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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八章:终蹈绝地间

    孙孝哲和张通儒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可陆续追上来的人却不超过百人,也不知道那些没能赶过来的人究竟是因为失散了,还是遭到野蜂的攻击而命丧桑林。

    但他没打算走回头路,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无论是不能赶过来,还是不想赶过来,都没有必要去找这些人,趁着天亮多赶些路才是最重要的。

    “将士们与我孙孝哲共历如此劫难,将来不死必有复起之时,诸位务必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孙孝哲很少做这种训话,若是以往如此一定会换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可现在桑林中除了雨点打落在叶片上的滴答之声,竟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大帅,不能再耽搁了,抓紧上路吧!”

    第一个说的是张通儒,孙孝哲的话其实还是很有煽动力的,尽管那些军卒们没有任何表示,但已经几近绝望的目光里还是涌起了一丝丝的希望,只要有这一丝希望在,便总会有出路的。

    战马死伤倒毙,五百多人只有不到二百人身边还带着战马,甚至于连孙孝哲和张通儒都在野蜂袭击时丢掉了战马。派回去探查情况的探子陆续返回来,非但没有见到活人的影子,就连失散的战马也不知所踪,这更打消了他们走回头路的念头,事不宜迟只能继续向西赶路。

    这一次他们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招惹了如“野蜂”这种无妄之灾。

    走的慢了,孙孝哲自然而然就开始和张通儒商议眼前的局势。

    “地图上标识的谬误太多,也许前面是戈壁,也许前面还是这种寸步难行的桑林山地,不能预计出行军的大致时间,这一点是我最担心的!”

    “大帅可想到了筹粮之法?”

    在张通儒看来,他们的当务之急,也就是孙孝哲最担心的应该是粮食才对。

    孙孝哲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走半日光景,就地挖掘草根,或捕猎山中野兽,总不至于而死就是!”

    一路上,孙孝哲也相通了,他年少时曾有过一段猎户经历,这山林之中可谓处处都是宝藏,守着诺大的一处宝藏,若是而死了岂非天大的笑话?

    数千人的吃食通过采集渔猎可能无法补给得上,但现在只有五百人左右,还是可以勉强一试的。

    正因为心中有了这个底,他才得以跳出寻找粮食这个思维圈子,而着眼于如何安全的逃离神武军所影响的地域范围。

    尽管在情报上判断,过了宁州神武军便已经伸不上手,可他们现在连野蜂都能折腾的他们几乎崩溃,如此倒霉便不能指望着最好的情况。把所面对的态势往坏处想总不会有错。

    也许是他们否极泰来,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竟然活捉到了一名猎户。

    这个猎户也是因为战乱而遁逃到深山中来,可万没想到即便如此也还是落到了叛贼之手。

    孙孝哲怜悯的看着这个大呼求饶的猎户,心中生出阵阵冷意,这些关中人恐怕恨自己入骨,如果自己与之易地而处恐怕就会被撕碎成千万片,甚至于……

    “哭甚哭,大帅也没说要取你狗命,只须老实带路,便可活命!”

    张通儒信誓旦旦,那猎户嗫嚅着问道:

    “当真?”

    孙孝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向前走是何处?还有多远才到宁州?”

    这两个问题是孙孝哲急于从猎户口中得到印证的。

    猎户却十分惊讶。

    “这,这里就已经是宁州地界,前面再走二十里就到了凤凰谷,出了凤凰谷有一条大河,名为白马川。”

    猎户回答的很详尽,结果也出乎孙孝哲的预料,想不到在山林中晕头转向的走了一日,竟已经稀里糊涂的到了宁州地界还不自知,如此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念及此处,孙孝哲的面色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既然到了白马川,想必距离庆州也不远了吧?”

    猎户想了想,很认真的答道:

    “再走一日就可以到庆州地界,不过往北出了这桑林以后多是沼泽泥滩,一不小心就可能陷进去丢了性命。”

    “可能避开这些沼泽泥滩吗?”

    “自然可以,小老儿自小便行走这方圆数百里的深山,闭着眼睛也能摸出去!”

    这个猎户唯唯诺诺,很让孙孝哲不齿,但这种人胆子小的很,才如此容易的配合,为了让他更卖力一些,便从腰间脾囊肿掏出了一枚金锭仍在他面前。

    “这锭金子是赏你的,只要带着我等绕过沼泽泥滩,成功抵达庆州,还有这么大的一锭金子给你!”

    猎户贪婪的将金锭抓在手里,仿佛只要稍稍一松手就会溜掉一样,又趴在地上对着孙孝哲连连磕头,千恩万谢。

    “别急着谢我,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下场便如此树!”

    话音未落,横刀已然出鞘,一棵手腕粗细的桑树被齐腰斩断。顿时,那猎户被吓得抖如筛糠,口中嘟囔着,又转而求饶,表示绝对不敢有半点欺瞒。

    经过如此一番表演之后,孙孝哲很是满意,一般人只要如此威逼利诱,还没有不被降服的。

    “好了,起来吧,只要好好带路,必定有重赏于你!”

    有了当地的猎户做向导,行军的速度至少快了一倍,也不会出现走弯路的情形。很快,孙孝哲就发现原本茫茫一片的桑林竟已经走到头了。

    至此,他再也不担心后面的追兵,神武军就算再厉害,于此地而言也是客军,身后这绵延数十里的桑林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想要追上他们又谈何容易?

    次日一早,孙孝哲带着五百余人就已经到了白马川,此时正值桃花汛,原本白马川只是一条规模不大的河流,现在却水势颇为汹涌。

    这条河自北向南而流,汇入马岭河以后又转向东南于灞桥以东四十余里处汇入渭水。说穿了,白马川只是渭水一条支流的支流,但这条河对孙孝哲的意义却绝非一条支流。

    只要沿着白马川向北,就可以直抵延州,过了延州以后就是茫茫的戈壁草原,唐/军于那里已经鞭长莫及,那里虽然也设置了胜、夏二州,但其影响力却绝难和关中各郡相比。

    孙孝哲从腰间皮囊里又掏出了一定金子,扔在那猎户脚下。

    “赏你的,收好!”

    猎户弯腰去捡金锭,电光石火间,随着金铁摩擦声,横刀出鞘,雪亮的刀身已经自其背部狠狠刺入,直由胸前透出。壮硕的身子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不过这样一刀刺得虽狠,却不立时毙命。猎户痛苦的翻过身来,神情痛苦却怒目看向孙孝哲。

    “你,你这狗贼,出尔反尔……”

    孙孝哲冷笑连连。

    “我说过会有重赏,如今已经践诺,但却从未保证过饶你性命!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大军秘密而行,绝不能暴露行踪,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守住秘密,现在给你留了个全尸已经格外优厚……”

    岂料那猎户竟狂笑起来,与此同时口中鲜血乱喷,眼见着难以活命。

    “狗贼啊狗贼,你真以为俺会乖乖听你的威逼利诱吗?你们这些天杀的狗贼,杀我父母,淫我妻女,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报,岂非枉走了一遭人世?”

    却见那猎户目张欲裂,陡然间脑袋萎顿下来,竟气绝身亡。

    孙孝哲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提起,使劲摇晃,继而重重顿在地上。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真是死有余辜!”

    话虽如此说,孙孝哲的心里还是腾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的目光沿着白马川扫视了一圈,“此地决不可久留,立即向北进发!”

    原本他们计划出了林地以后修整半夜再行军北上,但有了猎户临死之前的半截话,为小心谨慎起见还是立刻动身为好。

    忽然间,孙孝哲只觉得脚下大地在隐隐然颤动,但俯下身以手触地,又毫无动静,似是幻觉。他支起身子后,叹了口气,也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竟有些草木皆兵了。此间已经远离关中,唐/军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于此时飞到这里!

    然则,脚下又陡然颤动了起来,这一回触觉清晰至极,绝不是疑神疑鬼的幻觉,孙孝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大帅快看,是,是骑兵!”

    孙孝哲顺着一名军卒的手指处向北方眺望,只见滚滚铁流如洪水般狂奔而来。

    见此情景,他的瞳仁猛然收缩,紧接着胸口里涌起了淡淡的绝望,目光散乱际,落在气绝身亡的猎户身上,不禁怒从中来,果然是这厮在暗中搞鬼。

    但事已至此,纵然将那猎户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

    残兵败将怎么可能跑得过士气如虹的骑兵?对方也肯定发现了他们,逃跑只能是徒劳的,但坐以待毙又岂能甘心?

    “末将留下来断后,大帅先行撤退!”

    张通儒仍旧不离不弃,孙孝哲早已经没了求死的决心。

    “好兄弟,这份大恩我孙孝哲只能来世再报!”

    “大帅保重,且慢,换了普通军卒的衣甲再走……”

    孙孝哲情知张通儒留下来是必死的结局,但又不能保证什么,只得以来世作保。但张通儒却好像并不在乎来世如何,忽然觉得孙孝哲的衣甲过于显眼……

第五百八十九章:不知胡将假

    骤然,张通儒急急去扒孙孝哲的衣甲。

    “你,你这是作甚,疯了吗?”

    “末将没疯,大帅衣甲在身,怎么可能逃得脱追击?”

    张通儒动作不停,一边解释,还招呼着身边的人也跟他一齐动手。这时,孙孝哲身边的人才如梦方醒,七手八脚上前,帮着他解衣卸甲。

    孙孝哲任由部众们摆布,很快他的身上就被换上了一套普通军卒的衣甲,而原本属于他的那套衣甲则已经穿在了张通儒的身上。

    “快,把将旗埋了,埋了……”

    衣甲刚刚交换完毕,张通儒又发现了孙孝哲的将旗,这东西绝对是引人注意的,万一落在唐.军手里,就算傻子也能猜得出他们这帮人的身份。

    于是乎,军卒们又惶惶然扯掉了将旗,草草将其掩埋掉。

    “大帅,咱们就此别过,快走,别回头!”

    孙孝哲还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几名军卒强架上了马上,仅存的几匹战马全都用来逃跑以掩护孙孝哲脱身,而张通儒则坚定的留了下来。

    顷刻间,铁甲洪流已经轰鸣而至,黑甲黑旗,迥异于唐.军,张通儒目睹如此景况心中骇然。

    “这,这是……”

    看清楚迎风猎猎的旗帜以后,张通儒马上猜到了这些人的真正身份。他们根本就不是唐/军,而是取代了突厥成为草原霸主的回纥部。这支骑兵正是回纥部的精锐骑兵。

    回纥部向来唯唐朝马首是瞻,此番大军出动南下,绝对不会与燕朝为友,他的心里已经是冰凉一片,但草原部族向来怕强欺弱,现在的唐朝骤然摔倒,这些草原上的野狼们难保不会生出异心。

    存了这个心思,张通儒原本绝望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坦然的面对着自己即将承受的厄运。

    这显然只是一支回纥部的先锋骑兵,人数大约在两三千人上下,如果在以往,以幽燕边军的实力就算只有五百人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此一时彼一时,别说五百人就算倍于对方也未必是这些回纥骑兵的对手。

    很快,张通儒等人被回合骑兵团团围住,他们并没有贸然进行射杀,而是派出了汉人向导来询问对方的身份。

    张通儒为了拖延时间,又岂能轻易的自行暴露身份?

    “我等是神武军游骑,遭到了燕军打击,败退至此!贵部可是来自草原的回纥骑兵?”

    那汉人向导不疑有他,便答道:

    “此为怀仁可汗的先锋骑兵,奉大唐天子诏命南下勤王。”

    说罢,向导便于其身后的回纥大将叽里呱啦的交流起来。其时,草原各部通行突厥语,那位向导和回纥大将说的都是突厥话,张通儒久在幽州为将,边军里的胡人很多,因而也通宵突厥话。只听得对方在质疑自己的身份,心中不免七上八下,但又要装作听不懂,以迷惑对方。

    果然,向导和那回纥大将交流完毕之后,脸色就变了,态度也随之傲慢起来。

    “为安全起见,请诸位上缴武器马匹,直到抵达长安,查实诸位身份再行归还!”

    “岂有此理……”

    张通儒能忍,他身后的部众却忍不了。在幽州时,回纥人哪一次见了他们不是唯唯诺诺,恭谨有加,生怕得罪了自家,现在却傲慢如此。

    嗖的一声,数支弩箭疾射而出,差点将那发作的叛将射中。

    “都老实点,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如果将来证实诸位身份,回纥人自然会向你们赔礼!”

    向导常年和回纥人打交道,自有一股狐假虎威的威势。

    张通儒咬牙含笑。

    “说的是,说的是,交出武器,交出战马!”

    其实,仅存不多的战马在被回纥部骑兵包围之前已经四散奔逃,留下来的不是受过伤,就是体力早就耗尽。至于武器,交了也就交了,总比当场反抗被踏成了肉泥要强。

    那回纥大将盯着张通儒看了好半天,又叫过向导低估了几句。向导转过头问道:

    “见你衣甲服饰至少也应该是四品以上武官 ,不知高姓大名?”

    这么问是很无礼的,由此也可以见得,回纥人未必甘心服从于唐朝,张通儒暗暗如是想着,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就如此无力,由此可见一斑。

    “某乃神武军中郎将张汉!”

    说话时,张通儒偷眼瞧那回纥大将,却见其暗自点头,明显就是通晓汉话的。

    而且,回纥部乃是未开化的草原胡人,能够从衣甲服色就能认出官品级别的,绝非普通头目,直觉告诉他这个回纥大将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有发现……”

    回纥骑兵军中不少汉人向导,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正是出自其中的一位。

    张通儒闻声扭头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鬓间冷汗当即就大颗大颗的滚落。

    几名回纥骑兵已经下了马,顿在地上翻检着发现的东西,是一面将旗。

    回纥大将突然目光一凛,骤然下令:

    “将这些人统统射杀!”

    军令一下,便在护卫的护持下撤离了当场,眼看着命悬一线,张通儒也豁出来了,情知身份暴露,为了多撑过一刻,就无所不能忍,当即大呼:

    “我等绝无恶意,不要射箭,不要射箭!”

    这一声乃是用突厥话喊的,与此同时又扭头喝令部众们赶快放下武器,以降低对方的戒心。

    其实,自发现草草掩埋的将旗,回纥人就已经断定他们的身份一定有诈,而战场之上又处处都是诡计突袭,是以最明智的选择并非抓活的询问,而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射杀,这样才可以永远的免除后患。

    那回纥大将于瞬息间就做此决断,显然也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这一点更印证了张通儒刚刚的猜测。

    幸甚,好奇心压过了警惕之心,那回纥大将似乎对张通儒的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确认张通儒等人放弃抵抗以后,竟收回了将其全部射杀的军令。不过,也绝无善待之意,如狼似虎的回纥壮汉冲将过来,将一干残兵败将按翻在地,都给捆了个结实。

    尤其张通儒,更是被单独提到了那回纥大将的面前。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实说话,你究竟是谁?”

    回纥大将果然通晓汉话,虽然说的有些生硬,但很显然是一口长安官话。

    军旗被挖了出来,张通儒就知道已经无法隐瞒身份,便索性咬牙道:

    “我就是孙孝哲!”

    其实,回纥大将在检视了挖出来的将旗以后,心中就多少有了底,此时从张通儒口中说出来,不过是加以印证而已,但他决然想不到,这个孙孝哲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就是你领着二十万叛军围攻长安?如何又落到这般田地?出现在这里又是要逃往何处?”

    张通儒索性放开了说。

    “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孙某这是要到草原上投怀仁可汗!”

    “你说什么?二十万大军全都败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回纥大将的表情稍显惊讶,又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回纥部世代受天可汗大恩,又岂能收留你这种叛臣贼子?”

    至此,张通儒已经断定,这个回纥人的身份一定不低,而且曾在唐朝的长安生活过,否则不可能一开口就是什么世受皇恩,乱臣贼子这一套儒家说辞。

    然则,他却并不把回纥大将的话当真,只平静的说道:

    “汉人有句老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唐朝天子失德,天下人心早就乱了,怀仁可汗初登大位,不正是逐鹿天下的大好机会吗?”

