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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八章:当头一棒喝

    “卑下愿助使君平定河东,扫平河北!”

    激动之下,杜乾运脱口而出,但秦晋却摇了摇头。

    “平河东易,平河北却是难上加难。”

    杜乾运又是一愣,问道:

    “河东既下,其势便成,神武军入大河东流,猛虎下山,何愁河北不定呢?”

    秦晋不答反问:“倘若如此,朝廷为甚三番五次失败于河北?”

    这一问让杜乾运张口结舌,他对此只简单的总结为唐.军战力低下,内部将领勾心斗角。所以,得出的结论是,**之败,多半要怪在自家人头上。可是听秦晋的语气,似乎朝廷在河北道两次发起反攻的失败,似乎并非仅仅与此。

    “卑下糊涂了,请使君解惑。”

    秦晋在屏风上地图前伸出了右臂,于河北道的位置上重重点指了两下。

    河北道乃叛军老巢,任何人打算染指此地,都绕不开安禄山麾下的幽燕精锐。换句话说说,除非安禄山的精锐人马打光了,否则是绝不会轻易放弃幽州的。

    因此,表面上看,**是在争夺河北道一处,但实际上却是在与整个伪燕作战,相较之下,朝廷每每只是策动地方自发的组织反击,身在河北的**甚至连偏师都算不上,绝大多数都是仓促组建的团结兵,试问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又怎么可能打胜仗呢?

    结果只有一个,只能是**惨淡经营之下,又因为关中与河北道的通路河东道被叛军占据,最后只能在内外交困下无可奈何的失败。

    当初颜杲卿发动河北道十五郡一同反安禄山,一度在声势上闹的轰轰烈烈,可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被安禄山镇压的彻底销声匿迹,原因正在于此处。包括封常清在内,据说一样经历了数次惨败,最后才终于抓住机会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

    但是,如果河东道这条通路仍旧被叛军占据,可以想象,处于内外无援境地的高仙芝,只会一日比一日艰难。秦晋从冯翊郡太守的任上,将手伸向河东,不顾一切的打算扫清关中通往太原的道路,根本目的正在于此。

    当封常清三个字从秦晋的口中说出来时,杜乾运这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使君并非要亲自到河北去,而是借助封常清在河北的兵力而达成目的。

    追随秦晋多半年以来,杜乾运自认为摸清楚了秦晋的脾气秉性,尤其是在河东道的数次大战中,秦晋素来借重多方力量,比如皇甫恪,这样一个桀骜之人居然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心,封常清毕竟是做过节帅的人,身份地位可远非皇甫恪能比的,秦晋能够如法炮制此人吗?

    心事重重下,杜乾运就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去看秦晋。只见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担忧也就跟着少了几分。

    这时,秦晋突然话锋一转,提及了组建新卫队的事。

    “明日开始,我会先从各军中抽调符合条件的五百人,但军资武器却要你的商队另行置办。”

    杜乾运大为惊讶,“武器铠甲向来由朝廷调拨,而且神武军在绛州一战中也缴获颇丰,怎么还要另行置办呢?”

    这在他看来有些难以理解,如此做除了铺张浪费以外,杜乾运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影响,可是这种做法却与秦晋一以贯之的脾性大相径庭啊。

    “军中的武器铠甲都是朝廷拨付来的不假,但都是些次等货,包括神武军前军在内,武器铠甲也不是军中最好的……组建的新卫队要成为神武军中各营侧目的标杆,所以硬件条件必须是军中,乃至天下最好的。”

    听了秦晋的要求,杜乾运直皱眉咂舌,但好在仅仅是装备五百人的规模,还有运作的余地,如果是整个神武军,就算他倾尽所有金银,恐怕也未必能使得天子和政事堂的宰相们点一点头。

    就比如这回运来的神臂弩,乃是杜乾运花钱大点买通了所有关节要员,以神臂弩充作普通弓矢,才得以运抵绛县。所以,这种方法可一而不可再。

    “军器监丞虽然是咱自家人,但毕竟武器铠甲是要从府库中调拨的,手脚做的多了,只怕会东窗事发,惹来大麻烦的……”

    秦晋见杜乾运似乎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谁说天下武器铠甲一定要出自长安武库呢?”

    闻言之后,杜乾运只觉得阵阵窒息之感腾然而起,呼吸困难之下好悬没晕厥过去,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难道秦使君打算在神武军中私造武器铠甲?

    唐朝发令虽然不像汉朝那么残酷严苛,但对于武器铠甲的源头控制一样是极为重视的。不经朝廷允许,私自打造铠甲超过十付,则会以谋逆论处,夷灭三族。

    “使君要自造铠甲武器?”

    面对杜乾运有些结巴的疑问,秦晋点了点头。他这么做乃是出于更长远的打算,出于对李隆基的认知,朝廷对神武军的刁难只会一日甚过一日,也就是说越往后摆在他面前的路就越是狭窄,这一点若只想着从长安那里寻找解决办法,无异于缘木求鱼。

    而这种艰难处境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朝廷在箭矢上的克扣,与粮草上袖手旁观。

    自从离开长安以后,长安没有为神武军再拨付一粒粮食,如果没有商贸得利做支撑,只怕神武军早就作鸟兽散了。

    就在近日一早,他刚刚接到了来自长安的密报,政事堂驳回了神武军第三次请调箭矢的要求,而据说此事中间有高力士的参与,才被迫夭折……既然其中牵扯到了高力士,秦晋就有理由相信,这背后一定会有天子的影子。

    所以,为解决眼前的困难也好,着眼于未来也罢,都必须从根本上解决神武军的武器供应问题。与伪燕叛军的较量一定是持久化的,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载,如果没有稳定的军用物资做支持,是绝难长久的。

    “场址已经选好了,就在蒲津!这件事,你要优先去办,从有经验的工匠到所有物料,必须优先解决。”

    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杜乾运的心境已经稍有平复,面对秦晋的信重与嘱托,他沉声应诺,保证会不辱使命。

    这时,正堂后面一处便门的门帘被从外面挑开了,一名亲随迈步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支铜管。只见他轻手蹑脚的来到秦晋的书案前,将手中铜管轻轻的放在了一叠公文之侧。

    杜乾运暗道果然如此,秦使君果然另有信息渠道,心下不由得暗暗庆幸,亏得平日里没有像以往那般弄虚作假,否则自己的下场绝对是不堪设想。

    秦晋果然立即从屏风地图前快步走向了书案,伸手将铜管从书案上抄起,三两下拍开了封泥,旋下铜管的一端,从里面倒出了一卷羊皮纸。

    将羊皮纸展开后,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杜乾运不安分的瞥着眼睛,试图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但距离太远,根本就看不清羊皮纸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这张羊皮纸的确是来自长安的密信,其内容的前半段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可后半段却让他疑惑了,皱着眉思忖了好一阵,也没有个结果。

    于是,秦晋抬手将羊皮纸递给了战战兢兢的杜乾运,他想听听这个人的看法。

    见秦晋竟对自己毫不避忌,心中大是动容,杜乾运诚惶诚恐的接过了秦晋手中的羊皮纸。粗略扫了两眼,上面所记的内容果然与猜测大致不差,是来自长安的密报。只是密报上没有落款,当然也就看不出这个密报之人究竟姓甚名谁了。

    密报的前半段汇报的是韦济找到了郑显礼,试图通过郑显礼与秦晋沟通,表达了他的和解意愿。这一点,原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韦济在朝中根基很浅,翅膀远还没硬到可以单飞的地步。

    杜乾运曾建议秦晋趁此机会彻底踩得韦济不得翻身,也向那些有异心的人发出警告,一旦做出不轨之举,便是这种凄惨下场。但秦晋却并无赶尽杀绝之心,在教训了韦济之后,还打算留用此人。当然,让此人多受些苦头是免不了的。

    密报的后半段,则让杜乾运浑身寒颤,短短几百个字读罢,竟出了一身冷汗,连锦衣袍服都打的透湿。

    “张清为京兆尹,天子,天子究竟意欲何为?”

    秦晋面色阴沉,良久才说了一句:

    “太子不会被废,诸王的期望怕是落空了。”

    听了秦晋这句不紧不慢的话,杜乾运竟失声道:

    “太子必须被废,否则岂非是神武军大祸临头了?”

    长安兵变中,神武军虽然曾短暂的与太子联合,但后来终究是刀枪对立,倘若太子在天子百年之后承继大统,岂会有仇不报?

    但是,他看秦晋却好像混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天子任用张清为京兆尹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眼下神武军正到了发力的关键处,却,却又般天地了……”杜乾运重重叹气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韦济留在京兆府……”

    秦晋却反问道:

    “韦济去留与否,难道能左右天子的心意?”

第四百零九章:入军为队正

    “这……”

    杜乾运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包括他在内绝大多数的知情人都有一种偏见,那就是韦济离任京兆尹之后,才促使了张清的继任。实际上,即便韦济不离任,也一定是天子产生这种想法在先,经过秦晋的反问,他也马上回过味来。

    然而回过味来之后,心境更是忐忑不安。天子突然间重用了太子身边的人,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可秦晋似乎并不如何担忧,万一因此疏忽而酿成大祸,一旦祸事成真,岂非悔之晚矣?只是他一直自认在秦晋面前位卑言轻,想要影响秦晋的看法恐怕不容易。

    杜乾运暗中琢磨了好一阵,试图找一个足够能影响秦晋的人来提醒此事,但将神武军中的人挨个默数了一遍,才发现竟没一个有足够的分量。直到此时,杜乾运才发现了以往一直忽视的事实,神武军自成军以来所有的决策均是秦晋一言而决。

    “如何?还有事想不通?”

    杜乾运悻悻的回答道:“使君何必明知故问。”

    这句话里已经带了情绪,秦晋顿时觉得好笑,这个一向善于阿谀谄媚的家伙居然也会有性情流露。

    秦晋又离开了书案之前,缓步走向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窗户外面是一道回廊,回廊蜿蜒曲折直通后面的中堂,而回廊之外则是一片密实的桃林。他的视线被葱葱郁郁的枝叶阻挡,半晌后又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以为天子重用张清,就是一定要启用太子?”

    “正是。”

    “启用太子又有何可担忧的?”

    “这,这不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吗?难道太子一旦掌权还会与咱们尽释前嫌吗?”

    秦晋暗暗冷笑,世人都低估了天子对权力的恋栈,在他咽气之前,是绝对不会将权力拱手让出的。而在这个时候搬出张清来,即便不身在长安,他一样可以断定,这不过是李隆基搞权力平衡的手段而已。

    但是,这只是基于对李隆基了解之上的推测,秦晋不愿意和杜乾运细究。相反,杜乾运如此在意此事,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他对神武军居然有归属感了。

    想到此处,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这可把杜乾运急坏了,一面拍着大腿,一便面红耳赤的说着:

    “使君还有心思笑,就要大祸临头了!”

    见杜乾运如此作色,秦晋只板起了面孔,说道:

    “你何曾见秦某说过空话?”

    这一点杜乾运还真就承认,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番,秦使君还真就没有一次是无的放矢。

    “去吧,交代你的差事抓紧去办,其他的事少操点心。”

    打发走了杜乾运,秦晋满不像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朝廷内的明争暗斗是他最头疼的,但每每又不得不甚重面对,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如临渊一脚踏空。尤其是外放地方这段日子里,秦晋有深有感触,来自朝廷内的压力,远远大于外部的叛军。

    不过,据秦晋所知,李隆基至少还有十年的寿数,所以这件事于他而言并非燃眉之急,充其量就算是远忧。

    派去晋州与当地官员联系的人还没回来,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尽快与各郡县的地方官取得联系,据秦晋所知河东道许多地方官都是两头下注,安禄山的燕军来了,就奉燕为正朔。**若打回来,就重新以忠义之臣的姿态反正归唐。

    就算秦晋对他们这种鼠首两端的行为极是不齿,却也只能暂且当做不知情,如果将地方官都一刀杀了干净,又上哪去弄这么多地方官料理民政呢?就算是换人,也只能循序渐进的逐步依次施为。

    他现在才深彻体会到,究竟什么是水至清则无鱼。

    不知不觉间,秦晋打了个长长的哈气竟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被一阵嘈杂声所惊醒,睡眼惺忪的往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裴敬、陈千里两个人联袂而至。

    “使君发兵吧,咱们派去晋州的使者被当地官吏给杀了。”

    裴敬甚少失态,今日却涨的满脸通红,显然是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秦晋抻了个长长的懒腰,示意裴敬和陈千里入座说话,与此同时又有仆役端来了晾凉的茶汤,以供两人解渴。裴敬端起陶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才连声骂了起来。

    “晋州那些官吏心都被猪狗吃了……今次若不杀鸡儆猴,这河东道还不知有多少墙头草在摇摆不定……”

    与裴敬联袂而至的陈千里却与裴敬持相反的态度,他认为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严厉惩处了晋州的地方官,肯定会使其他郡县的地方官心生戒惧,这就等于将那些心中摇摆不定的人往安禄山那边推。

    当下最主要的目标是联络各郡县,以和各方达成一致,同时他又正告秦晋此时一定要谨慎淡定,切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还没等秦晋发话,裴敬就大声的指斥陈千里这是纵容那些鼠首两端的人,如果长此以往,必然会酿成大祸,到那时就算后悔都来不及了。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秦晋被吵的直皱眉头,不由得用双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自从来到绛县以后,就没遇到过顺心事,各种大事小情一件挨着一件,就没安生过。一件事没等过去,下一件事就早早的等在前面。

    “都别吵了,倘若不曾为恶,秦某尚能姑息,如今杀我使者,若置之不理,岂非让神武军将士们心寒?”

    这番话一出口,态度便已经呼之欲出,裴敬脸上显出得意之色,瞪了陈千里一眼之后,就不再说话,安心坐回榻上,端起了陶碗,一口口喝着茶汤解渴。

    陈千里却更是急色了,甚至激动的连连拍着大腿。

    “秦使君恣意杀人,难道就不怕误了国事?”

