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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二章:出兵成定局

    睢阳陷落,河南节度副使张巡以身殉国!

    军报上的内容把甘露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那些不知利害轻重的御医和宦官们依旧围着人事不省的天子手忙脚乱的团团转……

    睢阳乃是两淮之地的北部门户,安贼叛军如果想夺取两淮财赋之地,就绝对绕不过去睢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张巡则是镇守此地的中流砥柱。都说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印证在张巡的身上再合适不过。就在天宝十五载之初,张巡还仅仅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县令,恰逢安禄山攻陷洛阳,举兵南下,他才聚众抵抗,召集了不少的唐.军,在雍丘、宁陵等地打了几个不小的胜仗,连挫叛贼兵锋。

    在长安之围解除以后,李亨听说了张巡的战绩,便下敕书任命其为河南节度副使,摄御史中丞。由此,张巡便牢牢的守在睢阳,不使叛军向南半步。可谁又曾想到,前脚房琯兵败,后脚张巡竟也跟着败了。

    而睢阳一旦失守,就等于使两淮门户洞开,叛军便可趁势长驱直入,取江陵、金陵也未必不能!

    知晓朝廷大势的秦晋、崔涣与李辅国都是面色凝重,唯独张皇后对睢阳失守也仅限于朝廷一败再败的沮丧而已。她见殿上众人都沉默不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睢阳与长安山高水远,才不会有半分关心,她所在意的是,如何才能从这份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一般的军报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好处。

    当张皇后的目光扫在秦晋的脸上时,登时就有了主意。随即她又偏头看向李辅国,隐晦的眨了眨眼睛,又冲着秦晋的位置努努嘴,两人竟心照不宣。

    “当务之急,朝廷必须派遣援兵出关,万一叛军夺下了睢阳以后当真直取两淮江南,大势恐将难以挽回!”

    在得到了暗示以后,李辅国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虽然他绝口不提以何人为帅出征,但天子诏书就在宰相崔涣的手中,哪里还用他明说了?

    李辅国的话并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崔涣在得知睢阳陷落,张巡殉国的消息以后,长久的陷于震惊与悲伤中难以自拔。这其中既有对国事的忧虑,也包含了他与张巡之间的私谊。张巡外放地方为官之前,一直在长安做京官,只因为得罪了权贵难有寸进的余地,不得已之下才离开的长安。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毕竟长公主与秦大夫的婚礼已经筹备了月余,全长安的百姓都在等着这一天,如果出兵的话只怕要草草收场,这对人心是十分不利的,甚至会使民间人心惶惶,平白的生出事端来……”

    崔涣的内心是挣扎的,先有房琯兵败,再有睢阳陷落张巡战死,唐朝在关外的局势陡然间变得岌岌可危,他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仰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李亨,只觉得千钧重担都压在自己一人的肩头,胸口压抑沉重,竟憋得难以呼吸。

    总而言之,出兵是必须的,可筹备了月余的大婚之礼一旦草草收场,他也不敢保证会给长安民心带来何等样的影响!

    一直颇有决断的崔涣竟也罕见的犹豫不决了!

    张皇后见崔涣似乎很是犹豫,便接着李辅国的话帮腔。

    “两淮江南为大,长安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又岂能不理解朝廷的难处?至于长公主与秦大夫的大婚之礼,也不是就此搁置了,他日携不世之功返回长安,说不定又能成就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呢!”

    李辅国说的隐晦,相比之下张皇后就是直言不讳了。不但提出来,要暂时搁置秦晋与寿安长公主的大婚之礼,还要让秦晋即刻带兵东出,以解开唐朝在关外的困局。

    李隆基在位时,朝廷谈安贼叛军如虎色变,最多也是守住潼关,保住关中就到头了。现在张皇后不过是区区一介妇人,把出兵讨贼说的居然就像吃饭睡觉那么容易,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秦晋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如此暗暗的想着。其实,与其说张皇后是自信的,倒不如说她无知者无畏!让这种糊涂蠢蛋参与到朝政决策中来,其带来的恶劣影响,只怕不亚于杨国忠、程元振这种人。

    原本李亨身体康健之时,张皇后根本没有插手军政决策的余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亨突然病发不醒,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关外的局势又接二连三的受挫,这就给张皇后参与决策创造出各种条件。

    秦晋又看了看神色有些迟疑的崔涣,知道他心里在犹豫不决,但最终只怕也不会有合适的决断与选择。而让秦晋心生警惕的是,由此刻情形看,张皇后与李辅国这对冤家居然不知怎的合流一起了,两人一唱一和的,显然是要将自己支出长安。

    忽然想到寿安长公主,连秦晋都不由得暗暗赞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虫娘竟是如此的有先见之明。倘若他在今夜径自去了驻扎在北禁苑的神武军,自然就是在此地与张、李两人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当真是这样,后果恐怕不堪设想,秦晋知道,只要他和崔涣不在这里,张李两人别说假传诏旨,就算把李亨毒杀了也不奇怪!

    依附于皇权的女人和宦官有强势君主在位时,自然难以为祸,可一旦君主身有不测,此二者立时就可以翻云覆雨。此中例子,在秦晋所知道的史实中已经不胜枚举,他心知此次怕是难留在长安,唯独担心的就是广平王,如果他也跟着离开了长安,就算有崔涣留在政事堂,在张皇后和李辅国面前也是独木难支啊!

    思忖之下,秦晋打定了主意,既然出兵在所难免,也就不做无用的挣扎,坦然受之便是!然则,此时的甘露殿却不能离开人,几位重臣必须轮流守候在天子榻前。

    “便如皇后殿下所言,秦某也认为出兵乃当务之急,至于大婚之礼,延缓也是情理之中……”

    “秦大夫……”

    秦晋痛快的表态,崔涣心下惊讶,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赞同,只有些茫然的喊了一句之后就没了下文。

    张皇后与李辅国则相视狐疑,本以为秦晋一定百般推脱,现在见他痛快的答应下来,又都不免心生疑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

    “秦大夫深明大义,实在令人好生钦佩,一会便也命人向广平王传诏吧!”

    李辅国皮笑肉不笑的恭维了秦晋一句,又把矛头指向了今夜不在场的广平王。

    几桩重要的决定都已经尘埃落定,秦晋再留在甘露殿也只是白白的混时间,而他心中还存着一件更了不得的大事。

    秦晋再也不理会勾结在一起的狗男女,对崔涣千叮万嘱,一定要寸步不离天子左右。

    崔涣则诧异的问道:

    “难道秦大夫还要出宫?”

    秦晋点了点头,目露深沉之色。

    “留在这已经没什么用了,倒是外面还有一桩未决之事等着秦某。”

    见秦晋不肯明说,崔涣也不追问,也只叮嘱了一句:

    “此乃非常之时,秦大夫诸事小心!”

    “相公放心,秦某定会提起十二分的谨慎。”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

    “明天天亮便整军,三日后即可出征。”

    崔涣则瞥了一眼与之有十几步之隔的李辅国,压低了声音道:

    “大夫出征原是应有之议,老夫独独担心广平王啊!”

    “某自有谋划,请崔相公放心!”

    甘露殿上人多耳杂,秦晋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崔涣先是一愣,继而又有些狐疑的点了点头。

    看着秦晋离开甘露殿,张皇后的心里分外得意,她觉得今夜总算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不过想起了惨死的窦宪,内心依旧是恨意难平。仅仅把秦晋逼走长安,也是在是便宜了他。

    不过,她也明白一个道理,饭得一口一口吃,没有一天吃出来的胖子。先把秦晋和李豫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赶出长安去,然后再谋划着消灭掉他们,当然就比现在容易多了。

    越想越是得意,张皇后不禁扫了一眼站在殿门口的崔涣,突然又觉得这个老家伙实在碍眼至极,等秦晋和李豫离开长安以后,得再想个理由也将其一并轰了出去,到那时长安朝廷上,还有谁能撼动她的地位呢?

    不过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李侗扶上太子之位。只要儿子的太子之位稳当了,党附者将如过江之鲫一样靠上来。

    倒得那时,党羽势众,正好可以把李亨的旧日亲信一网打尽,只要事成,就算李亨醒过来,恢复了健康,恐怕也难以再如以往一般掌控全局了吧!

    张皇后又似不经意的看向李辅国,恰巧李辅国也在看着她,两人竟又默契的点了点头。只是张皇后心中却暗骂其阉竖,一切尘埃落定止呕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此人!

    ……

    秦晋离开了太极宫以后,仅带着十几个随从赶往左卫军所在驻地,广平王李豫一向以军营为家,去那里,一准能找到他!

第七百一十三章:说服广平王

    其实在路上时,秦晋就始终思考一个问题,广平王李豫作为大唐王朝的准继承人,究竟是否具备应有的基本素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果李豫但凡有点敏锐的政治嗅觉,在这个时候都不应该置身事外,守在病重的天子榻前才是第一要务。

    相比较而言,李豫甚至不如虫娘,如果不是虫娘的自作主张,只怕秦晋和神武军将面临更大的危机。

    此时,整个长安街市早已戒严多时,一队队全副铁甲的骑兵在宽敞的四马大道上穿行而过。这些都是隶属于左卫军的禁军。秦晋心下又怦然一动,暗道:自己该不会低估了李豫吧?他没有选择守在李亨的病榻前,谁又能保证不是在暗地里谋划着兵变呢?

    在秦晋所知的,唐朝立国百余年的历史当中,举凡皇位交接之际,都是兵变发生最为频繁的时候。比如唐太宗以兵变上位,而太宗晚年也曾有太子李承乾意图谋反。武后掌国柄数十年,垂垂老矣之时同样在兵变的胁迫下黯然退位。至于武则天之后,中宗、睿宗,直到李隆基和李亨,哪一个不是在兵变中走上位又在兵变中狠狠摔下来的?

    但猜测归猜测,一切都只能以眼见为实。

    见到李豫以后,秦晋彻底打消了此前低估其人的想法。面前的年轻人脸上不加掩饰的挂满了担心和忧虑,几步上前抓住了秦晋的双手,急急问着:

    “大夫可从宫中来?天子病势如,如何了?”

    秦晋并没有宽李豫的心,而是选择实话实说,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某来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说这话时,秦晋能感受到李豫的手冰凉而又颤抖,骤然间他踉跄着倒退着数步,似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可如何是好?天子一向身体康健,怎么,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秦晋扶着六神无主的李豫往座榻上坐好,又叹了口气。

    “陛下虽然一直看着没事,但却始终处于重压之下,加之继位以来没日没夜的操持政务,积劳积郁之下,却是病来如山倒!”

    “御医呢?御医又如何说?”

    秦晋见李豫只追着问他李亨的身体情况,不禁喟然一叹。李隆基如果没有晚年这档子烂事也算一代雄主了,杀伐决断,才思过人,可生下来的儿孙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就算李亨这一干兄弟,李亨虽然干练沉稳,但优柔寡断又是最大的缺陷,往往在关键时刻是会耽误大事的。还有个志大才疏的永王李璘,贸贸然举兵造反,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至于到了李豫一辈,以秦晋暗暗观察,也多是些眼高手低的人。相对而言,李豫还算脚踏实地,可为人又过于心思单纯。如果没了李亨这棵为他挡风遮雨的大树,不知会落得个何等下场!

    “广平王!现在还有一桩更棘手的大麻烦急待解决!”

    闻言,李豫不免呆愣了一下,这才问道:

    “麻烦?难道叛军要攻进潼关了?”

    秦晋摇头道:

    “陛下在昏迷之前留有诏书,神武军与左卫军要一同出关击敌了!”

    “早就盼望着父皇能放我出去,不想却是今日!”

    李豫哀叹了一声,秦晋知道也一直存着出关平乱的强烈愿望,但在李亨的刻意安排下,也只能是徒劳的想一想。

    这时,李豫才好似反映了过来,问道:

    “若仅仅是出关讨贼,又何来麻烦呢?”

    秦晋又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李豫的资质果然不适合生存在这种尔虞我诈的斗争漩涡里。

    “神武军与左卫军一同出关,必然会另有人选接替长安内外防务,难道广平王就想不透此中的关键吗?”

    李豫只是心思纯良,却不傻,经秦晋的提醒,立时呆愣住了。

    “只依靠禁中宿卫恐怕不行,自打民营解散化归各军以后,长安附近只有来自蜀中的剑南军与随扈太上皇一同回来的神策军,难道是这两支人马?”

    这番话一经出口,李豫鬓角的冷汗就淌下来了。

    剑南军自打抵达长安以后,本来是由南阳王李系节制,不过李系包藏祸心意欲刺杀广平王李豫被李亨削职夺爵永远圈禁,而后经李豫代掌一段之后,这兵马使的差事最终落到了赋闲已久的张清身上。

    张清何许人也?曾在天宝年间做过京兆少尹,而更为引人侧目的是此人乃张皇后的同产兄弟。

    在处置南阳王李系的时候,朝野上下风言风语,都说李系勾结了张皇后,最终李亨不忍心处置共患难的张氏,才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了儿子身上。

    再说神策军,兵马使乃李隆基此前新近提拔的宦官鱼朝恩。这个人的名声也很不好,奸猾无德,投机钻营,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此寮只怕早就转投到李辅国的门下了。

    张皇后和李辅国各怀心思,但在李豫身上却有着共同一致的利益诉求,那就是将其拉下马来,换上各自属意的人选。

    李豫深悉此种情由,又岂能不为之震撼?但思忖一阵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秦晋,问道:

    “诏书当真出自天子之手?”

    秦晋点了点头,表示诏书千真万确出自于李亨之手。

    李豫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颓然瘫在座榻上。

    “走便走,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长安,也省心痛快了,正好与大夫一同击贼!”

    忽而,秦晋语意坚定的劝道:

    “秦某可以出关,广平王却断断不能离开长安!”

    李豫不为所动,满眼的无奈之色。

    “诏书一旦明发下来,又岂能抗拒?”

    秦晋知道,不下猛药是不行了,于是身子靠.向了李豫,压低声音说道:

    “诏书的确不能抗拒,可陛下在病发之前曾明确向秦某说过,要册立广平王为太子,然后以太子的身份兼领招讨使大元帅……”

    如果李亨没有病发晕厥,李豫以太子的身份领招讨使和秦晋一同出关平乱,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可现在李亨病发了,且以秦晋的推断,极有可能是中风,即便短时间内醒过来恐怕也难以向此前一般掌控朝局。

    张皇后和李辅国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人,一定就会趁此机会参与朝政军务。这时再让广平王离开长安就是极不明智的了,更何况李亨在病发之前尚未写下册立李豫为太子的诏书。

    现在的局面就是李豫将以广平王的身份领招讨使出关,这就尴尬了!秦晋都可以想象,只要李豫出了长安,以张皇后和李辅国的心思伎俩,绝对有办法让他永远都难以返回长安。

    李豫的身体剧烈的抖着,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

    “大夫所言当真?父皇当真要立我为太子吗?”

    话刚问出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秦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

    “千真万确,秦某亲耳所听!”

    “父皇,儿臣不孝啊……”

    李豫忽而情绪失控,痛哭失声。秦晋并没有上前劝阻,而是任由其发泄情绪。良久之后,秦晋见他的情绪逐渐平息,才又开口说道:

    “所以,广平王更不能离开长安,非但是阻止太子之位旁落,更要为了陛下的安危!”

    李豫的目光陡而转冷。

    “难道他们还要谋害天子不成?”

    秦晋不置可否,只模棱两可的答道:

    “殷鉴不远,防患未然,才是上策。”

    “李豫多谢秦大夫提醒,至此才如梦方醒,汗颜惭愧,请受李豫一拜!”

    说话间,李豫便双手高拱,一揖到地。秦晋也没想到,此前他只认为要说服广平王还须费一番口舌,岂料只是简单的分析一番竟能促使他生出了平日不多见的斗志!

    虽然李豫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但秦晋能从他陡而发冷凌厉的眼神中就能读出其内心的痛苦与煎熬,有些时候苦痛反而成了磨砺人心最好的工具。

    “奈何天子诏书白纸黑字,想要留在长安,恐怕只有动武了!”

