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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九章:恶意度上皇

    不过这一次清虚子却大大出乎秦晋的预料,并没有在他面前聒噪,反而向他打听起了关于李隆基的消息。

    秦晋瞪了清虚子一眼,没好气的道:

    “私自打听议论太上皇的行踪,若被人知道了,便能治你个意图谋逆罪!”

    清虚子对于秦晋这种态度早就习以为常,还咧嘴笑了,道:

    “大夫莫吓贫道,难道大夫还要检举贫道不成?”

    秦晋被清虚子噎的没话了,他当然不会,也可能去举报清虚子。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接触了解,此人虽然平时说话不是很靠谱,但做事却一丝不苟,尤其在火器营的组建中是出了大力的,尤其他异于常人的想象力,更是令人咋舌不已。

    “好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果没别的事,秦某还要准备表文,入宫面圣!”

    跟清虚子,秦晋一贯不假辞色,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便要将他撵走。

    清虚子说着要走,脚下却一动不动,又道:

    “贫道最近听说了不少谣言,都说太上皇回来以后可能,可能还要和皇帝争……”

    啪的一声!清虚子的话还没说完,秦晋就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

    “这种没脑子的话你也跟着传么?皇帝有拯救长安,力挽狂澜之功,就算太上皇回来了,也不可能动其分毫!”

    清虚子撇了撇嘴,显然对秦晋的话不以为然。

    “谁说的?贫道可知道左卫军里不少人都惦记着太上皇呢!”

    “左卫军?你听谁说的?”

    现在的左卫军已经操纵在广平王李豫的手里,他怎么可能任由左卫军中流传着这种谣言呢?但随即,秦晋又狐疑的看向了清虚子。

    “你又在搞什么猫腻?左卫军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里是长安,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和耳朵,万一哪天招来了祸事,可别怪秦某庇护不得!”

    清虚子夸张的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表示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耳朵,但还是坚持着之前的判断。

    秦晋索性扭头问他:

    “说吧,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在秦晋的催问下,清虚子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大夫可要想好了,究竟站在哪一边!”

    秦晋早就烦透了那些内斗的蝇营狗苟,如果不是唐朝内部自家相互掣肘,勾心斗角,局面也不至于败坏的那么快!

    他是打定了主意两不相帮,李隆基若要与李亨去斗,便让他们斗吧,反正以父子间的实力而言,李亨明显是站着上风与优势的,只要李亨依旧可以操控朝局,这天下就不会大乱。

    李隆基的车驾在三日后抵达了长安,李亨为太上皇的返京准备并安排了规模空前的欢迎仪式,一波又一波的拜迎官员在他过了子午关以后就陆陆续续的赶了过去,五里一小迎,十里一大迎。

    直到太上皇车驾抵达长安城外时,城内竟有万人空巷之势,令秦晋都不禁为之咋舌。李隆基虽然在最危险的时候弃长安于不顾,可现在长安的百姓居然好像忘了此事一般,纷纷狂热的加入了迎接的队伍中,争相目睹这位已经成了太上皇的昔日天子。

    同时,秦晋也再次发觉,李唐在天下尤其是关中百姓的心目中,其地位并非短时间可以消磨掉的,像清虚子天命云云,在当下纯属是作死!

    当盛大而又繁琐的仪式陆续完毕之后,李隆基终于进入了阔别已久的兴庆宫。此时的兴庆宫大半都已经修复完毕,虽然许多地方仍旧可以见到损毁的痕迹,但毕竟已经死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激动之下他还掉了几滴眼泪。

    包括李亨在内,随同的重臣老臣们见到太上皇唏嘘落泪,都忍不住泪湿沾巾。

    李亨更是跪在李隆基面前,表示儿子不孝,使父亲晚年仍受颠沛流离之苦。然则在秦晋看来,李亨的这一番表现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或者说有些做作。诚然,李亨是个仁厚的人,但也绝非完人,似乎只要到了李隆基面前,他就本能的带上了面具,开始表演。

    李隆基哪里肯再让李亨跪在自己的面前,不容分说一把就将其搀了起来,便用干瘦的老手紧紧的握住其右臂,与之一同并肩行走在兴庆宫内宽敞的直道上。

    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二人身后的重臣老臣们看了更是泪眼连连,暗暗称道,大唐定乱即将不久!

    如此良久,李隆基忽道:

    “朕做了四十余载太平天子,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尊贵,今日做了天子之父,才觉得确实是尊贵了!”

    此言一出,李亨竟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做何反应。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天子,但毕竟在父亲几十年积威之下,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种身份地位的转变。然则,李隆基忽然说了这一番话,他费好大的力气才算弄明白,这竟是一句恭维话!

    李亨有些发傻,此前十余载太子生涯,对他而言,太上皇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时时刻刻谨小慎微,不敢有须臾放松,生怕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出了错。而太上皇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喜怒无常,动辄冷落施威。

    此时此刻,竟似在一夜之间,这一切都改变了,太上皇居然放下了尊贵和威严在恭维他!

    李亨想得明白,其身后的百官们又何尝想不明白,不禁都是暗暗感慨,这天真的是变了。

    李隆基看着李亨,神色一如普通父亲般的和善慈祥,仿佛这一切都自然极了。

    “父皇!”

    骤然间,李亨竟哽咽了,他顿时发现,那个曾经天神一般的皇帝的确已经老了,比之从前,现在却更像个一个普通的父亲,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比起从前那个冰冷疏离的天子,他更认同此时的太上皇。

    如果不是顾及着群臣还在身边,恐怕父子间就差相拥而泣了,就连秦晋都觉得大为出乎想象。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一次尴尬又各怀鬼胎的过长,可谁曾想,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看来,人毕竟是人,就连皇帝也不例外,不管李隆基父子此时的状态有多少分是演出来的,但秦晋也依然看得出来,其中都有着内心情感的真实一面。

    预想中的情形没出现,秦晋却是很高兴,只要李隆基想通了,不再给李亨添堵,踏踏实实的安享晚年,长安的局势也自然就不会再乱,他也就不必在复杂的内斗中左支右拙。

    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果然就不再过问政事,终日只和一干梨园子弟娱乐,时常与玉真公主一同论道,过得也是优哉游哉。只偶尔召见一些开元天宝年间的老臣,说一些体己的话。

    秦晋在这一日也接到了太上皇的敕命,准备在当日巳时初正之后入兴庆宫觐见。

    皇甫恪此时也在中军,听闻李隆基召见秦晋就有些郁郁寡欢,恰逢清虚子与之迎面而来,便问道:

    “皇甫将军何事闷闷不乐?”

    他和皇甫恪在河东时就有不少交集,加之皇甫恪心向道家,两人便更是亲近了不少,是以也不瞒着他。

    “太上皇召见大夫,老夫觉得不妥!”

    清虚子扑哧一笑。

    “贫道看是将军想起了与太上皇的旧怨吧!”

    皇甫恪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拂袖而去,竟点了点头。

    “真人说的不错,想起灭家之仇,老夫就难以安坐!”

    清虚子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同情看着皇甫恪,明明灭家之仇的仇人就在眼前,却永远都不能报仇,这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过他乃出家的道人,没有凡尘俗世的牵绊,对皇甫恪的仇恨自然也就无法体会。

    “先不说将军大仇,秦大夫眼下就有池鱼之祸啊!”

    皇甫恪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清虚子所指的池鱼之祸是什么。

    “难道应该阻止大夫觐见太上皇?”

    清虚子点了点头。

    “必须阻止!太上皇召见那些赋闲的老臣无关紧要,但召见秦大夫,绝对没安了好心!”

    清虚子的目光忽而冷冽起来,但也是一闪而逝,以至于皇甫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个向来笑嘻嘻的真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令人生寒的眼神呢?

    紧接着,皇甫恪就想明白了清虚子的用意,秦晋乃领兵的重臣,李隆基作为太上皇本身就该尽量避免与之接触,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私下召见秦晋只会令皇帝生疑!而一旦皇帝生疑,对于大臣而言可就绝对是不妙了!

    “这,这会不会是真人想得多了?”

    尽管道理想的明白,但皇甫恪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太上皇居然还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清虚子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答道:

    “贫道岂能看错了他?秦大夫若去,只会给他自己和神武军招惹来麻烦,难道将军不打算和贫道一同阻止么?”

    “老夫责无旁贷!”

    但皇甫恪也在担心,以他的了解,秦晋是个十分自信也很自负的人,如果一旦做出了决断,就算十头牛、二十匹马也难以拉得回心转意,万一……

第六百八十章:炎凉冷暖哉

    “皇甫将军慢走一步。”

    清虚子又把皇甫恪叫住了,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着。

    “为防万一,不如咱们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

    皇甫恪见清虚子又打起了哑谜,有些莫名其妙,他和秦晋不一样,对这个来自终南山的青虚真人颇有敬意。

    “只须遣了人去,先回绝太上皇,生米煮成熟饭……”

    闻言,皇甫恪面露惊讶之色,不禁有些犹豫。

    “万一事败,又当如何?”

    他虽然也不赞同秦晋和太上皇走得近,可还是认为应该循规蹈矩的行事才对,是以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该如何劝谏。又哪里想得到,这青虚真人竟然要剑走偏锋。

    “放心好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秦大夫知道了,也只能为咱们遮掩,默许了这事实而已!”

    皇甫恪沉着脸,总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最后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很快,两个人一起找到了军中长史李萼。秦晋身边的大小事务都由此人负责处理,要想成事则必然绕不开此人。

    一开始,皇甫恪以为李萼此人对秦晋忠心耿耿,行事又少变通,必然不会赞同此事。只有清虚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将军担心个甚来,凡事事在人为,不去想,不去做,永远都不会成事的!”

    岂料,李萼听了二人直截了当的要求以后,竟一拍大腿质问:

    “两位如此欺瞒大夫,可知后果?”

    皇甫恪答道:

    “既然来了,自然知道担着什么干系,长史君只说,答不答应!”

    事到临头,清虚子反而缩在了后面,任由皇甫恪打头阵。

    李萼哈哈大笑。

    “皇甫老将军果然好担当!李某也认为太上皇完全没有必要召见秦大夫,此事倒不用老将军承担,将来大夫但有追究,某来担下便是!”

    直到此时,清虚子才又说话:

    “两位高义,贫道佩服得紧啊!”

    兴庆宫,交泰殿,宦官宫人们前后的忙碌着,胡桌上摆满了色香各异的丰盛美食。李隆基特地选了这可以同案而食的胡桌,也是大有深意,他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问身边的高力士:

    “秦晋到了么?”

    “太上皇放心,秦大夫随后就到。”

    高力士的话音刚落,便有宦官一溜小跑的进来,在高力士的身侧耳语了几句,高力士听后面色当即剧变。

    李隆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似乎也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再急也没有问出口。

    “太上皇,秦大夫派人来说,城外降卒营发生骚乱,他,他带着人赶去平息了,今日,今日可能……”

    后面未说出口的几个字高力士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几日太上皇没少遭到冷遇,不止一个大臣曾拒绝过。比如太上皇亲手送到皇帝身边的崔涣,便直言:上皇若有公事,则可下达诏旨,臣无不从命,若为私事,臣以为天家无私事,不见也罢!

    像崔涣这种拒绝的直白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拒绝的人都是采取了一种婉拒的方式,就好比秦晋,降卒营骚乱可大可小,急着赶去处置难以脱身,到哪也跳不出毛病来。

    可一次次的设宴相请,却十次有三四次就成了空等,世间凉薄居然连天子也难以避免。

    高力士甚至暗暗为此泪垂,当初上皇若要宴请大臣,大臣们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哪敢推三阻四的拒绝呢?他生怕李隆基受不了这种人生落差,一面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一面又私下去托请,但结果也不外乎屡屡碰壁遭到冷遇。

    而李隆基的承受能力则远远的超过了高力士的预料,既没有黯然神伤,也没有大怒发作,而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世人趋利避害也是正常,想不到连秦晋也是这等人啊!”

    李隆基似自言自语一般摇着头。高力士则小心附和道:

    “太上皇明鉴,不过,也许,当真是降卒营的乱子走不开啊,老奴听说那降卒营里关押的可都是孙孝哲的余部,都是吃过人的!”

    叛军围困长安时以百姓为军粮,这件事在长安早就不是秘密,甚至还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试问哪一家没有亲人惨死在那些恶魔的肚腹之中呢?只不过,蜀中与长安消息闭塞,虽然李隆基在成都时也隐约听说过吃人做军粮的事,但也都以为是谣传,回到长安才发觉竟然是真的。

    高力士的话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李隆基却不置可否,心中似乎隐隐有些后悔,而这种后悔的感觉就像毒蛇一样在啃噬着他的心脏,几次午夜梦回他都在反问自己,假如当初选择留在长安,自己又何至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呢?

    虽然李隆基的反应很平静,但高力士却发现,太上皇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于是便换着法的取悦于他,只可惜使出了浑身的解数都收效甚微。

    他知道,太上皇有心结,其中之一就是贵妃,这也是回到长安以后许多人绝口不提的忌讳。而这件事又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只能另寻他法为太上皇宽心。

    出城郊游狩猎倒是个不错的办法,现在虽是到了盛夏,可天气并不怎么炎热,以太上皇的身子骨可以承受烈度不高的出游。

    于是,高力士就分派下去,准备郊游。但很快,负责出行的宦官就找到他叫苦叫难,原来竟连数量足够的马匹都凑不到!

    这等事可是前所未有过的,虽然长安刚刚经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但也不至于连三百匹马都凑不齐吧?

    “将军,在上皇返京之前,李辅国就把本应配属兴庆宫的马匹都调走了,说是军中缺马……”

    又是李辅国!

    高力士虽然脾气好,城府深,但也隐隐有些发怒。自打回到长安以后,这个李辅国几次三番的在暗中找兴庆宫的麻烦,他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装作不知,可现在居然把歪主意动到了太上皇的身上,便无论如何也隐忍不住了。

    可他马上又颓然了,忍不住又如何呢?现在的李辅国可谓是如日中天,手中权柄尤胜昔日的自己,胳膊是无论如何都拧不过大腿的啊!

    然则,高力士又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此前李辅国算个什么东西?连给他提鞋都嫌不配,现在居然小人得志的作威作福了!

    负责出行的宦官见高力士失神无语,便不禁问道:

    “将军,奴婢该如何处置呢?”

    高力士冷然反问道:

    “马匹不齐,还出游个甚来?”

    李隆基现在虽然是太上皇,但一切待遇排场依旧等同于天子,如果连仪仗都凑不齐,强行出游也只能为其再添新赌!

    这些兴庆宫的中下等宦官也是在此前屡屡受冷遇,都受不过李辅国以及手下的欺辱,本以为可以趁此事让高力士为他们出一口恶气,谁曾想,居然连昔日权倾朝野的高力士都不得不服了软,于是众人这才了然,太上皇已经彻底失势了,他们留在兴庆宫里便等于再无出头之日。

    做宦官的,如果想要出头,就必须进入天子的视线,得到天子的恩宠和信任,只有如此才有可能鱼跃龙门,自此权财兼收。而今,太上皇突然就失势了,那些指望着巴结高力士希冀与得到太上皇恩遇的宦官们就都不免大失所望了。

    自从高力士张罗出游未果之后,还未兴庆宫里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后遗症,那就是宦官宫人们在当值之时所出现的纰漏越来越多,其中有两个与太上皇较为亲近的宦官居然因为一点小事在光天化日下大打出手。

    一开始,高力士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出现在何处,直到有一次他服侍着太上皇到花萼相辉楼去,未及进入居然听到殿内的当值宦官居然无所顾忌的在胡乱议论。

    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了,而细听他们所议论的内容,更是让高力士火冒三丈。

    大体意思就是太上皇现在不行了,朝不保夕,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是有了今日没明天,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更有甚者还幻想投靠李辅国以求谋得出头的机会。

    高力士生怕李隆基被气坏了身子,百年赶忙劝道:

    “太上皇不是说要去勤政楼么?那里可以望见东市,百姓们也能难得的一睹天颜……”

    李隆基铁青着脸嗯了一声,便一言不发的往勤政楼而去。

    临离开时,高力士唤来了自己的亲信,嘱咐道:

    “今日花萼相辉楼里当值的人,不论男女,一概杖责五十,撵出长安!”