    裴敬仍旧抢在秦晋前面开口:

    “恣意杀人?陈长史莫要信口雌黄,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秦使君一向以国事为先,如此指摘裴某不能苟同。”

    “好了!明日,乌护怀忠率师出征晋州……”

    秦晋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个人的争吵,陈千里知道不能更改秦晋的决定,只好气咻咻的告辞而去。裴敬也不似先前那般得意,原以为出征晋州的差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却万万没想到被乌护怀忠那胡儿抢了头筹。

    “使君,乌护怀忠不是,不是负责使君安危吗?”

    秦晋笑道:

    “乌护怀忠与同罗部蕃兵原本就是一柄利剑,如果每次都留下来保护秦某,岂非大材小用?”

    裴敬发泄了几句不满之后,也默许了现实,他一样也知道秦晋向来一言九鼎,定下的事没人可以更改,便打算起身告退。

    秦晋知道裴敬心有不满,便留下他安抚了几句,让他抓紧时间修整后军,晋州只是小菜一碟,史思明部蔡希德并不甘心绛州一战的落败,正时时厉兵秣马,准备反扑。所以,往后绝不会少了后军的仗。

    裴敬这才转忧为喜,告辞离去。

    ……

    秦琰穿上了崭新的皮甲,高高将胸膛挺起,在军营中走了几个来回,这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好极了,仿佛他已经是凯旋得胜的将军。

    “狗儿哥,狗儿……”

    “你这瓷锤,家主早有将领,在军中一切都以军法从事,再胡乱叫,可别怪俺大义灭亲……”

    跟随秦琰一同到绛县来的,都是与他自小一起的家生子玩伴,叫他狗儿都习惯了,但听说军法从事四个字,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因为就在他们刚刚入营的第一天,就目睹了军法惩戒军卒的一幕。

    鞭子沾了抽在精赤的脊背上,立时就抽去一条皮肉,几十鞭子下去,那胡兵从脊背到屁股就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了,这种惨状简直生不如死。

    “是,俺,俺记住了,秦队正。”

    秦琰现在已经奉命成为一名队正,听命于校尉乌护怀忠,只是麾下的员额只有那无名从长安一同过来的家生子。他正琢磨着找个机会见着家主以后,补齐缺额,好做个名副其实的队正。

    五个小兄弟跟在身后,秦琰一步三摇的在军中招摇而过,却忽闻营中一阵嘈杂之声陡起,然后就是战马的嘶鸣和杂乱的脚步声相继传来。

    “不好,有,有大事……”

    纵使秦琰是个没有见识的家奴,面对如此突变的场面,也意识到了不寻常。

    “狗儿……不,队正……俺们是不是去保护家主……”

    本来就心烦意乱,秦琰没好气的骂了一句:“都把家主的将令扔到城外了吗?自入营开始,咱兄弟就只听乌护校尉的调遣,不得将令不得私自出营。”

    见五个小兄弟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秦琰纵使同样心里没底,但还是努力装作镇定。

    “都呆在这,俺去请示乌护校尉……”

    话音未落,马蹄声踢踏响起,一名胡兵忽然而至,右臂勒住缰绳,战马不满的啾啾嘶鸣了一声。

    “哪位是秦队正?乌护校尉有令,大军出征晋州,即刻准备出发…….”

第四百一十章:断燕军粮道

    听说即将要上战场,秦琰反而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原来是有仗打,俺还以为兵变了那……”

    传令的胡兵似乎很瞧不起这几个后塞进来的家奴,就算他们是秦使君的家奴,也不会例外。

    “请从速准备,随在校尉左右。”

    乌护怀忠对秦琰这几个人还是破例关照了,知道他们没打过仗,又不想他们在战斗中白白送死,自然是安排在身边最安全了。只要将这几个人全须全尾的从敌前带回来,就算完成了秦使君交代给他的差事。

    虽然是胡将,但不意味着乌护怀忠不懂得唐朝官长的风气,否则将很难融入进去,一直被人排斥。

    同罗部胡兵没有按照计划在次日黎明时分启程,而是在子夜一过就悄然离开了军营。早晨太阳升起,光明重回大地时,人马才愕然发现,秦使君的护兵卫队居然在一夜之间走的干干净净。

    把乌护怀忠派出去以后,秦晋又亲自动身赶往郡守府去见皇甫恪,现在绛县城里尚算老成持重的人也只有皇甫恪一人,他亲自去见此人,乃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大事要商议。

    “主动出击?”

    一声既惊且骇的反问在郡守府中堂回荡着,皇甫恪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声音仍旧状若洪钟,震的秦晋直觉头皮阵阵发麻。

    “正是!”

    “请秦使君三思……”

    皇甫恪沉吟思忖了半晌,只觉得秦晋此举过于匪夷所思,刚刚在绛县一战中,他们就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勉勉强强取得了微弱的胜利,重新把绛州夺了回来。而且这其中还有很大因素乃是运气使然。如果继续冒险,他不敢保证,能否还会继续此前的幸运。

    得到反对意见早在秦晋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亲自来见皇甫恪,为得就是说服此人。

    “如今强敌在侧,虎视眈眈,依将军之意,我军当如何处之?”

    皇甫恪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小心防备,步步为营。”

    秦晋苦笑反问:“北都以南数郡方圆数百里,河东虽然多山地,却没有大河边墙以为界限,以神武军和朔方军合力,能防得几时?”

    “这……小心谨慎总是上策,至于具体如何防备,还要仔细商议。”

    秦晋冷笑答道:“自古只有前日做贼的道理,从没听说千日防贼是上策的!”

    对此,皇甫恪不以为然。

    “诚如使君所言,千日防贼并非上策,但以你我两军当下的实力,主动出击就不是以卵击石了吗?”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胜算加半!”

    皇甫恪知道秦晋一向不说空话,既然如此言之凿凿,在激动过后便冷静了下来。

    “愿闻其详。”

    在皇甫恪的中堂之内,与秦晋那里同样,也摆着一副巨大的屏风地图。他也是学着秦晋的模样如此设置,如此一来可大大方便了在地图前谋划各种行军方略。

    秦晋三两步就来到地图前,伸手指点着晋州,泌州,汾州一带。

    “此数郡,乃通往北都太原的必经之地,燕军只须派兵截断此地,一样会以最小代价达成切断河东道南北联系的目的。”

    随着秦晋手指在地图上的游移画圈,皇甫恪沉默了,因为他说的很对,蔡希德部叛军的确从旁虎视眈眈,只要分兵袭扰这几个郡,就会让他们陷入疲于奔命之中,长此消耗下去,腿他们而言,绝对是个噩梦一般的存在。

    “可蔡希德部乃燕军精锐,神武军凭借地利防守且损失惨重,如果主动出击,岂非……”

    秦晋却道:“硬碰硬当然是下策,蔡希德部于绛州一战中撤退的仓促,丢下了半数以上的粮草,这个情况将军可知悉吧?”

    “这是自然,缴获的粮草还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呢!”

    “如此便是!据游骑探马的回报,蔡希德表面上退往泽州晋城,实际上却在泽州、晋州、潞州三弟交界的冀氏暗中囤聚兵力……”

    皇甫恪闻言大惊,忙在地图上寻找冀氏周边的府县,看了一阵之后,面色已然变得铁青无比。

    冀氏县归属晋州,又紧邻潞州和泽州,可说是四通八达之地,何况又在泌水之北,这种四战之地本不适合防守,但如于此地四面出击,却是绝佳的选择。

    片刻之后,皇甫恪猛然发问:“难道秦使君认为,蔡希德会在近期,重新发动大战,夺回绛州?”

    皇甫恪身为绛州太守,自然不能眼看着燕军卷土重来,所以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颤抖。在预计中,燕军经过绛州的惨败之后,至少也要准备三五月的时间,才会重新发动反击。而到那时,绛州上下也早就做好了防御迎战的准备。

    可现在他们连绛州的民政尚未厘清,军事防备更是刚刚入手,倘若此时仓促一战,皇甫恪没有胜利的把握,相反还悲观的认为,胜算的几率将变的极低。

    “燕军初经败绩,又缺粮草,秦使君难道确定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反扑?”

    秦晋不答反问:“请将军设身处地的替蔡希德想想,是在我军立足未稳之际反扑胜算大,还是一切防御措施都做好之后,胜算大呢?”

    一旦做了此等换位思考,皇甫恪立即发现,如果是稍具冒险精神之人,一定会选择前者。因为打仗本身就有豪赌的成分在内,没有人会一定打胜仗,也没有人会一定打败仗。最终要看为将者心思是否缜密,决断是否果决,魄力是否过人……

    说穿了,一切都要看为将者的胆识或者天赋。而蔡希德显然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既然违背常理在冀氏县悄然屯兵,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此秦晋的推测也就顺理成章了。

    “皇甫恪唯使君之命是从!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胡狗如愿……”

    终于,皇甫恪下定决心,再次与秦晋联手一战。

    秦晋却笑了:“老将军不必如此悲壮,这一回咱们绝不与蔡希德硬碰硬!”

    “不硬碰硬?”

    就在皇甫恪充满疑惑之际,秦晋斩钉截铁的说出了四个字。

    “断其粮道!”

    “使君此计甚妙!”

    闻言之后,皇甫恪顿时恍然大悟,击掌赞叹,脸上也流露出了兴奋之色。

    秦晋见皇甫恪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便也跟着说道:

    “此一战焦点在于晋、汾、泌三郡,目标却在此处!”

    与此同时,秦晋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晋州的位置,又急速下滑,于泽州晋城处猛然顿住。

    “燕军粮草仰赖都畿道的接济,泽州南界为王屋山与太行山交汇之地,地势错综复杂,正是我军于山中展开游击之战,断敌粮道的大好地方!”

    此时,皇甫恪一改之前的保守,甚至已经有点跃跃欲试。

    不过泽州的局势也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还有一桩隐忧,很快就占据了他想法的全部。

    “孙孝哲精锐人马驻扎于泽州以东的夏县与垣县之间,虽然有不少人已经调往黄河以南,但人数至少当在三四万之间,不可不防。万一他们前后夹击……”

    秦晋哈哈大笑:

    “且不说王屋山横亘于两郡之间,翻山越岭绝非易事,就是孙孝哲和史思明之间的龃龉,他也有八成的几率会作壁上观!”

    其实秦晋这种判断虽然大胆,但也绝非是没有依据的豪赌。

    据他从杜乾运那里获知的情报,燕军内部的矛盾已经在安禄山进入洛阳,开始深居简出以后,趋于明朗化,甚至已经有过几次身为激烈的交锋,只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没有分出胜负而已。

    所以,孙孝哲一定乐见于史思明倒霉,而秦晋即将发动的断粮之战,于燕军整体形势的影响并不大,且蔡希德部又紧紧是史思明的一部偏师,坐看史思明的势力于河东道败出,一定是孙孝哲所期望的。

    正是如此,秦晋才笃定驻扎在夏县与垣县之间的孙孝哲部叛军不会翻越王屋山,到泽州去干涉战局。

    听了秦晋详细的分析之后,皇甫恪频频点头,继而又道:“就算他真的敢翻越王屋山,老夫在安邑的几万人也不是白吃饭的,直接让他们兵压夏县,让贼子首尾难顾,看他退兵不?”

    秦晋又一阵大笑,并赞叹道:

    “如此甚妙!泽州一战势在必得!”

    与皇甫恪达成了共识以后,秦晋便开始布局,为了给蔡希德造成一种神武军将全力防御晋、汾、泌三郡的假象,新成军的神武军后军被分作两部,开始分别往绛州东北的翼城和绛州西北的太平调动。摆出一副即将兵压晋州的态势。

    而于暗中,秦晋急招回于正平一带剿匪的卢杞,密令其率五千精锐偷偷翻过绛州东部浍高山,然后转道向南沿着王屋山自西向东行军,而他最终的目标则是以泽州南部天井关为中心的太行山各隘口。

    只要袭扰得法,这几个隘口必然不得安生,通往晋城的粮道一旦断绝,蔡希德的粮草不及则只能仰赖于河北道,然则河北道正陷于混战之中,史思明自身且战事缠身,又哪里会有多余的精力不远千里的去援助蔡希德?

第四百一十一章:改造下山匪

    如今的绛县城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几位长吏却心中充满了忐忑,这其中尤其以皇甫恪最为忧虑。他虽然与秦晋达成了一致,但凡是战阵就必然会有胜有负,在当前这种形式下,倘若战胜了一切自不必说,可万一打了败仗,就会提前暴露了唐.军的虚实,招致蔡希德部乃至孙孝哲部叛军的一齐围攻。

    “凡有战事先虑败而后虑胜,这没有错。”

    两匹战马一前一后登上了城东三里外的山坡,秦晋走的有些气喘,话才说了一半就忍不住大喘了一口气。

    “可如果因此而畏首畏尾,丧失了战绩,不战与败几乎是等同的。”

    他回头看了落后自己三两步的皇甫恪,见他闷头不说话,显然是心事重重,便又道:“将军何以如此瞻前顾后了?”

    皇甫恪这才抬头苦笑:

    “年龄大了,魄力都熬尽了……老夫只担心,那些深入敌后的将士……”

    “神武军前军五千人吗,只是你我两军的一部偏师,咱们只须在浍高山以西张好口袋,叛军不来则已,只要来了,就要他们有去无回。”

    秦晋在派出卢杞带领五千前军袭扰天井关,就立即在绛州做了相应的安排,防止蔡希德部叛军趁虚而入。

    “此次动作,若想见效至少要旬日乃至半月以上的时间,据推测蔡希德部的存粮不多,对来自都畿道的转运的粮食颇为依赖,只要袭扰成功粮道一断,大事就先成了一半。到时候,是攻是守,主动权全在你我手中啊!”

    他这个法子虽然行衔,但只要袭扰成功,就会使得绛州局面,攻守自如。反观蔡希德部叛军,则只能在军粮断绝的情况下苦苦支撑,又哪里有多余的精力进攻**所占领的郡县呢?

