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乱唐TXT下载乱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唐全文阅读

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九章:猎物网中围

    “小使臣药葛毗伽拜见天可汗大唐皇帝陛下!”

    李亨衮冕在身,端坐榻上,他一直没认为当这个皇帝有何欢乐可言,药葛毗伽的一句“天可汗”却好像给他灌了一口清心顺气汤,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坦。

    是啊!唐朝到了这般光景,差点连京师都被叛军攻下,还怎么可能使外邦臣服?让他们甘心任凭天可汗驱使呢?

    然则,药葛毗伽作为草原霸主回纥的副使,一句天可汗出口,就等于承认了李亨天可汗的资格。

    秦晋距离李亨的距离只隔着一排宰相,李亨的表情都看一清二楚,那种由内而外生出的亢奋情绪,也读的明明白白。

    可翻过来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悲的处境呢?

    从李世民开始,历代天可汗何须草原番邦承认才能作数?哪个不服直接提兵打过去,哪怕远在万里的西域或河中都易如反掌的取敌国都城,擒敌国酋首!

    反观现在的李亨,药葛毗伽一句天可汗就使他亢奋了,这不正是唐朝衰微与不自信的表现吗?

    但是,可悲归可悲,这么做并非自欺欺人,而是让回纥部带了头向新天子、新天可汗道贺,如此一来,至少在一两年内那些心怀异志的番邦就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也为唐朝尽快灭掉安史叛贼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说到底,底气硬有底气硬的做法,底气不足也有底气不足的做法。一切以现实为基础制定的政策,将会为唐朝这艘又老又破的大船稳定好难以控制的船舵,失之不会偏离了航向。

    药葛毗伽按照秦晋所教的内容,向李亨承认了回纥兵在长安城内的不法行径,并表示愿意加倍的赔偿城中百姓所遭受的损失,且交出直接行凶者以告慰冤死者的在天之灵。

    百官们一时间都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趾高气昂的回纥使臣居然如此奴颜婢膝的认错求饶。这也太超乎常人所料了吧。

    回纥兵到了长安以后,不少官员都见识了这些人的蛮横与不讲理。长安城外的凋敝让这些人找到了足够的自信,根本就不把当地的百姓和维持治安的军卒放在眼里,动辄呵斥打骂。

    不少非神武军系统的军将都为了不惹事,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因而才使得回纥人愈发猖狂。

    后来,不少官员们听说这些无法无天的回纥兵竟闹到了长安城里面去,还弄出了人命。长安城里可是神武军负责的区域,人们都等着看神武军将如何对待此事,秉公法办,还是姑息纵容!

    然则,出手的竟是京兆府。那些看起来骁勇善战的回纥兵们竟然折在了京兆府差役的手中,悉数被下了大狱。

    一些官员提起京兆尹崔光远就频频赞叹,此人不愧是与安史叛军交过手的人,就该狠狠教训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番邦野人,难道大唐糟了乱,就要被这些昔日的臣属之国骑到脖子上拉屎撒尿吗?

    也有一些人不看好崔光远的动作,回纥人不好惹,他们的数万大军可就在长安以北不足百里的醴泉,万一得知此事以后不管不顾的南下讨要说法,岂非眨眼就是一场兵祸?

    关中已经被孙孝哲快折腾成了人间地狱,再也禁不住折腾。因而,这些人中有的已经写好了弹章,只等兵祸一起,立时就弹劾崔光远恣意妄为,擅开兵衅!

    然则,这出惊心动魄的大戏终究没有按照官员们预料的方向走下去,而是突然插进来广平王谋刺的大事,然后又以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收场。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回纥人怎么就服了软呢?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也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既然回纥人认错服软,也就是说不会有兵祸危及长安。

    这个结果对李亨而言也是远远超出了预想,本来事件棘手的事,现在竟变成了十足的大好事。他无意的看了一眼秦晋,都是这个年轻人化腐朽为神奇,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因广平王遇刺而生出的烦闷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于是,在药葛毗伽做足了低姿态以后,李亨金口一开,念在他们勤王南下,忠心王事的份上,赦免了磨延啜罗等人的罪过,可以即刻开释,打也有言在先,倘若日后再犯就绝无轻饶之理!

    在得到了天子的确切许诺之后,药葛毗伽如释重负又依照汉人礼数叩拜,然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知小使臣何时可见磨延啜罗?磨延啜罗为正使,理当前来觐见天可汗!”

    磨延啜罗本是正使,理应由此人与李亨交涉,但现在他身陷囹圄之中,说起来也是一奇。

    这时,宰相房琯说话了。

    “磨延啜罗有罪之身,哪还有资格做正使觐见天子了?国事交涉何妨由药葛副使一并为之?”

    “这,这合适吗?”

    房琯笑道:

    “药葛副使年高望重,若不合适,还有谁人合适?”

    药葛毗伽闻言后虽然还有些犹豫,但眉宇间也不免露出欣喜之色,哪个不喜欢被人带高帽子呢,尤其这顶帽子还是大唐宰相送的。

    “既然如此,小使臣就,就勉为其难了!”

    殿上一众官员看的直想发笑,却又不敢。回纥部难道没人了吗,怎么派来了这么一个无能之辈,几句话就能使之乖乖就范,也真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两日的功夫,朝廷百官们一惊一喜,此次朝会顺利结束。药葛毗伽急冲冲的到京兆府大狱中去接人,除了几个手上有人命的主犯,余者一概被当场释放。其中自然就包括了磨延啜罗。

    磨延啜罗在京兆府大狱中关了数日,可谓是心忧如焚,一方面怕自己暴露身份,一方面又因为出了越狱的插曲而心神不宁。

    现在总算有惊无险的出来,他也不免谢天谢地,心中亦开始盘算着怎么从唐朝君臣那里扳回一局。

    不过,在见到药葛毗伽亲自来接她后,磨延啜罗不免吃了一惊,直到离开京兆府,到了合适的说话地方才问道:

    “叔父不在醴泉带兵,怎么亲自到了长安?觐见天子的日子唐朝可定下了?还有他们的大观兵又是那一日开始?”

    瞅着对一切懵懂无知的侄子,药葛毗伽连连感慨,刚刚会飞的雄鹰还不如野鸭子。

    “啜罗啊,听叔叔的话,你也别着急!”

    药葛毗伽越是这么说,磨延啜罗越是心里没底,越是着急。毕竟自己隐姓埋名在京兆府大狱中关了几天,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掌控。偏偏药葛毗伽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预料到了一定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何事,叔叔快快说吧!”

    药葛毗伽摇着头,说道:

    “叔叔已经代你去见了大唐天子,并亲自向大唐天子认错求情……”

    “放屁!”

    一向自诩睿智的磨延啜罗愤怒的打断了叔父药葛毗伽才说了半截的话。

    “我才是正使,你有什么资格瞒着我去见了唐朝的皇帝?还代我认错求情,我有什么错?”

    就算药葛毗伽再好脾气,此时也有些恼怒,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磨延啜罗对他毫不留情面的破口大骂,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如果不是叔父代为向大唐天子求情,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易的出来?”

    磨延啜罗冷笑道:

    “唐朝君臣不知我身份,只要查实了我与命案无干,自然会放人!”

    “不知你的身份?”

    这回连药葛毗伽都有些看不起磨延啜罗了,一个人自以为是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愚蠢还能是什么?

    “唐朝君臣早就查明了你的身份,如果不是叔父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大事化小,后果和下场可想而知!”

    外邦使臣当街行抢,闹出了人命,又公然聚众对抗执法,一概按照唐律处置,身无命案之人虽然不至于斩首抵命,可坐上几年牢或者受刑还是免不了的。

    磨延啜罗只觉得背后直冒凉风,到那时,他那些觊觎已久的兄弟们,恐怕巴不得在自己的头上狠狠踩上几脚。

    如是分析,药葛毗伽说的也没错,自己之所以能有惊无险的出来,还真亏了这无能的叔父在唐朝君臣间斡旋。

    想归想,磨延啜罗可绝不会服软认错,嘴上依旧硬气的很。

    “请叔父尽快安排时间,我要觐见唐朝天子!”

    怂人也有三分脾气,药葛毗伽余怒未消,没好气的答道:

    “大唐天子说你有罪,不见你,是以都让叔父代劳了!”

    “这,岂有此理……”

    磨延啜罗怒气上涌,却又无从发泄,意识到自己还身在长安城中,又不得不强压了下来。

    “唐朝君臣欺人太甚,既不见我,还留在这里作甚?走,咱们回军中去!”

    药葛毗伽斜眼看着侄子。

    “恐怕一时还走不成,明日就是大观兵,如果不如约参加,你以为能出得了这长安城?”

    “如何就出不去?”

    磨延啜罗的声音陡然提高,但马上又意识到失言,警惕的望了望四周。这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可瞬息之间,他又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监视,窥伺着。他竟有种感觉,仿佛自己是个被围在网中的猎物。

第六百二十章:大夫夜拜访

    磨延啜罗不死心,当即就带着人打算强行出去,谁知才走到了半路,就有一队骑兵迎了上来。

    药葛毗伽在长安已经住了多日,对长安城内人马的旗帜藩属也多少了解了一些,看迎风招展的旗号是神武军,不免有些惴惴。

    好在对方还算客气,领头的军将冷淡而有礼,谈吐不俗,虽然看服色旗帜应该品秩不高,但一定出身自富贵礼仪之家。

    “副使,驿馆在东方,因何要往开远门去?”

    药葛毗伽表情尴尬,只得遮掩道:

    “听说开远门是神武军与叛贼交战最多的地方,小使臣打算去参观参观……”

    那军将听了,面色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但也只一闪即逝,回应的语气依旧冷淡。

    “西边各门修整尚未完毕,无令不得出入靠近,副使还请见谅!”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了!”

    药葛毗伽带着磨延啜罗扭头就走,他生怕唐朝人言而无信,一转眼再把磨延啜罗抓起来投入京兆府大狱。毕竟他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心中装着猛虎和苍鹰,受此屈辱之后,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现在大军不在身侧,他们两个都成了笼中之鸟,一旦惹怒了唐朝君臣只有任人鱼肉的下场。

    药葛毗伽经历了开元天宝盛世,见识过**兵威,是从骨子里畏惧唐朝,敬服唐朝。因而,他的意识中,即便唐朝现在正经历叛乱,也只是一次可以从容渡过的低谷。假如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将来唐朝兴兵报复,他们的下场难保将会步了突厥人的后尘。

    五十年前,突厥人虽然屡经唐朝讨伐,但依旧在草原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时至今日已然时过境迁,草原还是那片草原,但草原的主人已经成了回纥部。这其间的沧海变化,如果没有唐朝,回纥部恐怕还只是听命于突厥可汗的一个小部落而已。

    因此,磨延啜罗的野心在药葛毗伽看来,无疑是不自量力和可笑的。

    磨延啜罗怒气冲冲的返回驿馆,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无论是跟随药葛毗伽来的部众,还是之前与之一同入狱的勇士,都对他有了一种不是很明显的轻慢。

    这使得他更是无名火起,又苦于无处发泄。

    磨延啜罗铁了心的要离开长安城,他不相信,唐朝人会一日不停的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他打算寻个机会再溜出去。

    然则,到了掌灯时分,驿馆外面的当值军卒忽然多了数倍,都是全副武装来回巡逻,一看就像如临大敌一般。

    药葛毗伽看出了磨延啜罗的心思,就耐着性子劝道:

    “听叔父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汉人常常说,大英雄能忍人所不能忍,何不把这次遭遇当做对自己的磨练呢?”

    头一次,磨延啜罗觉得这懦弱无能的叔父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虽然他没有明着表示赞同,可心里面还是打消了强行离开长安的念头。

    与此同时,他也在反省着自己的错失,明明自家占着优势,一切只要依照情势理法而作,绝不至有现在的尴尬处境。唐朝君臣也局不会恣意妄为,如此对待勤王的外邦使臣。说到底,还是他的小聪明使然,将他们叔侄推到了眼前的境地。

    叔侄二人正无言相对间,房门外响起了驿馆役卒的声音。

    “贵使安好,御史大夫到了,还请两位贵使移步一见!”

    闻言,磨延啜罗的火气又起来了。

    好大的架子,见与不见又岂是对方做主的?难道当他们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僚属吗?

    药葛毗伽适时的拉住了磨延啜罗,明确的回应了外面的役卒。

    “我们这就到正堂去,不会让御史大夫久候!”

    岂是,秦晋如果刻意托大,完全可以招他们到军中一见,又何必亲自赶来呢?

    与磨延啜罗正好相反,他觉得这是秦晋在表示善意。

    药葛毗伽所料果然没错,他们见到的秦晋不是如一般唐朝官员那样,冷着脸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秦晋和磨延啜罗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在京兆府的大狱中,两个人就已经照过面。只是彼时磨延啜罗以为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秦晋也假装着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因而算不得正式见面。

    这一次,有药葛毗伽的郑重介绍,秦晋也做足了礼数,如此一来磨延啜罗的怒火反而转变成一种戳伤自尊的利器了,仿佛自己是个没有脑子的蛮牛,在人家面前屡屡出丑,又毫无风度。

    磨延啜罗也是在长安生活了十年有余,对汉人的文化也有着较深的认识,这也许就是他们所说的棋差一招,则步步皆差!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草原上的勇士也不例外,秦晋的一举一动都做足了礼数,药葛毗伽叔侄二人也就还足了礼。

    一番虚礼过后,秦晋开门见山。

    “此前对大使多有得罪,也是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秦晋此次登门,所为就是要消除这误会,以使此事不至影响唐与回纥的累世交好!”

    药葛毗伽干笑了两声。

    “大夫也说了,大唐与回纥既然是累世交好,又怎么会因为一两件事而生了嫌隙呢?这是大夫多虑了。”

    说罢,他又转向磨延啜罗,冲他使了个眼色。

    “大使说是也不是?”

    磨延啜罗几乎是捏着鼻子嗯了一声,但也是难得的让步了。按照他刚刚出狱时的想法,把秦晋这厮扒皮抽筋也难解心头之恨。

    秦晋呵呵一笑,仿佛他们之间的误会果真如灰尘一般微不足道,只轻轻的一口气就给吹的干干净净。

    “贵部毅然勤王,对我大唐乃是雪中送炭,天子曾说,草原的回纥骑兵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必当重重犒赏,南下以后军饷靡费皆由朝廷负责,请贵使放宽心便是!”

    两万多人马南下,人吃马嚼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药葛毗伽和磨延啜罗都以为要和唐朝反复的交涉拉锯,想不到对方竟主动的承揽了下来。

    这种心虚是他们在南下之初就包藏着祸心的表现,其一有窥伺唐朝虚实的打算,其二还有趁机捞取好处的想法,正所谓趁人之危就是如此。

    现在,秦晋亲自连夜拜访,又主动提出来会供给军粮,更显得唐朝坦荡自信,似乎并不把他们当做可以正视的威胁。

    对药葛毗伽而言,秦晋带来的消息使之如释重负,可磨延啜罗却觉得有种被人轻视的羞辱感。

    这诚然是磨延啜罗过人的自信与自尊心的一种反面表现,但也使他间接的明白了,唐朝似乎并没有多么在意他这支精锐的草原骑兵。至少没有当做一个可以比肩当年的突厥的对手。

    磨延啜罗自从长安回到草原以后,就暗暗立誓他一定要使回纥部像雄鹰般一飞冲天,超过当年的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早晚有一日要入主中原,做这天下之主。

    然则,现实是残酷的,初次领兵南下就如此憋屈的吃了一次暗亏,将来回到草原上,必然会招致取笑。这也是绝难容忍的。

    “回纥人马南下,至今未立尺寸之功,没有和叛贼交战过一次,敢问大夫,唐朝将来会如何平乱?需要回纥骑兵去攻打何处?”

    秦晋淡然一笑。

    “眼下长安之围已解,安史叛贼实力大大受损,再难对潼关和长安发动进攻。所以,自此以后,唐朝对安史叛贼就会转守为攻,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是因为现在正处于春耕农忙之时,只等入了夏,收了第一季的麦子,也就是大军挥师东进之时!”

    看到秦晋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磨延啜罗心有惊异,虽然孙孝哲在关中全军覆没,可安史叛军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举东出?又有多少可堪一战之兵?