    李隆基身边的人也早就见不得这种吃里爬外,见利忘义的东西,得到了高力士的授意之后,如狼似虎的扑了进去,不由分说便将殿内所有人一体捕拿。

    眨眼的功夫,五十余宦官宫女被当众杖责,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连整个兴庆宫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而后,受杖责之人无一例外的又都被连日赶出了兴庆宫,赶出了长安。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辅国那里,于他而言就好像嗅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眼中扑腾着兴奋的光焰。

第六百八十一章:东市讨公道

    秦晋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真不知应该赞他们好,还是骂他们一顿。

    “你们几个心都野了是吧?这么重大的事,居然敢瞒着我擅自做决定?难不成……”

    怒气冲冲之下,后半截话却被突然咽了回去,因为他想要出口的话是现在这个时代绝对不能说的。现在连李萼和皇甫恪都被清虚子鼓动着敢于替自己做主,疏离太上皇,将来瞒着他搞黄袍加身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但这话想想就可以了,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

    皇甫恪和李萼倒是颇有些担当,纷纷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偏偏始作俑者清虚子却低着头,所在后面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现在秦晋看着清虚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货自打投靠他以来就没有一刻不再撺掇着自己造反,如果他但凡有一点意志不坚定,自不量力的做出自立这等行为,那才是蠢如猪了!想想曹操篡汉,司马氏篡魏,至少都是经历了两代人的深耕才能成功。

    再看看自己和神武军,声名鹊起至今也不过说那两年,至于声威连朝廷上的大臣都镇不住几个,又何从奢谈自立呢?更何况,唐朝目前的状况又非汉末与曹魏可比,就在两年前还是鼎盛时期,声威远播四海……

    “清虚子,你不说话我也知道,都是你挑唆的吧?现在怎么成了缩头乌龟?”

    清虚子讪着脸,道:

    “大夫可冤枉贫道了,皇甫将军和李长史都说了,是他们派,派了人去回绝太上皇,可,可每贫道什么事。再说,这个时候和太上皇保持距离也不是什么坏事,此前永王谋反就是太上皇撺掇的,同样是儿子却如此偏帮,当今天子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可不能上去赶那池鱼之殃啊……”

    啰哩啰唆的说了一阵,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又转移话题,指出太上皇的处境极是不妙,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与此同时,李萼与皇甫恪也纷纷表示清虚子说的在理,若秦晋当真要责罚,就责罚他们。

    秦晋被气的笑了,这两个家伙也是死脑筋,明知道清虚子如此,居然还为其遮掩。

    “不责罚你们?那时休想。现在都回去收拾收拾,长安城可留不下你们了!”

    李萼是神武军长史,皇甫恪现在又隶属于河东军镇,都是秦晋名正言顺的下属,他自然也有权任意提调他们。

    清虚子一听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要受罚,而且还是被撵出长安,立马就服软了。

    “大夫只要不把贫道撵出长安去,让贫道受什么罚都成!”

    离开长安就等于远离神武军中枢,到那时万一秦晋把他给忘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头了。

    看着清虚子发慌的模样,秦晋肃容问道:

    “只问你一句,究竟是不是你撺掇他们的?”

    “这,这……”

    清虚子迟疑了一小会,马上就连不迭的点头。

    “是,是是贫道的主意……”

    秦晋哈哈大笑,指着清虚子骂道:

    “果然是你这牛鼻子老道!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长安留你不得!”

    清虚子傻眼了。

    “大夫不是,不是答应了贫道……”

    秦晋又一板脸,问道:

    “我答应你什么了?”

    清虚子刚想分辨,秦晋刚刚就答应了他只要自己实话实说就把他留在长安,可细细一回想,秦晋可不没说过这种话么,只是就势一问而已……

    李萼和皇甫恪倒是痛快,痛快的领罪受罚。

    “末将甘愿领罪!”

    秦晋忽而摆手道:

    “哪来的什么罪,下不为例就是,让你们出城,是要去降卒营。”

    三人闻言俱是一愣,不禁问道:

    “去降卒营作甚?”

    秦晋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

    “还不是你们给我找的事,降卒营不是闹了骚乱么?难道不用处置么?你们先去打个前站,我明日一早就到!”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闹了半天是虚惊一场。

    秦晋处置完军务,在午时左右才打算出城,可到了东市附近却发现靠近兴庆宫一侧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居然连大街都围的水泄不通。而且,人群非但没有消减的势头,反而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也闻风拥上去。

    见此情景,秦晋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城中早有禁令,不得有百人以上聚众拥堵,为的就是防止再发生民乱,怎么现在还是屡禁不止呢?自从神武军交出了城内巡防治安的差事,城内闹出的乱子也是一桩挨着一桩,没安稳消停几日。

    “去前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晋知道自己不适宜在插手城中的巡防治安,但也不等于可以干瞪眼看着没办法,现在负责城内治安的是左卫军,而左卫军又归广平王实际提调,大不了在了解情况以后就去找广平王。

    正暗自猜想的功夫,军吏已然费力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为首闹事的是几十个宦官,听说,听说是要向高力士讨个公道!”

    秦晋一听就愣住了,这可真是新鲜,头一次听到宦官集体示威抗议,而且还公然挑衅曾经权倾朝野的高力士!

    “左卫军呢?难道就没有一个左卫军来维持治安么?”

    “下吏所见,左卫军的几个校尉也在,不过也都在一旁干看着,似乎有意纵容!”

    有意纵容?

    这可就蹊跷了,如果当真如此,那就说明左卫军是得了授意的,针对高力士,无非还是要让李隆基下不来台,只因为不好直接明目张胆的把矛头对准李隆基而已,李隆基毕竟还是太上皇,就连李亨都得恭恭敬敬在人前做出绝无罕有的孝子模样。

    一想到李亨,秦晋顿时就心中一动,难道,李亨当真要报复其父了?

    不应该啊!

    以秦晋对李亨的了解,只要李隆基就此安稳守己,未必会公然报复,就算李隆基对李亨再无情,再刻薄,这父子大防终究不是可以轻易逾越的。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秦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名字,那就是李辅国,而且此人又兼领左卫大将军,虽然实权已经在广平王手中,可他说一句话也并非全然没有分量。

    李辅国这么急着跳出来,显然是有着他的打算,秦晋早就想过此事,无非是怕高力士威胁到他的地位和威权。而且,此人暴发户心理十分严重,尽管手握重权又极度的不自信,羞辱打击高力士也是借此树立威权和自信的一个过程。

    至于李亨内心中是否有敲打李隆基的心思,秦晋还真就不敢下定论了,谁知道李辅国如此猖狂,是不是得了李亨的授意呢?

    如果清虚子或者李萼在这里,一定会劝说秦晋不要蹚这浑水,李辅国与高力士之间较力,就让他们较量去。然则,秦晋自有行事准则,他定下的长安城内治安要则便等同于自己权威的一种延伸,如果因为两个阉人之间的较力而成了废纸一张,那今后岂非阿猫阿狗都可以公然违犯了?

    所谓“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口号此前不也就白喊了么?

    主意打定,秦晋于马上仓促写就手书一封,命人急送广平王。他本人也不再出城,带着十几个随从远远的停在坊外街边,时刻注意着勤政楼外广场上的动向。

    “前面的人速速退避,不要妨碍左卫军巡城!”

    秦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人呵斥了数声之后,才明白是针对他们的!他在长安城内向来低调,一不打旗号,二不前呼后拥,如此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给那些御史以攻讦的口实。

    今日出城,秦晋也只穿了一件普通服色的武弁服,就算**品的官员同样也可以穿着,因此被人呵斥也就不足为奇了。

    秦晋冷然瞪了一眼为首呵斥自己的军将。

    “勤政楼前围聚数千人,你不去管,偏来驱赶我等路过之人,左卫军就是如此执法的么?”

    这军将乃是左卫军中的一个校尉,也是贵戚出身,自打出娘胎也是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人物,当了左卫军的巡城校尉以后更是威风八面,今日不想被扫了威风,当即就恼了。

    “左卫军巡城,竖子安敢聒噪?活得不耐烦了,还是以为自己身上有一身青皮,可以趋吉避凶?”

    言语间放肆讥讽,秦晋的随从们虽面有愤然之色,却都坚定安稳的站在当场,没有军令之前绝不会有人擅动。

    巡城校尉讥刺秦晋有一身青皮,实际上是把他当做了普通**品的小吏,这种品秩的官员于长安城中可谓是多如牛毛,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如果面前此人识相,乖乖服软,没准会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假如再这么冥顽不灵,提什么执法不执法的,那就只能怪他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秦晋当然不会如其所愿,巡城校尉当场发作,怒而大口呼呼的喘着粗气,仿佛被气的不轻,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便让你知道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一挥手,当即便冲上来两名军卒,打算捕拿秦晋。

    治安要则有一条,但凡破坏治安者不论官民,五品以下当场锁拿,五品以上请入京兆府问话,再交由巡城御史据实参奏。

第六百八十二章:大夫失踪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就去锁拿秦晋,到了这时就算秦晋没有军令,他身边的随从也绝不可能再袖手旁观,当即纷纷动手把试图靠近秦晋的几个人一一打翻在地。

    “住手!”

    秦晋忽而大喝了一声,随从们不禁纷纷讶然失色,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没长眼的宵小们冲上来拿人不成。但是,尽管有再多的不理解,随从们已经得到了明确的军令,于是就都住了手。

    手下的军卒在眨眼间就被打到了七八个,那巡城校尉也是心惊不已,以为自己遇到了厉害角色,通常只有达官显贵才能豢养得起如此身手的随从武士。可他忽然又发现,那个为首的大胡子年轻人居然喝止了随从的进一步动作,似乎不敢过于张扬一般。

    巡城校尉心中立时就是一动,一个大胆的假设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如果此人并非达官显贵呢?这个念头一经冒了出来,巡城校尉只觉得浑身如热血沸腾了一般,如果此人不是达官显贵,那就只能是叛贼混进长安城中的细作。

    如此,便也可以解释这些人为什么身手了得,又不欲张扬了!

    “来呀,将这些人给我统统捕拿!”

    原来巡城校尉还只打算捕拿秦晋一人,现在却是改变了主意,既然已经假设这些人是奸细,那么就必须一网成擒,决不允许有一个漏网之鱼。

    秦晋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的夸张表现,很快便有两个军卒拧住了他的双臂,大拇指粗细的麻绳也兜头就捆了下来,不一会的功夫,秦晋一行十余人就都被那巡城校尉押解往左卫军。

    太极宫,甘露殿。

    “陛下,陛下,兴庆宫外面闹了大乱子,几十个宦官聚众闹事,说,说要向高力士讨个公道!”

    一名宦官急惶惶的一溜小跑进来,李亨初听闹了大乱子也被吓了一跳,但听说是宦官们之间的龃龉,便又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忽而又回味过来,不禁失声问道:

    “你再说一遍究竟发生了何事?宦官们如何向高力士讨公道?”

    李亨是在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其权力方面的嗅觉堪比猫狗,当下就意识到,既然事涉高力士,就必然脱不开太上皇。换言之,一切涉及到太上皇的问题,他都必须慎之又慎。

    等到宦官又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之后,李亨已经可以确认,这一定是高力士和某些人之间的龃龉一次性的爆发了。

    “李辅国呢?传来见我!”

    “陛下,李将军今日出城公干,听说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来!”

    至此,李亨已经心下了然,李辅国早不出城,晚不出城,偏偏在这种当口出城,分明就是要避嫌啊!

    李亨也知道,李辅国早就有意劝说他不要过分纵容太上皇,看来今日针对高力士不过是打狗给主人看而已。不过,李亨一直念着父子之情,心中也是犹豫极了,因而对太上皇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的一些小动作都视而不见。

    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李亨也无意惩治李辅国,只打算尽快的平息此事,息事宁人才是朝局安稳的根本。

    “速召秦大夫入宫!”

    既然李辅国躲了出去不肯管事,那么李亨只能交给秦晋来经办此事了,虽然广平王也是个人选,但毕竟资望浅薄,万一出了纰漏可就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李亨一连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秦晋赶来见他。秦晋的神武军帅堂就在丹凤门南,距离太极宫也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就算从皇城的最南侧绕进宫中,一个时辰也够走七八个来回了。

    “秦大夫呢,如何还没来?出去迎一迎……”

    李亨如此一连催促着宦官出去迎了几次,最后竟都没有等到秦晋的人过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传敕的宦官才慌慌张张的疾奔了回来,一见到李亨竟哇的哭了出来。

    “陛下,秦大夫,秦大夫他失踪了!”

    这下连李亨都傻眼了,原本在一个半时辰内积攒的愤怒一时间竟再也发泄不出来。至此,他也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是真实存在的,秦晋乃万马军中的主帅,又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失踪呢?

    “说明白些,何为失踪?秦大夫人现在又在何处?”

    那宦官的表情似乎惊恐到了极点,颠三倒四的讲述了他在这一个半时辰中的经历。

    原来,那宦官到神武军帅堂传敕,却被告知秦晋在一刻钟以前离开了,正打算到城西的降卒营去视察。于是,传敕的宦官便马不停蹄的往城西追去,岂料直到了降卒营,见到皇甫恪了,却并未见到秦晋。

    皇甫恪当时也颇为讶异,按时间推算,秦晋也早该抵达降卒营了,怎么就没有按时抵达呢?这对于向来严格守时的秦晋而言,也太过罕见了。

    于是,皇甫恪当即派出了游骑返回长安城寻找联络,最后所有人都是无功而返,而秦晋其人则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到处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皇甫恪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当即就通知了长史李萼,让他务必在天黑之前寻到秦晋,否则长安就有可能出大乱子。

    李萼一开始还觉得皇甫恪有些小题大做,也许秦大夫有私密事不想被旁人得知,因而才隐匿了行踪。但皇甫恪却正色道:

    ‘秦大夫一人身系朝廷安危,又岂能有私事呢?万一出了闪失,你我哪个又能担下这等责任?’

    经过提醒,李萼这才如梦方醒,立时吓的汗透重衣。

    就此,李萼组织神武军中的游骑四处寻找秦晋的消息下落,皇甫恪则与那传敕的宦官一同赶回长安,向天子禀明此事。

    李亨听说皇甫恪到了,便当即宣其上殿,那宦官也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是以他急不可耐的想听一听皇甫恪又作何解释。

    皇甫恪所说的自然也是同一内容,大致就是秦晋忽然失踪的消息必须严格保密,否则将有可能被别有居心之人所利用。

    其实,李亨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看起来很平常的意外,他相信秦晋也未必真的失踪了。但是,皇甫恪肃容满面,一句句交代好像临战前咚咚敲响的战鼓,没一下都震的他心神发颤。

    由此,李亨才意识到,也许是他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

    “陛下,臣建议,应立即征调三支互不统属人马进驻皇城,保守宫门。与此同时,立即将各宫门守将兵卒换防……”

    李亨也不再质疑皇甫恪小题大做,而是一一从善如流,顷刻间就亲笔手书了敕命。他久历权力斗争,甚至其中的要害在何处,倘若真到了形势晦暗不明的程度,他知道如何应对才是最合适的。

    首先,调驻扎在北禁苑的一部剑南边军即刻进入皇城,负责守御安福门、顺义门、含光门。接着又调神武军进入皇城,负责守御朱雀门到景运门……最后被调进皇城的就是广平王的左卫军。

    由此一来,皇城之内算上原本隶属于李辅国的禁中宿卫居然已经驻下了四股互不统属的人马。

    大约两个时辰以后,秦晋依旧没有消息,而各方人马的提调也一一布置妥当。

    至此,虽然还没有秦晋的消息,可皇甫恪终究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亨的处置则比皇甫恪想的更长远,除此之外,更以宰相崔涣为四军军使,以郭子仪副之。皇甫恪见状也不禁为天子的英明而折服,如果不是听说天子行事优柔寡断当是有希望成为汉光武一般的中兴明主吧。

    当军马提调完毕,李亨的注意力则全都放在了寻找秦晋下落一事上。

    神武军内包括长史李萼、清虚子在内的一应人等都被宣至甘露殿问话。

    通过个人口中的叙述,对秦晋今日所必经之路线做了一个简单的摸排,最后竟然发现,秦晋很有可能是在东市外围观人群附近的大街上失去踪影的。

    那几十个宦官早就被广平王带着左卫军一一锁拿下狱,聚众闹事,威逼皇宫禁苑,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杀头的大罪。此前虽有李辅国的交代,左卫军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是广平王亲自带人来捉,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于顶撞呢?