    秦晋心道:李家子孙果然都是一脉相承,无论再怎么不肖,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他知道李豫心中在盘算着兵变,可眼下兵变可绝非上策。

    “广平王莫非要动兵?”

    李豫苦笑着反问:

    “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了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击,为朝廷除去祸患!”

    “切莫如此,不离开长安的法子有千万种,又何必选这等激烈的法子呢?”

    说实话,单论兵变神武军与左卫军合流,有很高的胜算。但是,这么做只会使长安刚刚稳定的局面再次败坏。更何况,一旦这么做了,李豫也就等于把自己逼入死角,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夫可有妙计良策?”

    李豫很是信任秦晋,见他言之凿凿,就觉得心中底气也多了不少。

    秦晋只说了两个字:

    “装病!”

    听了这两个字,李豫茅塞顿开,一拍大腿。

    “甚妙,此计甚妙!”

    秦晋又补了一句:

    “装病也要七分真三分假,否则绝难瞒过众人之眼。”

    李豫又犯了难,装病容易,可要真假掺合在一起,又谈何容易?饭可以随便吃,这病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第七百一十四章:内监又反复

    “甚?广平王摔断了腿?”

    张皇后惊讶激动之下,竟将口中的葡萄皮和籽一股脑的咽了下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旁伺候的宦官又从置满了冰块的银盆里挑出一颗晶莹剔透,通体碧绿的葡萄粒递了上去。岂料,张皇后一抬手把他手中的葡萄打落在地。这可把近侍宦官吓坏了,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赶忙趴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张皇后却根本不理会那“自作多情”的宦官,只盯着自己的兄弟张清。

    “消息从哪里听来的?不是那小崽子使的诡计吧?”

    张清自打就任剑南军兵马使以后,行事就很是低调,平日里就算有事也很少往长安城里跑,为的就是避嫌。

    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力的阶段,倘若有一星半点的疏忽,他的外甥也就很可能与皇位失之交臂。与此同时,张氏家族也会与权倾朝野失之交臂。

    “姐姐毋须质疑,广平王在校军场当众坠马,左腿骨折,骨头都支了出来,岂能有假呢?”

    张皇后愣怔不知如何是好了,李豫的受伤太过巧合,与其说巧合不如说就是有意为之,可他居然对自己如此狠心,当众坠马,万一有个闪失就是瘫痪抑或丧命也大有可能。

    “怎么没摔死他呢!”

    良久之后,这个风韵犹存的皇后恨恨自语了一句。

    姐弟二人的谈话让那个跪在地上的宦官暗自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自己的错,是皇后又受了广平王的气。皇后的气性大,后宫里几乎没人不知道,尤其是她的近侍宫人,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趴在地上的宦官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地上那颗通体碧绿的葡萄,禁不住舔了舔嘴唇。这东西可不是中土之物,乃是从西域不远万里运过来的, 其间所耗费的财力物力,常人难以想象。几乎是一颗葡萄比起同等大小的黄金都要值钱呢!其实,关中也有种植这种西域传过来的稀世水果,可就是不够甜,不够水灵……

    “广平王受了伤,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长安。姐姐,此前咱们的一切计划恐将化为乌有了啊,须得立即想办法应对才是!”

    张皇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我就不信他半点都没有装假,派几个得力的御医过去,替他诊治,但有发现半点作假,就治他个抗诏之罪!”

    张清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张皇后又瞪了他一眼。

    “那还不快去安排处置?待在这里唉声叹气就能达成所愿了?”

    “皇后殿下,殿下,万岁醒了,醒了……”

    刚训斥了弟弟张清,张皇后又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话音未落,一个气喘吁吁的宦官奔置殿内。这是甘露殿内侍奉李亨的内侍,只是早就被张皇后收买了,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跑来报信。

    登时,张皇后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偏偏却又不能吐,只能强忍着把恶心压进肚腹之中。强忍住上涌的怒气,她又瞪了一眼当场呆住的弟弟,斥道:

    “还愣着作甚?等死吗?”

    说罢,张皇后再也不理会惊醒过来的弟弟,急急的赶往甘露殿。

    在路上,张皇后又镇静了下来,就算天子苏醒也未必全然恢复,御医早就告诉了她,天子十有九成是中了风疾,想要恢复旧观希望极其渺茫!

    事实也果如张皇后所料,李亨醒过来以后,半边身子都难以动弹,甚至还有轻微的口齿,见到丈夫这副模样,她也就放下心来。

    这样的天子,就算醒过来,又与废人何异?还能处置政务吗?还能抓住权力吗?

    正暗暗得意间,一张极其令人厌恶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是政事堂的宰相崔涣,崔涣也是能熬,竟然一天一夜未曾离开天子半步。

    张皇后定了定心神,走向天子卧榻时,对崔涣说道:

    “崔相公是政事堂的顶梁柱,身子可万万不能垮了,既然陛下已经脱离危险,还请尽早回去歇息吧!”

    崔涣低眉顺眼答道:

    “老臣谢皇后殿下体量,还撑得住!”

    淡淡的一句话,就明白无误的婉拒了张皇后的建议。

    很快,甘露殿内众人就惊骇的发现,天子居然不记得今日曾发生过的事了,几经试探才确定他近半个月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

    崔涣的眼眶湿润了,暗暗的质问着贼老天,为什么要让如此勤政发奋的皇帝遭受如此痛苦的打击?张皇后更是哭的像个泪人,可心里实在是欢喜的不得了。这可真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醒过来又如何?还不是废人一个?

    李亨费了很大的气力又完整的问出了一句话:

    “关外的战况如何了?朕,朕不能一直躺在这歇,歇息……”

    张皇后生怕崔涣说出实情,抢先答道:

    “陛下放心,内事有崔相公,兵事有房相公,克复东都,平定叛乱都指日可待呢!”

    “莫……诓……朕……”

    张皇后巧舌如簧。

    “臣妾岂敢说谎?不信就问崔相公!”

    说着,他转过头来,望着崔涣,以口型警告他:

    “以天子身体为重!”

    崔涣也觉得现在不是说出实情的时候,房琯兵败,睢阳失守,张巡战死,这两个大败如果再告诉他一遍,恐怕就再也承受不住了!所以,崔涣选择了顺着张皇后的谎言说下去,让李亨放心将养,一切都十分顺利!

    ……

    秦晋见过了李亨以后,心情极端沉重,现在的李亨已经形同废人,恐怕没个一年半载难以彻底恢复。而所谓的彻底恢复,谁知道是不是御医口中的惯用辞令呢?其实,秦晋也不指望着李亨能彻底恢复,哪怕能恢复八成,可以亲政就足够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有两股势力,一股是李隆基,一股是张皇后。原本李亨康健之时,这两股势力就算拧成一股绳也难以撼动李亨分毫,可现在的情形正好就翻了过赖。倘若李隆基与张皇后当真合流,那么病重的李亨很有可能被废掉。

    此时此刻,李辅国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只要李辅国坚定不移的站在李亨一边,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

    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把秦晋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神武军不愧训练有素,仅仅一日夜的功夫,五万人马全部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出发。

    对于长安局势的影响,他所做到的也只能到此为止。李豫虽然仁厚,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只要他能留在长安,身后还有五万左卫军,只要能倾尽全力,保住李亨的皇位也还是有胜算的。

    古往今来就是如此,即便有着马上致命的外患,内斗也不会有一时半刻的停歇。

    秦晋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令人糟心的事都甩出脑袋。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他还是有几分期待的,并没有被迫离开长安的沮丧。与之相反,这反而正中其下怀。

    克复东都的大功恐怕就是上天注定要属于神武军,既然躲不掉,又何必要躲呢?

    “内监李辅国求见!”

    随从忽然进帐通报,这让秦晋吃了一惊。李辅国此时来见,一定是他的立场又有了变化。

    秦晋所料大致没错,李辅国一见他就躬身到地。

    “请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救救陛下!”

    见状如此,秦晋心中了然。看来李辅国还没傻到了家,知道醋在哪酸,盐在哪咸盐。如果继续抱着张皇后的大腿,一旦李亨失位,张皇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不过,秦晋还是装作一脸的惊讶,问道:

    “陛下不是刚刚醒了吗?”

    其实,秦晋明白,李辅国说是要救李亨,真实的打算不过是要救自己而已。

    李辅国显然真的急坏了,连连跺着脚。

    “张,张氏那贱人,居然偷偷让,让张清去了兴庆宫,若,若太上皇……咱们还能有好下场吗?”

    得知张清去见了李隆基,秦晋当真有几分意外,想不到张皇后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快了几分,看来也不能全然小视了这个看似急躁鲁莽的女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能够在勾心斗角、处出险恶的皇族中成功的坚持到最后,乃至成了一国之母,又怎么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呢?

    一念及此,秦晋暗暗提醒自己,绝不能被表面所迷惑。然后他又有些怜悯的看了眼李辅国,此公纯属自作自受!

    李辅国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李亨,一旦李亨被废,新君又与之毫无瓜葛,他的处境必然岌岌可危。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偏偏鬼迷了心窍的李辅国现在才看透。

    秦晋叹了口气,说道:

    “我明日便要率军开拔,即便有心相助内监,也是无能为力!”

    李辅国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秦晋不提相助天子却只说相助于自己的根源所在,可事关性命,又岂能轻易放弃?高力士如果再次得势,绝不会让他善终的。李辅国再也不矜持,忽的跪在了秦晋面前,哭道:

    “李某糊涂,还请大夫相救!”

    秦晋扶起了李辅国,不再吊他的情绪。

    “内监去求广平王,胜过秦某多矣!”

第七百一十五章:夜色凉如水

    秦晋在离开长安之前,最后见了李亨一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位原本踌躇满志的大唐天子现在落得如此惨境,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偏偏他还要和所有人一样瞒着李亨,一点带兵出征的口风都不能吐露。如此一来,整个觐见的过程就像哄孩子一样,竭尽所能的哄骗一位天子,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荒诞的。然则,秦晋却笑不出来,他甚至隐隐在为李亨将来的安危担心。狮群中,失去了獠牙和利爪的狮王早晚会被其他雄狮所取代,李亨只怕也难以避免吧。

    夜深了,长安城内进来禁止灯火,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的阙楼上,风灯左右摇曳。

    那是兴庆宫,如今李亨病重,也许那位老迈的天子不甘寂寞的内心又蠢蠢欲动了吧。

    想及此处,秦晋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就在刚刚,他已经和宰相崔涣做过商议,由于广平王腿部骨折,难以率师出征,所以不但广平王,就连左卫军也不宜在此时出征。

    左卫军不能出征,可以选择的无非就剩下剑南军和神策军。

    崔涣和秦晋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由张清任兵马使的见那军。可以想见,张皇后在得知了这各决定以后,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不过她没得选择,现在可以做决定的几个人都站在了广平王一边,就算张皇后再不满意,再愤怒,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结果。

    “大夫,不回府看看吗?”

    前面就是永嘉坊,一名随从忍不住问了一句。秦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去了,抓紧时间回到出城回应,日出便全军开拔!”

    现在的长安朝野上下,虽然不是人人都认同秦晋,但却一致公认,他是个尽公不顾私的人!

    实际上,秦晋哪里愿意尽公不顾私?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府邸里,没有一个可让他牵挂的人,回到那里去朝夕所见的不是男仆就是女婢,还不如在军营中多处置一些军务。也正因为如此,军中将士对秦晋都死心塌地的折服敬重。

    秦晋的话在军中就是律条,不容任何质疑!既然已经说了尽快出城,随从就再不聒噪,双腿暗暗夹了夹马腹,以跟上秦晋的马速。

    翌日黎明,大军开出北禁苑军营,旭日之下下纛旗上“河洛招讨使秦”六个大字光芒四射。没有以往一般的誓师大会,也没有百官和百姓结队相送,一切都在低调中行进。

    杨行本策马于秦晋身侧,这一刻他原本都不报以期望了,可谁又能想到,世事就是这般无常,看似一路过关斩将,大有胜算的房琯居然就败了,而且其本人也生死未知。那么, 就轮到神武军出场了。克复洛阳的不世之功,又有哪个为官位将者不怦然心动呢?杨行本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极力使脸上保持着一以贯之的冷酷。

    “大夫。咱们先走了,张清万一拒不从命,又当如何?”

    杨行本的担心并非没有必要,天子李亨中了风疾以后,张皇后姐弟二人自认为光耀门楣的大好时机到了,怎么可能轻易的受他人摆布呢?

    秦晋脸上所流露出的依然是冷冷的笑意。

    “他若不来,兵马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对此,杨行本有些不以为然。

    “张皇后肯换?”

    秦晋依旧冷笑,却不再多说一句话。杨行本还想说话,则被秦晋不客气的打断。

    “一日夜急行军,明日此时抵达潼关!少说两句话,留着气力赶路……”

    日出不过才一个时辰,太阳就已经像个大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长安通往潼关的笔直官道上,泥土中的水分被彻底蒸发干净,悉数化为尘粉,无数只马蹄踏过之后,扬起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黄龙。

    ……

    “姓秦的走了?”

    “回殿下的话,神武军今儿一早就开拔了,秦大夫想必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吧!”

    “甚的大夫?三年前还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吏,是靠着天子的宠信才得以幸进,可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说直白点,就是我大唐的祸根!”

    张皇后一口气都不停的数落着,旁边的宦官和宫女都可以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张清呢?怎么还不来?”

    “奴婢,奴婢不知……”

    “还不去问?现在就把他招进宫来,眼看着火都要烧上房了,还这般不紧不慢,难道要等着那些做臣下做奴才的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吗?”

    不知何故,张皇后越说越激动,连话语都开始变得粗俗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张清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太极宫内。张皇后赶忙用手捂住了口鼻,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她直想反胃。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姐姐一介女流整日跟那些重臣和武将周旋,你呢?就知道饮酒作乐!难道就不明白,你我姐弟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子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张皇后刚刚消了的火气又渐渐涌了上来。

    “水中舟船还能有路可退,你我姐弟身后是什么?都是些万丈深渊,一不留神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抬起保养姣好的手,指点着弟弟张清。

    “你的眼睛难道瞎了吗?看不到身后的万丈深渊?还是你的胆子已经大到无所畏惧了?”

    “姐姐,弟弟虽然胆子大,可还分得清……”

    “你这是无知者无畏!秦晋算计你我姐弟,难道你还真想带着剑南军到关外去和安贼叛军厮杀吗?”

    张清似乎被数落的也来了脾气,便顶撞道:

    “去又何妨?万一立下不世之功,弟弟也能挂向凌烟阁,名垂后世!比起做姐姐的应声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你!”

    殿内空气紧张的几乎凝固,宦官宫人都被吓的低下了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生怕被怒极的张皇后所迁怒。张皇后万万想不到,一向听话谨慎的弟弟今日竟如此反常,甚至还说出了这等幼稚可笑的话来!

    但张皇后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面前的人可是她的同产兄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平日里更是事事为其着想,出仕做官都不遗余力的铺路,到头来却是换回了这等结果。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

    此时,张清见一向强悍的姐姐居然哭的如此伤心,酒意登时就消了大半。

    “姐姐,姐姐莫要伤心,弟弟刚才都是,都是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张皇后抹了一把眼泪,冷笑道:

    “酒后吐真言,难道当姐姐好糊弄吗?”

    殿内沉默了好一阵,张皇后才重又开口。

    “崔涣、李辅国、秦晋都指名让剑南军出关,掩护神武军后翼,姐姐无法拒绝!”

    ……

    一辆四马轺车由延禧门驶出太极宫,马车上既没有挑出车幡,也没有随扈开路,如此普普通通的马车甚至都没人多看两眼。

    “公主为何要自降身价?难道除了秦晋,天底下就没有配得上公主的男子了?”

