想轻易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晋早就想过玉石俱焚的法子,但唯一顾虑和在意的是那百万石军粮,这都是民脂民膏,就算一年出两季粮食,要多少顷两天才能有如此产出?这种损失和人口损失一样,都是难以挽回的。
去年在关中一把火烧了五百万石军粮,那是迫不得已,可现在明明有得选择,为什么还要出此下策?
未到迫不得已的境地,轻易不能放弃这百万石军粮。
杨行本仍旧没有放弃劝说秦晋。
“此前十万石军粮大夫不也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下令烧掉了吗?现在虽然有百万石军粮,也不过多了十倍,既然可以一劳永逸的全歼那些胡贼,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的确,在尹子琦的眼皮子底下烧掉了十万石军粮此事不假,秦晋也没怎么犹豫,但这毕竟是上百万石的数目,又岂能儿戏视之呢?
秦琰见两个人都默然不语,便提议道:
“能不能想个万全的法子,既保住百万粮食,又收服那些叛贼,为甚非要全歼呢?大夫一向都是提倡杀伤不如收降的,现在怎么还犹豫了?”
杨行本嗤笑道:
“世间事岂有完全的?如果真有这么好的法子,秦大夫又何必愁眉不展了!”
秦琰嘟囔了一句:
“既然没有万全,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算了,顾虑重重,遭罪的还不是咱神武军了……”
……
洛阳城内,安喜门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经查受被烧毁的除了敌楼建筑以外,还有城墙上下堆放的木料和火油。这些东西原本是对方攻城的唐兵的,现在倒好,被那些该死的乱兵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安守忠看着一片狼藉的安喜门上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那些作乱的人扒皮抽筋。
但是,在扒皮抽筋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置。
在安守忠面前十几个木架一字排开,每个木架上面都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军卒正卖力的一下又一下的抽着鞭子。
“说!幕后的指使之人究竟是谁?说出来,或许还能留下一条狗命,苟活在这个世上!”
“呸!要杀要剐给爷爷来个痛快的,休要聒噪废话!”
这几个人倒有些骨气,安守忠冷笑数声,怎么可能让这几个人痛痛快快的速死呢?他就是要折磨的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一旦到了这种境地,能够硬气的也就没剩下几个,只要有一个人开口,安守忠的谋划就算成了。
“禀相公,探马回报,唐营兵马并无异动!”
这个军报让安守忠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神武军不来趁火打劫,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想到这些他的脸上就露出了阵阵狞笑。
“打,往死里打!”
一时之间,惨叫哀号之声再度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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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突兀的转变
安守忠拷打这些参与作乱的军卒,并非当真要查出幕后的主使,其真正目的所在乃是趁机攀咬出一份名单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而这些人的嘴硬也给他设计好的戏码又增添了几分色彩,如果痛痛快快的就招认出来,反而让人觉得有参假的成分。
毒打一直持续到入夜,安喜门内火把通明,将见方百十步的范围映照的如同白昼。但闻有气无力的哀鸣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噼啪声,在场之人无不纷纷侧目, 木架上被绑的那十几个军卒已经成了血人一般,根本就没了人形。
倒是安守忠不疾不徐的坐在胡凳上,煞有介事的看着惨烈的行刑现场。
“相公,已经招认的差不多了,这是已经立字画押的名单!”
安守忠看似漫不经意的从部下手中接过了一份还沾着血点子的名单,上面所罗列着人名、职官、爵级以及籍贯,实在是详尽的不能再详尽了。
上下仔细的看完了这份名单,安守忠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先按照名单上抓人,要举家一体,抓到以后全都押到通渠边上,就地正法,绝不能留得他们到天明!”
诛杀乱党,安守忠是请了圣命的,杀人乃名正言顺。如果兵变之后,按着不杀人才叫人奇怪呢。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尤其是城中达官显贵居住的十几个坊内外,鸡飞狗跳,哭天抢地,咒骂声、呵斥声、哭号声混成一片。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虽然听得大街上频频有大批步骑走动的声音,但哪个敢出来瞧热闹?至多在门后透过门缝看上一眼都已经是胆子大过天的了。
很快,便有成百上千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被押到了大街上,押解的军卒将他们用绳子串成了串,防止有人趁乱逃掉。显然,许多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揪起来的,男人还好,那些女眷则更加倒霉。
达官显贵家的年轻女眷,不论主奴,都是生得细皮嫩肉。负责押解的军卒都是一身火气的军汉,对他们上下其手,极尽亵玩之能事,间或还有人爆出阵阵大笑……
但是,如果他们的厄运仅仅是遭受这种屈辱也还罢了,更大的灾祸还在前面候着呢!
由于有了宰相的钧命,军卒们行事毫无顾忌,都是些将死之人,不趁机讨些便宜,岂非白白浪费了这美差么?
