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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三章:父子皆软弱

    进了宫,在宦官的提醒下,李豫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袍服已经撕裂擦破多处,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这副模样肯定不能去见天子的,好在他的随从都带着衣包,不管出席什么场合,见什么人都有符合礼制的衣服冠带。

    他只好又返回去,取了衣包,在宫苑廨房内仓促换上了一身常服。这时,天子李亨身边的宦官已经赶来催促。

    因为之前通禀的广平王李豫觐见,可一眨眼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李亨自然着急,便打发了伺候在身边的宦官出来询问。

    李豫歉然道:

    “今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来时竟忘了换上干净袍服,所以耽搁了一些功夫!”

    宦官对广平王的谦恭客气还很不适应,表情居然有些不自然。

    “广平王可折煞奴婢了,陛下此刻正等的急呢,咱们这就快去吧!”

    李亨自从做了天子,每日里的公事政务多到处置不完,他只恨自己少长了两只少,两只眼睛,尽管一日仅仅睡两个时辰,仍旧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等待长子李豫的当口,李亨难得的斜靠在座榻上,不消片刻功夫就已经起了轻轻的鼾声。

    李豫进入殿内时,正听见时大时小的鼾声,反而宦官们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也没有觐见前的唱名,只蹑手轻脚的引着他落座。

    “广平王稍坐,陛下日日操劳,难得寻着空小憩一会……”

    宦官低着头,有些紧张的解释着。李豫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挥挥手打发他们下去。

    宦官们自然都识趣,父子间有话要说,他们就不便再一旁听着。

    直到殿内只剩下李亨父子二人,李豫才像绷紧了的牛筋骤然松开一样,整个人都差点瘫软在座榻上。

    好在李亨酣睡的正香,并没有看到长子一副失火落魄的模样。

    好半晌,李豫才缓了过来,又看向酣睡的父亲,两鬓间已然尽是花白,脸上的皱纹也一条条清晰可见。仔细端详了一番,他不禁暗暗感慨,前后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父亲居然老了十岁一般。

    想到这里,李豫不免有些鼻酸眼热,正待收拾心情,鼾声却突然停了。

    李亨的眼睛陡然睁开,本应该睡眼惺忪的眸子里却射出了异常凌厉的光芒,刺得李豫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了。

    毕竟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既为父亲,又为天子的李亨,是不敬,不妥的。

    不过,等李亨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自己长子之后,凌厉的目光才渐渐收了回来。

    李亨作为太子,备受打压十余年,没有日不担惊受怕,早就养成了处处谨慎警觉的习惯,哪怕睡觉时也提着千万分的小心。

    “你来了?朕睡了多久?”

    既然李亨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也没有就此呵斥与他,李豫便如实答道:

    “儿臣到了有一刻钟!”

    “嗯!”

    李亨又舒展了一下四肢手脚,这才问及连夜求见的正题。

    “父皇,回纥兵抢掠百姓,闹出了人命,有苦主拦在儿臣马前鸣冤,儿臣便依法处置了此事!”

    “都处置完了?”

    “只将涉案人等逮捕入狱,至于是否酌情处置,还请父皇决断!”

    李亨依旧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问道:

    “你认为应该酌情处置?”

    “回纥兵应邀而来,如果处置过甚,儿臣恐伤了……”

    啪!

    陡然间,李亨毫无征兆的发作了,一巴掌狠狠拍在案上,惊得李豫言语一滞。

    “抢掠百姓,杀人越货,该杀!你继续说!”

    “儿臣以为,应该小惩大诫,既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让回纥人收敛行为,如此方可各方满意!”

    至此,李亨才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来。他虽然狠狠的说了该杀二字,但实际处置起来也不可能恣意妄为。他是个被约束惯了的人,因而就算是做了皇帝,也不觉得束手束脚做事有多么难以忍受,一切都以朝廷的安危利益为先。

    李豫建议的小惩大诫,令各方满意,可以说正对他的主意。

    “既然如此,就照办吧!”

    在李豫面前,李亨不像在重臣面前那样矜持,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神态。

    “父皇日夜忧心国事……儿臣以为,还是要劳逸有度才是……”

    李亨父子都不是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人,李豫看着父亲操劳忧心,心中很是难过,说话时竟有些哽咽,继而潸然涕下。

    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李亨才起身踱至李豫面前,以手抚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父皇知道的心思,但社稷正在风雨飘摇之间,我如果不能力挽狂澜,千秋之后,就会被人骂为桀纣,炀帝一般……”

    李亨做太子时压力大的寻常人难以现象,如今做了皇帝更是日日如坐在炭火盆上炙烤,天下之主的风光无限,他没有享受到半分,却要时时刻刻应对着天下间汹汹而来浪涌。

    多事之秋也不过如此,这种山雨狂泻,大厦崩塌的境况,无一不指向了乱世将至这一条路,他哪里还有心情享受手中相对已经缩水极大的权力呢?

    父子间沉默了一阵,李亨才又问道:

    “磨延啜罗送来的贼首是假冒的?”

    这句话问的很突然,以至于李豫没能及时的反应,应该如何应对。他又不想说谎,只得如实答道:

    “是!”

    “也好,就借着这件事,给他们点教训!”

    “父皇,贼首虽然是假冒的,但身份也不低,是孙孝哲的副手张通儒。”

    “磨延啜罗送个假的贼首过来,天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张通儒既然身份不低,便按照常例处置,只是献俘他还不够资格!”

    “是!而臣明白!”

    父子君臣二人的对话都是在这种一问一答和解释的形式,很快李豫就打算告退,他并不像耽搁太多时间,而影响了李亨处置政务,进而影耽误其休息。

    李亨却忽然唤住了他。

    “你的气色很不好,身体可不舒服?”

    李豫闻言,心头一暖,摇头道:

    “儿臣身体还好,只是睡得少了点,有些疲惫!”

    殿内烛火闪烁,李亨的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李豫出了太极宫,心绪还沉浸在一种难言的算出中,可一见到神色忧急的随从们,便立刻说道:

    “走,去见御史大夫!”

    秦晋也没有早睡的习惯,他在李豫抵达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李豫被惊马冲撞的消息。

    对于这么敏感的事情,没人会单纯的以为仅仅是一次意外,为什么惊马偏巧不巧只冲撞了李豫一人呢?李豫的战马当场重伤不治,所幸其本人并无大碍。

    秦晋上下打量着李豫,见他身上真的没有一处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惊马一事,我希望大夫不要声张,就此了结,权当没发生过,更不要传到天子的耳朵里!”

    李豫刚一见面,就直截了当的交代此事,显然早就清楚,这件事瞒不过秦晋,而秦晋也一定会问。

    “不妥,不管惊马一事真相如何,都应该调查清楚,做到心中有数。如果没有别情,自然是件好事,反之,则要清楚的了解原委,以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

    “大夫的意思,还会有……”

    李豫的声音陡然提高,在这件事上关心则乱,并没有思虑的周全,但在秦晋的提醒之下,才骤然醒悟,自己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然则,李豫继承了李亨的宅心仁厚,他对兄弟阋墙这种事一向深恶痛绝,手足相残的残剧在他的兄弟之间绝不可以发生。

    虽然没有明说,秦晋还是感觉出来了,李豫最在意的地方。

    “调查清楚前后因由之后,如何处置全凭广平王!但却不可不防那些害人之人!”

    李豫有些泄气,重重叹了一口气。

    “查吧,去查吧,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真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晋暗暗感叹,李隆基何等的杀伐决断,对任何人乃至至亲骨肉也没手软过,可他这一儿一孙却厚道的让人难以理解。明明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却还想装鸵鸟,以为把脑袋插在土里,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那些阴谋于暗室的叵测之人就会收手吗?

    不会!恰恰相反!不但不会,还将变本加厉!

    只是这些话秦晋不愿意现在就说给李豫听。很明显,李豫被打击的不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萎靡状态,现在就不打击他了,早早晚晚他会明白优胜略汰,适者生存这个残忍的法则。如果不能狠下心来,做到无情无义,就不是个合格的天子。

    将李豫安抚一番送走之后,清虚子向鬼魅一样,竟不知何时从身后冒了出来。

    “广平王软弱仁厚,于社稷有害而无利,对大夫却妙不可言!”

    最近,清虚子总在秦晋左右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好像不撺掇自己造反,就难受的浑身痒痒。

    秦晋并没有接着清虚子的话茬说下去,而是反问:

    “真人觉得,广平王惊马遇袭,此事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清虚子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又问了回去:

    “大夫希望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第六百零四章:兄弟阋于墙

    秦晋打发走了清虚子,立即招来长史李萼。

    “惊马的军卒在哪?身份背景是否查实?”

    “已经逮捕,目下在军中监禁,身份属实,没有冒充迹象,背景查实还要多一些时间。”

    此时的秦晋一扫刚刚的轻松写意,脸上挂着一层寒霜。

    “眼下的京城还在神武军治下,那些牛鬼蛇神就已经耐不住寂寞,非要跳出来,就算广平王不想追究,也必须把幕后主使之人给揪出来!”

    见秦晋如此言之凿凿,广平王与惊马冲撞一事乃有墓后主使,李萼沉吟了一下,才道:

    “惊马原本常见,大夫何以如此笃定乃是**呢?”

    秦晋冷哼了一声,并没有把他的预感说出来。以李唐皇室的本性,手足相残原本就会稀松平常的事,如果不杀掉最有力的竞争者,觊觎皇位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上位呢?

    从开国之初到现在百余年,几乎每一位皇帝任内都有政变兵变发生。高祖时,李世民杀长兄李建成,强迫其父李渊搬出太极宫,移居别宫。李世民在位时,太子李承乾发动兵变,最终落得个兵败身死的惨淡下场。高宗李治时期,武后乱整夺权,继而以武周代李唐,几个曾做过皇帝的儿子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至于武后之后两任皇帝李显、李旦,哪一任不是因兵变上台,又因兵变下台呢?

    李旦上台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太上皇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发动唐隆政变,杀掉了左右皇帝的韦皇后。此后没多久,李隆基又发动了先天政变,把自己一手推上台的父亲拉下马来,效法其曾祖李世民行禅位之举,尊为太上皇。

    然则,天道往复,报应不爽。李隆基现在也因为兵变和政变失去了皇位,被遥尊为太上皇。

    以此看来,从李渊称帝到现在,只有高宗李治得为算作正常继位。其他人的皇位,几乎全部以非正常手段得来。在这种乌烟瘴气的政治习气下,任何惨绝人伦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李隆基曾以造反的罪名,一日间杀掉三个亲生儿子,便可见一斑。

    对于政治斗争的残酷必须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否则就很可能落得个惨淡下场。

    因而,秦晋从一开始就认为,随着李亨执政日久,新一轮的储君之争便会逐渐浮上水面。

    南阳王李系领两万剑南边军就是个开始。

    在太子之位尚未落定之前,李亨诸子都有得位的希望,自然人人都心心念着希望这张超大号的馅饼落在自己头上,有人更会不择手段的谋取。进一步讲,就算广平王李豫得到了太子之位,也一定会有人盘算着将他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总而言之,只要李亨没死,李豫没有登基,这场争夺储君的明争暗斗就不会落幕。

    再进一步,就算让李豫当上了皇帝,那些自问有能力,且又有功,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藩王们,又岂能甘心?

    秦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在唐朝当皇帝真是个苦差事,不但要防爹还要防老婆,防儿子,防一切身边的人。关键时刻,还要摒弃亲情,除了爹不能杀以外,就没有不能杀的人。

    其实,何止唐朝,在此之前的哪一任皇帝安稳了?就连鼎鼎大名的汉武帝都以杀母存子的方式,为自己选定的储君扫除一切对皇位的威胁,就算那些有潜在威胁的人也不放过。因而,汉昭帝在注定成为皇帝的那一天其,他的母亲钩弋夫人就注定要因他而死。

    细想想,这究竟是人使皇权变得冷酷,还是皇权使人变得更绝情无义呢?

    在秦晋看来,这都不是,正所谓“物竞天择”,规则早就有老天定下了,只有满足条件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最终的胜出者。

    秦晋跟着李萼来到军中大狱。这里关押的都是些违犯了军法的将佐,有些人即将受到体罚,有些人还面临着被斩首的命运。这里与寻常监狱的氛围也并无多大区别,在秦晋刚刚现身之时,几乎所有的囚犯都像见着佛祖菩萨一样,拼命的喊冤求饶。

    但是,这些人既然被关在了监狱中,就自然有取罚之处,秦晋同情他们,但又不会恣意放纵。

    长史李萼眉头皱起,无声的扫视着那些大声喧哗的犯人。令人称奇的一幕出现了,在李萼目光扫过之处,几乎所有人都缩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秦晋暗想,李萼在此时竟从名士俨然转变成了一名酷吏,真不知是福是获。然则,治狱又岂是请客吃饭要,难不成还要谦恭礼让?不让犯人们知道军法的威严,就不能起到警戒威慑的作用。

    在监狱深处的一所单间里,秦晋见到了那名肇事的军卒。

    只见他身上衣袍还算齐整,脸上也没有伤痕,应该还没有受过刑。

    “御史大夫亲自来看你,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如实道来,后果将难以设想!”

    这个难以设想,通常会给人以很多种想象,总之未定的威胁最让人难以抵御。

    军卒的脸上挂满了恐惧,但秦晋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求死的**,心道这一定不会让李萼三言两语就吓住的。

    “俺,俺就是惊了马,冲撞了大官,可,可那大官没事,俺,俺也罪不至死,俺懂得军法的!”

    这一番措辞说的结结巴巴,反而把秦晋逗笑了。

    “罪不至死?假如我告诉你,不但要罪该万死,还须祸及家人,你信不信?”

    “俺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有道理祸及家人?”

    秦晋扭头问李萼:

    “你还没告诉他遭受冲撞的就是广平王吧?”

    李萼点头称是。

    “惊马之后,这厮第一时间就开溜了,后来为了保密也没有提及广平王,只逼问个中原委,别看他表面上一副怂样,其实嘴巴紧的很。”

    秦晋又看向那军卒。

    “你冲撞的乃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广平王,广平王虽然没有大碍,你却必须死!”

    “甚?广平王?”

    那军卒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李萼比秦晋的言语恫吓更为直接。

    “左右,逮捕此贼三族内所有男女!”

    “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马惊了我也不想的,可那是匹刚送来的新马,尚未完全驯服……”

    军卒陷入了癫狂与歇斯底里,两名狱卒不得不上前将其按翻在地上,生怕此人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伤了秦晋和李萼。

    然则,那军卒神情立时萎顿下来,竟不哭也不不闹了。

    两名狱卒刚一放松,那军卒竟蛮牛一般摆脱了他们,一头狠狠的撞向了监狱的石墙,立时血流满面,整个人败絮一样摔在地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就在刚刚,秦晋也有那么一丝疑虑,是不是真的冤枉了这个军卒。但是,直至此人一头撞死在墙上,他就再不犹疑,断定其中必有内情。

    李萼在那军卒身上揉捏拍打的捣鼓了一阵最终也没能救活他,最后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完了,此人一死,线索全部断绝!”

    秦晋看了一眼倒毙在地的军卒,他原本只是吓唬此人,使其说出真相,不想竟适得其反。

    “拉出去,厚葬了吧!”

    然后又对李萼说道:

    “但凡收买,必有交易,只要有交易,就一定会查出其中的猫腻。所以,人死了,线索却绝不会断。有时候,不会说话的东西,反而比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可靠。”

    李萼眼前一亮,觉得秦晋说的有道理,当即就从那军卒的家族背景关系以及军中过从甚密的人开始查起。

    就在当夜,与那军卒同属一队的所有人包括队正在内,全部被隔离禁闭,分别问话。

    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看得出来,长史李萼已经动了杀心,如果哪个敢于包庇,一但暴露,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军中的审查几乎没有进展,反而是在那军卒的家中有了发现。

    从他家的粪池里挖出来了五十斤黄金,这对于一个普通的人家,是几辈子也赚不来的巨款。

    有了这实打实的证据,李萼便向秦晋请示,正式拘拿自杀军卒的全部族人。秦晋思忖了一阵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广平王希望息事宁人,只提审军卒的妻子一人即可!”