    梅兮的声音愤愤不平,又一面喋喋不休的数落着秦晋各种不是。还是南姨的性子一向温和稳重,劝道:

    “秦大夫心怀天下,又岂会束缚于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只有这种大英雄才真正配得上公主。”

    “不顾家就是大英雄了?我若是公主,宁愿找个一生只对我一人好的男子,才不稀罕什么大英雄……”

    南姨见她说的荒谬,只是摇头笑了笑,也不与之争执。

    梅兮自觉公主和南姨对她的话都不以为然,又一时间说不清楚,急的就差哭了出来。

    虫娘哪里有心思和梅兮争执什么才是世间的好男子,车帘随着马车的起伏颠簸而忽闪,她的视线瞄着若隐若现的车外,心思早就飞到了百里以外。不知他已经到了哪里?路上辛苦吗?会不会口渴?吃得及时吗?

    说来就连虫娘都觉得奇怪,平日里根本不曾在意过的一些细节,此刻竟一股脑的都蹦了出来,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仿佛心里总是带着十几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正思忖间,马车缓缓停住。

    “公主,永嘉坊到了!”

    车外传来了驭者的声音。

    梅兮和南姨扶着公主下了车,秦府门前冷清可以罗雀 ,只有须发花白的家老佝偻着身子和一名小童站在门外。

    “老奴迎候公主入府!”

    虫娘知道秦府全凭这个须发花白的家老操持,地位不比一般的奴仆,于是微微回礼。

    “家老不必多礼,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秦大夫的妻子了……”

    虫娘的眸子里泛着泪光,早在第一次与秦晋相见时,她就认定了此生非他不嫁。就算没有婚礼那又如何?李家儿女从来都不拘泥于世俗虚礼,从今天起她就正式搬进来,做秦府的主母。然后在府中日思夜盼的,等着他凯旋归来……

    时至今日,虫娘都亡不了与秦晋同乘一马,伏在他背上时的那种感觉,虽然身陷贼兵的千军万马中,但只要有宽阔的臂膀在,就会觉得无比的安全。

第七百一十六章:天雄节度使

    潼关,自从陷而复克之后,还从未聚集如此之多的兵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关墙外放眼望去,竟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连营。

    “兄长,小弟就不明白了,寻常人安营扎寨都是寻着安稳易守的地方,秦大夫何以却选这险地呢?万一叛军趁夜袭城,岂非危险了?”

    裴侑一脸的不解,他和秦晋没什么接触,又知道族兄裴敬与秦晋关系匪浅,是以想从族兄的口中探一探,如此安营排兵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此时的裴敬也早就不是当初长安城里那个粉面油头的纨绔子弟,颌下两腮生出了寸许长胡子,脸上的线条也好似被刀斧刻琢了一般,棱角沟壑分明。他的右手轻扶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目光一刻不停的在关墙外扫视着。

    “秦大夫用兵时稳时急,为兄也摸不清套路,不过眼下扎营在关外却并无危险。今日探马刚刚呈上军报,往西百里不见叛军踪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侑附和着:

    “兄长所言甚是,听说秦大夫昨日才由长安出发,不过一日夜的功夫,数万步卒境能行军二百里,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这时,裴敬才回头看了裴侑一眼。

    “你加入神武军时间日短,并没有见识过秦大夫练兵的本事,这急行军可是咱神武军的看家本事。”

    说着,他眼中泛出些许自得之色,又加重了语气问道:

    “你可知战场之上出奇制胜的关键是什么?”

    裴侑挠了挠头,答道:

    “自然奇计为上,然则善使奇计之人却凤毛麟角!”

    闻言,裴敬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奇计只是其一,但关键还在于一个‘快’字!否则骑兵何以如此重要?神武军步卒以快制胜,安贼叛军有苦头吃了!”

    裴侑一向对这位族兄很是服气,可今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出言质疑道:

    “房琯带领的是一只七拼八凑的人马,还不是顺顺当当的打到了洛阳城下?如果不是功亏一篑,现在朝廷王师没准就已经北渡黄河了!”

    骤而,裴敬哈哈大笑,指点族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你啊你啊,是没见识过神武军的战斗力,房琯所赖者,不过是孙孝哲叛军于关中覆灭后,从潼关到洛阳数百里地方空虚的机会。所以,洛阳城下一战而败,也不稀奇!”

    “难道兄长早就料到了房琯会有此一败?如此说来,秦大夫也一早就猜到了。对一定是这样,否则秦大夫又怎么可能任凭房琯那老儿生生夺去了到嘴的功劳……”

    看着兀自猜测的族弟,裴敬摇头苦笑。

    “为兄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料想秦大夫的初衷便是打算放弃这份功劳的。只可惜啊,房琯不争气,满手好牌打的奇臭无比,最后还得神武军来收拾烂摊子!”

    裴侑有些摩拳擦掌,神色间又带着一丝遗憾。

    “只可惜啊,咱们还要守潼关,不然也能冲上去抢些功劳回来!”

    “日后多得是立功的机会?再者,放眼整个大唐,年刚刚及双十,便身为马军指挥使的,有几人?”

    被兄长斥了一句之后,裴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兄长责备的是,小弟急功近利,这是大忌,大忌!”

    裴敬微微一笑,说道:

    “知道就好,为将者最忌急功近利,轻则辱身,重可丧师失地,为祖宗蒙羞,不可不慎啊!”

    “刚刚一睹秦大夫风采,似乎也比你我兄弟长不了几岁,却已经是三品重臣,距离入政事堂拜相也只差一步之遥,当真好生让人艳羡啊!”

    “秦大夫天赋异禀,你又岂能自比?若论军功才干,就算拜相也不为过,只是秦大夫顾虑资历甚浅,才不愿入政事堂。”

    听了兄长对秦晋的分析,裴侑大为惊讶,从来只见孜孜求官的人,却没见过避而不当的。

    “末将田承嗣拜见将军!”

    正当兄弟二人议论之时,一个突兀声音将他们打断,声音既粗且大。裴侑扭头看去,却见一个身长中等却极是敦实的虬髯军将站在十步开外的城墙甬道上。

    “原来是田校尉,此来何事啊?”

    不等正主裴敬说话,裴侑先问了一句。

    这个田承嗣本是安禄山麾下的一员骁将,潼关陷落以后做过一阵潼关守将,后来在裴敬出奇兵偷袭将其赶走,夺下潼关。此人辗转到河东风陵关城下,竟生生被坚守此地的陈千里耗得粮草尽绝,不得已之下易帜投诚。

    田承嗣也算开了围城者率先投降的先例。不过,此人在投降唐朝以后,当真还立过几次功劳,得了天子特赦,算是站稳了脚跟。裴敬觉得把此人放在河东不放心,又将此人调至潼关,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省得此人再有反复。

    当初奇袭入城的敢死先锋正是裴侑,是以两人也是老相识了。田承嗣自打回到潼关以后,非但没有对裴家兄弟有半点的芥蒂,反而极尽所能的巴结逢迎,甚至还博得了裴侑不小的好感。

    与裴侑不同,裴敬却始终对田承嗣报以警惕之心,以他的经验,往往越是这种巴结逢迎的人,才是城府甚深的小人,最易反复无常。在这种人心里,没有什么大节道义,所驱使者,无外乎利害二字!

    “末将刚刚接到了秦大夫的调令,调末将随军出征。”

    裴侑一听又急又羡。

    “还有这等好事……”

    只是后半截话还没等说出来,就被兄长严厉的目光堵了回去。

    “秦大夫既为神武军大将军,又是河洛招讨使,可节制河洛一切兵马,奉调就是!”

    岂料,田承嗣却道:

    “末将不愿去,愿始终追随将军!”

    裴侑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算你还有良心,不枉我兄弟善待一番!”

    裴敬面无表情,只又问了一句:

    “你当真不想去秦大夫麾下?”

    “确实如此!”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田承嗣离开之后,裴敬突然问了一句:

    “你以为田承嗣当真不想去吗?”

    裴侑一愣。

    “难道此人在说谎?”

    “他在以退为进,小人心思而已,所图的就是你我不与之为难!其实,秦大夫的军书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送到,他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裴侑原本还以为田承嗣念旧,现在发觉被骗了不禁有几分愤愤然,但思忖了一阵之后,又生出个想法。

    “这厮莫非存了挑拨之心?”

    沉吟良久,裴敬才道:

    “不无可能,只不知此等小人,秦大夫看重了他哪一处?”

    这时,裴侑才反应过来。

    “难道,难道秦大夫要重用此人?”

    裴敬反问道:

    “你说呢?”

    他跟随秦晋日久,最了解秦晋的脾性,看人只重才而不问得,所以像杜乾运等一干反复小人也能为其所用。

    可裴敬观察田承嗣其人,既没有出众的军事才能,也看不出别有所长,怎么就能得秦晋的看重呢?

    ……

    神武军在潼关城外整军一日夜,然后就是强度更甚的急行军,所以这一日夜对于神武军来说至关重要,尽管连营绵延数里,却静的像一座死营。

    田承嗣在当值军卒的引领下,一步步深入神武军军营,在他想象中神武军理应与一般军队没有两样,可直到进入辕门的那一刻起,才知道与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尽管此时已经烈日当空,可走在静悄悄的军营里,充耳的却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田承嗣甚至有种冷汗直流的错觉。

    对于田承嗣其人,秦晋也早就如雷贯耳,闻名已久。原本的历史记载中,此人在安史之乱中降唐,被封为魏博节度使,此后又数度叛唐降唐,是藩镇割据愈演愈烈的首恶。自此以后百余年,直到五代时期,魏博牙兵都是天下第一强军,魏博节度使后来又被称为天雄军节度使,后世更有“长安天子,魏博牙军”之说。

    所以,当秦晋得知了田承嗣其人在裴敬麾下之后,便生出了将此人调至麾下的想法。目的有二,一则限制此人,二则重用此人。

    然则,一见之下,秦晋又有几分失望。他所见到的,只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虬髯校尉,这与印象中以强悍著称的天雄军节度使大相径庭。

    “你就是田承嗣?”

    “回,回大夫话,正是末将!”

    连说句话都结结巴巴,如果不是此人在装假,那就一定是历史出了差错,这种资质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强军的节度使呢?

    秦晋直视着田承嗣,发现此人的双颊上居然噼里啪啦的有汗珠滚落,再看其苍白如纸的脸色,不禁哑然失笑。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历史上的天雄军节度使居然是个如此胆小的人。

    秦晋并不知道,他给田承嗣所带来的心理压力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世间之人便是如此,即使再强悍的人,面对无法预知和掌控的压力时,都会紧张和焦虑,甚至产生畏惧情绪。

    田承嗣本就不是个心思如铁的人,此时冷汗淋漓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步步皆为营

    秦晋招纳田承嗣还有另外一个用意,那就是此人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十分熟悉这些来自幽燕的叛军,说不定就可以在此人身上寻出意想不到的突破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所以,即便田承嗣表现的过于窝囊,他也不以为意。

    “田将军威名秦某如雷贯耳,今日终于一见……哈哈……”

    本想说田承嗣闻名不如见面,但秦晋终究还是不愿意当众落了此人的脸面,于是只哈哈大笑,剩下那半截话却不再说出口。

    田承嗣脸上的冷汗已经淌成了小溪一般,又不敢抬袖擦汗,只声音干涩的回答着:

    “末将区区,大夫如此相称,汗颜,惶恐啊!”

    这倒是实话,田承嗣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威名能让名动天下的秦大夫如雷贯耳。

    秦晋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解释,他真正如雷贯耳的,乃是开创魏博军镇的田承嗣,却不是要下这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田承嗣。

    “想必房相公兵败的消息,你也早就知道了,如何,有什么看法?”

    “这……”

    田承嗣一阵语塞,说实话房琯兵败的消息刚刚传到潼关时,他是十分惶恐的,生怕唐朝当真只是回光返照,这次豪赌可就要输的什么都不剩了。可随着秦晋带神武军抵达潼关以后,他的这种担忧又渐渐消失了,心底里反而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想法。

    “末将愚钝,愚钝,不敢妄加置评!”

    “直说就是,秦某此次带兵东出,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收揽贤能之士,如果田将军不直抒胸臆,又怎知是英雄抑或狗熊呢?”

    对付这种行伍之人,秦晋也不绕弯子,直来直往,道明本意。如果田承嗣但凡还有点智商,就一定会有所领悟。

    “请恕末将直言,洛阳之败,八成在房相公身上!”

    “哦?”

    秦晋登时来了兴趣,当此之时,多数人的意见都是房琯中了安贼叛军的诡计,才落得兵败生死不知的下场。现在终于有个人敢于说出和大众相悖的意见,实属不易。也是此时,他才发觉自己有点小看眼前这个田承嗣了。

    只见田承嗣直起了身子,一脸肃容,侃侃说道:

    “房相公固然长于政事,但带兵也太过儿戏,生搬硬套兵书上的战法,致败也不足为奇!”

    “田将军可是在说房相公纸上谈兵?”

    田承嗣连不迭的点头。

    “诚如大夫所言,世人只看到了房相公长驱直入洛阳城下。实际情况却是在洛阳之前,并没有打过一次像样的大战!”

    这时,站在秦晋身侧的秦琰大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不对啊,房相公斩首数万,还报捷京师了呢,怎么能说没打大战?你莫非打算诓骗大夫?”

    田承嗣偷眼瞧了秦琰一下,又赶紧把目光收回,凭借多年巴结逢迎的经验,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个虬髯校尉一定是秦晋的亲信,万万得罪不得。不但不能得罪,还得小心的巴结着。

    “这位将军质疑的是,末将此前也曾有过这种想法,但后来得知了事情,却是房相公强行剿了叛降安贼的地方团兵。”

    “剿便剿,何为强行?”

    秦琰看似粗鲁,实则心思颇为细腻,马上就从田承嗣的话中觉察出了异样的味道。

    田承嗣叹了口气,两手一摊。

    “末将后来听说,听说那些叛降的地方团兵是打算归顺朝廷的,可房相公说那些人叛降反复,绝不能姑息,因此才有了那数万的斩获。”

    秦晋居中察言观色,基本可以断定田承嗣没有说谎,实际上田承嗣此时也不敢说谎。如果房琯当真是如此作为,看来他有洛阳之败也并不奇怪。

    “田将军以为,洛阳叛军何人为将?”

    据秦晋所知,安贼叛军中名动一方的人物像崔乾佑、孙孝哲都已经折戟,洛阳城内还能统领叛军的,他一时间还真判断不出。

    只见田承嗣略一思忖,便道:

    “末将私下揣测,若不是阿史那承庆,便是尹子琦。”

    “说说这两人的底细来历!”

    就实而言,秦晋对这两个人还很陌生,但田承嗣既然言之凿凿的笃定是他们,那么必然有过硬的理由。

    “阿史那承庆和尹子琦都是晋王部将,又骁勇善战,论能力不输于孙孝哲、崔乾佑。再者,此时的洛阳城内只怕早已经是晋王一手遮天,又怎么会启用旁系人选呢?末将数来数去,也就非此二人莫属了!”

    秦晋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难道安禄山已经死了?”

    ……

    次日一早,秦晋下达军令,以秦琰和田承嗣为左右先锋,领军一万先行出击,大军主力则徐徐前进,紧随其后。

    秦晋此次东出还是十分谨慎的,并没有选择大开大合的战术,洛阳叛军既然能以静制动,一旦得计之后,恐怕就不会再收敛锋芒了。房琯之败,一者在于纸上谈兵,二者就是受到假象迷惑而轻敌冒动。

    经过田承嗣的介绍,秦晋大致了解了伪晋王安庆绪麾下的几员悍将,原来也并非都是草包,像阿史那承庆和尹子琦这样的部将都是身经百战,勇冠三军的。想想也是,他们可都是常年与北方的契丹人作战的,如果不堪一击岂非负了幽燕边军的威名吗?