    在此之前,磨延啜罗曾仔细的研究了孙孝哲被关门打狗的原因,大体上还是靠着运气,孙孝哲几次在关键时刻都选择了最坏的一条路,从同官仓数百万石粮食被烧开始,他就已经注定了覆亡的命运。

    “我回纥勇士难道也要在醴泉等到入夏才能杀贼吗?”

    秦晋摇了摇头。

    “眼下河东战事频仍,史思明重兵进攻太原、绛州等地。如果贵部能由云中东出幽州,必然会对安史叛军造成极大的震动!”

    这对回纥骑兵而言是南下了,又北上。药葛毗伽与磨延啜罗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没有决断,因而更不可能立时回答秦晋。

    秦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叔侄二人的反应,也不逼着他们表态,又笑吟吟的道:

    “明日便是大观兵的日子,希望两位贵使如期而来!”

    磨延啜罗一口应下,他早就想见识见识神武军的真实面貌,大观兵虽然不能揣测出其战力几何,但终究可以窥其一斑,究竟多么与众不同,还是与唐朝其它边军一般乏善可陈,都要等到明日才能剪除分晓。

    “大夫放心,小使臣叔侄明日必会如期前去观兵!”

第六百二十一章:一响震四方

    对于唐朝朝廷而言,连日来数次大事起伏跌宕,百官们甚至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建宁王指控南阳王和张皇后,然后是回纥使臣认错服软,现在又开始了规模空前浩大的大观兵。

    提起大观兵,不少官员曾在几年前见过一次,那时秦晋还仅仅是个县尉小吏,他麾下所领的也仅仅是数千新安团结兵。这些团结兵历尽千生万死,从新安转战数千里才安然抵达长安。

    当时,这些团结兵的精神面貌和整齐划一的队列都给了满朝君臣太大的震撼。尤其是当时的天子李隆基更将秦晋破格提拔为神武军中郎将。当时,任命秦晋为神武军中郎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杨国忠为其挖好的坑,只等跳进去,不死也的扒层皮。

    然则,谁又料想得到,秦晋义无反顾跳进了坑里以后,应是把火坑变成了聚宝盆。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们一个个就像换了人,从无所事事到现在竟也都成了独当一面的领兵大将。

    这些事说起来便引得一干官员们慨叹连连,当初如果知道神武军有这般光景,便也把自家的子侄送到军中去,熬到现在至少也得是个中郎将了吧。这还在其次,能够在这场复国平叛的乱世中建立功勋,封妻荫子,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大好的前程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

    呜!呜呜!呜呜!

    牛角声阵阵回响,随之而起的又是隆隆战鼓。百官们俱是一身的武弁服,陆续出现在北禁苑的大校场之上。

    放眼望去,但见旌旗招展,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之势。

    校场正中,不知何时竟堆起了两座丈许的土堆,被夯实得就像两座小山。有些人瞧着奇怪,就议论了几句,不知在校场上弄两座夯实的土堆作何用意。

    百官们在当值军卒的引领下,按照各自的品秩抵达相应的区域位置。人们都在翘首以盼,等候着今日的主角,天子李亨。

    不论何时何地,天子永远是最中心的角色,没了天子的出席,就算神武军把大观兵玩出花来,也不会使得这北苑校场出现如此盛况空前的浩荡景象。

    而在北禁苑的外围,早就被人山人海的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但依旧没有泯灭了人们喜欢看热闹的天性。更有许多商贩嗅到了其中浓厚的商机,推车挑担的在北禁苑的必经之路上叫卖着。

    秦晋出了通化门,赶往北禁苑时,瞧见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这长安的土地上根本不曾发生过战乱,盛世还是那个盛世。然则,跟在他后面的崔光远却潸然落泪了,哭的像个孩子。

    秦晋身边的所有亲随和官员们都一言不发,崔光远的落泪戳中了所有人心中的隐痛。

    好端端的一个大唐盛世,怎么就会轰然崩塌呢?

    以十万计的无辜百姓都成了叛军恶鬼的果腹食物,在这条通往北禁苑的大路上,有着无数的冤魂正在天上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平定叛乱,恢复太平。

    按理说,秦晋应该早早的就在北禁苑等着,只等典礼开始,然后就陪同天子一同观兵。但是,他刚刚接到了来自于河东的战报,太原陷落了,五万河东唐.军全军覆没,监军张辅臣壮烈殉国。

    因此,河东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史思明的主力也可是从太原抽身,大举扑向绛州防线,由此,卢杞所领的神武军将同时面临着来自于河北与河东北部的双重攻击。

    他和郭子仪也正是因为此才在军中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为的就是探讨太原的失陷,对河东战局的影响。

    秦晋想的很简单,一旦绛州不可守,就把卢杞和神武军的主力从蒲津口撤到冯翊郡,到时候只须凭借着黄河抵御叛军。只要关中不失,战事就会有复起之时。

    郭子仪却与秦晋的看法相左,认为河东不可尽数失陷,否则刚刚因为长安之战而凝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将再度泄掉。

    商讨了好一阵也没有个一致的结果,眼看着大观兵就要开始了,一行人只得急匆匆的赶往北禁苑。

    时辰一到,战鼓咚咚擂了三通,神武军排着整齐的方阵,向一块块移动的铁板逐渐进入了百官们的视线之中。脚步落地之声如同千人一腿,在校场上空反复回荡。

    坐在胡床上的李亨面色涨红,显然是被现场的气氛鼓动的振奋不已。

    “秦卿练得好兵!这才是我大唐精兵!”

    李亨也算见识过各地的边军,但论起军容风貌与这铁板一般的方阵,无人可出神武军之右。

    他一连声的说了好几遍“练得好兵”,才注意到秦晋没有出现在校场上。

    “秦卿何在?”

    一直侍立在李亨身边的宦官李辅国赶忙道:

    “御史大夫正在城中赶来,许是营中有事,耽搁了!”

    李辅国自问与秦晋拴在一根绳上,因而替秦晋遮掩了一句。其实,他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李亨自语道:

    “御史大夫向来行事有矩,今日迟到,也许有军中大事非他处置不可!先不要张扬,静看观兵便是!”

    大观兵虽然由神武军做主角,可秦晋却几乎没有参与其中的任何事宜,主要由杨行本和乌护怀忠负责。

    李辅国一边看着,还一边的赞着:

    “御史大夫练兵,独具一格,这一块块的方阵,想要人走的齐了,可不是件容易事呢!”

    对此,李亨也深有感触,他虽然没练过兵,可却见过宫中排练乐舞。往往上百人的舞者优伶需要需要排出整齐划一的形制时,却是演练一百遍总有一百次失败。

    练兵也情同此理,尤其军中的壮士们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汉子,能够把这军阵走的千人如一人,实在令人暗暗赞叹叫绝。

    真至于李亨也在好奇,秦晋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够把这些厮杀军汉练的如同绵阳一般听话。

    他打算在大观兵之后向秦晋一问究竟,扭头瞥眼间,正好就看到了急匆匆而来的秦晋与郭子仪。

    李辅国极富眼色,当即就迎了上去,将秦晋引到李亨身侧。

    “突然有紧急军务,臣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李亨硬是忍住了没问是何等军务,也制止了秦晋打算回报的举动,只说:

    “先观兵,一切等到结束再说!”

    此时,李亨已经意识到了,秦晋口中的军务一定不是好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要说及此事为好。

    秦晋心领神会的站在了李亨的身侧,放眼向远处的军阵望去。然后他又扫向了几处官员聚集的区域,好半晌才寻到了挤在一处的磨延啜罗叔侄。在他看来,这二位才是今日的主角。

    好戏即将开演。秦晋在李亨的身侧提醒道:

    “陛下捂住耳朵,一会将有巨响!”

    李亨不明所以,又顾及天子仪态,没有依言捂住耳朵。也就在秦晋话音落下一会的功夫,整个校场突然地动山摇,与此同时巨大的爆响连续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将李亨从胡床上惊的跳了起来。

    “大地动……”

    隐隐间,已经有人高呼着地动了。

    不过,立即有维持秩序的神武军大声宣讲:

    “此乃观兵演武,诸位稍安勿躁!”

    李亨惊魂未定,又见秦晋指引着校场的方向让他去看。视线投在校场正中,不免骇然。

    原本两座小山一样的夯土堆竟然在瞬间就被夷平了,景象触目惊心,其上还笼着团团浓烈的白色烟雾。

    李亨失声问道:

    “这就是火器的威力?”

    秦晋点了点头。

    “陛下所言不错,这两座土堆的确是霹雳炮爆炸后炸平的!”

    李亨骇然又道:

    “如此利器,天下再无坚城矣!”

    这种霹雳炮能够把小山一样的夯土堆夷为平地,自然,当世的夯土城墙也挡不住这种火器的威力。

    其实,李亨并不知道,为了达到惊人的效果,这两座小山一样的夯土堆下,埋设了大量的霹雳炮。倘若攻城,对付小县城的城墙或可,向长安洛阳这种大城的城墙,虽然也是夯土筑就,也绝没那么容易炸坏。

    这其中的内情秦晋没有明说,而是默许了李亨的评价。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以威力惊人的火器展示于世,一则可以振奋唐朝的军心士气,二则可以威慑那些心怀叵测的番邦小国。

    比如回纥使臣,磨延啜罗叔侄二人。

    药葛毗伽被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此地动山摇,在听到了神武军此为观兵演武的高呼后,直以为是用了妖法作弄。

    与之相反,磨延啜罗在惊骇之余,绝没认为这是妖法,他一早就从叛军俘虏空中听说了神武军有种名为火器的东西,用在阵战之时可以糜烂一片,受伤者肢残臂斷。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叛军溃兵的胡言乱语,现在才知是真有其物!

    不过,磨延啜罗依旧对此持着怀疑态度,认为有可能是秦晋在其中用了不为人知的障眼法。

    他就不相信,就算威力再大的武器,也不能平白的把两座小山一样的夯土堆夷为平地了吧!

第六百二十二章:留都又失陷

    药葛毗伽小声的说道:

    “唐朝何时,何时会妖法了?如果,如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那岂非无敌于天下了?”

    “什么妖法?如果真的有妖法,又何至于被安禄山打到了长安城下?”

    磨延啜罗不忿的驳斥了一句,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便故意的把声音又压了下去。

    “叔父莫要被唐朝人吓落了胆,这不过是他们玩弄的障眼法,为的还不是恐吓咱们?”

    话虽说的斩钉截铁,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没底,因为一时间也捉摸不透,唐朝人是究竟如何把两座小山一般的夯土堆夷为平地的。

    不过,神武军并没有就此收手,又有一支军阵出现在了校场之上,巨大的架子在挽马的牵引下缓缓前进。

    许多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神武军在长安解围之战时使用过的石砲,只不过比之战时低矮了不少,看起来也精致了许多。

    很快,大约有二十架的石砲被固定在了校场的正中,投射方向对准的乃是北方,那里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仔细望过去不知何时竟插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形木板。

    刚刚在惊骇中缓过来的百官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天子李亨侧身询问身旁的秦晋。

    “秦卿,如果朕没猜错,这就是石砲的实物了吧?”

    秦晋欣然点头。

    “陛下猜的没错,这是经过神武军改造以后的石砲,体积更小,威力不减,可以更安全的投射霹雳炮,请陛下捂住耳朵,接下来还会有巨响!”

    李亨笑了,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妨。

    “将士们都可以近距离的操作,朕又岂能被这区区巨响惊着了?如此利器可以杀敌盈野,发出的巨响也是天籁之音,朕喜欢听还来不及呢!”

    兴奋之下,李亨的话也多了起来。

    不远处,磨延啜罗叔侄也对这二十架石砲在不停的品头论足着。

    磨延啜罗从未见过此物,觉得神武军的花样越来越多,真是不清楚这种可以移动的木头架子又如何杀人了!

    一阵急促的鼓点骤然响起,紧接着又是三声尖利的哨音。

    众目睽睽之下,二十架石砲的摆臂猛然弹了开去,众人只觉得有二十个黑影朝远处的人形木板阵飞去,瞬息间爆炸此起彼伏,白色的硝烟团团腾起。

    操作石砲的神武军军卒动作十分熟练麻利,以极快的速度一连投射了三轮,然后就开始收起架子,把石砲拴在挽马上,渐渐步出了校场。

    人们初时还有些莫名其妙,这表演到了一半怎么人马架子就全都撤了呢?但随着北面远处的白烟渐渐消散,这才骇然发现,那些人形木板早就碎成了千片万片,没有一个还能保持完整。

    这一回,磨延啜罗竟呆立了半晌没有吭声。如果说此前将两座夯土堆夷为平地搞的是障眼法,那么炸碎木板阵则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他自问自己的眼神不差,也不会看走了眼。

    只听药葛毗伽无意识的嘟囔着:

    “如果,如果唐朝有如此利器上千,数万人马岂非顷刻尽覆?”

    磨延啜罗竟也跟着下意识道:

    “难怪孙孝哲二十万燕兵尽数折戟于长安城下,如果神武军能早一日拿出这种利器,洛阳又何至失陷,潼关又何至失陷?”

    一连两声发问,没人能回答他。而报有这种想法的,也不单单是磨延啜罗一个人,天子李亨就在感慨,如果**有这种利器在手,收复东都岂非指日可待?而当初太上皇任凭杨国忠打压秦晋,并把其撵出长安,怎么看都是昏聩之举。

    当李亨向秦晋表达了对这种利器寄予厚望的想法之后,秦晋苦笑道:

    “石砲与霹雳炮确实厉害,但陛下所见威力却是有一半都掺了假的!”

    “掺了假?”

    李亨邹起了眉头,神情又是疑惑又带着几分不快。这么做,不就是欺君了吗?不过,他认为秦晋既然敢说出来,就必然有其理由,于是静静的等着解释。

    秦晋道:

    “臣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做给关中百姓看的,可以提振士气民心。另一方面也是做给回纥等外邦看的,使之放弃非分之想。不过陛下也请放心,这种火器的威力虽然没有刚刚所见那般威力,仅仅是因为制造不够精良,只要经过不断的改进,早晚有一日,其威力可胜过当下百倍千倍不止!”

    如果这等话出自旁人之口,李亨只会当做夸夸其谈,但秦晋从来还没说过空话,不免就有几分信了。然则,一想到威力可及眼前的百倍千倍,不禁心中凛然,如果当真有威力如此巨大的利器,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无法摧毁的?

    “若百倍千倍于此,岂非一日杀人百万?当真乃军国利器,可朕却不希望有朝一日会见到如此恐怖的东西,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只希望万民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秦晋心道,若论将来威力巨大的武器,又岂止于百倍千倍?后世的核武器就算毁灭整个地球也绰绰有余,只不过这些东西就算说出来,以当世之人的知识储备也难以理解。

    “陛下仁心,臣感佩不已,臣心中所想的,只恨不能杀光叛贼,使之难再为祸!”

    整场大观兵的焦点全在于霹雳炮的表演上,可以说收到了远超预料的效果,百官为此振奋不已,个番邦时辰则胆战心惊,就连知道内情的天子李亨,虽然不似臣下那般兴奋了,可心中也是对未来持着一种很是乐观的态度。

    这次大观兵的主角不仅仅有神武军,还有李嗣业的安西军,以及由蜀中来的剑南边军。

    安西军的五千精骑完全是唐朝传统的精锐模样,刚一出场人么就觉得这是一支久历风沙的百战老兵,其与生俱来的杀气绝非那些新兵蛋子可比。毕竟在长安城周边的军队,十之七八都是新招募的军伍。若论参军时间的长短,就连成军不过两年的神武军也难以相比。

    “唐.军威武,唐.军威武!”

    传统的口号立时响彻校场上空,五千张嘴异口同声,立时就挑起了上下官员的激动情绪,也都纷纷跟着高呼威武。这使得今日观兵的气氛再一次被推向**,朝廷有如此强兵,军心士气如虹,哪个还敢说朝廷只是盘踞在关中做苟延残喘之举?

    种种谣言在今日大观兵之后将不攻自破!