    李亨君臣觉得此事背后说不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否则秦晋失踪与宦官向高力士发难怎么可能如此巧合的同时发生呢?

    如此一来,那些向高力士讨要公道的宦官可算倒了大霉,被严刑拷打逼问,折磨的死去活来,只是任凭如何拷掠,竟然从这些宦官口中得不到半点关于秦晋的消息。

    这下就连崔涣也慌了神。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现在已经过了掌灯时分,甘露殿外黑洞洞的一片,只有不时摇摆闪烁的风灯时隐时现。殿内君臣诸位的心情也一如那随着夜风摇摆的风灯一样,明灭闪烁,左右不定!

第六百八十三章:低调返军中

    “从今日当值的军将入手,也许会有发现!”

    崔涣在感叹了一阵之后,又忽而有了主意。广平王也正在一筹莫展,听了这个主意也兴奋的一拍大腿。

    “也只有如此,说不定会有大突破!”

    此前,左卫军中只是通报了寻找秦晋的消息,对全城展开挨门挨户的搜索,如何就忘了从哪些兴庆宫附近当值的军将那里询问一番是否可曾遇到过异常的状况呢?

    广平王告退之后,匆匆出了太极宫,赶回左卫军帅堂,召集所有旅率以上的军将,准备对所有的可疑之处进行一次彻底的摸排。

    巡城校尉张淦原一直打算求见广平王,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随时可以见到的广平王竟一直都不在。后来,到了下午时他才听说,竟是御史大夫秦晋失踪了,难怪广平王一整日都不见踪影,想必也和这件事有关。

    直到将近午夜,广平王回到帅堂,召集所有旅率以上的军将集合,张淦忽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大事,看来御史大夫秦晋到现在还没找到,难道是发生了意外?还是混进城的细作将其绑架抑或是直接给……

    一念及此,张淦不由得打了冷颤,他不敢再想下去,秦晋何许人也,几乎是长安城内老少妇孺尽人皆知的大英雄,怎么可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干掉呢?

    再联想到今日捕拿的那十几个细作,张淦心底又有些隐隐兴奋,说不定御史大夫的失踪就与这些细作有关呢!假使当真如此,自己岂非就立了大功?

    越想越得意,他恨不得立即赶去帅堂拜见广平王,将今日的收获和盘托出。但是,另一则消息却使他如遭受了一记闷棍般。

    因为广平王召集军将的因由早就被帅堂内人透露了出来,并非是为了寻找御史大夫的下落,而是重点盘问今日兴庆宫勤政楼外广场上聚众闹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具体的处置措施。

    “听说是御史大夫因为勤政楼外广场聚众闹事才下落不明,广平王打算细究此事!”

    当即,张淦心里凉了半截,今日正是他负责东市附近的巡防,同时也是李辅国打了招呼对那几十个宦官网开一面。也因此,他也格外注意聚众围观的人群,所以才捕拿了那十几个细作。

    广平王询问这件事,明显是要揪出一个人来为此事担责,那么身为巡城校尉的张淦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忽然间,张淦只觉得自己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左卫军不作为,致使大量的百姓围观,这的的确确触犯了城中治安要则,细究起来自己绝对难以脱罪。但这些也不是没有因由的,左卫大将军李辅国的话难道就不能听么?

    但这话可以向任何人辩解,却不能向广平王辩解。此时朝廷上下又有那个不知道,广平王就是未来的储君,在储君手下当差办事,却要听一个宦官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思来想去,张淦颓然发现,自己只能赌一把了,宁可认下这使职之罪也不能把李辅国牵扯进来,否则今后自己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但他也不是全无筹码,至少今日还捕拿了十几个细作,或许可以为他扳回一些胜算也未可知呢!

    “去几个人,把那些细作提上来!”

    这时,才有几个军卒嗫嚅着说道:

    “校尉,校尉,王三郎刚入夜时,听,听那几个细作胡诌,说是那个为首的年轻大胡子就是,就是秦晋!”

    “哪个秦晋?”

    张淦脱口而出才猛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能是哪个秦晋,当然是御史大夫秦晋了!

    “那几个细作当真以为咱们都是三岁儿童般好糊弄吗?”

    冷笑尚未及在脸上彻底荡开就在瞬间凝固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忽略了,这几个人的身份还有另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便是王三郎听来的胡说八道!可如果这胡说八道是真的呢?

    张淦一把揪住了那下属的衣领子,压低了愤怒的声音,问道:

    “你认为,为首的大胡子有没有可能就是秦晋?”

    “俺,俺觉得有七八分像,当初大誓师时,俺曾远远的瞧过热闹,虽然瞅不真切,可,可总有几分是记得住的……”

    听了下属模棱两可的话,张淦只觉得后背嗖嗖直冒凉风,假如当真是这种可能,他便再无活路了!

    然则,不到最后一刻,张淦并不打算放弃。

    “走,去地牢,看看那几个人,究竟是虎是豹!”

    一开始,秦晋有意要看看这些左卫军的人究竟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可直到天色渐黑,眼看掌灯了,他就也有些急了,毕竟一身的公事等着去处理,而且自己半天的时间行踪不明,神武军内没准就要急的翻了天。

    秦晋颇有些后悔自己孟浪,但他也实在没想到,仅仅是一念之间的玩笑心理,竟使得整座长安城都差点陷入动乱之中,天子李亨更是直接做好了应对兵变的准备,大肆调防军兵。

    掌灯之初,秦晋命人告知看守他们的真实身份,岂料却被对方毫不留情面的骂了回来,说他们如果是神武军的人,自己还是皇亲国戚呢!

    正等待煎熬着,地牢的门哗啦啦被从外面打开,巡城校尉张淦在一干属下的簇拥下进入了阴暗潮湿的地牢。

    地牢里关押的人并不多,秦晋和十几个随从就挤了两个囚室。

    张淦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和忐忑,来到那个自称是秦晋的年轻大胡子面前,本想仔细端详一番,可刚一接触到对方如炬的目光后,竟似雷击一般,不自觉的就垂下了眼皮。以至于他都没看清楚这个年轻的大胡子究竟是何等样貌。

    “敢问尊驾真实身份究竟……”

    不等张淦艰难的把话说完,秦晋就直截了当的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就是秦晋,如果不信,可以到神武军中去,请长史李萼来辨认!或者请广平王屈尊也可!”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可停在张淦心里却是有如鼓槌般,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了大鼓上,震得他肝都发颤了!

    尽管如此,张淦还是强忍住了所有的惊慌,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既然尊驾是秦大夫,因何今日在东市外却不道明呢?”

    张淦暗骂,这厮如果说自己是某某高官,他又岂能孟浪行事,猪油蒙了心将之当做细作,惹来今日的大祸?

    秦晋只笑了笑,并不回答,倒是他身边的随从喝道:

    “大夫行止岂是你这区区巡城校尉可以盘查的?又何须向你交代?现在只问你一句,将我等抓了回来,依据的是哪一法则?”

    “这,这……”

    张淦再也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慌,口中也不由得结巴了起来,如果当初这些人像现在这么理直气壮,而不是装出一副心虚的模样,他又怎么可能想歪了呢?思来想去,细作一事肯定不能提了,否则更得使自己落得一个眼昏无能的名声。

    秦晋却打断了随从对张淦的质问。

    “好了,张校尉也是循例行事,不要为难他。”

    张淦抬手抹了一把两鬓几乎要淌成河的汗水,感激涕零道:

    “大夫体恤下吏,下吏感佩莫名!”

    秦晋又和颜悦色道:

    “既然秦某与张校尉方便,不知张校尉能否与秦某方便呢?”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张淦就算蠢到了家也明白秦晋话中之意,连不迭的招手打开囚室的锁具,然后又躬身道:

    “下吏今日鲁莽,还请大夫恕罪!”

    张淦现在是想明白了,不管这个年轻的大胡子究竟是不是秦晋,都一定不是细作,索性就低服软吧。只是他心里还有着小盘算,如果表现的太过卑躬屈漆,反而被对方瞧不起,如果姿态放低之中再带着一点不卑不亢,或许还能挽回些印象也未可知。

    秦晋不置可否,只说道:

    “希望张校尉不要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去,权当你我从未见过!”

    直到目送秦晋等人离去,张淦才忽觉今日的晚风竟有些凉,其实也不是晚风凉,而是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的透湿。但张淦还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如果对方果真是秦晋,自己对他百般无礼,又因何放过自己一马呢?还有最后那句“权当从未见过”是什么意思?

    当秦晋出现在大街上时,立即就引起了巡城军卒的注意,由于秦晋意外失踪的原因,巡城的军卒比以往多了数倍,待发现是失踪的秦大夫以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眼看着聚在身边的军卒越来越多,秦晋只好冲他们喊话:

    “诸位值夜辛苦,秦某有公事在身,不能在街上耽搁久了,希望诸位能各归各位,秦某也好尽快赶回军中!”

    巡城的军卒里,不管此前隶属于民营还是团结兵,都对秦晋有着一种近似于崇拜的敬畏,因而他仅仅是说了一句话,这些围观的军卒立即依言散开。

    没了各种牵绊,秦晋顺利的回到神武军帅堂,长史李萼等人见到秦晋自行返回,都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在听说今日城内如何骇人的暗流涌动之后,秦晋不禁有些犯愁,看来这善后远比自己想象中麻烦多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暴雨将欲来

    皇甫恪见到秦晋全须全尾的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得知秦晋曾被巡城校尉张淦误抓以后,当即表示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谁知秦晋却制止了皇甫恪,并告诉他此事最好低调处理,不宜过度声张。

    对此,皇甫恪大为不解,但既然秦晋一意坚持不追究,他也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秦晋于甘露殿觐见天子,表示自己和巡城的左卫军产生了一些误会,所以耽误半日时间,并以此请求天子责罚。李亨被秦晋这莫名其妙的遭遇也是弄的一头雾水,他这里在昨日晚间都做好了应对兵变的最坏打算,哪成想居然是一场误会闹出来的虚惊。

    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宰相崔焕一直冷眼旁观着秦晋的表情,并未多置一词。李亨安慰了秦晋几句,又追问着昨日的具体细节,秦晋也不隐瞒,便避重就轻的把与张淦之间的误会做了简单的陈述。

    “无圣明捕拿朝廷重臣,视法度于无物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崔涣此时才沉声只问了一句。

    秦晋则自责道:

    “也怪臣的疏漏,轻装简行又没有及时亮明身份,张校尉尽职负责,先行羁押也无可厚非。”

    崔涣眯起了眼睛,直觉使然,他并不觉得秦晋所说的是事实全部,但他也能感觉的出来,对方打算息事宁人。这与他所了解的秦晋似乎大不一样,按照此人的脾性,相安无事则罢了,但若主动冒犯必会数倍以报复,怎么此番还主动遮掩上了?

    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吗?崔涣暗暗揣测着,暗道这件事里一定还有隐秘,不过在秦晋这里肯定难有突破,也只能从那个巡城校尉张淦处入手,彻查此事!

    崔涣虽然与秦晋相逢一笑泯恩仇,但却不意味着会包庇徇私,如果秦晋一心公事,全无过错,他自然乐意与之携手合作,可假如对方打算弄出些幺蛾子以祸乱朝纲,这就是绝不能容忍的了。

    换言之,崔涣与秦晋的和好,只不过是抛去了以往的偏见,用一种比较客观的眼光去看待其所作所为。

    秦晋离开甘露殿以后,崔涣主动留了下来,向李亨建议,虽然秦晋的失踪是虚惊一场,但勤政楼外广场上的聚众骚乱却不可息事宁人,必须彻查到底,需要被负责的人必须出来受到惩罚,否则后人纷纷效仿,长安将再无宁日。

    李亨犹豫了一下,才道:

    “此乃政事堂分内之事,相公放手为之便是!”

    他当然知道这背后有李辅国的影子在内,有心为其遮掩,但崔涣一心为公,如果自己因为私谊而挫伤了他,那岂非如同太上皇一般昏聩不明了么?

    至于李辅国,李亨只希望他不要涉及太深,小有惩戒令其收敛行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臣请准陛下,由广平王与老臣一同查办此事!”

    李亨点头全部诏准。

    ……

    张淦在送走了秦晋以后一直心下忐忑,不知秦晋究竟会否放过自己,万一报复起来,仅凭巡城校尉的身份是万万难以预知对抗的,更何况他又与李辅国有着瓜田李下的干系,在广平王那里一向也讨不到好,本可以之为靠山的人根本就无从指望。

    还有那个李辅国,张淦此时在心里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厮就是个毫无担当的没胆鬼,出了事躲的比兔子还灵巧,如果这口大黑锅全都砸在了他张淦的头山个,那才是冤枉死了。

    由此,张淦也不愿坐以待毙,便打算带着礼物登门求见堂叔父张垍。

    张垍早太上皇西狩时为大理寺卿兼署刑部尚书,虽然当今天子得位以后不受待见,但毕竟人脉深厚,也许还能帮得上忙。

    出门时,正撞见了亲信属下薛正。薛正对张淦此时出访送礼颇为关切,便问其要拜访何人,当他得知张淦打算拜访的人是张垍时竟极力劝阻。

    “校尉切不可拜访张垍,否则将受其殃及而再难自保!”

    张淦大惑不解的问道:

    “张淦乃是我的堂叔父,又是宰相张说之子,太上皇驸马,就算不受当今天子待见,怎么可能会倒霉呢?”

    薛正压低了声音说道:

    “校尉糊涂啊,难道你没听说张家兄弟在太上皇西狩以后组织官吏打算投效安贼叛将孙孝哲么?”

    张淦一愣,又忙道:

    ‘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没有可以搬上台面的证据,在民间疯传一阵也就罢了,做不得准!’

    “此言差矣,这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朝廷早晚有一日会惩处这些有投敌行径的贰臣,否则又该让功臣何以自处呢?只是现在时机不到才隐忍不发而已,如果校尉打算长久太平,从此之后就必须与之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这句劝告令张淦浑身冷汗直流,他的确知道,张垍、张均兄弟曾组织了不少亲信官员布置投敌一事,只不过后来因为秦晋的入城而被迫终止。而且,在围城时,张垍兄弟一直和孙孝哲有着联系,此事若被举发出来,恐怕……

    张淦干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道:

    “我与张垍毕竟是堂叔父的关系,又岂能彻底脱去干系呢?”

    薛正则道:

    “此时划清界限,将来万一朝廷清算,才好有转圜的余地啊!”