    是以,秦晋循序渐进的用兵,就是力图稳扎稳打,而且他这次东出又是有备而来,所到之处,均以乡里为基本单位组织民营。

    在农业社会的冷兵器时代,打仗的根本就在人口,组建民营就是从根本上绝了叛军卷土重来的机会,只要如此一步步的走下去,就算步子迈的小,进展相对有些慢,可胜在稳扎稳打。在朝廷彻底收复失地派遣官吏到来以前,潼关以东的土地,神武军所过之处均以民营建制进行巩固。

    神武军大军浩浩荡荡,沿着黄河南岸的高坂,从容越过秦汉时期的函谷故关。秦晋于一处高地立马向南望去,入眼尽是光秃秃的黑黄一片,其间点缀着一撮又一撮的绿色。原本这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林,经历了天宝十四载冬天的那场大火以后,到现在依旧没有恢复。实际上,想要在这高坂之上再次成林,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

    “那里就是函谷关故道,想不到一千年沧海桑田,当初一夫当关之地至今已经不复存在!”

    杨行本落后秦晋半个马头,看着秦晋感慨,却没受到任何影响。

    “黄河水道北移,露出了这大片的滩涂白地,函谷关所依仗的险要地势自然而然也就不见了。否则汉武帝何以将函谷关东移到新安呢?”

    提起新安,杨行本眸子里有几分异样之色。

    “新安乃大夫发轫之地,此番卷土重来,大业必成!”

    秦晋别过头来,看了杨行本一眼,不置可否。

    越过了函谷关故道以后,一路上所遇见的溃兵也渐渐多了起来,秦晋率兵一边行军一边收拢,不过半日功夫竟以收拢了上万人。

    秦晋希望在这些逃兵中间发现房琯其人,只可惜仔细寻觅了一番之后,并没有发现这位败军宰相的影子。

    抵达陕州以后,将沿途收拢的近万人就地安置充入民营。秦晋并没有带上这些残兵的打算,冷兵器时代大战最忌讳带着溃兵,大军一旦泄了劲力,就会像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难再提振士气。为了不使神武军受到影响,也为了节省紧张的粮食,把重新收拢的溃兵就地安置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这些溃兵也十分乐意留在当地,毕竟比起重返战场送死,留在当地有吃有喝有住,更具吸引力。

    “大夫,从函谷关到陕州,算上收拢的溃兵,民营员额竟不足五万人!”

    杨行本被部下送过来的统计数字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繁华富庶远胜关中的河洛大地居然已经萧条至此,数百里之地居然连凑齐五万人都十分困难。

    “不必大惊小怪,战乱叠起,百姓逃难,没有逃走的也被安贼叛军拉了壮丁,幸存下来的人实在是经历九死一生,不容易,不容易啊!”

    “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关东百姓们对朝廷似乎有着不小的抵触情绪,不少乡里的百姓都是,都是强征进民营……”

    杨行本说的这个问题使秦晋眉头紧锁,如此强征,又和安贼叛军有什么区别了?

    “关东百姓对神武军的政策不了解,有些抵触情绪也属正常,关东形势复杂,百姓编入民营必须以自愿为原则,还是要加强思想工作,以说服教育为主,只要能让当地的百姓们明白,咱们神武军不但提供吃食,还保境安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踊跃加入的。”

    “不至于如此吧?大夫不清楚百姓刁民的性子,一旦向他们妥协,以后就更加难以管理。”

    秦晋挥手打断了杨行本的话。

    “你难道忘了神武军训令吗?怎么在关中时执行的不错,刚出了关就忘得一干二净呢?就没想想,一旦强征、强抢的名声传扬开去,岂非功亏一篑?”

第七百一十八章:败兵觅无踪

    被斥责了以后,杨行本也不以为意,只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末将做这民营的差事也是驾轻就熟,既然大夫如此郑重叮嘱,严格执行就是!”

    秦晋瞥了他一眼,立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就是看着秦琰和田承嗣做了先锋,你心里长了草么?放心吧,肉再肥也不是他们两人能吞得下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杨行本笑道:

    “大夫正说中了末将的痒处,看他们带着人马先行一步,还真有点着急。”

    秦晋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但丑话却要说在前面,如果民营的差事办不好,这口肥肉你也就别惦记了!”

    “大夫言重,末将既然接了这差事就绝不会三心两意,准保办的漂漂亮亮让谁都跳不出毛病来!”

    “做好民营的差事,可不是为了向我交差,这可是咱们神武军立身的根基所在啊!”

    秦晋再不是说笑的语气,杨行本也跟着心领神会,他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大夫并不敢把神武军的将来寄托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当今天子也好,未来的天子也好,都不是好相与的。神武军日渐壮大,不论谁做天子都要加以限制。

    念及此处,杨行本心中一动,这岂非与他所暗暗希冀的暗合了吗?

    陕州等地的百姓对朝廷的神武军初时颇为警惕,但随之而来的开仓放粮就先打消了他们的第一层一律。古语有之,民以食为天,不论是谁只要真金白银的拿出粮食供给,百姓们都会念好的。

    也就几日的功夫,神武军秋毫无犯、开仓济粮的消息就渐渐扩散开去。甚至于躲在山中的不少百姓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返回家乡,加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民营。

    民营就实而言是半军事化管理,在太平年景是绝对不会受到欢迎的。可现在正值乱世,上至大吏豪族,下至蝼蚁百姓,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终日徘徊在被杀死还是被饿死二者之间。

    这种痛苦,非得亲身经历过才能有切身的体会。

    现在突然冒出来个神武军,不但提供安全的住所,还管所有人的肚子,两个最迫切,也最基本的需求一并得到了满足,人们自然是趋之若鹜的。与这两点相比,头顶上多了军中律令的约束,则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与此同时,秦晋也没有驻足不前,而是带着中军继续向东推进,赶往三崤山北麓的重镇峡石。

    只是峡石的情况比起陕州来更令人额腕痛惜,残破的城墙,焦黑的废墟,秦晋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残垣断壁,别说人影就连鸡鸭也看不到半只。在经过一些村落之时,浓烈的臭气熏得人阵阵作呕。

    经历过长安大战的人对这种臭气再熟悉不过,那就是尸臭。

    秦晋立即命人四处搜索,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发现了数以百计的尸体,而且由于正值盛夏,这些尸体都烂的不成人心,露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骨架。

    这一定是房琯过境时留下的杰作,从哪些烂的不成样子的尸身上,能够勉强的分辨出衣衫样式,应该就是河洛一带团兵的号坎。看来,田承嗣所言非虚,房琯的确杀了不少反复叛降的地方军,可是杀人归杀人,也不能就这么抛尸于露天野地里不管不顾吧?

    往往瘟疫常爆发与大战之后,如果这成百上千的腐尸再把就近的水源也污染了,问题将更加严重。于是,秦晋专门调拨了一千人,将所有的腐尸收集到一处,架上柴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秦晋暗暗感叹:所谓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也就如此了。

    派出去的探马最远已经向东几近二百里,堪堪抵达新安,然则对于房琯的行踪已然毫无音讯。

    秦晋除了寻找房琯以外,更加在意的是磨延啜罗叔侄。他可不相信,骁勇善战的回纥部骑兵会在洛阳一战中全军覆没。但偏偏他们也如房琯一样,杳无音讯。

    这一日,清虚子从长安一路东进,追上了秦晋,并带来了长安城内的最新消息。张皇后果然孤掌难鸣不得不派出了张清以及所领的剑南军。除此之外,郭子仪为副帅,也一同出征!

    得知这种安排之后,秦晋心道,一定是崔涣的手段,就连剑南军的军权也不想完全放任。这才是老成谋国的宰相,让崔涣留守长安,当真是在明知不过的选择。

    清虚子几句话说的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长安朝野上下经历了怎样的暗流涌动,只有身在漩涡中的人才能说得清楚。

    看起来,秦晋所支持的广平王又占据了优势,神武军可以安枕无忧的攻略洛阳。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各方力量又达成了某种平衡而已。一旦再有某些突发的偶然因素介入,这种平衡也将十分容易的被打破。

    “大夫何以愁眉苦脸啊?神武军稳扎稳打,进展虽然不快,但一步一个脚印,可胜过那房琯太多了!”

    清虚子探问秦晋心中的疑惑,又不忘了送上一记马屁。

    秦晋见惯了清虚子油嘴滑舌的模样,早就不吃他这一套,可也没打算瞒着他。

    “房琯到现在还不见踪影,生死未知,就连磨延啜罗叔侄也杳无音讯,这实在令人奇怪!”

    清虚子尖着嗓子,嘿嘿笑道:

    “大夫这是灯下黑啊,难道就没派出探马到黄河北面去探一探吗?”

    “你是说黄河以北?”

    闻言,秦晋如顿悟一般,使劲拍了一把大腿。

    “确是百密一疏,如何就没想到深入黄河北岸的王屋山中去探一探究竟呢!”

    “贫道估计,房琯那老胳膊老腿,未必能强渡黄河,八成往南面的三崤山遁去。只有回鹘人心向北方,断不会舍北往南!”

    房琯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找到与否对唐朝并无多大影响,就算此人不死,等着他的惩罚也将是极其严厉的。而回纥部的两万步骑则完全不一样了,必须先找到他们。秦晋所想的,并非是得其臂助,更怕这些人饥不择食,不管不顾的在唐朝腹地烧杀抢掠。河洛、河东一带的百姓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战乱之苦,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过了陕州以后直到渑池,经过粗略的统计,至少处置了不下五万具尸首,这其中有当地的百姓,也有当地的团兵,秦晋看的是触目惊心,房琯率兵东进没杀多少叛军,却间接害死了不少当地百姓,对那位纸上谈兵的宰相所积攒的不满情绪已经越发膨胀。

    就连清虚子看到处处白骨腐尸的惨景后,都频频咋舌。

    “难怪贫道一路上所见的百姓似乎对王师抵触颇多,现在才知道其中的缘故啊!这些团兵虽然叛降反复,殊为可恨,可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哪一个没有亲人子弟?房琯杀一人,就为朝廷结下了十数乃至数十个仇人,数万人杀下来,那就是百万仇敌。”

    秦晋知道,清虚子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究其竟,这种报复性的屠杀只会为将来恢复河洛秩序平添数不清的麻烦。

    好在眼下河洛百姓们过的是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神武军可以用吃住来笼络人心。可将来一旦叛乱平定,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又不知有多少回把这笔帐记在朝廷的头上。

    清虚子好像就是秦晋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秦晋才刚刚想到民营,他就适时的说道:

    “大夫以民营拢住人心,虽然破费精力,又靡费钱粮,可也同样使百姓们置于监管之下,这笔买卖表面看亏了,长远而言却是其利丰厚!”

    秦晋在这个油嘴滑舌的老道面前甚少掖着藏着。

    “这固然有安定地方的打算,但设立民营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恢复朝廷对地方户口的掌握!”

    经此一战,河洛、河东、乃至河北,百姓流离,朝廷所掌握的户口籍册都已经成了一堆废纸。如果神武军不趁机组建民营收拢百姓,将来的地方官或是节度使,都难以,抑或不愿重新理清人口。到那时,唐朝的租庸调收不上来,还何谈对地方的控制呢?

    尤其是河北道,从武后时期到李隆基时期,近百年的时间里,接收了太多的北地胡人。契丹人、傒人、突厥人乃至杂胡,混居于各郡。那里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而且,不同于秦晋固有的印象,此时的河北有“半九州”之称,其租庸税赋甚至比两淮江岸还要多,否则安禄山又岂敢以河北一道之地就对整个唐朝发起致命一击呢?这也绝非是简单的兵马众多骁勇善战。还有更为重要的因素就在于此,兵精且粮足,又岂能不反?

    秦晋打算着,只要把河北道各郡也按照当下神武军民营的模式一一整编,那么河北道对中央王朝的离心力也将被渐渐抵消。不过,这些都想的太远了,现在连洛阳都还没克复,又遑论收复河北呢?

    当日下午,忽然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房琯被找到了,而且毫发无损!

第七百一十九章:宰相的疑惑

    房琯找到了,当此人出现在秦晋的面前时,身上没有明显可见的伤口,只是看起来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面色黢黑,胡子凌乱不堪,身上散发着阵阵骚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军帐内的人都禁不住掩住了口鼻。

    这哪里还有半分大唐宰相的气度,分明就是个狼狈不堪逃难的流民啊!偏偏房琯还自信的很,就算落得眼前这般境地仍旧架子不倒,确认领兵的主将是秦晋以后,态度也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接触之初的客气渐渐也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傲气。

    在场之人,除了秦晋以外,无不报之以幸灾乐祸的目光,若非秦晋不愿意多事,也真想揶揄此人几句,当初争抢着克复洛阳的大功时,可想过会有今日这等下场?

    “房相公请入座!”

    没有虚情假意的客套,秦晋直接请房琯落座,然后直接就问起了洛阳附近的叛军兵力部署。

    田承嗣说房琯是个纸上谈兵的人,还真没冤枉他。他只说起兵败那日,若非风向突转,使得火牛阵功亏一篑,胜负还未可知呢!至于叛军兵力布置,已经过了许多时日,恐怕早就有了变动,说也无益。

    秦晋心道,这哪里是说也无益,分明就是慌乱逃命间顾不得啊,抑或是说房琯在发起火牛阵之初,对敌我双方的态势对比也没有一个清醒而又准确的认识。

    说了一会话,秦晋见实在了解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也道:

    “房相公且先去洗漱休息,秦某这一两日功夫就会派员护送相公返京!”

    岂料,房琯却眉毛一挑,不满的看了秦晋一眼。

    “谁说某要返回长安?虽然出师未捷,但留下来总能给大夫出谋划策,多尽一份力,也算某多恕一份的罪。”

    说话间,房琯的眼窝里突然溢满了泪水,秦晋看得出来这不似作假,只是暗叹此人越想恕罪,只怕越会乱了大势!

    一念及此,秦晋也不为难房琯,便又道:

    “秦某就先行派人向天子报一声平安 。”

    “如此甚好,某也正好要向圣人禀明一切情由……”

    只有提及天子的时候,秦晋那满是傲慢的神色里才会平添几丝苦涩之意,但随之又稍纵即逝,若非敏感之人甚至不能感受到他这微弱的内心变化。

    打发走了房琯,秦晋和一干佐吏也急不可耐的出了军帐,此时账内已经遍布房琯身上的骚臭之气,熏的人阵阵作呕。

    清虚子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才语带嘲讽的在秦晋身侧说道:

    “这房琯还真是好算计,知道如果就此回到长安必然要受到严惩,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在大夫手中夺些功劳,好做将来开罪之用!”

    秦晋不置可否,心道房琯不敢即时返回长安只怕是有可能的,但说此人心思如此苟且,也还看低了他。房琯毕竟还不想杨国忠、李林甫那样毫无道德底线,只是这种有底线的人如果犯了轴,可比那种没底线的人难对付多了。

    见秦晋不搭腔,清虚子兀自没完的聒噪着:

    “还以为这位相公有多大能耐,闹了半天也是个半瓶水的角色,天子怎么就用了这等人为将呢?以贫道观察,此人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主,说不定就要腆着脸插手军中事务!”

    对此,秦晋毫不在意,房琯能管得了自己,却指使不动神武军中的一兵一卒,他若愿意插手,就让他插手就是了。

    神武军越过渑池以后,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因为附近的百姓居然渐渐多了起来,但除了百姓以外,残兵游勇也到处都是。当世之时,绝大多数的军队,有统一的指挥就是朝廷王师,一旦失去了约束,就与乱匪也没什么区别。这些人流窜于乡间所造成的危害甚至于远胜乱匪,毕竟这些残兵是受过军中训练的,又有过实在经验,不少人都是上过阵,杀过人,见过血的。强抢百姓,草菅人命也就毫无心理障碍。

    对于这种祸害百姓的残兵,秦晋只要捉到现行,简单讯问以后便会就地斩首,然后将他们的首级割下,挂在官道两旁高高竖起的木杆之上。

    一连三日功夫,秦晋都没见到房琯的影子,可就在第三日头上,房琯出现了。

    秦晋一看到房琯,就知道此人肯定没有好事找自己,虽然他的脸上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这笑容里可不见有几分真意。

    果不其然,房琯脚步还未停稳,就直接质问:

    “三日功夫大夫走出去不过三十里,如此磨磨蹭蹭,难道大夫就不怕叛贼准备的周全了?届时再战,恐将损失更多的将士性命!”