负责行刑的校尉强令所有待刑之人脱光所有衣物,赤条条的挤在一起,这么做并非只为了羞辱,因为这些人身上的衣物也是值钱货,此时收敛在一起,自然省却了一番功夫。其中有人反抗,但很快就被乱刃分尸,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反抗,强忍着屈辱选择了顺从。
人就是这样,明知必死,却被心底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驱使着,巴望着在最后一刻能有奇迹出现。然而,屈辱的配合并没有换来活命的机会。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第一批人头在通渠旁落地,刽子手们直接将一具具尸体翻入渠中,同时又打开了城墙上的数道铁闸,任由尸体随着渠中流水冲到城外。这条行船的通渠直通着洛水,如无意外这些尸体将在天亮后飘进洛水,最终会随同洛水汇入黄河之中。
这么做,自然就省去了费时费力处理尸体的麻烦。
按照名单上的人名数目推算,今夜至少也得有上万人人头落地,如此之大的数目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处置,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看着一茬接着一茬的人头纷纷落地,门下侍郎高尚彻底沉默了。
安守忠并没有因为他的过分举动而进行报复,可眼见着因为一次失败的兵变而牵连了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他只觉得心脏在阵阵抽搐,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终于,高尚忍不住伏在墙角哇哇的呕吐起来。
强烈的负疚感就像幽灵一样死死的掐着高尚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些人虽然并非他所坑害,但间接而言与其又有着分不清的干系。
如果不是他擅离职守,到宫中,到政事堂去陈情,那些意欲举事的叛卒也就没有机会叛乱,叛乱没有发生,安守忠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牵连这么多的人。
吐无可吐之下,高尚踉踉跄跄,无力的挣扎起身,视线已经被浑浊的眼泪所模糊,所有的东西都被扭曲的如同鬼怪。
高尚不是个懦弱的人,年轻时也是领兵驰骋沙场的宿将,只是后来年事已高才渐渐的淡出了战场,不再冲锋陷阵。这等行伍出身的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他还是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但见一具具赤条条又血肉模糊的尸体,像死猪一样被推到通渠内,与此同时又是一批人头落地,又有一具具新鲜热乎的尸体被至于岸边。
战场厮杀乃是力战而决出生死,杀的都是仇寇。可眼前这些人一夜之前还是大燕的显贵之家,此时此刻竟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境地,身首异处不说,还要死无葬身之地,成为鱼鸟野兽的果腹之物。
此时,高尚已经欲哭无泪,他倒宁愿安守忠一并将自己也杀掉算了。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安守忠就算为了避嫌,也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报复自己。来日方长,只要仇恨之心不死,还不是大有机会行报复之事么?
“大燕要亡啊!”
高尚只在一遍遍的嘟囔着这一句话,安守忠杀了这么多人,无非是要清除异己,许多被处死的人他甚至多半认得,不是严庄的旧部故吏,就是阿史那承庆的亲信。
只要过了今夜,这洛阳城里还有谁敢再忤逆安守忠的半句话?想到这些,他不寒而栗。
“高侍郎如何躲在此处?让老夫好一通寻找!”
高尚勉力的站直了身体,冷然道:
“相公杀了这许多叛党,高某只在心惊后怕,肝胆巨颤啊……”
安守忠则满脸堆笑,似乎两人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一般。
“谁都不是天生的屠夫,但身负圣命,就算杀人盈野又算得了什么,就算那阿鼻地狱也不敢收了安某!”
高尚想说,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自己人,难道为了权力二字就杀的这么心安理得吗?可惜,他暗自运了几次气,都没能吐出口来,最后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声。
“好了,高侍郎不要再意气用事,老夫刚刚已经想得明白通透,城外的曳落河不能放弃,你我这就应该进宫,向陛下陈明此中厉害关键,只要机会合适,就出兵与其内外夹击,如何啊?”
一时之间,高尚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想不通日间还坚持死守的安守忠怎么就改了主意,难道一场大屠杀竟有如此功效不成?
“当真?”
安守忠哈哈大笑。
“老夫何时说过诳语,说出兵就出兵,假使明日时机得当,便明日出兵!”
高尚兀自难以置信的盯着安守忠,想要看清楚这恶毒的屠夫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他现在早已心神俱乱,难以冷静的思考。
浑浑噩噩的跟着安守忠进了宫,又浑浑噩噩的附和着安守忠出兵里应外合云云的说辞,直至天色渐亮才行尸走肉一般出了明德门,夏末早秋的晨风刮过,身上不禁凉意阵阵,高尚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终于想明白了安守忠因何变化如此之大!
忽然,一名军吏飞起而至,马蹄刨开,怎么看都是一身的惊慌之色。与之一同出来的安守忠不禁眉头皱起。这种情形,应该不是好消息吧。
“何事惊慌?”
“探马刚刚回报,城西曳落河大营火起,具体因由不明……”
“甚?你再说一遍?”
此时,安守忠也有些慌了,如果在一日之前,曳落河大营烧了也就烧了。但现在情势大为不同,眼看着就有希望将这股先帝留下来的精锐收为己用,怎么就起了火呢?
军营起火,肯定不会是什么粗心大意所致的失火,其中必有神武军从中捣鬼。
只见安守忠咬牙切齿。
“秦晋匹夫,严庄匹夫,难道不亡我大燕就不死心吗?”
高尚也是暗暗心惊,虽然看着安守忠气急败坏的模样,多少有些解恨。但一想到倒霉的还是大燕自家人,那一丁点的解恨之意也就烟消云散。
“安相公,当务之急,可要像个万全的法子,再不济也得将困在城外的精锐接回来,否则,否则损失将难以估量啊……”
其实,这也是高尚昨天擅离职守打算游说达奚珣,劝说安庆绪出兵的重要原因。
安守忠点了点头,双眉间却拧成了个川字。
仓促间还真不好立时派兵出去,因为洛阳各门早就被他下令砌死,砖石间甚至还用石灰填了缝子,若想凿开彻底清理干净,至少也得一两日的功夫。
“安相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情急之下,高尚也顾不得此前的公仇私怨,只希望安守忠明白一个道理,所有人都和大燕同在一条船上,船若是沉了,全都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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