    女人经不住吓,很快就竹筒倒豆子全都招认了出来,但有用的信息不多,都只是一鳞半爪。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消息是她的丈夫这几日曾有一名同僚到家中来过,只是不清楚姓名!

    绕了一个圈子,这线索还是又绕回了军中。

    对此,李萼大为光火,想不到问题的根子竟在神武军中,他身为长史绝对难辞其咎。其实这就是神武军扩张之后的负面效应,许多人并未经过严格的审查,便因功而正是加入神武军。

    “查,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吃里爬外的奸细是谁!”

    很快,一个叫孙锦的人就进入了李萼的视线,因为正是此人曾在三日前到过那自杀军卒的家中。

    注:此前的建宁王是笔误,现在改回为南阳王。建宁王另有其人,稍后会登场。

第六百零五章:欺人厚道也

    李萼得知了线索以后又做了一连串的处置,先后抓捕了十余人,一时之间在神武军内出现了一股噤若寒蝉的风气。都知道军内出了大事,某些人卷入到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当中。不过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只有如此才会刹住军内愈发自满的不正之风,以为守住了长安,立下了不世之功就可以恣意妄为了。

    这样不但会给神武军带来骂名,更会给秦晋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早在大规模扩军之初,秦晋就预料了这种局面,并在几个关键心腹那里提前做了警告。并言明这是在河东扩军时就遇到过的问题。一开始李萼并不相信,因为这些人不论民营还是团结兵,在长安保卫战那么危险的境地中都表现的极是忠勇,怎么可能在胜利之后反而出现各种蝇营狗苟呢?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人心,只是这种看似无形又可怕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一时间还难以揣测明白。通常在未知具体因由的情形之下,就只能以最本能的手段去对抗,那就是高压和暴力。

    他认为派驻到各营的副尉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必须重新加以整合。不过,神武军已经扩充到将近三万人,可不是几千人时,对军中将佐可以说动就动,这个想法也只能存在于想法之中,很难在短时间内加以实现。

    “长史君,有眉目了!”

    长史帐下佐吏很快就抓捕的嫌犯中审出了结果。

    结果让李萼既感到意外,又长长松了一口气。

    因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可以确信这个人绝非神武军中的中高级将佐。

    “孙叔通?”

    除了一个名字以外,这个名字后面的身份背景,家族籍贯,都一无所知。

    李萼当即又在所有下级军吏中排查,最后竟也没有这个名字。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个人应该是神武军以外的人物。他只是神武军长史,在军内有着很大的权力,可一旦出了军营,在长安这种遍地官员的地方也就泯然众人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去找秦晋协调,以期京兆府崔光远进行配合。

    到了中军帅堂,很意外的,秦晋居然不在。

    “听说醴泉一带的回纥兵派人来交涉了,大夫亲自前去处置,至少要在日落时分才能回来!”

    “回纥人有动静了?他们都说什么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萼也颇感意外,想不到这些人的动作竟如此之快,这才两天的功夫,居然就做出了反应。这回有回纥人好看了,他相信以秦晋的脾性和手段,一定会让回纥人哑巴吃黄连。

    不过,此时李萼已经顾不上为此事高兴,手中的案子一日没有眉目,他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甚至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因此向秦晋引咎请辞。

    负责协助秦晋处理文书工作的军吏见李萼似乎很着急就建议道:

    “长史君如果着急,不妨往驿馆去寻大夫!”

    李萼摆手摇头,他才不会在外间谈这等隐秘的公事,但看着那军吏,竟忽而问道:

    “大夫走时,没有别的交代吗?”

    那军吏想了想,便摇头道:

    “没有任何交代!”

    离开中军帅堂,迎面正撞上了急欲上马出营的郭子仪。不想郭子仪竟放弃了上马,转而过来与之询问密查广平王受冲撞一事。

    按照规矩,军中将佐各司其职,尤其这等隐秘事是绝不可私相传递,所以李萼觉得郭子仪有些唐突,只含混的回答应付。

    就在郭子仪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李萼不知如何,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将军可听说过孙叔通这个人?”

    “孙叔通?”

    看郭子仪的表情就一定听说过这个人,李萼立马来了精神,长安人口数十万,若是没有任何头绪的寻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将军可知此人籍贯身份?”

    郭子仪也不多问,只答道:

    “此人现今是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李萼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职官所执掌的乃是禁中宿卫,而禁中宿卫全操在内官监李辅国一手,可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将军可确认此人?”

    “某曾与这个孙叔通有一面之缘,绝不会有错!”

    该怎么办,李萼一时也没有头绪,这事总不能绕过李辅国去办吧?万一……

    万一的想法刚冒出来,他瞬间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这桩密案已经不是他区区一个长史能插手的了,恐怕就算秦晋本人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贸贸然的插一脚进去。

    至此,他放弃了先前的想法,决定立即道驿馆去见秦晋。

    “将军且忙着,某先走一步!”

    再也顾不上和郭子仪寒暄,李萼领着两名随从,纵马出了中军,直奔驿馆而去。

    抵达驿馆时,只见外面阵仗不小,有司官员,包括秦晋的随扈都在。当然,也有不少奇装异服的回纥人。

    此时,在驿馆内与秦晋交涉的是此番带兵南下的回纥副使药葛毗伽,换言之就是大将磨延啜罗的副将。药葛毗伽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磨延啜罗的叔父。

    比起嚣张跋扈的磨延啜罗,药葛毗伽显然要谦恭的多,言谈举止间甚至骨子里都透着一种对唐朝天然的敬畏。这也难怪,药葛毗伽一生所经历的正是唐朝最强盛,兵威最夺人的时期。天朝上国早就在他的脑子里烙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而年轻的磨延啜罗不同,他有野心,有能力,见到唐朝一朝陷于内乱,岂能轻易的放过这种机会?

    秦晋的态度很是坚决,抢劫百姓的回纥兵必须惩治,亲手杀人的则必须一命偿命,还有其余人等庇护罪犯,在长安城里擅动刀兵,这些都是必须追究的重罪!

    “副使应该知道,于大唐京师擅动刀兵,与谋反无异!谋反是个什么罪名,就算副使远在千里草原之上,也知道朝廷从不会手软的!如果不能够明正典刑,将来别家番邦到长安来不也能有样学样了?此风断不可长,请恕秦某不能答应副使所请!”

    一席话堵得药葛毗伽说不出话来,只在原地急的直搓手,口中喃喃不停的都是突厥话,秦晋一时也听不明白。秦晋也不急着说话,只端坐着,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阵,药葛毗伽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这才说道:

    “与大夫实言相告,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就是磨延啜罗,他,他就在那被抓的一百二十人里!我早就劝过他,不要如此行事,现在果然捅出了祸事,可如何是好……”

    一席话终于把底牌揭开,秦晋心里总算了有了底,如果这个副使包藏祸心,或者想借刀杀人,很可能就会装着不知道,甚至把磨延啜罗往死里整。如果是这样,他还真要费一番心思才能把磨延啜罗放了。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把磨延啜罗宰了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毕竟磨延啜罗是回纥怀仁可汗的同产兄弟,就算犯了死罪,杀与不杀,恐怕都不能草率决断。何况唐朝现在内忧外患,就算不求助于回纥,也不能多树个敌人。

    因而,对磨延啜罗这件事,必须点到即止。

    秦晋露出了一个很意外的表情。

    “你是说,磨延啜罗就在京兆府的大狱中?这怎么可能?”

    药葛毗伽重重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磨延啜罗自小行事就大胆放纵,今日惹出了祸端,还请看在怀仁可汗对天可汗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饶过他这一次吧!”

    秦晋心中暗笑,药葛毗伽是个厚道人,他还是第一次欺负老实人,但现在涉及的是邦国大事,就绝不能因个人好恶而手软。这也是天赐的良机,如果磨延啜罗的副使是个难缠的家伙,恐怕未必会轻易就范。

    但与此同时,秦晋也对远在草原单于城内怀仁可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印象,他能派性格温和的叔父做为桀骜不驯的磨延啜罗的副手,这种安排可见其用人又道,不是个猖狂无度的人。

    他假意为难,连连以手扣着案头,又不断的摇头。

    药葛毗伽真是急坏了,就差上前给秦晋跪下,这回出来,怀仁可汗嘱咐他无论如何都要看好磨延啜罗,别惹出大乱子,成功的在唐朝身上狠狠刮上一笔钱粮财货即可。原本一切进展顺利,百年以来,回纥骑兵还是第一次深入到关中腹地,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然则,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而且连磨延啜罗本人都被人抓住了把柄,下了大狱。

    如果磨延啜罗有个好歹,他可怎么回去向可汗交代呢?

    “大夫一定有办法的,只要大夫答应尽力帮忙,药葛毗伽愿意为大夫做牛做马!”

    说着,药葛毗伽站了起来,收复前心,深深的一躬到地,久久不起来。

    秦晋赶紧也站了起来,上前把药葛毗伽扶住,手中用力强行将其架了起来。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秦某虽然说此事不好办,却没说不能办!”

第六百零六章:内监表忠心

    “能办?”

    药葛毗伽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只跟着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好半晌,他终于大叫了一声。

    “如果能救下我那不争气的侄子,药葛毗伽在此立誓,愿与大夫当牛做马!”

    秦晋终于忍不住笑了,将他按在座榻上,好言安慰道:

    “当年作马倒不必,秦某只看副使是个爽利人,愿意帮这个忙。”

    药葛毗伽却一脸的正经,正中说道:

    “草原人向来不打诳语,立誓便不会更改,倘若相负就永堕地狱!”

    这可绝对是个重誓,秦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一心思简单的人。药葛毗伽仅从名字上看,也是个佛教徒,对于这种誓言一般不会轻易违背。

    然则,秦晋又不能答应的太痛快了,于是又故作为难状。

    “只是磨延啜罗触犯的毕竟是大唐禁律,天子那一关,也不好过。”

    刚刚有了希望,现在又见秦晋皱眉沉吟,药葛毗伽立即道:

    “大夫放心,这次南来,带了不少金银皮毛,需要用多少只管说,不,这就先送一车到大夫府上!”

    送礼行贿好办事是古今千年不便的铁律,药葛毗伽年轻时也曾在长安做质子,生活多年,不但说的一口流利汉话,还学会了汉人行贿送礼的手段。

    不过,秦晋却严词拒绝了。

    “请副使不要误会,秦某为难绝非为了索贿,只因为事涉城内擅动刀兵,须得给天子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才行!”

    说到这里,语气也随之便的温和。

    “说实话,秦某也不希望见到唐朝与回纥之间因此而生了嫌隙,想必副使也必不乐见。因而,秦某会为副使设谋,但也需要副使全力配合,不能推诿!”

    初时,药葛毗伽见秦晋严词拒绝了自己的行贿,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送礼而已由不是什么罪过,他还没听说过有官员尤其是重臣因为收礼而被惩处的。但深入接触下去,他又发现,这个御史大夫和李林甫、杨国忠那等人不一样,至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由此,药葛毗伽对秦晋好感大增,又连连表示,礼一定要送,与磨延啜罗无干,只因为他看好其为人,欲与之相交。

    盛情难却,秦晋拗不过药葛毗伽的坚持,便只得表示自己的府邸被乱民烧毁了,现在还没有修好,因而只得先居住在军营之中,而军营内是不方便收受私人馈赠的礼物的,此事以后再谈。

    闻言,药葛毗伽更是i肃然起敬。长安城内权势最盛之人居然连受损的宅邸都顾不上修理,可见其一心为公,为人甚正。

    “如此,就全拜托给大夫了!”

    秦晋当即表示,他会去探询一下天子的态度,然后再回来与之商议下一步当如何筹谋。

    出了驿馆,秦晋正遇见了忧心忡忡的李萼,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有眉目了?”

    秦晋来到李萼的身旁,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道。

    “孙叔通,官拜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此人嫌疑最大!但涉及到禁中宿卫,下吏无论如何绕不过李辅国去拿人!”

    秦晋只冷笑了一声,此事果然不简单,但又淡然说道:

    “交涉的事,由秦某与李辅国去商量,你只等着人到了,盘算好如何讯问!”

    见秦晋说的斩钉截铁,李萼也吃了一惊,他万想不到秦晋居然要亲自去和李辅国交涉,这不等于摆明了车马怀疑李辅国和此事有关,又毫无避忌吗?李辅国怎么可能轻易就范?必然会百般阻挠。

    但是,这些事已经不是李萼能够左右的了,他只希望秦晋能成功的把孙叔通弄出来,到时候他自有办法让这个孙叔通开口。

    秦晋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现在还不能回去,必须去一趟禁中,只是这次不是面君,而是去寻李辅国。

    李辅国一直和他示好,秦晋都与之保持了良好的关系,现在他明着上门去要人,而没有背地里搞动作,就是不打算与其翻脸,同时也是对此人的一次试探。假如李辅国心中有鬼,必然不会轻易应承下来。反之,则会尽力帮忙。

    当李辅国听说秦晋亲自拜访,连衣服鞋子都没穿好就迎了出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屡屡与其示好,希望能与其结成牢固的同盟以携手对外禁中内外的政敌,此前秦晋保持了相对克制,虽然给予了善意的回应,而态度毕竟还有些模棱两可,现在亲自登门拜访,就说明事情有了眉目,岂能不欣喜之极?

    李辅国极为殷勤客气的将秦晋迎进了自己的府邸,这是天子李亨特赐给他的宅邸,对于宦官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耀。在此之前,只有高力士有此待遇。

    寒暄过后,秦晋直截了当的道明来意,将孙叔通涉及袭击广平王的案子和盘托出,希望他能帮这个忙,积极配合。

    在得知广平王遇袭,险些丧命的消息后,李辅国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一片惨白,手中端着的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这是何时的事?奴婢今日还见了广平王,没有任何异样之处。这么大的事,如何没有人提及?”

    秦晋叹息道:

    “广平王身体没有大碍不欲追究此事,但秦某觉得,所涉之人绝不能姑息。那些在密室中阴谋之人有第一次就一定还会 有第二次!”

    说这话时,秦晋死死的盯着李辅国的眼睛,看着他的所有神色变化,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之处。其目光中多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同时还有些许的恐惧。

    “奴婢虽然奉天子敕命执掌禁中宿卫,可接手不过月余时间,许多人未必与奴婢是一条心,这个孙叔通奴婢有些印象,平日里挺会察言观色,倒也是个伶俐的人,如果不是……”

    至此,李辅国突然住了嘴,但又有些艰难的说道:

    “本来打算着意提拔此人,但既然涉及到广平王遇袭的案子,就绝不护短。别的地方奴婢不敢保证,至少在禁中宿卫这一亩三分地里,大夫尽管放手去查,涉及任何人,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官职高低,一律从重处置!”

    李辅国如此痛快的表态倒有些出乎秦晋的预料,他本以为此人会拿捏一番在应承下来,现在看倒是自己把对方想的复杂了。

    片刻之后,李辅国又有些犹豫的问道:

    “如果广平王知道了此事涉及奴婢治下之人,会不会迁怒于……”

    秦晋当即摆手,让他宽心。

    “大可放心,广平王宅心仁厚,此事断不会牵扯到将军身上。”

    “如此,如此,奴婢也就放心了,请大夫代为转达,奴婢一定不会姑息幕后阴谋之人!”

    有些时候,人的言行未必如一,秦晋当然不会仅凭几句话就确认此事当真与李辅国无干,但至少现在是个看起来不错的开始。

    突然,秦晋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问道:

    “倘若此案牵扯的人和事,非你我可以左右呢?”