    秦晋还在装糊涂,反问道:

    “房相公何出此言啊?”

    房琯又语带讥讽:

    “还是大夫怕了,推诿不敢前进?”

    秦晋被气笑了,他真是不清楚房琯哪里来的自信,敢在自己面前屡屡叫嚣,只是从房琯的眼睛里,能看到的都是满满的防备与责难。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

    秦晋又是一句反问,谁料反倒叹了口气,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的爆发。

    “唉!老夫知道你怎么想的,一个丢光了部下的宰相,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呢?”

    这番话显然是出自房琯真心,秦晋登时觉得奇怪,揣测着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虽然房琯现在落难的凤凰,可此人却是倒了人不倒架子,这种心理素质也绝非凡人能够企及的。

    因此,秦晋对于房琯还是留了不少颜面,至少不会真正的让他下不来台。

    “正因为老夫有过失败,才会成为大夫的前车之鉴啊,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郑而重之的听一听败军之主帅的建议吗?”

    话说的很用力,最后几个字甚至已经明显的颤抖。

    现在房琯掏心掏肺的说了几句实诚话,秦晋也就不再和他装糊涂,直言道:

    “秦某并非听不得相公之言,而是各人用兵,各有所重。实话说,相公的建议对神武军并无补益!”

    “你……唉!”

    房琯头一次流露出了无力之神态,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继而却又变戏法一样的恢复了之前的傲慢神态,目光里依旧是对秦晋浓浓的猜忌之色。

    秦晋呵呵笑了一声。

    “神武军以行军神速著称,现在却一日行军十里,三日只行三十里,相公一定有所不解。”

    “还请大夫为老夫解惑!”

    房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秦晋仍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反问了一句:

    “相公可愿为河洛百姓尽些微薄之力啊?”

    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哼,只听房琯不满的应道:

    “似亦何妨?”

    正说话间,头顶天空忽的打了个霹雳,沉闷的雷声自远处滚滚响起。

    秦晋抬头望了望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早已黑压压的。

    “相公请随秦某入帐说话!”

    入帐之后,秦晋从公案上翻出了一本籍册,上面记载的都是收拢民众的籍贯以及家中状况。

    “人口是财富之本,相公若有心,能安一营之民,也胜过杀敌万人!”

    房琯愣住了,早就听说过秦晋曾在长安施行过民营之法,但他返回长安以后,民营也就即时解除了,因而只是耳闻,却不曾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他是个久历宦海的人,焉能看不出秦晋对自己的轻视,让一个总领国政的宰相安一营之民,这本身就是一种折辱。

    可房琯竟哈哈大笑起来。

    “莫说一营之民,就算十营八营又有何妨呢?”

    一时之间,房琯似乎忘了之前质问秦晋的问题,反而配合着秦晋卖关子答应下了料理民营的差事。

    不过,房琯还是有些意外,因为秦晋交给他的并非是现成的民营,而是先由他收拢流民百姓,再按照既定的政策组建民营。

    他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着峡石的地方,暗道:不就是收拢流民百姓么,又有何难?

    秦晋交给了房琯两百人,峡石现在已经在神武军的身后,并不会直面叛军兵锋,只要安抚好当地的百姓,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然则,直到秦晋带着人抵达峡石以后,他却发现自己把这个差事估计的太容易,太乐观了。

    当地百姓见到了唐朝军旗非但没有夹道相迎,反而一个个闭门关窗,就好像看见了野兽恶贼一般。

    而且,峡石当地各乡里间普遍都存在着结寨自保的现象,房琯带着二百步骑,别说进入乡里间的寨子,就算靠近寨子都会招致箭矢的攻击。

    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一连在几处寨子吃了“闭门羹”以后,决定搬出自己宰相的身份。若在太平年景,宰相亲临,百姓们哪个不是争先目睹,可这一招不但没能奏效,反而为房琯招惹来了不少骂声。

    房琯不觉十分气馁,可在二百将士面前又不能堕了气势,只得另想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却突闻喊杀之声。房琯被叛军追杀一路东逃,对这杀声格外的敏感,登时就被吓的浑身紧绷。

    然则,细看之下,却见千余人远远的追击过来。他们服色各异的,手中所持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锄头、铁锨、柴刀甚至与木棒。

    这分明就是一群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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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苦果何须尝

    霎时间,房琯横眉怒目,难道这是要民变吗?

    这位宰相虽然刚刚经历了洛阳惨败,可心气依然很高,不倒最后一刻,除非天子降罪的诏书下达,是不会轻易认输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出于以往的经验,朝廷除了外患以外,还有两种情形须极度严防,一是叛乱,二是民变。而历来负责的官吏对这二者都不会有任何的手软和犹豫。

    “区区乱民敢攻击大唐宰相,这是要造反吗?全军听令,就地警戒,若有冒进者,一律弩箭射杀!”

    不过,落地有声的军令却没有换来同声应和,反而还得了领军校尉的反驳。

    “相公容禀,神武军律令森森,决不允许以刀箭相向百姓!”

    房琯双目似喷火一般,若是按照其领兵时的性子,有人胆敢公然抗命,为了维护统帅的威严,便会毫不犹豫将之斩首示众!

    “怎么?难道以为我这大唐的宰相杀不了神武军中区区校尉吗?”

    话已经说的极重,稍有胆怯之人,在房琯强大的气场之下都难免会选择屈服。然则,这个校尉却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拱手道:

    “若相公以律令杀了末将,末将心甘情愿,可与百姓刀箭相向的事,末将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胡说八道,那是百姓吗?”

    房琯气吼吼的指着越来越近的百姓,“难道他们拿起了柴刀,斧子也要老夫引颈受戮?荒谬,荒谬至极,既然他们选择了暴力,那就是乱民,是贼子,人人可得而诛之!”

    任凭宰相喊的山响,那校尉却不为所动,只平静的回答道:

    ‘末将奉大夫之命保护相公周全,便一定不会有辱使命,请相公尽速与末将离开此地。’

    那校尉居然要逃走,房琯吃惊的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呢。这还是传闻中骁勇善战的神武军吗?居然连乱民都退避三舍!虽然对方有千余人,可他们人众二百,又都是骑兵,以一敌十也还绰绰有余。

    “一群懦夫,老夫何时说过逃走?若害怕了,你们先走便是!”

    房琯笃定了这些家伙不会丢下自己,竟然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也就是耽搁了这一忽的功夫,乱民闹哄哄一片的追了上来,把房琯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房琯自有他的打算,他就不相信,乱民已经把刀架在神武军的脖子上,神武军也不会反抗?

    百姓们将他们团团围住以后,似乎并没有打算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一气,有个看似领头的人,扯着嗓子高声大喝着:

    “只要交出房琯老贼,俺们自然会放诸位壮士平安离去!”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对,交出房琯,俺们也不想滥杀无辜!否则,否则俺们宁可去投了大燕,也不会如此苟活于世!”

    这时,神武军校尉抢先出阵,问道:

    “请问诸位相亲,因何穷追房相公不放啊?”

    乱民百姓的领头人一连悲愤恨然之色。

    “就是房琯老贼,杀了俺们的父子兄弟,不信壮士问一问,这十里八乡的,有哪一家没有人命丧在这老贼之手?”

    被一口一个老贼的骂着,饶是房琯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也着实是沉不住气,涨的满面通红,指着百姓们产生质问:

    “房琯一身许国,何曾与你们有这等血海深仇?”

    “老贼难道忘了,这河洛之地有多少团兵命丧你手吗?”

    “这……他们叛降反复,便该死!”

    这句话一出口,房琯就有些后悔,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果不其然,乱民百姓们立时就有如炸锅一般,群情激奋。

    “还与这老贼聒噪个甚?咱们人多势众,把他们一锅杀干净了事,待大仇得报,咱们就投了大燕去!”

    “对,杀了房琯老贼!”

    眼见着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房琯已经心生后悔,不该意气用事,如果随那校尉逃走,此时又何至于身陷险地难以自拔呢?

    扫视了人山人海的四周,房琯已经分不清楚那些是i看热闹的百姓,哪些是怒气冲冲赶来寻仇的乱民。

    关键时刻,那神武军校尉却临危不乱,依旧一脸平静的向四周的百姓高呼着:

    “诸位父老乡亲请稍安勿躁!某乃神武军校尉,相信秦大夫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的!请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百姓们似乎对神武军的感观还算不错,听到神武军的名头,言语间似有软化。

    “俺们知道神武军是为咱老百姓着想的,可如果杀不了房琯老贼,那些九泉之下的冤魂们又如何安息?那可都是俺们的骨肉兄弟啊!”

    说话间,乱民头目已经带上了哭腔。

    “杀房琯,杀房琯……”

    很快,对房琯的喊杀声就响成了一片。纵使房琯自问扪心无愧,可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是胆战心惊!

    如果人人皆曰其可杀,他哪里还有活命之理呢?就算此时让天子来选择,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获罪的宰相以挽回民心。民意。

    顿时,阵阵委屈与悲哀自房琯的胸腔内升腾而起。这等场面当真讽刺至极,他自诩为国尽忠,不敢有一时一刻的松懈,到现在竟只换来了人人皆曰可杀的局面!

    房琯当然清楚极了,他在领军东出潼关以后,杀掉的叛降团兵至少也在十余万之众。这些都是本土本乡的人,其父子兄弟加在一起,至少就要有上百万人恨不得他死……

    一念及此,房琯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他当初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击杀掉绝大多数的叛降团兵,而是将这些人不问因由,都收归麾下,这些人对待自己时,或许就是另一幅态度了呢?

    然则,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所有发生过的事也没有让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至此,房琯才恍然明白,秦晋因何暗示行军速度缓慢与自己有关,难道所指的就是这民愤吗?

    “请相公稍安勿躁,末将已经派人回去传讯,至多半个时辰,便会有专人来为咱们解围。”

    正思忖间,那校尉在他身侧低声说了一句。房琯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在委婉的劝说自己,不要口无遮拦激怒乱民,把时间尽可能的拖延下去,才会等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

    想明白了这些,房琯又觉脸上阵阵发烧,如何自己的大局观与定力竟然都不如这区区校尉了?如果不是这校尉提醒,没准真会再与那些乱民好好理论理论。这应该就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吧!

    也就在房琯自愧的同时,秦晋也得到了他们在乡里间被愤怒的百姓围攻的消息!

    此时,秦晋与杨行本正在商议整编民营的事宜,因为慕名入营的百姓越来越多,可用于分配的军佐吏已经捉襟见肘。现在从关中调拨,至少也得一月半月的功夫,远水解不了近渴,因而只有整编才可能有效的缓解人手不足的问题!

    “房琯惹的麻烦,就让他自己去填命,怎们替他擦得屎还不够多吗?”

    杨行本提起房琯完全是带着怨气的,如果不是房琯在河洛一带得罪的当地人太多,神武军也不会平白无故多了数不清的麻烦。

    “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列席的清虚子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

    “这可使不得,若让房琯死在百姓手里,只会给神武军和大夫带来更大的麻烦!”

    杨行本忿忿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也就是说说解恨,就算不管他,还要替咱们那二百骑兵解围呢!”

    说着,他又向秦晋主动请缨。

    “请大夫放心,末将即刻动身,再替那糊涂宰相擦一把屁股!”

    不等秦晋答话,清虚子则笑道:

    “这个屁股擦的好,擦得妙,回来以后,杨将军可要与贫道说一说,房相公的屁股是白是黑,是胖是瘦……哈哈……”

    杨行本哪里有功夫和心情与清虚子闲扯,也不多说话,在得了秦晋的允准后,转身离去。

    秦晋也没想到,房琯居然还是这么不省心,仅仅出去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就激起了一场民变。难道这个老家伙撞了南墙还不想回头吗?

    傍晚时分,杨行本终于把灰头土脸的房琯带了回来,再看这位宰相,那份矜持与傲气已经折损了大半,与秦晋见面时,脸上竟然生出了明显的尴尬。而房琯在逃命路上初次被神武军所救之时,也不曾有过这等神情。

    房琯的尴尬不是没有原因的,一场看似难以避免的流血冲突,居然在杨行本的手里化腐朽为神奇。可以说,在这次突发危机中,神武军上下军将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展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力与处置能力,且又处置的如此圆满。再反观自己,除了在无意中挑起冲突以后,竟毫无作为,如此又怎么可能不令他汗颜呢?

    即便如此,房琯也是在落不下脸来在秦晋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只是装作淡淡的道了一声谢。

    秦晋却忽然冷笑了两声,质问道:

    “相公此时方知料理民营是何等的棘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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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重返新安城

    出人意料的,房琯竟然张口结舌了,最后只干涩的说了一句:

    “老夫今日方知当初之失啊!”

    此时的房琯已经意识到了,杀人惩戒固然有其必要性,但因此而失去了河洛数百万百姓的支持却是失远大于得。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若教条的施政、治军,可能与纸上谈兵所受到的危害是等同的。然则,这些痛定思痛后的道理,房琯就算想得通透,又怎么可能落下脸来在秦晋面前剖白心迹呢?总算他还是个心思磊落的人,纵使嘴硬也承认秦晋所质问指责的没错。

    原本秦晋准备好了一大车的话要对房琯狂轰滥炸,彻底浇灭他的嚣张气焰,孰料这才质问了一句,对方居然就服软了。这让秦晋有种一拳击空的感觉,好似有力使不上。

    “老夫此前的确对大夫颇多偏见,现在也不妨明说出来。”

    见房琯出人意料的如此坦诚,秦晋舒展了面部肌肉,呵呵笑道:

    “秦某又何尝不知呢?如果房相公能少一些对秦某的猜忌,将相同心协力,未必不能留下一段传世佳话……”

    谈及名流后世,房琯的情绪突然显得有些低落,此前一直强撑着的硬气形象也渐渐如冰块一般消融。

    只听他缓缓的低叹了一声。

    “唉!老夫身负败军之罪,哪里还有这等机会了?之所以留在大夫军中,是希冀于可以将功补过,就算不能恕万一之罪,哪怕有一份对朝廷有利,也就心满意足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相公何须如此消沉?况且民营的差事,秦某还要仰仗相公呢……”

    秦晋的这番话显然有点言不由衷,可房琯听了则愕然问道:

    “难道老夫今日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秦大夫还信得过老夫?”

    秦晋直言不讳道:

    “只有犯过错才能有所得失,经办差事才会避开此前犯过的错误,因而秦某用人从来不看对方犯过多少错误,只看其会不会痛定思痛,举一反三!”

    闻言,房琯啧啧连声,虽然没说出口,却对秦晋的用人之量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与时下官场的惯例正好相反,身为上位者甚少有如此用人的。

    虽然秦晋这话说的高高在上,仿佛视房琯为下属一般,可房琯竟浑不在意,并且虚心的向秦晋讨教起了处置民营的关键问题。

    随着两人的深入接触,秦晋发现自己也对房琯有着本能的偏见,以为这个老家伙志大才疏,刻板僵化。事实上,并非全然如此,此人在看待很多问题上有着独到的眼光,常常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之所在,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其绝非庸才,身为宰相也不是名不副实。

    夜色渐深,直到军中佐吏忍不住提醒,秦晋和房琯才恍然,已经到了子正时分,与此同时,肚腹中早就空空如也,饥饿感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端上来羊肉面饼解饿!”

    说着,秦晋又冲房琯笑道:

    “说得兴起就忘了时辰,老相公且吃过了饭再回去歇息!”

    房琯似兴致高涨,脸上没有半分疲态,只一摆手。

    “老夫与大夫相见恨晚,就算对坐交谈三日三夜,也不觉得饥饿疲惫。”

    说到此处,房琯又探手摸了摸肚腹,笑道:

    “不过经人提醒之后,老夫的五脏庙也在响个不停……”

    秦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开始只打算教训教训这个眼高手低的宰相,最后居然使得他们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人之间关系缓和之快,实在令人咋舌。而就在今日一早,秦晋还恨不得赶紧将这个老家伙撵回长安领罪去,免得留下来碍手碍脚。

    秦晋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现在竟有点为房琯未来的处境隐隐担忧起来。

    此人最初反对自己,是出于公心,现在与自己相谈甚欢,虽然说不上尽释前嫌,可也是出于公心。总而言之,房琯的确不讨人喜欢,但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在处理矛盾之时过于急躁,又往往不得其法而已。

    只是不论房琯再如何一心为公,洛阳的惨败是切切实实的,全军覆没也是切切实实的。将来他回到长安,就算天子有意网开一面,悠悠众口又岂能饶了他?