    李嗣业与段秀实在三日前就已经受到了天子李亨的接见,李亨对他们很是满意,这两个武将能够不远千里从西域赶回来,足见其真心。

    在问起安西节度大使梁宰的情形时,李、段二人尽管极力遮掩,但李亨还是看得出来,此人有观望的意图,应该是不赞同出兵的。

    李亨虽然是个厚道人,但却不意味着可以任人欺骗,许多世情早就洞若观火。

    因而,在凉薄之人的反衬下,他更加珍惜那些肯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施以援手的人。

    大观兵圆满落幕,百官散去,百姓散去,原本热闹非凡的校场登时冷清了下来,然则李亨却并不急于离去。身后跟着房琯、秦晋、郭子仪、李嗣业等一干文臣武将,在禁苑兵营中步行参观。

    他要见识见识这霹雳炮的真实威力。

    “秦卿可否将霹雳炮再演示一次?”

    虽然没有明说,秦晋又岂能不知道,李亨这是要看看霹雳炮的真实威力!

    “如陛下所愿!”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玩弄玄虚,也没有使用石砲发射,仅仅是将三枚霹雳炮埋在了土堆中,然后以火把点燃引信。

    轰的一声,土堆立时被炸的四分五裂,李亨再一次愕然,想不到纵然不作假,这威力也惊人急了。

    当李亨问及观兵如何作假时,秦晋呵呵笑了。

    “说是作假,其实也算不得全然作假。比如石砲的演练,臣事先已经叮嘱人在木板阵里埋设了数百枚霹雳炮,威力自然震撼无比!”

    李亨闻言一愣,也跟着笑了,他可没想到,竟是这等作假的法子,说到底也算不得全然作假,毕竟爆炸的威力可是货真价实的。

    于是乎,李亨对未来更加充满了希望。

    “现在秦卿不妨将此前未及奏报的军务说与朕听了!”

    跟在李亨身后的房琯和崔涣面色登时变化,他们虽然不清楚内情,但也敏锐的意识到,这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在大观兵时当众宣布,岂非更好?

    “陛下,臣得到了河东军报,太原失守了,监军张辅臣壮烈殉国!”

    张辅臣在宦官里算是少有的厚道人,当初在长安时,也颇为善待备受打压的李亨。

    因而,李亨听说张辅臣在太原城陷后力战身死,也不免有几分感伤。

    “张辅臣可还有什么家人、着有司从优抚恤。”

    朝廷对张辅臣进行追封那是必然的,但这毕竟都是虚的东西,重要的是要从优抚恤其家人,才不枉其抛洒了一腔热血。

    宰相房琯在听到太原陷落的消息以后,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太原作为唐朝在北方的留都,意义十分重要,当此之时失陷,绝对是个噩耗!

第六百二十三章:民心未必齐

    “陛下,留都失陷,河东危矣,但立下决断才是!”

    太原是高祖李渊的发迹之地,政治意义极为重要。除此之外,更加重要的是,此城地扼河东南北,若然不保,河东自然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房琯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李亨脸上的笑意早就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忧心忡忡。

    不过,李亨自知在兵事上没有过人的韬略,所以也不给予表态,而是环顾左右,问道:

    “众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房琯当即答道:

    “太原不保则河东必失,河东一失则关中危矣,因而必须全力将太原夺回。臣建议遣精兵强将赶赴河东,一举夺回太原城!”

    李亨点了点头,又看向秦晋。

    “秦卿以为如何?”

    房琯的建议与秦晋的想法正好相左,他并不认为朝廷必须在河东耗费过多的精力,这也是他此前和郭子仪争执过的。

    本来,秦晋还想深思熟虑之后再做表态,但既然李亨问起了,也不妨直抒胸臆。

    “臣以为,太原虽重要,却远未到精兵强将尽赴河东的地步。”

    李亨闻言稍有惊讶之色,毕竟秦晋身上还有河东节度副使的使职,换言之,河东乃是秦晋的治下之地,安常理揣度,必然会赞同房琯的意见,可他居然不同意集中力量尽快收复太原。

    “秦卿是否有更好的建议?朕愿闻其详!”

    秦晋从容道:

    “我朝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若要强攻,必须击敌七寸,如果将有限的力量消耗在河东,绝对得不偿失!”

    “敢问大夫,何处为叛贼七寸?”

    问话的是崔涣,崔涣向来少言寡语,这次突而发问,显然对秦晋的说法很感兴趣。

    “安史叛贼的七寸有两处,一在河北,二在洛阳。破一处,都会使安史叛贼有断臂之痛!”

    房琯手捋须髯,沉思不语,崔涣又接着问道:

    “秦大夫所言不差,但老夫还有疑问。”

    秦晋欣然表示:

    “崔相公尽管问就是!”

    “好,既然如此,老夫还请秦大夫解惑,朝廷若发兵河北,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者经东都,走大运河。二则出河东,翻越太行山。现下这两处关键所在俱在叛贼之手,又何谈进击河北?”

    崔涣语速很快,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道:

    “唯有东都洛阳,或可一试,以秦大夫预计,若朝廷东出,可有几成胜算?”

    这番分析也算中肯,但秦晋听在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这摆明了是在以疑问相刁难么!

    不过,崔涣又怎么可能难得住秦晋?他早就把河北河南的形势摸透的烂熟于心,自问没有人比他更能洞悉两地的局势,以及各地抵抗的军力情况。

    “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可为朝廷再添一臂!”

    李亨喜形于色,道:

    “秦卿快说就是!”

    “据臣所知,封大夫一直在云州、代州等地坚持抗贼,只可惜没有援兵和补给,一直难有进展。”

    “封大夫?可是封常清?”

    崔涣再一次发问,不过这一次显然有些惊讶意外,以至于音调都高了不少。

    “正是!”

    此时,李嗣业也在李亨身边,听到封常清的名字,身子不由得一颤。他曾在高仙芝和封常清麾下为将多年,对这两个人既敬且重,只是安西距离中途过于遥远,许多消息也仅仅是一知半解,此前的传言也仅仅说封常清在陕州大火以后就下落不明,而高仙芝后来虽然拜相,但自潼关兵败也不知所踪。现在忽然听到了封常清的消息,不但活着,甚至还在云州、代州一带抗贼,这就由不得他不动容了。

    不单单李嗣业,就连李亨也失声问道:

    “秦卿所指之人可就是封常清?”

    秦晋重重点头,表示认同。众人立时哗然。

    “如果朝廷能派人与之联络,派以援兵,接济粮草,封大夫所部将成为范阳最大的威胁。安禄山和史思明必然时时刻刻都觉如芒刺在背!”

    崔涣立刻对李亨道:

    “陛下,臣赞同秦大夫的建议!”

    这句话说的很是干脆,倒让秦晋有些意外了,他满以为对方还要再刁难几句,不想竟干脆利落的表示了赞同之意。

    说实话,李亨也很是赞同秦晋的建议,但是,封常清于太上皇在位时,可是待罪潜逃之身,如果要重新使用,就得有个合适的说法。否则,李亨在处理和李隆基之间有关系的问题时,每每都谨小慎微,生怕为旁人落下了话柄。

    果然,担心这个问题的,不止李亨一个。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琯道:

    “陛下,封常清在天宝十四载就戴罪潜逃了,当此之时就算再用,也要给前罪做个了断。”

    李亨不置可否,房琯继续道:

    “臣建议,可令封常清戴罪立功,将来示功劳大小,再议其罪!”

    说穿了,房琯的建议就是先搁置封常清有罪的争议,等到打完了仗再说,到时候是赏是罚,对朝廷的大局就无关紧要了!

    秦晋觉得这么做有失偏颇,让人为朝廷效死力,还不愿意承担责任和风险,这么做岂非让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由此,他在内心中对房琯的评价登时降了一格。房琯其人虽然不像李林甫和杨国忠那样奸猾自私,可终究脱不开自身的器局,凡事不敢担责任,又怎么能配得上宰相之首呢?

    因而,秦晋不再犹豫,马上说道:

    “房相公此言差矣,陛下既要用此人,就要明确赏罚,否则岂非陷陛下于不义之地?”

    这等于间接的扇了房琯一巴掌,只见房琯面色涨红,竟憋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实他的建议本来也无可厚非,既规避了不必要的麻烦,又能办成事,在李隆基时代,这可是顾全大局的金玉良言。但是,在秦晋那里就成了馊主意,他想反驳,可其中的理由又岂能宣之于口呢?这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

    说到底,房琯的那些理由都不够光明正大,难以拿上台面掰开来说,否则就无疑为自己做了小人的定性。这对他来说是绝难承受的。

    房琯的建议,为李亨规避了麻烦,为他本人免去了风险,可麻烦和风险总要有人承担的,不二的选择自然就成了出力又流血的封常清。背着一个未定的身份和前途去为唐朝流血拼杀,秦晋大有感同身受之意,觉得这么做也未免过于凉薄了。

    秦晋终究还是给房琯留了脸面,否则直言指斥,只怕立时就得羞得他辞官归隐。

    就在对方张口结舌的当口,秦晋再次建议:

    “臣以为,若要用封大夫,就要赦免其罪,授以封赏,如此还有谁不敢浴血用命?”

    李亨本来还有些犹豫,他在担心因为封常清的处置,将来有可能会合太上皇牵扯不清,可听了秦晋的话以后,立时就有了决断。

    “好,秦卿乃谋国之言,朕便如你所请,赦免封常清所负之罪,摄御史大夫,持天子符节,节度河北道军政诸事!”

    秦晋心下暗赞,李亨虽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只要有了决断也毫不含糊。怕只怕他身边的人都是房琯这等只知道自保的政客,虽然于国事未必有杨国忠那种危害,可也绝不容小觑了。

    他马上赞道: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李亨身侧的几位重臣也跟着纷纷唱和。

    房琯的脸上稍显尴尬,但很快也就随之消散,似乎并未挂在心上。

    每一次在皇帝身边总有意外的收获,秦晋本来还思量着如何才有合适的机会为封常清说话,现在不想竟成了,重新使其下落正大光明的公之于众。其实,封常清在云州和代州一带活动,人马虽然只有数千,但对范阳西北部也造成了不小的滋扰。

    秦晋一直命人暗中接济其甲兵与粮草,否则也不可能撑持到今日。

    但是,太原城陷落以后,河东神武军与封常清所部的联络也即时中断,现在,封常清就处于孤军奋战的境地,因而必须尽快使其规建,名正言顺的以唐.军之名作战,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使用唐朝在河东河北的一切可用之资源。

    然则,与封常清通过几次信以后,秦晋的心绪反而低落了。

    因为封常清在河北道北部活动之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当地的百姓们对唐朝并没有用多少感情。绝大多数地方百姓,只知道有安禄山,不知道有天子。

    是以,河北道尽管有颜杲卿这种忠贞不二的官员,但民心却是一盘散沙,因而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些情形秦晋并没有告知李亨,他以为朝廷现在虽然没有足够的实力大举东出,但是必须做出长远的战略计划,绝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否则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荡平安史叛贼。

    君臣数人议论国事,重心很快又从河北转到了河南。攻打安禄山的老巢固然是重中之重,但收复东都洛阳,对唐朝而言才是迫在眉睫的。

    秦晋明确的提出了收复东都的建议时,所有人都不免振奋异常!

第六百二十四章:大夫生负疚

    收复东都的建议令人振奋,但房琯、崔涣都觉得现在出兵为时尚早,因为关中马上就要面临着春夏之交的青黄不接,朝廷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持大举作战。

    李亨被左右不同意见搅扰的头疼不已,便搁置了今日的议论,表示大观兵圆满结束,一切可以从长计议,然后带着一干宫人宦官离开了禁苑,返回太极宫。

    既然天子都走了,房琯和崔涣为首的政事堂重臣也跟着离开,直至此时,秦晋才发现一个身影格外的低调与落寞,是韦见素。

    韦见素早在李隆基时代就是政事堂的宰相,执掌门下省。都是因为神武军的兵变,在李亨与李隆基之间的立场摇摆不定,这才被李隆基所冷落。说起来,也是受了他的牵累。

    不过,秦晋对这个官场的老练政客并无同情怜悯之心,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是其女韦娢。

    当初如果不是韦娢冒死报讯,恐怕他早就成了渭水河畔、长安城下的一抔黄土。

    在长安被围大乱之时,秦晋还特地打探过韦娢的下落。因为他曾确切的得知,韦见素跟随李隆基逃亡蜀中并没有带着韦娢一并离开。

    “韦相公留步!”

    鬼使神差的,秦晋高喊了一声。

    原本就慢吞吞走在最后的韦见素听到了有人唤自己,便下意识的回头,却哑然发现是秦晋。

    他和秦晋之间的关系,素无交好,细究起来怕是只有过节。

    但是,毕竟同朝为官,秦晋现在还是当今天子驾前的红人,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秦大夫可有要事?”

    韦见素的声音很冷淡。

    秦晋尴尬的笑了笑,这才说道:

    “魏相公可知令爱下落?”

    秦晋本想告知韦见素,韦娢目前的处境,既然长安已经安然无事,他也回到了长安重新做宰相,何妨将女儿接回去,一家团聚呢?

    不过,想法是好的,韦见素却未见起领情。

    只见韦见素嘴角起了一层冰冷如霜的笑意。

    “老夫何曾有过女儿?倒是有个外嫁之妇,早就不知道韦家门庭在何处了!”

    一番话说的酸溜溜,阴阳怪气,很显然,对韦娢仍旧有着极深的怨气。

    秦晋叹了口气。

    “老相公又是何必……”

    就在半个月前,他无意中得知了韦娢的下落,当年的城中名媛贵妇,此时竟在宫中做了低阶女官,虽然当初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没有家人的她依旧像水上浮萍一样,没有归宿。

    现如今,韦见素对他的这个女儿依旧记恨在心,秦晋打算撮合他们父女重归于好的想法也过于一厢情愿了。

    “如果秦大夫没有其他事情,老夫家中还有一子卧病在榻,不便久留,告辞了!”

    秦晋只得放韦见素离去,韦见素口中有一子卧病在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次子韦倜。

    韦倜在跟随李隆基逃亡蜀中的路途中受到了乱兵的惊吓,从那时起就病了,这半年多以来,断断续续就没好过。

    韦见素本以为带着他回到长安之后,病情能有所好转,哪知道经过路途颠簸以后,反而更加厉害,甚至于发展到卧床不起,据说也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

    秦晋也约略知道,韦倜和韦娢姐弟俩关系十分要好,便决定去见一见韦娢。

    交代下了军中事务,秦晋只带着十几个随从也进入了长安城。此时的长安城尚未宵禁,街头的百姓还沉浸在大观兵的兴奋之中,自进入城中开始,一种欣然活跃的气氛便始终围绕在左右。这在秦晋而言已经有年余不曾感受过了。

    百姓的精神面貌很大程度决定了一个政府的健康度,有民众如此,也就说明着唐朝在关中仍旧有着不可撼动的民众基础,不是一两个军阀就能够撼动的。然则,唐朝的君臣中绝大多数很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在搞李隆基时代的那套权谋之术,无怪乎一把好牌最后还是混得凄凄惨惨。

    因此,他必须时刻提醒着自己,绝不能使这种悲剧再度上演,就算为了自己,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秦晋心中想着心事,不觉之间就到了皇城外。

    韦娢在宫内任女官,可不是外臣想见就能见的,不过秦晋在长安城内的威望和人脉,想要见个宫中的人也并非难事。只要对方不是皇帝的妃嫔,不是公主,就好办的很。

    这件事也就着落在了他在宫中的第一大盟友,李辅国的身上。说起来,得知韦娢的下落,也多亏了李辅国,因而也就一事不烦二主。

    秦晋从未因私事与李辅国见面,直到他提出了要求以后,李辅国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大夫若是看中了此女,何不向陛下求个恩典?留在府中做个暖被的人儿也好啊……”

    别看李辅国是个没了下边的人,男人该明白的事他都明白,甚至也从不避讳谈及男女之事,这边厢就一通鼓动秦晋。

    秦晋自然看得出,这其中有作弄自己的成分,便苦笑道:

    “将军莫要取笑了,谁都知道,秦某早晚要尚公主的,招惹了别家的好女子,岂非害人终身?”