    “怎么可能……”

    一句话刚出口,李辅国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脑门上立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也不是傻子,假如当真有人要谋害广平王,恐怕主使之人也一定是皇子皇孙了。

    至此,李辅国总算从最初的震惊中彻底恢复了清明,他无奈的发现,自己已经被动的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麻烦与漩涡中。

    “大夫难道不打算将此事奏报与天子知晓?”

    如果当真事涉皇子,这件事大到恐怕只有天子才能出面收拾。

    秦晋却反问:

    “将军以为,天子若知道了,当回作何反应?”

    李辅国楞了一下,继而又叹道:

    “奴婢侍奉陛下以来,深悉其憾事,长长对三位兄弟的惨死而耿耿于怀。倘若太上皇当年所面对的抉择又落在陛下面前,真比刀割还让人难受!”

    秦晋所担心的并非是李亨内心难过与否,只担心李亨在震怒与伤心之下,万一出了昏招,对唐朝目前的局面而言可就是致命的。

    因而,在内乱未平之下,他不希望李亨因为权斗而分心,朝廷也需要表现出一种积极团结的姿态,以激励天下百姓共赴国难,因此至少此时这个矛盾不能表面化,公开化。

    这些话都只能装在心里,而不能说与外人。李辅国既然自行领悟到了这个因由,也就默认便是。

    见秦晋点了点头,李辅国惊问:

    “难道大夫当真打算依了广平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晋又摇了摇头,冷然道:

    “自然不能!一旦查实内情,必须惩治所有涉案人……除了……”

    “除了”二字之后就没了下文,李辅国却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对此心领神会。

    “大夫稍待片刻,奴婢现在亲自带人去捕拿孙叔通,也好给广平王一个交代!”

    秦晋叮嘱道:

    “此事务必机密,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

    李辅国拍了拍胸口。

    “大夫放心,奴婢行事还未曾失过手呢,何况区区一个郎将?”

    “既然如此,秦某先行告辞,于军中静候将军佳音!”

第六百零七章:私相定计议

    第六百零七章:私相定计议

    李辅国与秦晋分别离开了皇城,李辅国带着人去捕拿孙叔通,而秦晋则骑马返回军中。进入永兴坊大街时,忽听得阵阵大呼,这引起了随行护兵的警觉。但细听之下,才发现大呼的是走水了。

    烟尘气息扑面而来,秦晋心中一沉,不知是哪一家失火了。永兴坊位于皇城东侧,虽比不得胜业坊、永嘉坊,但也是京中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

    很快,有一队军卒开了过来,表示前方须得封路,请他们另寻通路。

    夜间可以通行的也都是重臣,领头的军将要求查看他们的通行文书。

    “这是秦大夫的马队,你们是何人统属?”

    对方听闻是秦晋来了,立时表示他们隶属于禁中宿卫,今夜负责永兴坊到胜业坊之间一片区域的巡查,不巧却遇上了失火。

    秦晋不想在这里多做耽搁,只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是哪一家失火。

    “听说是朝散大夫王冕家中失火,具体损失还不得而知。”

    长安各坊的院墙房屋大都连在一起,未必家家都修过防火墙,一旦大火连城了片,成了规模,不把整个坊内房屋烧干净了,火势是不会小的。而且此时正是天干物燥的易燃时期,万一火苗子乱飞,再把相邻的坊也引燃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此时的救火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的流程,根本用不着秦晋在这指手画脚,因而他也没打算做过多的干预,只简单的询问了一番之后,便打算离去。

    才拐过了接口,迎面正撞上了气急败坏而来的京兆尹崔光远。

    失火,救火对京兆府而言都是责无旁贷的,崔光远本就处处小心,提防着给宰相们撤换自己的口实,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大夫也看到了,看来下吏这京兆尹算是当到头了!”

    秦晋也是连连吸气,麻烦事一桩接这一桩,仿佛长安之围的危机解除以后,一切都和此前大不相同了。很多事情,已经并非人力可以左右。

    现在说安慰的话也没有用,秦晋只能叮嘱崔光远务必把影响控制在最低的范围内,将来的事,只能再议。

    火势熊熊而起,照透了半边天,秦晋回头望向火光处,心道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多少人在为了各自的麻烦事而烦恼。

    心事重重的回到中军,便有军吏来报,李辅国已经遣人把孙叔通押到了。

    这倒让他有些意外,李辅国的效率竟高的远超自己想象。

    郭子仪得知秦晋回到中军以后也赶了过来,他更是一份忧心忡忡的样子。

    秦晋再看眼里,却也知道他在烦些什么,大致和他差不了多少。。

    “大夫可知孙叔通与何人有干系?”

    秦晋看向郭子仪,问道:

    “谁?”

    “南阳王李系!”

    果然是他,秦晋暗暗想到。

    “孙叔通数年前曾做过南阳王的伴骑,后来曾在羽林卫中任职,不想现在竟也谋得了正五品上的出身。”

    在唐朝官场,五品秩级是个鲤鱼跃龙门一般的分水岭,但凡五品,哪怕是从五品下比起只有一级之差的正六品上也有天渊之别。多少人,钻营一生也未必能谋到这个秩级。

    孙叔通仅仅用了数年功夫,就升到了五品,显然不是积功而至,应该以巴结幸进而来。

    “事涉南阳王,大夫难道还打算查下去吗?”

    郭子仪一直没见到秦晋,之所以急着寻来见他,就是做此提醒,希望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蹚浑水了。

    “将军怕了?”

    郭子仪静不否认。

    “末将的确是怕了,但却不是为了己身。大夫身系平乱重任,岂能现在就污了衣袖?为天下安危计,末将也建议大夫明哲保身。”

    正所谓留得有用之身,才能做为天下有用之事。

    秦晋哈哈大笑。

    “将军以为秦某现在还能抽身吗?”

    在朝廷上,骑墙派只能作为边缘人物存在,不论哪一方得势,都不会得到信任和重用。

    而秦晋要做的事,需要绝对的重用和支持,因而朝中的强援须得明确,那就是广平王李豫。

    诚然,天子李亨在许多事情上都倾向于秦晋,但身为天子以后,就不得不考虑异见,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异见,那么天子也有可能被朝野呼声所绑架。

    总而言之,秦晋要尽一切的可能,拉拢主有足够政治能量的人。宫内有李亨身边的李辅国,宫外有广平王李豫,他们三者若结成同盟,恐怕哪一家势力想要有所异动,都要掂量掂量。

    只不过这个同盟尚在雏形之时,外人并不知道其威力的大小,那么就需要一个契机来展示威力,现在出了冲撞广平王这件事可谓正当其时

    然则,展示威力也要把握一个度,那就是只打狗,放过狗的主人。

    “孙叔通这个人非明正典刑不可,余者可以从缓,但完整的卷宗一定要做好,封档密存。”

    郭子仪身躯一震,看着秦晋语气平常的说出这些话来,仿佛在交代一桩极是寻常的差事,然则他却知道,这都是掉脑袋和可以诛族的了。

    当然,前提是广平王落败,储君人选花落别家,除非有大意外,这种可能性并不高,所以他们的胜算很高。

    “孙叔通的事就交给李萼去办,现在你我需要考虑的还是军务!长安的神武军扩军以后,问题比河东扩军时多了数倍,还需要一定时间消化,急不来。最令我担心的还是那数万降军,政事堂的新任宰相们似乎倾向于就地遣散,或者干脆就出潼关去。”

    郭子仪闷哼了一声。

    “这是短视,极度的短视!”

    谁都知道长安现在缺粮,但也不能因为缺粮就把这些虎狼之师拱手还给安禄山啊!

    “就算全部杀掉,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叛贼!”

    郭子仪的声音有些发冷,秦晋则道:

    “杀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肯定是不成的,包括天子在内都不会赞同,为今之计是得弄出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两全其美!”

    “难啊,自古好事难两全,何况朝中的阻力这么大,如果硬抗下来,只会给大夫招人注目!天下间的产粮一年就那么多,除非大夫能变出戏法来!”

    秦晋摇头苦笑。

    “变戏法我可不行,但筹集军粮也未必不能!”

    郭子仪眼睛一亮,急急问道:

    “大夫已经有了定计?”

    “一个字,借!”

    “借?”

    郭子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长安城都快坐吃山空了,又从何处借呢?

    其实,这就是郭子仪所不了解的情况,他一直把经历都放在了兵事上,对于其他事都只充耳不闻。

    “城中勋戚的家产远比想象中庞大,此前朝廷以战时分配所有资产的政令清查了各家的资产,我这里可是有存档的,当时交出的金银堆积如山,但却并未交出全部家当,这其中粮食就占了大头!”

    “这群蠹虫,只想着发国难财,也不想想,倘若国将不国,他们那些家产岂非任人予取予夺?”

    “道理人人都懂,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认输,这场豪赌也是他们的战场!”

    说白了,这就是囤集居奇,只等青黄不接到极点时,把手中的存粮以超高价卖出去,眨眼的功夫就是十倍百倍的获利。这种买卖,哪个不想做、到时候,交出去的金银也都在此处找补回来了。

    “朝廷政令都不能令他们交出全部的粮食,大夫又如何借的到?”

    “借也是有方法的,强借和求着去借,都只会使人冷脸相对,但若换成一桩更大的买卖,抑或是一场更大的豪赌,有人就未必忍得住了!”

    这番话说的云山雾罩,郭子仪听的摸不着头脑,但看秦晋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变放下心来,毕竟这个年轻的御史大夫还从未说过不靠谱的话。

    “明日,明日杨行本就要如期抵达长安,他这次带来的一万五千人精锐,军营可都安排妥当了?”

    “还是按照老规矩,都安置在北禁苑内,里面军营房屋都是现成的,叛军围城时也没做过多破坏,末将已经命人收拾齐备,只等着他们抵达长安!”

    秦晋点了点头,郭子仪办事还是很细致的,许多事都能想在他的前面,因而也就不再细问。

    说了这一阵,秦晋直到肚子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响声,才惊觉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还水米未曾下肚呢。

    “说饿就饿了,将军可用过了晚饭?不如同案而食?”

    郭子仪摆手道:

    “早就和将士们一道吃过,大夫尽管吃就是,吃完再议!”

    郭子仪心心念的要把话题引回秦晋揽上身的两桩大事上。

    秦晋又岂能不知道郭子仪的想法,也不等他问,便主动说道:

    “明天有好戏,药葛毗伽会服了软,回纥人要尝到教训的滋味了!”

    “磨延啜罗是个善妒记仇的人,如果现在让他吃了亏,这个亏他早晚会找回来的,大夫莫非以为此人不敢报复?”

    秦晋反问:

    “名不正而言不顺,那又如何?”

第六百零八章:天子的秉性

    “怕只怕磨延啜罗不会公开报复,只在暗中搞鬼,也会给朝廷带来不小的麻烦!”

    秦晋只嘿嘿冷笑,慢说磨延啜罗只是个领兵大将,此人究竟有多少能力可以左右回纥怀部的用兵策略,他相信凡事两利则和,只要让回纥人认清楚只有与唐朝合作才会得到最好的回报,某些人的私怨在这种所趋大势之前也只会成为当车身的螳臂。

    换言之,朝廷里的某些人也太过于拿磨延啜罗当盘大菜了。更何况,这个磨延啜罗本就不是回纥部的可汗,回纥部的怀仁可汗能够在诸多觊觎汗位的争夺者内胜出,就绝对不是易与之辈,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因怒而兴师呢?

    “放心,磨延啜罗这个哑巴亏只能独自咽到肚子里,稍后秦某会开出一个怀仁可汗难以拒绝的条件!”

    郭子仪沉默了,天下间的格局就这么大,如果朝廷要拿出一个让怀仁可汗无法拒绝的条件,也就等同于在朝廷的碗里抠出去一大块肉,这么做会不会遭到朝臣的诟病呢?

    但是,郭子仪又暗暗揣度,秦晋不是个鲁莽的人,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今日所说也许另有深意。再加上他今日已经多次就秦晋的提议表达了质疑,因而也不想再僵持下去,便选择了沉默,看看事态的发展吧。

    总体而言,郭子仪对朝廷的前景是持有乐观态度的,平叛成功是必然之事,未定的只在时间的早与迟。

    对朝廷而言,自然是平叛越早越好,如此就对朝廷的影响控制在某种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假如持续数年难治愈十数年,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毁掉的财产,死掉的人口,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旧观。

    尤其人口的损失,没有个百十年的休养生息,是很难恢复元气的。

    “末将愚钝,不知大夫深意,还请大夫明示!”

    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还是问明白的好。

    郭子仪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秦晋有些不耐烦,许多事还在构思之中,尚未成型,因而只含混的应付了一句。正好此时饭菜也端了上来,一盆炖肉,几张烤饼子,一大碗热汤。

    秦晋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个时代的烤饼可比不上后世的白面饼,粟米面做出来的饼口感并不细腻,加之是烤制而成,秦晋便喜欢以热汤泡软了吞食。

    眨眼的功夫,案上的食物就被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一空,纵然是见惯了军中将士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郭子仪也不免咋舌,秦晋这吃饭的速度快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打了一个大而长的饱嗝,秦晋心满意足的呼了口气。

    “估算时辰,李萼那里也该有些收获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在以委婉的方式让郭子仪放心,他不会把大好的形势以几计昏招而全部断送。但是,转而又皱眉道:

    “今夜又发生了一桩意外,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这让郭子仪的心又提了起来。

    “难道也与神武军有关?”

    秦晋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与崔大尹有关,永兴坊失火,政事堂的新宰相们恐会以此事大做文章!”

    历来京兆尹都是宰相之首志在必得的职官,一定要安排心腹之人,否则连京畿之地都不能操于鼓掌之间,宰相之位就难以名副其实。

    “难道,难道失火并非意外?”

    郭子仪脱口而出后,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那朝廷上可就又是一片腥风血雨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方势力突然都蹦了出来,难道就没想一想,现在的朝廷政令不出潼关,潼关以东广大的土地都在所谓的“大燕”治下,这些人怎么也就不想想,一旦斗的鸡飞狗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秦晋摇了摇头。

    “房琯、崔涣等人应该不屑为之,但只怕别有居心之人故意将水搅浑,或者说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

    郭子仪马上明白了秦晋所谓祸水之说指代的是什么。引得宰相们主动加入进来,这不失为一招转移矛盾的妙棋,但凡斗争的时候,敌人的敌人也就是天然的盟友。

    “大夫打算如何应对?”

    秦晋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由于事起仓促,一时间还没想的透彻,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见招拆招吧!不要小瞧了那几位宰相,又怎么可能平白的被人当了刀枪使唤!”

    很快,永兴坊的火情消息被送入军中,除了朝散大夫王冕的宅邸被火烧了大半以外,别家并无损失,也就是说火势没有蔓延成弥漫整个坊的熏天大火,这对崔光远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郭子仪却不像秦晋那么乐观,在他看来失火无小事,就算只烧了一家人,崔光远京兆尹的帽子也保不住了。

    “按照朝廷惯例,去职外放已经是最轻的处置了。”

    秦晋却道:

    “京兆尹难辞其咎,宰相就可以独善其身了?京中失火,焉知不是宰相失德而至?”

    这么说有胡乱攀咬的嫌疑,但在儒家天人感应的体系内也完全说得通。确实如此,这场火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这个时候烧起来,难免会被附会到信任的宰相身上。

    其实,在秦晋看来,这也是个可以任意套用的公式,就算套在天子李亨的身上也一样说得通,只不过现在李亨的地位依然稳固,又有解围长安困局的功绩,没有人会那么不开眼而已。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崔光远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赶来求见秦晋。

    秦晋清楚,如果不是有天大的麻烦事,他也不会连夜造访。

    果然,才一见面,崔光远就哀声连连。

    “王冕那厮要,要到御前状告状,我冤枉啊,那火又不是我放的,凭甚告我?”

    “区区朝散大夫,无诏不得见天子,没有任意觐见天子的特权,大尹又怕从何来?”

    崔光远哭丧着脸,道:

    “他是见不到天子,但可以上书啊,上书一定会经由政事堂转呈,这,这不就遂了那些,那些人的愿吗?”