    很快,热气腾腾的炖羊肉被端了上来,烤饼还散发着炉火烘出的面香,立时便使人流涎不止。

    秦晋拿起了一张面饼,刚咬了一口,便见军中佐吏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报,报!秦将军与田将军在新安与叛军激战,似,似是中了埋伏!”

    一口面饼尚未咽进肚子里,就被秦晋吐了出来。

    “损失几何?他们现在到了何处?即刻传命秦、田二人,不得恋栈,即刻撤退!”

    “秦、田两位将军只派人报信,似是遭遇叛军埋伏,后续情况尚不明了。”

    峡石距离新安不过百里,此前一直未曾探到叛军踪迹,现在突然爆发激战,显然是叛军有意为之。

    这时,秦晋觉得有必要问询房琯关于洛阳惨败时,敌我双方的真实情况。

    此时的房琯基本打消了对秦晋的顾虑,看法也有了逆转性的改变,于是就毫无保留的把洛阳之败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当房琯谈及火牛阵时,大致情形果然和田承嗣说的出入不大。

    而唐.军居然被自家的火牛阵冲垮,这种大乌龙在两千年以来的战争史上,恐怕也绝无仅有了 。秦晋现在也没有心思指摘房琯在洛阳之战的问题,只反复不断的询问叛军兵力有多少,主帅又是何人这些关键问题。

    其实,房琯对此也知之不详,从后来惨败的情形推断,叛军的真实数量肯定超过了此前经过探马侦查后推断出的数目。至于叛军主帅究竟是不是尹子琦,他一时间也不敢全然肯定。

    叛军的战术是防守反击,自然在交战前保持了很低调的姿态,直到追击溃兵以后才露出了狰狞锋利的獠牙。

    秦晋从房琯描述中可以察觉得到,此人始终以为洛阳之败过于背运和突然,但凡有一丁点的好运气,也绝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请恕秦某直言,相公之败,恐怕并非偶然!”

    房琯登时愣怔住了,神色间流露出了疑惑不解,抑或是说难以置信的神情,好半晌才有些吃力的问道:

    “莫非叛贼有意算计于老夫?直到大军纵兵洛阳城下,才有了奋力一击?”

    秦晋思忖了一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具体情形,秦某也不敢确定,可尹子琦所领的叛军也绝不是仓促应战。”

    “听说在相公东进之时,洛阳城发生了激烈的内讧,应该是某一方取得了绝对或者相对的优势……”

    房琯其实也早就怀疑洛阳叛军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大军也不至于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说来,那尹子琦竟早就想好了克制火牛阵的法子?可叹当初燕国名将乐毅竟也不得其法,难道那尹子琦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相公过于高看那些叛将了,说道根本还是火牛阵有着过多的先天缺陷和各种不可预测的因素,否则自那以后,何以就再没听说过火牛阵大发神威了?秦某斗胆揣测,与其说相公所布火牛阵失败是出于偶然,倒不如说当年田单火牛阵的成功是出于偶然!”

    听到秦晋的这种说法,房琯不禁愕然。

    “难道老夫竟信错了兵书吗?”

    秦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房琯失落落魄的自问了一句之后,又苦笑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诚不欺我啊!”

    房琯的笑声中有几分凄然之色,让一个自信心满满的人忽然在一日之间意识到此前的僵化与无能,这是件极为残忍的事情。但不管如何,房琯既然肩负重权与责任,就有义务为他的行为而付出相应的代价,或者得到相当的回报。

    “报!新安方向紧急军情!”

    秦晋得报一惊,也顾不得房琯心理状态究竟如何,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秦琰派回来的信使身上。

    这次的军报较一个时辰之前详细多了,不但详细叙述了两军遭遇前后的具体经过,还探明叛军主力至少五万人驻守新安这个弹丸之地,若想通过恐怕只有不计代价的强攻。

    房琯在暗自戚戚然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老夫上一次通过新安时,就发觉此地地形颇有些易守难攻的味道,叛军抢先一步进占此地……麻烦了!”

    秦晋倒不甚担心,新安乃是他的发迹之地,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地势早就谙熟于心,就算闭着眼睛也清楚其中的沟沟坎坎。

    忽然,房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一般说道:

    “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当初大夫就是在新安任县尉,以数千人挡住了孙孝哲的五万大军?”

    秦晋也正是因为新安的精彩战绩才得以区区县尉之身闻达于天子御前。他的人生轨迹也就此彻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短短数年的功夫竟然已经成了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

    “房相公说的没错,秦大夫当初仅仅用不到两千的团结兵和临时征集起来的百姓就打败了攻城的叛军,现在有骁勇的神武军臂助,还不打的那尹子琦屁滚尿流?”

    说话的,是立在秦晋身侧的一名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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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二虎争高下

    夜浓如墨色,黑暗中一片模糊不清的轮廓若隐若现,低矮的城墙尚不足两丈高,一座看似弹丸的小城夹在三条河水与两道山梁之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城左一座山包上桑林枝叶沙沙作响,其中人影晃动,成百上千道目光正暗暗注视着同一处地方。

    不大的一片桑林里隐藏了近两千兵卒,战马虽然被带上了嚼子,但依稀可以听到马匹不安的打着响鼻。

    “田校尉看看,这城里实在闹什么鬼?明明里面驻扎着数万人,却不见一处灯火,难道他们胆怯,连夜撤了不成?”

    “秦将军说的对,也不对。”

    “这是甚个道理?又对又不对的,说点干货,别净想着糊弄俺!”

    只听那田校尉嘿嘿一笑。

    “瞒不过秦将军慧眼,但末将可绝无糊弄的想法,之所以如此说,那时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啊!新安城内的贼兵不点灯火,遮掩行迹,为的就是使我王师无法准确推断出他们的人马数量,另一方面也可以迷惑的一种手段,使攻城大军不敢轻举妄动。”

    “闹了半天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你只说说,咱们这千把人能不能一次夜袭就攻进城去?”

    那田校尉愣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此人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万万不可,虚实不明之下就贸然发起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末将知道将军当年曾以百人连下数城,但眼下新安守军都是安贼麾下的精锐人众,不得不慎重小心!”

    只听秦将军陡得哈哈大笑。

    “某便是要试探一下,田校尉胆识如何,现在看来是谋略有余而胆色不足啊!”

    田校尉尴尬的咧开嘴,试图以笑容掩盖自己的不以为然,但挤出来的却是个比哭还难堪的表情。幸亏有夜色的掩盖,否则早就被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个秦将军正是秦晋家奴出身的秦琰,与之连连附和逢迎的则是新近被秦晋收入麾下的田承嗣。

    秦琰忽而抬起右臂来,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新安县城。

    “咱们就这么回去,岂非让大夫小觑了?”

    被指胆色不足,田承嗣是一万个不服气的,在幽燕时经年与契丹人厮杀,其亲手斩杀的契丹贼兵没有二百也有一百,那时候这个狂妄粗鲁的家伙还不知道在哪家府邸做家奴小斯呢!

    但世事就是如此,谁让秦琰出身自秦府,而秦晋又有意培养其为将,不多短短的几年功夫,地位就已经远在田承嗣戍边多年所换来的秩级之上了。

    田承嗣是从最底层的军卒一步步混上来的,早就学会了一套察言观色,逢迎巴结的本事,因而对秦琰的“豪言壮语”不但不会提出质疑,反而还大家称赞:

    “秦将军志才均高人一筹,末将佩服,佩服!”

    秦琰在黑暗中盯着田承嗣模糊的脸,嘿嘿笑道:

    “俺知道你一定不服气,论起胆色来,军中厮杀的汉子谁也不会甘于人后的。现在就让你看个明白,俺打算连夜偷偷到关城以东去,你又没没有胆子一并跟来?”

    “这……”

    田承嗣倒吸一口冷气,他之前只觉得这秦琰过于自负,现在看来却还是个不要命的性子,趁夜冒险到关城以东,未必是难事,可一旦天亮,行踪暴露,他们岂非就都成了瓮中之鳖?

    不能小看了新安低矮的关城,这里可曾是两汉时期的函谷新关,地扼四面要道,山行水势也极是险要……

    “怎么,怕了?”

    田承嗣虽然善巴结,可毕竟也是军中的厮杀汉子,被秦琰言语挤兑住,只得硬着头道:

    “秦将军有令,末将敢不从命!”

    秦琰再一次哈哈大笑,拍着田承嗣的肩膀,道:

    “好,既然田校尉也支持俺,再修整半个时辰以后,就从城北河道潜入,到了关城以东,给叛军贼子们弄点响动,也好让他们多点惊喜!”

    千余人沿着干涸了河道,悄无声息的鱼贯进入城北谷地之中。此时,田承嗣肠子都悔清了,后悔半个时辰以前在秦琰的挤兑之下竟头脑发热,答应了这种近乎于自寻死路的行动。

    他抬起头来,向上忘了一眼,原本在西面低矮不足两丈的城墙现在足足有四五丈高。城墙的墙基就是修建在河道南岸的高坂之上,高的让人几乎要产生一种井底之蛙的奇怪错觉。

    漆黑的虚空在城墙与山体掩映中,模糊的勾勒出一条淡淡的暗色光带。

    田承嗣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叛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迹,否则被堵在谷中,可就成了瓮中之鳖。

    随着行进深入,不时有人发出低低的呼声。原来他们竟在干涸的河道上发现了数不清的人骨,不少骨头在黑夜里发散着幽幽的灰光,使人仿佛有置身于地狱入口的感觉!

    对此,秦琰却毫不以为意,只提醒着部下噤声,千万不能泄露了行藏。

    “田校尉可知道,这些人骨的来历吗?”

    田承嗣只打了个愣就明白了,这些人骨恐怕就是天宝十四载冬天被新安团结兵活活烧死的叛军。

    当初他只听到了轻描淡写的军报,却想不到竟死了这么多人,进入干涸的河谷后,至少也走下来二里地,人骨不但不见减少,甚至多的铺满了整个河道,仅凭此一点就足以想象当初那一夜的惨烈。

    一念及此,田承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偏偏这一细微的动作又被秦琰捕捉到,此人又抓住机会低低的揶揄道:

    “田校尉莫非怕了?”

    田承嗣顿时有种黄泥掉进裤裆里的感觉,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再者此时又身处险境,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是以只暗暗的闷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大约五里的河道,两千人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直到出了谷口,田承嗣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走出这该死的河谷了。他发誓,再也不会走进这河谷,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来裁决实在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上马,干活了!”

    田承嗣大惊,终于顾不得颜面,出言阻止道:

    “秦将军不可,惊动了叛军,咱们就是想走也未必走得掉!”

    秦琰却又习惯性的嘿嘿笑道:

    “田校尉以为俺带着弟兄们穿越河谷,只为证明胆子不小吗?大错特错!这新安的叛贼守将虽然谨慎,也决然想不到,咱们居然敢以区区两千人偷越到新安关城以东。”

    这时,田承嗣眉头禁不住跳了两下,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此人。

    “难道秦将军早有定计?”

    秦琰嗯了一声,又抬手指着东面漆黑的虚空。

    “领兵的人设置防线,向来不会把粮草至于最前沿。尤其像新安这种地方,既然驻扎了数万人,距离此地五十里之内,就必定有其粮草囤积的地方。咱们根本不用和叛贼硬碰硬,只须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就是大功一件!”

    至此,田承嗣已经明白了秦琰的想法,与此同时也暗暗嗟叹,素闻秦晋敢于不拘一格的用人,现在看来此言非虚。秦琰虽然出身低贱,又看似粗鲁无脑,可实则却是粗中有细,想法大胆又并非不着边际,就像今夜看似异想天开的冒险之举,就绝对有成功的可能性。

    田承嗣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焉能不知道幽燕边军囤积大军粮草的习惯,正如秦琰推测的一般!

    两千骑兵的马蹄上都仅仅裹着厚厚的麻布,四蹄刨地也只能发出沉闷的声响,撒出去的探马四面八方的散开,秦琰与田承嗣则沿着官道以正常速度前进,只等发现了屯粮之地,便呼啸而去。

    忽然间,探马传回了急报,前方竟发现了一直连夜疾行赶路的百人马队,看样子至少也是一人双马。以他们的速度,两千骑兵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秦琰当机立断:

    “迎上去,务必全歼,跑了一个就是咱们的末日!都清楚了吗?”

    “且慢!”

    田承嗣忽然拦住了秦琰。

    “也未必只有围歼一条路,何不假作被收编的当地团兵?只要糊弄住了那些人,或突起发难,或放他们走,都可尽在掌握!”

    秦琰听了田承嗣的主意,眼睛转了两转,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与其硬干蛮干,不如以计取胜。

    “好,就如田校尉所言!”

    田承嗣的胆子也不小,带着十几个人就先迎了过去,对方果然中计,以为秦琰这些人是夜行赶路的当地团兵。

    不过,几句话接触下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田承嗣却发现,这支百人马队的身份不简单,绝非普通的军卒。毕竟他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多年,对于上下人等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这些人虽然都穿着普通服色的军卒号坎,但仅从携带的武器和一人三马的配置推断,他们一定出自与某些权贵的亲信。

    有了这种判断,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在田承嗣脑中成型!

    “尔等辛苦,前方距离新安关城还有多远?到长石山还有多远?”

    马队的为首之人言谈颇为客气,除了询问新安关城还问了个田承嗣没听说过的地名,长石山是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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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秦琰出奇计

    田承嗣与之交涉的功夫,陡然听闻羽箭破空之声,马队中便有数人随之栽倒于马下!

    “杀掉奸细,一个不留!”

    是秦琰的声音!田承嗣下意识的想到,但随即又是一激灵,秦琰这厮动手也太快,自己距离这股身份不明的马队如此之近,万一受了牵连可就……

    保命的念头一旦涌了上来,其他所有的想法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他想到的却不是逃走,都说擒贼先擒王,马队的头目与自己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当下双腿紧夹马腹,向前猛窜了过去,当与那马队头目交错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鹰爪一半的右手,揪住了对方脑后的衣领,无须用力,只任凭胯下战马加速,那头目就已经身体腾空,被轻而易举的生擒了!

    田承嗣将那头目横担在马背上,高声断喝:

    “尔等头目以被生擒,还不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否则一概格杀!”

    他这话原本也是下意识的喊出来的,战场之上有几个当兵的会在意军将的生死呢?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各自逃命才是上策!

    可谁又曾想到,偏偏这句话就起了作用,对方本来还想反抗,见状如此竟都乖乖的下马就缚了!

    一场危机眨眼的功夫就被消弭于无形,秦琰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辉,冲着田承嗣拱手道:

    “田校尉有勇有谋,让俺佩服!”

    田承嗣有些吃惊,这还是一路上头一次听到秦琰说他的好话,此时入耳竟有如饮蜜糖的舒坦。

    或许是被秦琰冷嘲热讽的奚落所致,田承嗣一直绷着劲,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秦琰眼中那般不堪,因而才有了新安关城下的冒险行为,也才有了此时生擒马队头目的勇悍举动。

    秦琰打算把这些人统统杀掉干净,而田承嗣却另有想法。

    “这些人俘虏身份可疑,绝非一般人,不如先询问一番!”

    对此,秦琰表示反对,他们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再费时费力的询问俘虏,用不了多久就得天亮,到那时行踪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更别提偷袭叛军的屯粮之地了!

    两人争执的声音时高时低,却被那困成粽子一般的头目听了个真切,忽然插言道:

    “两位将军可是,可是在秦大夫麾下效力?”