    张通儒对回纥内部的情况也稍有了解。

    铁勒回纥部作为铁勒九部近二十年崛起的最强部族,骨力裴罗可汗于十五年前联合葛逻禄等部先后攻杀突厥的乌苏米施可汗与白眉可汗,至此回纥部彻底取代突厥人成为草原霸主。

    李隆基又以天可汗的身份册封骨力裴罗为奉义王,骨力裴罗于五年前病逝于都金山单于城,其子葛勒承继汗位,又被李隆基册封为怀仁可汗。

    而据张通儒所知,怀仁可汗继位以后,一改乃父对唐朝若即若离的策略,而是选择了全面靠拢,但也由此借助唐朝的威势与兵力大举灭掉了反对回纥的草原各部。

    直觉告诉张通儒,这个怀仁可汗葛勒绝非仁义之人。

    却听那回纥大将厉声呵斥道:

    “怀仁可汗受封于天可汗,又岂能做出安禄山史、思明这等狗彘不食的恶行?既然你已经申明身份,我也不会杀你,将来进入长安觐见新近登基的天可汗,正可以用作献俘!”

    张通儒又岂肯轻易放弃,再次说道:

    “长安繁华世上无可匹敌,大军既已到了城下还要空手而回吗?难道怀仁可汗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让别人夺了去?”

    此话一出,张通儒敏锐的从回纥大将的目光中捕捉了一抹复杂的神色,但也是稍纵即逝,如果加以注意,根本就难以被发现。

    即或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第五百九十章:君臣有奏对

    往南去的路上对于张通儒来说痛苦至极,由于回纥人没有囚车,他的上身被五花大绑,双腿则用来自行走路,更为屈辱的是一根长绳将十几个人串成一串由一匹驽马牵引着,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如果有哪一个突然跌倒,则会被残忍的向前拖行,如果不及时起来顷刻间就会皮肉破烂。

    张通儒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如此屈辱不堪的俘虏,然则再强烈的求死之心在求生本能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回纥人的残忍程度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对待被俘的燕军军卒,经过甄别以后,旅率以上的留下,余者一概斩首,仅携带首级往长安而去。很显然,他们不想白白的浪费军粮养活这些俘虏。

    在得知长安之围已解之后,回纥骑兵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走一日歇半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通儒一直以为,自己在那回纥大将的心里种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这厮迟早还会来找自己问话,但自那日以后却再不曾见过此人,而他和一众部将们,则日日被关在马厩里,吃的比同在一处的牲口都不如,十几粒几乎馊掉的蒸豆,水也仅有浅浅的一叠。数日下来,这些壮汉都被折腾的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越往南前进,遇到的溃兵就越多,回纥骑兵通常都不加理会,但如果有不长眼的,他们也会迎上去狠狠的攻杀一通。

    看着十数日前还是自家袍泽的乱兵被杀,张通儒心绪复杂,口中苦涩。如果在半年至前有人告诉他自己会有如此下场,他只会以为那个人疯掉了。

    然则,纵然折磨和痛苦无时不刻的如影随形,可终有一则使之欣慰,那就是孙孝哲终于可以安然逃走,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为了大帅竟会如此用命,但其人对自家兄弟有恩,因而也无怨无悔了。

    当然,这一路上他也紧张极了,每一次听到捉了叛军大将的消息,心都紧紧的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

    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张通儒的心绪也就越复杂,整日徘徊在生与死之间,始终都无法做出最终决断,给自己一个了断。

    ……

    长安,城外仍旧随处可见大战后留下的废墟,虽然叛军留下来的军营大体上都已经拆除,可依旧难免破败荒芜处处沟壑的惨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空气中始终若有若无的飘荡着腐臭气息,几至无处可避

    自从叛军溃散以后,以往避居深山的逃难百姓得到了消息,也开始陆续返回家乡!但家乡尚在,可家却早就没了,长安城外星罗棋布的村庄有八成以上都被孙孝哲的叛军烧成了白地。这些百姓无家可归,就只能由四面八方聚拢向长安,祈盼着太极宫中那位力挽狂澜的天子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此时的长安虽然尚未解禁,但午时到日落之前这段时间已经允许自由进出,蛰伏了半年的文人骚客们也不知从哪里纷纷冒了出来,原本都是打算着阳春三月出城踏青,可见到眼前的惨景之后才发现已经换了人间。于是乎,又不免触景伤怀,想念开元天宝盛世的春雨淋漓,鸟语花香,处处草绿的山间河畔游人如织。然则梦回三千,醒来入眼的全是凄风楚雨,遍地苍夷,只能发出长长的嗟叹。

    然而,聚集于城墙之外的逃难百姓们见到有衣着华贵之人结伴出城,便像见着救命粮一样蜂拥而上,立时把这些文人骚客的伤怀嗟叹惊碎了一地,哪里还有半点踏青的心情,慌慌忙忙又极为狼狈的逃回了城中去。

    出于安全考虑,长安城短时间内是不允许城内无恒产者入内的,因而逃难的百姓们只能纷纷聚在城外,等着每日一次的施粥。

    虽然只有一顿填不饱独自的稀粥,但对于这些逃难的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了,数月以来经历了梦魇一般的逃难,他们总算有了落脚地,不必疲于奔命,不必为了果腹易子而食。

    而秦晋的所面对的压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突然蜂拥而至的百姓使得长安的粮食供应骤然紧张,按照城中的储量可供五十万人吃上半年,如果只是负责城内的供应,只要勒紧了裤腰带,也能挺过这青黄不接的日子。

    可面对每日都在增加的逃难百姓,粮食供应立时就捉襟见肘,如果不想办法,城中存粮恐怕很快就会见底。

    对于这些百姓,绝不能置之不理,这是唐朝赖以存在的基础,倘若不理,正如唐太宗那句千古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吃不上饭就很有可能造反,这只会使眼下的局面乱上加乱。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现在的秦晋手中大权独揽,军民一把抓,这如果在去岁此时,怕是所有人都会打破了头的争抢,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

    原因无他,全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战后的长安处处废墟,百废待举,除非有人能变出来粮食,否则眼下的局面就是个死结。按照这种消耗速度,储粮绝难坚持撑过青黄不接的日子,一旦粮食耗尽,就会因为饥荒而饿殍遍地,甚至于揭竿而起,到时候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来负。

    既然知道这是个死结,又有谁肯出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呢?

    唯有广平王李豫奉李亨之命,协助秦晋料理军民事务。但李豫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丁,交代任务可以完成的很及时,但若独当一面则差得还很远。

    按照此前的计划,神武军解围长安之后,就该立即召集各路勤王兵马,组织出关,乘胜进击山东(古时以崤山以东为山东),收复洛阳。

    现在所有的这些用兵计划,都因为此而被迫搁置,不是秦晋和李亨不想,而是实在难以为之。

    缺粮,不但是长安所面临最严峻的问题,其他各地同样也都面临着这个问题。

    几路勤王军尚未抵达长安时,就不止一次的向朝廷表示缺粮,迫切需要补给。

    其中尤其以颖王李璬为最,来自剑南道的两万兵马于数日前出子午谷,此时奉天子诏命驻扎于京兆府南部的子午关,日日都派急递催促要粮。

    李亨每每见了李璬的催粮急递就倍加抱怨。

    “朕的这些兄弟,在太上皇身边无忧无虑惯了,总以为府库里的粮食和金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算闹出以肉糜赈灾的笑话也不足为奇!告诉李璬,让他自行筹粮去,朕的粮食要给百姓!”

    这是李亨兄弟内部间的龃龉,秦晋作为一个外人只能干瞪眼,不会一脚掺合进去。然则,这也是他头一次看到李亨说出如此有失水准的气话。

    但是,抱怨归抱怨,军粮的问题必须加以重视。

    “陛下,朝廷节制各地兵马,其首要便在提调军粮,如果对剑南边军置之不理,岂非因小失大?”

    如此说就等于委婉的告诉李亨,如果他现在不负责李璬这两万兵马的粮食,那么李璬就会名正言顺的控制剑南边军,到时候祸起肘腋之间也未必不能。

    李亨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有唐以来,兄弟阋墙的例子屡见不鲜,焉知李璬不会心怀不轨而犯上作乱呢?

    “大夫可有对策?”

    对于李璬的去处,秦晋早就想好了。

    “陛下可以赏赐为名召其入京,然后许以高官厚禄,然后令,广平王代掌剑南边军。”

    在说到李豫的时候,秦晋顿了一下,他原本想建议李亨以儿子亲长兵权,这样可以保证剑南边军的稳定,但最终还是直接说出了李豫作为最佳人选。

    闻言,李亨摆了摆手。

    “广平王统领禁军已经无暇分身,可让建宁王李系入营统军,朕的这个儿子才智并不输于乃兄!”

    秦晋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坚持己见。

    唐朝常有兄弟阋墙之事,其实根子上就在于天子让每一个有能力的儿子都掌握兵权,如此一来兄弟相争的局面就已然注定。如当年的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而今建宁王掌兵,也就注定了他将来必会与广平王有翻脸相争的一日!

    在秦晋的记忆里,李亨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比起乃父李隆基差得远了,登基十年左右就重病卧床不能理事,宦官李辅国趁机发动宫变杀掉政敌张皇后,竟将这位定难天子活活吓死在病床之上。

    因而可见,李亨处理身边之人关系的手段远不如乃父李隆基高明,各方捡的平衡太过微弱,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演化的不可收拾。

    不过,秦晋之所以没有坚持己见,是因为他还有另一重想法。

    李亨作为天子虽然早就定下了以广平王而太子,但以子克父的例子,在唐朝也是屡见不鲜。比如太宗之于高祖,李隆基之于李旦,李亨之于李隆基,不都是典型的以子克父吗?

    因此,李亨也很有可能需要另一个儿子为他平衡太子身上潜在的潜在威胁!

第五百九十一章:重整政事堂

    李亨今日的兴致很高,拉着秦晋的手臂来到殿门口,温热的风吹了进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今岁春日来的早,秦卿且看,桃枝都已经生出了嫩芽。”

    君臣间原本商议着军国重事,这一句突兀出来,秦晋反而有些错愕,直到彻底反应过来,才暗暗惭愧,这是他来到唐朝的第三个年头,想想此前竟从未注意过这个时代的春天究竟是哪般模样,甚至于搜刮尽了记忆,也不曾有过半点使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然则,搜刮了一阵也不是全无收获,“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突然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这是杜甫晚年的诗作,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掠人之美。但随即,他又有些感慨,杜甫的人生轨迹改变了,那些传世名作恐怕就此将不复存在。

    现在看来,居然有些纠结,究竟是落魄时的杜甫于后世更重要,还是飞黄腾达得力殊功的杜甫于后世更重要呢?

    答案显而易见,依照眼下情形,史书上将会多了一代名重功臣,可于诗史而言却是永远的遗憾和损失。

    “秦卿,秦卿?”

    李亨的呼唤声将秦晋拉回了现实,突然失神直与君前失仪无异,但这位天子却毫不在意,反而笑着问道:

    “春风拂面,连百战沙场的宿将都醉了,……”说话间,李亨脸上的笑容在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忧虑。“可惜现在还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挫败了安史叛贼谋夺关中的诡计,接下来还要收复东京,平定河北,任重道远啊……”

    说到最后,每一个字都沉重异常,李亨的将目光从刚刚抽出嫩芽的桃枝上收回,又仰头投向了蔚蓝的天际。

    关于这些后续用兵事宜,秦晋和李亨早就商议过了部下几十遍,但一直没有得出个切实的方案,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个原因,缺粮!

    到现在,秦晋也不想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安慰李亨,只能一切从实际出发,先想办法解决了大军的粮饷问题,才能对关外动兵。

    “如果那五百万石的粮食没有烧掉,现在你我君臣也就不必为此而愁破了头。”

    李亨又将话头引向了白水县同官仓的大火,然后马上又摇头苦笑道:

    “如果没有白水县那场大火,孙贼又岂能断粮?恐怕长安能否保住都是未知之数了!”

    出于对李亨的了解,秦晋清楚,这是某些人的谏言对他产生了影响,好在他还是明白事理的,知道关中一战的前后因果。

    自从登基以来,凡是涉及到秦晋的问题,李亨都绝对的对其予以支持,虽然性格使然背后也少不了优柔寡断,但总体而言为秦晋挡了不少风雨和诋毁。

    “对了,太上皇自蜀中派了重臣来,辅佐于朕……过几日,朕就要重用他们。”

    对重臣的任免,天子向来都是一言而决,与臣下间商议可是闻所未闻的。秦晋从中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思忖一阵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对他的交代了。

    “崔圆以剑南道节度副史之职随颖王自蜀中而来,朕听说此人颇为通晓兵事,由其辅佐建宁王如何?”

    “陛下明鉴!”

    一听是姓崔的,秦晋心中本能的就升起一丝反感,自从为官以来,他所遇到的那些崔姓大族子弟,不是毫无气节,卖国求荣,便是恋权恋财的蝇营狗苟之辈,把这个崔圆安置在剑南军中也算合适,否则一旦到了朝廷上,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少风雨。

    接下来的几个名字里,其中又一个让秦晋身体微微一震。

    “崔涣、房琯还有韦见素也由蜀中到了长安,朕打算让此三人入政事堂!”

    这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李亨提前与秦晋通气,这个可太反常了,一时之间他竟没了反应,直到李亨嗯了一声才装作从容道:

    “陛下任免宰相,为臣又岂敢加以置喙?”

    李亨呵呵笑了,知道秦晋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换了一种口吻说道:

    “初返长安时,用的几个宰相,非但不能助力守城,反而屡屡扯后腿,尸位素餐,这是朕的过失。”

    平心而论,秦晋十分赞同李亨的这番话,政事堂的两个宰相,从陈希烈道魏方进,一个自私自利,心怀祸胎,一个老于世故,凡事不肯出头,没有担当。最后,竟使政事堂成为了摆设。不过,这在间接上也成全了神武军,内政兵事一把抓。

    这种情况于朝廷而言肯定是不正常的,现在长安的外部压力消解,李亨准备大刀阔斧的整改政事堂,把有能力有品格的人放进去,也实属正常。

    秦晋继续听着李亨缓缓而言。

    “朕痛定思痛,决定加封崔焕、房琯、韦见素三人同平章事。崔涣其人性尚简澹,不交世务,可为黄门侍郎。房琯有远器,素有直名,可为中书侍郎。还有韦见素,老成持重,虽然受了不少委屈,但总算太上皇没有忘了他,将他千里迢迢带去蜀中,又千里迢迢送了回来。”

    这三个人进政事堂着实让秦晋吃惊不小,崔涣和房琯秦晋都不曾亲眼见过,其中房琯还是多次从杜甫口中听说过,似乎颇为推崇。至于韦见素其人,秦晋随对其没有好感,但也绝无恶感。

    总而言之,这三个人的品格和能力无疑都远远胜过杨国忠、陈希烈之辈。

    政事堂有这种重臣掌舵,便不至于坏了大好的局面,看来李亨还是有些知人善任的天分。

    当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人善任,如果所托非人,轻者败坏朝纲,重者有可能亡天下!

    至此,秦晋才明白了李亨为何把任免宰相这种绝顶大事说与自己,应该是一种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

    在李亨所提如政事堂的人选里,既没有他秦晋,也没有李泌。

    这两个在朝野看来,解长安之围出了大力,立有大功的人,就算入政事堂也不算奇怪,可李亨偏偏哪个都不用。

    出了天子便殿,秦晋只听得身后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御史大夫慢些,等等奴婢!”

    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这是李辅国的声音。

    李辅国现在的地位可算是如日中天,虽然比不得当初的高力士位高而望重,但这朝野上下没有一个官员敢怠慢于他。

    “御史大夫可听说了,政事堂的三位宰相定下了,奴婢刚刚听说。”

    秦晋暗道,这阉宦果然耳目灵通,连天子尚未公布的诏书都提前知晓了。

    “秦某也是刚刚听说,陛下刚刚提及了此事。”

    这回;轮到李辅国惊讶了。

    “陛,陛下已经告诉了大夫?”