    他本想指名道姓,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便收了回去,只说的模棱两可。

    说到底,崔光远是向秦晋来求援的。现在问题的重点已经不是他还能不能保住京兆尹的位置,恐怕连长安都待不下去了,去职外放的结局现在都可以看到了。

    “事情未必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尹且放宽心,先看看政事堂的宰相们如何处置!”

    与回纥人暗中较劲,广平王遇袭,大观兵眼看着也要开始了,各种事事情交织在一起,现在又闹出了这档意外,只想象都让秦晋觉得头大如斗。

    然则,饭得一口一口吃,麻烦也得一件挨着一件解决。

    前两者,秦晋早就有了底,只等着底牌掀开,来个赢者通吃,皆大欢喜,大观兵可算是有变数的地方,这些神武军的战斗力可能不弱,只怕他们的队列训练生疏,不能给朝臣和外藩以震惊,那也就失去了其本身的意义。

    数万人组成一块又一块整齐划一的军阵,气势如虹的口号震慑天际,这等令人心潮澎湃的阵势,非亲眼所见不能有所体会。

    三个人商议的结果是,最低限度也不能让崔光远外放出京,否则神武军于长安城无异于少了一大臂助。

    “如果宰相有意撤换大尹,不如就退而求其次,主动下来,谋个度支的差事。”

    崔光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着救火时附在脸上的黑灰,几把下去就成了大花脸,但他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在意仪容。

    “只要不外放,哪怕做个度支郎也是完全可以的!”

    此时,郭子仪竟笑了。

    “大尹何以如此轻易菲薄自己,要做就做度支尚书,做甚来度支郎?”

    崔光远没好气的回应道:

    “都到了这等光景,将军就别拿我说笑了,怕只怕那些人落井下石!”

    秦晋只沉吟着,没有加入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

    其实,郭子仪明显是在缓和崔光远的紧张心绪,细细思量,度支尚书的差事,未必不能替崔光远谋到,以其在长安之围中的功绩,再找一个扎实的理由,李亨那里是有很大可能应允的。

    这还要着落在李亨的性格上,平素秦晋总质疑李亨因为顾念旧情而屡屡做出软弱寡断的表现,现在对崔光远而言竟是因祸得福了。

    待人厚道也就意味着,李亨不会轻易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比如陈希烈和李泌,陈希烈在长安之围时,甚至都有了通敌的证据,李亨也只以老臣糊涂为说辞,没有深究下去。李泌犯得错误也不少,照样没有受到李亨的重处。

    现在,不过是京城中一位官员家里失了火,就要因此而惩处身为京兆尹的崔光远,这也就太不近人情了,也不符合李亨的脾气秉性。

    就算宰相们在天子面前提及此事,恐怕也只能碰一鼻子灰,往后怎么较量,还要看对方是否有更确实的理由。

    听罢秦晋的推断,崔光远明显放松了不少。

    “但愿如大夫所言,此事过后,某一定求神拜佛……”

第六百零九章:天子的建议

    安抚下崔光远,秦晋知道自己今夜将无法成眠,与其等着天子召见,不如现在就进宫去见一见天子,看看李亨对今夜失火究竟报的什么态度。

    打发走郭子仪和崔光远,秦晋又带着随从出了中军,赶往太极宫。正巧,前来宣敕的宦官与其迎面撞上。

    “前面可是秦大夫?”

    那马上的宦官与秦晋打过不止一次交道,现在迎面撞在一起,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秦某!”

    “哎呀!正好在此处遇见了,有敕命,请大夫即刻随奴婢进宫面圣吧!”

    秦晋欣然点头,又问道:

    “不知天子召见,可是因为今夜失火?”

    失火这么大的事,天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秦晋以为大致不出自己的预料之中,天子召见一定与失火有关。果然,那宦官点了点头,语气有些着急。

    “大夫快去看看吧,陛下很少这么生气的,今日都摔了东西……”

    对于一向好脾气的李亨而言,能到摔东西的地步,的确应该是怒气难以发泄。但仅仅是着个火而已,至于如此吗?

    在那宦官的再三催促下,秦晋策马入宫,见到李亨时,他才发觉殿内的空气竟好似已经凝固了一般。

    “臣御史大夫秦晋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是秦卿啊?不必多礼,快起来入座!”

    李亨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浑身的精气神都已经被抽干了,秦晋颇觉意外的起身入座。

    “永安坊失火的事,大夫也听说了吧,人为,还是大意失火?”

    对于失火的处置,都离不开对朝散大夫王冕的处置,如果查实乃王冕一家的原因,恐怕此人也免不了丢官去职的命运。

    “事实大致已经查明,实在是因为伙夫大意所致,臣建议此时宜低调处置,否则当此人心未定之时,恐会激起风波!”

    “何种风波?”

    李亨不置可否,只追问了一句。

    “一则,相关责任官吏的追究,二则,百姓会否对失火一事以讹传讹,致使人心惶惶。”

    这两桩都是头等大事,官员的情绪安定与否直接决定市政效率,而百姓人心不安,只能是长安的局面再次趋于紧张。自从长安解围以后,民营已经解散,百姓们各规格家,许多人已经在官府的组织下,出城开荒种田,以应对今岁有可能到来的粮荒。

    长安一战,使得京畿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大片的土地变成了无主的荒田,如果不能敢在节气之前把地都种下,那今年关中粮食的产出将大大下降。

    所以,人心安稳与否,也决定了百姓们会不会死心塌地的拥护朝廷。

    李亨沉吟着,心中似乎有什么事在犹豫不决。

    秦晋明明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但又不好问出口,只静静的等着他天人交战,看看究竟会出个什么结果。

    好半晌的功夫,李亨才尝出了一口气。

    “秦卿说的是,王冕家中失火本就事件意外和小事,根本就不必大张旗鼓的做文章,是宰相们多心了!”

    秦晋暗想,看来宰相们还是先自己一步来过,其实他并不知道,失火之时,李亨与几位宰相正在商议另一桩大事。

    “陛下明鉴!”

    顿了一顿,秦晋又继续说道:

    “磨延啜罗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其叔父药葛毗伽表示,愿亲自像天可汗请罪,只请求天可汗赦免了磨延啜罗的罪过!”

    这个消息令李亨精神一震,仿佛瞬息之间就走出刚刚的萎靡状况。

    “当真?”

    “千真万确,药葛毗伽亲自与臣说过此事,陛下以为当如何处置!”

    李亨想了想。

    “这么处置的确是最万全的法子,那个磨延啜罗,杀一杀他的威风也就别关在京兆府大狱了,放出来吧!”

    秦晋却又表示不同意立即释放磨延啜罗,李亨觉得奇怪,便问道:

    “既然药葛毗伽已经示弱服软,咱们又岂能真的追究磨延啜?”

    虽然他们的目的是教训教训目空一切的磨延啜罗,让回纥人认清本分,但根子上可绝没有和回纥翻脸的打算,毕竟双方维持了数十年的友好与从属关系,在这种朝廷需要支持的时候,得罪一个强大的部族,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有罪可以赦免,这么稀里糊涂的放了出去,岂非视律法于无物?”

    李亨咳嗽了一下,他虽然对律法这东西不以为然,但也不能公开说此为可有可无之物吧!在李隆基执政的四十余年里,他做了十几年太子,见过太多视律法于无物的事情,久而久之也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约束力,但凡紧要关节,天子的敕命,官府的政令,哪一样都远远盖过律法的约束。

    说穿了,这东西只是记录在纸面上的文字条款,需要的时候拿来可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只字不提。

    然则,自从秦晋第一次在长安实行战时管制以后,大唐律法被第一次抬到了前所未有以的位置上,可以说除了他这个天子排除在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在约束之内。包括秦晋本人,不也依照军法被处以军棍之刑吗?

    秦晋如此以身作则,李亨以为这是他用心良苦,甚至于不惜拿自己开刀,向世人表明他护法的决心。

    现在,秦晋郑重其事的表示律法的重要性不容动摇,李亨自然没有理由表示反对。

    “以大夫之意?”

    “依法宣判,然后陛下再予以宽免特赦,一来昭示律法的公正严明,二来可以此加恩于番邦,他们又岂能不对陛下感恩戴德?”

    这一层倒是李亨没想到过的,仔细思量一下,觉得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夫此意甚妙,朕深以为然,就照此办理!”

    简单的一番谈话之后,李亨身上笼罩的郁郁之气减了不少,但仍可依稀看到他眼睛里透着一丝丝愁云。

    “秦卿,朕今日总觉得气闷异常,这眼皮也跳个没完没了,你说说,朕这是怎么了?”

    天子与秦晋说起自身的不爽状况,这可是极少见的,秦晋又不是医生,怎么会有合适的建议呢?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得安慰道:

    “陛下也许是睡眠不足,这才精气神稍差!”

    然后,秦晋有劝了他一番,让他不要过于操劳处置国事,许多事自有有司官员处置,如果天子事必躬亲岂非要活活累垮了?

    李亨闻言苦笑。

    “朕当然也想享清福,但时不我待,官员们的效率毕竟不如朕,如果朕不时时盯紧着些,恐怕就会一日拖出一日,日久之下实难想象其中之弊!”

    秦晋暗想,千百年来朝廷官府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别说唐朝,就算一千多年以后,也还是这个德行,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处处都人浮于事,保证不办了坏事就已经是托天之福。

    但是,这么丧气的话又不能直白的说与李亨,秦晋斟酌了一下才道:

    “太宗天纵英才,也未曾事必躬亲,说明除此之外,还是另有办法的,陛下何不取法于太宗呢?”

    李亨摇着头,想了想,还真是没有能反驳秦晋的地方,总不能说太宗也事无巨细的亲自过问吧,这显然是不合实际的。

    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太宗时,正是大唐蒸蒸日上的黄金时期,君臣上下一心,奋发图强,先祖自然可以垂拱而治,可现在是天下生乱,朝野生变的非常时期,非殚精竭虑不能得以安睡。

    李亨只有把所有的经历用在国政上,才能稍减内心的惶恐与内疚,才能在夜间安然入睡,否则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心中胡思乱想,堪比酷刑还折磨人。

    看不见未来的日子,堪比铁索横江,人在扁舟上被挡在江心,上不得,下不得,进步得,退不得,其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深有体会。

    可是,这些内心中的苦楚李亨并不想对任何人提及,毕竟天子也是有尊严的,不想让自己在臣下面前落个软弱多虑的名声。

    “好,朕会好好考虑秦卿的提议,正好政事堂的宰相们也都履任了,就试着让他们放手去做。”

    说起政事堂,李亨眉间的川字拧的更紧了。

    “房琯今日向朕进言,建议将俘虏的十万贼兵悉数遣送出关,不知秦卿看法如何?”

    秦晋眉毛倒竖,想不到房琯等人的动作挺快,执行力远甚于魏方进、陈希烈之辈。

    “臣只不知,房相公的理由是什么?”

    李亨叹了口气。

    “说到根子上还不是缺粮吗!关中百姓损失严重,开春以后将近五成的田地都没有足够的人力耕种,如果再养着这十万闲人,日日消耗,朝廷府库也承受不起!”

    秦晋毫不客气的反问:

    “这十万闲人,对安贼来说就是十万精锐,一旦遣送出关,岂非等同于拱手还给了安贼?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资敌吗?臣绝不同意!”

    他的立场十分坚定,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秦晋的这个态度大致也在李亨的意料之内,但还是与之商议道:

    “宰相们也说了,总不能学白起,把这些都杀了吧?朕不想做昭襄王,秦卿也一定学不来武安君!”

第六百一十章:太上皇求封

    秦晋面色严峻,语气发冷。

    “如果到了不可不为的地步,臣不介意学一学武安君!”

    这回轮到李亨倒吸冷气了,武安君白起对秦国忠心耿耿,以一身承担万世骂名,与天下的压力,削弱了秦国最后一个劲敌,但昭襄王却因为白起的倔强秉性而衍生出来的怠慢和怨气,将其冤杀。

    立时,李亨就觉得,自己刚才引用的典故抬不恰当了,秦晋纵使做了白起,难不成自己还是昭襄王不成?这么说,岂非隐含着威胁之意?但是,从秦晋的强硬表态来看,他为了不使这十万降卒出关,竟公然违抗君命,显然是不受这无意间的威胁的。

    李亨自问绝没有半分打算威胁秦晋的意思,完全是神思不属下失言之举,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是绝对收不回来的,他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端起案上的茶碗轻啜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绪。

    但是,李亨又觉得自己不能不表态,他打心底里是不赞同杀降的,这种事绝不能发生在他的治下。

    “秦卿当真要杀尽降卒?”

    秦晋呵呵笑了。

    “陛下勿忧,臣又不是冷血的怪物,怎么可能杀掉如此多的人口?臣一直深信,没有人生来就是叛逆的,既然他可以由正入斜,就同样可以由邪入正。以臣之见,这些降卒中绝大部分的人是可以改造的!”

    “可以改造?”

    李亨对秦晋的用词和想法觉得新鲜,改造降卒,自然是改造他们的思想,这么做既附和儒家的仁恕之道,也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倘若果真能成,真是天大的好事。

    如果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李亨或许觉得对方在大言不惭。可秦晋从无虚言,但凡说出来的,就没有做不到的,现在又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不免一阵激动。这么做如果功成,可谓是两全其美,远胜于房琯等人断腕一般的建议。

    “秦卿有几成把握?”

    李亨不放心,要刨根问底,看看秦晋究竟有几成可行的把握。

    秦晋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字。

    见状,李亨有些不淡定了,八成把握已经十分之高了,可以说几乎是必成的。

    “八成确实不低,朕若将此事全权委任于秦卿,不知何时可见成效?”

    秦晋又摇了摇头,说道:

    “可惜臣还要筹谋东出之事,无暇分身,并非最佳的人选。”

    李亨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秦晋说的不假,东出收复洛阳是朝廷的头等大事,现在朝中任何人领兵都没有秦晋合适,所以在这两件事冲突的情形下,他必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东出。

    “陛下也不必忧心,臣向陛下举荐两人,可担此重任!”

    至此,李亨又松了口气,心道既然还有人举荐,如何不早说,害得他白白担心了一场。

    “秦卿速讲!”

    “京兆尹崔光远素有能力,可担此重任。散骑常侍韦济亦有干才,可副之!”

    竟是这两个人,李亨有些意外,但细想想也觉得顺理成章。

    韦济是前京兆尹,曾主持疏浚郑白渠,因此而得到太上皇的赏识,只可惜卷入了朝廷的权力斗争中,最终被明升暗降,束之高阁,做了个有名无实的高官,只有着一个散骑常侍的职官在身,由此以后几乎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现在秦晋突然提起了韦济,李亨觉得此人虽然干才,但人品似乎不佳,而且曾有依附杨国忠的前科,朝廷不追究他的罪责已经是开恩之举,如果再交给他重任,岂非给百官们做了一次急坏的榜样?

    “韦济之才朕以为尚可,只是其人……”

    就在李亨琢磨着怎么说合适之际,秦晋直截了当的答道:

    “所以,臣以崔光远为主,韦济副之!”

    崔光远的人品能力是得到了李亨的认可的,对这个人选他没有任何异议,于是乎点头应允。

    “秦卿只说,这第一步该如何做?”

    秦晋只简单干脆的回答了两个字。

    “屯田!”

    “屯田?”

    李亨登时就明白了,这十万人极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同时也是十万精壮劳动力,用这些人去种地,的确是个绝佳的选择。

    “这,这就是改造了?”

    秦晋又答道:

    “不劳动便无以谈改造,坐而论道只有腐儒才做得出来!”

    李亨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之前也觉得秦晋所谈及的改造,一定和布道传法差不多,想不到第一步竟是让这些人劳动身体。虽然一时间不能领悟其中的深意,但也觉得这应该是个靠谱的主意。

    李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笨人,但是,在秦晋面前,他就总觉得,自己像鼓乐齐鸣时,跟不上节奏的鼓手。

    “好,朕便用崔光远、韦济二人,全权负责此事!”