    这时,就算傻子也知道秦琰与田承嗣是假冒的当地团兵,加之两人争执的对话印证,也就不难猜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秦琰看了那胆大的头目一样,习惯性的嘿嘿笑道:

    “还有些眼里,俺是御史大夫麾下的郎将……”

    说着又一指田承嗣。

    ‘这是田校尉,从前与你们是一伙的,不过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了!’

    田承嗣暗骂秦琰,这厮非得捎上自己么,还介绍的如此不堪!

    那头目听了也是一惊,仔细看了几眼田承嗣,恍然道:

    “难道,难道将军名讳可是承嗣?”

    田承嗣闻言一愣,心道此人莫非见过自己?

    “田将军可能不记得小人,小人却记得将军啊,在严相公府上……”

    田承嗣心念电转。

    “难道你是相府执事?”

    “小人严同,正是奉了严相公之名而来,打算去寻秦大夫……”

    听到二人的对话,秦琰也明白过来,难道这厮是那个狗屁严相公的秘密使者?莫非安贼叛军内部有意向神武军投诚?

    秦琰想的没错,这个叫严同的人正是伪燕宰相严庄的家奴,此番奉了密令,冒着灭族的危险,为的就是给将来留一条后路。

    ……

    硖石,秦晋直等到天亮也再没收到秦琰与田承嗣所部的半点消息。这时,许多言论便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一种说法就是秦琰贪功冒进,或许已经被叛军追歼,甚至于……当然,也还有另一种说法,矛头又直指向了田承嗣,言及此人贼心不死,出卖了秦琰,拿秦琰的首级做了重返叛军的投名状。

    对于这些纷纷议论,秦晋除了召开军事会议安抚人心以外,短时间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不论秦琰和田承嗣成败与否,神武军都将按照计划在三日后兵进新安,这个是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而有所改变的。

    接近午时,终于有了好消息,秦琰与田承嗣所领的一万步骑中,八千步卒返回了军中。原来是秦琰嫌弃步卒行动缓慢,拖累行军速度,因而就只带走了两千骑兵。

    这虽然算不得十全十美的好消息,但至少确认了一点,那就是昨夜与新安守军遭遇战之后,秦琰乃全身而退,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消息,多半是因为又有了新的目标!

    秦琰在长安守城大战的半年时间里,官位秩级几起几落,虽然立有大功到现在却还只是个郎将,与其爱惹事的性子不无干系。多数人,包括秦晋在内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管如何,八千步卒返回硖石以后,军中的各种揣测议论总算平息下去。

    一夜平静无事,次日清早,一支马队的到来打破了太阳初升后的宁静。

    许多军中将士不明所以,只瞧见一支身份不明的马队进入军营,秦大夫又单独召见了马队的领头之人。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这些人来自哪里,又有什么目的。

    秦晋看着这个叫严同的中年人,此人虽然自称严庄家奴,却一副温文尔雅的神态,虽然形色颇显狼狈,依旧掩不住文士做派。是以,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严同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不过,秦晋所关心的焦点并非严同背后的故事,而是严同所代表的另一个人,那就是伪燕宰相严庄。安禄山称帝以后,虽然也启用了一些唐朝降臣为官,其中河南尹达奚珣就已经官拜宰相,但真正得到安禄山信任的,自幽燕而南下的严庄才是第一人!也就是说,严庄实为伪燕朝廷的宰相之首,此人派出了心腹密见秦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秦晋心中竟隐隐然有些兴奋。如果严庄有意倒戈,才派了心腹严同过来,那么对他而言绝对是个意想不到惊喜!

    “敝家主身虽在曹营,却是一心向汉,在安贼禄山手下委屈额求全也是为了保全洛阳官民百姓少些被屠戮烧抢,可现如今安氏父子均以癫狂,非但父子兄弟间自相残杀,又在朝野中大开杀戒,因此而惨死的官民百姓不计其数,洛河之水被血染的通红,经日不褪……”

    秦晋嫌严同说的啰嗦,便直言问道:

    “严相公有意弃暗投明,重归大唐吗?如果是,秦某必然向天子为他请功!”

    严同一呆,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这才说了一小半,没想到传闻中杀人无数的秦晋居然如此直接。

    “诚如大夫所言,严相公的确有意归唐,如果大夫兵发洛阳城下,愿,愿开门相迎!”

    此言一出,军帐内忽而静了下来,秦晋沉默了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

    “严相公有意归唐,实乃天下百姓幸事,只不知严相公可有具体谋划?”

    秦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严同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而心下忐忑间,便道:

    “严相公可助大夫击败尹子琦!”

    “尹子琦?”

    严同这才紧跟着解释道:

    “此次晋王以尹子琦为主帅,令狐潮为副帅,与大唐王师对峙,现在新安守军有三万余,守将便是副帅令狐潮!”

    “令狐潮?”

    秦晋隐约听说过令狐潮这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唐朝的降官,后来屡次围攻睢阳。

    “对,就是此人,用兵颇有些章法,张节度便是死于此人之手!”

    “张节度?”

    “就是河南节度副使张巡啊,守睢阳近一年,尹子琦、李怀仙、令狐潮等人一步不得南下。说起张节度来,有哪个不竖大拇指呢?城破以后,才得知城内是何等的惨烈,守城到最后,城内缺吃少穿,张节度竟率先烹杀了妻妾,为军中将士果腹,此等节烈之臣,实在令人敬佩……”

    这时,秦晋才记了起来,历史记载中,张巡的确有过杀妻妾为军卒将士做军食的行为,可杀人吃人这等事,他还是难以接受。

    “令狐潮在新安,尹子琦又在何处?”

    严同道:

    “尹子琦驻兵慈涧,居中调度!”

    就在严同打算继续说下去,秦晋却再一次打断了他。

    “很好,你就暂且留在军中吧,两日后,神武军将兵发新安,也可以看看前所未见的攻城手段!”

    严同吃惊连连,竟下意识问道:

    “难道大夫,大夫不须严相公代为筹谋一番么?”

    秦晋意味深长的冷笑一声。

    “待到洛阳城下,希望严相公能依约而行,打开城门!”

    秦晋表现出来的自信彻底让严同糊涂了,新安虽然城墙低矮残破,但好好利用,也绝非轻易能够被攻破的,看着神武军的规模也就三五万人,与新安守军的数目不相上下,又怎么能轻松的破城呢?难道他还能请了天兵天将下凡助阵不成?

    终于,严同耐不住好奇,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秦晋一眼,孰料正好与其刀子一般的目光对上,吓得慌忙又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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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布局心思深

    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夫,先锋军报到了,大捷!”

    秦晋一直在等着秦琰的消息,不想却来的如此之快,而且还是捷报,刚要唤那军吏进来,严同突然说了一句:

    “秦琰将军定是成功烧了令狐潮守军的粮草!”

    闻言,秦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此人何以如此笃定。然则,待看了军吏呈上的军报后,却发现果如严同所言,新安守军的粮草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干净净。

    秦晋觉得十分奇怪,便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严同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解释道:

    “小人在昨夜曾与秦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秦晋讶道:

    “阁下见过秦琰?”

    如果此人遇到了秦琰,又活着来到此地,也是他命中出现的奇迹。按照常理揣度,秦琰潜到新安关城以东,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如果于夜间与不明身份的马队遭遇,又怎么能轻易的将其放过呢?最合理的选择无疑是将之赶尽杀绝以免泄露行藏。

    严同轻轻的咳嗽了一下。

    “还有位田将军,小人也一同见到,幸甚两位将军相信了小人的言辞,这才派人护送小人所领马队从长石山绕了一大圈抵达新安以西,否则小人此时便以成了山中一鬼,无缘得见大夫!”

    秦晋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秦琰、田承嗣昨夜遭遇严同的基本情况,对严同而言一定凶险至极。

    将严同打发下去,秦晋立即召集了军中诸将,商议军情。秦琰出人意料的烧掉了为新安守军补给的囤粮之地,对神武军而言是个绝好的,令人振奋的消息。

    “叛军粮草尽没,新安也必不能守,大夫何不现在就出兵,莫再等到两日后,给叛军喘息的时机!”

    清虚子一向口快,话才出口,就立即得到了军中众将的鄙视。他不懂兵事,偏偏喜欢指手画脚,到头来多数只能自取其辱。由于这种状况多了,清虚子头顶上的真人光环也日渐褪去,多数人只知道这是个口无遮拦又有些疯癫的道人!

    “末将以为,计划好的日期不宜更改。秦琰烧掉的也未必是叛军的全部粮草,应该只是暂时转运的储粮之地,至多也就个把月的存粮。而且,新安距离洛阳不过百里,就算从洛阳含嘉仓现调粮食,也未必来不及。所以,烧了新安的粮草,固然大快人心,却也不会对战局有决定性的影响!”

    秦晋点了点头,杨行本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新安距离洛阳已经很近了,粮食补给绝不成问题,从何处调粮,只在于方便与否而已。

    杨行本的说法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大家也一致认为作战计划不必受到这次意外大捷的影响。

    “现在末将所担心的,是回纥部的人马究竟去了何处?他们的立场是否还一如以往?倘若倒戈相向,便是神武军最大的麻烦!”

    说这种情况是麻烦,实在不足以形容秦晋为此所担忧的程度。如果回纥兵果真倒向了安禄山,在大战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就有可能使神武军彻底崩溃!

    所以,必须尽快在两日期限内查明回纥兵的动向。毕竟回纥兵有两万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掉,不论向何处运动,总会有迹可循。

    秦晋估计的没错,两万回纥兵的确不可能凭空消失,当日午时以后河东方向也传来了消息,回纥兵在垣县一带遭遇大败,磨延啜罗与药葛毗伽叔侄均受轻伤。而大败回纥兵的人马却并非黄河以北的史思明部,而是驻守在河东南部的卢杞所部神武军。

    磨延啜罗在垣县碰了大钉子,只得改道向南逃窜,岂料卢杞并未见好就收,反而不依不饶的一直紧追不放。磨延啜罗叔侄无奈之下,只得向秦晋请罪求援,让卢杞放过他一马。

    亲自赶来硖石军中求饶的,就是药葛毗伽本人。这个须发花白的回纥老人满身的狼狈不堪,见到秦晋以后就跪了下来,请求他的原谅。

    回纥兵在房琯麾下是,出人不出力,见到唐.军主力有崩溃的迹象,叔侄二人便趁机撤兵,并且北渡黄河,以期躲避叛军兵锋。而**主力也因此侧翼大开,再无回天之力。

    房琯听说药葛毗伽亲自到硖石请罪的消息后,从民营怒气冲冲的赶到军中,他虽然不善兵事,却也清楚磨延啜罗叔侄是如何卖了他们的,因而早就对这两叔侄恨之入骨。

    发现了房琯好端端的出现在秦晋军中,药葛毗伽被吓坏了,他可知道秦晋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对回纥人也一向成见颇多,万一听信了房琯的言辞,当真要把两万回纥勇士赶尽杀绝也不是不可能!

    然则,秦晋并未当即表态,只是询问药葛毗伽因何被卢杞所领的神武军追击。

    药葛毗伽不敢说话,实言相告,原来他们北渡黄河以后,觉得没了唐朝军队的监视,便在河东南部大肆抢掠了一番,其间奸.淫掳掠的恶行自是少不了的。此时,卢杞驻兵闻喜,距离垣县也不过百里距离,得知回纥兵的恶行以后,怒而发兵,一战将其击败,并穷追猛打,誓要除恶务尽!

    良久之后,秦晋才冷冰冰的说道:

    “贵部也该知道唐朝军规律令,抢掠百姓者立斩不赦,只不知贵部又要如何赎罪呢?念在贵部援手之义,秦某固然有心免了你们的罪责,可百姓们、将士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如果不给他们一个圆满的交代,恐怕就是秦某本人也无能为力啊!”

    药葛毗伽只不停的说着:

    “一切全凭大夫处置,我叔侄毫无怨言!”

    秦晋不置可否,又望向房琯。

    “敢问相公,如何处置方才妥当?”

    房琯骂过了之后,心中也清醒不少,当此之时须得分出轻重缓急,惩罚回纥人是应有之议,可把他们逼上绝路则有可能是自找麻烦。

    “这是在神武军中,如何处置决断,想必大夫自有公论!”

    轻办磨延啜罗叔侄二人之罪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也只能以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表示对秦晋的支持。

    最后,秦晋为此还专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这种事还是众议而决的好,大家的意见得到统一,才会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对磨延啜罗叔侄的处置算是暂且搁置,但直接参与奸.淫掳掠的行凶者必须交出来,当众斩杀,以便给受难百姓一个交代。

    当药葛毗伽得知了这个处置方案后,对秦晋感激涕零,得了秦晋的手书以后,当夜便急急的渡河北上,去给受困的侄儿解围了。

    药葛毗伽走后,杨行本找到秦晋,对于放纵磨延啜罗叔侄有些耿耿于怀,又怕经过此事之后,回纥人更是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在首要大敌是安禄山,回纥部是朝廷必须争取的盟友,就算不使他们出力,也绝不能让他们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上。眼下的处置,不过是权宜之计,将来乱事平定,就算旧事重提,谁又能阻止得了?”

    杨行本目露异彩。

    “难道大夫本就没打算放过这叔侄二人?”

    对于,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秦晋还有更深的筹谋。回纥立国不过三十余年,但国势蒸蒸日上,草原各部族已经悉数臣服于怀仁可汗。回纥部也俨然有取代突厥的态势,成为新一代的草原霸主。

    这绝不是秦晋希望看到的。虽然回纥部历代可汗与唐廷关系密切,但国与国之间是没有情义可言的。现在唐朝正在走下坡路,此消彼长之下,回纥也在日渐成为一股可轻易钳制唐朝的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而,保持一个相对不稳定的回纥,才是最符合唐朝利益的。

    秦晋又知道,磨延啜罗并非是个甘于寂寞的人,早晚会与他的兄长怀仁可汗翻脸,而无论怀仁可汗抑或是磨延啜罗,为了争权也好,自保也罢,必然迫切需要唐朝的支持。如此一来,唐朝便可居中调停,钳制,尽收渔人之利!

    当秦晋把这些设想缓缓道出以后,杨行本内心的震惊是无以复加的。当此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平定安禄山之乱上,唯独秦晋竟然早就开始着眼布局于将来了。

    “如此说,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还真不能轻易动他们,否则再想找个可以和怀仁可汗叫板的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杨行本一开始还对放过磨延啜罗叔侄有些愤愤然,现在听了秦晋的一番话,顿时疑虑尽去。

    磨延啜罗与怀仁可汗是同产兄弟,其地位也远非其家族内部其他男人所能比拟,可以说是仅次于怀仁可汗的存在,偏生此人又“素有大志”,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他才成了秦晋夹袋里的最佳人选。

    神武军修整完毕,于次日清晨开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兵锋直指新安城!随军同行的除了落难宰相房琯以外,还有作为伪燕宰相严庄密使的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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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初战竟失利

    新安,关城西段暴土扬尘,数不清的民夫打着赤膊,喊着号子,如成群的蚂蚁一样拼命忙碌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守将令狐潮带着大批的部众,从南到北整整走了两圈,即便民夫们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力,对于眼下的进度他依旧觉得很不满意。

    现在,唐.军距离新安已经不足百里,只盼望着他们多磨蹭一些时日,能把新安城墙再修高数尺也成。

    前些日子,一股胆大妄为的唐.军竟然从关城以北的河谷中偷偷跑到了关城以东,不但烧了供给大军的粮食,还在各处偷袭粮道,惹的他是不胜其烦。然则,好在新安距离洛阳也不足百里,屯粮虽然被烧了,仍旧可以从含嘉仓及时的得到补给,是以对把守新安并不构成致命的威胁。

    这几日,那股人马不知所踪,渐渐的也不再袭扰新安附近的团兵。因此,令狐潮得意集中全部精力,尽其所能做足了准备,打算让传闻中未曾一败的秦晋在新安城下折戟。

    自从杀掉张巡以后,令狐潮得到了晋王的极度赏识,甚至一跃与尹子琦这种安氏旧将齐头比肩了。也因此,与荣耀同在的还有压力,一旦此战失利,那些自诩老资历的安氏旧将则会毫不留情的将其干掉。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令狐潮是个善于钻营的官吏,否则也不可能从唐朝的区区县令转投燕军以后就如此平步青云。

    自古以来,守城凭借的就是城高池深,兵马齐备,粮草充足。此时此刻,兵马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洛阳方面的支援,只有城高池深一节是个头疼的问题。令狐潮自任新安守将以来,就召集了大批的民夫修建关城西段的城墙。这一段城墙从北到南约有三里左右,旬日功夫就已经加高了五六尺有余。

    丈余高的新安城墙现在远远看去也有近两丈了,可别小看高出来的五六尺城墙,往往就是这一小段高度就会使进攻一方付出数以万计人命的代价。

    “报,报!”