    秦晋看着仍旧一连担心的皇甫恪,他不清楚是什么事这个一向硬朗的老将军如此畏首畏尾,但既然他不说,自己也就不好多问。不过,这次的行动无论如何都要继续下去,至少如此还有一线希望,如果坐守便只有待毙一条路了。

    这绝不是秦晋持悲观论调,而是以他对叛军的了解所作出的合理推测,毕竟在绛州一战中,他们仅仅是驱逐了叛军,并没有将蔡希德部的主力彻底消灭。所以,蔡希德在实力尚存的情形下,绝不会坐看唐.军在绛州站稳脚跟,在此期间反攻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秦晋常常说,表面看神武军在河东道取得的成果喜人,但一切都犹如镜花水月,只要不彻底歼灭蔡希德部叛军,他们在河东道就不会有一刻的安生。更何况,南面还有孙孝哲部在虎视眈眈。尽管孙孝哲的主攻目标是潼关,可一旦神武军在河东道出现了重大失误,他们又怎么可能坐看蔡希德部风卷残云呢?

    以秦晋此前的推断,孙孝哲部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乃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方面不愿损耗自家的人力,一方面又乐见神武军给蔡希德部造成人马损失。

    等到二虎相争,两败俱伤之时,继续坐看,还是摘取果实,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一阵西风突然卷起,阵阵凉意直透衣袍,秦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又将身后的大氅紧了紧。

    “刚刚接到了卢之善由正平送回来的消息,汾北巨盗张贾已然投诚,大批盗匪都会下山,编入军中……”

    对此,皇甫恪才露出了颇为高兴的表情,但紧接着又道:

    “汾北盗匪鱼龙混杂,既有避难的良民,也有本就为祸山中的盗匪,只怕悉数便如军中会有隐患。”

    “隐患必然会有,但只要防范得当,得当大于失的。”

    皇甫恪对于汾北盗匪的招安比较感兴趣,又接着问道:“秦使君打算将这些人用在何处呢?”

    只是秦晋却不答反问:“老将军以为当放在何处合适?”

    皇甫恪则毫不犹豫的答道:“以老夫之见,当以蔡贼叛军削之!”

    他毕竟做了一辈子的唐.军,对于那些造反的良民有着本能的厌恶和不信任,所以招安在他看来只是权宜之计,将这些尾货一方的人借刀杀掉,或者另以别图消化掉,才是最稳妥的处置办法。

    秦晋摆了摆手。

    “不,将这些人消耗在蔡贼叛军之手,实在是下策,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为盗不过是因战事所迫,否则又有谁愿意放着良民不做,舍家撇业的入山为盗呢?”

    这一问让皇甫恪稍一愣怔,但马上又毫不犹豫的反驳:

    “秦使君如此顾念,是否妇人之仁了?”

    面对妇人之仁的指责,秦晋放声大笑。

    “秦某自新安率兵杀贼以来,从未有过半分手软,妇人之仁可是无稽之谈。难道老将军忘了,什么才是当世最难得的财富吗?”

    自从进入绛州以来,秦晋曾不止一次的对身边的人提及自己对于人口的看重。他曾以此为话题,便和皇甫恪说过了至少有三次。本以为皇甫恪会深入思索,却不料还是难以改变他的固有想法。

    那些一日为盗之人,即便重新归顺,在他看来永远都不可能重新成为良民,对这些人,从**上彻底的消灭才是上上之策。

    不等皇甫恪回答,秦晋便已经抢先一步答道:“难道老将军忘了,当世之时,只有人口才是宝贵的。金银铜铁用光了,大不了再开山采掘,可人口一旦杀光了,便要三五十年才能恢复啊!绛州有半数户口入山避祸,难道要将他们统统都当做盗匪杀掉吗?”

    皇甫恪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老夫也承认,使君说的极有道理,可这些人下了山以后,也绝不能单独成军,要么就只能遣散归乡。否则一旦啸聚,但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秦晋笑了,说到底皇甫恪还是在担心这些人下山后继续为祸。别的他不敢保证,只有洗脑这一节,他是敢拍胸脯打包票的。自从有了十万河工做实验田以后,已经整理出了一整套思想工作的方法。

    而且,在疏浚郑白渠的过程当中,从充入河工营的数万难民中,也培养了一批可堪一用之人,只要那些躲入山中的百姓肯下山,秦晋就有把握将他们统统改造成坚定的抗贼战士。

    在神武军中,秦晋一言九鼎,决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部下的质疑而改变。但皇甫恪毕竟是这一支朔方军的最高将领,取得此人的支持,十分重要。

    几乎费尽唇舌之后,秦晋终于说服了他。

    “好,老夫便拭目以待。不过却有一言在先,如果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风向不对,必须即刻痛下杀手,不得有任何手软,否则后患无穷无尽啊!”

    就在正平定下招安汾北群盗的策略以后,秦晋就派人返回冯翊郡,调来了大批的精锐河工。

    掐算时日,当也在这几日就会抵达绛州。据杜甫在送回的公文中所说,一共选派了思想最为积极的河工两千人,并运来了一批箭矢以补充军队。

    冯翊是不产箭矢的,那些随河工一同运来的箭矢,乃是由长安武库拨付而来的。只不过,箭矢均从长安武库拨付补给的速度根本就抵不过消耗的速度,所以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在绛州当地成立将作坊就地生产,就近补给才是上策。

    三日后,派往王屋山的卢杞还没有消息,反而是卢之善亲自押送着三万下山良民赶到了绛县。秦晋对此颇感意外,他一直以为卢之善仅仅是个阿谀奉承之徒,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些本事。

    别看他亲自押送而来的是三万下山的良民,可能做到这一点的,秦晋麾下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因而,秦晋不禁对卢之善的印象大为改观。他亲自到城外迎接,只见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其间人声鼎沸,与当初在冯翊收拢难民的场景竟一般无二。这哪里是什么盗匪啊,分明就是数万嗷嗷待哺的饥民百姓啊!

    见到此情此景,秦晋更认为皇甫恪处置这些为盗饥民的手段过于激烈,将他们都故意消耗在与蔡希德叛军的战事上,不禁会白白的损失许多人口,更会因此而失去了那些失产百姓的心之所向。

    而这两者的损失,在秦晋看来,则远远要大于皇甫恪口中的风险。经过历次血腥事件的洗礼,秦晋心底里尚存的那一丝恻隐之心早就不见了踪影,驱使他做决定的永远是利害得失。只要得大于失,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并坚定的执行下去。

    “使君,卑下拜见使君……”

    秦晋赶紧上前搀扶起下拜的卢之善,并毫不掩饰的对其大加赞赏了一番。

    能够得到秦晋的赞赏,卢之善显得颇为激动,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礼遇。

    “使君容禀,这三万人只是第一批,待卑下回去还会亲自送来第二批,第三批……”

    “好,你做的很好,受招安下山的还有多少人?”

    “大约在十万上下!”

    这个数字与秦晋的推测不相上下。

    “巨盗头目张贾何在?”

第四百一十二章:使君有所命

    “张贾就在这队伍之中,自言要亲自到绛县来向使君负荆请罪呢!”

    卢之善再度弯着腰笑道,他的态度若有若无的倾向于此寮,秦晋也是理解的。卢之善能够如此之快的平定汾北民乱,与其和当地豪强的交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事实上,秦晋之所以让刚刚投靠过来的卢之善负责处理民乱的原因,也正是基于此点。

    “有过能改,善莫大焉,让他来见秦某吧!”

    秦晋的态度很鲜明,不论身份地位,也不论此前做过什么,只要能够幡然悔悟,都会给对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卢之善挥手招来从人,低声嘱咐了一阵,那从人便又躬身退下。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名精赤上身的高大汉子,背缚着双手,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

    “使君,这就是张贾了!”

    秦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奔到近前之后屈身跪了下来,声音洪亮,却稍有哽咽。

    “罪民张贾,拜见秦使君!自知罪孽深重,特请使君责罚!”

    说罢,精赤着上身的汉子,便以头触地,不再直起身来。戏做的很足,秦晋一眼便能看出来,此人并非简单角色,说不定就是当地乱民的真正首恶。不过,他这可不是什么诱捕,如果处置得当,兵不血刃的就可以平息汾北的民乱,就算放过一两个手沾血腥的恶人,也是值得的。

    然则,他还要慢慢观察,仔细调查此人,倘若果真是劣迹累累,恶贯满盈,就算当下时局需要,饶恕了此人,将来也断然会再秋后算账的。

    秦晋哈哈大笑。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张贾你既知道错了,又有意悔改,秦某乐意给你这个机会,为家乡父老…….”

    “罪民张贾一切听从使君之命!”

    张贾的态度十分鲜明,卢之善也跟着从旁帮腔。

    “使君,听说这张贾将所有家财都捐了出来,助朝廷抗贼呢……这是罗列的清单……”

    秦晋又赞了一声:“好,堪为楷模,堪为楷模!”说罢,他看也不看卢之善手捧过来的名单,只一指军中的书吏,“交给军中有司即可。”

    “张贾,秦某欲将你们均编入军中,可愿意?”

    “回使君话,能够从军杀贼,卑下求之不得!”

    “好!很好!”

    又冠冕堂皇的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以后,秦晋便将张贾带在身边,一路进城又一面询问叙谈。张贾显然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秦晋竟会对自己如此礼遇,便一直小心谨慎的陪着。

    回到城中的公署,秦晋亲自在后堂宴请了卢之善和张贾二人。大盆的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早就摆放在了案头,成坛子的佳酿酒水也已经拍开了封泥,酒香混杂着肉香,令人垂涎不已。

    “二位请落座吧!”

    卢之善和张贾都听过秦晋的名声,杀人如麻,心冷如铁,但看眼下的态度,似乎对他们颇为和善,也就稍稍放下了一颗久悬不下的心。

    张贾是何等样人,在大势所趋之下,面对**释放的善意,选择了主动投诚,但这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万一这是诱捕之计呢?当然,从眼下的局面来看,秦晋若果真心怀歹意,则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章的将人请进公署之中再动手脚。

    一再行礼之后,卢之善与张贾规规矩矩的落座,面对烂熟的羊肉,和香气四溢的酒水,纵使垂涎不已,也不敢擅自动筷。

    “来来,两位路途劳顿,不必拘谨,放开了吃喝就是!”

    秦晋端起了酒杯,先一饮而尽,又从铜盆中抓出了一块肥腻的羊肉,撕成了一条条,放入口中大嚼。卢之善和张贾这才放下了拘谨,也有样学样的从各自面前的铜盆中撕下一块羊肉,狼吞虎咽起来。

    一路上风餐露宿,两个人都饿坏了,面对酒肉早就难以自持了。

    吃了一阵,秦晋才从侍者的手中接过布巾,擦拭干净了双手,这才重新说起下山乱民编入军中的事宜。

    “神武军的规矩要繁琐一些,所有人在正式入营之前,均须事先编入新兵营以训练,至少以一月为期。张贾,秦某还希望你带头入营啊!”

    见秦晋再度提及公事,张贾也连忙放下了手中才啃了一半的羊腿骨。

    “罪民均从使君之命,没有异议!”

    张贾对秦晋的要求,不发一言反对,他也认为编入所谓的新兵营,亦在情理之中。既然神武军能屡屡出其不意的打胜仗,就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练兵的法子,当然不可能流于常俗。

    秦晋呵呵一笑,“很好,既然没有异议,秦某现在变委任你为新兵营校尉,稍后会有专人安排你们入营。具体事项,也自由专人交代!”

    一旁的卢之善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连声赞道:

    “使君练兵有道,卑下今日也算是开眼了,这新兵营的法子处处透着与众不同……”

    啰哩啰唆的说了一阵,竟是他也想加入军中。秦晋在明白了卢之善的意图之后,一扬手,“卢县令,现在地方上缺人才,你留在正平,秦某还有大用!”

    卢之善已经看的透彻,在这里秦晋虽然是地方官,但他的所有亲信几乎都是神武军出身,所以欲想跻身于其亲信之列,唯有进入军中。卢之善虽然自认没有将兵之才,但若能加入这新兵营,想必便会又更进一步。

    此时经过多方了解,卢之善也已经听说过新兵营是个什么类型的存在,这就好像一道加入神武军中的筛选门槛一样,只有过了这道门槛,才是入门的第一步。但没想到,秦晋竟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他的请求。虽然没能如愿,但秦晋一句“还有大用”,让卢之善心底里又重新燃起了熊熊之火。

    “卑下一切惟使君之命是从!”

    既然卢之善和张贾都表态了,秦晋也就没有必要再兜圈子,直入主题。

    “民为一郡之根本,而绛州的稳定之源头则在汾北,可以说是汾北安则绛州安,汾北乱则绛州乱。秦某的苦心,你明白吗?”

    将汾北的位置说的如此之重用,并非秦晋危言耸听,而是他认为有着十分之必要。倘若安定之时,在世人看来,毫不起眼的汾北的确无关紧要,但举国大乱,牵连甚广,绛州的逃难百姓多避难于汾水以北。

    想要当地百姓重新归心朝廷,只有以怀柔之策,才能使之为其所用。而这个张贾,就是其重中之重。

    所以,秦晋才会刚刚招纳了张贾,就将其委任为新兵营的校尉,这在以往也是不存在的。按照秦晋治军的惯例,所有新加入军中的,哪怕是看好看重的人物,都不能担任正职,一切均须以佐杂起始。但为了笼络这个张贾,他现在也是破例了。

    对于秦晋的破例,卢之善与张贾此时并不知晓,但同样也觉察出了他释放出的善意和重用之意。直至此刻,张贾的心又放下了不少,他一直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看来这一关算是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对于神武军的事例,他在汾北便没少听过。听说杀那些从北边过来的叛军,毫不留情,斩下的头颅高高堆起来,能垒成好几座小山。先天的预感,使得张贾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所以当卢之善联络他的时候,便第一时间答应了招安的要求。

    再者,张贾原本就是地方豪族,若非受了官司牵连,现在也是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头面人物,比起躲在山中干打家劫舍的勾当,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和光宗耀祖,是张贾心中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所以,卢之善的招安,还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如果能巴结上这位极是过人的使君,将来的前程只怕是不可限量。

    张贾自认为相人有术,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张贾离开了公署后堂。由于天色已晚,他和卢之善都被安顿在了驿馆之中,而随其一同过来的下山难民则在事先建好的营地中安置妥当。

    张贾原本还想也一同到营中去,但卢之善却劝他听从安排,他们这些新附之人不宜擅自行事。想想卢之善的劝告也有些道理,张贾便与之一同到驿馆中歇息。

    “卢兄,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心中许久,山中避难百姓足有十万之巨,就算秦使君能力过人,若将这些人尽数编入军中,他又从何处调集军粮呢?”