    李辅国嘿嘿笑道:

    “大夫此言大谬,天底下哪个好女子不想与大夫贪欢一响呢?恐怕下一刻立时就死了,也会趋之若鹜呢!再说,那韦娢又岂是好女子了?崔家的聘妻,背弃夫家在先,现在又为娘家所不容,哪个好男儿会要这等女子做正妻?大夫对她青眼有加,是她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言语之中,对韦娢竟满是不屑和鄙夷。秦晋心下暗暗发冷,这并非李辅国一人对韦娢的偏见,而是当时普遍的一种看法。

    这让秦晋更加觉得愧对于韦娢,如果不是自己,那个天之骄女一般的贵妇,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之下场吧。

    细细想来,从新安时开始,几乎每一次重大的转折都有韦娢的身影夹杂在其中,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秦晋自问未必能有今日之自己。如果她不能有个好的归宿,自己恐怕这辈子都要愧疚难消。

    随之,秦晋的面色也开始阴沉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李辅国是何许人也,人精一般,加之又对秦晋和韦娢过往的一些事小有了解,立时就明白了他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大夫可是觉得愧对这个女人?”

    秦晋不置可否,李辅国却自顾自的说道: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为之,大夫又不曾求过一个字,说到底这又与大夫何干呢?天底下妾有情郎无意的多了去了,如果一有要死要活的怨妇闹腾起来,男儿郎便要以身相许,这世上岂非要乱套了?”

    这时,李辅国收敛了脸上戏虐的笑容,竟也一本正经起来。

    “请恕奴婢直言,如果大夫因此而愧疚,莫如就此不见,就算对那女子的善待了!”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秦晋如梦方醒,此时去见韦娢的确大为不妥。既然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未来,又何必亲自去招惹她呢?

    念及此处,秦晋又看向李辅国,想不到这个后世恶名累累的阉人居然也有与人为善的一面。不知为何,对这阉人的印象就好了不少。

    “多谢将军提醒,确乎不宜再见,不如手书一封,请将军代为转达。”

    话一出口,秦晋觉得也不合适,便改口道:

    “手书也可免了,只请将军对此女多加照顾,另外告诉她,其弟韦倜病入膏肓,也就在一两日……”

    李辅国心领神会,一口答应了下来。

    “大夫放心便是,奴婢自有分寸,定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与李辅国告辞之后,秦晋牵马沿着皇城向北而走,一路上竟怅然若失。他当然不是傻子,韦娢若非对他有情,又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出手相救,甚至连父女反目也在所不惜。然则,自己却要像个懦夫一般的,连这份恩情都不敢直面。兵变之时,韦娢于他可有救命之恩。倘若就此对人家不闻不问,那又与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一念及此,秦晋登时出了一身透汗。

    尚公主与否那是后话,今日总要还了韦娢的救命之恩!

    “调头,回太极宫!”

    秦晋的随从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究竟又想到了何等大事,只见他如此急色匆匆,便也不敢耽搁一个个紧随了上去。

    李亨得知秦晋求见之时,颇感到意外,毕竟他们君臣刚刚分开不久,该议的事,也都说的七七八八,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又追到了宫里来呢?

    不过,意外归意外,李亨向来都是在第一时间接见秦晋,生怕耽搁了要事。

    然则,当秦晋略有些迟疑的说出今日面圣的目的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秦晋这个人从来不曾说过私事,可今日求见,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当然,李亨除了不解之外,还有不快,毕竟虫娘与秦晋是有婚约的。秦晋今日一本正经的提及那个女人,难道是要悔婚吗?

第六百二十五章:天子的主意

    虫娘是李亨最疼爱的妹妹,如果秦晋因此而悔婚,对虫娘造成的伤害就可想而知。除此之外,这桩婚姻不单单是一次为公主招一个驸马,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是不能公之于口的,一旦悔婚,必然会造成不利影响。

    出于对虫娘的心疼,和对局面的忧虑,李亨虽然面上笑容不减,可好心情却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过,李亨毕竟是个城府甚深的人,他马上又想到了秦晋曾为了虫娘甚至连性命都不顾的举动,心中又安稳了不少。

    当初,虫娘被怀疑患了虏疮,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个别人建议药杀虫娘以免除大肆传染的祸患。就连李亨都为此而犹豫不决,只有秦晋明确的表示了反对,甚至不顾个人生死,乃至于鲁莽的亲自带着虫娘出城,如此种种,若说秦晋对虫娘无情,便难以解释了。

    李亨淡淡的看着秦晋,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陛下,韦娢对臣有救命之恩,如果臣只顾念着与公主的婚约,眼看着有救命之恩的女子遭遇不幸却不闻不问,这岂非忘恩负义?”

    李亨约略也听说过韦娢曾救过秦晋,一直以为是谣言,想不到竟是真的。

    “你想悔婚吗?”

    李亨在心下一寒之际就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万一秦晋一口说出了悔婚二字,这岂非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也是关心则乱,李亨在处理这件事上,竟也有些感情用事。

    秦晋则道:

    “臣并无悔婚之意,然则也见不得她在宫中做粗使杂役,还请陛下开恩!”

    至此,李亨一口气松了下来,只要秦晋没有悔婚的意思,一切就都好说,就算他想纳此女妾,也不是不能商量。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所设置的底线,并不会轻易的说出来,集市交易不还讲究个讨价还价吗?

    冷静下来以后,李亨的脑子也转的飞快,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朕倒有个主意,不知秦卿以为如何。”

    秦晋本是硬着头皮来的,想不到李亨竟如此好说话,,然则这种商量的口吻,他又觉得回答似乎不妥,不答也不好。

    正迟疑间,李亨就自顾自的说道:

    “朕便替你这个妹夫做主了,既然是你的救命的恩人,也就是虫娘的恩人,朕便赏她一个郡夫人如何?再赐下宅邸,以供生活。”

    李亨就差应承下来,再给她找个如意郎君,这样也就给他的妹妹除去了一个隐患。但这毕竟不是玩笑事,哪有天子为一个女人做媒的,如果传扬出去,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模样。

    这倒让秦晋愣住了,想不到李亨居然也如此善解人意,这固然是解决了韦娢目下清苦的处境,也使得自己避免了为难。

    事实上,在此来之初,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悔婚的最坏打算,毕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弱女子在宫内孤苦无依。而李亨的主意则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一直纠结在心的矛盾。

    “陛下圣明!”

    秦晋还能说什么,当然只有一连声的盛赞。

    李亨见自己的主意收到了效果,也甚为高兴,忙上前扶起了他,拉着他的手臂道:

    “今日秦卿此来也提醒了朕,与虫娘的婚事也不必再拖了,当初太上皇定下的婚期本在去岁,只因为长安被围形势不允许,现在没了后顾之忧,自可择良辰吉日了!”

    “一切全凭陛下敕命!”

    解决了一桩麻烦,李亨的心情又阴转晴,竟也开了一句玩笑。

    “难道秦卿就不着急吗?”

    这让秦晋如何回答,只好尴尬的报之以一笑。

    说实话,他和寿安公主只接触过那么一次,还是在生死关头,说过的话加在一起可能也不超过十句。双方既没有相互了解和吸引的过程,也没达到喜欢与爱恋的程度,两个人的婚约与盲婚哑嫁也没什么区别。

    然则,秦晋对虫娘还是颇有好感的,可如果说他急着娶一个不怎么了解的女人,还是有些夸张了。

    来到这个时代也有数年之久,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连个可以知冷说话的人都没有,因而秦晋也对这次皇命在身的婚姻也有着一些期待。

    ……

    掖廷,韦娢忙碌了一天,疲惫的坐在院中石凳上歇息,用手捶打着酸软的腰肢,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不知外面年月,但繁重的体力活使得日子过得飞快,时日一长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听说叛军被打败了,长安之围也已经解除,就连父亲都奇迹般的回到长安重新做了宰相,然则这些都已经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不论外面的情形如何变化,她在这里的日子都是一成不变的。

    一开始,韦娢在掖廷里做女官,不过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可是后来,长安解围,连民营都解散了,宫中的执事曾表示可以将她放归回家。她为此只能黯然涕下,长安虽大,却已经没了容身之所。

    韦见素在此之前就已经明确表示与其断绝父女关系,她仅有的财产也在乱民的烧抢中损失的干干净净,出了宫去,难道要寄人篱下,或是沿街乞讨吗?

    因而,韦娢决定就此留在宫中,不再奢望其它。至于那个她至今都念念不能忘的人,早就已经不报希望了。他为了寿安公主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及,又怎么可能再正眼看她呢?

    屋内的疯女人又在叫骂不止,韦娢捂住了耳朵,这个广安公主自从受到责罚以后就情绪大坏,每日总要发泄一阵才能作罢。她在这里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监视看管此人。

    但是,掖廷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粗使的宫人本就不多,她这个女官也不得不承担起一些粗使的活计。

    虽然比养尊处优时劳累清苦了不少,也好在没有内廷的那些勾心斗角,也乐得悠闲自在。

    忽然间,院外敲门声起。

    韦娢大感奇怪,这里三五日没人上门是及常见的事,尤其在这即将掌灯的时辰,有谁会来敲门呢?连问都省得问了,她动作缓慢的走了过去,打开院门,看清楚外面的来人,一时间竟愣住了。

    竟是太极宫中最有权势的大宦官李辅国。

    说实话,韦娢对李辅国是没有好感的,一见到此人皮笑肉不笑的脸,就不觉浑身发毛。奈何人在矮檐下,早就没了做贵妇时的矫情与骄傲,规规矩矩的与其见礼。

    出人意料的是,李辅国居然对她很是客气,先是一番嘘寒问暖,弄得她莫名其妙,又心生警惕戒备。

    东拉西扯了好半天,李辅国才说出了一桩韦娢急于了解的消息。

    “听说令兄卧病,时日不短了,有时间去看看吧。”

    韦娢此前的确听说过韦倜有病的消息,但也没往坏处想,若非与父亲的矛盾,早就去探望了。

    “承蒙将军照顾,不胜感激!”

    韦娢与一般的宫人女子完全不同,虽然没了贵妇的骄傲气,可与李辅国说话时也全然是不卑不亢的模样。李辅国暗道:

    还真是朵带刺的花,秦晋这个人打仗杀人是把好手,可论起采花就是绝对的笨拙了。这等娇艳欲滴又有性格的女子,此时不摘又更待何时呢?只可惜了,暴殄天物。

    心中替秦晋惋惜不已。然则,惋惜归惋惜,他也没耽误了今日来见韦娢的正事。见对方似乎并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中之意,只好明确说道:

    “令兄病入膏肓,也就在这一两日之间,还是去见见吧!”

    闻言,韦娢如遭雷击,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与晴天霹雳无异,好半晌之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滚落,却没有一丝的哭声。如此无声的涕泣,反而更令人心生恻隐。李辅国自问不是个怜花惜玉的人,但见韦娢如此涕泣,惊也有些不忍目睹下去。

    该交代的事交代完了,也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在这里看一个女子哭哭啼啼的,也是晦气。

    李辅国临走时还在院中的石凳上留下了十两黄金。在宫中的奉金禄米极是有限,韦娢倘若去探病总不能两手空空,能帮她的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韦娢才从伤心与震捅中醒了过来,就连李辅国是何时离开的都浑然不觉,借着依稀的月光,她发现了李辅国留在石凳上的一锭黄金。

    抬手拾起了起来,上下掂量了一阵,觉得分量不轻。李辅国作为宫中最有权势的宦官,从来不会亲自到掖廷中,今日不但来了,还和颜悦色,又是告知弟弟病入膏肓的消息,又是临走赠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难道一个阉人也心怀不轨,别有企图吗?

    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想起了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弟弟。她和弟弟韦倜的关系最好,平日里也是这个弟弟对他有求必应。一想到今后再也难以见到他的音容笑貌,便不禁悲从中来。

    夜深人静,她终于嘤嘤的哭了出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娘家受羞辱

    次日一早,韦娢收拾停当,向掖庭令告了一日的假,便由宫禁角门一个人出了幽深的太极宫。刚离开了宫墙的范围,她就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的抬起手臂以衣袖遮挡炽烈的阳光。

    太极宫内宫墙高大,殿阁比邻,本就肃杀幽冷,再加上掖庭署拥挤狭窄,有些地方整年都难得见到阳光。在习惯了这种幽深阴冷的环境后,刚刚见到如此炽烈的阳光,韦娢竟有些难以适应了。

    时隔半年之久,韦娢再一次行走在长安街头,竟有恍若隔世的错觉,这街市依旧是往日的街市,可瞧在眼中都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昔日,她是宰相之女,出行都是车马随从前后相拥,所交往者不是公主、县主便是高官命妇。

    可看看现在,形单影只不说,穿的再也不是华贵婀娜的纱裙,除了一领普普通通的布裙以外,身上饰物全无,混入人群中,再也没人能认出她曾经是个万人瞩目的贵妇。

    然则,这些人生的起伏际遇对她来说并未是最痛苦的,求而不得良人才是心头始终无法抚平愈合的伤口。在从前,锦衣玉食,这些女儿家的心思都成为了点缀生活的调剂。可自从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以后,调味剂立时就无限的放大,成了时时刻刻难以忽视的痛苦之源。

    于大街上走了一阵,韦娢觉得腿脚发酸,不得不停下来以缓和身体上的疲惫。忽而,马蹄声与疾斥声交相传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向路边而去。在她反应过来以后,这才发觉一辆马车已经从身侧急驰而去。

    于危难之际施以援手的是一名路人,如果再慢了半步,后果恐将不堪设想。在后怕的驱使下,韦娢面色苍白,但还是向那路人微微一福以道谢。路人憨厚的咧开嘴笑了,只说出手相助乃本能使然,然后就一溜烟的走了。

    以往出门,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今日靠两条腿走路,居然走的如此艰难。

    如此,韦娢在路边歇了一阵重又往父亲宅邸所在的坊走去。只是经历了马车的冲撞以后,她再也不敢大意,生怕那一处路口再突然冲出来,冒失的马车。

    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韦娢不免暗暗叹息,从前他只觉得在这长安的街头纵马疾驰是件极好玩、快意的事情。每每乘车时只恨驭者驾驶的太慢,骑马则不断的加鞭快马。现在才知道,这么做对于街头的路人而言,是多么的危险。

    往往同一件事,换了视角,所得到的感觉也就大相径庭。

    自从韦娢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以后,如此这般的不同感悟,比比皆是。

    韦见素的府邸依旧在胜业坊,是昔日的旧宅修葺而成,进入坊内以后,韦娢不免触景生情。再看看与之一条道路之隔的秦府,至今仍是残垣断壁,虽然外间对着不少的木料石料,显然修葺的进程并不快。

    韦娢微感诧异,秦晋是长安之战的第一功臣,现在又是天子身边最信任的重臣,何以修葺一座宅邸还这么拖拖拉拉?