    由此,张淦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不过,他并未料到,祸事还是不可避免的找了上来。

    三日后,李亨探视太上皇时,太上皇对长安城中治安提出了严重的不满,并要求必须严惩当日负责警戒巡防兴庆宫外的主要责任官员。

    李亨一向以孝子面目示人,自然不会在这种芝麻小事上违拗太上皇的意思。于是乎,一纸诏命到了政事堂,崔涣与广平王本就有意从张淦处入手,只是一直忌惮此人背后的张氏家族而有所顾忌,现在得了诏命哪还耽搁,当即就把张淦与一干亲信统统锁拿下狱,严刑拷问。

    事情到了现在,似乎已经超出了崔涣所预料的范围,他一直试图将整件事控制在违犯治安要则的处置范围内,但平地风起之后,便必然有暴雨随之倾盆而下。

    有御史弹劾宰相崔涣与广平王包庇宦官,执法不公。那些在勤政楼外聚众闹事的宦官哪一个不是违犯了治安细则?聚众闹事引起千人以上规模的骚乱,则可立处斩刑。现在距离事发日已经过去了七日有余,还不见有哪个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呢!

    崔涣看着这些弹章眉头紧皱,他知道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也许一场权力斗争的风暴就要借此来临了。他在宦海辅臣了半生,此种嗅觉分外敏锐,知道主动权已经不知不觉的转到了旁人手中。

    而那些人正是希望此事不断的发酵膨胀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里,崔涣不由得有些暗怨,秦晋啊秦晋,看看你惹出来的好事。

    果不其然,更多的官员参与到了对宦官声讨的群体中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宦官群体的超然地位已经隐隐然盖过朝臣,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在高力士士气而肇始,李辅国时期而达到了极盛,不但控制着皇城内外的兵马大权,还深刻的影响着天子的诸多决定。这也使得朝臣彻底沦为了被宦官任意摆布的境地,这种不满在盛世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被威权所掩盖,可现在朝廷经历了几次大劫之后早已威信尽失,于是乎所有的不满便借由此次毫不起眼的意外事件而彻底爆发了。

    千夫所指之下,李亨惊讶的发现,矛头竟都隐隐的瞄向了李辅国。但又他清楚,李辅国这是在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如果因为群情义愤就牺牲了李辅国,今后又如何自处呢?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再次颁下诏命,对于闹事的宦官全部施以腰斩之刑,当日所涉及的军中将领以及臣工则一律追究责任。

    广平王铁青着脸找到了崔涣。

    “天子诏书已下,一次腰斩五十多人,恐怕并不足以消除沸腾之怨愤,还有可能把朝局引向不可预测的歧路上去啊。崔相公,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崔涣向来坚韧,这一次竟也感到了茫然和无力,他忽然有些想念房琯,这个老家伙虽然行事不爱循规蹈矩,可刚猛狠辣的手段又常常使政敌难以招架,如果他在长安坐镇,必不会使局势败坏如此。

    “广平王啊,请恕老夫直言,事情发展至今,天子也好,太上皇也罢,都没有可能使之停下来了!”

    广平王面色微变,道:

    “不就是杀几十个宦官么?怎么会如此的复杂?”

    这一刻李豫甚至于怀疑崔涣年老而力竭,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局势当真已经不是几个人就可以左右的了。

    在斩杀聚众闹事宦官的诏命颁下以后,红了眼的朝臣们又疯狂的盯上了另一个树大招风的群体。那就是在长安失控及被围其间,众多明里暗里投敌的官员,首当其冲的事件则是彻底揭开了陈希烈之死以及勾结叛贼的龌龊勾当。

第六百八十五章:抽丝茧自开

    陈希烈投敌及自尽事件曾被朝廷刻意低调的处理隐瞒,为的就是不使人心动荡,此时被统统揭了出来,立时就招惹了极大的愤慨。当此之时的长安城里,不论官民,哪个没有族人丧生在叛贼的口腹之间?连带着,那些毫无气节又与叛贼勾结的官员便成了最好的泄愤对象,与之相比,那些直接以人为军食的叛贼则没那么可恨了。

    籍由陈希烈自尽的被深挖,众多权贵与叛军里外勾连的龌龊事也都被一一挖了出来。

    这种自下而上的风潮最为骇人之处,乃是不受任何人和官署和控制,而起传播手段则是手抄成册分发扩散,实际而言只要有了第一本手抄册,便会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数量成倍的传播出去。

    几乎每一天都有少则七八个,多则十数个官员贵戚被挖掘出来。所有投敌的举动和证据都被晒在大庭广众之下,经过官员圈子的传播之后,又会很快的流向民间市井,被鼓动起来的百姓就会齐声吆喝着袭击那些涉事官员的宅邸,甚至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也是常有之事。

    左卫军的应对则雷厉狠辣了许多,不论哪个,只要敢于闹事,又被抓住了就被从严重处。可即便如此也压制不住愤怒不可遏制的百姓。而且, 这种愤怒也渐有转移向神武军的势头。

    广平王李豫忧心忡忡的去找崔涣商议,觉得再任由失态发展下去,长安城内岂非要乱套了?

    岂料,崔涣却也无可奈何,在广平王实在逼问的紧了以后才不得不说道:

    “请恕老臣直言,如今之乱象全在于天子私心而起。”

    李豫面色剧变。

    “天子何以有私心?”

    在他的印象里,父皇从来都是勤俭克己的楷模,简直就是心目中所有英明君主的化身,怎么在宰相的口中竟成了徇私呢?

    良久,崔涣才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辅国。”

    “李辅国?怎么会……”

    李豫的话说了半截就咽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此事的根由就在于李辅国和高力士斗法,结果伤及了太上皇,而太上皇毕竟是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皇帝,又怎么能忍受昔日家奴的羞辱呢?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似是而非,就算李辅国和高力士斗法,太上皇由如何能操纵这汹汹民意呢?

    这个想法令他实在惊骇,原来闹了半天,归根结底还是太上皇与天子之间的较量啊!

    崔涣看着愣怔出神的李豫,苦笑道:

    “广平王若看透了其中因由,就知道老夫因何束手无策了,俗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希望止息风波,有人却恨风浪太小,你说说,咱们这些飘在浪头的小舟又有什么力量阻止呢?”

    李豫忽而身子瘫软,失声道:

    “局势怎么会变化成这样……”

    崔涣扭头看向敞开的窗外,闷热的天气实在令人喘不过气来,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流露出丝丝意味深长。

    “有时候啊,毒疮早发虽然阵痛难忍,说不定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否则溃烂日久,蛇虫鼠蚁借此盘根错节,整个身子遭受日久侵袭,便也烂到了骨子里……”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李豫一脸的不解,实在难以理解其中的暗指之意。

    ……

    长安城内巨浪暗涌齐齐,神武军内部却是一派的风平浪静,借由这强有力的庇护,外间闹的虽凶,却没有一星半点的风浪波及到此。

    皇甫恪望着远处巍峨隐约的大明宫阙楼,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

    “如此局势,秦大夫倒像个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这又是何道理呢?”

    此时,江南的永王叛乱刚刚平定,房琯又领大军在外,对东都洛阳做奋力一击,如果长安在此时乱了起来,谁知道接下来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呢!

    李萼也是唉声叹气,他也不明白,局势怎么就急转直下到了这个地步,平素里刚直的崔相公,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秦大夫都齐齐的默不作声,就连当今天子也是未曾发过一字一句的评说,似乎都成了看客一般。

    “再这么个闹法,所谓‘锄奸’也就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打击异己的龌龊手段而已!”

    其实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每日里那么多被手抄册揪出来的投敌奸贼中,未必没有被冤枉的,然则众口铄金之下也是百口莫辩,也只能打断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而已。

    抱怨了一句之后,又道:

    “难道诺大的朝廷就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这时,一直笑吟吟品着清茶的清虚子吐出了口中泛着微微苦涩之意的茶叶嫩芽,道:

    “还别说,秦大夫这不加佐料的清茶当真还别有一番味道,苦中带涩,细细回味之下,又尽是甘香……”

    三个人的关系这几日热络的极快,皇甫恪和李萼对清虚子的态度也由神秘转而亲近。

    “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享口舌之欲?”

    李萼年轻脾气急,就埋怨了一句。清虚子向来在口舌上不落后于人,便反驳道:

    “天子不急,宰相不急,秦大夫不急,长史君急个甚来啊?”

    “你……”

    看着清虚子一脸的无所谓和嬉皮笑脸,李萼就气不打一处来,随着了解的深入,这位素来为人所敬重的终南山“真人”也越发的露出了其本来真实的面目。

    只不过清虚子没等着李萼接话,却又压低了声音道:

    “只问一句,你让天子和宰相站出来说什么?难道指着那些一个个忠正之心的大臣,告诉他们不要揪出投敌的奸贼,朝廷要息事宁人么?”

    “这,这能一样么!”

    李萼承认,朝廷现在确实需要的就是息事宁人,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可又觉得清虚子的话也有些道理,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就等于把自己立成了靶子,恐怕就算天子也难以承受吧。

    清虚子笑容转冷。

    “怎么不一样?民意向来就是没脑子的东西,一根筋,非对即错,非黑即白,大势所趋又泥沙俱下,谁若敢以身档之,管你三七二十一都给碾压的粉身碎骨!”

    李萼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皇甫恪则凝眉思忖了 一阵,才叹道:

    “这总得有个头吧?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还不彻底乱套了?”

    清虚子又道:

    “乱吧,乱的透了,也自然就干静了!”

    不知何故,李萼忽然长叹一声,似乎有所领悟。

    “咱们那日轻薄了太上皇,或许才阴错阳差的有了今日的局面,早知如此……”

    皇甫恪则斥道:

    “胡说,太上皇居心不良,咱们替秦大夫未雨绸缪,又何错之有了?”

    皇甫恪恨李隆基杀了他的全家,此时提起太上皇也就无所顾忌,这反倒对了清虚子的脾气,呵呵笑着:

    “皇甫将军说的对,咱们本没有错,错就错在秦大夫不该没事找事……”

    皇甫恪和李萼等愣住了,怎么又撤到秦大夫身上了呢?

    “两位想想,秦大夫那日无辜失踪了大半日,当真没有任何影响吗?城内外的兵马提调虽然不动声色,可皇城禁宫的番上防卫可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遍啊,那架势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就是应对兵变的!”

    此时,绝大多数人都忽略了秦晋失踪的那半日光景,以及秦晋失踪以后长安皇城禁宫内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现在经由清虚子的提醒,皇甫恪与李萼都在瞬间呆愣住了。

    “难道秦大夫失踪的那半日功夫还别有隐情?”

    清虚子只似点头又摇头的说了一句:

    “有没有隐情贫道哪里清楚,只是其中带来的连锁反应,对人心所造成的影响,还用贫道去悉数吗?”

    清虚子的话一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皇甫恪与李萼实在难以想象,如果当下这种局面正是出自于秦晋的引导,那么一切模糊凌乱的事件,或许就串成了一条线,但还有一个疑问使他们疑惑着。

    动机呢?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两人实在弄不明白。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

    “都别胡思乱想了,这都是贫道的揣测之言,未必就做的准,比如其目的所在,贫道也是苦思不得其解啊。二位哪个若挨不过好奇心,大可亲自到秦大夫那里去问一问……”

    霎时间,李萼看着似笑非笑的清虚子大有一拳砸过去的冲动,明明是这厮好奇心惹的瘙痒难耐,偏偏又要让他们去触霉头,当真狡猾的紧啊。

    皇甫恪则似乎若有所悟。

    “如果此事果真由秦大夫所引导而来,那么以大夫谋定而后动的性子,必然一早就想好了解决之法,咱们在这里倒是胡猜瞎想了!”

    清虚子击掌笑道:

    “皇甫老将军一语中的,似大夫心思,岂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尽数揣度的,不如屏息静气,等着看好戏登场吧!”

    说到看好戏,李萼心念一动,道:

    “眼看着就到了秦大夫与寿安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城中如此纷乱,说不定便要延期了……”

    神武军中一系向来反对这桩联姻,其中尤以皇甫恪为首,李萼此言则让他眉头一挑,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会,大婚之期不会再有改动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廷议决生死

    距离秦晋大婚之期只剩下了七日的功夫,但朝局动荡纷纷,以至于神武军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几乎给忘记了,现在三人忽然提及,又是觉得阵阵头疼。

    李萼有感于局势的恶化,不禁嗟叹了一声。

    “在下倒记起了一件事,两位接触大夫日短,恐怕还不知道……”

    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又似自言自语道:

    “现在果然就想得通了!”

    这反而把皇甫恪与清虚子二人弄糊涂了,清虚子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便瞪着眼睛催问:

    “别打哑谜,有话就痛快的说,吊着人胃口算怎么一回事?”

    李萼这才换上了一副颇为玩味的表情,只不过又反问了一句:

    “两位可知当初秦大夫是如何出京到冯翊任太守的?”

    清虚子那时还隐居在终南山里,许多事都是道听途说,知道自己听到的那点风声已经不知过了几道手,又被多少人精细的加工过,于是也不献丑,只耐心的等着李萼说出真正的答案。皇甫恪则不同,那时的他刚刚因为杨国忠的陷害而举兵造反,对长安城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因而秦晋离开长安到冯翊郡做太守的因由也是知之甚详。

    “听说是被杨国忠与鱼朝恩联手挤出了长安,不过从后来的态势看,离开长安到地方上去,反而因祸得福,成了游龙入大海!”

    李萼摇摇头,道:

    “事实全然不是如此,我与当时的长史陈千里有旧,他说过,秦大夫乃是主动自请外出,否则又有谁能将之挤走呢?”

    此言一出,皇甫恪与清虚子都愣住了,如果此话出自旁人之口,他们只会以为这是胡说八道,但李萼是个行事谨慎的人,绝不会信口胡说。

    如果李萼所言为真,那么秦晋的所作所为就处处透着与时人的不同。时人都宁可在长安做低职小官,也不愿意到地方上做大吏。他又为什么主动要求外出呢?难道在一早就规划了到冯翊以后的方略么?还是早就料到了冯翊、河东以及关中的形势会有急剧的变化?

    清虚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皇甫恪也凝眉沉思起来,假如秦晋当真在两年前就定下了今日所要走的路,那就真真太不可思议了。良久之后,清虚子才舔了舔嘴唇,又清了清嗓子。

    “贫道一直以为能堪透天机,原来竟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皇甫恪则道:

    “真人所堪天机,神武军以及秦大夫又当作何命数呢?”

    平素里最爱唠叨的清虚子此时却缄口不言,一脸肃容的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贫道还要多活几年呢,可不想遭了雷劈!”

    皇甫恪与李萼都笃信道教,对清虚子的态度与秦晋有着本质的不同。

    “真人难道是说……”

    如此讳莫如深,就算傻子也能猜的出来,清虚子口中的天机一定不简单,否则用的着遭雷劈吗!

    李萼的话也只说了半截,后半截话则被他藏在了肚子里。

    神武军有着天然的庇护,因此神武军一系的官员竟在这场纷纷乱乱的风潮里都没有遭受冲击,似乎风向也知道哪些人好惹,哪些人不好惹。

    太上皇李隆基很快便在天子李亨探视的时候主动要求其尽快平息风潮,否则波及朝政,影响到领兵在外的房琯就不好了。

    李亨一口答应下来,却也是无可奈何,朝廷的人心最是难以把握,悠悠众口又怎么能轻易堵得住呢?更何况,这种时候堵不如疏,只有善加引导,使之戾气发泄出去,才能得以安然度过这次难关,

    面对李亨的困难,李隆基则从旁提点,尽快杀掉那些聚众闹事的宦官,以一场大刑杀,势必可以有效的加速这种风潮的进程。

    李亨回到太极宫后,便在甘露殿召见了宰相崔涣与广平王李豫。

    他的脸色阴沉至极,以至于崔涣和李豫都觉察出了其反常之处。

    “太上皇又再催促朕尽快杀掉那些闹事的宦官,细细想来这些宦官也不过是无辜受累之人,如果让他们用性命来换取官愤民怨的平息,实在于心不忍!”