    养活十万人,几乎可以相当于一个下郡的全部人口,粮食支出可说是最大的问题。

    “张兄可听说过关中的郑白渠刚刚疏浚完毕了?”

    “郑白渠?听说李林甫为相十几年都不曾疏浚好的,竟疏浚了?难道这就是秦使君的手笔?”

    “正是!你以为秦使君凭什么能在一年之内,办成了旁人数年乃至十数年都没办成的事?”

    面对卢之善的发问,张贾毫不掩饰的笑道:“张某愚钝,还请卢兄明示啊!”

    “所赖者,全在山东难民啊!”

第四百一十三章:屯田为首位

    “难道,难道使君打算也以郑白渠招难民为河工的法子?”

    张贾对卢之善的猜测感到惊讶无比,他原以为秦晋的招安只是要补充兵员而已,但现在看来远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卢之善却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敢确定秦使君的想法,也只是一点猜测而已。”

    不确定的猜测,突然间让张贾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忐忑的阴影。

    “那,那,兄弟该如何应对啊?”

    见张贾心中没底的心虚样子,卢之善笑了。

    “张兄放心,秦使君不会亏待你们的!”

    一连两日,张贾都是在猜测和忐忑中度过的,他带来的三万人也大致全部登记了籍贯,然后又被打乱了籍贯分作十几个营,分别安置。而各营的负责人员则是由秦晋所遣之人担任,而听这些人的口音,竟也是五花八门,既有都畿道的,也有关中的,甚至有些人还是河北的。

    但不管怎样,他这个领头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那三万人的领导权,控制权。

    每日间,张贾都被安排着与一营的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队形的操练。显而易见,这种操练应该是神武军中的基础训练,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了。让一些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去区分左右,这在有些强人所难。但那些负责训练的人可不管这些,依旧强迫他们进行训练。

    好在吃喝都足量供应,纵使训练的内容令人咂舌,也没有任何表达他们的不满和抗议。

    最终,在煎熬和忐忑中,张贾等来了秦晋的再次召见。

    再见到秦晋,张贾那种初被招安的优越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在经过初步的训练以后,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便再也不敢自行托大。

    而秦晋还能主动召见他,就说明他还有可堪利用的价值,否则以秦晋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在百忙之中特地召见呢?

    如此一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张贾才稍稍放松了心情。

    “罪民张贾拜见使君无恙……”

    这一回,张贾以大礼参拜,秦晋也再没有起身将其扶起。然则,张贾却没有丝毫的感慨和不满,他只在暗暗庆幸,自己醒悟的早,否则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的确,再刚刚被卢之善招安之初,张贾的心里是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的,他能够带着三万人归顺了秦晋,想必会得到秦晋的倚重,再不济也会是另眼看待。

    所以在态度上就难免有些托大和傲慢,然则与神武军数日的直接或间接接触下来,他才发现秦晋对自己不过是公式化的礼貌客气而已。

    加上卢之善在离开绛县之前曾告诉他,秦晋似乎有意让他们这些人充作苦力,而不是军队。此前的优越感,至此也就荡然无存。

    说到底,直至此时张贾才正视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神武军怎么可能接收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难民从军呢?而且,就算神武军缺少兵员,他那河工营的河工也不在少数吧,随意征召几个营,至少都在上万人吧。

    “张校尉请坐!”

    秦晋让愣在当场的张贾入座,张贾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起身坐在了仆从为他准备好的座位上。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再坐实了,而是微微欠着身子,做出一副郑重倾听,随时可以起身拜谢的模样。

    见张贾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秦晋知道自己对他冷落的这几日有了效果,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卢县令应该与张校尉交过底,对于贵部属三万人的后续安排事宜……”

    没想到秦晋竟然开门见山,张贾在惊讶之余,脸上也隐隐见了汗,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一切全凭秦使君安置!”

    “很好,等的就是张校尉这句话。眼看着入秋了,绛州人口减半,眼看着大片的地荒着,也不是办法。所以,秦某决定以贵部属改作就地开荒屯田。”

    “屯田?”

    张贾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他在来之前猜测过一万种可能,但就是想不到秦晋居然要用他们来屯田。种田本就是这些人的本分之事,比起繁重的徭役苦工,屯田实在是美的不能再美的美差了。

    “正是,张校尉可有异议?”

    张贾赶忙起身行礼,拜谢。

    “罪民代,代百姓们谢过使君!”

    秦晋一摆手。

    “你本就无罪,又何必口口声声以罪民自称?以后不要了!”

    “是,是……谨遵使君之命……”

    这一回,张贾内心却又泛起了阵阵暖意,原本以为下场堪忧,想不到却是虚惊一场,而看秦使君的态度,居然仍是颇为和善,一颗悬着的心也就如巨石落地一般,彻底放了下来。

    屯田是秦晋早在产生招安汾北乱民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定好的,他深知以神武军现在的财力绝对不可能养活再多的人,现在凭借着数郡的财货粮食,供应现有军队都有些力不从心,倘若再多上数倍,恐怕让他砸锅卖铁也是难上加难。

    但把汾北难民用来屯田就大大不同了,军卒的饭食必须是干饭,为了积蓄体力,一日两餐必不可少,用作屯田的百姓则可改为一日两顿稀粥,以果腹为主。

    这种粮食分配也是没法子的事,在缺少吃穿的情况下,只能尽最大可能的不饿死人,至于吃饱穿暖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秦晋现在虽然仅仅是一个郡的太守,但实际上却掌握着数郡的军政大权,用钱用粮的地方,多到他都难以置信。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事实上这就好比用八个盖子捂十口锅,无论怎么努力,总有两口锅是没有盖的。

    这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叛军过境,又经过大战,像绛州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了。很难想象,河北道与都畿道那些反复经过战火蹂躏的郡县会是个什么模样。

    秦晋现在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想其他郡县,目下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抓紧时间组织招安后的乱民,全力做好屯田事宜。虽然今年大旱绝收,但地却不能任由其荒下去,眼看着冬麦的下种日子就要到了,不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来年的收成。

    当了地方官以后,秦晋已经意识到粮食才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财货,甚至金银对他的诱惑力都已经退居在粮食之后。原因很简单,金银是矿山里刨出来的,一旦进入流通就不会损失,因而只能越来越多。而粮食不同,整个唐朝每年的产量就是这么多,经过人吃马嚼,以及各种损耗,能够囤积下来的已经很少,现在又要打仗,耗费的粮食将成倍增长。而粮食与金银则大不相同,一旦吃光了,烧光了,就要等到来年收成才能有新粮。

    如此慢的更新周期,注定了粮食在战乱时期和灾害时节是比金银还要珍贵的物资。

    现在这个年份,既在战乱之中,又是大旱时节。各地的粮食靡费超乎想像,而地里却又因为大旱而绝收或者大幅减产。

    恐怕入秋之后,粮荒的威胁就会更加迫在眉睫了。

    因而,秦晋在重视大军方略的同时,也更重视所控制郡县的囤粮工作。别的郡县他管不着,至少力所能及的地方绝不能放任不管。

    经过战乱之后,百姓们纷纷逃离家乡,原本的户籍关系早就被打乱,各地的公田和永业田大多数都成了无主之地。唯一能够尽快恢复的法子,秦晋能够想到的,也只有集中人力,以集体生产的方式进行屯田。

    如此,既解决了屯田的燃眉之急,也使得各地逃难的乱民有了栖身之地。

    在焦急等待卢杞进入泽州以后战报的同时,秦晋一连发下几道公文,分赴各地,其主旨就是立即准备种粮,将在各郡县展开大规模的屯田。除了旧有的田地,秦晋还打算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开发荒地,尽可能的多种一些。

    集中人力共同生产,有着巨大的潜能可以发掘,比起以往各自为战的分散农户,其效率则高出了一大截。

    汾北这数万乱民招安之后,正好可以人尽其用,给了他们足够的活计以后,自然就可以安安生生的干活挣口饭吃。

    非但如此,秦晋还保证,将尽快为他们解决衣食住,这几个问题。尤其是秋天一过便是寒冬,穿和住的问题也很是急迫。

    现在天气尚暖,只要解决了吃的问题就可以保证不会死人,可一旦入冬以后,如果保暖不够,除了饿死以外,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冻而死。

    因此,屯田并非临时政策,秦晋将陆续抵达绛县的数万人分了至少五批,分别派往主要的几个县内屯田,同时又就地搭建房屋,以供即将来临的冬季保暖之用。

    张贾所在的营被留在绛县,他们每日的劳作除了平整田地以外,另一项就是砍伐树木,搭建房屋。只不过搭建的房屋并非那种独门独户的类型,往往是一大片搭建起来,里面竟能容下数十人之多。

    收工之后,他们便以队为区分,集体住进搭建好的大屋之中。

第四百一十四章:自愿同甘苦

    入营之初,有司就已经申明,他们不会被编入军队,但会以军队的编制管理。所有人打散了重新编组,每一营几乎所有的头目,从伍长到旅率都是外派而来。

    张贾实在搞不明白这种多此一举的管制方法会有什么独到之处,但还是有一点让他感到意外,那就是这些外派委任的所有头目,无论吃穿住行居然与营中所有人一样,一丁点的特权都没有。

    就算是在军营中,将军们为了表现和军卒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也是做样子的时候居多,真正做到毫无差别的则是凤毛麟角。而以张贾所见,这些外派过来的伍长、队正、旅率们便属于此列。

    不过张贾身为校尉,在名义上还是一营之主,他本人从前的特权也都悉数保留了下来。但很快他就觉得这些特权,反而让他有种难堪的感觉了。

    三万下山的民众有了新的名目,叫做民营。其中每万人为一营,所以三万人就分作甲乙丙三营,张贾是甲字营的校尉,乙、丙二营的校尉则是外派委任。与张贾所了解的军中制度颇有不同,民营中还增设了副尉与营监。

    副尉从字面上很容易理解,就是校尉之副,辅助校尉处理营中事务,但这个营监是做什么的,张贾就有些摸不清头脑,难道和军中的监军一样,也要从朝廷要了宦官来兼任吗?

    一连数日功夫,张贾只暗暗观察本营副尉和营监的行事,似乎也摸到了一点门道。和想象中差不多,副尉果然是负责处理营中事务,由于他对营中的一应事务一窍不通,因而也只有让两个负责辅佐他的副尉放手为之。

    只是那个营监,居然长着胡子,看样貌应该不是宦官,那两个副尉居然对他颇为尊重,每每议事总是让他居于上手位。

    不论副尉抑或是营监都对张贾很是尊重,然而,张贾还是很苦恼,因为他的这三位股肱,居然从不肯和他共处一室用饭,每到开饭时就全部挤到普通营民中喝稀粥,甚至连居住都是到营民的大屋里住通铺。

    这诚然是他们与营民同吃同住的表现,但张贾却苦于没有机会将他们聚到一处拉近关系。

    张贾每到饭时,必然有酒有肉,而酒肉食物营中是不供应的,所以他只能遣自己的家奴到绛县城中采购。

    由于在汾北时,他就是这种习惯,初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没几日功夫下来,竟然影影绰绰的听到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他搞特殊化,铺张浪费。

    如此一来,张贾就多留了心,遣家奴私下中打听,果然一如传闻中所言、

    张贾又气又急但又觉得很是委屈无力,如果背地里数落他的是外派来的头目也就罢了,偏偏议论他的都是那些他从汾北带来的人,这就让他很难接受了。毕竟汾北难民多达十万,他只先期选了这三万人过来,显然都是与他关系最近的,要么是本土乡亲,要么就是同宗同族,总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这些人居然翻脸数落于他,张贾实在难以理解,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变化如此之快。

    生气归生气,张贾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他要找出这其中的原因。所以,他张罗了一桌酒宴,宴请那两个副尉与营监。

    三个人如约而至,可张贾端起酒杯祝词之时,三个人又齐齐的表示身在营中,营民尚以稀粥果腹,他们绝不能独享这肉食和美酒。

    初时,张贾以为他们在客气,几经想让之后,却发现这绝非虚假的客气,而是他们的的确确秉持着如此态度。

    张贾的脸上皮笑肉不笑,“诸君滴酒不沾,这可教张某为难了!”

    这话于他而言半真半假,如果对方不肯吃一口肉,不肯喝一滴酒,此番宴请不如从未有过,如此尴尬下去真不知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前所未有的冷场。张贾纵然长于应酬之事,现在也一筹莫展了。

    倒是那营监爽快的很,长身道:“营中有明文规定,将士一体待遇,虽然民营不在军队之列,但使君早有明令,民营亦行军法,所以请张校尉见谅。其实,以某之所见,只要情真意切,白水可代酒,白粥亦可代肉……”

    总算有了台阶,张贾哈哈大笑,脸上的肉虽然还略显僵硬,但总不至于再尴尬下去了。

    “好!就依营监所言,白水代酒,白粥代肉!”

    说罢,他扭头对左右家奴吩咐道:“将酒肉撤了,上白水,白粥!”

    家奴应诺,撤了酒肉,又出去张罗白粥。

    不多时,白水白粥添置上来,张贾看着这桌前所未有过的“筵席”,虽觉荒谬心下不无感慨,在汾北时就听说过神武军中风气甚严,现在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张贾双手端起一碗白水,笑道:“诸位久在军中,恪守军规律条如斯,可嘉可敬……实在是民营众人之福啊,当浮一大白!”

    那两名副尉只是赔笑点头也不说话,只有营监脸色一红,道:“惭愧,实不相瞒,我等一直在民营服役,不曾入过神武军!”