    秦晋没想到,今日原本是来探听天子对火灾一事的口风,居然把十万降卒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只要李亨点头答应,他就可以放手去大干一场。

    这十万人都用在屯田上,等到春种结束,至少可以使关中因为人力不够而荒废的田地减少到两成以内。

    如果其间再聚拢一些逃散于各地的百姓,计算再减少个一成半成的也未必不能。

    “陛下明鉴!”

    李亨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没有接受秦晋这句下意识的恭维话。

    “朕没什么明鉴的,如果不是秦卿力荐,只怕朕就要资敌了!”

    说到资敌二字,李亨忍不住笑了,一连解决了两件麻烦,他心绪也明朗了起来。

    见李亨笑的开心,秦晋总算稍稍放心,他就怕李亨像一张弓,绷得太紧,太久,弓弦早晚会断掉,再加上日日郁郁寡欢,只会加重,加速这种情形。

    人一旦心情开朗,许多压力也自然为之舒缓。

    在秦晋看来,李亨是绝对不能倒下的人。一旦李亨因此而病倒了,刚刚好转的局面将会再度败坏,而且将更甚于以往,至少一场内斗是免不了的。

    南阳王李系手握两万剑南边军,未必不会生出与广平王李豫的争位之心。

    而且,除此之外,李隆基还有三个儿子分别派往了淮南、江南与荆楚领兵,以抵御安禄山南下的脚步。鬼知道这些藩王会不会趁机扯起争位自立的大旗呢?

    毫无悬念,只要身体羸弱的李亨倒下了,这些人一定会扯旗造反,到那时可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外有安禄山史思明叛军虎视眈眈,内有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割据地方,就算秦晋再有能力恐怕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忽然间,秦晋眼前灵光一现,觉得那个人是时候返回长安了。

    想到便说,秦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陛下,臣有建言!”

    秦晋突然间又一本正经的进言,李亨不免一愣,问道:

    “秦卿又有何想法?”

    “眼下长安局面已然安定,陛下是时候把太上皇接回来了!”

    这绝对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一般人绝不敢在李亨面前提个一字半句。

    果然,李亨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继而又叹息一声。

    “秦卿不说,朕也要说的,太上皇今日由蜀中送了信来,要,要朕将蜀地封与他,就此在那里颐养天年……”

    秦晋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回应?”

    “朕,朕思虑再三,觉得太上皇年事已高,未必能受得了艰难蜀道的折腾,不如……”

    李亨的声音越来越小,秦晋却猛的打断了他,断然道:

    “陛下糊涂啊!这么做岂非要让天下人指责陛下不孝?如此一来,不也给了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以口实吗?”

    至于是什么口实,秦晋没有明说,李亨一样也明白,无非就是朝野间若有若无的,关于李亨得位不正的传言。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亨的神情竟有些慌乱,一连重复了两遍。

    秦晋有些生气,他没想到李亨居然也有如此昏招的时候,但马上又想明白了。其实,这也怪不得李亨,其时受李隆基压制了十余年,对李隆基的畏惧和忌惮已经深入到骨子里,恐怕这辈子都难以磨灭。

    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李亨的犹豫和奇怪行为也就解释的通了。说到底,还是他过于忌惮李隆基,怕李隆基回来,会威胁乃至夺走属于他的皇位。

    秦晋以为,这就是李亨过于患得患失了,李隆基早就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又有不战而丢失长安的责任在身,四十余年积攒的威望早就一朝尽丧,没有官员会再相信,这个垂垂老矣,甚至老的掉渣的逃跑天子会有重振大唐声威的可能。

    更何况,李亨还有着力保长安的大功在身,若非他执意坐守孤城,长安恐怕早就落于安贼之手,唐朝与亡国便只有一线之差。

    此消彼长之下,李隆基又怎么可能动摇李亨已经稳稳攥在手中的皇权呢?

    这一点秦晋看的清楚透彻,当局者迷,患得患失的李亨却没看明白,在乃父积威之下,他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在刚刚接到李隆基求封的书信之时,心中所有的想法都是如何才能将其挡在长安之外。

第六百一十一章:皇后是主谋

    秦晋的一番话让李亨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他一直在为太上皇是否应该返京这个问题头疼,为难,现在想想已经全然不是问题。因为他已经听明白了秦晋说这番话的潜在用意,那就是只有李隆基这个太上皇回来了,自己的得位不正的谣言才会平息下来,那么心有觊觎之心的兄弟们才会甘心做一个藩王。

    “秦卿之言,一扫朕之阴霾,倘若果真从了太上皇所请,朕岂非就坐实了不孝之举?”

    说着话,李亨竟起身对着秦晋就是一揖,等秦晋反应过来想要避开已经晚了。

    不过,李亨毕竟还是天子,也有着寻常人都有的脸面,所以在称谢之时,只说自己会因为愚孝而当真不孝,却不说这背后的那些利益勾连。

    秦晋见今日一次觐见就解决了几桩麻烦事,心情也海上畅快,对李亨表示:

    “陛下,臣以为这几桩大事都是宜早不宜迟,须得尽快落实,以免夜长梦多。”

    他这是要敦促李亨不到须得下定决心,还要确定所有的时间表,只有这样煮熟的鸭子才不会飞走。

    “对对对!秦卿说的极是,朕这就着手安排。还有,改造降营之事明日一早就会有诏书颁下,你现在就可以去协调联络,然后把具体的方针策略详细写一个条陈,呈与朕看!”

    秦晋痛快的答应下来,然后也就没了继续留在宫中的必要。

    告退离开太极宫以后,秦晋立即道京兆府去寻崔光远,现在对降卒的处置绝对是头等大事,这回能在天子面前比那几位宰相占了先手,一方面是运气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他对此事筹谋已久,今日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甚?大夫此言当真?”

    每一次,秦晋之口说出来一些大出人意料的话,对方都要问一句是否当真,害的他都在怀疑,这是不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口头禅。

    “经秦某之口说出来的话何曾有过假?”

    确定不假以后,崔光远兴奋的搓着手,幸福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他都没有心理准备,只激动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接下改造降营的差事,京兆尹的名头就极是重要,当然不会再下免职的诏书,而且天子原本就不打算在失火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不过还有一点。还有,这回会给你派个副手,负责常务事宜!你只抓全局!”

    崔光远本就忙的不可开交,如果让他大事小清一把抓,也的确有些分身乏术。

    “天子派了何人?”

    “韦济!”

    秦晋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韦济的名字,只见崔光远的眉目间立时就生出了些许不满的神情。

    “韦济这厮鼠首两端,天子如何能启用此人?万一再于关键时刻出卖了大夫……”

    韦济倒戈投向杨国忠的事,早就在长安城内传开了,他经营半生的好名声也因此而毁于一旦。

    名声尽丧仅仅是因为韦济的倒戈之举,还在于杨国忠祸国殃民的大罪早就被天子李亨一条条的公诸于世,也得到了世人的公认,认为唐朝局面败坏,杨国忠当是首恶。

    因而,有人甚至曾提议,尽诛杨氏宗族,把这祸国殃民之罪的惩罚用到无以复加,从而因严惩儆效尤。

    这么极端的报复手段在秦晋的阻拦下没有被付诸实施,但是,杨国忠的党羽以及和杨国忠有各种牵连的人,则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外放的外放。

    韦济原本也在罢官流放之列,但只因为他求了秦晋,让秦晋想到,留下此人或许还有大用处。也就是在那时,因才施用的方针于秦晋而言再一次得到了强化。

    还是那句话,秦晋向来信奉两利则和,以目下的局面分析,韦济的野心已经没有了膨胀的空间,以他如今的名声,想要入政事堂早就是痴人说梦的非分之想。因而,痛定思痛之下,只有老老实实的把交办下来的差事都一一做完,做好,做的漂亮,才能换取更大的回报。

    说到底,秦晋看透了韦济的本性,对于这种功利之人也必须以威吓与诱惑双管齐下才能制服的妥妥帖帖。

    “韦济品德有亏,但能力却没有缺陷,与之正相反还十分适合这些具体的差事,只要紧紧看住此人,难不成还怕他重蹈覆辙?”

    对于崔光远的担心,秦晋表示这是多余的。

    排除了这桩隐忧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事,这才拍着脑袋说道:

    ‘看下吏这记性,刚刚有狱卒来报,磨延啜罗在一个时辰之前曾企图越狱,已经被抓了回来!’

    这个消息差点令秦晋蹦了起来,在重重的京兆府大狱之内,竟然打算越狱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不过,看崔光远心有余悸的神情,似乎此事差一点就成了。

    秦晋立时醒悟过来,问道:

    “难道大狱中有人与磨延啜罗串谋?他的身份可曾暴露?”

    崔光远答道:

    “下吏也在担心此事,幸甚此人还沉得住气,一切尚在掌握之中。请大夫放心,下吏已经命人彻查涉案的狱卒,一旦发现不轨行迹,疑虑锁拿下狱!”

    直觉告诉秦晋,这些狱卒背后未必是回纥人的影子,这个草原部族虽然强大,但也没大到可以渗透进京兆府的程度,也许某些人巴不得越乱越好。

    因而,秦晋只叮嘱了一句:

    “此事须得低调处理,不可声张,暗中查实之后报与我知晓!”

    从秦晋严肃的神情中,崔光远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正重点头。

    “明日天子诏书就会颁下,大尹也可以安稳睡个好觉了,秦某还有要事未完,且先告辞!”

    崔光远一直将秦晋送出了官署大门外,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转身返回去。

    只说秦晋离开京兆府以后,要见的另一个人就是长史李萼。

    李萼负责调查孙叔通的一切家族籍贯背景,现在也应该有所眉目了。

    然则,从李萼那得来的情报,还是让秦晋吃了一惊。

    “这一汪水深的难以见底,只怕就连大夫也无力抗衡!”

    秦晋沉思着,权衡着应对方法和利弊得失。

    与此同时,李萼也没闲着,而是如数家珍一般详细介绍着当前的情况。

    “孙叔通加入禁中宿卫的举荐之人窦宪,乃皇后祖母之孙,此人到与南阳王没有什么瓜葛,如此分析,张皇后也难逃嫌疑。”

    查到此处,已经用不上切实的证据,只要凭借蛛丝马迹就能推测出广平王受惊马冲撞事件的始作俑者。

    此前他只简单的认为,这是南阳王李系和广平王李豫之间的兄弟之争。与广平王相比,李系的劣势很明显,没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就导致了先天不足,因而秦晋并没有过于把李系当做一个劲敌看待,仅仅视作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既然广平王不想深究,今后多加防范就是。

    然则,张皇后于此时终于浮出水面,问题立刻就变得复杂诡谲了。

    张皇后生有两个儿子,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因而也有了谋害李豫的动机。如此看来,李系根本就是被张皇后怂恿于前台的棋子而已。

    而与张皇后相比,李豫则处在绝对的劣势地位。

    张氏这个女人绝非简单妇道人家,身为太子良娣在李亨一路落难之时,非但不离不弃,还总是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谋划策。因而,李亨对于张氏的依赖和感激也远远超过了寻常男女之间的关系。

    这也是张氏能够由太子良娣一跃而成为皇后的原因之一。

    “据传闻,张皇后工于心计,又极富头脑,能力不输于须眉男儿,大夫不可不防啊!”

    李萼一向是个直脾气,对于许多不平之事从未有屈服的时候,现在居然在劝秦晋尽量不要和张皇后为敌,否则这个强敌所带来的弊端,可远胜于广平王李豫带来的便利。

    “祸乱朝纲者,人人得而诛之!如果她今后能分清楚轻重缓急,不再于背地里搞事情,秦某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也只能迎难而上了,没有退路!”

    见秦晋语气坚决,并没有放弃李豫的意思,李萼隐隐间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大夫就要做好足够的准备,万一被对方弄了一个措手不及可就被动了!”

    秦晋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夫,窦宪此人是否牵入案件之中?”

    原来他们定下的底线是除了主谋,一概严惩。显而易见,窦宪只是个居中转折的人物,虽然是张皇后的左膀右臂但还算不得主谋。

    恰恰此时,京兆府的差役送来了崔光远的急信。

    信上的内容也极是匪夷所思,经过拷掠之后,有三名涉案狱卒分别招出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正是窦宪!

    如此,反而给秦晋下定了决心的理由,这厮居然骑在神武军的脖子上拉屎,也就别怪辣手无情了。

    啪的一声!案头被拍的作响震颤。

    “窦宪此人须得严惩不贷!”

    李萼被惊得长大了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大宁坊拿人

    秦晋又瞥了一眼李萼摆在案头的涉案名单,以手指重重敲了两下。

    “按照名单连夜抓人。”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除了窦宪!”

    李萼糊涂了,明明秦晋咬牙切齿的不打算放过窦宪,怎么现在又要除去此人呢?

    见他目光迷惑,秦晋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有些跳跃,就解释道:

    “用惊马的罪名处置窦宪岂非便宜了他?你先看看这封急信。”

    李萼接过了秦晋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窦宪这厮也过于明目张胆了,为了给神武军添堵,竟不惜策划了磨延啜罗的越狱事件。

    “明白了吧,就连磨延啜罗都成了被张皇后利用的棋子,可叹这厮还做着称王称霸的春秋大梦呢!”

    对于磨延啜罗其人,秦晋没有半分好感,直觉使然,此人早晚会背叛怀仁可汗而造反。这也就是时人常说的脑后有反骨。

    李萼忽而茅塞顿开。

    “劫狱可就是勾结番邦为祸的罪名,虽然不至于死罪,但去职流放是免不了的!”

    如果当真能把窦宪赶出长安,对张皇后而言就是极重的打击,还会警示各方反对李豫的势力,使得这些人不敢贸然行事。如此一来,李萼也觉得,张皇后似乎也不是动不得,只要罪名切实,未必就不能成功。

    “京兆府办案,就算皇后也无权干涉,总而言之,事不宜迟,今夜就抓人。”

    李萼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丝丝振奋之色,骤而击掌道:

    “预祝大夫旗开得胜,下吏也去布置,捕拿疑犯!”

    秦晋与李萼分头行动,他又返回京兆府与崔光远会合,这回仍旧使用京兆府的差役,数百人集合之后,浩浩荡荡的开奔大宁坊。此时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大宁坊的坊门早就关闭,里面看门的役卒听到外面人喊马嘶被吓的腿都软了,任凭外面如何呼喝,就是不敢开门。

    崔光远亮明了京兆尹的身份,看门的役卒仍旧不敢开门,他直以为是京中有了兵变民乱,又要来抢掠呢。

    受过一次乱民劫掠之苦的长安百姓对那次劫难印象深刻,自然警惕至极。

    镇定下来之后,役卒依然敲锣示警,与此同时又大声疾呼:

    “有敌袭,各家出人,准备御敌啊!”

    自从民营解散以后,各坊的居民按照京兆府的要求,分别结成以坊为单位的民兵,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有反抗能力。

    被堵在坊门外的崔光远被气的大怒,以前只听说过作茧自缚,不想今次竟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来呀,给我撞开坊门!”

    坊门很结实,轻易是撞不开的,还是差役们有经验,派了几个胆大灵巧的人,从坊墙处翻了进去,制服了几个羸弱的役卒后,从里面将坊门打开。两扇木门刚一打开,差役们就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直奔窦宪的宅邸。

    进府抓人,往往是最有油水的差事,按照时下的惯例,一则可以顺手牵羊。二则府邸中的主人怕家中东西被毁过甚,也会主动拿出金银来贿赂。

    因而,对于这种差事人人都踊跃参加,就算半夜时分也能做到一呼百应。

    窦宪的府邸在大宁坊中虽然不是最气派的,但确实最好找的,一干差役们把厚重的黑漆木门瞧的啪啪直响。

    门房的仆人早就被锣声吓醒了,在通知家老以后就战战兢兢的守在门里,现在听到外面如此之大的阵仗,吓得差点把心脏都吐了出来。

    搞不清楚状况,就只能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振振有词,期待着佛祖菩萨能保佑平安。

    可是,佛祖菩萨又岂能在此时现身显灵呢?两扇黑漆木门依旧被敲的山响,如狼似虎的差役依旧在外面大呼小叫。

    这时,窦宪府中的家老已经组织了府中奴仆一股脑的来到了大门门房处。

    “有乱民冲击府邸,都给我顶住了,天亮以后,没人赏十金!”