    韦府内,当年的临街小楼虽然外观破败,但至今还立在那里。想起从前日日在这小楼上,只为了看他一眼,亦是恍如隔世。现在,他与位极人臣也只差了一步之遥,今后自己也在没有能力暗中相助了。

    韦娢不知道父亲是否还会让她进门,但为了见阿兄最后一面,总要亲自登门一试。幸甚看门的仆从还是韦家的老家奴,瞧见她以后不禁眼眶泛红。府中人都不知道韦娢的下落,都以为她在乱民烧抢以后就遭了不幸。

    再说,在长安大乱之前,韦见素就已经狠下心,将韦娢逐出了家去,任其另辟宅邸居住。是以,韦倜回到长安以后,尽管在卧病之中,依旧派出了不少家奴四处寻找,然则除了被烧毁的宅邸外,竟一无所获。

    得知阿妹生死不知之后,韦倜十分伤心,因而也病情愈发的重了。

    现在见到韦娢突然出现,老家奴竟喜极而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韦见素并没有阻止这个女儿入府探望韦倜,当韦娢出现在韦倜的病榻之前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今风流倜傥的阿兄至今竟形容枯槁,瘦得已经脱了相。

    “阿兄,阿兄……”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韦娢已经泣不成声。

    此时的韦倜尚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阿妹在呼唤自己,直以为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竟看到了幻象。

    这个认知使韦倜既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终将要与这个世界道别,高兴的则是,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能寻到他最心疼的妹妹了。

    眼睛睁开,视线渐渐清楚明亮,果然,韦娢的音容笑貌出现了。

    韦倜笑道:

    “妹妹又去哪里逍遥自在,知不知道阿兄找得你好难……”

    韦娢是来探病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哭哭啼啼的,于是又强打精神破涕为笑。

    “阿兄要快点好起来,咱们还要纵马郊游呢……”

    韦倜苦笑了一下,抬了抬手臂,却只是稍一抬起,便不由自主的落下,他这副身体别说骑马,能重新走路都已经是奢望了。

    忽然,韦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便道:

    “想不到,想不到做梦的感觉也如此真实,阿兄只想在这梦里,不再醒来……”

    见阿兄时而清醒又时而糊涂,韦娢心痛不已,便向老仆询问是如何病成这个样子的。

    老仆一边垂泪,一边叹息。

    原来,韦倜的身体本是十分健壮的,但在太上皇西狩的途中不小心掉队失道,又遇到了聚众山中的贼人,后来虽被随行的禁卫救下,可自此受到惊吓以后就病了,一直迁延不愈。

    韦娢听后默然不语,假如没有这场浩劫灾难,韦倜也就不至如此了。

    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她见多了人间惨剧,许多昔日的贵戚与龙子凤孙若遭遇了强贼要么是清白不保,要么是性命不保,能跟着太上皇西狩的,也是长安百万百姓中的幸运者呢。只可惜,韦倜却是这一群幸运者中最不幸的之一。

    正暗自出神的功夫,一阵嘈杂的女声从院子里传入了室内。

    韦娢微一皱眉,只从声音就能判别出来,这是她的三姐和四姐。

    当初在府中时,韦娢有着阿兄韦倜的照拂,几个姐姐虽然比之更得父亲喜爱,然则却都没有她过的更好。平日里,除了嫉妒以外就是冷嘲热讽。

    而她又是个性子爱憎分明的人,没少给这几个姐姐找不痛快。今日回来探望韦倜本不想和这几个姐姐见面,现在想避开却是不能了。

    最先进来的是四姐,一眼瞧见村妇般打扮的韦娢,眼中便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阿妹今日回来,可就不走了吗?都以为你在乱军中失踪了呢,也不知道这半年多是怎么过来的?听说啊,刁民作乱的时候,可糟蹋了不少两家好女儿呢……”

    韦娢对于这几个姐姐的冷嘲热讽满不在乎,只想着今日既然已经见到了阿兄,就要立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家根本就没有半点留恋。当初如果不是这 几个姐姐在父亲面前怂恿,她又怎么会被许给了崔安世那年过四十的恶贼?

    而比起自己来,几个姐姐却都嫁得了如意郎君。比如今日过来的三姐嫁给了开国县侯郑家,四姐嫁给了开国郡公王家,门当户对,年龄相仿,见者无不艳羡。

    尤其是长安大乱以后,郑家和王家的小郎君都在民营和团结兵中有功,眼看着前程似锦,是以妇以夫荣之下,韦娢的姐姐们也就越发的得意和目中无人了。

    眼见着韦娢这副德行,就知道她在外面过的不好,现在失去韦倜的庇护,又没有夫家的照顾,直与丧家之犬也不遑多让,是以取笑讥诮也更加的肆无忌惮。

    再看韦倜,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迷糊神态,自然也难再为她出头了。

    “瞧着阿妹无车无马而来,这么急着走,是要到哪里啊?可别去了不相干的地方,辱没了韦家的门声!”

    韦娢不想和她们翻脸过甚,便道:

    “小妹在宫中做女官,自然不会辱没了韦家的门声。”

    三姐仿佛听见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大事,声音极为夸张的啧啧道:

    “原来是做了宫中的女官,有朝一日还能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呢,到那时可不要忘了姐姐啊!”

    宫中的女官并不等于天子的妃嫔,纵然有几率被天子看中,但她在掖廷做女官,恐怕这辈子也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韦娢的三姐看准了她身上所穿的粗布衣裳,就断定她过的必然不好,在宫中的地位也必然很低,否则也不至于连车马从人都没有一个。

    宫内的宦官也好,女官也罢,都有着令人艳羡不已的例子。比如高力士、李辅国,权倾朝野,就连宰相都要忌惮三分。还有数十年前的上官婉儿,堪称女中宰相。然则,这些肯定都与韦娢是不相干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身在梦中邪?

    两个姐姐百般讥诮嘲笑韦娢,一干奴仆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正当此时,忽然,韦见素的贴身仆从外面急惶惶而来。

    “天子使者到了,请诸位娘子一并到中堂听诏!”

    韦家没少见过传诏的天子使者,天子诏书通常只须韦见素到场即可,像这种全家出动的场面并不多见。三姐、四姐顿觉今日的天子诏书非比寻常。

    然则,那仆从猛然瞧见了韦娢,便迟疑着道:

    “还请五娘子换了华服,一并去听诏。”

    岂料三姐冷眼瞥了韦娢一眼,又换了副笑脸对韦见素的贴身仆从道:

    “五妹早就阿爷被逐出家门了,现在又穿的村妇一般,何用她去了、少她一个也算不得什么……”

    四姐也跟着附和,那仆从便不再多说,只叮嘱了让他们快点,然后转身而去。

    三姐四姐急着赶去听诏,自然也就顾不得奚落韦娢,争先赶着去了。如此一来,反而使得韦娢落个清静,可以留下来多陪阿兄一会。想韦倜这等支离的病体连起身都费事,就更别提到中堂去听诏了。

    今日到韦府来宣诏的宦官并非旁人,乃是当今天子李亨身边的第一近侍,李辅国。当此之时,李辅国手握宫禁大权,又亲掌宫禁宿卫,其权势比之当初的高力士犹胜一筹。能够劳动李辅国亲自来传召,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韦见素的女儿和儿子们都激动不已,踹扯着父亲大人定然是要封爵高升了。

    然则,自韦见素以下,一干人等都到齐了,李辅国眯着眼睛扫了众人一眼,却又拖着长音道:

    “韦相公,贵府的人可还没到齐呢!”

    此时的韦见素也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让李辅国来宣诏,初时可真真把他吓了一大跳。以他目前这种处境想要再进一步是绝不可能的,那么可以劳动李辅国亲自宣诏的便很可能是宣罪抄家这等大事。然则,看李辅国笑吟吟的模样又绝非是坏事。

    “将军,韦某府中的子女差不多都到了,唯有次子倜,卧病在床,起不得身……”

    李辅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不是韦倜,不是韦倜。也是奴婢疏忽了,没有告知韦相公,今日当由谁来领这天子诏书。”

    现在的韦见素虽然是政事堂里的宰相,但不过是房琯和崔涣的添头,既不得李亨看重,也没有实权。是以李辅国并不如何尊重于他。

    在李辅国的这一番言辞里,韦见素恍然听出了一些门道,难道这次宣诏的对象不是他韦见素本人?不过,这就更让韦见素奇怪了,想他韦氏一门,除了自己以外恐怕还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劳动李辅国亲自宣诏吧!

    然则,奇怪归奇怪,韦见素还是要问仔细了。

    “请将军明示!”

    “奴婢听说贵府五娘子返家探望阿兄病情,难道魏相公不知情吗?”

    韦见素老脸一红,韦娢入府家奴自然是通禀了的,他念及韦倜与韦娢自幼感情就好,便允许这个被逐出了家门的女儿入府。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辅国竟也知道韦娢回府的事,这可真真是奇事了。

    同时,韦见素也意识到,难道李辅国今日宣诏的对象竟是韦娢?

    这个念头刚一跳出来,韦见素便觉得郁闷极了,假如天子当真是遣了李辅国道自家来向韦娢宣诏,这,这不就是打他的脸吗?

    而且,打脸还不算,韦娢毕竟是一介女流,天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宣诏,究竟所为何事?

    心下烦乱之际,韦见素竟然想的出了神。李辅国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

    “韦相公既然知道五娘子回来了,因何不请来接诏?难道想欺君不成吗?”

    这个帽子扣的太狠,韦见素绝对承受不起,如梦方醒的他连连否认,并急忙让贴身的仆从去请韦倜那里请韦娢。

    四姐对是个心思简陋的人,看不明白眼下的阵仗是因何而起,竟突然说道:

    “五妹只身回来,无车无马,只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就此出来听诏,恐怕,恐怕对圣人不敬……”

    李辅国闻言,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呵呵笑了。

    “还是韦家四娘子想得周到,奴婢早就带来了华服,来人,一并送了去换上就是……”

    四姐偏偏还看不明白脸色,又道:

    “穿戴打扮,至少也要耽搁一个时辰……”

    三姐倒是看得明白,想得通透,心中又惊又妒,不知五妹有何等际遇,竟能得天子青睐,但见四妹去触霉头,却也不拦着,只等看她的笑话。

    李辅国顿觉韦家这四女儿也的确蠢的可爱,到了这份上居然还看不明白情势,只笑道:

    “无妨,等得起,就算两个时辰也等了!”

    至此,四姐就算再蠢也明白了,恐怕今日接诏的主角就是五妹了,霎那间面色惨白如纸,吓的浑身瑟瑟发抖。李辅国何许人也?天子驾前第一红人,权势堪比当年的高力士,连阿爷都不敢在他面前轻易喘一下大气,居然肯为了韦娢换好华服等上两个时辰,韦娢在这半年里究竟有什么际遇?想到刚刚自己对她的奚落,以及从前对她的陷害,便觉得得罪这妹妹实在是太狠了。万一妹妹勾结这阉人打击她的夫家,岂非易如反掌?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四姐顿时像瘟鸡一样耷拉下了高傲的脑袋,心下惶惑不安。

    韦娢打算多陪阿兄一会,可韦见素的贴身仆从急吼吼的赶了来,后面还跟着宦官和宫女。

    “五娘子恕罪,奴婢瞎了狗眼,请五娘子责罚,还请马上换了华服,到中堂去听诏!”

    这仆从前倨而后恭,实在令韦娢摸不清头脑,但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便问道:

    “阿爷接诏,又何须我非去不可?”

    仆从带着哭腔说道:

    “奴婢也不知怎的,亲来传召的乃是左卫大将军,不是奴婢敢置喙多嘴的……”

    李辅国以左卫大将军之职执掌禁中宿卫,韦娢是知道的,听说此人亲来传诏,也不免暗暗心惊。倒是跟在后面的一名宦官说话了:

    “请韦家娘子放心装扮就是,将军此来专为娘子一人传诏!”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室内的韦家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韦娢反而冷静异常,问道:

    “妾身没有尺寸之功,天子又因何颁诏于我呢?”

    宦官笑道:

    “韦家娘子放心,是大好事,尽管装扮就是。将军吩咐了奴婢,不着急,慢慢等!”

    韦家中堂,韦家上上下下的心里都好像揣了个兔子,一个个惴惴不安,李辅国只说宣诏的对象是韦娢,却不说是何事,当真让人摸不清头脑,又不知是福是祸,因而都如坐针毡一般。

    大约也就等了半个时辰左右,韦娢终于在宦官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此时再看她,光彩照人,与此前的村妇形象直有天差地别。

    三姐四姐看在眼里,两双眸子里充满了不安和妒忌之火。

    “大唐天子诏命,韦家五女于国有大功,册封为天水郡夫人……赏千金,赐……”

    至此,谜底揭晓。

    当此之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之母或妻子才能受封郡夫人,而当世的宰相也不过才三品的秩级,可见这郡夫人的地位之高,是仅次于国夫人的命妇秩级。

    韦家众人顿时都惊异不已,想不到韦娢居然于国有大功,竟还以未嫁之身便成为了天水郡夫人,说起来就算韦见素的老妻也才是四品的郡君而已。而且,诏书中明言,韦娢在出嫁之前,不得离家,看起来是对她的约束,实则实在警告韦见素,此前所谓的逐出家门全然无效。

    如此一来,韦娢竟成了韦家门内,地位最高的女人。

    在外人看来,韦家的女儿受封郡夫人,这也算的光耀门楣的喜事,可对韦见素而言,却是吃了苍蝇一般,除了难堪就只有难堪。只见他的面色忽红忽白,显然是被气的不轻。但这毕竟是天子诏书,他在天子驾前又没有任何宠信可言,为了家族前程,也只能忍气吞声。

    “臣韦见素接诏谢恩!”

    韦见素乃是一家之主,由他领头谢恩,韦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这才纷纷跟着谢恩起身。

    面对这番情景,李辅国大感满意,也算是小小教训教训韦见素这薄情寡义的父亲。都是亲生之女又何苦厚此薄彼呢?韦娢在韦家时所受的不公遭遇他也曾听过不少,为了与清河崔家联姻,宁可让韦娢以一个花季少女嫁给丧偶的老鳏夫崔安世,还险些使之因为成了叛逆之妻而遭到诛联。所幸,聘妻毕竟不同于已经过了门的妻子,当初在位的太上皇看了霍国长公主的求情就免了韦娢应受的罪责。

    韦见素这老东西倒好,不但没有一字半句的安慰,反而还责怪这个女儿弃夫逃家,当真是可恶至极。无怪乎韦娢后来宁可为了救秦晋的性命而背弃了他这个父亲。

    “天水郡夫人请起吧,今后凡有为难事,但寻奴婢便是。”

    这句交代,顿时令三姐四姐更生不安。一家上下也是各怀心思,表面上却都努力做出高兴的模样,向韦娢道贺。

    只有韦娢,冷眼旁观着围在身边的家人,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第六百二十八章:东都忽内讧

    李辅国将在韦府中所见所闻一一告知秦晋,又连不迭的感慨道:

    “都道韦相公谨言慎行,治家却也是这般无力,那些子女的嘴脸实在让人鄙夷的很。”

    韦见素的几个子女对待韦娢的态度前倨而后恭,根本不是出于亲情,只是因为地位使然,便由嚣张跋扈变成了低眉顺眼,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对于这种情形,倒是超出了秦晋的预想,他原本只以为韦娢与娘家关系紧张乃是出于自己的原因,现在看来竟是根深复杂。由此,他又不由得有一丝担忧,自己这一脚插了下去,对韦娢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一时间还真就难以说清了。

    表面上看,韦娢的地位又恢复如以往一般,就此锦衣玉食,甚至更胜一筹,在韦府地位更是仅次于韦见素。但与家人之间的裂痕则愈发的深了。俗话说,疏不间亲,这么做也许欠了考虑。

    李辅国见秦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竟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看出了其担心之所在。

    “大夫可是在担心如此一来,更使韦娢与家人裂痕甚深?大可不必!”

    他也不等秦晋承认或是否认,只自顾自的说着:

    “似这等王侯公卿之家哪里还有寻常百姓的人伦之情?地位越高,就越是高处不胜寒啊,到头来争得你死我活也是屡见不鲜呢!”

    秦晋点头表示同意李辅国的说法。往后公卿家如此,皇室贵胄更是如此,为了权力和地位可以父子反目,兄弟残杀,没有人是不能被背叛的,也没有人是不能被牺牲的。

    “所以啊,又何必自寻烦恼。大夫给了韦家五姐身份地位,就等于助她在家中有了一争高下的资本,倘若不争,又没了庇护,便只能任人鱼肉。除非……除非大夫肯娶了她过来……”

    李辅国的话越说越多,又旧事重提,秦晋竟没有插嘴的机会。到此,他又话锋一转,道:

    “听说公主的车驾已经过了同州,这几日也就要抵达长安了,圣人之意,最好在此番出征之前晚婚,大夫可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而坏了……”

    秦晋闷哼了一声,打断了李辅国的啰嗦。

    连傻子都知道,李亨联姻是想将神武军彻底成为他父子麾下的亲信劲旅,由此一来,天下觊觎皇位之人便再无机会,就算太上皇李隆基想回来夺位也绝无可能了。

    然则,秦晋又立即从李辅国的话中捕捉到了另一种信息。

    “天子已经定下了出征的日期?”

    此前,君臣等人为出征的最后日期争执不下,政事堂希望尽早,而秦晋则以为以秋天为宜。关中面临的头等难题与挑战并非来自关外,而是关内本身。那就是缺粮,缺粮会让神武军成为没牙的老虎。

    十万降卒虽然已经尽数展开屯田,但最快也要在入秋时才会见到效果。来自江南两淮的粮食无法通过大运河送抵关中,最终都只得囤积在江陵。除非。除非能打通关中与江陵之间的通路,但在工业基础几乎为零的唐代,这种想法等同于异想天开。

    “入夏!圣人私以为入夏是最后期限,第一批冬麦有了收成,可以一战!”

    秦晋目光一凛,又问道:

    “房琯的看法呢?”

    李辅国摇了摇头。

    “房琯和崔涣这几日一改此前不急不躁的态度,直催促圣人乘胜出关,圣人现在犹疑不决,一时便不欲与之商议!”