    秦晋从容点头。

    李辅国很明显是想讨个好,可现在却无好可讨了。最终,他还是憋出了一句话来。

    “大夫也不必灰心丧气,过早的入政事堂,只会把自己架在火上,任火烤,任人割,苦着呢!”

    秦晋也承认,李辅国说的不假,入政事堂做宰相就是把人架在了火上烤,任凭百僚攻击、摸黑、构陷,终有一日天子信重不在,也就到了从高处狠狠摔下的时刻。

    细细数来,唐朝历朝宰相几乎都逃不出这个怪圈。平心而论,秦晋绝不愿入政事堂做宰相,只有神武军才是他最记挂的地方。

    对于李辅国要卖的这个人情,秦晋表示承情之至,他本来就在朝臣中的口碑不好,既然这货主动贴了上来,就拉拢到自己这一边又有何妨呢?

    李辅国对于秦晋和神武军而言,可不简简单单的是个宦官头子,这货能在诏书未颁布之前就能获知准确的内容,结交了此人就算难以影响天子决断,提前获知重要消息,也是旁人所不及的了。

    不过,秦晋在处理与宦官之间的关系时还是极为低调谨慎的,毕竟内宦结交外臣历来是天子大忌,虽然现在他深得李亨的信任和重用,但却不意味着可以率性而为。

    出了太极宫,秦晋的身上已经捂出了一身的热汗,此时他身上所穿的还是冬衣,已经明显与时令不符。

    返回军营时,正路过胜业坊外大街,忽见一大队人马停留于破败的坊门之外,仔细一看竟是神武军,秦晋顿时有些火大。他早就三令五申,不得让神武军干预民事,更不得用作兴修工事。

    现在居然有人支使神武军修葺坊门,这还了得?

    然则,等他走近了,却发现坊门外一名光着膀子的壮汉正是秦琰。这时,他才恍然,胜业坊不正是自己此前的府邸所在吗?秦琰一定是带着人过来,为自己修葺府邸的!

    秦琰刚刚稍有斩获,以首级换军功,恢复了旅率之职,可现在又公然犯禁,这让秦晋很是头疼。难不成还真要因为这等芝麻蒜皮大的事就将其逐出军中吗?

    但是,神武军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只要有人公然违犯,只要其人为神武军中之人,军法定不会轻饶。

    “狗儿在哪?滚出来!”

    “哪个混账王八,还敢叫老子的诨名?”

第五百九十二章:重申军中法

    秦琰光着膀子,汗流脊背,气呼呼的看清来人的面目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嘴巴开开合合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

    “狗儿犯了军法,请主君责罚!”

    秦晋冷笑,问道:

    “你何罪之有,让我责罚?”

    秦琰也不解释,直接回答道:

    “擅动军中士卒!”

    秦晋扫视了一眼在场僵住的神武军军卒们,这些人刚刚都干的热火朝天,现在都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

    “就连郭子仪都在长安有家可回,可主君呢?府邸都被乱民烧了,朝廷不管,难道还不行咱们兄弟自愿来给修一修吗?”

    说着,秦琰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指着在场的军卒大声问道: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自愿的?”

    只见在场的军卒无一例外纷纷跪在地上,大声齐呼:

    “俺们都是自愿前来,愿与旅率一同领罚!”

    见此情景,秦晋的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府邸的事,他早就知晓,李泌和他的一干拥趸把修葺各坊重臣府邸的差事揽了过去,这修葺钱是专款专用,按照品级不同,酌情使用。当然,以秦晋的功劳和品级,绝对可以获得全额的补贴。但是,这些人也许是诚心恶心恶心秦晋,竟然没有将他的府邸列在第一批修葺的名单之中。

    以至于秦晋现在只能屈居于军营之中,而他府中原本的那些男女仆从也全部租住在别人的私产宅邸之内。秦琰他们宁愿以身犯禁,也要为自己修葺府邸,其中情谊自然深有所感。

    然则,军法就是军法,容不得半点私人情感在里面,不管他们说的多么正义,秦晋要维护的只是军法的权威,使军法不得因任何人而成了摆设。

    “说出来都没人肯信,主君为保住长安呕心沥血,是挫败孙贼叛军的大功臣,却连自己的府邸都得住……”

    “好了!全体听令,集合,返回军营!”

    秦琰有些惴惴不安,主君居然没有行军法当场宣布对它们进行限制看管。但不论如何,还是按照军令离开了胜业坊,返回军营之中。

    回到了军营帅堂,秦晋奋笔疾书,写了一封自我弹劾的奏章,派人连夜送进太极宫。

    次日一早,军中军法官张贴布告,秦晋以神武军一部,为自己修葺宅邸,违犯军法,罚金三百,军棍五十!

    这一惩处可是顶着格判罚的,一般而言,若有谋私者,通常只以发钱为主,并无体罚的举措。现在秦晋被判罚了五十军棍,闻者无不哗然。如此,也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秦晋因此而遭受军棍这等近乎羞辱的惩罚,那么他们这些做部下的又何以安然处之?

    最后还是秦晋亲自出面做出交代。

    “动用军中士卒修葺胜业坊一事为真,我甘愿领罚,明知故犯,身份特殊,罪加一等,该重罚!”

    在场之人更是炸了锅。秦晋好不容易才使众人安静下来。

    “神武军以军法立军,成军!不得因任何人而坏了军法,我秦晋也不例外!哪个再敢抗议,就是藐视军法!来人,就在此处受刑!”。

    ……

    就在神武军内闹的沸沸扬扬之时,一道道弹章已经雪片一般的飞入太极宫。

    在许多官员眼里,现在入政事堂的人选悬而未决,李泌和秦晋都是最有可能的人选,如果在这个时候抓住了秦晋的痛处,岂非就助了李泌一臂之力?

    民营的设置,使得秦晋在长安权贵圈子内多了一大批仇人,这些人为了惩治秦晋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站在了李泌的一边。李泌的声名也在长安解围之后达到了新的高度。在种种传言中,秦晋也好,神武军也罢,如果没有李泌修整内政,又怎么可能取得如此骄人的战绩呢?

    “要不怎么说李侍郎才是首功呢?那个御史大夫不过沽名钓誉,多人功劳而已!”

    “哎!也不能这么说,抢功劳未必,只是修整内政,功劳都不在明面上,自然没法风风光光的论功行赏了……”

    各衙署的吏员们趁着休息的当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重重传言,一个个说的津津有味。

    “陛下,秦晋动用神武军为自家修葺宅邸,此风决不可长,否则将带来极为恶劣的影响!”

    作为倒秦一派隐隐然的首领,李泌从来不知避嫌,第一个出来弹劾秦晋以公谋私的行径,而且还是私自动用军中力量,这绝对是犯禁的事。

    李亨看罢了手中的弹章,又交由宦官转递给坐在他身侧的几位重臣。

    这几位重臣李泌也都认识,按照座次依次是房琯、崔涣。韦见素。

    说实话,这几个人除了韦见素曾做过宰相以外,都不够格在天子面前入座。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天子如此家加恩,自然就有其中的道理。李泌忽然有所领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只听李亨笑呵呵的问道:

    “诸位卿家,如何看待此事?”

    率先说话的是房琯,他抖动着须髯,振振有词。

    “国法不可乱,须得惩罚,以儆效尤!不过,御史大夫毕竟是立有大功的人,或许可以考虑功过相抵,以免让世人诟病,朝廷苛责功臣过甚!”

    李泌暗暗冷笑,还以为这些被天子奉为座上宾的老家伙们有什么过人的建议,到头来还不是和稀泥?

    “陛下,功劳绝不可抹杀,但过失也同样不可抵消,否则今后但有违法者岂不肆无忌惮?到那时,朝廷又何谈堪乱?自家就得乱成一团!”

    顿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开始剑拔弩张,随时都要互骂一般。

    房琯是个直脾气,自认所提的乃是老成谋国直言,看着李泌一副摆开了架势大骂一场的模样,胡子抖了半晌,竟生生的忍住,没有回一句话。

    “陛下,目下大乱未定,一切以稳为主,未曾出师就先责罚主帅,绝非明智之举!”

    李亨一直沉吟着,没有表态。李泌哪里肯在这个时候放弃,又厉声道:

    “你们以为这就是老成谋国了吗?我告诉你们,不是!,这是姑息养奸!让秦晋再如此肆无忌惮下去,他就是曹操,是王莽,是霍光……”

    “李泌住口!天子驾前,岂容信口雌黄?”

    李泌哪里会住口,当即冷笑着回应:

    “我信口雌黄?难道就诸君的眼睛都被沙子迷住了吗?看不到内外诸君皆操于秦晋之手吗?”

    “当此危亡之时,难道还要两两相制,非得制造出些麻烦来拖神武军的后腿吗?李侍郎之言非但信口雌黄,简直就是祸国,祸国呀!”

    房琯的情绪有些激动,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到那时,就只能亲者痛而仇者快!白白的便宜了安史乱贼!难道天宝年间无休止的内争内斗还没够吗?”

    这话虽然一针见血,但说的显然有些重了,此时此刻李隆基在位时的得失与否,在朝廷上依旧是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指摘。

    李泌立即就抓住了房绾的短处,开始痛击。

    “无端指摘太上皇,难道不是以严伦祸乱朝纲吗?”

    眼见着再说下去就要把天子便殿变成了泼妇骂街的市井。崔涣适时的出面调和。

    “陛下,现在都只是一面之词,何不召当事者入宫上殿,当众问个清楚明白,再谈及处置事宜,岂非更好?”

    李亨这时才出声说话。

    “诸位卿家都以为如何?”

    这时,李泌才收起了攻击的态度,表示一切以天子之意是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亨会召秦晋上殿的时候,这位继位不满一年的天子当即勃然色变,将案头的一封公文甩在了众人面前。

    “都看看,这是秦晋的自劾奏章,还有前因后果!”

    自我弹劾的奏章里,秦晋把所有的经过和因果一一说明,并表示御下无方,愿意承担主要责任,领受惩罚。

    李泌先一步拾了起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振声说道:

    “通篇狡辩之言,陛下万勿被其蒙蔽!”

    至此,李亨的眼睛里才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先生,难道……”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最后由转而说道:

    “朕意已决,不会因此而惩处秦晋。话说回来,有功之臣无家可归,乃朕之过,要受罚,也是朕首当其冲!”

    一句话说的痛心疾首。古语说,主忧臣辱,在座诸臣怎么能无动于衷,纷纷起身叩拜。

    “陛下,陛下……”

    几位重臣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晋有功无可争议,无家可归也是事实,如果因为几个部众为其修葺宅邸就此处置惩罚,也是在说不过去,更甚至会让很多人为之心寒。

    房琯振振道:

    “老臣虽然入京不久,但也听说了,朝廷有专人为有功重臣修葺宅邸房屋,如若果有此事,秦晋如此做岂非自找麻烦?老臣恳请陛下查实其中是否有蝇营狗苟的勾当!”

    在房琯看来,这些事情必然归有司负责,那么负责的人就可以从这里入手查起。

第五百九十三章:新旧交锋时

    李泌的脸涨红了,在这件事上找秦晋的麻烦,虽然是手底下人的主意,可他是点了头的,一旦查下去必然是自己理亏,倘若因此而将责任全部推倒下属的头上,将来又如何有面目自称为君子?

    但是,房琯的要求名正言顺,李泌如果反对就等于告诉众人自己是心虚的,可他又不能答应下来,一时就无言以对。

    关键时刻,还是李亨站出来和稀泥。

    “这件事原本就无关痛痒,朝廷如果因为这等小过而惩处了有大功于社稷的人,岂非让天下人寒心?朕稍后会召御史大夫问明情由便是,诸位卿家不必过分纠结于此事!”

    房琯也无意就这等芝麻蒜皮大的事与李泌撕破了脸,也就不再做声,李泌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则,就在君臣众人相继陷入沉默的当口,李辅国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来到李亨的身侧耳语了几句。

    李亨闻言面色大变,竟失声问道:

    “这,这是真的?”

    李辅国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只听李亨低声埋怨着:

    “如何,如何没人拦着?”

    李辅国摇了摇头。

    “奴婢也是得了监军的禀报才得知此事,尚未弄清具体情形,便赶着来通禀陛下!”

    房琯、崔涣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但见李亨如此失态,也心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后果严重的大事。只是天子没有交代,他们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询问。

    终于,李亨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泌一眼,重重扔下一句。

    “先生做的好事!”

    李泌的表情尴尬极了,硬着头皮问道:

    “臣不知做的什么好事?”

    眼见着李泌还顶嘴,李亨火气上涌,本要立即发作,可是当着极为政事堂宰相的面,如果发作了出来,丢了丑,日后又如何叫他做人呢?想到自己落难时,李泌不离不弃的情形,李亨瞬间又心软了。

    “快,备马,朕要去神武军中,看看秦卿的伤势如何!”

    顿时,众人面面相觑。秦晋受伤了?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也的确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实在难以想象,秦晋在千军万马的大战中没有受伤,却在大战结束的时候受伤,其中内情不禁令人遐想。

    房琯也好,崔涣也罢,连韦见素在内都是在险恶政争中大浪淘沙幸存下来的佼佼者,自然不会简单的理解为仅仅受伤而已。这背后说不定有着多少博弈的内幕。

    不过,从天子的态度上看,他是对秦晋持绝对支持态度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的作急色于表面。

    “陛下,此乃非常之时,天子不宜轻离宫禁,请陛下三思,不如遣一重臣前去慰问,也是……”

    一直甚少说话的崔涣于此时站了出来,对李亨急于去军中探望秦晋的行为表示反对。其实,他最怕的是兵变,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最不稳定的地方绝对非军中莫属,焉知不是秦晋受了委屈之下,对天子包庇李泌的行为有所不满的?

    他这么想也实属正常,一切都以天子的安危为主。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宦官匆匆进入了殿内,他带来的消息就比较详尽了,将秦晋按照军法从重自罚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众人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因为自罚而受伤,并非其中有其它变故。

    由此,殿上几位不曾与秦晋有过深入接触的重臣也都对这个年轻的功臣有了进一步的印象。

    至少在房琯的印象里,秦晋此人还是颇为刚烈的,自请受罚诚然是对军法的维护,但也可以看出来,他对李泌私下里搞出来的龌龊事,也在以这种方式向天子控诉自己的委屈。

    由此得出了两点,一是秦晋其人行事有矩,二是性格却失之烈有余而稳不足。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年轻血气方刚,试问哪个人面对李泌这种羞辱也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的。

    今日第一次面君就看了如此一出好戏,同时也对天子近人之间的矛盾有了大致了解。

    房琯看了李泌一眼,素闻此人有才名,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之下方知是个心胸狭隘,又手段低劣的人。然后他又悄然看了天子李亨一眼,心中暗想,原本天子打算和稀泥,现在倒好,秦晋把问题翻了出来,不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恐怕无法向臣下交代了。

    不经意间,房琯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当今天子性格稍显软弱,不如太上皇当年杀伐决断,这种性格虽然较易为人亲近,但也同样容易受到臣下的左右。对社稷而言,这是福是祸也实属难料。

    果然,李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竟呆立了良久,面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在做着一番挣扎。

    他的确是想袒护李泌的,如果这件事仅在控制在小范围内,也就罢了。但是,事已至此,秦晋都能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以军法自罚。倘若朝廷对此态度暧昧不清,不查出来秦晋以首功却宅邸不得修葺的搞鬼之人,那真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了。

    终于,李亨有些无力的坐回榻上,再不提去军中探望秦晋之事,只抬起头来目光在几位重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还是定格在了房琯的身上。

    “朕委房卿全权彻查此事,无论身份高低,官职大小,一经查实按律重处,绝不姑息纵容!”

    “臣房琯谨遵天子敕命!”