    重赏之下,士气大盛,有胆子大的奴仆便冲着外面大声叫骂好像骂声就能退敌一般。

    这时,外面竟整齐划一的响起了大呼之声。

    “京兆府办案拿人,还不快快开门!”

    一遍又一遍的喊过之后,府中奴仆们面面相觑,如果是京兆府拿人,而不是乱民行抢,他们如此聚众抗拒京兆府,岂非等同于谋反罪了?

    “不要听听他们的,这一定是谎言,都稳住了!”

    家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

    “家老,万一,万一真是京兆府拿人呢?咱们这么做,不是连累了家主?”

    那家老想想也是,总要验明了外面之人的身份再做处置吧。

    思量了一阵,家老提气冲外面喊着:

    ‘外面的人听着,既然声称是京兆府办差,可有公文在手,老朽看过无误之后,自然会开门!’

    崔光远很生气,他这是第一次出面拿人,居然就屡屡不顺。而且还是当着秦晋的面,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下不来台。

    “某乃京兆尹崔光远,还不开门?”

    对方要公文,他当然不会给一个奴仆去辨别真伪,窦宪府中又不是藩王府邸,天**苑,身为大尹怎么可能做这等有损官威、官声的蠢事呢?

    倒是一名差役头目等的不耐烦了,建议道:

    “大尹不必对它们客气,这些人既然敬酒不吃,那就给他们点罚酒!”

    崔光远回头看了看秦晋,然后又点头应允道:

    “好吧,你自为之!”

    崔光远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须做了决定以后,就再也不干涉手下差役们如何办差。

    那差役头目得令之后立即大喝了一声:

    “撞门!”

    坊门厚重,不能轻易撞开,府邸的木门却很是容易。

    这些差役们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根一人难以环抱的梁柱,十数人一同抬着,加速向窦宪的府门撞去,只一连撞了三下,里面的门栓就应声而折。

    只见大门吱呀呀的缓缓敞开了,门里的奴仆们都被吓傻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就算长安乱民作乱的时候,窦宪府中也没有被乱民们冲进来过。

    这些人立时气势全无,几个反应快的马上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饶命,饶命啊,俺们也是奉了家老之命,才,才对抗官府的……”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马上跟着加入求饶的队伍中,反而只剩下了家老与那门房傻站在当场,好似鹤立鸡群一般。

    那家老已经被气的须发颤抖,只一个照面,这些没骨头的奴仆们就把责任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指着那些人怒骂道:

    “你们这帮子杀才,当初表忠心时,一个个都是何等的气壮山河,现在怎么样,贼人杀了进来,立时都成了没骨头的叛逆!”

    说着,家老又望向了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崔光远和秦晋。

    “贼子,朗朗乾坤,天子岂容你等作乱?要不了多久,御史大夫帐下的神武军就会来灭了你们!”

    差役们哈哈大笑:

    “真是瞎了狗眼,也不好好看看……”

    正要抬出来秦晋,崔光远却抢先一步打断了差役的话。

    “某乃京兆尹崔光远,勿要造谣生事,否则将再给你家主人添一条祸乱京城的罪名!”

    家老被吓得一哆嗦,破门之后,这些人并没有行抢,他就已经觉得可能是自己误会了,现在又听到崔光远的话,便又信了两成。

    “这,这还请稍后,容老朽请了家主出来说话!”

    他也明白,兹事体大,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但窦宪却又让他全权处置,这可真是伤透了脑筋。

    “窦宪在次,哪个来拿人,拿的又是谁?”

    此时,窦宪终于出现了,身上已然穿戴整齐。

    差役头目道:

    “京兆府办差,抓的就是窦宪!还不束手就擒?”

    只听窦宪冷笑反问:

    “窦宪何罪?”

    差役头目又哼了一声:

    “勾结番邦罪囚,企图劫狱,这个罪名够不够拿你?”

    窦宪哈哈大笑,笑的极是夸张,甚至差点断了气。

    “真真是好笑,空口白牙就想来我窦宪府中拿人,如何教人服气?”

    这时,崔光远阴沉着声音说道:

    “有罪没罪,证据确实与否,窦君跟崔某走一趟京兆府就知道了!”

    窦宪也不甘示弱,依旧十分强硬。

    “如果窦宪不从呢?”

    崔光远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道:

    “窦君莫非怕了?那就只能动手用强了!”

    忽而,窦宪又呵呵一笑。

    “窦宪说笑,行得正坐得端,怕从何来,走吧,跟你们去京兆府就是!”

    想不到窦宪如此轻易的就服软了,差役头目有点不甘心,入府搜掠的希望破灭,今夜的油水也自然就不见了。

    有惊无险的,窦宪被崔光远带回了京兆府,这次他之所以亲自出马,还是怕差役们的身份镇不住这位与皇后渊源极深的重要人物。

    其实,别看崔光远表面上从容淡定,心里也紧张极了,生怕再引发更大的乱子。好在任务顺利完成,只要此人到了京兆府,还不随意搓圆搓扁?

    崔光远也没客气,直接将窦宪投入大中狱待审!

    窦宪也表现的很淡定,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表示不满,只看着崔光远说了一句:

    “大尹须记得今日此时,有朝一日你我说不定便会易地而处......”

第六百一十三章:建宁王发难

    崔光远早就不是初入官场的新丁,执法之人被身陷囹圄的犯官威胁,又岂能先堕了气势?更何况,以他对秦晋的了解,向来是牟定后动,假如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一阵干笑随即在囚室内爆响。

    “窦君,何必做这种小儿把戏?他日就算崔某与你换了位置,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说罢,崔光远命人锁了囚室之门,大踏步离开了这阴暗潮湿的地方。

    刚才那一番话说的当真痛快,如果没有这二十余年的官场浮沉历练,他自问不可能如此坦然的回击窦宪。

    其实,人的弱点就在于此,患得患失只会使之成为一个瞻前顾后的失败者,放下了一切的执念,反而有无往不利的收效了。

    扣下了窦宪并非是万事大吉,下一步必须把案件的卷宗整理的确实完美,经得起复审,如此一来,只要他们占着一个理字,就算天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说到底,天子李亨登基日短,张皇后在朝中的势力也处于初耕状态,而窦宪虽然地位不低,但也仅仅有着从祖上那里承继而来的爵位,从二品的开国相公。

    不过,等到崔光远返回京兆府中堂之后,秦晋却已经不在此处了。于是他唤过来差役询问,差役也不知具体内情,只知道御史大夫接到了军报,这才匆匆离去。

    崔光远虽然在窦宪面前硬气,但如果不和秦晋讨个主意心中还是有些没着落,于是又带着人往中军而去。

    刚出了京兆府大门,正好遇见了神武军长史李萼赶来。

    李萼是秦晋的左膀右臂,崔光远见到他就知道此人无事不会赶过来。

    “大尹如此急匆匆,是要去往何处?”

    “刚处置了窦宪,打算再去向大夫讨个主意!”

    李萼闻言呵呵笑道:

    ‘大尹不必亲自劳动了,李某此来就是奉了大夫之命,窦宪与孙叔通两者并案处理!’

    “并案?”

    崔光远心下一惊,如果并案处理岂非直接要把广平王的案子公之于众了吗?

    这可和秦晋此前的想法大大不同。

    他还要细问,李萼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入了中堂再说!”

    崔光远这才恍然拍着脑袋,由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他竟忘了这京兆府大门外人多耳杂,没准那句话被听了去,就有被泄露的嫌疑。

    “看我这脑袋,糊涂了,糊涂了,走,走,长史入中堂说话!”

    崔光远与李萼一前一后进入了京兆府。

    对于李萼的来历,崔光远也早有耳闻,此人早前曾待平原君太守颜真卿往长安送信,河北道十五郡重归大唐的消息,就是他带来的。当时的天子还是李隆基,曾当众激动的掩面而泣。

    由此,这位只身匹马入长安的青年才俊就此声名鹊起。但是,当时的朝政在杨国忠把持之下,如果不肯依附之,最终也只能被投闲置散。直到秦晋带着神武军重返长安以后,李萼才人尽其用,并在长安解围一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李萼此人虽然年轻,而且为官日短,崔光远却从不敢轻视此人

    “大夫已经下定了决心,脓疮既然已经生出来了,就断没有能捂住的道理,倘若不尽早生发出来,迁延日久只会让人痛苦不堪!”

    崔光远点头道:

    “此一说不无道理,可,可毕竟牵扯皇后呢?”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俗话说疏不间亲,谁知道天子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偏向自己宠爱的女人呢?

    李萼又道:

    “须得把那些腌臜事都抖搂出来,为的就是幕后主使牵扯皇后,大夫之意就是要逼得皇后壮士断腕!弃了窦宪,看她还能如何插手朝政?”

    见崔光远尚在沉思之中,李萼的语速极快,继续说着令人心惊的消息。

    “大夫也是刚刚得到可靠消息,皇后已经为窦宪谋了个观军容使的差事,秩级为正三品上,如果不趁此机会将其打到不得翻身,咱们早晚要为其所制!还有,勾结番邦之说也未必能使天子下决心大义灭亲,本着与回纥部交好的潜在宗旨,拖上个一年半载,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但是,如此一来,和窦宪的仇接下了,又不能至置于死地,岂非白忙活了一场?将来这厮缓过来,怎么可能不反咬一口,报这一箭之仇?”

    至此,崔光远彻底明白了秦晋的心思,也觉得此前太过于在意广平王的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什么兄弟之谊,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必须要让路。否则太宗何等英明神武之人,又何必坐那弑兄杀弟的人伦惨行?

    回头想想,如果没有这人伦惨剧,又怎么可能有后来的贞观之治呢?

    念头及此,崔光远咬了咬牙。

    “就依大夫所意,并案处理,审他个天翻地覆!”

    在下定这个决心的同时,崔光远心中也十分清楚,只要踏出了这一步,朝廷上必然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长安解围一战开始短暂的表面精诚团结也必然会被撕得粉碎。

    然则,有时候反而是将矛盾公开化,更有益于朝局的稳定,到时候逼得天子表态,也就断了一些人骑墙观望,和选择战队,打一场旷日持久,势均力敌的政争之战。

    李萼也双拳紧握,神色间冰冷如霜。

    “大夫虽然没有明说,但以李某私下揣度,大夫这么做是算准了天子宅心仁厚,优柔寡断的性子,多半会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可对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却是一次难得的激励!到那时,广平王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

    李萼的想法与崔光远不谋而合,两人相视无言。良久,崔光远才又恍然问道:

    “大夫急急离开,究竟发生了何事?”

    至此,李萼才露出点笑模样,笑道:

    “是大事,但却不是坏事,杨行本带着冯翊的神武军抵京了!”

    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神武军乃是秦晋的立身之本,也是他们这些人恢复大唐盛世唯一可以找到的依仗。

    杨行本抵京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天子李亨召集大朝会,接见有功将士,并从重封赏。

    其中秩级在五品以下的将佐人等,凡有功者各升三级,五品以上的官员则另有封赏。

    秦晋曾建议,现在不是论功行赏的时机,如果打赢一仗就要大肆封官,只会使人志得意满而懈怠。这一点,与新任的宰相们不谋而合,他们也不建议对有功的武将大肆封赏。当然,双方的初衷是截然不同的。

    连首功的秦晋都拒绝了封赏,其余的有功将校自然也纷纷表态,不想这么快受封受赏,一切等到平定乱贼,天下太平以后在论功行赏。

    对此,李亨也曾明确表示,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功劳都记录在案,如果有人平乱未成而先身死,则会从重从优承继在他的子嗣族人身上,朝廷绝不会做令人心寒之事。

    所以,此次朝会旨在接见从冯翊赶来的有功将佐,也是要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天子和朝廷绝对不会亏待了那些在地方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直到午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朝会将顺利结束之时,一个年轻人却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大事启奏!”

    此人并非普通的朝臣,而是当今天子李亨的第三子,建宁王李倓!

    李亨虽然性格宽仁,但是对几个子女向来管束极严,此时李倓站出来说有事启奏,在他看来就是给这次接见有功勤王将士而专设朝会的捣乱。

    “无论何事,散朝再说!”

    李亨的声音中透着不悦,但也没有当众发作,训斥李倓。

    不过,李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李亨的脸色,而是执意道:

    “陛下,难道事涉国本,也要押后再议吗?”

    “你!”

    李亨怒容陡起,但毕竟国本二字出自李倓之口,想必也不是玩笑之言,便沉着声音道:

    “说!假若信口雌黄,你可知道当受何等惩罚?”

    李倓面无惧色,长身而立,面色激愤,大声说道:

    “有人要谋害广平王,但,但有司官员畏惧其中险恶,不敢惹祸上身,试图掩盖此案。臣才不得不在此时说出来,让百官们都做个见证,看看究竟哪个还敢胡作非为!”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内容却震撼到了极点,许多官员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包括李亨在内,都以为自己没听明白。

    “你,你再说一遍?”

    于是,李倓又从容的复述了一遍。至此,李亨确认无误,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这其中有惊讶,有愤怒,甚至还有些伤心,但汇聚在一起,竟然使得这位历经磨难的天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宰相房琯反应的快,替天子解围。

    “建宁王,如此骇人之事,可有凭据?”

    李倓朗声道:

    “凭据当然有!数日前的夜晚,广平王被惊马冲撞,险些丧命,在场的军卒将校也有数十人,他们个个都是人证!若不信,招来讯问便是!”

第六百一十四章:毒瘤难回避

    建宁王李倓忽然直指广平王于数日前的夜间差点遇刺身亡,百官们面面相觑,上千道目光不约而同的指向了位于前方的广平王,不过他们只能看到背影,却看不到广平王脸上的表情。

    李亨意识到,李倓虽然行事直率,也绝不是胡为之人,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广平王,你来说说,建宁王所指之事,究竟有没有没?”

    广平王李豫早就心乱如麻,他本意是将这件事压下去,不想让世人见到兄弟阋墙的人伦惨剧,可不止怎么被他这个弟弟知道了,居然跳出来强出头。

    然则,李亨既是君,又是父,他绝没有在其面前说谎的道理。

    “陛下,臣的确在数日前受惊马冲撞,但并没有大碍,臣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意外!”

    李豫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可李亨还是坐不住了,身子左摇右晃,脑子里好像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既然惊马冲撞确有其事,建宁王又当众强出头,他可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这是一次简单的意外。

    但是,李亨想说些什么,竟又觉得嘴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上下嘴唇翕动着,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终于,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陛下,陛下……”

    距离李亨最近的几个重臣疯了一样扑上去,生怕天子被气出个好歹。

    不过,李亨的晕倒也算恰到好处,否则僵持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京兆尹崔光远也在百官队伍里,不过他的位置相对靠后,并没有接触天子的资格,只看着房琯、崔涣和韦见素三个人上前扶起了天子。余者官员也都逾越了秩级界限,纷纷向前涌去。

    还是秦晋见机不妙,大声的维持秩序。

    “天子无碍,诸位请留在原地,不要乱走乱动!”