    李亨这不是做作,宦官虽然低贱,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将他们像蝼蚁一样悉数碾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则很难过去心里那道坎。

    崔涣则不以为然,假如当真能用五十条宦官的性命换取朝局的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将这些统统杀掉,哪怕这个数字以十倍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怕只怕,人杀了,风潮不但没能止息,反会愈演愈烈,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涣的本意也不想杀这么多人,只要从中揪出几个领头的正法就可以起到足够的震慑与警示作用,完全没有必要全部杀掉,大规模的杀人除了泄愤以外,他看到的只有残忍。

    但是,崔涣毕竟宦海浮沉了半生,看问题又岂能这么肤浅?这次风潮的根本之所在,仍旧如永王叛乱一样,乃是当今天子与太上皇的权力之争,只不过暗中较力的场所由江南转到了朝堂上恶容易。

    他觉得,杀掉那五十多个宦官或许是太上皇开出的条件,双方都有了台阶可下,风潮自然就有了平息下去的借口。也许,事态进展到这一步也并非太上皇所乐于见到的,毕竟这种近乎于没有底线的朝争对朝廷的影响是具有毁灭性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大祸。

    为了朝廷,为了天子,崔涣都认为有必要赌一把,但是这许多话又不能和天子明言,他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看向面色阴沉如乌云密布的天子,心中暗暗想着:难道以天子的心智就看不透此中的关窍所在吗?

    试问一个做了十几年太子的人,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境地,怎么可能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呢?

    崔涣相信,李亨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有着难言之隐而已,因此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做臣下的给予支持。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坚定的说道:

    “陛下,宦官聚众闹事虽然其情可悯,但毕竟是坏了战乱后制定的治安要则,以情形计也当从众论处,既然已经不能法外开恩,便只能秉公处置此事!朝廷法度所在,即便陛下心存着仁慈悲悯之心,怕是也难加干预!”

    李亨眉头拧的更紧了,仍旧一言不发,只有广平王李豫看了看心情败坏沉重的天子,又看向忽然发生态度转变的宰相崔涣。

    就在昨天,他和崔涣交换意见之时,崔涣还口口声声坚持着,不能平白的一次杀掉如此多人,可今日到了甘露殿上,这态度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但是,李豫又素来敬重崔涣这个宰相,是以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会贸然的开口质疑,只屏息静气看着君臣二人如何最终处置此事。

    长久之后,李亨的叹息声竟仿佛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透着重重的虚幻感。

    “就按照崔卿的建议去办吧,朕乏了……”

    崔涣与李豫一前一后退出了甘露殿,李豫追上了心事重重,脚步沉重的崔涣。

    “崔相公留步……”

    一连喊了几声,崔涣竟没听到,最后还是经过一同随行的宦官内侍提醒,才恍然警觉。

    “老夫失神了,广平王勿怪,勿怪!”

    李豫岂会在意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只等两人周遭十步之内再无旁人时,急不可耐的问道:

    “崔相公因何一力主张杀掉那些无辜的宦官?”

    崔涣先是一愣,继而又冷冷的反问:

    “老夫建言句句有法可依,那些宦官聚众闹事,形成规模达万人的骚乱,险些酿成难以挽回大错,又何谈无辜呢?”

    李豫一时无言以对,知道崔涣所言不错,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分辨道:

    “昨日崔相公还说他们罪不至死,如何一日间竟态度判若两人,请恕李豫不服!”

    崔涣正了正身子,道:

    “广平王此言差矣,律令并非为了使人服气,即便不服也必须认下,否则人人皆可法外施恩,这天下还不乱套了?”

    同样一件事竟反正都能说出理来,李豫也是郁闷,他在口舌上与崔涣相对完全出于下风,眼见着无法阻止,便口不择言的说道:

    “既然崔相公不肯施恩,李豫去求秦大夫,让秦大夫来找相公说理!”

    说罢,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急急离去。

    崔涣看着气冲冲而走的广平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而又暗叹道:

    广平王生性仁厚,一如当今天子,却没有当今天子的隐忍性子,遇事好急于求成,遭到挫折就喜怒于色,这也都是年轻人身上的通病。可广平王毕竟不是一般人,将来是要做太子的,在皇帝百年之后还要承继整个江山社稷,如此沉不住气怎么能成呢?

    恐怕他现在去找秦晋也只能碰到一鼻子灰吧!

    崔涣如此暗暗想着,他虽然与秦晋相交日浅,可对秦晋的了解却远胜于一般人,如果此人欲干预此事早就有所动作了,又何必默不作声到现在呢!

第六百九十章:祖孙夜相见

    李豫气咻咻的冲出了太极宫,一路打马急往神武军帅堂奔去,谁知道了辕门外却被拦下,心中登时不爽到了极点,但军中事连皇帝都要按照规矩来,何况他仅仅是个广平王呢,便耐着性子道:

    “我乃广平王,有急务求见秦大夫!”

    辕门的军卒还算客气,直接告诉他:

    “今日中军开始为期三日的应急演练,任何非军中之人不得入内,营中之人同样也不可轻易踏出一步,轻广平王三日后再来!”

    李豫真的是急坏了,明日五十多条人命就要被杀,宦官们虽有罪,但谁都知道这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真正有罪的人不能得到惩罚,却要无辜者赔上性命,难道这就朗朗乾坤的大唐盛世所有应的世道吗?

    “确是急务,实在耽搁不得,三日后就来不及了……”

    李豫神色急切,以至于脸都变了形,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厚重的辕门重重合上。

    这次宦官事件的大致情况他也都了解的七七八八,巡城校尉张淦的嘴虽然硬,但他手下人却并非都能熬过酷刑,不少人已经招认。就在刚刚来此的路上,招认的供词被送到了他的手上,此事背后果有李辅国的影子。

    最初李豫并没有把此事归咎到李辅国的头上,但现在几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此人,登时如眼前朦胧之纱挑开,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李辅国……”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李豫咬牙切齿,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李辅国现如今是天子驾前的第一红人,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今日因何举棋不定,原来答案竟是在顾及着这个阉人。

    他自问没有能力在父皇面前扳倒此人,而现在连一向嫉恶如仇的秦大夫都适时的搞起了劳什子演练,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这长安城内,朝廷之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驱使着所有的人,就连强悍如秦晋此等人都不得不低头。

    “难道还有比安禄山叛贼,那些吃人恶魔更可怕的人吗?”

    “殿下安知没有?这普天之下最恶毒凶狠的敌人永远不在你的对立面,而是时时刻刻盘踞在你的身边,不知何时就会冲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轻则鲜血淋漓,重责立即毙命!”

    “先生莫要吓我!”

    李豫退了两步,瞅着面色阴郁的李泌,甚至都忘了指出他言语称呼的逾制。李豫现在仅仅是广平王,而殿下是用来称呼皇后以及皇太子的,若被有心人听去没准又要大做文章。但李豫这个人向来不爱循规蹈矩,李豫虽然对他颇为敬重,但也是因为此并不甚亲近。

    今日,他也是实在被逼的没有办法,才来找到这个足智多谋的先生,讨个主意。哪曾想到,李泌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一句话就点出了骇人的结论,之所以连秦晋都极度低调,就是因为他也怕,怕这无人可以不怕的敌人。

    可这个敌人究竟是谁呢?如果当真有如此可怕的敌人隐藏在朝廷中枢,将之揪出来绳之以法,岂非就天下太平了?

    当他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以后,李泌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殿下啊,殿下,你何时才能成长起来啊?朝局如此惊骇险恶,若没了当今天子的庇护,你又该何去何从……”

    李豫突然发现,李泌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忧虑以外,竟还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诚如李泌所言,李豫一直在其父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太上皇在位时的所有动荡朝局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在他的成长经历中,身边也更多是惊叹和溢美之词。

    尤其是长安守城之战,李豫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不论在民营中,还是团结兵里都拿得起放得下,更于战后亲掌左卫军,成为天子控制京师长安的重要臂膀。然而此时此刻,李泌对他的评价反而降低了,这难道不是吹毛求疵吗?

    说实话,李豫的心中是不服气的,得不到李泌的认可,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殿下慢走,李泌还有一言忠告!”

    李泌急促的脚步随着李泌的声音停住了,只听李泌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缓慢。

    “为朝廷计,为江山社稷计,李泌奉劝殿下,莫要掺合在这次风玻璃,闭门谢客,独善其身才是根本!”

    听了李泌的忠告,李豫反而笑了,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豫本以为先生是个急公好义的大贤,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与那些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之辈还有甚的区别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也难怪李豫难过,李泌于他幼年时就与其父李亨亦师亦友,在其成长的过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大贤砥柱骤的形象而崩塌,霎时就使他有些无所适从。

    李泌也不恼怒,仍旧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他。

    “难道秦晋也是蝇营狗苟的鼠辈吗?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和你一同伸张公义呢?几十个阉人而已,如果以死及是个阉人为代价,换来朝局风波的平息,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为君者不可小仁,而大仁却是不仁’,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李豫的身体在颤抖,猛然转过身去,冷冷的回应。

    “李泌不曾有一刻忘却先生教诲,但李泌还以为,大仁未必不仁,若不为小仁,又何以大仁呢?”

    说罢,也不再犹豫,李豫大踏步出了李泌的府邸。

    离开李泌府邸所在的坊,走在大街上,李豫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随行宦官上来询问:

    “可是回府歇息?”

    李泌踌躇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李泌的话在时人看来没错,但他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明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辅国,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偏偏都任凭着那几十个被利用的阉人送命背黑锅呢?

    难道父皇也会被身边的人所蒙蔽吗?难道父皇就不知道宦官干预朝争的害处吗?李亨那原本可以顶天立地,可以撑起一切的形象,瞬间也在李豫的心中所坍塌。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彷徨感一股脑的都涌上了心头。

    李辅国暗中怂恿宦官发难,无非是要彻底扳倒高力士,让高力士彻底不能在威胁他的地位。不,不对。他马上意识到,李辅国并不是单纯为了自保而针对高力士,而是要踩着高力士彻底上位……

    这个想法让李豫直觉得背后冒凉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确认,李辅国是个包藏祸心,早晚必将胡乱朝纲的无耻卑劣之徒。他身为李氏子弟,绝不可坐视不理!

    “去兴庆宫!”

    宦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脚下却是没动。

    李豫喝道:

    “耳朵聋了吗?去兴庆宫!”

    兴庆宫绝非李豫可以轻易去的地方,私下里去见太上皇,可以被做出无数种解读。若在以往,他也知道避嫌,除了跟着父皇一起去问安,平素里绝不会踏足一步,但今日也是急病乱投医,实在没了办法。

    兴庆宫迎来了一位不期而至的造访者,立时上下一片忙乱。毕竟太上皇回到长安以后,这里就比从前冷落多了,朝廷中数得着的重臣,不曾有一个踏足此地。而今日,又是在晚间,未来的储君广平王独自来了,又怎能不叫人忙乱?

    就连在便殿内枯坐的太上皇李隆基得知这位嫡长孙的到来也甚是讶异!

    看着嫡长孙英朗俊逸的面庞,李隆基的一双老眼似乎有些迷离,透过朦胧的水雾,视线仿佛穿越回了五十年前,那时的他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意气风发,看着面前的孙子,竟觉得与自己像极了。

    霎那间,李隆基竟难以自抑,老泪纵横,哭的像个孩子。

    这一幕却超出了李豫的意料,在他印象里,向来深不可测的太上皇如何就哭了?还哭的肆无忌惮……

    一时之间,李豫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排解才合适。

    李隆基足足哭了有一刻钟时间,才渐渐的收住了哭声,枯瘦的脸上道道沟壑间挂满了浑浊的老泪,他拾起衣襟轻轻的反复的擦拭着。

    “孙儿啊,夜间来见祖父,可是有了难以决断的难题?说吧,祖父虽然老之将死,但毕竟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出些主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豫又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太上皇在大哭了一阵之后,连眼泪都未及擦干,就看出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孙儿请皇祖父收回成命,放过那些,那些宦官!”

    说话时,李豫的底气并不足,他知道是太上皇头一个提出来要尽杀这些人的,现在想求他收回成命又谈何容易?

    然则,令李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李隆基竟轻描淡写的答应了。

    “还道甚的难事,不就是赦免几个闹事的阉人吗?既然孙儿来求了皇祖父,皇祖父焉能不答应?”

    说罢,李隆基这才颤巍巍的离开座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豫,又颤声问着:

    “看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一定误了晚饭吧,且坐一会,皇祖父命人给你准备烤饼和羊肉……”

第六百九十一章:隐隐欲废立

    李豫虽然早就饥肠辘辘,可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肉饼却毫无食欲,但碍于太上皇殷切注视的目光,也不得不勉强吃了几口。

    “来这里之前,可去过秦晋那里了?”

    正暗自胡思乱想间,冷不防李隆基又问了一句,李豫不及思考便下意识的答道:

    “孙儿的确去过秦晋那里!”

    “见着人了?如果所料不差,一定不会见到!”

    李豫惊讶的问道:

    “皇祖父如何猜得到?”

    “你这个娃娃,以为祖父这一大把年纪都白活了么?到现在虽然已经是大半个身子都进棺材的人了,可就这看人的本事还没丢掉!”

    李豫默然不语,他有些不以为然,还真想问一问太上皇,既然看人甚有一套,因何又错用了安禄山呢?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在肚子里转圈,却绝对不敢问出来。

    “想不想知道秦晋因何不见你?”

    “孙儿自然想知道的,请皇祖父解惑!”

    李隆基直了直弯曲的腰杆,最终也没能把身子绷得笔直,只得放弃又重新佝偻起来。

    “前一阵秦晋自请受罚的事,你可听过?”

    李豫一愣,没想到太上皇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当时秦晋自请受罚闹的长安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树大拇指夸赞,可又与现今要说的话题有什么干系呢?

    “秦晋自请受罚,无非是要维护他所一手弄出来的律令,朕虽然不愿苟同,也不得不承认其坚持律令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

    李隆基向来以权术为本,律令只不过是为其提供方便的门面把式而已,秦晋则反其道而行之,坚持律令为先,权术为后。如此治军倒是无妨,可如果延伸到朝政上来,虽然会有积极的效果,然则也如同一柄双刃剑般,束缚住了天子的手脚。这种律令为先一旦在朝廷上形成了风气,便会上下一同维护,再难有人可以撼动分毫。

    这是李隆基的隐忧,他提及其中的某些关键处并非是要李豫了解这些,而是另有用意。说完,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豫,看着他的反应。

    好半晌,李豫才用一种不甘的口气半问半答。

    “难道,难道秦大夫也反对赦免那些宦官的罪吗?他们,他们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已,如何不揪出幕后的主使?不是也有质问主谋而不闻胁从之说吗?”

    李隆基微微摇头,他忽然发觉李豫竟还有迂阔的一面,这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中又有哪一个是睁眼瞎?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谁是幕后的主使吗?

    就实而言,无论哪一个都看得出来,可谁又敢站出来指责那个墓后主使呢?

    “主使者?谁?李辅国吗?”

    “皇祖父……”

    李豫愣住了,他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说话如此直白,一时间竟有些张口结舌。

    不等李豫缓过神来,李隆基从案上堆积的卷册中翻出了其中的一卷,抄在手上递给他。

    “这是秦晋呈给政事堂的‘律令论’你拿去看看。”

    李豫又是一奇,他还头一次听说秦晋会做这种文章,世人都知道秦晋善将兵,善打仗,却还头一次听说其也能做文章。

    看着李豫略显夸张的表情,李隆基笑道:

    “你们都忘了吧?秦晋可是天宝十载的进士,论才学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寻常大臣比之也差得远呢!”