    这回轮到李泌胆战心惊了,天子把这桩差事交给了房琯,不就等于要将自己属下的那些小动作都翻出来,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可他是理亏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关于秦晋受罚的事,只是今日议程的一个小插曲。

    只见房琯又道:

    “陛下,回纥部骑兵已经抵达奉天、醴泉一带,朝廷须得尽快做出处置。”

    李亨的眉头自拧起来以后就没松开过,现在又拧的更紧了。回纥部骑兵的事,是李泌怂恿他一力促成的,但那时长安尚在风雨飘摇之中,祸福难料,若果知道叛军很快就会被挫败,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呢?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出真金白银就想把这些草原上的饿狼礼送出境,根本就不现实。但是,如果出了这笔钱,他又不甘心。现在的朝廷可不是天宝十五年初的朝廷,仓廪充实,府库丰盈,而今的情况是仓廪米将尽,府库空空矣。

    李泌于此时站出来替李亨解围。

    “陛下,东京尚在叛贼之手,河北道亦是糜烂一片,既然回纥骑兵来了,何妨让他们一并向东挺近平叛?”

    李亨未及标题啊,房琯沉吟着说道:

    “以回纥兵平乱也未尝不可,只是粮饷一向须协调清楚,否则……”

    提及军国之事,李泌的自信仿佛又回来了。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朝廷眼下缺粮缺钱,怎么可能喂饱这些草原饿狼?给以自筹自支之权,令其出兵东进就是!”

    这么说其实就等于把关东百姓置于回纥骑兵的铁蹄之下,朝廷不给他们钱粮,他们自然就只能烧杀过去了。

    房琯仕宦多年,也曾在边地为官,深悉攻城略地之下的惨况,屠城行抢时有发生,就算夺回曾失之地,边军抢掠城中百姓的事也屡禁不止。如果将这些回纥兵放入潼关以东,其不等于送狼入羊群?

    安史叛贼再坏,也是存了争鼎天下的心思,总会稍存了一丝善待百姓之心,而草原上的野狼,除了烧杀抢掠,便别无所图了。

    “门下侍郎如此血冷,令房某齿寒至极!只想问一问门下侍郎,难道关东百姓就不是我大唐百姓了吗?身为朝廷重臣,不以百姓为社稷之重,只醉心于权术之道 ,沽名钓誉,真是羞与此等人比肩并列!”

    话说的毫不留情面,李泌的一张老脸当即涨得通红,指着房琯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血口喷人!”

    房管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血口喷人?房某倒要请教,不给粮饷,任回纥兵自筹自支,这钱粮自何处筹,又以何等手段筹?”

    李泌当然说不出那个抢字,但以当下形势,非以此法才能不惜一切代价,从速平乱,拖得越久,对朝廷威信的打击就越大。

    “自然是就地筹粮,回纥兵远道而来平乱,地方负责支付粮饷,也无可厚非!”

    闻言,房琯竟笑了,再不愿与之过多纠缠,直截了当道:

    “既然门下侍郎不肯直言,房某替你说,无非就是抢掠一途,先抢百姓们糊口的粮食,再抢了百姓的妻儿为奴为婢,是也不是?”

    “这等问题也并非无从解决之法,只要天子明发诏书,不得行抢,化外之人畏惧天可汗威严,自然可约束……”

    眼看着李泌强词夺理,房琯再也不与之争辩,只对李亨闷声闷气道:

    “李泌之法祸国殃民,一旦采纳将尽失人心,遗祸百年而难绝!”

    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李亨心中郁闷之极,但回纥人的处置不能耽搁,只得答复房琯:

    “此事的确不宜草率,不如召秦晋入宫,听一听他的意见!”

第五百九十四章:名将荐名将

    秦晋小心翼翼的坐在榻上,刚刚生受了五十军棍,尽管只有一开始的五下打实了,但还是伤了皮肉,碰一下就疼的直咧嘴。再看秦琰,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跪在地上满面羞愧之色,又一言不发。

    “你知错了?”

    “俺,俺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

    “不该私自动用军卒,修,修……”

    秦晋叹了口气,秦琰虽然不笨,但在这件事上就是转不过弯来,不能领会自己的良苦用心。如果他只是普通人,身上没有秦府家奴的标签,自己又何必亲自受刑?

    正因为如此,秦琰的所有举动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如果处置稍有不公招致难以估量的非议。

    这也是为什么秦琰屡屡立功,却一直在旅率的位置上难进一步。其实,按照他的斩首功劳,就算提拔为中郎将也不过分。但是,他的过错和功劳也一样的多,如果仅仅是功过相抵都难以服众。

    现在,秦琰居然明目张胆的以神武军军卒为自家修葺府邸,要知道这可是家天下的时代,一切都归天子所有,以天子之兵修私人府邸,这在李隆基时代,领兵之人就算不被斩首也得是个流放千里,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还不算,对神武军产生的影响也极为严重。长安解围之后,秦晋就已经发现位于长安的神武军因为急剧扩充而军纪废弛,如果纵容秦琰的行为,只会使得军法彻底失去约束力。

    那么,神武军的根本都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又与其他边军有何区别呢?

    秦晋叹息过后,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狗儿啊,你出身自我的家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如果每每行事都如此乖张任性,丢的不仅仅是你的脸,还有我秦某人的脸面。现在,我还有能力时时以双手护在你的脖子上,若有朝一日我去职离京,鞭长莫及,又有谁来护你?”

    秦琰的性子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内心深处的确是存了一种心思,天大的窟窿都有自家主君撑腰,怕从何来?

    但是,秦晋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却让他倍感无地自容。自身生死,他不放在心上,但是,却恰恰忽略了,自己的行为给自家主君带来的不仅仅是麻烦这么简单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何脸面面对主君呢?

    “俺,俺真的知错了,从今往后,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再犯!”

    秦晋点了点头,又道:

    “此事之后,你已经不能留在神武军中了。”

    至此,秦琰才彻底慌了,如果不能留在神武军中还不如杀了他。他想恳求秦晋留下自己,但又明白,秦晋今日自请受罚其中的分量之重,又怎么可能再留下自己呢?只痛哭流涕,不知如何是好。

    秦晋有些费力的站起来,来到秦琰面前,抚着他有些散乱的后脑。

    “好了,不要哭了,不再神武军中,还可以到别家军中!”

    “俺,俺那也不想去,只想留在主君身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有那么一瞬间,秦晋差点就心软了,但是如果不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尝到痛,以后只会闯出塌天的祸事来。

    此前杨砼等人擅自出城而被执行军法斩首的事,与秦琰绝对脱不开干系,否则以其强硬的手段,又怎么能被一群纨绔捆住了围殴呢?

    这件事秦晋不想明着追究,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警告!如果屡教而不改,他宁可就此放弃此人,也不想此人走上了歪路。

    “我已经行文建宁王,将你调往剑南军,明日就动身去子午关吧!”

    秦琰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此事无可挽回,抹了一把眼泪,磕了三个头,咬牙离去。

    随之,郭子仪神色激动急吼吼进入账内。

    “大事,大喜事!”

    郭子仪向来沉稳,从不曾如此急色,秦晋眉头微跳,道:

    “何事如此兴奋?”

    “回纥大将磨延啜罗遣人送来军报,声称在庆州一带活捉了贼首孙孝哲!”

    孙孝哲竟被活捉了?就连秦晋都大吃一惊。他此前派出乌护怀忠的骑兵追击叛军残兵,从长安一路往潼关方向,往冯翊郡方向,梳理扫荡,为的就是活捉或者斩杀此人。但又万想不到此人狡猾至此,竟以声东击西之法,往西北方向逃到了庆州地界,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被一路南下的回纥骑兵正好逮住。

    兴奋之余,秦晋的脸又冷了下来。

    “那磨延啜罗莫非以为孙孝哲在手,奇货可居,打算漫天要价吧?”

    郭子仪亦是如此担心。

    “磨延啜罗只送来军报,未曾将孙孝哲一并押解进京,必然存了此等心思。”

    秦晋冷笑道:

    “就让他揣着奇货吧,咱们不与表态,看谁着急!”

    郭子仪还是担心。

    “末将只担心朝中有人会因此再做文章!”

    秦晋却冷冷道:

    “那些鼠辈文章做的还不够多吗?也是时候让他们得到教训了!”

    很显然,郭子仪明白秦晋所指的教训是什么,便道:

    “大夫以自罚逼迫天子表态,恐怕得不偿失!万一……”

    秦晋摆了摆手。

    “李泌之流不过苍蝇蚊子而已,此前之所以留着他在耳边嗡嗡作响,是不想在危机之时乱了自家阵脚,现在此人既然得寸进尺,又何妨让他作茧自缚?”

    郭子仪担心的就是这个,逼迫天子做不情愿的事,必定会使天子心中留下一根刺,就算暂时不发作,也早晚有发作的一日,如此留下隐患,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

    然则,秦晋所顾虑的根本就不是李泌,而是即将入政事堂为相的房、崔二人。

    在天宝十五年时期,房琯为兵部侍郎,崔涣为黄门侍郎,虽然听过其名,也见过其人,但毕竟不曾打过交道,这两个人平时也极是低调,实在弄不清楚他们的脾气秉性究竟如何。

    但是,这两个人既然是李隆基带到蜀中去的,又送回来推荐给李亨,也就说明绝非易与之辈,怕只怕又是和李林甫、杨国忠这等人一般,私心极重,那可就麻烦大了。

    眼下的政事堂虽然不成样子,陈希烈抱病不出门,魏方进只顾着明哲保身,但至少不会坏事,神武军和自己也有着极大的自由度。如果李隆基送回来的是两个超级搅屎棍,一面要争权夺利,一面还要做出政绩,那么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充分陷阵的人。

    从哥舒翰到高仙芝、封常清,又有哪一个不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呢?

    李亨又是个软弱的天子,一旦不能平衡臣下,朝局顷刻间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则,李亨登基毕竟是存了疑的,事先为经李隆基许可就先斩后奏,虽然李隆基时候也表示了赞同,愿意退位为太上皇,可是毕竟有了得位不正的话柄。因此,李亨在处置一切和李隆基有关的人和事时都极为慎重,生怕再落了人话柄。

    其实,还有一件事是秦晋想说,又犹豫着要不要说的。

    眼下长安局势已定,朝中已经有风声,希望把太上皇接回来。但是,李亨明明听到了这种呼声,却选择充耳不闻,当做听不到,这么做就绝对有欠考虑。

    当然,秦晋也不希望李隆基这个最大的搅屎棍再回来插上一脚。然则,李隆基毕竟做了近五十年的太平天子,其威望远非做了十几年太子的李亨可比,如果放任其留在蜀中,会使中央政府的权威遭到严重质疑,尤其是已经派到地方上就藩的藩王。

    这些人手中都有李隆基的诏命,可名正言顺的掌握地方兵权。可想而知,李亨如果迟迟不接李隆基返回长安,而使其一直流落蜀中,绝对会有人借此而兴风作浪。

    “大夫,大夫?”

    郭子仪的呼唤将秦晋拉回现实中。

    这些事他当然不愿意,也不能说与郭子仪听,就算说了也于事无补。

    “这段日子我的精力可能都要放在朝廷上,军中的事务就辛苦你了,降兵的甄别工作进展的如何了?”

    眼见着秦晋转换了话题,就知道他不愿意在李泌的事情上做让步,郭子仪也就不再坚持己见。

    说起军中事务,郭子仪还真就有一桩事要说,那就是向秦晋举荐人才。

    “末将这几日视察军务,遇到了一个人,目前正在京中赋闲!”

    秦晋饶有兴致的听着。

    “此人出身自契丹,但为人却忠勇的很,曾为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

    竟然是他?

    秦晋对李光弼其名自然是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一直就赋闲在长安,直到长安守卫战之后才听说了此人的名字,不禁大为可惜。

    “此人现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见秦晋如此着急,郭子仪反而有些吃惊,李光弼的确有些名声,但也不至于让秦晋如此失态吧?

    “不必劳动大夫,末将已经将李光弼带来的,若大夫有空,随时可以传见!”

    秦晋当即一拍案头,站起了身子。

    “好,现在就见!”

    他此时正愁手中甚少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李光弼来的正当其时!

第五百九十五章:大夫再面君

    李光弼也算是出身自将门之后。其父李楷洛原本是契丹人,在武则天时期降唐为将,累官至左羽林大将军,封蓟国公,后来又娶了同为契丹大将燕国公李楷固之女为妻,而李光弼正是李楷洛与李氏所出之子。

    郭子仪简明扼要的讲诉了一番李光弼的出身与家世,秦晋边听边感慨,历史上唐朝的光复离不开两个胡人,其一是仆固怀恩,其二就是这个李光弼。唐朝许多名将都是胡虏出身,这诚然是有海纳百川的胸襟习气,但凡事往往过犹不及,天宝年间大批胡人内附河北,造成了河北道诸郡迅速的胡化。也因此为此,安禄山和史思明在河北道是有着一定民意基础的。

    据史书记载,直到安禄山史思明兵败身死多年以后,河北道民间仍有为安史二人修庙立碑的事情发生,由此也可见得,安史之乱绝非可以简单归结于一两种原因的。

    “末将李光弼参见御史大夫!”

    秦晋定睛细看眼前之人,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形容气质极为英武,只两鬓间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明显是操劳过度所致。其实,李光弼已经在长安赋闲了两年有余,日日笙歌宴饮,日子过的虽然舒坦,但对于他这种生来只为戎马的人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折磨。

    倘若天下太平,马放南山也就罢了,偏偏眼睁睁看着江山局面败坏,却出不上力,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久闻将军大名,若不是郭将军一力举荐,秦晋就有视察人才之失!”

    这是一句虚言,其实不论郭子仪还是李光弼,他们的资历都远甚于他,只是因缘际会间,这些人都郁郁不得志,若非安史之乱骤然爆发,老一代的领兵名将又凋零殆尽,又岂能有出头的机会呢?

    “大夫严重,光弼汗颜!”

    李光弼在天宝十四年就以摄御史大夫的官阶持节河东节度副史,知节度事。干的也就是秦晋现在身上的差事,只是与权臣龃龉,才在安史之乱的前夕被召回了长安赋闲。否则,倘若安禄山举兵造反之时,有此人坐镇,又岂能被叛贼轻易的就掠取了河东?

    “明日一早,我会向天子举荐你。”

    郭子仪显然与李光弼颇为熟识,便道:

    “御史大夫并非凡夫俗子,李兄对眼下局势直言就是,也别兜圈子了!”

    李光弼大有深意的看了秦晋一眼,这才又是一揖。

    “既然如此,光弼也就不再虚言,诚如郭兄所说,光弼做梦都想率师出征,杀叛贼,可惜,时不我待,长安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未来的情形也必然血腥反复,生灵涂炭……”

    秦晋静静听着李光弼一条条分析眼下也与将来的局面,竟与之所了解的史实大致不差,然则,心中还是有一些不以为然的,既然蝴蝶的翅膀都已经扇动了,难道这些轨迹就不会改变?

    正在此时,一名宦官在军中佐吏的引领下进入帅堂。

    “天子敕命,御史大夫秦晋即刻入宫面圣!”

    秦晋按照习惯每两日进太极宫向李亨交代公事,昨天才陛见过,今日居然再次召见,那就一定有意外的状况。

    稍一想想也就明白了,一定和他自请受罚的事有关。

    正好,秦晋也想看看李亨如何表态,顺带将李光弼举荐给李亨,此人既有将才,又性子沉稳,的确是一块独当一面的好材料。

    然则,这种好材料秦晋思来想去却只能望而兴叹,神武军已经够惹眼了,向李光弼这种资历的人,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毕竟郭子仪的情形还和李光弼不同,当初郭子仪的身份可是待决的死囚,秦晋将其救下那就算是半个恩主了,自此以后郭子仪身上都无法摆脱秦晋的印记,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人将之与秦晋视作一体。

    自有唐以来,太极宫兴建已经百余年,巍峨有余却失之于阴暗森然,即便在这种阳春三月的好天气里,只要进入皇城宫门,幽冷潮湿之气便逼人而来,比起处处鸟语花香的兴庆宫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无怪乎李隆基继位四十余载,从不愿居住在这太极宫中。

    内官监李辅国曾与秦晋闲聊,在太极宫中每当入夜,就觉得阴气袭人,这九重禁苑之内不知有多少枉死的冤魂,百多年积郁下来,能有好风气才怪!