    秦晋这才恍然,李亨若要商议,也只会先与自己商议,怎么可能绕过自己先河房琯商议呢?若果真如此,自己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李辅国压低了声音。

    “奴婢说句不当讲的话,圣人素来寡断,但若下了决心,也是旁人难以更动的。大夫何不趁着这段功夫,设法在潼关囤积一批粮草,将来出关也不至于没了吃食!”至于第一批冬麦收成下来,连赈济百姓都未必能够,更何况大举东出作战了!

    秦晋暗叹,都说李辅国其人只是个弄权的小人,但今日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许多自诩有经世致用之才的人。

    这些话李辅国说的很深,秦晋得领他这个情,便直言表示:

    “入夏出兵,将军若为监军,乃是最好!”

    收复东都的大功哪个不想沾一沾边,李辅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挂名做个监军,大功就可以稳稳到手。岂料李辅国却摇头拒绝了。

    “奴婢这身子骨大不如前,已经禁不起车马之苦,一时半会怕是离不开长安了!”

    秦晋看了李辅国一眼,试图从他的目光中寻到其真正的想法,但一无所获。秦晋知道,李辅国绝对没有说实话,身体不好云云只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不敢轻易离开长安,离开天子身边。

    这其实也是秦晋以退为进的法子,如果平白的给自己弄个监军,他还真怕李辅国横插一脚进来,以至于掣肘。现在李辅国既然明确的予以拒绝,就他们也正好可以一内一外互为援手。

    次日,天子召见重臣入宫议事。秦晋进了皇城,一连看见了李嗣业、郭子仪、李光弼等人,这让他微感诧异。李嗣业和郭子仪入宫觐见还在情理之中,此时的李光弼身上并没有多少功劳,虽然品秩不低,可也绝没到跻身于天子亲信的地步。

    若非郭子仪举荐,李光弼此时只怕还在京中赋闲呢。

    来到天子便殿,房琯、崔涣等宰相早早就到了,就连好些日子不见人影的魏方进也赫然在列。当他的目光转移到韦见素身上时,正好对方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四目相对,秦晋立时能感受到对方若有若无的敌视之意。

    秦晋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直自诩功利至上,竟也因为一个女人得罪了当朝宰相。他只能报之以歉然的一笑,不管对方是否领情。

    “朕今日急召列为爱卿,只为商议出征事宜。”

    说着,李亨将目光转向房琯。

    “房卿,你来说吧。”

    房琯当仁不让,道:

    “臣之学生从洛阳逃了出来,昨日刚刚抵达长安,带回了一则天大的好消息,逆首安禄山之子安庆绪与安庆恩内讧,在长安杀的血流成河,这正是我唐.军东出的大好时机啊!”

    霎那间,秦晋眉头突突一阵乱跳。

    他一直知道安禄山的两个儿子素来不和,可也不至于杀到血流成河的地步啊?

    安禄山现在的皇后是段氏,段氏所生之子安庆恩在去年被加封为齐王,一直被安禄山寄予厚望,有很大可能将被立为太子。但安庆恩毕竟才只有十六七岁,不论威望还是对军队的影响力都远不如其兄安庆绪。

    就是因为有着安禄山的一意支持才有了问鼎储君之位的希望,后来,史思明与安庆绪不和,便也摆明了车马站在安庆恩一方。双方势均力敌,争的不分上下,再加上安禄山还没死,虽然病的不轻,可也不至于杀到血流成河啊?

    除非,除非……

    一个念头猛然从秦晋的脑中跳了出来,难道安禄山已经死了?

    假如安禄山死了,洛阳才有可能出现血流成河的局面。

    但是,神武军安排在洛阳的密探并没有送回任何消息,也就是说洛阳即便发生了变故,恐怕也不至像房琯说的那么夸张。

    崔涣当即进言:

    “陛下,叛贼内乱,机会稍纵即逝,如果趁机杀回洛阳,则可一战而竟全功!”

    面对激动请战的宰相,秦晋选择了沉默,他知道,此刻若站出来反对,恐怕会被人加以无情的诋毁和反击。

    倒是广平王俺奶不住,出言反驳:

    “关中粮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如果出兵,就等于让军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杀敌,这,这又与豪赌何异?”

    房琯却道:

    “洛阳的含嘉仓有堆积如山的粮食,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洛阳,一切困难就都迎刃而解。”

    李豫也振振有词:

    “孤注一掷不是兵家正道,难道相公忘了孙孝哲之败吗?”

    孙孝哲之败说到根子上就是过于自信轻敌,又孤注一掷,才弄的满盘皆输。

    这时,一向有影子相公之称的韦见素却突然说话了。

    “陛下,此时争论出兵或为时尚早,不如先确认房相公所言属实与否!”

    李亨点头道:

    “确当如此,洛阳城中究竟有没有血流成河!”

    说话的同时,秦晋明显可以感觉到李亨压制的兴奋与激动。的确,倘若叛军内部闹分.裂,互相厮杀,对唐朝而言绝对是个天大的利好消息。如果什么都不做,恐怕也朕有点说不过去。

    韦见素这个建议倒是老成持重,秦晋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臣附议!”

    至少先把房琯急于出兵的念头堵回去再说,急于有所建树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急着送死可就不是好主意了。

    秦晋多少有点诧异,房琯自从回到长安以后,一直以稳重面目示人,这几日因何竟一反常态,执意好战呢?

    房琯面无表情,当即对韦见素的意见表示赞同,请准天子尽快证实,洛阳城内已经在自相残杀!

第六百二十九章:天子提婚事

    房琯赞同了韦见素的意见,反而省了秦晋多费口舌,今日君前议事至此也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等着洛阳的消息传回来。

    李亨的兴致很高,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急于将众臣屏退,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郭子仪。

    对于这个在长安之战中崭露头角的大将,李亨心中有说不出的喜爱。

    “郭卿,朕曾听说,是御史大夫将你从刽子手的利斧下救回来的?”

    关于秦晋法场救郭子仪的传闻,在长安城中也是流传已久,就连李亨也有所耳闻。平日,秦晋刻意不提郭子仪差点命丧法场的这桩旧事,一则不想大肆宣扬他和郭子仪之间的关系,省得白白生出许多麻烦。二则郭子仪几乎丧命与李辅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高调谈及此事,只会加重李辅国对神武军的猜忌之心。

    至少现在,秦晋还不想把李辅国当做一个敌人。

    早在长安一战之初,秦晋就与郭子仪有过一次深谈,至少在平定叛乱之前,他希望郭子仪能够不提与李辅国的仇怨,一旦乱事平定,则必不会干涉其个人恩仇。

    当时,郭子仪马上就表示,他本就不是个恩怨心极重的人,既然自己没死,也没有必要把仇恨一直放在心上,死抓着不放。

    如此,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以后,关于郭子仪加入神武军,便又在军中流传了另一个版本。

    李亨现在忽然提及此事,秦晋自然不能欺君,便直言道:

    “陛下,确有此事!”

    他抢在郭子仪之前说话,就是怕郭子仪为了避嫌而说谎话,至少当此之时,在天子面前说实话,远胜于说谎话。

    只见郭子仪面无表情,附和着秦晋的说话。

    李亨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又问道:

    “郭卿当时所犯何罪,竟至于死罪?”

    至此,秦晋明白了郭子仪的态度,就已经放心下来,相信郭子仪会给天子一个完美的答案。

    “杨国忠曾有意拉拢臣下,臣因此为朔方节度使,后来杨国忠谋逆事败,臣便被当做附逆的首恶,判了斩立决!”

    李亨闻言,展颜一笑。

    “杨国忠党羽亲信众多,朕可如数家珍,却为听过有郭卿位在齐列,若是朕当时在场,也可为郭卿证明清白!”

    停顿了片刻,李亨又道:

    “既然太上皇在西狩之前已经委郭卿为朔方节度大使,朕又岂能食太上皇之言?今日便正式授符节,领神武军一部,仍受兵马大元帅节制!”

    秦晋曾在长安危难之际受命为兵马大元帅,现在依旧担着这个差事,李亨如此安排,一则加恩笼络,二则依旧使其接受秦晋的节制,属于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李亨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朔方、陇右之地乃是关中西面与西北面的屏障,必须由他信得过的重臣把持。这个郭子仪的忠心与能力毋庸置疑,领朔方道自然也就是合适的人选。

    郭子仪大惊失色,连忙表示自己能力浅薄难以胜任,请李亨收回成命。他现在可不想和太上皇扯上任何关系,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果自己和太上皇扯上干系,那还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吗?恐怕连秦晋都得给连累了。

    郭子仪会错了李亨的意,是以坚辞不敢受。李亨马上就明白了郭子仪因何而担心,便笑道:

    “朕意已决,郭卿但受就是,为朕把好关中的西北大门!”

    与此同时,秦晋也捏着一把汗,生怕李亨和郭子仪之间突然出现了意外之事,现在有了圆满的结果,不禁暗暗庆幸。他觉得,李亨现在正对长安做一次全面的官员梳理,在尽量保证才能的情况下,以亲疏远近为先,任免一批官员,罢免一批官员。

    秦晋觉得,这么做器局还是小了。当初太宗能够不计前嫌,重用废太子李建成的旧部,才收了太子余党之心,李亨如此做法,只会使非太子一派的诸臣更加惶恐,而与其离心离德。

    当然,秦晋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李亨谏言,天子纵使再爱才,重才,也是喜欢要脸面的,如果当众谏言,弄不好就成了打脸。细一想,其实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秦晋心中想着这些心事,低头不语,李亨的注意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李光弼身上。

    李亨在不熟悉一个人之前,对这个人本能的保持着怀疑和审慎的态度,这是他多年太子生涯养成的基本习惯。

    李光弼这个人是房琯举荐的,而且李光弼还是神武军中的人。

    李亨既没有直接和李光弼对话,也没有询问房琯,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秦晋,问道:

    “秦卿,李光弼其人,可堪为将?”

    这么问很直接,也显出了他并不看好李光弼。因为李光弼在整个长安之战的过程中都碌碌无为,只在最后阶段才出来为朝廷效力,在他看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

    秦晋想了想,便道:

    “昔年大将军王忠嗣曾说,‘得我兵者,光弼也!’陛下便知此人才智如何!”

    闻言,李亨果然一愣。

    比起仪表堂堂,高大威猛的郭子仪,李光弼无论甚高还是仪态都只能算是中人之资,种种第一印象叠加在一起,使得李亨多少有点轻视于他。王忠嗣乃是开元天宝年间第一名将,哥舒翰、安思顺等一干边将节帅都出自此人帐下,既然能对李光弼有如此赞誉,一定是此人确有将兵之才。

    然则,李亨现在最顾虑的并非才干,而是品行。假如李光弼和李林甫、张说等人是一丘之貉,能力越大,便愈发有可能成为国之祸害。

    于是他有问道:

    “秦卿以为如何呢?”

    尽管李亨十分明显的表现出了对李光弼的轻视,李光弼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席间最末,身子纹丝不动。

    秦晋被问的直皱眉,他肯定是看好李光弼的,但如何评价,又是当众评价,可真真为难人也。思忖了好一阵,才道:

    “器格沈正,才优将相!”

    这句话是历史记载上李亨对李光弼的评价,其中溢美至极,秦晋现在原话摘录搬了出来,就是不想李亨因为第一印象的偏见而埋没了这个日后闻名于历朝历代的亮弼之臣。

    果然,李亨还是相信秦晋的看人眼光,不免对李光弼其人另眼相看。

    李光弼本是秦晋的部下,却要走宰相房琯的门路,如此明目张胆的改换门庭,也难怪李亨看不上他。

    假使最初向李亨举荐李光弼的是秦晋,那又另当别论了。

    然则,秦晋在殿上对李光弼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有些出乎李亨的预料。然后李亨又接着秦晋的赞美之词也跟着赞了几句,便道了声乏。重臣们心领神会,纷纷告退。

    秦晋刚出了便殿,一名宦官一溜小跑追了上来。

    “大夫留步,陛下请大夫留下,单独奏对!”

    对此,秦晋丝毫不觉得意外,李亨每逢有大事决断,必然会召其单独奏对。

    返回来后,李亨见到秦晋反而不提国事,竟直接说起了寿安公主。

    “朕接到了冯翊郡的禀报,虫娘已经到了同州,五日功夫便可抵达长安,秦卿和虫娘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秦晋大感意外,不知说什么好,只默默的听着。

    “朕已经令太史局择吉日,下个月十七就最宜嫁娶,秦卿也不要总顾着国事,兵事,总住在军营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秦晋暗道,古今中外,劝说臣下不要总是顾着国事、兵事的皇帝,恐怕也就只此一家了。

    “陛下,臣的府邸尚未修葺完毕,下个月的十七,恐怕难以……”

    李亨呵呵笑道:

    “为了恭迎太上皇返京,朕早在数月之前就下敕修葺兴庆宫,连带着永嘉坊的几处宅院也一并修好了,朕便赐你一座,何来担心呢?”

    秦晋欣然接受了李亨的安排,胜业坊他的确是不想回去住了,挨着个与自己不对付的邻居,和韦见素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有个自己永远难以给予温情的韦娢,不如不见的好。把家安在永嘉坊内,正好可以避开了这些尴尬。

    “臣谢陛下恩典!”

    李亨又笑道:

    ‘秦卿有功于社稷,有功于朕。朕赏赐宅邸乃天经地义,更何况就要成了朕的妹夫,朕就算不爱惜你,也得心疼虫娘啊……’

    李亨一口一个妹夫的叫着,这让秦晋有种说不出奇怪,和皇帝攀上亲戚,有个做皇帝的大舅子这是什么滋味?

    忽然,秦晋又想到了坊间对大唐公主的各种传言,又不禁暗暗咋舌,希望虫娘别是这种皇家公主才好。如果是这样,将来千秋百年之后,史书上不知该如何嘲弄于他了。

    见秦晋脸上忽而绷紧,继而又苦笑,李亨大感奇怪,这可是他从未见过的。

    “秦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直管跟朕说就是,朕绝不会亏待未来的妹夫!”

    秦晋赶紧收敛心神,躬身道:

    “臣十分满意现下的境况,没有其它要求,一切全凭陛下恩典!”

第六百三十章:宰相自领兵

    距离李亨召见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一连有三路密探经由潼关返回了长安,均带回了可靠消息,晋王安庆绪与期望安庆恩两派之间的确发生了一次冲突,双方在洛阳城内展开激战,伤亡上万人。

    除了秦晋的神武军以外,李亨也到了密报,情形与秦晋所知的大致不差。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上至李亨下至普通的官员都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亢奋之中。

    李亨于甘露殿再次召见了秦晋与房琯等重臣。这一次商议的已经不是是否应该出兵,而是何时出兵,由谁领兵。

    但是,与李亨和房琯不同,秦晋对此并不报乐观态度,他从各方情报的蛛丝马迹中得出了一种预感,那就是叛贼内部的矛盾并没有完全爆发,此时出兵未必会有预期的收获。因为安禄山还没有事,这个老贼虽然身患重病,但只要一日不死,底下的人就会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当秦晋的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以后,李亨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解之色。

    “秦卿何以如此认为啊?”

    “陛下,臣认为,此事当审慎对待,一则敌情不明,二则粮草捉襟见肘。”

    房琯当即打断了秦晋的进言。

    “秦大夫此言差矣,洛阳城内安贼儿子自相残杀,死伤过万人,足以证明叛军内部已经撕破了脸,如果不在此时趁机东出,只怕耽搁上个把月的功夫,一旦分出胜负,岂非错失了良机?到时候,我朝上下悔之晚矣,秦大夫又何以自处?”

    这一回就连甚少有存在感的魏方进都站在了房琯的一方。

    “房相公不领兵,不知粮草靡费之恐怖。但有行军作战,靡费数量则倍于寻常驻扎之时,现在没有战事勉力维持尚且捉襟见肘,房相公既然一力求战,粮草又从何处来呢?”

    秦晋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房相公若能变出足够支用的粮草,秦某又岂会劝圣人审慎为之?就算洛阳城内有发生内讧,一样会提兵出关!”

    房琯嘿嘿冷笑,却也不再与秦晋争辩,而是重现面相天子李亨。

    “陛下,我大唐又不是只有神武军一支强兵,秦晋一个将才,微臣不才,愿领大军东出,至于粮草补给,臣亦有办法维系!”