    他口中的民营其实就是在冯翊组建的难民营与河工营。后来秦晋嫌难民营不好听,就把难字去了,不论难民营还是河工营一律称之为民营。

    得知面前几位竟然从未加入过神武军,张贾惊得张大了嘴巴,连捧在手中的一碗白水都忘了喝下去。

    “甚,甚,不曾入过军中?”

    没加入过神武军,那就真是民营出身了,倘若民营出身尚且如此恪守森严军纪,那么神武军会是何等超凡脱俗的存在?张贾虽然不通兵事,但毕竟是地方豪强出身,读过不少兵书,深知军纪是评判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准绳。由此,他对神武军乃至秦晋的敬畏之心则更进一步。

    此刻,张贾竟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不知如何才有资格加入神武军呢?”

    岂料那营监笑道:“良家子经过一月整训之后,可择优选入神武军中!”

    “就,就这么简单?”

    “的确如此简单!”

    面对张贾的惊愕,营监回答的极为平静。

    “君等岂非早就有资格了?可,可又因何……”

    张贾下意识的发问,话到一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骤然停住了。

    营监呵呵笑了,对张贾的失礼完全不以为忤,道:“我等的确早就够资格加入神武军了。但是,我等仍旧留在军外,是因为民营的需要啊,形势需要我等留在军外,我等便会毫不犹豫的留在军外。”

    闻言,张贾立时肃然起敬,正身一揖。

    “君等一心为公,张某钦佩之至!”

    说这话时,他已经是真心多过了假意。

    张贾的情绪受到感染,不禁脱口问出:“唉,此时方知张某无状,从今日起不再殊于众人,喝白水,吃稀粥。”说着,他又扭头对身旁的家仆交代:“自此以后不必去县城采购酒肉,咱们和营中乡民在一口锅里吃喝!都记下了?”

    “禀家主,记下了!”

    “张校尉英明决断,在下佩服。”

    营监赞了一句之后,又有些迟疑的问道:“在下还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当问,无话不当问!”

    张贾回应的极为斩钉截铁。营监不再由于,回答的也极是利落。

    “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言了,张校尉倘若想收所有营民之心,不如再进一步。”

    “如何再进一步?”

    营监缓缓道:“民营律条,凡营中之人,不分地位高下,不分出身长幼,唯有‘平等’二字。”

    “平等?何解?”

    “同食,同衣,同住!”

    ……

    躺在民营大屋的通铺上,张贾已经有点后悔了。换下锦缎衣袍,穿上粗麻布衣,住进了五十人大屋,身体的不适和充斥鼻腔的汗臭味,脚臭味,以及说不清楚的各种味道,折磨的他好像躺在了砧板上一样,只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待斩的鱼肉。

    然而,折磨张贾的还不仅仅于此,入夜熄灭了油灯之后,各种蚊虫无休止的开始叮咬,在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就让他的身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大小不等的包。

    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张贾虽然出身豪强,从未受过苦,但最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为此,他硬生生的咬牙忍了下来,竟真的做到了与营民们同食,同衣,同住。非但如此,他还把家奴也打发到各个大屋之中散居,不允许再侍奉于自己左右。

    如此一来,咬牙经受的痛苦也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民营中关于张贾搞特殊化的议论就此销声匿迹,与之相反,很多人再提及张贾都由内而外的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

    甲字营的人都是张贾的本土乡亲与同宗同族,都知道张贾骄奢的本性,现在见他肯于放弃所有的特权和待遇与每一个营民同甘共苦,便也放弃了先前对他的指责和成见。

    用营监的一句话来形容张贾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再合适不过。

    “知错能改,就还是好兄弟……”

第四百一十五章:君山清虚子

    泽州西部的泌水县,燕军大将蔡希德顿兵于此,虎视眈眈,时刻将目光瞄准了泽州西面的绛州。他在泽州因为大意吃了亏,不得已才撤到了泽州。而史思明攻略河东的计划中,绛州乃是重中之重,得到此地就可以一举截断北都太原和关中的联络,只要假以时日,荡平河东自不在话下。虽然燕军在河北道遭遇了封常清的逆袭,但他孤军深入不济不畅,必然难以持久。

    所以,尽管史思明在河北道面对封常清时常常捉襟见肘,但仍旧不肯放弃河东道,蔡希德的三万人必须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定在咽喉之地。

    现在蔡希德把绛州丢了,他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不过这种焦虑对于一向强悍的蔡希德而言,只会化成时时鞭策他的动力,**低下的战斗力在绛州万泉山一战中已经暴露无遗。

    “将军,在晋州发现了**骑兵的迹象。”

    蔡希德此时立在城头之上,负手眺望西方,站在他身后的是副将闵光杰。

    “可探查的仔细了?不是**游骑探马?”

    闵光杰肯定的回答道:“骑兵规模至少在千人上下,绝不会是游骑,至于后续还有多少人,还要进一步打探。”

    闻言,蔡希德双掌交击,声音中透出几许兴奋。

    “这是个好的开头,只要秦晋将人马调往晋州,绛州便已经夺回了一半!”

    闵光杰有些担心的说道:“听说秦晋其人奸狡如狐,连孙孝哲都栽在过他的手上, 此贼怕是不好对付!”

    “孙孝哲?骈妇子而已,他又有什么真本事了?不过是趴在女人肚皮爬上来的……”

    蔡希德口中说的轻蔑,但眉头还是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很显然他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孙孝哲诚然是借着母亲给安禄山做姘妇得到了旁人艳羡的便利,但他本人也的确有过人之处,否则以安禄山的性子,又岂会将扶不上墙的烂泥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呢?

    燕军中很多人明知道孙孝哲是个由本人的人,但提起他来却都口口声声“骈妇子”,其中蔑视的成分只怕要远远低于心里泛起的酸意,包括蔡希德在内,都不能免俗。

    闵光杰的话提醒了蔡希德,一定不能小看这个突然之间声名鹊起的秦晋,他能够在一年的时间里,从小小的新安县吏一跃而成郡太守,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那坐在兴庆宫中的天子虽然老迈,但也还没昏聩到随意擢拔官员的地步。

    再者,如果秦晋没有过人之处,他蔡希德又河西在绛州吃了亏?难道能够将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大意轻敌上吗?显然不能。

    “调兵,向晋州佯动,引诱秦晋神武军的注意!”

    闵光杰不解道:“如此,如此一来,万一把秦晋吓走了如何是好?”

    蔡希德抿嘴笑了:“不会的,先让秦晋尝一尝甜头,先头疑兵故意败给他们几次,自然就会勾起他们强烈的求胜之心!”

    “将军英明!”

    蔡希德笑骂了一句:“少拍马屁,赶紧去办正经事,有半点耽搁看我不拿你是问!”

    得了蔡希德似笑非笑的训斥,闵光杰虽不当真但还是一缩脖子,躬身告退。

    ……

    绛县城,由北向南一骑飞驰而至。

    “紧急军报,紧急军报!”

    把守城门的军卒远远望见骑士身后插的旗帜,赶忙将挡住入城马路的障碍挪开。堪堪清理了障碍,战马呼啸着疾驰而过,带起来的沙石刮在守门军卒的脸上,直觉阵阵生疼。

    报讯的骑士乃是乌护怀忠由晋州派回来的,秦晋正在处理公务之时陡然闻报,心脏不可避免的猛烈抽动了两下。

    “快,带来见我!”

    他扔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立即接见了乌护怀忠派回来报信的人。

    “使君,此前情报有误,在晋州境内发现的并非是小股叛军,其人马之数当在万余上下!”

    当敌军人马在某地出现超过一万人,那就意味着其主力必然就在附近。以蔡希德在河东道孤军奋战的情形,以秦晋此前的推测,必然不会分兵。而现在既然在晋州发现了叛军的一万人马,就绝对不会是个好兆头。

    秦晋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与他此前预计的相差甚远,晋州虽然富庶,却并非险关要隘之地,恰恰相反,那里是四战之地,蔡希德大举北上夺了晋州,岂非是自缚手脚?

    想及此处,他看向了报讯的军卒,问道:

    “乌护校尉可曾与叛军接战?”

    “回禀使君,乌护校尉说使君曾有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与叛军硬碰,所以至今尚未有大规模接战,只沿途斩杀了不少探马!”

    秦晋暗暗点头,这乌护怀忠虽然样貌粗鲁,但实在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该勇猛的时候绝不含糊,该夹着尾巴的时候同样不会犹豫。他思忖了一阵,又交代道:“回去告诉乌护校尉,适当之时可做试探性攻击,倘若叛军过强则不必恋栈,倘若叛军孱弱,一举歼之也无妨!”

    秦晋总觉得蔡希德虚虚实实难以猜测,不如先撞上去探一探他的虚实,如果他是在故部疑兵一切便照旧,倘若结果相反,则要早做准备。

    报信军卒也顾不得休息,在收好秦晋的亲笔回信之后,又打马离开绛县城,疾驰北上去寻同罗部骑兵给乌护怀忠送信。

    秦晋左思右想之下,总觉得不拖底,便招来了皇甫恪、裴敬与陈千里。现在城中他最为倚重的也就这三个人,卢杞此时尚在奔赴天井关的途中。

    他把晋州的情形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然后便不再说话,看着他们三个如何反应。

    最先发言的是皇甫恪,他觉得这事也没有那么复杂,总脱不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谋定而后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裴敬却以为,晋州绝不能落在蔡希德手中,其地富饶人口众多,如果让叛军折腾一阵,损失将难以估量。

    三人之中,只有陈千里一言不发,秦晋扭头问道:“陈兄弟可有甚看法?”

    陈千里叹道:“蔡希德居心叵测,我一时也看不透彻其中因由!”

    三个人三种看法,秦晋大感头疼,看来还是要自己决断,在经过了一阵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从新安起兵以来,这种赌博也不是一次了,如果老天眷顾就一定会让他开到好牌的。

    也就在当日,杜乾运竟兴冲冲的赶来求见秦晋,刚一见面不曾见礼,就先大声的恭喜他。秦晋被杜乾运弄的莫名其妙,就忍住心头的不快问道:

    “一惊一乍的,何喜之有?”

    杜乾运毫不在意秦晋的责怪,反而上前几步,故作神秘的说道:“是使君之福,老君山太清宫的清虚子来到绛州了,要向使君进献伏火方呢!”

    秦晋平素里最厌烦身边的人搞些神佛鬼怪的东西,听杜乾运说来了个老道,还要进献什么方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他被蔡希德大军逼的紧张兮兮,杜乾运居然还要搞这些幺蛾子,出了徒然靡费军心,还能有什么好事?

    “不见!赶出城去!”

    秦晋的态度干脆利落,杜乾运吃了一惊,但仍旧不死心。

    “清虚子乃老君山得道高人,平素里就算皇帝相请都未必肯移步长安,现在主动来见使君,岂非说明使君有天相助?”

    这句话提醒了秦晋,如果清虚子能起到提振军心的作用,使军卒们相信天命所在,也算有些用处,于是当即又改了主意。

    “如此就让那老道在驿馆中住着,好酒好肉的款待,只要不妖言惑众,便当他作上宾!”

    “使君难道不见上一见吗?”

    秦晋瞪了杜乾运一眼,“公文堆积如山,哪里有空闲的时间见装神弄鬼的老道?”

    杜乾运撇了撇嘴,再也不敢说话,他一直听说秦晋不信鬼神,现在总算亲眼所见。

    然而,秦晋还是低估了宗教信仰对时人的影响之大。别说杜乾运,就是皇甫恪、裴敬等人都觉得清虚子能莅临绛县这个弹丸小城,不说隆重相迎,也要给予足够的重视。可是秦晋却只将人安顿在驿馆之中就再没了下文。

    此时秦晋身边的人都已经就此事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秦晋的决定出现了失误,虽然不信鬼神,但清虚子乃道家高人,为当世不世出的隐士,冷落这等重要人物,会换来骂名的。

    次日一早,秦晋仍旧在公署内处置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一切于草创之中,在军务,营务未走上正轨之前,他肯定要多费心的,否则又有谁与他分担呢?

    这时,一阵大笑从屋外传来,秦晋不去看都知道,这是皇甫恪到了。但又听脚步杂乱,一同来的绝不止一人。

    “秦使君,看老夫将谁请来了!还不赶快出来相迎!”

    人在门口,皇甫恪的声音便已经如隆钟震耳,秦晋纳闷,难不成是皇甫恪为自己举荐人才?便下意识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门口,绕过屏风之后却见面前立着两个人,一个人身形壮硕是皇甫恪,另一个则是骨瘦如柴,发白如雪,颌下三缕胡须同样是花白如雪。

第四百一十六章:献上伏火方

    秦晋暗暗皱眉,皇甫恪带来的人竟然是那老道。看穿着打扮,他立刻就猜到,一定是从老君山太清宫来的清虚子。

    他虽然厌恶神佛,但既然清虚子人已经到了,也不能横眉冷对,于是客气的将他请入室内。皇甫恪在一旁则似乎对秦晋怠慢很是不满,半开玩笑的责备道:“清虚上人是连天子相请都敢回绝的,你倒好……”

    秦晋只是尴尬的笑笑,并不接茬答话,他能说什么?难道还解释一番不成吗?当然不能,也不屑!

    清虚子热脸贴了冷屁股,却完全不以为意,相反还自来熟的径自入座,正好案上还有未及撤下的茶壶茶碗,他也不管不顾,直接将碗中倒满了茶汤,端起来一仰脖咕咚咕咚大口饮下。直至碗中的所有茶汤尽数倒入肚腹之中,他才将手中的茶碗重重顿在案上,与此同时又抬袖子摸了摸胡须上站着的茶汤,大呼了一声痛快。

    “使君堂前凉茶堪比天宫仙露!”

    秦晋冷眼旁观,看他究竟有何企图,现在果不然又开始云山雾罩的危言耸听了。

    “真人言重,不过是冷茶汤一壶,当不得如此美誉!”

    清虚子看向秦晋,微微一笑。

    “秦使君可以说说,因何对老道如此不屑吗?”

    清虚子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秦晋的偏见之心,这让秦晋有点难以回答,但随即也跟着呵呵笑了。

    “实不相瞒,秦某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佛鬼怪,请恕秦某无礼!”