    战马疾驰,由西向东,绝尘而来。马上骑士入城之前就已经开始高呼着急报!

    这声声急报,让令狐潮心中骤然一紧,暗道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所料不差,果然是唐.军拔营东进。

    “传令,收工!”

    民夫们得了军令却并没有半分欢喜颜色。修城对于他们而言只是苦难的开始。因为就算修完了城,一旦两军交战,这位复姓令狐的黑心主将也会将他们驱赶上战场去填命。

    比起惨死在**的刀兵之下,这些人宁愿在工地上累死。毕竟只要咬牙坚持住,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而一旦上了战场,弓矢刀剑之下,可真真是九死一生。

    令狐潮开始命人驱赶民夫,只是驱赶的方向却不是城内,而是城外。当上万民夫聚集在西门以外,厚实的城门重重关闭,与此同时早有人开始将准备好的沙石土料填进城门洞里。这是为了彻底断绝唐.军破门的可能,把西关城的城门砌死。

    一名军吏看着城外乱纷纷拥挤成群的民夫,心中有些不忍。

    “将军,这么多人,不如挑选些身强力壮的充入团兵……”

    令狐潮绝然挥手。

    “你道某不想扩充人马兵员吗?奈何供应粮草只够维持三万人,多了也只能白白饿死!”

    再往后,令狐潮就不愿意多说了。事实上,这些民夫的粮食乃是在地方各乡里搜刮而来的,可数目毕竟有限,就算唐.军不来,也只够维持四五日的功夫。

    时间一长,如此之多的民夫断了粮食,怕也不会乖乖的等死。与其留下来成为隐患,莫不如再使他们发挥最后的余热,当做填命鬼消耗唐.军兵力!

    按照令狐潮的推断,唐.军至多当在明日清早抵达城下,然则日落之前,西关城外就开始陆续出现唐.军的影子,一开始是三五成群的骑兵,紧接着就是大批大批的步卒,太阳还没落下山去,新安城外就已经旌旗林立,遮天蔽日了!

    新安是堵在两山之间的关城,北面的河谷被令狐潮堵死了,拥堵在城外的民夫们已经乱作一团,吵做一团。

    城上有军吏担心被堵在外面的民夫投降了唐.军,令狐潮却十分的笃定。

    “房琯杀降数万,谁还有胆子双手主动送上性命?”

    ……

    神武军行军极为神速,随军同行的严同被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在幽燕之地也算没少经历过大场面,可好似神武军这种行军速度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就算安禄山身边最精锐的步卒也不及神武军的神速。

    严同在震惊之余也暗暗揣测,看来传闻中的神武军未必就都是夸大其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近百里的里程竟只用了一白日的功夫就到了呢。

    当夜扎营,次日一早,秦晋颁下军令,强攻新安城。

    此时,聚集在西关城外,瑟瑟缩缩成一团的民夫就成了横亘在神武军面前的一道人肉防线。

    太阳刺眼夺目,战鼓隆隆震耳。秦晋立马横刀,与之并肩的则是宰相房琯。虽然此人的下场早已注定,但秦晋还是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

    房琯在昨天夜里就发现了堵在城外的民夫,若是按照以往的性子,尽数以弩箭射杀就是。可自从经历了组建民营的种种麻烦以后,他也开始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待问题。比如,这些民夫都是本乡本土的百姓,杀一人就可能得罪十人,与其铁腕对待,不如怀柔结纳。

    因而,房琯昨夜曾建议秦晋对这些人以招降为主。岂料,秦晋却拒绝了他的建议,并言之凿凿的断定,那些民夫抵死也不会投降。

    今日事实也的确如此,几次喊话劝降换来的却是寥寥几声回应,竟没一个人过来。

    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秦晋断然下令,使全军喊话让这些民夫在一个时辰之内逃命,否则将以箭矢刀枪相向。

    事实上,民夫们可以逃命的出路只有陡峭的山路,数万人想要悉数涌入桑林,哪里是易事?

    鼓角声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房琯急的脑门上都生出了汗珠,噼里啪啦的滚落。

    也就在此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自觉逃生无望的民夫们竟然挥舞着铁锤、铁锨,嘶声喊杀的冲了过来。

    这种以卵击石的勇气让房琯心头一震,他忽然明白了,民夫们因何宁可死战也不投降的缘故。当初他领兵东进时,一连数次屠杀了投降的团兵,使得人人都畏之如虎,无人再轻易敢于投降。

    一念及此,房琯心中颇不是滋味,闹了半天这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恶因。

    他又看了一眼秦晋,显然此人早就已经深悉此中因由,只不点破罢了。说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脸面。

    想的于是透彻,房琯便越是汗颜无地,在他一直视之如虎狼的秦某人面前,早先的心理优势与傲气已经荡然无存。

    却听秦晋叹了口气:

    “给尔等生路不自知,却偏要赶着来送命,莫怪刀箭无情了!”

    至此,房琯才恍然,别看秦晋一直冷面绝然,实际上直到这一刻才对那些民夫们彻底动了杀心。

    弩箭如雨一般的腾起砸落,民夫组成的乌合之众在神武军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未及摸到神武军阵前,就已经被弩箭打的七零八落。奈何民夫毕竟人多,像潮水一样的回卷后,又呼啦啦的反扑……

    整整大半日功夫,神武军都在和这些民夫反复的拉锯,反倒是新安关城内的叛军成了瞧热闹的看客。

    不过,叛军也不是全然看热闹,几次以威力巨大的床弩射入神武军阵中,近百人因此而惨死重伤。但床弩的数量毕竟有限,除此以外便在无法取得更多的战果。

    眼看着太阳西斜,令狐潮惬意的抻了个懒腰,眼睛里流露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兴奋。

    今日一战,上万填命民夫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那神武军的主帅秦晋没有宰相房琯的狠劲,竟然和这些填命鬼耗费了大半日功夫,向来锐气至少也得失了一小半。

    “各位回去养精蓄锐吧,明日才是你们一展身手的时候!”

    只要日落,唐.军便只能收兵,因此令狐潮才笃定了秦晋很快就会收兵罢战。

    他猜的没错,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神武军阵内响起了急促的金铁敲击之声。这就是战场上通行的撤军军令。

    神武军诸将一个个垂头丧气,军卒们也是身体疲惫,无精打采。

    房琯没想到,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武军居然初战失利,而且还是在一群填命的民夫身上吃了大亏。可他也由此发现,秦晋此人名声虽然不好,可骨子里竟是有爱民之心的。

    一个个反问亦在反复不断的敲击着他的胸膛,难道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此人?难道此人并非朝野官员们口中的奸佞之徒?

    随着夜幕的降临,神武军退到了距离关城五里以外的营寨内。这时,房琯惊异的发现,竟另有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出了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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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宰相心如焚

    神武军中的行动 ,房琯作为半个局外人是没有参与权力的,这一点,他也在逐渐认同了秦晋以后,保持了相当的克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不能与闻是一码事,关心与否就是另一码事了。用过了极为简单的军食以后,他躺在军榻上转转反侧。一则因为腹部渐渐明显的胀痛感,神武军中的军食是提前烤制好的面饼,临吃饭时再用热水泡软了下咽。二则是无时不刻在惦记着入夜后出城的那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

    然则,预想中的厮杀声,战鼓声都没有出现。入夜后的军营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往日间不得消停的蛙声都没有出现。临天亮时,房琯终于沉沉的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急促的敲钟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也许是醒的突然,刚睁开眼睛便已经发现浑身上下出透了汗,中衣湿的几乎可以拧出水了。

    经过了初时的恍惚,房琯才清醒过来,这是神武军中早起的晨钟,钟声过后,所有军将必须在两刻钟之内完成出帐以及就食。好在房琯不受这种军中律令的约束,而且晨钟一响便会有专人为他送上今日的早饭。

    早饭很简单,和昨夜吃的一样,硬的和石头一样的面饼,还有满满一大陶碗的热水。

    几近脱水的面饼烤制好以后,即便在盛夏时节也至少可以存放七八日而不会变质,这是绝大多数**的标准军食。可神武军中就是从各种细节上,透着它的与众不同。

    房琯所接触的各卫军中,独独只有神武军才给军中所有的将士提供煮沸过的热水。

    水这东西冷热皆能食用,如果单单只为了增加就食的舒适度,那秦晋也过于小题大做了。

    房琯把面饼用力掰成了几大块,放到热气腾腾的陶碗中,还未等动筷子,便见秦晋挑开帐帘走了进来。

    秦晋这一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几乎是刚刚睡着便又匆匆起来。然则,虽然睡得少,可双目依旧炯炯放光,就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刚才听军中杂役说起相公气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秦晋当然不会没事跑到这里说闲话,房琯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又经历了兵败的打击,他可不希望此人在神武军中病倒。

    “昨夜睡得不好,并无大碍,劳大夫挂怀关心了。不过,既然大夫问起,老夫还当真有桩心事,不问不快啊!”

    “相公有何事关怀,尽管问便是,若方便则无不言!”

    于是,房琯把昨夜看到那股人马神秘出营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而彻夜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实在搞不明白秦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晋听后呵呵笑了,原来房琯竟是为了这件事着急上火,忽然恶作剧的心思涌起,他便打算吊一吊此人的胃口,也不置可否。

    “相公吃好饭就随秦某到阵前观战!”

    “啊!?”

    答非所问使得房琯莫名其妙,心中却是更加痒痒,只想快些知道,秦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唏哩呼噜的吃完了热水泡饼,房琯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走吧,老夫现在就随大夫赶赴阵前观战!”

    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军帐,房琯突然又想起了一个疑问,那就是军中因何每顿饭都要费时费力的提供热水。

    秦晋这一回倒是十分痛快的给出了答案。

    “水中有虫千万,肉眼难以鉴识,其中可致人生病的又不知凡几。将水烧的滚开,就会杀死九成以上……”

    三五里的距离,纵马即刻便到,秦晋的纛旗出现在阵前,立时便激起了如潮如浪的欢呼。

    然而,房琯却看傻了眼,因为预想中的大战场面并没有出现,大批的民夫正在提篮抗锨,穿插忙碌于关城外,他们竟然在向那些完工了不到一半的壕沟里填进沙土。

    房琯惊诧的问道:

    “大夫何时招募了着许多民夫?”

    秦晋淡然答道:

    “取之于贼,用之于贼!”

    房琯暗自思忖道:难道昨夜悄悄出营的那些人马就是抓人去了吗?

    秦晋扭头看了房琯一眼,又解释道:

    “新安城墙东西狭长,南北则狭窄,本就三里左右的关墙前再多了这些壕沟,大军难以施展,将这些壕沟填平了才能使攻城更加顺利!”

    预想中的战场居然成了工地,房琯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多少有些荒唐,可若让他具体指摘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愣怔间,忽闻前方传来阵阵惊呼,竟是新安关城上开始放箭了,许多民夫猝不及防,中箭倒地。

    不过,箭雨也只持续了三两轮,因为城内的人发现民夫们只要藏身于壕沟内偏向关城一侧,弩箭就伤不到他们分毫。相反,城上不断的放箭,只会使其平白的消耗箭矢。

    也许是城中贼兵不想把箭矢浪费在民夫身上,仅仅只时不时的射上三两轮作为骚扰,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

    “秦大夫,老夫有句话不中听,但还是要说!”

    “相公但说无妨,秦某洗耳恭听。”

    “新安关城一战,宜快不宜慢,若久拖不决,恐将重蹈老夫覆辙啊……”

    房琯说话时声音颤抖,显然他的内心也在剧烈的起伏着。

    秦晋却好似很有把握一样,从容道:

    “三日之内,新安关城必下,相公敢于秦某做赌?”

    见他如此信心满满,房琯几乎以为这是在说大话,以新安目下的情形,就算天下最精锐的军队在此,三日内也绝难将其攻下。但秦晋可是名动关中的后起之秀,所领的神武军也是唯一一只正面击败过叛军的人马,这种话出自其人之口,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在信口胡说。

    “如果大夫果真能在三日内克复新安,老夫心甘情愿的输呢!只是老夫付不起赌注啊……”

    秦晋其实本就是和房琯开玩笑,是以只摆手笑道:

    “老相公只须静待佳音便是!”

    直至天色渐暗淡,神武军一整天就在阵前看着民夫们填壕沟,而看这个架势,似乎还得再有个三两日才能彻底填平。因为若是单纯的挖掘也就算了,偏偏现在还要从远处取土填到壕沟里去,这就极大的拖慢了进度。

    随着鸣金之声响彻关城外上空,神武军鱼贯收兵。房琯跟着秦晋也悻悻的回了军营。

    与此同时,新安城内的守将令狐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安城外的壕沟才挖了一半,就算不填平,神武军也能从容绕过去,仅仅是比平时麻烦了一些,效率低下了一些而已,可以不至于消耗粮食养着那些被抓回来的数千民夫将其填平了吧?

    最后,令狐潮在种种揣测中得出了结论,要么是秦晋浪得虚名,要么是此人拖延时间,另有诡计。

    在这两种可能中,他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野战或可以诡诈巧记取胜,攻坚唯有真刀真枪的硬碰硬,只要他提高了警惕,看那秦晋还能玩出花,上了天吗?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令狐潮的心绪便由忐忑转而兴奋乃至得意起来。

    恐怕秦晋也是黔驴技穷了,又不愿在攻城战中消耗本就数目不多的嫡系人马。然则,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神武军填壕沟也不是个办法,只可惜守城之初令狐潮就命人封死了城门,又将关城以北的那道险要河谷彻底堵住。

    如此一来,虽然堵住了神武军,却也把自己堵在城内出不去,否则趁此机会派些人出城骚扰,将会严重拖慢他们填平壕沟的进度。而新安攻防之战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而言就越有利,

    几经衡量,令狐潮决定明日掘开堵死的西城门,派兵出城骚扰。

    ……

    子夜时分,房琯忽然被军吏唤醒了,他随眼惺忪的询问着因由。军吏却只说秦大夫相请,有重要军情请其观摩。至于所为何事,房琯再深入询问,军吏却只答不知。

    简单收拾了一番,出了军帐,房琯立时就被吓了一跳。因为军营中虽只亮着为数不多的风灯,可漆黑夜色下,却站着密密麻麻全副甲装的将士们。

    霎时间,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房琯被眼前一幕彻底惊醒了,难道,难道秦晋要夜袭新安城?

    这可大大有违常理,且不说夜间攻城难以视物,单单就是毫无阻拦的爬上城墙也绝非易事。就算神武军有着突然发起袭击的优势,可这种优势也必然随着新安叛贼的惊醒而逐渐逆转。

    房琯虽然承认自己于兵事上比秦晋多有不如,可眼下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明智之举啊。

    一念及此,房琯决定还是找秦晋问个清楚明白,但左右寻找却不见其踪影。

    “秦大夫何在啊?”

    陪在他身侧的军吏答道:

    “大夫已经先一步出营,还请相公移步,与末将一同前往。”

    “那还磨蹭个甚来?走,现在就去!”

    房琯心急不已,上了战马便要出辕门,不过却被那军吏拦下了。

    “大夫有军令,战马出营须上好嚼子,马蹄裹补,相公请不要为难末将……”

    房琯也知道神武军麻烦多,便又翻身下马,任由那军吏在战马左近忙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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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505/ 第一时间欣赏乱唐最新章节! 作者:五味酒所写的《乱唐》为转载作品,乱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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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