    李亨还是很看重宰相房琯的,虽然此人是太上皇推荐过来的,但他能够做到公心为正,的确比杨国忠要强出了百倍不止。只是唯有一件事令他摇头,不知为何,不管哪个做了宰相的位置,总是鬼使神差的与秦晋不和。

    将相不和乃是国政大忌,这一点在太平盛世之时尚可维系平衡,然则现在可是刀兵平乱的关键时刻,就绝难容忍了。

    房琯是个有相才的人,李亨素来对他很是重视,如今房琯竟信誓旦旦口吐惊人之语,不但他这个天子惊呆了,甘露殿上的一干臣子们也都震惊了。

    宰相自请领兵东征,的确令人振奋。当世时,文武官员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出将入相是有所官员一生的追求,出则为领兵大将,归则为总领国政的宰相,这种人物在大唐百多年的历史中层出不穷。

    因而,房琯提出来由他亲自领兵东出,官员们虽然震惊,但却不认为这是在说大话,反而极是认真的表达了支持和拥护的态度。

    李亨召集的小朝会规模比上一次稍大,就连崔光远李泌等人也参加在列。除了崔光远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官员都赞同房琯出兵的建议,许多平日里站在秦晋一方的官员这次也选择了支持出兵的建议。

    李亨十分满意的扫视了一眼殿内的众臣,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泌身上时,不免有些小小的惊讶。

    因为他竟愕然发现,平日里屡屡和秦晋唱反调的李泌,竟然低眉顺眼的,不置一言,似乎在昏昏入睡。

    但就李亨的内心而言,他是千万个赞同出兵的,由于得位的不正,压力时时刻刻如影随形,迫切的使他有所建树,尽快平乱。太上皇眼看着就从蜀中返回长安了,为了彻底盖过这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老皇帝,自己必须有足够拿得出手的功绩,比如保住长安,克服东都。

    “房卿若东出,须兵马几何,粮草几何?”

    当李亨如此发问,甘露殿中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意,看来出兵已经在所难免,一时间不免人人振奋。

    只见房琯从容道:

    “兵马十万,粮草自筹!”

    李亨点了点头,朝廷刚刚打赢了长安之战,关中的兵马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除了有数万神武军以外,还有两万余剑南边军,李嗣业所领安西军扩充而来的数万人,在醴泉更有两万余远道而来的回纥精兵。

    可以说,此时的唐朝在兵员选择上,比起太上皇西狩之前要从容了许多。因此,李亨心中也很是有底气,房琯要求的十万兵马可轻易达成,至于粮草自筹的说法,虽然不明细节,但总觉得既然出自宰相之口,就不会是狂悖之言。

    秦晋一直以神武军为主导对抗叛军,在他的潜意识里也只有神武军才可为主导,现在房琯突然跳了出来,顿时令他心生警觉,难道房琯要谋夺自己的兵权?

    此时自己不赞同出兵,如果房琯要求带着神武军出关,自己就难以招架反口了。

    念头及此,秦晋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前他的思路总纠缠在是否应该出兵的问题上,却一不小心掉进了自己给自己挖好的坑里,如此明显的失误,倘若被对方逮到,岂非先就输了一半?

    至此,秦晋有点后悔,不如当初就同意了出兵,先将东出的主导权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再慢慢筹谋,相机而动,不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吗?

    后悔却晚了,房琯现在的表现从容而自信,赢得了天子和百官们的支持与信任,秦晋若是现在突转口风,只会被人当做反复无常的轻挑之举。多年来树立的老成谋国之形象恐有一朝崩塌的可能。

    就在秦晋心生乱麻之际,房琯再度说话。

    “臣向陛下要两支强兵!”

    李亨欣然允诺。

    “房卿但说就是,朕无不答应!”

    “臣请以安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回纥大将磨延啜罗为副。”

    这两个人的确都是善战之辈,李亨暗暗点头。

    “除了安西军与回纥兵,臣还请以潼关裴敬之兵为策应,在必要的时候予以配合作战。”

    裴敬在潼关的兵马属于神武军体系,而此时的神武军也从禁军体系而转为地方边军,名义上归属河东边军。秦晋以河东节度大使的使职,节制所有分布在关中以及河东等地的神武军。

    如果让裴敬配合房琯,就绕不过秦晋。

    李亨一时有些沉吟,目光瞄向了秦晋。

    秦晋虽然心中烦乱,但却反应极快,当即表示:

    “臣虽然不赞同此时出兵,但若陛下有诏,亦当从之!”

    对秦晋的这个表态,李亨很是满意,这才是一个忠臣能臣应有的态度,虽然立场明确,却也分得清大局。

    李亨又思忖了一阵,便道:

    “神武军关中主力暂且不宜调离长安,十万屯田降卒若没了威慑唯恐作乱,裴敬于潼关的兵马,房卿可酌情调动!”

    “陛下圣明!”

    房琯不再提要求,只习惯性的盛赞了一句。

    李亨的说辞让秦晋暗暗松了一口气,房琯似乎又无意谋夺神武军的兵权,细细思量,他又觉得自己把房琯此人看得太过卑鄙。也是天子身边的宰相每每与之为难,以至于他都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宰相但凡与之做对,就必然心存不良。

    今日看来,房琯与他多半只是政见不合,却没有那些腌臜的卑鄙心思。

    由此,秦晋对房琯的看法与评价反而又有些变好了。

    离开甘露殿以后,崔光远从后面追上了秦晋,一直埋怨他为何不主动争取出兵,反而把这份大功劳让给了房琯。

    秦晋面无悲喜,只平淡答道:

    “神武军准备不足,没有必胜的把握,自然不能出兵!”

    崔光远很显然不满意秦晋的这个回答,又急道:

    “大夫就实说,哪次出兵有必胜的把握了?又不见大夫退缩半分,大夫究竟在担心什么?”

    直觉使然,崔光远觉得秦晋的一反常态必然有隐情,这才使房琯逮到了机会。

    秦晋呵呵笑道:

    “此时出兵的把握不足五成,加入安禄山恢复了洛阳的局面,全力反扑,又当如何应对?”

    崔光远瞪圆了眼睛,楞了一下,又一拍大腿道:

    “大夫既然有这种担心和顾虑,因何在甘露殿上不曾说过一个字?”

    秦晋摇了摇头。

    “无凭无据的揣测之言,说了也难以令人信服。”

    这时,崔光远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

    “可,可,大夫明明……又因何不极力劝阻陛下呢?”

    崔光远的脑筋转的几块,认为秦晋的担心不无道理,于是马上就想到了请命出征的房琯,如果他连同十万兵马都折损在了潼关外,岂非又使唐朝遭受重创?

第六百三十一章:公主还长安

    秦晋没有直接回答崔光远,而是板起脸反了问一句:

    “甘露殿群情皆愿一战,大尹以为秦某的话会有几个人揣在怀里反复掂量?”

    “这……”

    崔光远一时语塞,他也知道秦晋的话有道理,但总觉得既然明知道有潜在的风险,又不竭力阻止,于心有愧。

    “大夫当竭力阻止才是,天子纵然冲动之下做出了决定,一旦冷静下来未必不会……”

    秦晋摆手道:

    “大势不可逆,秦某虽然有些影响力,可以难以逆势而动!”

    自从歼灭了孙孝哲的二十万叛军以后,朝廷上下由此前的惶惶不可终日转而信心满满,都以为只要出兵就可以一举而竟全功。尤其现在洛阳城内还发生了大规模的内讧,更使得这种自信乐观情绪得以加强。

    而且,秦晋还明白李亨难以明说的苦衷。

    眼看着太上皇就要从蜀中返回长安,他急于收复东都,就是为了坐稳这个夺来的皇位,以彻底盖过其父的威望。

    秦晋十分清楚,不管他怎么规劝,都与李亨的诉求相左。李亨虽然对他言听计从,可毕竟还是个皇帝,有着自己独立的思维想法,怎么可能像傀儡一样不假思索的全盘支持自己呢?所以,他这次一定不会得到支持。

    既然知道劝谏无用,又何须做无用功!

    出了太极宫,春日微凉的晚风让秦晋一身的汗意尽数消散,顿觉神清气爽,心思也更加的活络。潜意识里,另一个想法又蹦了出来,心中愈发的安定了。

    ……

    长安驿馆,药葛毗伽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持,就在刚刚他和侄子磨延啜罗接到了大唐天子的诏书。唐朝军队即将出关展开对安禄山逆贼的围剿,回纥两万精锐作为此次出征的左军先行出关。

    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的由草原赶来关中,等的就是这一刻。

    相比于药葛毗伽的兴奋,磨延啜罗却有几分不满足。

    “唐朝天子不派秦大夫领兵为帅,却只派了个宰相,这是何等道理?”

    药葛毗伽大有深意的看了磨延啜罗一眼,这个侄子虽然有野心,但有的只是勇悍而已,心思还是火候不到啊。

    “此乃制衡之道,任何君主怎么可能坐看臣子一家独大呢?”

    他自问见惯了血雨腥风,明争暗斗,说起来也是洋洋得意的摇头晃脑。怎料反而被磨延啜罗狠狠的鄙视了一通。

    “草原雄主但凡强盛一时者,都是以力以智,何曾见过纵容属下自相残杀克制而成就霸业的?”

    在磨延啜罗的眼里,害怕部将尾大不掉就打压限制,甚至在功业未成之时,这种君主等着他的也只有失败一条路。

    药葛毗伽被侄子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想找个有利的论据反驳,但一连张了几次嘴,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只得端起案头的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汤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则,茶汤刚刚还是滚开的,这一大口喝了进去,他立时就觉得口内火烧火燎一般,一张嘴就把滚热的茶汤又尽数喷了出来。

    霎那间,药葛毗伽身前尽是淋漓的茶汤,狼狈至极。

    磨延啜罗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好半晌,药葛毗伽才缓了过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

    “啜罗,不要小看了叔父的经世致用之言,草原上的雄主虽然都是以力以智而强,却都时时刻刻警惕着部属的壮大,葛勒那小子心思就比你细了一百倍。”

    药葛毗伽口中的葛勒就是磨延啜罗一母同产的哥哥怀仁可汗。提起怀仁可汗,磨延啜罗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不见了。他一直懊恼与自己出生的太晚,把汗位归属葛勒的原因都归咎于哥哥早生了五年。

    虽然怀仁可汗继位以后先后干掉了几个对汗位觊觎的叔叔,又对草原上不老实的几个不落予以雷霆一击,种种举措使得回纥的霸主地位如日中天。但磨延啜罗相信,倘若自己继承了汗位,做的只会比哥哥好,不会比哥哥差。

    只可惜这世上容不得假设,晚出生了五年,他就只能乖乖的坐怀仁可汗治下的副汗。然则,现在的副汗与突厥人横行的时代已经大大不同,除了地位上的尊崇以外,权力并不比一个小部落头领大多少。

    别看他现在率领着两万精锐,可当真要举大事,恐怕没有几个会跟从的。

    愣怔了一下,磨延啜罗立刻警觉的恢复了此前的笑脸。他不想让药葛毗伽叔叔看出他心底的想法。

    “如果没有秦大夫和神武军,啜罗觉得,唐.军必败!”

    这种言之凿凿的话在药葛毗伽看来直与小孩赌气的戏言没有分别。

    “房琯虽然没什么领兵的经验,可他麾下的大将不容小觑,李嗣业在安西十数载,西域诸国哪一个不是闻风丧胆?安西军更是赫赫威名,有此人为副,岂有必败之理?”

    磨延啜罗对叔父的说法不屑一顾。

    “李嗣业算什么东西?封常清和高仙芝如何?不都一败涂地?那个高仙芝到现在还生死未知,安西军至此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闻言,药葛毗伽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点着侄子道:

    “亏你在长安也生活了三五载,如此用词当真词不达意!安西军数万主力仍在西域,不曾有过大战,又何来强弩之末的说法呢?”

    比起磨延啜罗,药葛毗伽在长安生活了十年,自然更为精通汉家问话,他也每每以此而自傲,把那些粗鲁的兄弟看做野蛮的生番,常常不屑一顾。

    磨延啜罗被叔父嘲笑了一通,脸色有些涨红,只狠狠的扔下一句话。

    “唐.军必败,叔父好自为之!”

    药葛毗伽被气的也拍了桌子。

    “既然你贪生怕死,现在就带着你的部众滚回草原去,叔父留下来,杀肥羊,分人口!”

    却见磨延啜罗忽而冷笑。

    “我只说唐.军必败,又没说我回纥勇士必败。肥羊须得杀,人口也得抢!”

    宰相房琯已经向他们许诺,但凡叛军士卒,只要有所俘获就归于回纥。但凡叛军财物,回纥抢夺到手,唐朝也不会所要。

    有了这两个保证,就算不给他们一文钱,一粒米,也足够诱惑了。

    这叔侄二人都是在唐朝腹地生活过多年的人,对于两京的富庶早就垂涎三尺,随随便便抢一把都足够部众吃喝三五载了。

    药葛毗伽闻言一愣。继而又规劝道:

    “千万不要玩火,听说那姓秦的对咱们回纥精兵百般不放心,甚至曾有杀你我之意,倘若……”

    磨延啜罗的神情很放松,对叔父的胆小很是不屑。

    “叔叔真是胆小,畏首畏尾又怎么杀肥羊?如果这次为帅的是秦大夫,我自当收敛行为,安安稳稳的打到洛阳去。可现在为帅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宰相,又惧从何来?”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

    “汉人常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秦大夫还不是君,咱们在关外的作为,他就是得知了,事后又能奈我何?”

    这番话药葛毗伽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不安,面色阴晴不定。磨延啜罗看在眼里,腹中暗暗鄙夷,他这个叔叔就是厉害在一张嘴上,说起大道理差不多有经天纬地之才,但落在实处,却处处胆小,畏首畏尾。

    这也是为什么怀仁可汗几乎杀掉了所有的叔叔,独独对药葛毗伽网开一面,又时时委以重任的原因之一。究其根本,还是这个人的胆子太小,执行力太差。

    磨延啜罗不想和这个叔叔弄的太僵,便又缓和了语气,说道:

    “叔叔,有啜罗在,你又怕从何来?风险啜罗一力担下就是,得了缴获,你我一人一半还不成吗?”

    药葛毗伽没想到侄子这么大方,顿时就咧开嘴笑了。

    “叔叔倒不是害怕,只怕将来,万一你被可汗怪罪,叔叔于心不忍啊!”

    看在财货的份上,药葛毗伽放开了与磨延啜罗刚刚产生的龃龉。叔侄二人决定在出兵之前到长安街头好好逛一逛,此次离开以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来。

    当时的各番邦小国以及草原部族,只要踏上过这片土地,就没有一个不对大唐西京长安的瑰丽繁华而心心念念,药葛毗伽叔侄二人自然也没能例外。

    自从得到天子征召诏书以后,神武军已经放宽了对这叔侄二人的监视,不再干涉驿馆中回纥人的行动,因而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出了驿馆。

    此时距离长安大战结束也不过月余的功夫,可走在街头时却几乎已经看不到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城市曾经历过二十万人围攻的战火。除了偶尔有几处还可以看到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以外,入眼处处都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忽然间,前面大街上开路的锣声阵阵传来。百姓们闻声纷纷蜂拥挤了过去。药葛毗伽叔侄见状也觉得好奇,便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那路人说道:

    “这都没听说吗?是咱大唐的寿安公主回来了,那可是太上皇许给秦大夫的……当初秦大夫为了救下公主,在二十万叛贼军中单枪匹马的杀了个七进七出……”

    叔侄二人面面相觑!

第六百三十二章:王子的变化

    大街上的百姓对这种传闻津津乐道,一旦有人打开了话匣子,立时就有人围聚了上来,打听着新鲜的内幕。

    “快说说,御史大夫是如何七进七出的?那些该天杀的叛贼,难道就拦不住吗?”

    这种质疑几乎马上就招来了成群的白眼。

    “拦住御史大夫?怎么可能!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别说叛军那些土鸡瓦狗,就算天兵天将来了,也休想挡住他分毫!”

    现在的磨延啜罗的确已经很服气秦晋其人,但这看客吹的神乎其神,他不禁撇了撇嘴。

    “天兵天将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秦大夫毕竟也是人,二十万叛军若蜂拥而上,谁又能挡得住呢?”