    不过,大明宫位于长安城外,又与兴庆宫一样,在乱民作乱的时候,被抢劫放火,损毁不轻,的确不适合天子居住办公,相比而言只有未受到冲击的太极宫才是最合适的地点。

    进入皇城宫门才不过百余部,秦晋一身的热汗就已经消散干净,走在殿宇回廊间竟有些微凉发抖,憋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得身前身后几名宫人偷偷发笑。

    事实上,这许多宫人宦官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秦晋的屁股。秦晋自请受罚挨军棍的消息早就在宫中传开了,现在见秦晋还能走路都表示诧异,但仔细看也能发现,他走路间双腿的摆动幅度还是有些生硬奇怪,显然为棍伤所致。

    见到天子李亨以后,李亨的反应和那些宫人宦官也没差多少,一样是盯着他的屁股看了好一阵。只是李亨毕竟乃大唐天子,不可能因此而轻易开口。不过,他见秦晋尚能行走自如,就是伤情并无大碍。

    “今日召卿入宫,实乃回纥部骑兵处置事宜决断难下!”

    回纥骑兵的事秦晋早就考虑过,这些草原饿狼,非到了亡国不可的地步或许才有一用的价值,否则只能是得不偿失。

    要知道,让草原部族干涉大唐内乱,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行为。

    到时候,其他各部,也纷纷有样学样,前来干涉,唐朝又如何处置?总不能内忧外患,一齐应对吧?

    “许以利禄,打发会草原就是。不过,我大唐毕竟是天朝上国,不能就如此将其草草打发走,就让这些人到长安来,见识见识我朝国威,也正好压一压他们的狼子野心。”

    对此,李亨有些迟疑,他在担心,长安毕竟初经大战,一旦让回纥兵进入长安腹地,万一炫耀武力兵威,岂非弄巧成拙了?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样只会让回纥人觉得我们在怕他,在防着他们,反而助长了其嚣张的气焰。”

    秦晋早就揣测清楚了李亨的心理活动,因而才在李亨没有表态的时候,就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的确,如此小心防备,只会让回纥人更加得意,但是……李亨还是担心,刚刚经历了由死到生的过程,使之不得不甚重的考虑一切有可能将长安置于险地的决策。

    “秦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晋两手一摊。

    “回纥南下之兵不满两万,又以骑兵为主,就算到了长安,抑或心怀不轨,又能作甚了?孙孝哲二十万幽州精锐不还是在城外折戟饮恨?”

    现在,秦晋的话在李亨那里占有极重的分量,加之又言之凿凿,李亨终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既然秦卿一意坚持,便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回纥人到长安来见识见识我天朝国威吧!”

    一句天朝国威,李亨说的心虚无比,都到了这般境况,国都被围数月方才脱困,哪里还有威可言?如果在天宝年间,倒是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来。更让李亨觉得难堪的是,按照定制,新天子登基以后,四夷番邦都要遣使朝贺天可汗。

    然则,李亨登基已近半年,却还没有一国派过使臣前来觐见朝贺。眼看着天可汗即将不被四夷所承认,李亨只觉得阵阵苦涩,却又不能喝臣下抱怨,其中滋味比之当初做太子时的隐忍,更难过了数倍。

    “陛下,回纥大将磨延啜罗遣人送信,言及生俘了贼首孙孝哲,愿献与阙下!”

    “当真?”

    这的确是个意外之喜,如果孙孝哲经由回纥大将磨延啜罗之手献与阙下,的确有助于唐朝提升国威。

    回纥部乃是继突厥人之后新一代的草原霸主,有了他们做表率,余者各部小国必然会纷纷景从效仿。

    “真假还要等人到了才能甄别,降营里多是孙孝哲旧部,辨认一事不成问题。”

    秦晋打算与李亨商议的是搞一次规模盛大的观兵演武,由于准备的时间仓促,除了长安的五千老神武军熟练队列,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都是属于半瓶水。而队列训练又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想要在回纥人面前夺人亮相,就要调杨行本所领的神武军两万前军到长安来。

    这个必须得到李亨的首肯。

    对此,李亨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只担心一路上的军粮是否够用,还有仅仅为了一次观兵演武就大举调动人马,是否小题大做了?

    天子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秦晋并不打算执意劝说,如果李亨最后答应了,那就按照计划行事,如果没有答应,只能以长安现有的各部,做到最好。

第五百九十六章:善恶终有报

    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李亨沉吟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调杨行本所部神武军入京,但为了不使冯翊郡防务疏失,只征调其中的一万五千人,限期七日内抵达长安。

    一万五千人从冯翊郡到长安走七日的功夫,的确十分紧张,但秦晋曾不止一次在李亨面前说过以他的练兵之法练出来的步卒可以做到七日行军二百里。冯翊郡的郡治同州到长安也不过才百余里,七日功夫自然就足够了。

    这个七日之期也绝非是为了考校神武军的行军能力,还是根据回纥兵抵达长安的期限所定。

    回纥部派往关中的人马出了一万骑兵还有一万步卒,以磨延啜罗所呈报的行军日期,他们的步卒此时尚在宁州境内,至少要七日功夫才能抵达长安,觐见天子。

    因此,李亨在权衡了一阵之后,也就有了这个七日之期。他见秦晋有些迟疑,就问道:

    “七日功夫有些紧迫?”

    秦晋摇头:

    “绝非紧迫!陛下虽然允许回纥兵入京朝觐,但却不可事事迁就,不如就定在五日之后观兵,杨行本所部三日功夫就可抵达长安,有两日的准备时间已经足够了!”

    原本李亨害怕七日功夫不够,想再宽限几日,但听秦晋所说竟然只要三日时间,也不由惊得长大了嘴巴。

    恐怕寻常骑兵也就这等行军速度,他实在想不到秦晋用什么法子,能把步卒训练的入骑兵一般。

    其实,这个时代骑兵的行军速度远非战马疾驰时的速度,战马保持疾驰有半个时辰就已经不易,通常都要积蓄马力,只有阵战交锋时才会狂奔疾驰,寻常行军的速度也比行走快不了多少。因此,骑兵的行军速度如果在刻意继续马力的前提下,是有可能被步卒超过的。

    说起杨行本从冯翊行军而来,李亨忽就想起了一事,转而道:

    “虫娘外出到冯翊养病也该回来了,不若让杨行本将她一并带回来!”

    虫娘既是寿安公主,也是李隆基在位是许诺下嫁给秦晋的聘妻,李亨当面提及,秦晋自然不会反对。说实话,他也有些担心这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公主能否承受得住漂泊在外的困苦。

    “臣以为,还是以公事为先的好……”

    尽管心中是希望把那个我见犹怜的少女接回来,但秦晋还是虚伪了一把,表明一切以公事为先,至于私事若无必要则可以延后。

    岂料李亨却笑着站了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走到了窗前,顺手将窗户推开,殿内的空气有些发闷。

    “天家无私事,太上皇早就定下将虫娘许配给你,朕今日便成人之美,收了你这个妹夫!”

    一句妹夫把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秦晋对李亨虽无臣下的感激涕零,但仅以人与人之间交往而言,此人也是个极容易相处的人,待人厚道,又极富人情,与其父李隆基可谓是天差地别。

    不过,李亨能称秦晋为妹夫,秦晋可不能称李亨为妻兄,君臣之间的大礼就像一道鸿沟不能也无法逾越。

    只是做驸马这桩事,在秦晋看来却未必是桩好事。

    原因无他,就算驸马与公主有夫妻名分,但两个人还是有君臣高下之分的,通常前者自然远高于后者。这还不是秦晋沮丧的根源,原本是想到了这个时代可以三妻四妾,比如府中的繁素和小蛮,都是楚楚动人的尤物,一旦成了驸马自然是不用有这些非分之想的。

    而且,唐朝的公主多与男子一般好色,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几乎没有不养骈夫的,万一自己也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不过,秦晋回想了和虫娘仅有过的几次接触,觉得她是个善解人意又知礼的女子,应该不会做出那等放浪的行为。

    见秦晋罕有的出神,李亨顿觉有趣,以为他是在因虫娘而失神,看来让他们晚婚的决定是对的。然则,假若他知道了秦晋正腹诽李家女儿的品行,不知又该是哭是笑了。

    ……

    渴啊!饿啊!

    极目远眺,所及之处尽是大片片的盐碱荒地,孙孝哲步履蹒跚的一步步向北而行,身旁却只剩下了是几个随从,他们的战马在这一路上陆续成为了果腹的食物,否则恐怕早就饿死在路途之上。

    在断粮与绝望的双重折磨下,原本聚集在孙孝哲身周的百余人逃的逃,死的死,留下来的也都是身体虚弱,踉踉跄跄。

    孙孝哲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可现在他们仍在盐州地界,若要逃离河套又不知还有走上多少天。这还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没有吃的,又何以坚持下去呢?

    坚持下去,只要坚持下去,必定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孙孝哲一遍又一遍如此为自己鼓着气!

    终于,他们在途中遇到了一个村庄,里面还剩下几乎没有逃离的百姓,乡野百姓淳朴善良,拿出了仅存的豆饼饭招待这些人。然则,水足饭饱之后,豺狼们满意的拍了拍肚皮,露出了锋利而又恶毒的獠牙。

    十几口人在不但一刻钟的时间内被杀的一干二净,就连一个刚刚出生仅月余的婴儿都没放过。

    如此狠毒的对待款待他们的百姓,孙孝哲有他的理由,行踪绝对不能暴露,杀人灭口是应有之议。然则,孙孝哲的一名杂胡随从却打起了那婴孩的主意,在他眼里可是绝佳的“人脯”材料。

    对此,孙孝哲并没有加以阻拦,他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儿影响部众对他仅存的忠心。

    到了这个时候能跟着他逃命已经十分不易,又怎么可能对部众自行寻找吃食的行为横加干涉呢?除非他是那些脑袋锈掉的儒生。

    他们没有在这个被杀绝了的村庄里过夜,天黑之前便又踏上了向北逃亡的路。

    吃饱喝足对于体力恢复有着绝好的作用,走起路来竟都觉得脚下生风。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不少村民家中搜捡出来的豆饼饭,这些食物足够他们坚持三五日功夫。

    除此之外,为了隐藏身份,孙孝哲还带头换上了百姓的麻布葛衣,再加上一路逃亡累饿而成的黑瘦形象,活脱脱的就是一小群逃难百姓。

    趁着天黑赶夜路,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强盗马贼都不会在夜间行抢,此时赶路是最安全的。随着距离草原越来越近,一个特殊的强盗群体也多了起来,那就是马贼。

    这些马贼杀人越货,不但劫财还害命。孙孝哲曾是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从不曾把马贼放在眼里过,但如此境况,身单力薄之下,已经连对付马贼的实力都没有了,只能无奈的选择低头。

    如此夜行晓宿也算安全,眼看着出了盐州地界就到了草原,只要过了最后那一道坎,也就是渡过黄河,就算逃出生天。

    这一日天色还有近一个时辰放亮,孙孝哲忽然听到了隐隐的马嘶之声,但仅仅是若有若无的一声,就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了。

    几个随从都认为他是有些紧张过度,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有谁会走夜路呢?

    嗖!

    一名随从随之扑通栽倒在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气绝身亡。

    孙孝哲大骇之下,撒开腿就跑。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他们现在遇到的十有八/九就是马贼,虽然不知道马贼因何夜半出动,但至少有一点十分清楚,那就是落到这些人手里绝没有好下场!

    果不其然,黑暗中果然亮起了点点火把,呼喝口哨之声夹杂着乱成一排呢的马蹄声由四面八方传来!

    呼喝中有人说着汉话,也有人说着突厥话,谁知还有人在嚷嚷着契丹话。如此复杂的成员,不是马贼才怪。

    孙孝哲并未绝望,现在是黑天,有极大可能接着黑夜的掩护逃离魔掌,只要运气不是太坏。

    幸亏这几日吃的饱,脚下发力狂奔,耳畔呼呼生风,没跑一步就距离危险远了一点。

    猛然间,孙孝哲只觉得胸前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所拉住,脚下立即失去平衡,整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直直向前摔了出去。这一摔,力道过猛,竟摔的满脸血污,身上也被荆棘的地面划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孙孝哲痛苦的趴在地上挣扎,奈何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般,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起身。

    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他觉得脖领子一紧,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扫兴,捉到的是逃民,不如一刀宰掉了事!”

    ……

    孙孝哲内心中实在惊恐绝望到了极点,落到马贼手里恐怕再无活路,不过听那几个马贼的对话,大致还是判断出来,这些人连夜设伏,所要劫掠的另有其人。

    那么,马贼们连夜设伏真正想要劫掠的人究竟是谁呢?孙孝哲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杀了可惜,这几个货色都身强体壮,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如押了回去做奴隶,到草原上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第五百九十七章:胡将终成奴

    几个马贼汉话、突厥话一通商议,孙孝哲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只要不被立时杀掉,总有脱困解难的一天。他一共有十几个部众,在抵抗之初被杀掉了五个,过程中又跑了几个,最后成为马贼俘虏的,连带他在内共计有八人。

    八个体格壮健的奴隶在草原上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格,至少也值两块金饼,这些马贼舍不得宰了也实属正常。

    被人捆死猪一样绑住了躯干和手臂,只留下双腿可以自如活动,然后又以一根绳子将孙孝哲八人串在一起,由一匹挽马牵着,防止逃跑。这种处境令孙孝哲赶到羞愤难耐,他在大燕也是正四品上的高官,现在竟被几个蟊贼像栓牲口一样捆住,心中委实难以接受这等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后悔,如果当初在长安城下痛痛快快的战死,又何至于受今日之辱?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既然活着就总有一日可能翻身,而死了则再无翻身之日。这时,孙孝哲又想起了张通儒以越王勾践劝说他的典故,于是又沉下心来伺机逃跑。想起了张通儒,他又暗暗叹息,不知此人现在境况如何,落在回纥人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

    第一缕太阳光自东方射了过来,马贼们似乎神情失望,收拾人马打算返回营地。

    直觉使然,孙孝哲觉得这些马贼一定在等着伏击什么人,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打草惊蛇,抑或是那些被伏击之人根本就没有走这条路。

    很快,孙孝哲就顾不得想这些与己无关的事,马贼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对他们这些俘虏也很不客气,孙孝哲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行军速度,倘若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就只能任由挽马拖拽着,在这种处处苦草梗的地面上,皮破肉烂在所难免。

    “快走!再磨蹭就一刀宰了你们!”

    马鞭子狠狠抽在了孙孝哲一名随从的身上,立时就是一道骇人的血痕。马贼大声呵斥着,嫌他们走的太慢,拖累了行军速度。

    众人敢怒不敢言,孙孝哲几次隐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站出来喝止:

    “住手,人力本就有限,跑不过马也实属正常,你这几鞭子下来,更是拖累了速度,又是何苦?”

    他本想说几句硬气话,但话到嘴边还是软了下来,以至于出来这等不伦不类的说辞。

    其中一名马贼嘿嘿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嘿嘿!看不出来,你这德行还想替人出头,不怕老子刀快吗?”

    这不是说硬气话的时候,孙孝哲尽可能的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维持着最起码的理智。

    “刀虽快,却难杀不当死之人……”

    那马贼被气乐了。

    “新鲜啊,老子在这草原上杀人无算,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不当死之人。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说着,腰间横刀已然出鞘,作势便挥。

    横刀乃是唐朝边军的制式军刀,落在马贼手中也是寻常,可孙孝哲却敏锐的发觉,这些人无论埋伏抑或是行军都有着明显的边军痕迹,奈何成了马贼?

    一念及此,孙孝哲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些马贼竟是唐朝边军假扮?