    清虚子闻言摆了摆手,“没甚无礼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秦使君孔圣人门徒,不信佛道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老道有一宝物,欲进献与使君 ,这宝物于天下大事有益而无害!”

    居然说进献的宝物可以左右天下大事,秦晋觉得清虚子实在哗众取宠,语气便愈发不善。

    “既然是如此宝物,真人何以到秦某这来?秦某不过是去去郡守,岂能当得?高相公坐镇潼关,当今天子坐镇长安,秦某何敢不自量力?”

    岂料清虚子却神秘一笑:“这样宝物,只有在秦使君手中才是宝物,到了天子和高相公手中,便是废物!”

    秦晋更觉得这是清虚子在诓骗自己,这种骗术他在前世见得多了,又岂会被几句莫名其妙的恭维乱了心神。

    “既如此,就请拿出来,让在座诸位一观……”

    终于,皇甫恪再也忍不住假装咳嗽,提醒秦晋别太过无礼,毕竟清虚子是来献宝的。只不过,秦晋只当做充耳不闻,对清虚子仍旧嘲讽奚落。

    清虚子的确好涵养,对秦晋的各种奚落完全视若无睹,脸上的笑容依旧亲和诚恳。只见他自大袖中露出了干瘦如柴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有一卷皮纸捧在其上,正中的奉在秦晋面前。

    秦晋将清虚子手中的一卷皮纸接过,然后又轻轻的展开,入眼处先是“伏火方”三个大字。直到“.….. 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种种字眼映入眼底,他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伏火方,这不就是最原始的黑火药配方吗?

    火药这东西若严格相论,使用得法的确是国之利器,可眼前这老道是如何知道的呢?一直以为洞悉全局的秦晋此刻也迷惑了,他再望向清虚子时,目光就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犀利,心中有一连串的疑问,又不能问出口。

    而在一连串疑问的掩盖之下,则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此前秦晋不是没想过在军中推广火器,但一直苦于不清楚黑火药的配方配比,虽然大致成分也知道一二,将原材料随意掺在一起,得出的东西和他印象中的黑火药真有天差地别之远。

    后来,战事迭起,秦晋也就没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毕竟火器这种东西从无到有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算试验成功,黑火药恐怕也是个漫长的过程,而唐朝所面临的危机还能否等那么长时间尚在两可之间。

    “这火药的方子,真人从何处得来?”

    清虚子淡淡答道:“伏火方乃先人所传!老道可说的没错吧,于使君而言是国之宝物!”

    秦晋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被清虚子说中了,就大大方方的点头予以承认。两人之间反转的太快,以至于皇甫恪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向厌恶神佛的秦使君居然点头赞同了清虚子的说法,真是咄咄怪事。

    秦晋又开口问道:“敢问真人,可知伏火方所载之物,当如何使用?”

    他想探一探清虚子究竟知道多少,是以有此一问。清虚子却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老道也是得先人显灵,告知此方献与秦使君,便会有大用,至于如何大用,老道还想请秦使君解惑呢!”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在秦晋看来真真假假间无从挑剔,而落在皇甫恪的耳朵里则是另一番效果。只见他惊异无比的失声问道:“秦使君,这伏火方所载之物,你,你真的知道如何使用?”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秦晋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就等于承认他知道使用之法。皇甫恪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纵然他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仍旧从座榻上弹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踱着步。

    “难道,难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护佑?老天如此护佑,又何须担心叛贼不除呢?”

    兴奋间,他自言自语着,几乎进入到了忘我的状态。反而是一直滔滔不绝的清虚子此时不再多说一句话,只静静的看着秦晋,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秦晋看着伏火方上所在原料的比例,倘若这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可就省了他至少一两年的功夫,如此一来,大规模的生产些简单易用的火器也就成为了可能。

    不管清虚子老道来历如何,秦晋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既然他不愿意言明伏火方背后的故事,自己又何必逼问呢?重要的是依照伏火方所载材料比例,真的能够配制出可堪一用的黑火药。

    于是,秦晋立即命人进行配比试验,不过他还是将伏火方做了一点改动,将马兜铃直接改为木炭,因为木炭的效果要远远好于风干了马兜铃粉末。

    将马兜铃改为木炭之后,清虚子亲自进行配比试验,仅仅半日功夫就制出了半箩筐黑褐色的粉末状火药。

    秦晋拿起木勺亲自盛出一勺,放在石板之上,然后清虚子将烧至通红的柴枝轻轻的与之接触,一阵白烟陡得升腾而起,眨眼的功夫那一队火药粉末就燃烧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满庭院的硫磺燃烧后的臭味。

    这正是秦晋所需要的,这对他而言真是难以预料的意外之喜。

    “快,去府库中清点,究竟有多少硫磺和硝石!”

    兴奋之余,秦晋还不忘遣人都府库中清点原料,他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以绛州的库存能制出多少黑火药。

    至此,秦晋再也不当清虚子是装神弄鬼的神棍了,在他眼里这分明就是一个熟练掌握配制火药的工程师啊。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个老道离开,至少也要让他培养出一批可以熟练掌握火药配比工艺的技工才能放人。

    “还望真人能够留下来……”

    秦晋挽留人的客气话才说了一半,清虚子就痛快的打断了他。

    “使君就是轰,老道也不走了!”

    ……

    火药试制成功这件意外之喜,彻底改变了秦晋此前保守的计划,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冒险的计划在一夜之间成型。当然,倘若计划成功,得到的胜利果实也就会更多。

    秦晋亲自画了图纸,又请来城中的工匠进行试制。他在后世琳琅满目的众多火器中选择了两种最简单,又很具威力的火器。一为霹雳炮,二位梨花枪。

    霹雳炮在后世又叫开花雷,而梨花枪则是一种可以发射散弹的火药桶,将之绑缚在枪身前部,在接敌之前突然发射,虽然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但对敌人的造成的震撼,却足以毁掉他们的战斗意志,从而动摇军心。

    而且,这两种火器也是经过宋明两代实战检验过的,秦晋只需要将其拿来仿制使用即可。说实话,这两种火器除了火药的配方是难点以外,便再也没有半点难度。

    经过小半天的捣鼓,第一批试验品终于摆在了公署的后园之内。秦晋出于保密需要,对外界一直刻意隔绝消息。军中和公署中的人很多都知道秦使君得了青虚真人的宝物,但究竟是什么则不甚了了。

    日落时,一连几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如惊雷一般从公署后园传来,闻者甚至于感到连脚下的大地都在跟着连连颤抖,一时间对公署后园里东西既感到恐惧,又满是好奇。

    “听说老君山的青虚真人来见咱们使君了,还带来了一样可以克敌制胜的法宝呢......”

    “难不成是可以请来雷公电母的法宝?还是能够撒豆成兵?”

第四百一十七章:使君亲临敌

    羊角山北麓,一支骑兵正悄然向东前进,秦琰便在这支骑兵队伍之中。

    “狗儿哥,咱们,咱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琰回头瞪了几个小兄弟一眼,他不止一次的警告几个人必须称呼他的大名或者官职,但这些家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每都故意叫他狗儿。

    原本都是骑兵,却牵着马在山间走了一日一夜,这段行军艰难辛苦,竟走的比步军还慢。秦琰不清楚乌护怀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放着好好的黄土大道不走,却偏偏在这密林中走这崎岖小路。

    但他从秦晋的口中得知,这个胡人似乎很有本事,连卢校尉和裴校尉都远在其后。出于对家主的敬服与信任,秦琰再次拿出了队正的谱,训斥手下仅有的五个军卒。

    “你们都知道个屁,家主让咱们都听乌护校尉的军令,还能有错吗?”

    这几个人虽然对这种自讨苦吃的行军很是不满,但一听到家主二字,立时就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此时天光已然逐渐暗淡,就在秦琰以为乌护校尉马上就会下达扎营休息的军令时,前面却传来了急促的传令之声:

    “都听着,眼看就要出山,天黑透了就会有一场恶仗,都准备好了。”

    闻言之后又,秦琰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兴奋,他知道马上就要进行此生第一场恶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有几分期待。

    从小就听多了大丈夫驰骋沙场,立功封侯,出将入相,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他曾经以为这种故事于自己而言只是个可望不可及的传说,现在至少已经有了一丝希望。

    “功名马上取,杀敌立功的机会来了!”

    秦琰兴奋的给麾下几个小卒鼓着气,但他们却全部是秦琰一般兴奋,更多流露出的是担忧。

    就在秦琰憧憬着杀敌立功,拜将封侯之时,羊角山以南五十里,浍高山西侧还有一支规模在万人以上的人马正在缓慢的向北运动。

    张贾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民营,仅仅做些屯田的活计,但入营还不到一个月,第一桩任务分派下来,居然是行军北上。虽然秦使君的命令中不包括御敌交战,可这是往敌前开进,一旦遭遇叛军,势必就会是一场恶战。

    不过,这正好顺遂了他的心愿。张贾是个有野心的人 ,又岂能甘心做个屯田的校尉,如果不到战场上杀敌立功,岂非是虚度了光阴?

    看着麾下将士们手中崭新的武器,他在暗暗琢磨着,是不是寻个机会,做出点有响动的大事来,也别让秦使君看扁了他们。然而,张贾很快就打消了这种绕过军令行事的念头,因为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营中的两个副尉和那个说话都仿佛有种魔力的营监。

    说服这三个人跟着他一块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张贾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于是又紧走了几步去找营监探口风。

    营监显然是秦晋的亲信,一定知道不少隐秘之事,可惜不论张贾如何套话,对方都守口如瓶。

    ……

    “报!禀将军,浍高山发现了上万**正在向北运动,据估计三日内便可翻越羊角山。”

    蔡希德的眼睛里陡然本射出兴奋的火花,一巴掌拍在了女墙之上,又问道:“**先期进入晋州的骑兵可有异常动静?”

    “游骑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跟丢了!”

    “跟丢了?咱们的游骑和契丹人骑兵作战都毫不逊色,怎么可能跟丢了?”

    蔡希德的声音发冷,并透着阵阵怒意。

    “将军息怒,据卑下猜测,可能是被**骑兵射杀……”

    啪的一声!蔡希德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女墙之上,冷声下令:

    “再派人去,三日内,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探明他们的方位,否则就提头来见吧!”

    副将闵光杰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自家主将向来手段狠辣,许多人因为没有达成既定目标,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还有一点使得闵光杰在军中时时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因为他是个高丽人,在蕃兵中向来是突厥等胡人地位高,契丹人次之,高丽人地位最低。

    “回来!”

    原本就战战兢兢的闵光杰立时又是一身冷汗,他小心翼翼的返身回到蔡希德面前,恭恭敬敬的回道:“将军还,还有何吩咐?”

    岂料蔡希德却出人意料的笑了。

    “唐.军中计了,他们派遣大批人马沿着浍高山北上,只要进入晋州境内……”

    说到此处,蔡希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闵光杰立即巴结示好的接茬道:“唐.军只要进了晋州地界,就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不过,他的巴结却换来了一阵训斥。

    “蠢货,蔡某要的是绛州,绛州!只要绛州一下,唐.军就是丧家之犬!”

    “是,是,将军英明!”

    “派人告诉李进忠,头两仗必须败退,待诱敌深入之后,再图围歼!”

    蔡希德的目的很明显,要以小败吸引**的主力追击,养成其轻敌冒进的心理之后,再出全力狠狠回击,一击毙命。他这种战术在以往历次大战中屡试不爽,事实上燕军中使用这种战术的主将大有人在,从年前被唐.军俘获的崔乾佑到孙孝哲,都深悉此法。

    又过了一日,蔡希德再次收到消息,不仅在浍高山处有**北上,沿着汾水,同样有至少万人以上的**北上开往晋州。

    蔡希德终于可以确认,秦晋受到他制造大举进攻晋州假象的引诱,开始将重心倾向于晋州,而这正是他精心谋划之下所希望得到的。

    “传令各营立即整军,两日后翻越浍高山,直捣绛县城!”

    命令一经传达,军中上下立即忙碌起来,准备着随时拔营西进,报仇的一刻即将到来。

    由于早就轻车熟路,蔡希德仅仅用了一日半夜的功夫就翻过了浍高山,再向西百里就是他此番西进的目标绛县。

    ……

    蔡希德从进入浍高山开始,秦晋就收到了嫡系的警报。他当即对绛县城中做了周密的部署交代,皇甫恪的部众主力都在防备盘踞在夏县一带的孙孝哲部,因而他的任务便是全力防备南方。

    神武军前军以及部分后军,一早就在浍高山以西的山麓间做演练,此时立即命他们进入战斗状态。另外,秦晋决定亲自到浍高山督战,此战关系重大,裴敬稳重有余而决断不足,卢杞又在日夜兼程赶往天井关,所以他必须亲力亲为。

    一直沉默的陈千里此时表达了他的不同看法,他认为秦晋这么做有些过于冒险,既然可以凭借坚城抵抗叛军,有为何选择野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呢?

    “使君,咱们在新安时,用三千团结兵就挡住了孙孝哲五万大军。现在绛县城远比新安城高池深,神武军又兵强马壮,蔡希德部再勇悍至多不过三万人,只要守住绛县城,便可稳居不败之地啊……”

    秦晋又何尝不知道这么做可以稳居不败之地,但他想要的不仅仅于此。想要彻底解除绛县的危机,仅仅固守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将蔡希德的主力彻底歼灭,他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做其他事。否则,蔡希德一定会像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纠缠着他,不夺回绛县城绝不善罢甘休。

    如果固守绛县城,诚然能稳居不败之地,但无法歼灭蔡希德部主力,他的手脚就不能彻底解放,要时时防备着来者东方和南方两面的威胁,那么神武军在河东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秦晋最终没有采纳陈千里的建议,反而还带着陈千里一并启程向东,到神武军中去,他要程千里看看神武军不仅仅能够打赢守城战,还能在野战中取得胜利。

    由于神武军前军主力早就布置在浍高山西麓,所以秦晋仅仅带着几百轻骑,一路向东疾驰。

    才驰出去不到三十里地,他们便遇到了第一批神武军后军的军卒,这些人是负责整个计划的后备任务。领军的旅率见到秦晋后异常激动,要求将他的人马调往前方和叛军输死一战。

    军中上下战意强烈,这远比秦晋预估的要好。但是他不能将所有人都派到阵前去,毕竟一场大战役要相互有序配合才能取得最大的胜果。

    “不要以为在最后面,你们的任务就无足轻重,一旦前方抵挡不住,你们就是最后的希望,明白吗?如果没人守住绛州门户,万一……”

    这名旅率忽然一眼瞥见了跟在秦晋身后的陈千里,立时恭敬的道:“末将参见陈长史!”