    与此同时,又赶紧调禁军上殿,若再有敢逾越规矩者,一概托拉出去。

    片刻之后,殿内的秩序稳定了下来,崔光远凑到秦晋身后,低声问道:

    ‘大夫何时与建宁王商量好了?这一招可折腾的有些……’

    岂料,秦晋却回头苦笑,轻声道:

    “此事当真与秦某没有关联,天知道建宁王是从何处得知的。”

    说实话,秦晋也被建宁王李倓的突然之举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也打算将此事彻查到底,但也绝没有当众揭开此事的计划,毕竟这么做还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副作用。

    然则,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就绝不能在置身事外。至少,建宁王李倓在此事上是与他们一个阵营的,现在是时候对他的指控予以证实了。

    只一会的功夫,李亨悠悠醒转,但他并没有接受重臣的建议离开奉天殿,而是执意询问李倓。

    “你说,究竟,究竟是谁要害广平王,又些那些官吏要强压下此事?”

    李倓的回应也十分干脆。

    “皇后张氏勾结南阳王……”

    “你,你混账……可知皇后是你的嫡母?”

    一句话没说完,李亨又气的喘不上来气,不过幸甚这回没有晕过去。

    李倓还是不依不饶。

    “嫡母便当母仪天下,做出这种残忍而又灭绝人性的举动,李倓宁愿不认这个嫡母!”

    好半晌,李亨才有些发狂的冷笑了两声。

    “好,好,你说,说,又是哪些官员,打算隐瞒此事?”

    盛怒之下,李亨也没有失去了理智,广平王遭受到意外冲撞显然确有其事,但其中消息竟没有一个人敢于告诉他这个天子,其中就已经很值得人玩味了。

    “就是他,京兆尹崔光远!”

    李倓将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了崔光远。崔光远立时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可万万没料到,李倓居然把矛头直指向了自己,一时竟有些结巴了。

    “建,建宁王冤枉……”

    这时,秦晋知道自己不能在沉默了,他不能让崔光远站在前面背锅,于是高声道:

    “陛下,臣有话要说!”

    李亨显然楞了一下,但随即又道:

    “看来秦卿也知道此事了?”

    秦晋没有否认,却道:

    “广平王受冲撞幸甚没有大碍,但其中涉及之人颇为复杂,臣本打算查清实据在奏报陛下。”

    李亨表现的很不耐烦,他不想听秦晋的解释,只想知道,李倓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只管说,李倓所言,究竟真假?”

    秦晋一字一顿道:

    “大致不差!”

    此言一出,奉天殿举殿哗然,张皇后勾结南阳王谋刺广平王,这消息也太过骇人了。更为骇人的是,这桩谋刺大案居然被在大朝会上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上至天子,下至涉案人等,没有一个人能够回避这件事,都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否则这桩丑闻足以毁掉朝廷重新凝聚起来的,本就不多的威信。

    至此,秦晋也暗道不妙,李倓这突然跳出来横插一脚,彻底打乱了他的安排。而且,百官们恐怕也会暗自揣测,自己与建宁王是早就暗中商量好了的。不过,他也知道,就算解释也没有用,人们也不会信。更甚者,还会有人将之与广平王联系起来,把这当做广平王除掉政敌的狠辣手段。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事实却已经把广平王推到了这个方向上,那些谋害他的政敌多半会遭到重创。

    比如手握兵权的南阳王李系,此人只怕难逃一死了,就算不死此生也休想再有安稳的日子好过。

    李亨的目光扫向了李豫,原本这个儿子是受人谋刺的,他应该心疼才是,可不知如何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满。

    李豫也正好在关切的望着李亨,当父子二人目光相接之时,他瞬间就读懂了父亲眼神中所包含的一切内容。

    他只觉得心中很苦,原本他就是打算独自咽下苦水的,没有追究南阳王的意思,盼着这个弟弟能够回头是岸。可现在一来,他真是百口莫辩,至少辣手报复兄弟这个黑锅是要背在身上了。

    然则,让李豫觉得意外的是,这其中居然还有张皇后也搅合了进来。

    在李豫的印象里,张氏平时对他们兄弟的确不是很友好,但也绝没想到竟会下此毒手。

    瞬间,李豫不敢再与李亨对视,不自觉的低下头来,然后又在官员中搜寻着秦晋的所在。很快,他在秦晋的神色间也发现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窘态,心中不免疑问,难道大夫对李倓的所为也不知情吗?

    就在昨日,秦晋曾连夜见过他,表示即将向天子奏报此种因由。李豫是坚决反对的,但秦晋甚至就差明说了,他会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此事道明,届时其自可置身事外。

    李豫所在乎的乃是不想兄弟阋墙,可绝不仅仅是父亲对他的看法,因而又表示了反对。

    昨夜的会面,两个人谁也没能说服谁,而秦晋又有各种要事在身,只得匆匆离去。

    回想着昨夜的种种细节,李豫暗暗问着,难道此事真与大夫无干?

    满朝的官员们,各怀着心事,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发蒙,朝廷各派系的争斗向来都是暗中角逐,像今日这般把大朝会当做了火拼的战场,也实在令人大开眼界了。

    宰相房琯向秦晋走了几步,问道:

    ‘秦大夫可查出了实据?’

    秦晋从容道:

    “证据至少有八成已经确实,还有一些尚在整理查实之中!”

    这么说,就等同于为建宁王李倓的指控做了证实。剩下的,再怎么说,也都是无用之话。

    房琯见天子气色极度不好,便建议道:

    “陛下,此案涉及甚广,不是朝会上能议出结果的,何妨交由有司处置?”

    至此,李亨才恍然,自己也是被气糊涂了,如果在朝会上当众询问其中细节,岂不是自曝家丑吗?他感激的看了房琯一眼,这个宰相他没有用错,虽然是太上皇推荐过来的人,但此人的确有宰相之才。而且,此人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退朝!”

    随着宦官尖着嗓子高唱,百官们则嗡嗡一片的鱼贯而出。秦晋、崔光远、广平王以及建宁王和一干宰相们都被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以后,李亨在便殿接见了这几位亲信臣子。现在就只有他们七八个人,李亨也就不再有所顾忌,而是直接询问秦晋。

    “把此案的前后因由都详细的说一遍,朕要知道真实情况,然后才能按律秉公处置!”

    秦晋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才道:

    “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孙叔通收买军中士卒制造惊马冲撞广平王,以期成就意外的假象。广平王战马当场重伤不治,广平王实乃托天之福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话虽然说的简单,但在座的诸位重臣都从中嗅得出其中的危险和侥幸。战马都被撞死了,可见速度之快,广平王的的确确是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李亨冷静了不少,觉得自己对广平王有些过于苛责,毕竟这个嫡长子差一点就死在了惊马之下。

    “继续说,后面还有谁牵扯其中……”

第六百一十五章:皇后不认罪

    “孙叔通曾做过南阳王的伴骑,又经光禄卿窦宪举荐,加入禁中宿卫,臣沿着这两条线索,分别摸查,竟都查有实据!”

    秦晋简明扼要的介绍了孙叔通分别与南阳王李系和光禄卿窦宪勾结的大致过程,听的李亨呆立无语。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窦宪牵扯张皇后,孙叔通又把南阳王勾了出来,他这一妻一子找来的麻烦也真真是令人怒不可遏。

    但是,秦晋的语气又转折了。

    “窦宪虽与皇后有着较为亲近的关系,但能够直接指证两人互为勾结的证据并不切实,具体情况还要视窦宪的口供而定。”

    李亨拍了下御案。

    “还用看什么供词,窦宪与皇后过从不浅,若说他们没勾结,朕都不信!”

    这一点,李亨也不打算瞒着几位重臣,在此之前皇后几次于他耳边提及窦宪,几乎都生出了茧子,耐不过软磨硬泡,这才给了此人一个观军容使的实权差事。可哪又想得到,委任的诏书尚未颁发,就出了这档子事。

    李亨疲惫的闭上眼睛,良久才又睁了开来,又带着些许的爱怜之意看向李豫。他不像乃父,对儿子毫无亲情,这个嫡长子乃是刻意培养的接班人,哪个若要对其不利,就绝不能手软,就算亲生儿子也绝不例外!

    “诏命,宣南阳王回京!”

    这句话说完,李亨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难道真要学着太上皇一般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吗?可不杀,还有别的法子吗?怎么向百官交代,怎么向天下交代?广平王何其无辜,险些命丧惊马之下,又如何还他一个公平?

    李亨的打算比较简单,分别找来皇后和南阳王,当着几位重臣的面,逼着他们把问题都交代清楚,然后再看看还能不能有缓和的余地,倘若没有便也只能狠下心来,执行律法了。

    不过,他对秦晋的态度并不抱希望,因为秦晋一向提倡执法如山,甚至不惜以军法加于己身,又怎么能指望此人态度又转变呢?

    张皇后很快就来到了殿上,这个女人在半年多以前不过是区区良娣,离着皇后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世事就是弄人,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她就一跃成了一国之母的皇后。

    秦晋还是头一次正眼看这位李亨的皇后,说实话姿色实在平平,但保养的却很不错,虽然已经三大多,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和年近五旬的李亨站在一起,竟形似父女一般。

    “皇后,你如实说与朕听,窦宪谋刺广平王,究竟是不是你的主意?”

    张皇后在此之前显然就得知了此事,面色颇为平静,但一张口,声音就哽咽了。

    “陛下,臣妾有口难辩,但天日可鉴,臣妾绝无和窦宪牵连!”

    李亨怒容难掩,斥道:

    “难道非要拉着窦宪来,当场指认于你,才肯承认吗?”

    张皇后手捂胸口,柔弱的身子不自禁倒退了两步。

    “陛下,难道陛下也不相信臣妾吗?”

    这时,李辅国慌慌张张的进入殿中。李亨一眼瞧见他,披头便问:

    “窦宪可曾提到?”

    李辅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窦宪他,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自尽了?”

    李亨愤怒了,这个人指使孙叔通杀害自己的儿子,现在却这么轻巧的就死了,可真是太便宜此人了。

    秦晋心下一沉,窦宪怎么就死了呢?看来京兆府也不是铁桶一块啊,他看向崔光远,崔光远的眼睛里也流露着难以置信和掩饰不住的愤怒。

    这下可好,窦宪一死,就等于死无对证,指向张皇后的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现在张皇后又矢口否认自己和窦宪有牵连,虽然言语委婉,但话里话外却都是把罪名扣在了窦宪的头上。

    张皇后就势哭闹了起来,惹得李亨烦闷不已,愤怒又无从发泄,只得命李辅国将其拖了出去,严加看管,等候处置。

    现在,一干君臣只能等着南阳王进京上殿了。

    秦晋心中暗暗担心,南阳王可别出了意外,否则可就麻烦大了。

    直到掌灯时分,李亨也没有打发重臣们离开的意思,而是让李辅国传菜上殿,君臣等人边吃边等。

    今日宫中的饭食不错,上好的烤羊腿与白面烤饼,瞬间的功夫,便殿内就已经香气四溢。然则,一干人哪里还有吃肉吃饼的心思,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心中都在盘算着,这件事将以何种方式收场。

    窦宪之死甚为可疑,这条线不能就如此算了,必须彻查死因,然后再重做打算。而南阳王同样也是天子重用的儿子,刚刚掌握了兵权就被指参与主使谋刺广平王,如果在开元天宝年间,一个死字是妥妥的难逃了。

    不过,当今天子性子宽仁,没准会有不同的处置。

    房琯担心的就是这个,南阳王的罪名倘若坐实,那就必须处死,否则何以对天下交代,震慑不法呢?到时候,再有谋刺广平王,或者干脆谋反,又该如何处置?

    只是在李亨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前,房琯不便贸然开口,只在心里面暗暗的盘算着,参与其中的几个人都怀着何等样的心思。

    他的目光分别在秦晋、崔光远与广平王的脸上一扫而过,希冀与从这几个人的神色间发现些许的线索,然则却一无所获。

    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破坏了他与崔涣二人的谋划,原本打算借着回纥人进献假贼首的由头,敲打一下神武军,以使他们愈发膨胀的实力得道束缚,现在倒好,政争与阴谋在毫无征兆的时候爆发了。

    此前所有心心念之的大事,与之相比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历朝历代,储君之争都是头等大事。可以说,储君就是国本,一旦储君受到了威胁,也就等于国本被动摇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亨在当太子的时候屡屡遭受打压,李林甫、杨国忠换着法的构陷于他,却仍旧没有废掉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李隆基不敢擅自更动国本,哪怕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李亨,也只能捏着鼻子留着这个儿子在太子的位置上。

    由此可见,广平王以准储君的身份被谋刺,对朝野的震动将何其之大!

    “南阳王觐见天子!”

    南阳王李系到了,宦官的声音由宫门处次第接力传到了天子所在便殿外!

    李亨一直端坐在御榻之上,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案头的食物一口都没动过。谁也不知道这位天子现在想的是什么,只见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让这不肖子进来!”

    南阳王李系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入了便殿。

    虽然他的脸上挂着惶恐与迷茫之色,但身体动作却无不昭示着此人心中发虚。

    “儿,儿臣拜见父皇……”

    李亨的声音寒若冰霜,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此间只有君臣,没有父子,重新见礼!”

    李系只得战战兢兢的施以君臣之礼,任谁都看得出来,李亨如此刻意而为,已然是摆明了车马,一旦证实建宁王的指控不假,就将其法办。

    “不知陛下召臣入宫是何……”

    啪的一声,李亨将案头的一卷竹简抄在手中向他砸了过去。

    “你干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朕?”

    秦晋看在眼里,心道,李亨平日里待臣下温和有礼,就算有罪之人也绝无恶语相向。现在他用竹简砸李系,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在责罚儿子啊。

    然则,秦晋又喟然一叹,这对父子的缘分恐怕就要止于今日了。

    南阳王李系毕竟是个生手,留下的证据太多,向要和张皇后那样死无对证,矢口否认,几乎没有可能。

    “崔光远,卷宗可曾调来了?”

    李亨目不斜视的问着崔光远。崔光远赶忙匍拜答道:

    “所有卷宗已经在殿外,只等陛下传看!”

    南阳王显然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仍旧嘴硬道:

    “陛下以书笺砸臣,臣敢问何罪之有?”

    李亨冷笑着反问:

    “何罪之有?建宁王,你来说!”

    建宁王李倓眸子里充满了厌恶之色,死死的瞪着李系。

    “皇兄,这也是弟弟最后称呼你一声兄长,因为自此以后,李倓羞与弑兄之人为兄弟!”

    李系刚刚直起来的身子明显的摇晃了两下,继而结结巴巴的指着李倓。

    “你,你需要血口喷人,你有是很么证据?”

    李倓哈哈大笑。

    “你还不知道吧,你做的那些丑事,秦大夫与崔大尹已经全部查的清清楚楚,孙叔通你可知道?窦宪你可知道?他们都一口指认你主使谋刺广平王!李倓可冤枉了你半句?”

    李系勃然色变。

    “你,你胡说,一派胡言……”

    很快,李系又跪在李亨面前,膝行几步上前。

    “父皇,父皇,儿臣,儿臣当真没……”

    此时,卷宗被送了进来,李亨就势指着案头一摞公文。

    “证据都摆在这里,你还矢口否认,难道我李亨的儿子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吗?”

    一句话,彻底堵住了李系的嘴。李系的哭上也戛然而止,殿上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第六百一十六章:储君位已定

    “父皇……”

    良久,李系才用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叫着李亨。李亨侧过头去,根本就不看他。

    “别再叫我父皇,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儿臣错了,儿臣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吧……父皇……”

    骤然间,李系竟哭的撕心裂肺,也不顾君前失仪,连滚带爬的到了李亨面前,双手死死的抱住了他双腿,苦苦哀嚎。

    但翻过来调过去也就是那两句话: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绕了儿臣吧……”

    涕泪横流之下,竟哭的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仿佛做错的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秦晋发现,李亨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现,他的身体在抖着,久久,终于把一双手轻轻抚在了李系的后脑上,轻轻的摩挲着。

    “我儿,父皇当初教你什么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就要敢作敢为,今日才来求饶,是不是太晚了?”