    经李隆基的提醒,李豫也才记了起来,秦晋的确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官场间流传有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为三十岁考过明经科已经很老了,而五十岁考过进士科则算年轻的。

    秦晋至今还不到而立之年,文武样样都出类拔萃,实在令人不禁赞叹。

    李豫怀着这种既震惊又感慨的复杂情绪翻看着那一卷《律令论》,其正文仅仅千余字,大概是一则综述、总论,但其中却不厌其烦的阐明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律令为先。

    李隆基指着卷册上其中的一句,说道:

    “律令不诛心,幕后主使虽然心怀叵测,却难以欲加之罪!这就是秦晋不见你的原因所在!”

    其实,李隆基在说这话时,心中还存着一丝疑虑不便与李豫言明,这也仅仅是一种直觉而已,没有任何依据的支持。那就是,他隐隐感觉到,秦晋似乎颇为忌惮李辅国其人,至于因何有这种直觉,却又很难说明白其中的因由。

    李豫这才恍然。

    “怪不得人人都作壁上观,原来,原来都是在害怕……”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李豫气话归气话,但他还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谁又能说那几十个待宰的宦官真正清白呢?他们被利用了确是不假,难道他们自己就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不诛心的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一连违犯了两条可杀之罪,若以乱世重典的惯例,只杀其人已经是开恩了。

    忽然间,李豫看到太上皇浑浊的眼睛里寒光一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另一个想法猛然从脑子里跳出来,谁说秦晋会放过幕后的主使了?李辅国除非再也不作恶,否则早晚必备律令所制!

    “孙儿明白了!”

    李豫的态度转变很快,从单纯的同情那些将死之人,转而为理性的面对。

    然则,李隆基还是暗暗摇了摇头。他和李亨显然都对这个将来承继大统的人寄予了过多的期望,可惜李豫不能做到心狠手辣,又心思单纯,这的确是好为人,可绝不是一个天子所应具备的素质。

    李隆基从二十多岁时就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关节。

    当天子的人,注定就要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这倒不是说当天子的人必须抛弃父母子女,而是要将所有的牵绊一股脑斩断,不论任何人,为了江山社稷,无不可牺牲!

    想到此,李隆基颇为心疼的看了一眼还处于懵懂之中的孙子,叹息一声。他毕竟是在李亨的庇护下成长至今,不像自己,武后当国的那个年代,没有人可以给其应有的庇护,自小就生长在朝不保夕,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自然也变多了许多的无情。

    李豫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简单,恰恰犯了身在政局之中的大忌。身为上位者,所有问题必须复杂的分析和判断,而在提出处置方法时,则反其道而行之,越简单越好。不懂这个道理,他往往就会在各种看似合理的事实左右下而变的东摇西摆。

    然则,李隆基无意耳提面命的对其进行说教,而是相信,身为大唐社稷的继承人,早晚会有一天亲自领悟!

    李隆基到现在已经年逾古稀,对所有的儿子不曾有过真正的温情,一辈子都在防着他们,暗算他们。皇子们也对这位亦天子亦父亲的人畏多于敬。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可今日不知如何,见到孙子李豫连夜而至,胸中本已经铁石冷硬的地方,似乎软化了许多。

    “任何决断祖父都支持你,现在,你还是一如来时的初衷吗?”

    李豫迟疑了,他问自己,难道当真要救下那些宦官吗?公义和真正的除恶难道仅仅就要着落在那些不堪之人的身上?掂了掂手中的卷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秦晋,毕竟这个人自从主持长安防务以来,还未曾令其失望过。

    ……

    长安城外,娄亭驿。马厩里一次性竟栓了上百匹战马,小小的驿站从未接待过如此之多的人和马。因为此处距离长安不过十里距离,但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加紧几步赶路尽快赶到城内过夜,除非是错过了时辰,不得已之下才在这里歇息一夜。

    驿吏程三闲坐在当院的石盘上,好奇的抻着脑袋,侧耳倾听着堂屋内那些人在高一声,低一声的议论。

    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用的都是左卫军的通关文牒,不过程三却感觉的出来,如此只不过是刻意低调的掩人耳目,他们真正的身份也许当与天子有关。领头的那个人看起来也有四十上下,然而却颌下无须,分明就是个宦官啊。

    宦官虽然是贱民,为世人所不齿,但宦官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天子家奴的身份,凭此甚至比那些朝廷重臣更得天子的信任,早些年的边令诚,不就被天子派到西域去杀敌立功了吗?后来还有什么程元振、鱼朝恩也是风光一时。至于权倾朝野的高力士,更是位高权重,就连宰相都不敢轻易得罪。细算起来,宦官虽然低贱,可一旦发达了,时来运转,那就都是人中龙凤,绝不能小看了。

    “你的人可看清了?”

    “看的清清楚楚,广平王夜入兴庆宫,直留了一个半时辰才出来。”

    “何曾想到过,到最后竟是广平王揪着咱们不放!义父,不如……”

    啪!

    清脆的耳光声自堂屋内传了出来。

    “混账王八蛋!废立之事岂是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以说出口的……”

    这几句话听的真真切切,程三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大热的天里硬是周身发寒,打了个哆嗦。

    乖乖俺的娘,这些人都是哪路来的神仙啊……

第六百九十二章:举发谋逆案

    程三被吓坏了,这差事是长安大乱之后才被派出来的,能够吃一口官家的饭当真不容易,因而他也很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但现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心中既惊惧又忐忑,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要这般好奇来听他们的谈话呢?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知道这等骇人的密谋。

    废立太子即便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绝对能够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狂涛海浪来。如今满关中的百姓谁人不知,广平王李豫在长安守城一战中表现的出类拔萃,加之又是天子嫡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几个阉人在这乡野间的驿站里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议论着废立之事,在程三这种良家子看来,已经极不正常了。

    觉得当院里非久留之地,程三起身欲走,却与突兀进入院中的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怀中所捧的物什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眼睛瞎吗?”

    被撞了的那人满脸怒容,斥骂着程三。

    程三此时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走,现在倒好被撞了个正着。他低着头,连不迭的赔着不是,又赶紧俯下身去慌乱的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些东西入手时,程三才突然惊觉,这竟都是一些金玉器物,仅凭手感就觉得一定价值连城,再看旁边还有一支檀木箱子,此时已经被摔的裂成了两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长眼睛……”

    程三忽然意识到,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听了不敢听的话,仅仅面前这些摔坏的器物,就不是他能赔的起的。

    “你是该死,知道这满地的东西是要给谁的吗?说出来吓死你……”

    这时,堂屋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是晁金乌吗?进来就是,在外面聒噪甚来?”

    那人只得恶狠狠瞪了程三一眼,口中喋喋骂道:

    “等着你的,见了干爹再找你算这笔帐!”

    说罢,晁金乌大步流星的穿过当院进了堂屋。看着那人没入屋中的背影,程三恍然反应过来,此人虽然生的魁梧,岁数也仅在三十上下,可也没有蓄须,明显也是个宦官啊!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出了娄亭驿的大门,一下子又惊觉过来。

    这些宦官鬼鬼祟祟又拿了这许多财物,难不成当真意图谋反?

    程三登时就汗透重衣,觉得自己真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他平素里只是个胆小的谨慎人,就连邻里之间的矛盾从来都小心翼翼的对待,不肯结下一个仇人。现在倒好,忽然间就得知了这种惊天的谋逆大事,是当做没听到,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是到城里去告发呢?

    告发的声音刚刚从心里蹦了出来,程三便如陷入冰火双重之地一般,忽而满头大汗,忽而又瑟瑟发抖。

    谋逆乃是抄家灭族的大事,看这些宦官们的模样绝非那种谋事不秘之人,也就是说他们有很大可能会杀掉自己灭口,想到家中的妻儿老小,不禁悲从中来,又连连的唉声叹气。

    这还是什么世道?刚刚经历了那场吃人的浩劫,现在又被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谋逆大案中,天哪!这可教人如何甘心?

    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大不了先带着妻儿到陇右的堂叔家避避风头,等到过了风头,再回来……

    正天人交战之间,程三忽然发现官道处一个骑着驴过来的人像极了自己的妻弟,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这不就是妻弟么?

    “你,你怎么来了?”

    离着老远,程三的妻弟就大呼着:

    “姐夫,姐姐生了,生了,大胖小子,八斤!”

    “生,生了?”

    程三才想起来,孕妻已经怀胎十月,产期可不就在这一两日吗?然而,欢喜是短暂的,马上他又愁容满面,现在自己经历的这些事会不会累及家人呢?

    妻弟带来的这则消息就像一柄大铁锤把他砸的身体巨颤,如果仅仅是一家大小逃难也就罢了,可现在又添了新生的儿子,逃难的路上,十有八.九成就得夭折。程家本就人丁单薄,祖上在武后当政初年早过大难,各支都被折腾的七零八落,这个新生儿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的看着其受那路途劳顿之苦呢?

    “姐夫,姐夫,姐姐生了,生了……”

    妻弟见他只顾着愣神不说话,就连连的招呼着他。

    程三被强行拉回现实,本想托其到京兆府报案,可话到嘴边念头陡起。

    到了这种时候,除了父子之外,哪个都不能轻信,又岂能假手于人呢?

    于是,他强打着精神笑道:

    “刚想起又一桩极要紧的事未及料理,不如你先替我在这里看上半日功夫,仓库里还有些未及造册的物什,你捡着需要的可拿上一些,切记莫要明显了就行!”

    大战之后的长安物资匮乏,但凡管着物资仓库就是了不得的肥差,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合理消耗份额之内的东西补贴家用。

    妻弟一见有这等好事,登时就连连拍着胸脯保证:

    “姐夫等着看好吧,一定把这娄亭驿给拾掇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程三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又一指当院堂屋道:

    “那里住着贵客,没事莫要过去,惊扰了人家!”

    妻弟不明所以,还满眼好奇的问道:

    “怎么,这鸟不拉屎的娄亭驿还能住进来贵客?是哪家的贵戚官人?”

    程三板起脸,故作神秘的道:

    “你 知道规矩的,不该打听的就别瞎打听!”

    再次叮嘱了一番,程三骑着妻弟的那头毛驴拐上通往长安的官道。直到离开娄亭驿,他马上用鞭子连连抽打毛驴的 屁股,毛驴吃痛就撒开四蹄没命的向东狂奔。

    十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现在已经是下午光景,眼看着就要到了宵禁落城门的时辰,万一误了时辰,难不成还要等到明日不成?万一被那些宦官察觉了蹊跷,连夜把他干掉也不是不能。

    一念及此,程三心里更是火急火燎,可怜胯下那头毛驴,被累的满嘴喷白沫子,堪堪在日落之前,总算见到了长安那巍峨的阙楼。然则,直到抵达城门下,他才绝望的发现,城门竟早已关闭。

    绝望之下,程三差点哭了出来。不过,他马上瞧见城外面过着一队又一队的人马,心中立时又凉到了极点。难道城内已经发生了兵变?否则,城门怎么可能提前关闭呢?

    不对!那是神武军的旗帜啊!

    神武军在百姓的眼中就是朝廷的威武之师,怎么可能参与兵变呢?

    程三的心里又腾起希望之火,一鞭子甩在毛驴屁股上,差点累吐血的毛驴受惊之下猛的又窜了出去。

    “前面的人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神武军在演习……”

    果然,早有军卒高声警告,不要再向前靠近。

    听说是神武军演习,程三心下稍安,只要不是兵变就好,赶紧勒住了毛驴,也大声的回应着:

    ‘俺,俺是娄亭驿的驿吏,有,有紧急军情,军情要见秦大夫!’

    秦晋一身兼多职,除了御史大夫的职官以外,还有河东节度使的使职,再就是神武军大将军。因而,他此时求见秦晋也算合乎常理,但以地位低微的驿站小吏求见朝廷重臣,虽然算不得异想天开,可也绝非易事。

    “秦大夫公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程三原也没打算一有请求就能见得到,否则也就不是三品的重臣了,他就差急的当场哭出声来。

    “确有紧急军情,关乎社稷的大事,非见不可!”

    程三咬牙坚持着,对方军卒见他如此坚持,便道:

    “实话跟你说,秦大夫此时并不在军中,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俺们中郎将此时正好在军中坐镇,可以带你去见中郎将!”

    中郎将?程三心中打着狐疑,他只相信秦晋,秦大夫的名声与一年前想比早就是天渊之别,谁不知道若非秦大夫一心为公,奋不顾死的留在长安,只怕长安陷落不说,就连唐朝的天都要变了吧!

    任何人都有可能兵变,只有这义薄云天的秦大夫,绝对不可能兵变!

    程三本想再坚持,可转念又一想,中郎将好歹也是从四品的高官了,就算比不得秦大夫也一定是秦大夫的亲信,先见着了这个中郎将,再见秦大夫就容易的多了!

    “如此甚好,有劳通禀!”

    那军卒让他等着,然后便打马飞奔而去。程三也不由得暗暗感慨,神武军果然不同,对待他们这些低品小吏也如此客气,如果换了旁的禁军,恐怕早就不由分说的把他撵走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军卒又赶了回来,领着程三进入了军阵之中。他耸了耸鼻子,觉得鼻息间有一股硫磺燃烧后的臭味,而且越往阵中走,这股味道就更浓烈,而且四周还飘着东一团西一团的白色烟雾。

    程三暗吐舌头,不知道神武军在搞什么演练,总是给人一股难以揣摩透的神秘感。

第六百九十三章:郎将欲行事

    “一直都听说神武军的大名,今日头一次得见峥嵘,也,也算是三生有幸,开眼了……”

    操练之声不绝于耳,程三试探的恭维了一句,打算向那好脾气、好说话的军卒套一套口风。谁知那军卒的反应却又很冷淡,抑或是说对他的恭维有些不领情。见那军卒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他立时就心虚的低下头去,不甘于只对事,尽管他也没什么事好心虚的,可就是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

    “长安大战时,团结兵和民营都轮流上阵,与咱神武军配合,几个月轮换下来,见过血的人没有八.九成也得有七八成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你怎么还是头一次见呢?”

    很显然,程三的这句恭维恰恰暴露了他潜在的问题。

    程三也立即反应过来刚才这句话惹了麻烦,赶紧遮掩道:

    “大战时俺生了场急病,因而并未有幸与神武军并肩作战!”

    军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甚相信,但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程三暗暗骂自己愚蠢,恨不得再抽自己几个耳光,怎么就只顾着恭维,忘了这一茬呢?他现在这个娄亭驿驿吏的差事乃是论功筹赏而来,不过他却不是正主,乃是使了银子顶上来的,如果此事揭发开去,不知要有多少人丢官去职乃至人头落地。

    一身冷汗出透了以后,程三再也不敢胡乱说话,只忐忑的跟着那军卒向前走。

    “俺们杨郎将的脾气急,你说话时简单一点,别啰嗦个没完,知道不?”

    突然间,军卒居然又好心提醒,程三连连躬身称谢,心里却道:

    他口中的郎将一定就是指神武军中郎将了,对于神武军中的主要人物,长安百姓可如数家珍,一共三位中郎将,各姓裴、卢、杨,其中裴、卢二位中郎将领兵在外,那么这位杨中郎将定然就是杨行本了。

    杨行本的底细也是全无秘密可言,其族叔正是臭名昭著,惨死在马嵬驿的杨国忠,却不知秦大夫因何还重用此人。是以,因了杨国忠的牵累,杨行本于神武军三中郎将里的名声是最差的。

    一念及此,程三心里就犯起了嘀咕,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可到了现在,他又岂有退缩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想想今日一早起来时,还心心念着孕期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眼看着劫难过去,日子即将蒸蒸日上,程家也在此时大有开枝散叶的征兆,哪料得到不过半日功夫,竟身不由己一脚踏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毒漩涡中。

    “兄弟如何热成这般样子 ?”