    正骇然间,却听一个阴沉的声音打断了那挥刀马贼的骂声。

    “五郎住手!昨日就得到唐朝骑兵北上的消息,天色马上就大亮,咱们多在这空旷草原上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还有心思与几个奴隶斗气?若是实在气不过,就交上来两块金饼,几个奴隶的性命任你予夺!”

    一听到要让他交出金饼,那挥刀的马贼立时就蔫了下来。在杀人泄愤和损失钱财上,他最终还是在意后者。

    于是乎,那被称作五郎的马贼只狠狠瞪了孙孝哲一眼,就再也不理会他们。

    这番变故恰恰证明了马贼们并非唐朝边军假扮,可他们如果不是唐朝边军,又因何所有动作上都带着边军印记呢?

    其时,许多边军在经历叛乱与平叛时,往往有许多人被牵连其中,最终无法返回乡里,只能留在草原上以劫掠为生,最终成了马贼。

    孙孝哲已经认为,眼前的这些马贼大概是如此出身。

    但是,往往这种人更加记恨唐朝边军,是唐朝便军害的他们有家不能回,与父母妻子分离,永难相见。说起来也是可怜人,安禄山在幽州未反之时,就曾收留过不少由朔方河东等地逃过去的叛军。

    正寻思间,脸上骤然一痛,孙孝哲下意识的惨叫了一声。鞭子狠狠的抽在脸上,一道血痕清晰而可怖。

    “别愣神了,再不走,就真宰了你们!”

    如此大概走了半日功夫,地势渐渐复杂,他们也由草原转入一处山谷。直如山重水复一般,山谷中竟然别有洞天。

    妇女孩童嬉笑欢颜迎了上来,见到马贼们空手而归又不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然则,也仅仅是失望而已,仿佛这等经历期望,失望的生活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孙孝哲今日也算看了新鲜,他还从不知道,马贼居然也养了家小。据此推断,这股马贼在此地聚集了少说十年。

    马贼中显然以汉人为主,主事的几个头目清一色的汉人,余者胡人都只有听命的份,这也更加印证了孙孝哲此前对马贼身份的推断

    忽然,一群胡人引起了孙孝哲的注意,几辆驮马大车更为显眼。

    “商队来的正好,今日虽然一无所获,但逮住了几个逃民,个个身强体壮,一并卖了过去,也能换些钱!”

    那个马贼头目的声音很是寻常,令一名马贼却有些忿忿的表示:

    “这几个家伙突然出现,又如此身强体壮,没准就是回纥人的探子装扮!”

    回纥人?孙孝哲又是阵阵心惊,他原本以为这些马贼既然在躲避唐/军,很有可能和回纥人私下有勾结。可现在却发现远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昨夜兴师动众,竟然要劫回纥人。

    既然马贼敢出动百余人动手,那目标就一定不是战兵,既然不是战兵,那就很可能是辎重。

    至此,孙孝哲才对这些马贼刮目相看,有胆子劫回纥人的辎重,就是摆明了车马与他们对着干,这些人绝不简单。

    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揪住了孙孝哲的衣领,吓了他一跳,紧接着就有一双铁钳样的大手掰开了他嘴巴,几胡商对着他口中的牙齿品头论足一番,最终各自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孙孝哲怒火中烧,这些胡商将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自己,但又无可奈何,很快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胡人将他牵了出来。

    用西域一带不知名的语言和那马贼头目交涉着,而那马贼头目显然精通这种语言,也熟练的与之对答,似乎在讨价还价。

    最终,胡商似乎被马贼头目说服,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了三个金饼,丢在马贼头目的手中。

    八个奴隶的交易就此成功,孙孝哲的归属权也就此易手。

    陡然间,孙孝哲有些茫然,有些恐惧,不知道这些胡商将要把他们卖往何处,如果半路上逃不掉,一旦抵达了目的地再想逃走,恐怕就不容易了。

    胡商们心满意足的牵着新到手的奴隶向马贼营地伸出走去,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随之越来越近。看来马贼们连兵器都能自给自足,孙孝哲正暗自思忖,几个胡商却停在了打铁的炉子前面。

    “劳烦,八个!”

    说着话,一串铜钱叮叮当当扔在了一旁的胡桌上。

    打铁的汉子眉开眼笑,说了一声好,便从胡商手中接过一根铁条,然后通入炉火中。

    孙孝哲猛然变了颜色,胡商买卖奴隶一定会在奴隶的身上烙上印记,以防止脱逃以后难以辨认。这种方法乃是脱胎于牧民们标记自家的牲口,以防止牲口混在一起后无法辨认归属。

    一念及此,孙孝哲通体冰冷僵硬,只觉得呼吸都开始渐趋困难。

    然则,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立刻有两名壮汉将其按到在地,胡商将铁条抽出来,末端捶打成的片状部分已经烧得通红,使劲捅在脸上,皮肉立时被烫的咝咝作响,

    啊!

    疼痛与屈辱交缠着如毒蛇一样啃噬着孙孝哲。

    孙孝哲原本生的高大英俊,现在居然被一群胡商以对待牲口的法子在脸上烙上了印记,这让他如何再去见人?他的其名随从也没能避免了这样的厄运。在几声惨嚎之后,胡商干脆利落的完成了最后的活计。

    一行人原路返回,又遇到了那马贼头目。马贼头目瞥了一眼表情扭曲,半边脸血肉模糊的“奴隶”一眼,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平静的好像静止多年的水潭。

    孙孝哲迷迷糊糊间只听得一名马贼在一连声的惋惜。

    “这几个壮汉可是难得的好材料,与其卖了三个金饼,不如让他们留下来入伙,咱们也能多了臂助……”

    骤然,孙孝哲的脑袋就像遭到重击一般,似受惊了一样没命的挣扎狂喊……

第五百九十八章:身份终揭穿

    孙孝哲拼命呼喊,是为了让那马贼头目留下他,比起未知的风险,暂且留在这里做马贼入伙显然要安全的多。

    那马贼头目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些许的怜悯,因为他已经听清了那个体格健壮的奴隶没命高呼的内容。

    胡商却不干了,提起短鞭子冲着孙孝哲就是一通没头没脑的乱抽,口中还恨恨不已的斥骂着。

    很显然,胡商听不懂孙孝哲喊的什么,只觉得自己付出三个金饼才得到的奴隶,不该如此桀骜不驯,就算不能像山羊一样听话,至少也得和驯服了的野马一样,能够听懂主人的呵斥。

    终于,孙孝哲还是熬不住胡商手中的短鞭子,扑到在地以双手紧紧抱着头,承受着胡商的怒火之鞭。

    最后还是马贼头目拉住了胡商,与之叽里呱啦的交涉了一阵,那胡商才悻悻然的罢手,但又忍不住抬脚在孙孝哲身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马贼头目蹲在孙孝哲身前,声音依旧平静。

    “你想留下来?”

    孙孝哲的脸上布满了血污和眼泪,乍闻之下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看起来可怜至极。

    岂料,马贼头目却叹了一口气。

    “胡商向来注重然诺,交易一成,我就再无权处置你们,如果你们要留下,只能赎买,那胡商必会漫天要价,三个金饼转眼就会变成三十个,可是三十个金饼对于我们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

    言下之意,他虽然有意留他先来,但孙孝哲这八个人绝对不值三十个金饼,因而也是无可奈何。

    孙孝哲此时不知自己是悲是愤,三十个金饼他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可在这马贼头目口中自己却连三十个金饼都不如。

    他真想仰天高呼,我就是孙孝哲,那个带领二十万燕军精锐攻破潼关,逼得天子仓皇西逃,差一点就攻下长安的孙孝哲!

    然则,胜者王侯败者寇,他可耻的失败了,二十万大军一朝尽丧,还有何面目道明自己的身份呢?

    不过,孙孝哲没说,却不等于其他人都甘心被卖到西域为奴 ,马贼头目和手下的对话他们也都听到了,因而早就顾不得什么忠心和气节。

    “大头领留下俺们吧,他,他就是孙孝哲,兵败逃到了这里,如果大头领拿他到唐朝那里去讨赏,所得又何止三个金饼?”

    孙孝哲的名头自然无人不知,自从潼关被攻陷以后,长安被围,关中从繁华富庶之地立刻就变成了人间炼狱,其间故事,马贼们能讲上三日三夜也没有个完。

    “他?他是孙孝哲?”

    一众马贼们哄堂大笑,觉得这个刚刚被转卖的奴隶也太过好笑,难道以为他们都是三岁小童那般好骗吗?

    “看看他那德行?脸上还烙着胡商的铁印呢?还敢妄称是孙孝哲?谁不知道孙孝哲是安禄山的手下大将,就算兵败又怎么可能流落到这草原荒漠上来?”

    七嘴八舌的嘲笑声与一道道鄙夷的目光使得孙孝哲都想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于连对部下出卖的愤怒都难以顾及。

    马贼头目显然也没有相信他们的话,只把孙孝哲当做;了一名可怜的奴隶,甚至连说话都像与朋友闲谈一般的平静。

    “我不能留下你,也不要心生怨愤,将来好自为之吧!”

    孙孝哲彻底绝望了,情知无法留下来,只得长长叹息,泪如泉涌。

    马贼头目转身命人拿来的风干的牛肉和酒水。

    “酒肉吃吧,好生上路,不要再做胡思乱想,宿命使然,人力不可抗拒!”

    这等好东西摆了上来,一众人等上前争食,孙孝哲反而被排挤在外,连滴酒水都没能抢到。

    ……

    长安,秦晋遣人三次到醴泉与磨延啜罗交涉,希望他将贼首孙孝哲押解进京。其实这个要求说过分也不过分,但按照磨延啜罗而言,亲自解送过来,才会将收益最大化。对此,秦晋和郭子仪也早就商议过了,虽然认为可能性不大,但也还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竟与之来回交涉三次。

    万想不到的是,经过第三次交涉,磨延啜罗竟同意了先一步将贼首孙孝哲押解进京了。

    这大大超出了秦晋的预料,当即上书禀明天子李亨,李亨自然立即应允首肯。于是,贼首孙孝哲就在回纥部百人骑兵的押解下,连夜赶往长安。

    醴泉距离长安不过五十里距离,百人回纥骑兵在第二天日落之前就抵达了长安城。

    回纥骑兵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天下第一京师长安,虽然处处认可见到大战之后的残迹,但长安城墙的巍峨雄伟还是让他们震惊到了极点。在这些草原人的固有印象里,城墙大多都是不到两人高的土围子,只要搭上梯子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爬上去。

    然则,到了长安城脚下才发觉,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之高的城墙,举头向上眺望,似乎这城墙高的直通天际一般。而更令人无法想象的,还是城的广阔,城墙竟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及的尽头。

    回纥骑兵啧啧赞叹,又转而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这样高大雄伟的一座城池,似乎是永远都难以攻破的,难怪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在长安城下作鸟兽散。

    按照规矩,外藩骑兵是不允许进城的,只能按照定制在北禁苑以北的广阔空地上驻扎,但秦晋这次破了例,就让他们进城去见识见识长安城热闹的长街,与摩肩接踵的市井。

    此时,大战虽然刚刚结束,但居住在长安城里的百姓却早就走上了街头,而李亨也亲自下诏,取缔了东、南两座新军军营,恢复了东市和南市的运行。

    一部分滞留在长安的域外商人也陆续进入市场,以至于秦晋都在暗暗奇怪,当初宣布所有物资集中管制时,连滞留在城中的商人货物也包括在内,但当时却没能尽数将其搜检出来。

    不过,到了现在,秦晋也不打算追究那些异域商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藏起了自家货物,无非是买通有司官员,然后有司官员也上下勾结串通一气的结果。

    若要穷究此事,必然会引发官场上的强烈反弹,到目前为止,秦晋一直相对保持克制,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不愿意过多参与进权力斗争中去,万一无法脱身,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秦晋对官场内蝇营狗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顺理成章,但是,若有人主动招惹上来,他也绝对不会手软,定然整治的对方惨不堪言才会罢手。

    “大夫,大夫,贼首孙孝哲押到了长安……”

    崔光远兴冲冲的赶来向秦晋报讯,而秦晋在此之前就已经得到了禀报。

    “大夫难道不去亲自提审孙贼吗?这厮害的我关中民不聊生,千万百姓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大尹勿急,郭子仪已经先一步去询问此人,秦某手头还有公务若干,一时脱不开身。”

    其实,秦晋压根就没打算亲自去见孙孝哲,败兵之将,成为俘虏,早就不值得他去亲自一见。只须验明正身,交付有司审讯定罪,然后行刑以谢天下即可!当然,在这之前,用孙孝哲举行献俘的典礼也是必不可少的。

    见秦晋对孙孝哲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崔光远顿觉奇怪。

    “这等吃人的怪物,难道大夫就不想看看他的本来面目吗?”

    秦晋笑着反问道:

    “都是人,还能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生着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崔光远却点了点头。

    “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也一定黑了心肠,他日明正典刑以后,定要剖腹开膛,看看心肝肠子究竟是什么颜色。”

    对于崔光远的这种说法,秦晋一笑置之。

    “而今长安百废待举,大尹公务繁冗,如何还有功夫在秦某这里闲聊?”

    崔光远笑道:

    “大夫这是在赶客啊。京兆府公务虽多,却有佐吏各司其职,下吏只须安排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位置上即可,似大夫这般胡子眉毛一把都想抓到手,反而事倍功半了!”

    原本秦晋只想揶揄一下崔光远,但被崔光远抢白回来,他反而陷入了沉思。

    崔光远说的没错,由始至终秦晋总觉得自己有忙不完的工作,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合适的人与之分担。

    想到此处,秦晋叹了口气,在思忖着究竟用哪些人才合适。

    只是这一声叹息反而让崔光远糊涂了。

    “大夫何以叹息?难道还有未结之事?”

    他仅仅是顺嘴胡诌了一句,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现在见秦晋眉头紧锁,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

    忽然,秦晋站了起来,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一名佐吏进入帅堂。

    “紧急公文!”

    是公文不是军报,虽然加上了紧急二字也不会是火烧眉毛的问题,秦晋漫不经心的拆开封皮,将公文从里面抽了出来,才看了几眼竟大惊失色。

    “这可真是让人骑虎难下了!”

    崔光远更加一头雾水,问道:

    “何事骑虎难下?”

    “刚刚郭子仪给贼首验明了正身,是个冒牌货!”

第五百九十九章:祸事从天降

    “是个假货?”

    这真是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超出了秦晋的预期。最初听说孙孝哲被俘虏以后,他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此时的关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只要将潼关与蒲津的口袋扎紧,那就是稳重捉鳖的局面。

    可现在,被抓回来的孙孝哲居然是个假货,而且这个假货还是回纥人送过来的,其中就有很多东西供人玩味了。

    郭子仪的人还没回来,就派人送回了军报,想必他还有必须处置的事情脱不开身,而且这个消息又不能耽搁,因而才有了以军报沟通消息的举动。

    抛开这个且不说,秦晋现在只担心没了货真价实的孙孝哲,又该怎么向李亨和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交代。

    房琯、崔涣、韦见素已经正式履任,这几位一看就不是像魏方进与陈希烈那般好糊弄,若被追究起来,自己岂非要给磨延啜罗背黑锅了?还是这口黑锅本就是磨延啜罗送给自己的?

    各种心思随之泛滥开来,秦晋的脸上忽晴忽阴,心中则在思忖着究竟该如何才能把假货造成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崔光远本没认为假货是多大的事,但见秦晋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也预感到事情或许不妙了。

    不过,秦晋并没有继续孙孝哲假货的话头,而是突如其来的发问:

    “大尹可曾听说,政事堂有意换一个京兆尹?”

    这回轮到孙孝哲傻眼了,心道怎么突然又牵扯上了自己,而且还是关系到前途的大事?

    “大夫不是说笑吧?下吏自问不曾有过半分疏失,政事堂也不会轻易的撤掉下吏!”