    原来他在编入神武军后军之前,是龙武军中的一名队正,后来在孤山一战中斩首立功被擢拔为旅率。

    陈千里居然使得龙武军曾经的一名队正。

    “王七郎,听使君命令,此地任重,堪比阵前!”

    那旅率不再要求上阵前与叛军决战,秦晋和陈千里则继续赶路,他们要在天黑之前感到浍高山西麓的神武军前军军营。以秦晋的推断,蔡希德部至少将在明日晚间翻过浍高山。

第四百一十八章:花枪显神威

    所以他至少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视察军队,其实该做的训练和准备早就做完了,此时做视察更大的作用不在于查漏补遗,更大的意义在于鼓励军心,提振士气。以秦晋在神武军中的威望,只要出现在军中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与你们同在”。

    秦晋在天黑之前如计划抵达了前军军营。

    此时卢杞不在军中,负责的是另一名校尉,出身于河东王氏,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族出身。

    “末将王颀拜见使君!”

    秦晋阻止了王颀的大礼参拜,“军中甲胄在身,一切从简。走,去看看地形!”

    比起这些虚礼,他更在意的是周边地形,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去看看,这一夜心里也就多少会有些底气。

    浍高山西麓的地形层层叠叠,交错复杂。前军的军营在第二道山梁的一处半山腰,往东去会出现三条谷地的交汇,于渐浓的夜色下,若隐若现有一大片平地。

    “使君,这里将是伏击的绝佳之地!”

    秦晋点点头,的确倘若燕军果真入彀,这处四面八方都是山岭的平地,就会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但是,战场上的事,十之**不会如意,不能仅仅将战胜寄希望于自己的好运与敌人的霉运上。

    “还有备选地点吗?”

    王颀胸有成竹的答道:“还有三处,虽然不及此处,但于我神武军而言,也有着不小的优势!”

    “走一并去看看。”

    秦晋不把这几处地方走完了就不放心,又催促着王颀到另外几处伏击地点,但王颀却面有难色,“眼下天色已黑,万一,万一遭到伏击……使君一身担千钧重担,切不可大意啊!”

    虽然浍高山的西麓还在神武军的控制之中,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小股叛军突袭而至,所以还是以秦晋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这一回,不论秦晋如何坚持,王颀都坚决要求秦晋立即回营。

    “请使君放心,所有布置都与使君计划中一般无二,几处伏击地点末将已经实地勘察了三遍以上……”

    拗不过王颀,秦晋只好悻悻的返回军营。回到军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出于直觉使然,他总觉得蔡希德未必肯如预料般明目张胆的由此处翻越浍高山。实际上,这浍高山有点像太行山的缩小版,由北到南绵延数百里,沟通东西的仅有其中的几处隘口。而他们选择的这处地点则是方圆百里间唯一的一处隘口。如果蔡希德不走此处,燕军将会绕路超过百里。

    秦晋相信,但凡打算偷袭的将军,绝不会在自以为胜券在握时绕路,以使军队失去突然性。如果蔡希德出人意料的绕路,那么他在山中多耽搁的数日功夫,则会彻底暴露其行踪,而失去了袭击的突然性。

    用过了军中的饭食,秦晋将王颀叫来。

    “今夜开始,军中执行最高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接敌作战。”

    王颀讶道:“据游骑探马送回来的消息,叛军大部至少也要到明日晚间才会翻过浍高山,现在就执行最高战备,是不是会造成将士的疲劳?”

    按照王颀的计划,军中入夜时仍旧和以往一般,只有三分之一负责执勤,余下三分之二休息蓄锐,可一旦执行最高等级的战备,也就等于全军上下都要整夜不得休息,如果战斗按照预料在一日夜后,或者一日两夜后才开始,他们岂非要以疲惫之师应战了?

    “使君……”

    秦晋一摆手打断了王颀的劝阻,“不必多言,执行军令!”

    他在神武军中一言九鼎,王颀只得应诺离去。

    ……

    “加速行军,明晚此时,兄弟们就可以睡在**建好的军营里……”

    蔡希德不断敦促着麾下将士加快行军速度,他一向推崇兵贵神速,只有一超出敌人意料之外的行军速度进兵,才会将获胜的几率放至最大。秦晋那竖子纵使奸狡过人,恐怕也想不到他会把翻越浍高山的时间由一日一夜,缩短为一夜时间,黎明到来之际,就是埋伏在浍高山西麓唐.军的覆没之日。

    游骑在大军翻越浍高山之初就发现了于山西麓活跃的唐.军,蔡希德得知这种情况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大笑着对这种军力布置嗤之以鼻。他心中对秦晋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的戒备之心也在瞬间淡了不少。

    **战力不如燕军,这一点早在万泉孤山之战时就已经得到印证了。此时唐.军选择野战,何异于以卵击石?秦晋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方式来抵挡燕军的到来,既然如此蔡希德便决定让秦晋吞下自己酿出来的苦果。

    别看蔡希德在态度上极为蔑视秦晋和**,但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却比任何人都严谨,既然明知有伏兵还要执意进兵,那么就得将出其不意发挥到极致。催促大军以超乎常理的速度翻越浍高山,想必会让秦晋那竖子惊得目瞪口呆吧!

    蔡希德部都是在关外山林里和契丹人打过上百仗的精锐之士,突破极限行军速度也不是难事,只是平白多耗费了些体力而已。但以体力换取时间,在蔡希德看来,这笔帐是超值的。

    当远方鱼肚泛白,天光渐渐放亮之时,蔡希德已经走在下山的路上。与此同时,探马游骑的调遣也更为频繁,因为从这一刻起,遭遇战随时可能开始。

    “将军,前面谷地收窄,只怕有埋伏。”

    随着副将闵光杰的手指,蔡希德远远望去,果见谷地两侧收窄,但这也难不倒他。

    “派一队人攀上北坡,与大军并列而行。”

    如此布置,**若有埋伏北坡上的人就会先期发觉,若没有埋伏自当皆大欢喜。

    燕军上下一派紧张,弓弩手早就将弓弩上弦,只等发现**的踪迹就攒射过去。只是等他们出了谷口,仍旧不见**的踪影,蔡希德暗暗奇怪,跟在他身后的闵光杰啧啧连声。

    “此地可说是绝佳的伏击地点,难不成他们不在严要之地伏击,还要等咱们到了开落地再伏击吗?”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便陡闻鼓声隆隆,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三面都有数不尽的**涌了出来。

    见此情景,蔡希德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秦晋啊秦晋,你果然选择了最愚蠢的伏击方式。所有兄弟准备迎战!”

    这种蹩脚的伏击,蔡希德打了十多年仗还是头一次见到,黄口小儿就是黄口小儿,秦晋马上就会为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付出代价的。

    “杀!”

    燕军士气同样不弱于唐.军,虽然经过整整一夜的急行军,体力消耗的厉害,但每个人均是斗志昂扬,全然没把这些愚蠢的**放在眼里。战鼓声亦紧随**战鼓叫嚣一般的隆隆敲响。

    出了狭窄的谷口便是一片不小的平地,足够万人军队在此展开。也难怪蔡希德嘲笑秦晋的愚蠢,在这种平地上展开军队与燕军野战,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愚蠢到了极点的决定。

    “将军,唐.军冲过来了!”

    闵光杰好像发现了新奇怪物一般叫嚷了起来,自从范阳起兵来,罕有唐.军敢于在正面对它们发起冲击的,这是他们有着必胜的信心,还是无知者无畏呢?蔡希德嘴角泛起了不屑的冷笑,口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冲击!”

    随着掌旗使受众令旗的变化,燕军陡然加快了速度,迎着唐.军向前冲击。这一刻,在蔡希德眼里唐.军已经败了,很难想象野战之中敢于正面冲向燕军的人会是何等惨烈下场。

    嘭!嘭!一种类似爆竹的声音突然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冲在最前方的**枪兵便陷于一片白烟的笼罩之中,蔡希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战场的变化就骤然超出了他的掌控,只有鼻腔内充满了硫磺燃烧后的臭味。

    战场之上的白烟迅速弥漫开来,随着类似爆竹的声音再次此起彼伏 ,这种白烟越发浓烈。蔡希德的心脏也随之剧烈的跳动着,不可掌控的感觉使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果不其然,还没等白色的浓烟散尽,第一波冲击上去的燕兵居然狼狈的逃窜回来。很多人口中甚至还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妖怪魔鬼等等不可思议的东西。

    蔡希德怒极,他麾下的军卒就算在契丹人面前也甚少出现这种溃败奔逃的场景。

    “传令,不得一人后撤,违者立斩不赦,督战队上,把那些胆小的懦夫挡回去!”

    负责督战的燕兵人手一柄陌刀,只要有逃兵进入他们的攻击范围,陌刀立时就上下翻飞取其性命。如此狠辣手段一经使出,溃逃便渐渐被控制住了。但是无论如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原本高涨的燕军士气受到重挫。

    燕军的伤亡不大,但让蔡希德怒不可遏的是,因为突然间溃退而引发的军心动摇与士气低落。

    也许是**有自知之明,或者是对主动冲击作战的经验不足,他们并没有趁乱继续打击燕军,反而在占了便宜之后撤出了战场。

第四百一十九章:蕃将急复仇

    突然间吃了大亏,蔡希德很不甘心,在稳住阵脚之后下令追击撤退的**,若不报此仇此一战必会沦为他人笑柄。

    “追击,追击!让唐.军付出应有的代价!”

    蔡希德才不相信唐.军借助了什么鬼神之力,不过是捣鼓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使得他麾下的军卒受惊,才导致了溃散。这一回他们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与蔡希德的不惧鬼神截然相反,闵光杰被下坏了。

    “将,将军,唐.军,唐,唐.军请了鬼神相助,咱,咱们还是退避三舍为上策……”

    “放屁,这世上哪来的鬼神,再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蔡希德十分清楚,自己不怕鬼神却不代表着别人也不怕鬼神,只怕与闵光杰持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为了不使“唐.军鬼神相助”在军中发酵弥漫,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唐.军击败,只有如此才能使那些突然产生的留言消弭于无形。

    否则一旦拖延下去,这种不利情绪将会越积累越多,对军心的威胁甚至要远胜于**。

    燕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唐.军,蔡希德相信,只要沉着应战,一定会击败敢于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唐.军。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追上那些撤退的唐.军。

    只是蔡希德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蠢货就在撤退的**之中,亲自指挥了刚刚的战斗。

    王颀跟在秦晋身后,他已经对这位年轻的郡守敬佩的无以复加。秦晋让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使得神武军再第一时间对燕军的突然到来做出了反应,如果像往常一样仅仅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做战斗准备,那么他们的应对就绝对不能如此之快。

    “蔡希德稍后就会追上来,让下面的人做好准备,随时迎敌接战!”

    梨花枪第一次出战就已经崭露头角,燕军在惊骇之下居然吓的崩溃逃窜。如此看来宗教鬼神之力不但可以笼络人心,还可以恐吓敌人,此战之中秦晋又有了新的领悟。在此之前,他一直对宗教嗤之以鼻,认为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除了坑人以外,没有任何好处。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要使用得当竟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可惜梨花枪的火药桶造的数量太少,完全不够用啊!”

    王颀忽然没头没脑的叹了口气,抱怨梨花枪火药桶生产的太少。秦晋闻言笑道:“这东西并不具备强大杀伤力,造在战场上顶多只能用辅助之用,指望它能够扭转乾坤可不现实啊!”

    话虽如此,但是造的多了总不会是坏事,王颀想了想觉得秦晋的话有道理。

    “听说使君还造出了一种叫霹雳炮的物什,铁蛋暴裂开去,弥漫数十步?如何不拿来阵前一用?”

    王颀一直在浍高山西麓带兵演练,因而并不曾见过测试霹雳炮的场景,但仅仅从只言片语的传闻中,同样能感受到这种东西的威力远远大于梨花枪,可不再是锦上添花的摆设了。

    大军眼看着出了山谷,又进入下一个山口,秦晋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

    “霹雳炮威力惊人,但也有个不能绕过的缺点,那就是体积大,重量大,运输极为不便,因而只适用于防守战和守城战。以石砲发射可以投掷数百步,埋在地下可以出其不意。这种东西好歹也算秘密武器,不能一次都拿出来。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等到霹雳炮出场之时,就让蔡希德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秦晋的话,王颀信心倍增,只觉得击败蔡希德全歼这股入寇的燕军只在咫尺之间。秦晋发觉了他的自满情绪,便又道:“莫要因此而轻视燕军,就算有火器的弥补,**与燕军战力仍旧有着很大的差距,野战硬碰硬非我长项!”

    “末将明白,神武军于此地主动出击,主要目的就在于消耗其兵力,挫其锐气,真正的决战还要在绛县城下!”