    那军卒忽然问了一句,程三这才发现自己在不觉之间已经满面流汗,只得故意道:

    “还不是这几日和家中婆娘折腾的紧,虚,虚了……”

    说着又露出个你懂得的眼神,那军卒不疑有他,砸吧着嘴,嘿嘿的笑了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终于见到了杨中郎将,入眼处却是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侧身站着,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近年的战阵风霜,面目上棱角却是分明极了,仿佛刀劈斧凿一般,一眼就看得出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不过,等杨行本转过来时,却把程三吓了一跳,因为在那白净面皮上的左脸上,赫然挂着一道暗红色的弯月形疮疤,看得出来定然是刀剑锋刃所致。

    程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杨行本却下意识的抬手轻抚了左面部的刀疤,笑道:

    “莫害怕,这是年前叛军贼子所为,大难不死,正是老天让杨某留着这有用之身杀贼的!”

    杨行本记事时家里条件已经十分优渥,及至成年杨家又飞黄腾达,早就养成了骄傲于常人的心态,加之又生的俊秀英朗,如此翩翩公子堪称是城中名门贵妇所争相示爱的良配,如今脸上多了条刀疤,使之对旁人异样的神色分外敏感。

    然则,年余的军旅生涯,杨行本也已经摆脱了当年的稚气与鲁莽,对待程三这种小吏依然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甚至还毫不避讳的提及令他难堪的伤疤。

    程三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想起来时军卒的提醒,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到现在他已经不知自己出了多少汗,总而言之里面中衣已经是湿漉漉又粘又滑的一片,说不出有多难受。

    长久混迹于底层官吏之间的经验又使其明白,这种事绝不能着了痕迹,如果贸然认错请罪,只会使对方更加难堪。在见到杨行本并无愠怒之意,心下才稍稍放心,同时也暗暗可惜。

    如此俊朗的翩翩公子脸上平白多了一道伤疤,看来战祸离乱也部分贵贱,都要跟着遭殃倒霉啊!

    “听说你有紧要军情通禀,现在就说吧!”

    程三竟差点忘了自己求见的目的,马上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

    “小人乃娄亭驿小吏,今日驿站中接待了几位禁中出城公干的宦官,看排场与架势身份都不低……”

    杨行本眉头微皱,道:

    “说重点!”

    “是,是!小人在当院里听到了不该听的话,那几个宦官在商量着废立,废立太子,言语中,似,似有谋逆之意……”

    “谋逆?”

    杨行本也被惊的一怔,但马上又以狐疑的目光看着程三,打算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毕竟这种大事可不是能胡乱攀扯的!其实,也不怪杨行本信不过程三,只看程三言辞不由衷,又目光闪烁,伸头缩脑,种种表现都不是可堪取信的人。

    “可记得那几个宦官的名字?”

    入住驿站都需要登记职官姓名,娄亭驿自然也不会意外,问一问也是打算确认真假,如果可以肆无忌惮的谈及废立这等近乎于谋逆的大事,想必在宫中的地位不低。而宫中品秩稍高的宦官,杨行本差不多都有所了解。

    “这是登记的簿子,请中郎将过目!”

    程三是个细心的人,他就怕到了长安城以后空口白牙没人相信,因而才把娄亭驿里登记的簿子拿了出来。上面不但有官吏亲笔具名还有职官印鉴,这个东西是绝难作假的!

    杨行本在程三翻开的那页果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不过独独一人的名字很是陌生。职官为内官监的职官,虽然是闲散官,但秩级可不低!

    “这个叫程璜的人,样貌如何,仔细描述!”

    他指着程璜的名字,询问道。

    “回中郎将话,这个程璜正是那些宦官们头目,其中一人还称其为义父!”

    宫中的高品秩宦官都收了不少义子,以拉拢后进的可造之材成为自己的羽翼,而宫中有资格收义子的宦官就那么几个。因而,杨行本基本已经断定,这个程璜一定是假名,至于其真实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数一数不在长安城内的宦官头目,除了李辅国还能有谁呢?

    杨行本忽而声色俱厉,斥道:

    “大胆刁钻小吏,禁中内官乃天子家奴,岂会行谋逆之事?若非信口雌黄,就是别有居心,左右,拖出去打杀!”

    这一下事起突然,程三反应过来时,脸都被吓旅了,又觉得胯间温热湿粘一片,登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以头碰地。

    “中郎将饶命啊,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宦官谋逆之事句句属实,都是小人听来的……”

    “还敢嘴硬,若从实招来,或可饶你一条狗命,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杨行本涨红了脸,脖颈间青筋暴露,显见是动了真怒,程三只在哭号求饶间偷瞄了一眼,更是大为惊惧,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可依旧豁出去死咬着自己所言非虚。

    事实上,他也只有如此了,如果把莫须有的诬陷承认下来,才是死路一条吧!

    同时,程三连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不如直接回家带着妻小亡命而去,就算新生的次子夭折了,可总还有长子在,现在倒好,自投罗网不说,还有可能被一锅端掉,然则已经悔之晚矣!

    岂料,杨行本竟又嘿嘿的笑了出声,并亲手将程三扶起。

    “勿怪!谋逆非同小事,只得试探虚实!”

    程三听到杨行本的话以后马上又傻眼了,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以后,身子差点当场虚脱掉,幸亏有杨行本扶着才没有再次瘫倒在地上。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胯间失禁的窘态,觉得丢人丢到家了,但不管如何,总比全家老小丢了脑袋要好上千倍万倍。与之相比,丢人已经不算什么了!

    “中郎将,是,是相信小人了?”

    杨行本平静的说道:

    “相信与否,全看此番过去有没有斩获!”

    程三一时间没能明白杨行本话中之意,杨行本已经断然下令:

    “点齐骑兵五百,随我往娄亭驿操演!”

    神武军不愧训练有素,军令下达之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五百骑兵,一人双马,就已经齐整整的列队于前,雄赳赳,气昂昂。

    这一幕都把程三看傻眼了!

    杨行本又命人给了程三一批战马,令其头前带路,并顺道指认谋逆的嫌犯!

第六百九十四章:人赃俱获矣

    关中沃野,战马飞驰,烟尘弥漫,十里地的路程顷刻既至。程三虽然会骑马,但也只勉强跟得上,又觉得胯间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疼,竟是生生被马鞍子磨破了皮肉。若是往常十里的距离也不至于磨的这般血肉模糊,只是因为他曾在长安城外被杨行本吓的失禁了,有了尿液的缘故才被摩擦的如此之惨。

    杨行本见程三走路奇怪的模样便知道他被磨破了大腿上的皮肉,这种情况在初学骑马的人身上十分常见,其本人也曾有过这种尴尬的境况。按道理向程三这种小吏不至于如此不堪,便更是心生鄙视之意。

    “娄亭驿到了,还请足下先一步进去探探情况!”

    程三被吓了一跳。

    “这……里面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中郎将饶了小人吧……”

    程三可十分清楚,杨行本让他先一步到驿站里去探明情况,根本就没有把一个小吏的性命放在心上,是死是活毫不在乎,可他自己得在乎自己的性命,是以直接开口求饶。

    杨行本被气笑了。

    “胆小如鼠又如何做大唐的官吏?若再胆怯,休怪军法无情!”

    一句话把程三噎了回去,程三还想狡辩几句,但看到杨行本眸子里射出的杀意寒光,顿时就吓的没了话。

    “小人,小人并非胆小,而是小人走了这么长时间,只怕一露面更会使里面的贼子起疑!”

    杨行本冷笑一声,骤而一挥手,身后的五百骑兵立时骑弩高擎,直到手臂挥落,五百支弩箭呼啸而出,直砸入了娄亭驿里。

    “神武军剿匪,里面的山匪听着,束手就擒或可留一条活命,若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此言一出,五百骑兵也跟着同声高呼,当即就有山呼海啸之势。

    过了好一会,娄亭驿的望楼上才出现了一个哆哆嗦嗦的人影。

    程三虽然胆子小,不过眼神却挺好,一眼就瞧见了望楼上的人是他那脑袋缺根筋的妻弟。

    同时,妻弟也认出了程三,登时哭喊着:

    “姐夫你可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要杀俺,外面又来了剿匪的官军……啊……”

    一声惨叫,妻弟的呼喊声停止了,身子也矮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活。

    下面百步以外的程三见状,不禁缩了缩脖子,更加庆幸自己溜得及时,否则只能与妻弟一般下场。

    “杨郎将,那,那是小**弟,贼人杀了俺妻弟,为俺妻弟报仇啊!”

    杨行本看都不看程三一眼,再次高呼道:

    “里面的贼子听着,多杀一人,表要一人抵命,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五百骑兵也跟着喊了三声之后,娄亭驿里才姗姗有声音响起:

    “别,别误会,咱们是禁中内官监出来公干办差的,不是山匪!”

    杨行本哈哈大笑,只是笑声中冷的几乎可以凝水成冰。

    “贼子还敢假冒内官监的宫人,何其天真?神武军剿匪,不问身份,一律先行捕拿!”

    程三发现杨行本虽然带着五百骑兵,却似乎并不急于发起进攻,而是在这好整以暇的闲谈一般,他不明白这些人在忌惮什么。

    不过,这种情况之下,又哪有他说话的份,是以只能干着急没咒念!

    轰!

    骤然间,随着一声巨响,程三顿觉地动山摇,双腿本就发软,好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等到抬起头来时,竟发现娄亭驿的后面腾起了一团烟云,就像一株巨大的蘑菇。

    “乖乖俺的娘,不是雷公电母下凡了吧!”

    话一出口,他又反映了过来,这一定是神武军的制胜法宝,火器!

    也就眨眼的功夫,娄亭驿的正门被打开了,里面出来的竟是神武军军卒。其中一人冲着外面挥动手中的旗子。

    见状,杨行本低呼了一声。

    “解决了,进去瞧瞧!”

    程三如做梦一般,怎么轰隆一声巨响就把这些意图谋逆的贼子给制服了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哪里知道,娄亭驿里的那些个宫人在神武军面前与虫蚁也没甚区别,捕拿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杨行本所在意的乃是宫人手中可以指证其谋逆的证据,若拖延的时间长了,那些人绝望之下没准就会毁灭证据。因此,他才从正面吸引注意力,实则又派了一小队人马从娄亭驿后以霹雳炮发动突袭,速战速决。

    娄亭驿里蹲满了五花大绑的宦官,程三按照杨行本的吩咐清点着人数,共计三十七人,这与登记簿上一般无二。

    “杨郎将,清点过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刚说完,他就一拍脑袋,大叫了一声:

    “不对,少了一个,小人离开时,有个后赶进来的宦官,还,还没登记……”

    然后又在人群中搜寻,也没寻见,暗道此人可能是逃了。虽然这一次突袭大获全胜,但程三总隐隐有点不安萦绕心头。

    “禀中郎将,证据清点完毕,未发书信共计二十五封……”

    杨行本并不在意抓住了多少人,跑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在意的是能不能逮到证据,在得知证据大多完好以后,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你们之中谁是贼首?”

    这一声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所有人都被一团破布塞住了嘴巴,于是他又走到一个肥胖的宦官面前,抽出了其口中的破布。

    “你来说!”

    “是,是少监马元!”

    马元?

    杨行本眼皮一跳,居然是他,此人是李辅国的四大义子之一,也是其最得力的臂助,不想竟逮住了他!可惜啊,不是李辅国本人。

    其实他也料得到,以李辅国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如此亲力亲为。

    “误会,误会,俺们都是内监出来公干办差的,不,不信,可以验明正身……”

    说到验明正身时,那肥胖的宦官结巴了起来,毕竟这是自曝其短,也是极羞于启齿的事情,不过为了保命也只有如此了!

    杨行本做戏做全.套,又命人上前检视,挨个在那些人的胯间试探,果然都是空空如也。

    肥胖宦官又费力的指了指顿在地上的矮瘦之人。

    “那,那就是俺们少监!”

    其实,不用人指出来,杨行本也认出了少监马元,虽然此人特地披上了一身布衣,又在脸上抹了不少灰土,可依旧难以掩饰自己的容貌身形。

    杨行本出入宫禁随不算频繁,可对重要的人也是格外留心,是以并不陌生。

    “果然是马少监!”

    杨行本命人给马元松了绑,又亲自将其搀扶起来,问道:

    “杨某听说马少监并非出城,如何又到了这乡间野地里的娄亭驿呢?”

    马元也许是做贼心虚,解释道:

    “奉了内监之命,又密事要经办,不宜说……”

    杨行本呵呵一笑,露出了个明白的神情,也不再追问。

    “禀中郎将,刚检视了书信,其中涉及废立太子之事,恐怕不是误会!”

    此言一出,马元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冤,冤枉啊……”

    杨行本目光一寒,制止了马元,冷冷道:

    “是真是假不是杨某说了算,还要看证据,既然事涉预谋废立太子,便不是杨某一人可以擅自决断的事情,此事会上报秦大夫,再与天子与闻!”

    在听到会有天子与闻时,马元的神情反而不拿么慌张了。

    “走,回城!”

    五百骑兵狂奔而去,直到尘土消散后,呆愣愣的程三才反应过来。

    “妻弟,妻弟……”

    被神武军留在近乎半悔的娄亭驿,程三异常恐惧,但马上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妻弟,连滚带爬的往望楼而去。

    ……

    长安城,神武军帅堂。秦晋面沉似水,他刚刚得知了宦官聚众议论废立太子的消息,此事绝非小事,他本不愿卷入这些是非中,偏偏手下人却不这么想,认为只有主动插一脚进去,才有可能取得主动。

    秦晋虽然不想过早的惹麻烦,可麻烦既然被掀了起来,也不会畏惧。

    “二郎,今日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杨行本于家中行二,因而秦晋平素只称其为二郎。杨行本沉声答道:

    “今日逮到了少监马元,马元又是李辅国的螟蛉义子,更一同搜出了预谋废立太子的文书,正是趁此机会扳倒李辅国的大好机会。此人心胸狭隘,又胸有祸结,若不尽早除去,早晚必成我神武军大患!”

    在座之人,除了杨行本以外,还有清虚子、皇甫恪,郭子仪有军务在身,是以并未出席。

    除了杨行本积极表态,欲尽快除掉李辅国以外,余者都沉默不言,似乎对过早与李辅国翻脸并不赞同。

    秦晋的目光在皇甫恪的脸上游弋了一圈,终于还是问道:

    “皇甫老将军以为如何?”

    皇甫恪沉吟了一阵,说道:

    “现在最棘手的是,这些证据应该如何处理,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使神武军陷入多面树敌的不利境地!老夫早就说了,长安城是个是非地,不如河东地方来的痛快!”

    这是一句看似随口说出的抱怨,实际上也表露了他离开长安的心思。

    秦晋知道,现在不是自己离开长安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要领兵外出,也必须肃清朝局上的不稳定因素,留下个稳定的后方,他可不想步了哥舒翰和高仙芝的后尘!

第六百九十五章:乱上又添乱

    现在秦晋面临的抉择很简单,两条路,一是向天子奏报此事,二是先通知广平王李豫,让他做好应对的准备,然后再奏报天子。

    原本以皇甫恪为首的保守一派,只希望保持现阶段的稳定,而不愿意打破这种相对平衡的均势。可杨行本捕拿少监马元的行动却彻底打碎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均势。马元既是可以扳倒李辅国的利器,也能成为一块烫手的山芋,关键只在于如何处置此事。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论如何选择,神武军一系与李辅国一系的裂痕将明朗化。

    终于,在秦晋的逼视下,皇甫恪叹了口气,不是很情愿的表态。

    “既然事已至此,老夫觉得,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须击敌要害,如打蛇七寸,以雷霆之势,使其再难翻身!”

    皇甫恪的想法很明确,那就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制敌于死命。虽然他不赞同主动打碎当前的平衡均是,可一旦有了变化,如现在这般不得不做出决断,那也绝不会有半点的含糊和犹豫。

    清虚子马上摇头晃脑的附和。

    “贫道也赞同皇甫老将军的主意,现在最忌讳温吞水,不能再幻想着李辅国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与咱们像从前一般。再者,贫道观李辅国此人,眉宇奸猾,祸心暗结,不如早早除去,以安后患!”