    京兆尹虽然品秩不高,但却一手掌握着京畿的大小事务,对于宰相,对于天子都是不可或缺的权柄。

    崔光远任京兆尹,李亨是比较满意的,因而问题的关键不在天子身上,在于某一位宰相可能想要提拔一位自家的亲信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否则政事堂宰相的位子就会有些飘忽。

    这个消息是李辅国遣人捎出来的,虽然真假有待于证实,但他相信空穴绝对不会来风。

    “消息还未确实,大尹总要有个准备才是,现在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秦晋这话说的不假,历来京兆尹都是宰相夹袋里的人物,现在京兆尹与秦晋这个领兵之人交往甚近,乃至于言听计从,就算双方没有任何不臣之心,也会被人所诟病,尤其是那几位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宰相。

    “为了不落人口实,大尹近来还是要尽量避免到军中来,你我更不易再见面。”

    崔光远满不以为然。

    “行的端,做得正,还怕人诟病了?倒要看看,那个能把屎盆子扣在大夫与下吏的头上。”

    话虽如此说,崔光远接下来的话还是认同了秦晋的说法,只不过说几句狠话发泄发泄心中不满的情绪而已。

    转了个弯,崔光远忽然又想到了孙孝哲假货的消息上来。

    “难道大夫以为那个假贼首会与下吏的去留有干系?”

    秦晋点了点头。这本是两件风马牛不想干的事,但被蛇虫鼠蚁叮咬惯了的他却早就练成了一副敏感神经,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他现在尚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孙孝哲乃是假货的消息,必须尽力阻止此事的扩散,否则被有心之人抢了先手那就麻烦了。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啊 !”

    崔光远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一个人。

    “大夫难道是在指李……”

    李字后面拖长了音却不再说出那个字,但任谁都明白所指的就是李泌。

    秦晋摇头、

    “李泌这个人素来仇视于我,不过这一次他算是针尖对麦芒,遇上了对手,被房相公整治的自顾不暇,又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对付你我?”

    习惯性的想到李泌以后,崔光远又觉得,政事堂的几位宰相都是正人,应该不会做这种无中生有,构陷于人的事。

    反而,他把问题想的相对简单了一些,那就是假贼首究竟是回纥大将磨延啜罗有意,还是无心之举?

    最初秦晋也和崔光远有同样的担心,然而在思忖过后,反而不放在心上了,磨延啜罗作为番邦外臣,根本就没有插一脚进来的资格,唐朝就算到了这等焦头烂额的地步,也一样会被宰相和百官们习惯性的蔑视。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至少给秦晋的担心上了一道保险。

    崔光远悻悻的离开了秦晋军中,而秦晋也坐不住,马上到西市的新军军营中去寻广平王李豫。

    李豫现在名义上是秦晋的扶手,专司负责新军的提调,而训练依旧由神武军的教官系统负责。

    不过,这也和橘生淮南淮北的典故一样,一旦涉及到了非神武军,就算训练方法,与军规细则一模一样,效果还是天差地别。

    当秦晋抵达西市军营时,李豫正在因为这件烦恼事犯愁。

    世人虽然都当他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身也承受着不小的一力。

    建宁王李系与李豫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都是嫡子,但李豫的优势则在于一个长字。唐朝与前朝各代一样,在继承人的选择上,也习惯性的遵从与立嫡立长的原则,虽然原则总被各种人打破,但这种固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上千年,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尤其李豫的表现在众兄弟里也极为出众,再加上李亨也屡屡有意培养,更是使他成为了最有可能承继大统的人选。

    然则,天子一道诏书,李系就取代叔父颖王李璬成为两万剑南边军的统兵将军。

    这对李豫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一旦有了压力,便容易患得患失。因而,他更要证明你自己,给既为天子又为父亲的李亨看,自己是有过人之处的。

    由此,训练一支如神武军般令行禁止的强兵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可有些事,往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他才清楚了独自带兵的麻烦与难处。

    别看那些将佐校尉们,当面时谦恭有礼,可一旦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各种推诿塞责,阳奉阴违便层出不穷。为此,李豫也曾下重手整治过几个特别过分的将佐,可这反而使得他有被孤立在外的尴尬处境。

    正所谓法不责众,总不能把所有阳奉阴违的人都开革调吧?这在大**中还没有过先例。

    “大好天气,广平王因何愁眉不展?”

    秦晋抬头看了看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蓝的让人有些眼晕。

    李豫叹了口气,不想说自己的窘境,毕竟这种事怎么好秦晋知道呢?他实在想不通,当初在团结兵和民营的时候,自己何等威风,上下无不令行禁止,精诚团结更令人精神振奋,现在倒好,明明手底下的人都是唐朝功臣汛期子弟,因何竟与前两者差了这么多呢?

    “没什么,昨夜睡得不好,今日才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就算李豫不说,秦晋也知道李豫所处的窘境,只不过他这次来另有目的,因而也不便主动说破。

    “又一桩事,须得广平王知晓,回纥大将押解来的贼首是个假货。”

    “假的?”

    李豫闻言后,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又紧张的问道:

    “此事千真万确?没弄错了?”

    “郭子仪亲自带人去辨认的,断不会出错。”

    李豫忽然觉得,事事真是奇妙,原本他和父皇同为一体,而现在却好像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障,反而与秦晋竟有种无话不谈的感觉,甚至还设身处地的为其有所担心。

    “此事若当真不假,须得立即奏报天子,否则有可能被小人所乘!”

    想必秦晋,李豫就说的很直接,他也认为有人会以此事来大做文章。

    秦晋点了点头。

    “此事前前后后都是神武军在负责操办,出了纰漏,核实的晚了,都是容易遭到诟病的地方……”

    眼见秦晋一桩桩的数落着,李豫忽而觉得诧异,这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秦晋吗?抵御强敌时的安分自信从容与冷酷哪里去了?现在反而谨小慎微的像个小吏!

    但也只是稍一错愕,李豫就明白了,原因无他,大体上与自己所担忧的处境相差无几,一种通禀相邻之感油然而生。

    “大夫是如何打算的?”

    “先去询问那假贼首,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嗯,也只能先如此了,如果什么进展都没有,就不能再耽搁了,当立即入宫奏明天子,大夫若不方便,李豫可以亲自入宫一趟!”

    秦晋也没想到,广平王李豫竟如此主动的为自己遮掩,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在官场上混迹的这几年,锦上添花的人不是没有,但多数都是,阴谋算计,落井下石,像李豫这等雪中送炭的可渭少之又少。

    不过,秦晋并不打算借助李豫之口去向天子奏报,有些事是不能假手于人的。广平王的处境也很微妙,如此岂非连累了他?

第六百章:出手制胡兵

    秦晋所需要的,是广平王的威望,那些宰相们可以不在乎神武军和他这个掌兵的御史大夫,但必然都重视李豫这个未来的储君。因而,只要李豫做出一种姿态,是倾向于神武军的,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会投鼠忌器。

    “广平王不必亲去宫中觐见天子,秦某自可为之。”

    李豫有些着急,如果他连这点忙都帮不上,那还有什么用了?

    秦晋摆摆手,继续说道:

    “实话说,只须借助广平王之名,就已经足够了!”

    这时,李豫才恍然,连不迭拍着脑袋。

    “也是,也是!既如此,大夫尽管放手为之,一切有李豫在后面撑着!”

    秦晋得到了李豫的许诺,长身正对其一揖到地。

    “谢广平王援手之恩!”

    这一揖让李豫有些发窘,思忖再三,他还是决定向秦晋求助。

    “举手之劳而已,倒是又一桩要紧事,须得请教大夫,也不怕大夫笑话,李豫在军中遇到了头疼事,麾下将佐,多有阳奉阴违之事,令人头疼至极。”

    见李豫自曝其短,秦晋也就不再掖着藏着,坦然道:

    “军中之事,在乎张弛又道,赏功罚过,既然有罚,就得有赏。如果只让军中将士见识罚之残酷,而看不到赏的诱惑,又岂能激起上下划一的奋进之心?”

    其实李豫的问题秦晋早就看出来了,对于那些敢于忤逆权威的人一味惩罚,只以威立信,而不已赏笼络人心,这其实就是本末倒置,乃领兵大忌。

    秦晋如此已经说的极是透彻,短短一句话,李豫顿有茅塞顿开之感。仔细回想了他领着这些功臣勋戚子弟以后,的确只罚不赏,期待以严法整顿军纪,看来这条路是走错了。

    怕李豫还不清楚其中的根本所在,秦晋又补充道:

    “赏功罚过的根本在于军法,标尺要始终如一,不可有半分商量揣度的余地,否则将赏不成赏,罚不成罚……”

    李豫虚心就教。

    “也就是不得烂赏过罚,不能因人而异,这个道理先生也教过!”

    他口中的先生自然是指李泌。李泌曾在李亨为太子时就与李亨过从甚密,也受李亨所托,指点过几位儿子的课业。

    不过,这句话说完,李豫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毕竟谁都知道,李泌和秦晋乃是解不开的死敌,如今在秦晋面前提李泌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然则他毕竟是皇子,也有着与寻常人一样的自尊,便只尴尬一笑,如果做过多的解释,反而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秦晋则完全不在意李豫提及先生,只呵呵一笑。

    “想不到门下侍郎也有如此见地……实在是刮目相看。”

    他本想用赵括纸上谈兵的典故揶揄李泌几句,但顾念着李豫的面子,才说了句恭维话,由此这次失言便轻描淡写的岔开了。

    最后,李豫和秦晋一同赶往郭子仪所在的北禁苑军中去提审假贼首孙孝哲。刚到辕门,就见郭子仪迎了出来。显然,他对李豫的到来觉得有些意外,但马上就明白了秦晋的意图,神色中的担忧也跟着淡了几分。

    “假贼首在何处?广平王要亲自提审。”

    郭子仪先是向李豫躬身行礼,然后才说道:

    “也算意外收获,贼首虽然是假,但也来头不小,在安史叛军中也算颇有些地位。”

    秦晋眼睛一亮。

    “是谁?”

    “张通儒,安禄山斜封的副使!算是孙孝哲的左膀右臂!”

    李豫问道:

    “他可招出了有用的消息?孙孝哲逃往了何处?”

    郭子仪摇摇头。

    “此贼嘴巴很紧,一问三不知。他的身份也是降营中的高级将佐辨认出来的。虽然跑了正主,但这个副使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献俘……”

    说到此处,郭子仪放慢了语速,秦晋正好接上了他的话头。

    “献俘就大可不必了,一个副使,万一把这认错人的消息传扬出去,以讹传讹,反而会成为番邦笑柄,只按原计划大观兵就是!”

    郭子仪忽然又道:

    “还有一桩事,末将拿不准主意,一时难以断定!”

    “说,何事?”

    “末将怀疑,押解张通儒,轻身入京的回纥小队骑兵头目就是磨延啜罗本人!”

    “磨延啜罗?”

    这几日,秦晋听到这个名字的次数足以磨起了茧子,倒是真对此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回纥以安史之乱为契机,在此后十余年间就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其国中人才也定然如雨后春笋一般,否则也未必能抓住这个机会。因而,秦晋抽测,这个磨延啜罗一定不是简单角色。

    “听说磨延啜罗是回纥可汗异母同父的弟弟,只不知本事如何。”

    李豫对于回纥内部的情况也颇为了解,在得知了磨延啜罗没有接到诏书,便私自进入长安之后有些不满。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磨延啜罗这么做就等于在藐视李亨作为唐朝天子的权威,而李豫作为李亨的继承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快。

    “若查实身份,先议他的治罪,给他一个下马威!”

    郭子仪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磨延啜罗的野心越才智不输于乃兄怀仁可汗,这种方法恐怕不能使其就范,说不定还会激起意想不到的麻烦。”

    秦晋也有些恼怒。

    “那也绝不能装作不知情,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也不是没有办法,末将倒有一计。”

    李豫十分高兴,催促道:

    “将军快说,只要出这一口恶气,李豫愿负全责!”

    郭子仪笑了。

    “广平王言重了,没人需要负责,这些回纥兵嚣张跋扈,刚进了城就有强抢民财的劣迹,京兆府按律办案拿人,又与旁人何干呢?”

    听了郭子仪的建议,秦晋有些担心。

    “听说政事堂有意撤换京兆尹,崔大尹如果牵扯进来,恐怕就给了他们以口实。”

    郭子仪却道:

    “大夫多虑了,崔光远绝无拒绝的可能,而且他这么做也恰恰证明了他不会骑墙观望!”

    郭子仪没有避忌广平王,显然是很清楚,秦晋已经把广平王拉倒了神武军的一方,他们现在就是一荣俱荣的局面,只要竖起了广平这面大旗,一切就不会那么招眼,变得顺理成章。

    李豫击掌赞同。

    “崔大尹的确有过骑墙的前科,如此考验一番,也是正理!”

    崔光远在给秦晋的印象一向都是个耿介之人,若非得李豫之口,他真不清楚此人居然也有不光彩的历史。其实,唐朝官场从来都是巨浪与暗流同时存在,能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得以保全自身,又在官场上有所进步,没有几个人能够称得上是正人君子。

    尤其李隆基在位的天宝年间,奸臣当道,朝纲败坏,更是没了耿介之臣生存的土壤。所以,就算崔光远有过这种前科,秦晋也不觉得意外,哪个没有电黑历史呢?他向来信奉两利则合,只有利益相关才是最好的粘合剂。

    当然,也不否认这个时代有气节高远之人,但秦晋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虚无缥缈上。

    “好,就这么定下,让崔大尹拿人,然后就等着看好戏!”

    郭子仪又道:

    “末将怀疑,磨延啜罗之所以一改此前的态度,答应把贼首先行押解过来,可能就是已经得知了贼首的假身份,想给咱们制造点麻烦,让朝廷出丑!”

    秦晋冷笑道:

    “这次就让他作茧自缚,偷鸡不成先蚀把米!”

    计议完毕,三人各自行事,郭子仪出面找到了被回纥兵抢过的苦主,又安排了一场当众喊冤的戏码,李豫自然就成为了这场大戏的主角,当场答应下来一定为他伸冤讨回公道,使为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处。

    这件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百姓们对于回纥兵的恶行纷纷义愤填膺,为广平王勇于担当替百姓出头击掌喝彩。于是,李豫就顺理成章的到了京兆府,找到京兆尹崔光远道明此事原委。

    崔光远早就得知回纥兵在城中闹事的消息,但历来京兆尹对这种涉及外藩的案件都本着大事化小的原则,他虽然有心惩治却不想横生枝节,因而才忍下一口气、现在见广平王摆明了车马找上门来,高兴的一拍大腿。

    “就等广平王一句话呢!下吏即刻交代下去,务必擒拿作恶贼兵!”

    李豫又道:

    “那个头目很有可能是回纥大将磨延啜罗,你这次去务必要将此人擒来,千万不能失手!至于人手方面,京兆府的差役未必是回纥兵对手,可从神武军中调拨。”

    崔光远愣了一下,继而又道:

    “请广平王放心,一个也跑不了,到时候长安城门一关,便可瓮中捉鳖!”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问道:

    “既然要从神武军中调拨人手,又何必让京兆府的人插上一手?”

    李豫道:

    “此事须得低调处理,京兆府监管治安,盗抢正在职权范围内,所以也算师出有名。假若以神武军的名义,就会被人冠以两军相争的非议,麻烦的就不止回纥兵一家了!”

第六百零一章:储君每自省

    在广平王李豫交了实底以后,崔光远拒绝了向神武军调拨人手的建议,反而表露出少有的自信。

    “广平王且看好戏,可不要小瞧了京兆府的衙隶差役们,战场上可能是回纥铁骑横扫四方,但在这长安城内,还没有他们收拾不了的人犯!”