    他万没想到,自己这话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上百道锋利的目光投射向了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恐怕就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磨延啜罗甚至感受到了围在身边那些看客目光中的不怀好意。他和药葛毗伽都是铁勒人,体貌特征与关中的汉人大不相同,因而这番话反而使看客们注意到了他们的身份。

    “杂胡儿休要胡说,御史大夫若不是星宿,又怎么可能全歼孙孝哲叛贼的二十万叛军?”

    磨延啜罗连忙道:

    “秦大夫所凭借的,乃是人马之精,武器之利,与星宿又有何干呢?”

    见侄子还在与街头的百姓争执,药葛毗伽在他身后使劲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并低声用突厥提醒着:

    “别和这些草民一般见识,赶快说几句软话,脱身才是上策!”

    被越来越多的百姓围在当中,药葛毗伽大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生怕这些人失去了理智,把他们当做安禄山的替罪羊,出气的对象,撕碎成骨头渣子都不剩。

    经过提醒,磨延啜罗才如梦方醒,也一改强硬的作风,硬挤出来几丝笑容,说道:

    “诸位说的也在理,加上秦大夫乃天上的星宿,扫平叛贼自然手到擒来!”

    如此表明了立场,围聚在街头的百姓们果然都高兴的表示赞同,与此同时,那时刻几乎就要爆发的敌意竟也骤然减弱了。

    磨延啜罗和药葛毗伽叔侄二人狼狈不堪的逃离了人群的包围,直到附近的百姓不是那么多了,这才站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才这一溜小跑至少也奔出去一里地。

    然则摩肩接踵的人群似乎无穷无尽,沿着大街的左右两个方向望去,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直至此时,磨延啜罗才惊叹长安恢复能力之强,当初据说长安差一点就被抢空了,人口也逃走了六七成,可看现在这副光景,其熙攘程度竟更胜从前。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回纥的单于城,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大战之后必然只剩下一片萧条,别说这种百姓摩肩接踵的情形,恐怕就连找到几个活人都极为困难。话又说回来,单于城虽然是回纥的王城,但草原人毕竟有着逐水草而居的习惯,是以单于城虽然是王城,可规模却连长安城内的皇城都不及。

    “快走吧,愣在路边,再被那些狂热的百姓围住,咱们叔侄可吃不消啊!”

    药葛毗伽的话让磨延啜罗身子一阵,他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准确的汉语来形容在长安街头所见之百姓。那就是“狂热”。的确,长安的百姓对秦晋和神武军有着一种近似乎狂热的追捧与崇拜。

    这种情形在回纥是前所未见的,别说回纥,就算上一任天可汗治下的长安也未曾见过。如此种种认知,更使磨延啜罗感到沮丧,他这次带兵南下本想趁机大捞一把,心底里甚至还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想法。一旦发现唐朝已经无力回天,不妨便以回纥精骑占据长安和关中,效法当年的匈奴人刘渊入主中原,也未必不可能。

    然则,连日来的遭遇和所见所闻,将他的这种想法彻底撕了个粉碎。

    先有神武军威力惊人至极的恐怖火器,现在又见识了关中百姓对神武军的信赖与热爱,对唐朝充满了信心,那么他怎么还可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呢?

    说到底,磨延啜罗只能乖乖的履行此次南下的表面初衷,加入唐朝的平叛大军。

    “叔叔,明日咱们就赶赴醴泉,三日后大军开往河东!”

    药葛毗伽目光一凛,问道:

    “你下定决心了?”

    他这么问实际上一语双关,有些判断不便明言,便一次探查磨延啜罗心底真正的想法。

    “唐朝声望如日中天,虽然安禄山那杂胡儿暂时占据了优势,可时日一长必会惨败,此时咱们若不紧跟在唐朝身后,他日唐朝缓过神来,又怎么会善待咱们呢?”

    岂料药葛毗伽却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啜罗,你这么说既有道理,也没道理!”

    叔侄二人脚步不停,赶往驿馆方向,口中依旧咋交流着对局势的看法。

    “叔叔有话直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吊人胃口?”

    经过此次南下的一系列接触,磨延啜罗算是看透了自己的这个叔叔,分析局势有理有据,许多建议也极是中肯,但就是个毫无执行力的人。因而,他虽然轻视药葛毗伽的无能,却对其人的分析颇为看重。

    “回纥所图者并非是唐朝的善待,而是以雪中送炭的举动换来丰厚的回报!”

    听了这话,磨延啜罗有些恍然,他潜意识里一直把唐朝当做敌人,因而就一直忽略了这种可能性,现在仔细思量一番便觉得药葛毗伽的话极为在理。

    “叔叔所言甚是,啜罗此前太过自大孟浪,如果不是这次南下,早晚会因此而吃了大亏!”

    药葛毗伽竟毫不顾忌磨延啜罗的颜面,跟着点头赞同。

    “以前的磨延啜罗的确过于自大,但这次在唐朝,在神武军,在秦晋的手里吃了一点亏以后,也算因祸得福,否则……”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又硬生生的转口道:

    “这秦大夫以老夫看也是个厚道人,否则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你治罪,又让可汗无话可说!”

    如果在此之前,药葛毗伽对他如此肆无忌惮的指摘,他必然会暴跳如雷,当场翻脸。可现在不由得手扶额头,轻声道:

    “若啜罗与秦晋易位而处,定会杀之而后快,就连叔叔也不会放过。”

    一缕寒光从磨延啜罗的眼睛里冒了出来,可骤然间竟又变成了一种后怕的神色。

    倘若秦晋是个以杀戮成性的人,自己惨死在其屠刀之下,这是不是怀仁可汗也就是自己的同产兄弟乐见其成的呢?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磨延啜罗顿时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虽然在暖春融融的阳光下,依旧冷的浑身颤抖不止。

    有了这种认知以后,磨延啜罗竟一改了此前的心性,对秦晋彻底由敌视转为拉近关系。

    与其在外面屡屡树下强敌,何不多结一些善缘,将来可以依仗为外援?

    只瞬间的功夫,磨延啜罗的心中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没错,就是兄长的可汗之位。

    而为了夺取这个可汗之位,就必须保证自己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而那些结下的善缘,说不定将来某日就可以派上用场。

    药葛毗伽只提醒着磨延啜罗不要发楞,赶紧赶回驿馆才是正题,明日就会赶赴醴泉返回军中,现在可不能再出半点差池了。他又哪里想得到这个年轻气盛又有几分鲁莽的侄子内心中竟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又发的什么愣?还不快走,你看看这周遭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想通了所有关节的磨延啜罗心情大为畅快,心思也通透了许多,再回首看自己此前的诸多行为和想法,简直愚蠢的可笑,他真想给自己两巴掌以惩戒这种愚蠢。然则,现在的醒悟终究还不算晚,上天既然给了他机会,就一定要把握住,千万不能错过。

    “叔叔不要担心和忧虑,你我叔侄没有害人之意,唐朝人不会拿咱们如何的,这些百姓只是对他们的朝廷和神武军狂热至极,又与咱们有什么影响呢?”

    换了一种心境,竟连看待这些狂热的长安百姓都大不相同。

    药葛毗伽愕然不已,他退后了两步,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这个侄子看了好半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还是那个性格急躁,又极为自负的侄子吗?这种神态,这种语气,竟与他那年长五岁的哥哥,怀仁可汗越来越像。

    意识到这些,药葛毗伽的身体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一颤,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惧意,又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他之所以选择与磨延啜罗同在一起就是看准了其人的弱点,自大自负又性格急躁,如此心性是极为容易把握和加以影响的,如此自己才好从容在回纥王城内复杂的关系中左右游走。

    然则,就在刚刚,药葛毗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走了眼,磨延啜罗在一瞬间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实在有些难以捉摸。

第六百三十三章:拜访秦大夫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着药葛毗伽,这兄弟二人早晚有一天会刀枪相向,那时自己又该何以自处呢?他既不想站在怀仁可汗一边,杀掉磨延啜罗,又不想帮着磨延啜罗造怀仁可汗的反。

    但是,他现在的处境竟是在一种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卷了进来,卷进了潜在的危机之中。

    不过,药葛毗伽在转了几个年头以后又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竟也没了退路,一旦这种担心成为现实,凭着自己与磨延啜罗看似亲近的关系,伟大的怀仁可汗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药葛毗伽傻眼了,事情怎么会这样?磨延啜罗明明只是个易怒的愣头青,根本就没有资格,也不可能与怀仁可汗争锋。现在倒好,幼虎忽而成了深沉的猛兽,锋芒初露时就已经逼得人难以正视了。

    也罢,只能一条路跑到黑,究竟前面究竟一片坦途,还是万丈深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叔叔,药葛毗伽叔叔……”

    这回又轮到药葛毗伽呆呆的发愣,以至于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磨延啜罗的脚步,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里。

    缓过神的药葛毗伽突然发觉周遭环境的陌生,当即问道:

    ‘这,这不是回驿馆的路,咱们怎么走了进来?’

    磨延啜罗从容笑道:

    “叔叔不要担心,这是永嘉坊,御史大夫秦晋的新宅就在这里,既然路过又岂有不登门拜访的道理?”

    登时,药葛毗伽竟被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是何等道理?洪水猛兽,躲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凑上去的道理?”

    在药葛毗伽的心底里,对秦晋其人是存着畏惧之心的,几次交手他和侄子都处于明显的下风,对于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没事也不要往上凑。可磨延啜罗做事每每总是出人意表,仅仅在药葛毗伽愣神的功夫,竟然就有了这等骇人的想法。

    “以叔父观之 ,唐朝朝廷上,宰相房琯与御史大夫秦晋谁会更长久?”

    药葛毗伽没料到磨延啜罗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勉力抚着脑门,思考着其中的各种门道,很快就有了结论。

    “目下看,房琯虽然强势,可又不像是个能长久执政的模样。多也不过三五载,少的话就难说了!”

    药葛毗伽对于汉人的相面之学颇有兴趣,因而凡事总爱以面相上的出入为借口。

    磨延啜罗又问道:

    “那御史大夫秦晋呢?”

    “至于秦大夫么……”

    药葛毗伽手捋着颌下的虬髯,思忖了一阵,才有些迟疑道:

    “惭愧,老夫也看不出来!”

    实际上,他是有个更加骇人的想法不敢说出来而已。

    磨延啜罗仿佛看穿了药葛毗伽的心思,也不揭穿,只嘿嘿的笑了。

    “既然叔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又何须啜罗再多做解释呢?如果不向秦大夫有所表示,将来的事又岂能事事顺遂?”

    “有,有这个必要吗?”

    房琯此次才是东征的主帅,一旦攻克洛阳,只会圣眷更胜,此人风头也必然一时无两,然则盛极而转衰也就在咫尺之间。在这段时期,为了不卷入这些复杂的争斗中,与各方都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可现在磨延啜罗竟然还一头扎了进去,选择了短期内不被看好的秦晋,这么做究竟是冒险呢,还是他胸有成竹?

    然而,就在犹豫的当口,磨延啜罗已经敲响了秦府崭新的门环。

    几乎在同时,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见是两个便衣胡人,态度比起那些街头的百姓反而客气了不少。

    “贵客此来何意啊?”

    药葛毗伽不禁摇头,这秦晋为官日短,的确不懂长安权贵府邸的规矩。哪有门房上赶着问方可来意的?当初他在长安为质子的时候,每次求见当时的宰相李林甫之时,就算见门房一面,也颇费功夫。而且,这还只是千头万绪的第一步,在门房那里也要下足了力气才有可能尽快见到宰相。

    现在的秦晋虽然不是宰相,但以其功绩和天子的信任,足以视作没有宰相秩级的宰相,门房竟然毫无架子可言,这不也是寒门出身的官员的通病。

    药葛毗伽骨子里羡慕极了那些勋戚贵族,对这种固定等级诧异的各种规矩推崇备至,现在看到秦府门房的谦卑和寒酸,不禁竟对秦晋生出了一丝轻视之意。

    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只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磨延啜罗当即回答那门房:

    “小使臣磨延啜罗,求见御史大夫!”

    药葛毗伽也随之报上了身份、姓名。

    “小使臣药葛毗伽,求见御史大夫!”

    那门房似乎听说过这两个小使臣的名字,当即敞开了侧门,更为恭谨客气。

    “请二位使臣在门房稍后,小人立刻入内禀告家主君!”

    磨延啜罗叔侄来的也是巧了,秦晋本来对新宅的事并不怎么上心,但天子今日突然颁下敕命,令其放下所有的公事,必须回到家中,因为寿安公主正好在今日返回长安。

    秦晋进入永嘉坊以后,立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第一次到这永嘉坊乃是拜访杨国忠。第二次则是拜访刚刚拜相的哥舒翰,甚至还在哥舒翰府外目睹了哥舒府家奴羞辱安思顺胞兄的悲催一幕。至于第三次到永嘉坊,则不是拜访任何人,而是出于兵变的需要。

    可以说,此前每一次到这永嘉坊内,不是提心吊胆,就是面临着生死抉择。当时的他又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搬入这全天下人都羡慕不已的永嘉坊内!

    其实,官场上的人都看的明白,永嘉坊纵使是铁打的,可里面的住客却是短则三五载,长则七八年就要换上一茬。说白了就是任君地位如何尊崇,就如娇艳的鲜花一样,没有百日红的道理。

    搬入永嘉坊是位极人臣开始的标志,然则时时刻刻逆流而上,就得像一只鱼,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流水无情的冲到瀑布悬崖的下面,生死由命。

    他在长呼了一口气之后,踏入属于自己的华贵府邸,仅仅踏入大门开始,就连连咋舌,胜业坊的旧宅竟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秦府原有的家奴早就先他一步抵达了新宅,做各种安置,然则秦晋却发现,宅子大了,可人也多了起来。他的家奴原本也就不超过三十个人,可这一会的功夫,大致过眼的人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个。

    他唤过了须发皆白的家老询问因由。

    家老这才回禀,是天子又赏赐了奴婢百名,兹以用度。

    秦晋暗自发笑,真不知这是公主驸马的待遇还是功臣原本就该如此。

    熟悉的声音很快敲响了他的耳鼓,随之两个婀娜的身姿也出现在眼前。

    是繁素和小蛮,这两个女人原本是兴庆宫内的宫人,被李隆基赏赐给了秦晋。李隆基的用意很明显,这是赏给他做妾室的,因而其地位与普通的奴仆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再加上秦晋的着意善待,实际上每当秦晋不在的日子里,她们两个已经俨然是半个主母。

    其实,细数下来,秦晋真正在府中度过的日子,只怕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两个娇柔的女人此时早就泪眼婆娑,一阵风样的扑了过来,可在距离秦晋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又生生的站住了。

    被泪水浸湿的眸子里既有思念又夹杂着幽怨,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只能化作泪珠,止不住的淌落。

    秦晋明显能感受到她们与自己的距离感,可刚刚明明还恨不得一个个扑将上来。

    只瞬息间,他就恍然,繁素和小蛮一定是得知了寿安公主即将成为这座府邸真正主母的消息。

    秦晋曾特地翻过唐律典籍,驸马也是可以三妻四妾的,然则现实情况确实唐朝的公主比之前朝太过于强势,因而并没有哪个驸马当真就纳了妾侍,甚至于当真纳了妾的,那个妾侍也多半没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唐朝的驸马圈子里竟保持了这种不是规矩的规矩,但凡尚公主之男子,只得独宠一人。然则,这些大唐的公主们却偏爱搞一些广布雨露的戏码,成为市井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显然,繁素和小蛮也明白了她们的处境是何等的尴尬,苦难的日子刚刚结束,日思夜盼的好郎君终于可以见面了,居然又等到了这等晴天霹雳的消息。

    秦晋的主意倒是很坚定,不管那个虫娘究竟是否如初见时温婉如一,他都必须把这两个女人留下,除了男人好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或者曾经的女人再次堕入苦难之中。

    就在秦晋因为几个女人儿陷入纠结之中时,门房急急赶了过来。

    “主君,回纥使臣,磨延啜罗与药葛毗伽求见!”

    这使得秦晋登时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人以及麾下回纥兵马已经被选做了东征的左军,怎么突然间又来拜访自己呢?叔侄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505/ 第一时间欣赏乱唐最新章节! 作者:五味酒所写的《乱唐》为转载作品,乱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