    倒是一向以处事犀利闻名的长史李萼沉吟了一阵质疑道:

    “李辅国虽有祸心不假,可从未与咱神武军摆明了车 马为敌,甚至还多有偏袒相帮,杨中郎将今日此事,恐怕有些孟浪了!”

    虽未直接表明态度,可也等于告诉大家,他是不赞同现在就和李辅国翻脸的。

    秦晋历来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之所以召集大家议论,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同意大家的看法,让所有人都赞同自己而不至于闹出分歧,毕竟所有决定的执行者还是他们,就算秦晋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三头六臂事事都亲历其为。

    清虚子白了李萼一眼。

    “长史君这话有欠考虑,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与之翻脸,难道还妄想着李辅国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萼并不与清虚子争辩,但还是宣泄了一番他的不满情绪。

    “神武军向来讲求令行禁止,最忌讳擅自行事,眼下进退两难的境地,皆因杨中郎将而起,不知清虚真人又如何看待呢?”

    清虚子小眼睛圆睁。

    “如何?长史君所问何其可笑?马元预谋废立太子,从根本和长远而言,是与我等有着切身厉害干系的,难道还要鼠目寸光只顾着眼前那点好处吗?”

    清虚子和李萼二人的关系本来不错,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争的面红耳赤,倒让大伙吃惊不小。

    “你……”

    李萼哪想得到清虚子言语如此刻薄,竟然直指其鼠目寸光,可他又不愿意反唇相讥,否则只会将他们两个人的争论演化成一场骂战,沦为军中笑柄。

    顿了一下,他终是说道:

    “一切听凭秦大夫决断,但李某也有所保留,必须追究杨中郎将擅自行事之责,否则将来人人效仿,军中法纪岂非就要乱套了?”

    李萼的话也有道理,但凡事总要分清楚主次,在此时谈处置责任,实在有些过于不分轻重。

    秦晋清了清嗓子,至此,大多数人的意见都已经统一,那就是以雷霆之势彻底打垮李辅国,使其再无翻身之日。

    “大夫,现在当立即联合广平王,一举清除掉天子身边的奸人,如此也算为社稷除了一害!”

    也就在此时,郭子仪急急赶了回来,他也是得了秦晋的通知之后,不顾军中公事从数十里外疾奔而回。

    当得知秦晋已经下定决心干掉李辅国时,力劝阻止。

    ‘秦大夫万万不可!李辅国包藏祸心,朝野尽人皆知。可当今天子最是念旧,不论李辅国存了什么心思,毕竟于天子有患难之谊,只要天子一日尚在,就一日不会对其有所改观,倘若大夫率先开至德一朝的党争先河,即便天子迫于压力杀了李辅国,也从此会对大夫生了疑忌之心。如此一来,伤人伤己,神武军的阻力将会更甚以往!’

    清虚子白了郭子仪一眼,不满的驳斥道:

    “休要长他人志气,灭咱自家的威风。李辅国预谋废立太子,搁在哪一朝都是死罪,今日被逮了个正着,天子又岂能听之任之的纵容?”

    郭子仪冷笑反问:

    “逮了个正着?我且问你,所有证据可有一样指向了李辅国?到时候,李辅国只须一番推脱,就可轻易的撇清干系,到头来不过牺牲掉义子马元而已。”

    清虚子一阵语塞。他对内情虽知之不甚详细,可也清楚做李辅国的文章都得着落在马元的身上,可天子凭什么就如此信任李辅国呢?

    其实,郭子仪有一些话是不便当众明说的,李辅国对天子而言,除了是共患难的主仆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作为其权力的延伸,以一种颇为超然的地位,既制约以房琯、崔涣为首的政事堂,又制约着有定鼎之功的神武军一系官吏。

    如果秦晋贸然打破这种互为制约的平衡,也必然会让天子产生浓浓的危机感,试想一下,天子又怎么可能对秦晋如以往那般的信重了呢?

    究其竟,郭子仪的看法与李萼大致相当,那就是一动不如一静,现在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对长安而言既是面临这一场暴风骤雨。

    “大夫此时应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已经得罪了李辅国,也只会使天子更加看重。”

    清虚子不屑的啧啧连声,质问道:

    “这话贫道就不甚明白了,凭甚得罪李辅国只会使天子更加看重?当真好没逻辑!”

    李萼突然搭话:

    “在天子看来,秦大夫以大局为重,不以个人利害为先,孰高孰下自然立见分晓。”

    秦晋居然就心动了,他此前的确坚决的打算干掉李辅国,这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前一世的记忆,生怕此人做大以后再也难以制约,现在听了郭子仪的劝说,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有些草率。

    于是,他便开口向郭子仪征询具体意见。

    “敢问当如何处置才更加合适?”

    郭子仪沉思了一阵,道:

    “大夫既有此问,想必已经有了决断,郭某就不加以置喙了!”

    秦晋也不禁暗赞,这个郭子仪果然最擅长的是洞悉人心,居然把自己的想法看了个透彻。相比之下,其他人则只从利害出发,竟忘了眼下最关键的乃是天子,一旦获天子猜忌,就算神武军的功勋再卓著,实力再强大,都只会成为致祸之源!

    “好,秦某现在就进宫面圣,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吧!”

    在座的人,最失望的恐怕非杨行本莫属了,他针对李辅国或多或少夹杂了一些私人因素,因为杨氏一幕惨遭屠戮,李辅国从中起了极坏的作用。他又毕竟是杨氏子弟,虽然独善其身还成了定鼎功臣,但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神武军在杨氏一门覆灭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那都是情势所逼,而煽风点火又授意杀人的,则与李辅国那阉人完全脱不开干系。

    秦晋看了杨行本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复杂,他完全理解杨行本内心中的苦涩,不过却爱莫能助,能否走出阴霾只能靠他自己了!

    恰在此时,忽有军吏匆匆进来,在秦晋身侧附耳禀报:

    “寿安长公主大张旗鼓的进入兴庆宫探望太上皇……”

    秦晋眉头微皱,心道当真是乱上加乱,寿安长公主难道不知其中的水有多深,多浑吗?为什么还要一脚踩进来呢?

    现在,朝野上下都已经把秦晋和寿安长公主视作一体,也就等于寿安长公主的任何言行都会被人强行与秦晋联系到一起。

    秦晋真心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然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公主的事,他还没法去强行干涉,毕竟两者身份还是君臣关系,熟悉程度也仅限于区区几面,无论从哪一方面,现在都很难说得上话。

    寿安长公主的行为很容易会被解读为秦晋的立场是支持太上皇李隆基的,而秦晋本心而言,是根本不希望李隆基再参与到朝政中来,最好只做个安心养老的太上皇。

    李隆基若想夺权,只会做一个搅乱朝局的搅屎棍,只有如此才能从各方的争斗中坐收渔人之利。

    “管不了那许多,先进宫再说!”

    秦晋不禁叹了一句。

    众人愕然,显然也都看出秦晋得了军吏耳语之后,面色愈发复杂。

    秦晋出了神武军帅堂,直往太极宫而去,到乐宫门外却意外得知天子并不在宫内,而是往城北检视大明宫的修缮进度。

    太极宫地势低洼,到了夏天就湿热难当,李亨打算重新修缮大明宫也可以理解。

    于是,秦晋又转向赶往大明宫,这事再也不能耽搁,夜长梦多之下,多耽搁一刻,就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第六百九十六章:内监太心虚

    第六百九十六章:内监太心虚

    “义父,义父。马元的确不知所踪了,派出去的人在娄亭驿找到了驿吏,说,说是被一股官军骑兵都掳了去,看着旗号像,像是神武军!”

    李辅国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惊肉跳,现在听闻义子马元本神武军掳走,登时也紧张起来,一把就揪住了俯身在面前的义子,少监于海。

    “再说一遍,马元被神武军抓走了?消息不会有错?”

    “义父,义父放心,孩儿已经确认过了数次,断不会有错,断不会有错。领头的人是秦晋麾下一个叫杨行本的郎将。”

    李辅国登时大骇,马元所谋划之事乃是预谋另立太子,所针对的目标当然是广平王李豫,而他也不是背后没有依仗,否则仅以内侍省的内监又岂能有资格妄议另立太子之事呢?只万万没想到的是,马元居然落到了杨行本的手里,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倘若落在别人手中,他或许还不会这么担心,独独杨行本此人实在是难以预测。

    作为天子李亨身边最得宠的近侍,李辅国当然知道杨行本的出身,此前在马嵬驿被被乱刃分尸杨国忠正是其族叔,而杨氏一门的纷纷毙命,又多出自于其本人的授意。也因此,这个姓杨的漏网之鱼不把他当做仇人才怪。

    “这个马元,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经命他寻偏僻处行事,怎么还是落到了外人的手里!”

    内侍省少监于海并不知晓杨行本的底细,便主动出谋划策。

    “不过就是个区区中郎将,义父只须像以往一般利害诱逼,岂能不甘为驱策?

    李辅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这个义子一眼,斥道:

    “不成器的东西,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不去弄明白杨行本的底细就贸然行事,到最后如何丢了性命恐怕还不知所以呢!””

    于海兀自不服气,分辨道:

    “这姓杨的虽属神武军,可谁说神武军就能在长安一手遮天?义父地位远胜于秦晋百倍,只须在天子驾前稍加引导就能使其……”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于海的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左脸受力之处立时就显现出一个又红又肿的巴掌印。

    于海惊骇愕然,不明白好好的义父为什么扇了自己一耳光,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委屈嗫嚅道:

    “义父,义父因何体罚孩儿?”

    李辅国点指着于海的额头,没好气的骂道:

    “打你是为了让你长点脑子,且不说神武军好惹与否,但就那个杨行本便不能去招惹,你可知道此人是何出身?”

    挨了一耳光之后,于海再也不敢分辨顶嘴,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

    “孩儿不知!”

    “不知就多问多看,告诉你吧,杨行本乃是杨国忠狗贼的族侄,视我等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招惹谁也不能招惹此人,知道吗?”

    于海也没料到,杨行本的背景竟如此深厚,但马上又喜上眉梢。

    “既然杨行本乃逆杨狗贼的族侄,理应一并株连,义父只须向天子建言,不久可以将此人名正言顺的除掉吗?”

    闻听此言,李辅国又气又笑,真想再抽于海一个耳光,但最后也没下得去手,狠狠道:

    “说你蠢,不如马元,总还不服气,杨行本于长安一役中有大功,别说为父,就算天子也不可能任意处置的,你的眼睛和心思难道都长在了狗身上吗?净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馊主意!”

    于海也傻眼了,但心里多少竟还有点隐隐的兴奋,看来马元是彻底完蛋了,而马元完蛋他不就可以趁势在义父面前取而代之了吗?然则,这种小心思是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被李辅国得知,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既然杨行本与义父有大仇,何不,何不趁此机会与之硬撼,就算,就算拼了命,也得将其拉下马来,如此,如此后患可除!”

    李辅国动了真怒,一脚踹在于海的心窝处,竟将其踹出了数丈之远。

    “你,你这个混账王八蛋,难道要把我的命也拼掉吗?你知道神武军和秦晋是多么不好惹吗?还是说你在巴望着马元早早的死了,你好取而代之?现在我就告诉你,做梦!就算马元死了,就凭你这猪脑壳也别想,做梦也别想!”

    咳咳!

    李辅国竟被气的连连咳嗽,也是他这几日害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又加上这两日出城躲嫌疑,劳顿之下身子也就更加虚弱。可他在针对高力士之前,也绝对没想到秦晋竟也被牵连了进来。

    仅仅广平王一人被牵进来,李辅国根本不怕,甚至在谋划着如何除去有些天真的李豫。但他偏偏就忽视了一直低调存在的杨行本,而这个杨行本也正想蹲在黑暗中的饿狼一样,逮着机会就冲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就有致命的效果。

    怎么办,怎么办?

    秦晋啊秦晋,李某不与你为敌,可老天却也好像不乐意呢!

    这时,李辅国的其他义子也得到消息走了进来,纷纷进言,使其与秦晋决裂,并且应该先下手为强,到天子那里告一状,指其意图发动兵变,谋立广平王!

    “义父,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除掉了秦晋,又可干掉广平王,何乐而不为呢?”

    “哎!此言差矣,分明是一箭三雕之计,若能独自除掉广平王,义父又何必与那妖婆合作,平白的再树一强敌呢?”

    被几个义子争吵的头大如斗,李辅国不禁怒喝:

    “都给我住口!,现在谁也不要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留在宫里,哪个敢擅自出去勾连旁人,休怪我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眼中都流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可终是再没人敢多说一句。

    李辅国虽然对他们这些义子颇为骄纵,可哪个若是不听话,处置起来也绝对令人胆战心惊。

    “你们几个,都好好想想,如何能救得马元脱险,不要总想着取而代之!”

    他这话可以说是点中了在座所有人的心思,少监马元最被李辅国看重,其他人虽然表面上与之和和气气,但实则又妒又恨,此时马元栽倒了杨行本的手里,都巴不得他早点见阎王,又怎么可能一心一意的为其着想呢?

    而李辅国的心思并非全然如嘴上一般放在马元身上,他更担心的则是与秦晋的同盟关系将就此破裂。

    实际上,马元和他所预谋的一干证据落在杨行本手里,而秦晋又没能在第一时间来找他通气,李辅国就已经意识到,秦晋也许正在谋划着如何扳倒自己!

    然则,不知为何,李辅国不管在旁人面前多么的硬气,就连太上皇和高力士都不放在眼里,可在秦晋面前就是硬气不起来。

    如果能翻脸,李辅国哪里会有半点犹豫,早就翻脸了!

    可这种在秦晋面前莫名其妙的不自信又不能在几个义子的面前表露出来,所以只不停的提起马元,让他们集思广益,实际上则是在转移视线,使这些人因为妒忌而难以察觉自己内心的焦虑和担忧。

    思来想去,李辅国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既然不敢得罪秦晋那就不如自己主动找上门,求也好,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交换也好,总要把眼前的危机应付过去。

    也正在此时,他得到了眼线的回报,秦晋刚刚去了太极宫,不过天子当时并不在太极宫,现在已经赶往大明宫。

    李辅国悚然一惊,心道秦晋果然要动手,该不是要在天子面前将马元牵扯进废立太子之事的情由和盘托出吧!

    不行,必须敢在秦晋得见天子之前把他拦住,李辅国觉得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必须马上动身。

    刚要离开,又有人来禀报要情,寿安长公主摆明了车马仪仗进入兴庆宫,满长安城的人都看看的真真的。

    这则消息又使李辅国一阵眩晕,只觉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形容自己此时的状态太合适不过了。

    同时,他在心里又哀叹着:秦晋啊秦晋,为什么偏偏是你成了迈不过去的坎呢?

    寿安长公主虽然以打着探望太上皇的名义进入兴庆宫,可落在李辅国眼里,无疑是选定了立场,支持太上皇和高力士。而试图以打压高力士,落太上皇的脸以加强自身威权的李辅国看来,这不就是在针对自己吗?

    寿安长公主与秦晋的大婚之期已经不到七日,两人之间早晚将要同为一体,换言之便是长公主的态度也代表了秦晋的态度。

    一念及此,李辅国也顾不得等候杂役们准备车马,而是径自牵了一匹军马翻身上前,便急急打马而去。

    李辅国在禁中比起一般的大臣是有特权的,比如可以使用太极宫通往大明宫的夹道,这就等于抄近路,一定会比秦晋少耽误不少的功夫。

    以于海为首的义子们见李辅国火急火燎的奔入夹道之中,也都不明所以,纷纷牵了马急追上去。这个时候不在他面前卖力表现又更待何时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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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