    登时,李豫也来了兴致,毕竟是年轻人心性,对京兆府的一干油滑老吏们如何对付回纥兵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于是崔光远就讲述了关于吐蕃人的一次旧日故事,说的也是吐蕃人酒后为祸,奸淫了一户人家的好女儿,偏偏当事人犯是吐蕃使节的护兵头目,组织随行的部众打算强行对抗。当时的京兆尹还是王鉷,他本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一旦不能成功逮捕人犯反而闹大了冲突,唯恐引火烧身。

    偏偏当时有京兆府世袭的老吏一口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让他们出马一定会轻而易举的抓捕人犯。

    王鉷对那老吏向来信任和重视,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答应下来,结果老吏果真用了不到一日功夫就把那吐蕃护兵头目和麾下数百蕃兵悉数捉拿归案。

    这个结果让老奸巨猾的王鉷都惊诧不已,数百吐蕃兵若有意抵抗,就算调动上千禁军也不是能够轻易得手的,而那老吏仅仅使用京兆府的衙隶差役竟然将他们一网成擒了。

    听了这个故事,李豫的兴致更是不可遏制,非要崔光远快些把那老吏的手段说出来。

    崔光远嘿嘿一笑。

    “广平王应该知道,这些有实际差事的衙署正副主官以及各级佐吏通常由朝廷任命,但那些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的具体差事却都是世袭而来的。”

    李豫点了点头,对于崔光远说的这一点他也小有了解。

    自汉代以来,直接与百姓负责税赋牵扯,刑狱拿人的差事,都被视为浊事,正途出身的官员绝少直接料理,而是通过衙署中世袭的衙隶进行处置。

    这些衙隶虽然地位低微,但借助于官府的威权,久而久之经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累及,其家族也在当地拉就了一张体量庞大的关系网。这张关系网又别于勋戚贵族,专门只在市井之间。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虎有虎道,狗有狗道,虽然不在同一条道上,但各自的能量都不容小觑。

    衙隶们借助官府的威权和家族的影响力,往往在地方市井间也有着一言九鼎的威信和能力,百姓们既怕且敬,有这样一群人负责最底层的事务,官员们自然就顺手得多了。

    崔光远如数家珍的罗列各种衙隶的各种厉害之处,但李豫听下去却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如此下去,这些衙隶们岂非窃取了朝廷的威权为己用?

    崔光远一摊手。

    “确实如此,但长久以来都是这么个情况,累积数百年的习惯,岂能一朝而改变?”

    李豫不语,片刻后又道:

    “今次就要看看衙隶门手段,让他们放手施为吧,但凡敢于抗拒的回纥人一个不落,全都抓捕下狱!”

    崔光远领命而去,李豫的玩心一去,就开始思索着未来他有可能面对的局面,但想了许久之后,竟也乱哄哄一团没有头绪,再加上目下所面临的麻烦,除了抓捕回纥兵以外,还有军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将佐,如何降服他们也是大麻烦。

    虽然李豫向秦晋求助了,但秦晋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出手,仅仅语气委婉的提了一些建议和可行的思路。

    说实话,这些道理李豫都已经想的通透,但心中就是没有底,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这也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其父李亨为太子十余载,虽然屡屡遭受打压,但是他这个嫡长子却在其父羽翼的庇护下茁壮成长,一切自有人为其铺好路。就比如征发新军,编练新军等一干事宜都由神武军中的将佐按照既定的规矩去办,作为主将的李豫仅仅挂名而已。

    在长安解围以后,李豫自觉在团结兵和民营中锻炼而得到经验已经足够独当一面,因此才向李亨提出来由其全权负责新军提调事宜,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再给他派一个负责具体事务的副将。

    李亨出于培养继承人的目的,也就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

    这对李豫而言诚然是个机会,但机会也有可能成为麻烦。现在,他对新军中那些勋戚子弟们的将佐就头疼不已。

    这些将佐的父祖一辈自然对李豫恭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把他培养成尧舜禹乃至文帝那样的一代圣君,但年轻一辈的心思却更加活络,除了功利之心以外,就是多了一份桀骜不驯。

    胡思乱想间,李豫歪在京兆府后堂的座榻上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黑透,只有案上不知何时添了一盏烛台,蜡烛的一点火光扑朔闪跳,屋内影子也随之晃动夸张的变着形。

    由于睡的不好,李豫非但没有休息过后的神清气爽,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酸软不已,同时又口渴难耐。

    好半晌,他才使自己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又不自觉的伸了个懒腰。

    也许是听到了李豫的动静,外间立时便有仆役轻轻拉开了门,手中端着一副漆盘,低着头,轻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漆盘上摆着刚刚煮好的热茶汤,李豫早就急不可耐,不等仆役将漆盘放稳,就端起茶碗小口快速的喝了起来。

    滚烫的茶汤冒着各式香料的浓浓味道,几口下肚之后,李豫的额头上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整个身体立时也通透了不少,仿佛这一碗茶汤的功效竟远胜于之前那场并不舒服的小憩。

    仆役低着头,刚要推出去。李豫又叫住了他。

    “大尹何时归来?”

    仆役这才答道:

    “大尹在日落之前就已经回来了,抓了不少人犯,现在正讯问处置呢!”

    李豫微有不悦,问道:

    “为何没叫醒我?”

    仆役仍旧低着头,他们这种身份低微的人站在皇子皇孙身侧都是泼天的福缘,能问答几句话简直就等于祖坟冒了青烟,紧张忐忑下,声音都干巴巴的发着抖。

    “大尹说,说广平王累了,就没有唤醒,等……等醒了以后再,再汇报详情……”

    这时,李豫也发现了自己情绪上的变化和失态。如果在以往,他根本就不会为这种事生气,难道是最近麻烦事缠身,以至于心性都不稳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马上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率性而为,随着心绪的平复,连喝茶的速度都缓了下来。

    恰在此时,崔光远脚步急促的走了进来,见李豫端着茶汤正在轻啜,便道:

    “刚刚见广平王酣睡正香,不忍惊扰,还请恕罪!”

    李豫淡然笑道:

    “大尹一片好心,何罪之有呢?快说说,人可捉来了?”

    其实,在见到崔光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他就已经肯定,一定是马到功成了。果不其然,崔光远落座,喝了一口茶汤,才道:

    “京兆府的老吏果然不俗,回纥兵一百二十五人一个不落全都抓了!”

    “首恶可成招认了?”

    现在李豫关心的重点是回纥人是否服软,交出首恶,这样他能对上对下都有个合理的交代,同时也给了回纥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至此,崔光远皱着眉摊了摊手。

    “但凡人犯,哪有从容就范招认的?广平王请勿心急,得慢慢来!”

    崔光远乃是从县尉这等杂苦差事一步步升上来的,做过地方官,也做过京官,对于刑狱之事了然于胸。

    不管人犯是何种身份,本事如何大,只要进了大狱,那就都是任人宰割的囚徒,各种手段用上去之后,没有几个能够撑到最后的。

    对此,无怪乎崔光远信心满满。

    李豫这时竟好像第一次认识崔光远一般,在他的旧有印象里,此人是个耿直由于而又能力不足的人,但今日一番接触下来,竟惊觉其极是干练。

    都说看人不可只浮于表面,他又不觉有些气馁,看来在识人这一节上,自己还差得远。

    想想也是,但凡秦晋看好并推荐重用的人,哪一个不是能力出众?郭子仪,李萼,就连家奴出身秦琰都是个勇冠三军的悍将。试问,如此种种之下,如果不是崔光远有过人之处,他又怎么能如此倚重此人呢?

    一日之间,内心中两次受到冲击,李豫的心绪又隐隐起伏,一方面是因为挫败感带来的沮丧,但反之也因着认清了自己的不足之处,而又觉得隐隐兴奋。

    这就好像疾病一样,发现的早,治疗的早,就会尽可能小的对身体造成损害。如此,套在自己身上也一样适用,在自身的无知和毛病制造麻烦之前,得到及时的旧账,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走,去看看那些回纥人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敢如此嚣张放肆!”

    崔光远迟疑了一下,劝道:

    “都是些未开化之人,难保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交给老吏去处置,断不会有纰漏!”

    李豫无意坚持,又问道:

    “可辨认出磨延啜罗?”

第六百零二章:广平王遇袭

    “大致可以确认,就是磨延啜罗。磨延啜罗曾作为质子在长安居住多年,认得此子的人不少,下吏寻了几个暗中辨认,都说确系无疑!”

    崔光远回答的很结实,确系磨延啜罗,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至于暗中辨认,则是出于需要而为之,现在还不宜当众拆穿磨延啜罗的身份。按照秦晋的计划就是要让磨延啜罗吃个哑巴亏。

    “如果磨延啜罗表明身份又待如何?”

    这个可能崔光远很明显没有想过,但马上又答道:

    “如果磨延啜罗表明身份,当此内外交困之时,出于笼络回纥人计,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以下吏揣测,磨延啜罗的长安故交评价其狡猾隐忍,因而一定不会主动袒露身份,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李豫失笑,教训教训磨延啜罗也是好的,但也只能点到即止,他当然不能把磨延啜罗当首恶惩处了。

    “但有一条,具体为恶抢掠民财的回纥兵,绝不可放过!”

    崔光远吸着滚烫的喷香茶汤,口中说辞也含糊不清。

    “下吏头疼的就是这一点,回纥人的嘴巴很紧,又负隅顽抗。这给了咱们逮捕他们的口实,但也麻烦在于互相偏袒。”

    其实,按照崔光远的想法,比李豫还要进一步。

    除了按照唐律处置为恶的具体回纥人,还要把磨延啜罗也跟着整治一番,如果仅仅是坐一回京兆府大狱,似乎太便宜他了。

    但李豫的顾忌似乎很多,并不打算落井下石。

    自从见过秦晋以后,他也相通了,自己的身上早就被打上了神武军的烙印,那些政事堂的宰相们对自己肯定会另眼相看,一旦被调离京兆尹的位置,要么明升暗降,给一个品秩高却没有实权、事权的差事。要么也可能外放做个郡太守。

    只是以现有的情形看,后者属于出外,不是对待有功之臣的办法。房琯和崔涣不是李林甫、杨国忠之辈,应该干不出来这种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来。想一想,极有可能就是加官进爵,然后赋闲。

    他本以为秦晋会接受被宰相们削权的现实,可现在看来,此人正在做着委婉的回击。不,不是委婉的回击,而是步步为营的软回击。没有报以拳头回应,但却比拳头砸上去还狠。将未来的储君广平王拉在一起,除非房琯有意另立储君,那么就只能尽力的维护李豫。

    广平王又对秦晋推崇备至,言听计从,经此一事之后,秦晋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广平王一党!

    虽然,朝廷严谨结党,但私结党派的行为从立国开始就没断过。太宗的亲王府一党,太上皇的临淄王一党,这些靠政变起家上台的天子,哪一个夹袋里没有领兵大将的支持?

    突然间,崔光远的心中,翻腾汹涌。政变两个字使他如遭电击,也骤然明白了广平王现在的处境,以及今日其神情恍惚根本原因。

    就在数日之前,天子李亨以建宁王李系掌剑南边军,陈兵于京兆府南部门户子午关。颖王李璬以剑南道节度使领兵勤王而来,反被夺了使职差遣,这不就是新一轮皇位争夺的开始吗?

    李亨同时让两个皇子掌兵,在臣子们看来,其弊病有前车之鉴,有唐一代,兄弟阋墙都是由此开始。深思这其中的因由,就很耐人玩味了。都说当今天子是个厚道天子,比乃父的多疑狠辣大大不同,但天子毕竟是天子,总有一种本能是相同的。

    想到这些,崔光远有些意兴索然,抓捕磨延啜罗带来的兴奋之感瞬时消散全无。

    李豫整肃了一下袍服,准备起身离去。

    “人都抓了,我还要善后。此事须得奏报天子,最终如何处置,你我和御史大夫都没有决定权!”

    这本就是应有之议,崔光远点头称是,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李豫一定会隐去知悉磨延啜罗真实身份这一节,但这么做也就等于欺君。可是,不欺君又能如何呢?现实情况就一定更好吗?未见得!

    一大碗茶汤的功效果然不俗,李豫的眸子里一扫此前的慵懒,代之以坚定之色。出了京兆府,漫天星斗就像在黑夜里点了无数盏烛台,即便没有火把灯笼,也能清洗的看清楚脚下路况。

    李豫上马,正遇上了值夜的军卒。

    此时长安城内依旧在执行严格的宵禁制度,一旦黑天任何人无诏不得在街上随意行走。

    当然,李豫的身份是例外的,他和几位重臣都和战时一样,都有随时入宫觐见天子的特权。但军卒们还是奇怪,广平王怎么从京兆府里出来的?而且还是掌了灯以后。然则,值夜的军将地位低微,也仅仅是奇怪而已,这些隐秘之事想多了也没有半点用处。

    在黑夜的掩盖下,李豫的脸上有浮现出了心事重重的颜色,只是这颜色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因而,马速也不自觉的越来越快。

    陡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大街传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阵阵惊叫。

    “惊马了,惊马了……”

    李豫猛然回神,但为时已晚,只见朦胧夜色里冲出了数匹高头大马,速度快的生风,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随从们的马速都慢了李豫几步距离,就算反应的快,仓促之下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广平王小心惊马!”

    这句提醒已经晚了。两匹战马重重的撞到了一起,继而双双轰然倒地,惨嘶声不绝于耳。

    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吓傻了,夜色朦胧之下,一时之间也不清楚广平王是死是活。不管如何,他们的罪过都小不了。

    “广平王,广平王……”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惨白一片,胆战心惊的,希望李豫能回答他们一声,但是回应声并没有出现。

    一众人等没命的冲了上去,见到广平王之甩在地上,并没有被惊马压在身上,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战马通常重达六七百斤,有些从西域得来的宝马更有千金之重,如果人被压在下面,就算不死也得残了。

    然则,这种庆幸持续了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只见广平王双目紧闭,似乎晕厥了过去,但谁也不清楚究竟还有没有气。

    一名随从惊慌失措的扶起广平王,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又是拍打前胸,又是掐人中,可就是没有半点反应。这时,那随从才意识到去探鼻息,试脉搏,几次确认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广平王没事!”

    鼻息规律,脉搏也十分明显,也就说明不会有大碍。

    终于,李豫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发生一切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身体的疼痛和身侧两匹奄奄一息的战马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

    李豫只记得自己从京兆府离开,准备入宫觐见天子,但离开京兆府之后的事就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值夜的军卒们一队队开了过来,这里发生了意外事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当听说是广平王出了事,都心惊不已,但见到广平王并没有大碍,才平静下来。

    李豫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有些痛感,但并不强烈,应该只是简单的挫伤,并没有伤及筋骨。他看了看两匹痛苦**的战马,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尤其是自己的那匹马已经陪了他五年有余,如今这匹马拼了命的挣扎,想要站起来,却只换来了阵阵的惨嘶。马的嘴里,鼻子里到处都是带血的沫子,随着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出气,喷溅的到处都是。

    应该是胸骨和腿骨在剧烈的撞击下折断,可能内脏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李豫有些不忍,便吩咐随从:

    “给它一个痛快,也省得留在这世上多受罪!”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战马伤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救不活了,与其让它多遭罪,不如痛快了结的好。

    然则,所有人在内,岂会有人在意两个畜生的生死和痛苦?

    广平王遭遇惊马,险些丧命,哪一个不是后怕的几乎晕死过去?

    李豫自觉身体没有大碍,就对一众军卒道:

    “只是惊马意外,我也没有大碍,都不必放在心上,都散了吧,继续值夜!”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的散了开去,只剩下李豫的随从跟随在左右时,随从们却认为必须穷究此事,否则天知道还会不会有飞来的横祸!

    但是,李豫却严令目睹了一切的随从们禁止向任何人提及今夜此事的一字半句,倘若被他发现,定斩不饶!

    李豫一连告诫了数次,最后几乎有些声色俱厉。随从们都面面相觑,广平王向来以好脾气著称,今日如此疾言厉色很显然内心是愤怒的,只是被压制住了而已。

    无论如何,广平王没有追究他们护卫不力的责任,否则细究起来有些人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随从们私下议论,这也就是广平王宅心仁厚,不忍心看着他们获罪受罚。

    太极宫宫门缓缓开启,李豫只身而入,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深入于阴沉晦暗的宫禁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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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