    李系哭的泪人一般,说话都已经灭了条理,只抱着李亨的双腿不肯撒手。

    建宁王李倓却看不下去了。

    “李系,都到了这等时刻,还在天子面前装疯卖傻吗?当初你指使孙叔通谋害广平王的时候,可曾想过兄弟之情,可曾顾念过父皇的感受?现在这般哭哭啼啼的恳求原谅,让父皇怎么原谅你?难道你以为这是摔坏两个花瓶吗?”

    也就在同时,广平王李豫再也看不下去了,也扑通一下跪在李亨面前。

    “陛下,南阳王纵然有罪,也是臣之弟,臣愿与其一同受罚,希望能为他赎了死罪!”

    秦晋没有做声,这是李亨父子间在做决断呢,他没有必要参与其中,反正南阳王是死定了,没有必要在这殿上争口舌之利。

    反倒是宰相房琯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诚然也认为南阳王死有余辜,可广平王居然也不知轻重的要代弟受罚,这这不是把朝廷律法当做儿戏了吗?

    再说,广平王若想以身饲虎,也得问问朝臣们答应不答应啊?哪个能忍心看着他被饿虎一口吞掉!

    “广平王此言差矣!南阳王身犯不赦之罪,只能由他本人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自三皇五帝至今,就没听说过,兄长代弟受罚的!”

    说罢,房琯又对李亨道:

    “陛下,此事既然已经查实,就当按照唐律处置,不偏不倚,不姑枉放纵,才是固本之举啊!”

    李亨终于长叹了一声,双腿用力将李系踢开。

    “再做如此女儿之态,就不是我李家子孙,下去自省吧!”

    猛然被踢开,李系有些无所适从,但听到李亨让他下去自省,直以为有了转机,胸中又腾起了希望之火。

    很快,两名宦官夹着李系出了便殿,留下来的君臣们却都相顾无言,实在是他们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诸位臣工且放心,朕不会有偏袒之举,就算明正典刑,朕也希望他能幡然悔悟……”

    说到最后,李亨的声音在剧烈的发着抖。

    秦晋暗道。哪怕是对李系这个不肖之子,李亨也都以一片慈父之心待之,比起乃父李隆基可真真是迥然不同。

    “广平王,到朕身边来!”

    打发走了李系之后,李亨终于开始安慰这个受了委屈,却打掉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的儿子。

    “你做的很好,待君父以至诚,待兄弟以友爱,朕相信,如果你做了天子,也一样会善待天下的百姓……”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

    “可惜啊,这江山在朕手里时已经七零八落,朕不会把这个烂摊子就如此交在你手的。朕只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此心依旧不改!”

    在场之人,包括秦晋在内,内心都震撼不已。

    李亨说的如此直白,岂非在告诉众人,这太子的位置,已经非广平王李豫莫属了吗?

    就在重臣们尚在震惊之中时,李亨又断然道:

    “择日,朕要昭告天下,立太子!”

    秦晋呆住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原本他只打算借着这件事警告广平王的政敌不要太过分,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预料,先是建宁王李倓站出来在大朝会上指控张皇后和南阳王,现在李亨在受了刺激之下,竟要直接册封李豫为太子。

    这个节奏太快了,以至于他没能很快的想透其中究竟是利是弊!

    房琯、崔涣等人早就盼着李亨册立李豫为太子了,只要储君位置定下,他们的心事也就少了一半。

    其实,秦晋绝对举双手双脚赞同立李豫为太子,但是却不希望过早的立他为太子。因为李亨的例子就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十多年的太子生涯简直不堪回首。

    过早的成为太子只会使李豫成为众相攻击的靶子。

    这也是许多太子最终都没能顺利登上皇位的原因之一,过早的册立为太子,称其为捧杀也不为过。

    在这个时候,秦晋希望李亨能收回这个想法,但君无戏言,既然已经出口就等同于倾覆之水,再也难以收回了。

    李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嫡长子李豫。

    “从今天起,你肩上的胆子就重了,朕希望你能克服万难,不能被暗中窥伺的饿狼和宵小们打垮了!”

    说着话,李亨的眼圈居然红了,也许是他想到了自己作太子时的遭遇,一时情绪激动,竟至险些失控落泪。

    李亨从太子的位置上艰难的熬到了登基之时,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当真不堪回首,因而他当然不希望自己i的儿子也遭受这种痛苦。所以,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为他扫平一切恶意与中伤。

    然则,李豫并没有从容答应,反而坚辞不受。

    “父皇,儿臣至今无尺寸之功,何敢现在就以储君之位,见外于兄弟之间?请父皇收回成命!”

    秦晋暗暗称号,李豫坚辞不受就对了,如果答应下来只会给他过早的于朝中树敌。现在还没当太子呢就出了一桩谋刺案,如果当了太子,各种明枪暗箭,简直是防不胜防。就算李亨现在铁了心的要保李豫,可谁又能保证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不会改变呢?

    毕竟时移世易,人事俱变的例子太多了。

    李亨却忽然笑了。

    “你是朕的嫡长子,从生下来就理当承继朕的一切,这是天经地义的!”

    ……

    秦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太极宫,直到回到中军帅堂,仍旧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清虚子这几日总缠在秦晋身边,见他这幅样子,觉得很奇怪。

    “大夫这是怎么了?一场大朝会直到黑,怎么还失魂落魄了?”

    秦晋没好气的瞪了清虚子一眼。

    “广平王即将被册立为太子,其中利弊实在不好说!”

    清虚子想了想,又笑道:

    “大夫可是怕广平王过早成为太子,会遭受各种明枪暗箭的攻击?大谬矣!天子如此做正是出于对广平王的保护,储君位置已定,为的就是让那些心有觊觎之人死心!”

    秦晋道:

    “你能保证天子此时心意十年不变如一?”

    闻言,清虚子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

    “大夫何时也这般患得患失了?这世间事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又岂能事事都算在先机?广平王一鸟在手,总比千林在望,两手空空好得多了吧……”

    秦晋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不禁盯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这道士平日里说话神神叨叨,像今日这般睿智通达还是头一次,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真人所言有理,却再猜一猜,广平王的头号敌人是哪一个?”

    清虚子闭着眼睛,手指捻动,装模作样的想了一阵,骤然睁开眼睛,说道:

    “张!”

    只一个字,便再无其它,然后只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晋。

    秦晋点了点头。

    “窦宪一死,张皇后恐怕就要得以脱难,广平王今后有得麻烦!”

    岂料,清虚子却笑容尽数收敛。

    “大夫何以只看到别人的灾数,却看不到自身也已经大祸临头了?”

    秦晋一愣,马上就明白了清虚子所指之意,不无可惜的说道:

    “如果不是建宁王李倓在大朝会上突然发难,秦某又怎么可能措手不及,让窦宪自尽于狱中?”

    清虚子道:

    “窦宪从被抓那日就已经注定一死,今日不死,明日,后日也难逃此数。关键在于,建宁王是如何知道广平王一事的内幕。”

    清虚子如此说倒提醒了秦晋,他思忖一阵又摇摇头道:

    “真人许是多虑了,建宁王爱护兄长心切,站出来指斥张皇后和南阳王也无可厚非。”

    在民营的时候,建宁王李倓就以脾气直白倔强闻名,现在做出这种骇人之事来本也不奇怪,秦晋根本就没有深想其人的动机。偏偏清虚子一番阴阳怪气说出来,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味,一时之间又有些摸不清头绪。

    秦晋不满的瞪了清虚子一眼。

    “有话就说,有屁就痛快的放,再这么遮遮掩掩,神神叨叨,就打将出去!”

    偏偏挨了骂,清虚子又极为受用,呵呵的笑个不停……

第六百一十八章:副使急认错

    秦晋总觉得这老道今日有些古怪,心知此人必然别有想法,但这厮一张嘴就劝他造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倘若他真的权倾朝野,手握天下兵马大全,造反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的情况是,朝廷刚刚稳定了关中的局面,因为李隆基西逃蜀中而丢失的人心正在回暖。

    而且,唐朝依旧是天下人心的所向之处,如果他秦晋果真头脑发昏听从了清虚子的怂恿,于这种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存在的时候谋反,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真人是否想吃炖羊肉和烤饼了?今日且留下,管够!”

    秦晋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和清虚子讨论那些根本就不成熟的可能性。

    清虚子听到羊肉管够,果然眉开眼笑,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拍打着自己的肚子。

    “大夫就知道这五脏观想着羊肉味了,既然如此,贫道敬谢不敏!”

    其时有酒肉和尚,秦晋还是见到清虚子以后才知道还有酒肉道士。清虚子能言善辩,又自有一副神神叨叨的本事,因而不少人都被他蒙的晕头转向。只不过,独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秦晋。

    “莫做那套虚假把式,秦某倘若改了主意,你还能咽着口水回去?”

    清虚子嘿嘿笑道:

    “大夫不会如此残忍的,再说,火器营初具规模也有贫道的功劳,贫道只向大夫讨一顿羊肉,管饱,管够,怎么看都是便宜了大夫呢!”

    秦晋笑了,清虚子这么说他还真不好反驳,这个老道在打造器具上有着过人的造诣,很多东西只是大致描述了一下,他居然就能琢磨捣鼓出来,几次试验修正以后竟大致出入不差。

    见秦晋笑的心虚,清虚子得意洋洋,又乘胜追击。

    “听说今日大朝会建宁王突起发难,如果贫道所料不差,应该打乱了大夫的安排吧?”

    秦晋心道,还是让这老道又说了回来。

    “迟早都是一样,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清虚子却收敛了笑容,声音逐渐发冷。

    “大夫此言大谬,岂止是有些麻烦?麻烦大到简直难以挽回!以贫道之见,这建宁王表面上是为广平王叫屈喊冤,实际上则另有目的!”

    秦晋心下凛然,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可清虚子如此揣测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建宁王今日有此表现,必然会进入天子的视线之中,将来也一定会有所重用。

    但若说这是企图心,也不能说他心中揣着的是满满的恶意吧?

    清虚子这个老道哪都好,就是说话爱危言耸听,总爱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人心。

    “真人总是如此,从来都以恶意揣测人心,难道天下就没一个好人了吗?”

    只见清虚子又笑嘻嘻的答道:

    “这世间人,无一个不是根性本恶,可这恶一生下来又被世人伪装以善意,贫道以恶意去揣测他们正是以天道之法窥伺人间的种种丑恶,正是要揭开弥天的虚假躯壳!”

    秦晋认同清虚子的某些说法,但还是没办法全盘接受。

    “不管如何,只要建宁王没有与神武军为敌之心,何妨使其如愿?”

    清虚子一点都不肯口软。

    “大夫岂不闻人心不足蛇吞象乎?”

    秦晋被他说的一阵无语,恰在此时,仆役们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和饼子进入了屋内。

    肉香气立时缓和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

    秦晋以筷子挑起了铜盆里一大块猪肉。

    “先吃,填饱了肚子再说也不迟!”

    其实,不等秦晋说话,清虚子已经双手其上,抓起了滚热流油,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大吃大嚼了起来。如果有人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名动关中的道士竟然向饿狼饿虎一样吃着肉食!

    后堂的门被从外面拉开了,郭子仪从容进来,对捧着羊肉大吃大嚼的清虚子视若无睹,径自来到秦晋面前。

    “杨行本所部神武军已经尽数演练完毕,明日便可如期进行大观兵!”

    提起大观兵,秦晋放下了手中的猪肉,又拿起了案上的一块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肥油。大观兵是他最紧张的一桩大事,此前一直被广平王遇刺的插曲占据了太多的精力和注意力,现在必须转到这桩大事上来。

    “大观兵看似没甚重要的,但是它决定着长安军民上下的军心士气,如果成功将事半而功倍,失败则反之,因而必须严加重视!”

    神武军的日常训练与营务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规矩,已经用不着秦晋面面俱到的安排,现在他只反复的向郭子仪交代着这次大观兵的重要性。

    秦晋曾敏锐的察觉出,郭子仪对大观兵这种白白耗费人力物力的举动有着他的不解,因而其态度是不以为然的。

    “大夫多虑了,神武军上下都训练有素,末将的作用也只是上情下达而已,余者皆由各营将士自行完成了!”

    郭子仪说这话绝非敷衍,因为这是他切身的体会,如果是以前的边军,主帅每每有新的举措,如大观兵这种集体调动的事件,全军上下和打一场硬仗也没甚区别。可看看眼下的神武军,上情下达以后,居然就能执行的七七八八,这种执行力的的确确令其叹为观止。

    但是,赞叹归赞叹,郭子仪认为秦晋这么做更多的是做给天子看的,但是如果仅仅只为了天子就如此靡费人力物力,未免本末倒置了。不过,他又不想在秦晋面前多说什么,因而就选择了沉默。

    秦晋却要说服郭子仪,但也知道口说没用,只等将来见了效果,此人自然会心悦诚服。

    总体而言,郭子仪是个有自主想法,又坚决执行主帅军令的大将,这种人既好用,又可在关键时刻独当一面,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加难得的是,此人已经有了十数年的从军经验,行事沉稳老练,这是神武军那些年轻将佐们远远不及的。

    两个人争执了半晌,完全报清虚子当做了不存在一般。

    只见这老道吃的满嘴流油,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以后,将手上的肥油在道袍上使劲擦了两把,这才插了一脚进来。

    “两位尽说这些车轮话,大观兵这桩事既然连天子都首肯了,无论如何没有更改的可能,何必在这里争些没意义的事呢?还不如早早的准备停当,好让天子满意,回纥人震撼,也就不虚了耗费一场人力与物力!”

    郭子仪习惯性的微笑着,他自然看的出来,清虚子表面上显得公正,其实是在拉偏架,一开始就在指责自己的担心是无意义的。

    不过,郭子仪还有一点好处,不会处处与人争强。别看他和秦晋商议军政事宜的时候据理力争,但对这老道只一笑置之。

    “真人所言极是,郭某听说真人负责打造的火器营已经初见成效,不知何时可可交付军中啊?”

    清虚子得意的笑着,又摆着手。

    “不急,也急不得,火器营可是咱神武军的杀手锏,将来出关灭了安贼小朝廷用的,现在过早的亮出来,只会让他们有了准备!”

    郭子仪则依旧笑吟吟的说道: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如果能够震慑敌兵打击士气,郭某倒以为何妨在大观兵上亮出来!”

    在这一点上,郭子仪的想法和秦晋不谋而合。

    “火器营的确应该亮出来,震慑的主角不是安贼,而是回纥人!”

    回纥部一直自我膨胀,尤其在唐朝屡屡受挫之后,已经俨然有了一种隐隐的优越感。为了打击回纥人的这种优越感,亮出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以震慑他们的非分之心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唉,贫道也只是一舒己见而已,大夫既然已经有了定策,贫道坚决拥护就是!”

    大观兵最终还是被推迟了一日,因为还有一件大事须得先完成了,那就是药葛毗伽上殿觐见李亨,并亲自向李亨道歉求情。

    这是秦晋一早就与药葛毗伽约定好了的,只要他能以低姿态认错求情,天子有了台阶,自然就会放了磨延啜罗。

    药葛毗伽简直把秦晋当成了救命稻草,在得了这个许诺之后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大唐天子看,自己绝对是忠于唐朝的,此生不敢或忘。

    百官们还没从建宁王挑起的风波中缓过来,一个个都在天子驾临之前低低议论着涉案人等将会被如何处置,也许今日再次召集朝会,没准就已经有了决断。

    但朝会开始以后,百官们却发现全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这仅仅是一次接见外邦使臣的朝会而已。

    百官中有不少人都认得药葛毗伽,只见他一身的盛装,表情拘谨而焦虑,在人前笑的似乎也有些僵硬。

    “大唐天子驾到!回纥使臣药葛毗伽上殿!”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药葛毗伽浑身立时一阵,马上大步流星的往殿门口走去。

    在门口时,一名宦官将他拦住了。

    “解剑,去履!”

    按照礼制,上殿觐见天子是决不允许带剑和穿靴子的。

    药葛毗伽依照宦官的安排做足了,这才整理了一下袍服,抬腿入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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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