    王颀这番话不禁让秦晋对他另眼相看,这个谋划秦晋只在自己脑中,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并非他不相信自己的麾下,所担心的是如果提前公布这个决定,势必会使神武军少了一份决战之心,从而不能尽全力应战。

    现在仅仅通过只言片语,王颀居然就猜到了秦晋的意图,此人看来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此前秦晋曾让卢杞举荐人才,他便多次从卢杞口中听说过此人。但在卢杞口中,王颀似乎也有着难以忽视的弱点,而且这个弱点竟足以使卢杞一直压制着此人。

    这些念头纷纷乱乱,只在秦晋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考虑更多的还是目下这场大战。此战关乎生死存亡,必须慎之又慎。

    接下来,秦晋将伏击之地定在了三条谷地交汇之处,这也是浍高山绛州以东地段最适合伏击的地方。秦晋之所以笃定蔡希德一定会追击而来,是对其人做了充分了解之后才做出的推断。

    通过各种情报汇总梳理,秦晋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看清楚蔡希德的脾气秉性。此人的确是个用兵之才,但却也失之于恃才傲物的傲慢。过分的自大,往往会在敌人实力超乎想像时,成为他最大的不确定性。现在秦晋所要做的,就是将这种不确定性发挥到极致。

    这一回秦晋汇集了神武军在浍高山西麓的精锐约一万余人,虽然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考虑到此处伏击地点至多也就够双方展开共计一万人,这个弱势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因此,别看蔡希德带来了三万精锐,作战之时,除了接战的数千人以外,余下的两万多人都只能堵在后面观战。

    王颀又道:“每人手中还有四支梨花枪火药桶,足够应对蔡希德的追击了!”

    梨花枪的构造很简单,将四支火药桶分别绑在丈许长枪的前端,以引线牵到枪柄尾端,临战之前以火绒点燃引线,火药桶会喷出其中铁砂,对冲至近前的敌兵造成一定程度的杀伤。再配合以巨响和燃烧后产生的烟雾,足以使一支精锐人马军心动摇。

    秦晋却摇了摇头。

    “蔡希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仅仅以梨花枪难以再挫其锐气,这一回要神臂弩出场了!”

    神臂弩乃**蹶张弩的轻量版,体积重量都减少了将近一半,但威力却丝毫不减。这种武器乃是军国重器,数千张弩齐射足以织出一张死亡之网来。

    “来了,来了,燕军来了!”

    远远的便有游骑探马回报燕军踪迹,眼看着他们追击将至,秦晋长长吸了一口气,也不禁由衷赞道:

    “他们好快的速度,不愧是严峻精锐!”

    蔡希德部行军能力之强,远超秦晋想象,这也让他再一次正视了神武军和燕军精锐之间的差距。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和燕军之间数次交手得胜的侥幸,除了老天眷顾,他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

    秦晋还没天真到以为只用那些临时抱佛脚的方式,把平日拿着出头铲地的农民训练了一两个月,就能力压身经百战的燕军精锐。

    王颀很自信的说道:“来得快,也是急着送死呢!”

    他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众人的呼应,报之以轰然大笑。

    玩笑归玩笑,与蔡希德部硬碰硬又是另一回事,这些人绝非易与之辈。他们尾随追击而来,也果如秦晋所料做足了准备。但现在秦晋却不与之硬碰硬了,当他们进入神臂弩的射程之后,箭雨如簧飞起砸落,像收割庄稼一样,一轮齐射就收取了数百人命。

    即便是谷底交错的开阔地,但空间还是有限,所有不论**或是燕军都以密集阵型集结冲击,燕军在唐.军神臂弩面前就吃了密集阵型的亏。当三轮齐射砸落之后,已经有上千人失去了战斗力。

    蔡希德见此情景,心疼的脸色都发绿了。预想中那喷火的玩意没有再次出现,迎接他们的居然是**弩箭。他隐隐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但人在气头上,他也顾不得细细思量考虑,只想着一战歼敌,哪怕付出相对高的代价,也绝不能让秦晋那竖子讨了便宜去。

    “杀!杀!杀!”

    一连三个杀喊得面目狰狞,燕军爆发了,嗷嗷嘶吼着,盯着箭雨冲向**所在的谷口。仅仅四百步距离,却是以数千人为代价换来的。然而,只要短兵相接,他们自信一定会让**后悔做人!

    七轮箭雨过后,神臂弩弩手力竭,再也拉不开弩弓。此前严阵以待的枪兵顶在了最前面,梨花枪再次爆出此起彼伏的巨响,白色烟雾弥漫战场,尽管燕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再一次置身于透着浓烈硫磺味的烟雾中,还是不免有几分慌张。

    对此,蔡希德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这一次他亲自带头冲进了白色烟雾中,其麾下士卒见主将如此悍不畏死,士气陡然大盛。

    “杀!杀!杀!”

    喊杀声再度响彻浍高山西麓!

第四百二十章:兵临绛城下

    看着大战过后满地的狼藉,燕军主将蔡希德双手紧握成拳。**终于不敌燕军的猛烈攻势,在梨花枪爆出的浓烟掩护下逃离了战场。

    闵光杰巴结的凑到蔡希德面前,以一种极是兴奋的语气说道:“唐.军那劳什子玩意果真不是神鬼,将军妙算如神,一战将神武军击溃!”

    只是他巴结的显然很不是时候,蔡希德寒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个蠢如猪狗的家伙。

    燕军的确以自己超凡的实力击败了唐.军,但蔡希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胜利是他用三千多条精锐性命换来的。因为他查看一片狼藉的战场时发现,**遗留尸体寥寥无几,甚至连兵器都不曾落下一条。这哪里是什么溃败,分明是极为有序的撤退啊!

    被戏耍的感觉再次充斥于蔡希德的胸腔内,反复鼓荡膨胀又没有发泄之处,只觉得难耐至极。

    偏偏闵光杰这蠢货不分眉眼高低,还凑上来巴结献媚,使得他好像吃了只苍蝇一般恶心。

    至此,蔡希德完全有理由相信,秦晋和神武军对自己设计的突袭绝对是有准备的,晋州的诱敌之计已经等同与失败。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反而中了秦晋的麻痹之计。这又如何让一贯高傲的他不恼火愤怒?

    就算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被秦晋识破,蔡希德凭借严峻精锐的超凡战斗力,还是自信的认为,重新夺回绛县并不是问题。既然大战已经开始,就绝没有半路退缩的道理。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蔡希德再也不托大,一面纵兵急进直扑绛县城。一面又派出使者向驻兵在夏县的孙孝哲部求援,请求他与之对神武军做两面夹攻。

    现在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他要尽可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击败秦晋。他有种预感,如果不在此人实力尚弱,羽翼未丰满之时将其消灭,否则此人早晚会成为大燕的心腹之患。

    秦晋带着达成目的神武军返回绛县,但前军的五千人仍旧没有进城,而是在县城南面的湅水河谷中集结,伺机偷袭。经过浍高山西麓一战,秦晋对王颀的能力有了充分肯定的认识,便对其委以全权指挥,可以自行其是配合城中守军打击燕军。而他本人则进入城中,再一次扛起了指挥守城的重担。

    蔡希德部与秦晋几乎是脚前脚后抵达了绛县,秦晋立即下令全城进入最高等级战备,军将军卒必须衣不卸甲,昼夜当值,防备燕军强攻县城。不过秦晋的预测这一回落空了,整整一日夜,城外的燕军仅仅是对县城做了象征性的骚扰,其余时间均寂静无声。

    经过观察,秦晋很快发现,蔡希德明明有足够的人马封锁县城四门,却仅仅封锁了东北南三个方向的城门。这明显是围三缺一的战术,目的是不使城中守军因为后路断绝生出决死一战之心。

    不仅仅秦晋,包括裴敬在内等神武军高层都觉得蔡希德是在等着他们偷偷弃城逃走,然后再兵不血刃的接收县城。

    入夜之后,秦晋召集军中校尉以上所有高级军将,召开军事会议。

    “蔡希德打的好算盘,我神武军中岂有贪生怕死之辈?就让他无休止的等下去吧。”

    裴敬的话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有些人甚至以为,秦晋在浍高山展开的两次伏击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还过早的暴露了神武军的秘密武器。

    只有秦晋不发一言,他只觉得这并非是蔡希德狂妄自大,对神武军蔑视至极。与之恰恰相反,他反而认为这是蔡希德在浍高山两次伏击中吃足了苦头,对神武军已经不自觉的产生了忌惮之意。围三缺一,不急于攻城,显然是怕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在等着什么。

    就在众人商议之时,清虚子轻飘飘的闪身进入正堂,见了秦晋便直入主题。

    “秦使君快遣人去看看,燕军在城外掘地道,老道听着就快挖通了!”

    秦晋闻言之后大惊失色,腾的一下从座榻上弹了起来,如果让蔡希德挖通了地道,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隐隐便听到公署外有疾呼之声。没等秦晋遣人去查看询问,便有军卒慌慌张张推门而入。

    “不,不好了,燕军进城了!”

    听到燕军进城的消息,秦晋只觉得脑袋嗡嗡炸响,还是晚了一步。

    此刻军中校尉一级的军将除了执勤的,八成以上都在公署开会议事。如果突入城中的燕军袭击秦晋所在的公署,将很有可能把他们一锅端掉。但秦晋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常理揣度,通常掘通地道以后,第一反应应该是打开城门,里应外合,然后才会有多余的精力做其它事情。

    岂料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蹦出来,便又有军卒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使君快快转移,进城的燕兵直扑公署,咱们的兄弟猝不及防死伤严重,眼看着就挡不住了!”

    现在秦晋的护卫都是从军中抽调的普通军卒,如果乌护怀忠尚在左右,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场的军将也劝说秦晋赶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等到平定入城的燕兵之后再行露面。但这又岂是秦晋的行事风格,他断然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

    “裴敬,你立即带人随青虚子真人去堵住被燕军挖通的地道口,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堵住。”

    打发走了裴敬和清虚子,秦晋又振臂一呼:“随我守住公署,等待援兵里应外合!”

    秦晋登上了公署中的塔楼,向外瞭望,只见包围公署正门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至少有上百之数。也不知这些人在城中有奸细,还是误打误撞冲到了此处。

    外面乱哄哄喊杀了一阵,公署大门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两下,三下,四下…..随之还响起了咚咚的撞击声,和有节奏的号子声。

    “不好,贼兵在撞门,快去找木头把门顶住!”

    公署大门是从前的一座王府,铜铆钉大门足足有三寸后,等闲撞击难以破坏。只从外面十数人齐声喊着号子判断,就能够听得出来燕兵在用粗重的木头在撞击大门。

    但塔楼的位置正好本大门和外面的桑树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具体情况。秦晋在上面指挥着一众校尉围堵翻墙入内的燕兵,随着时间的拖延,门外燕兵的锐气似乎越来越弱,攻击大门的劲头也渐渐不支。

    秦晋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刚要下令打开大门跟他冲杀出去,却听阵阵嘶吼声迅速由远及近,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是援兵。

    今夜的突然变故总算被扼杀在萌芽之中,随着援军赶到,等着这些人的命运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死,第二条是投降。

    然而,秦晋来不及擦去满头的冷汗,又开始担心那些被挖通的地道是否已经被裴敬控制住,万一控制不住,外面的人源源不断从中进入城内,让燕兵站稳了脚跟,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外面的燕兵或被杀,或被俘,满庭院的校尉们打开大门,急着回到各自军中。秦晋也从塔楼上下来,回到正堂坐镇,然后又派遣了大批人马沿着四门逐步检查是否还有遗漏之处。

    这一夜有惊无险,直到天亮时,混入城中的燕兵被彻底斩杀清理殆尽。

    突袭的开端极为成功,但却虎头蛇尾,一把好牌打的臭极了。秦晋有些迷惑,这不符合蔡希德的风格啊,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天亮之后,裴敬带着清虚子回来复命,四个被挖开的地道口已经全部被他用巨石回填,再想挖开比通天海南。

    秦晋亲自提审被俘的燕兵,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这次地道偷袭的的确确是蔡希德一手策划的,地道一共分别打通了四个,而且蔡希德本人也参与其中,可不知何故几路人马入城之后,却不见蔡希德的人影。于是一群人情急之下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瞎打乱撞。

    “该说你们运气好呢,还是不好,瞎打乱撞就撞到了公署,只可惜啊,功亏一篑!”

    裴敬有意无意的说着,却陡然间提高了音调喝问:“说,奸细是谁?谁在和你们里应外合?”

    那被俘的燕兵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俺不,不知道……俺们都是听上面的命令行事……”

    至此,经过裴敬这一问,秦晋已经确信城中有蔡希德的奸细,只是现在燕兵就在城外,还不是大张旗鼓搜罗奸细的时机。所以只交代裴敬暗中留意,究竟那些人有通敌的嫌疑。

    “做好准备吧,从明日起燕军必然会大举攻城。”

    秦晋的预计果然没错,隔日一早,城外就响起了隆隆的鼓声,云车冲车等大型攻城器械在数千燕兵的驱动下缓缓的向绛县城墙靠近。

    很显然,这些器械是临时打造好的,蔡希德之所以沉寂数日,不仅仅在挖地道,还在为强攻做最后准备。

第四百二十一章:蕃将生惧意

    数十辆比绛县城墙还高的云车一步步靠向城墙,城墙上的守军从未见过这等庞然大物,都被惊得合不拢嘴。甚至连城墙上负责指挥的旅率都忘记了下令准备反击,最后还是一名军卒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胡狗攻城了,胡狗攻城了!”

    至此,所有人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横刀,等待着胡狗攀城时进行反击。

    普通军卒们几乎没上过战场,甚少见过大型攻城器械,那旅率出身世家,曾读过不少兵书,一眼就认出了经过改造的云车。云车上下左右都有厚实的木板加固,以保护藏在后面的士兵,只要车身与城墙贴合,堵在通往城墙出口的木板就会被从里面打开,躲在后面的士兵便可以一榻上城墙。且车身内有梯子直通地面,跟在云车后面冲至城墙下的士兵又可以源源不断的通过梯子走上城墙,且梯子四周均有木板保护,城上守军绝大多数的攻击对其不会有任何作用。

    “快,快准备火油!”

    那旅率知道,对付这种大型攻城车,只有用猛火油烧,烧的它燃起熊熊大火才会阻止敌兵通过里面的梯子攀上城墙。在安排反击的同时,一面又赶紧派人去公署通知秦晋,叛军果然攻城了。

    “旅率,咱们不是刚刚装备了霹雳炮么,这东西扔几个进去,一定会炸的它粉身碎骨!”

    旅率身边有人也识得这种攻城车,便提醒可用霹雳炮回击。那旅率这才恍然大悟,他对这种新装备的玩意还不熟悉,一时间竟没能想起来。但经过提醒以后,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可以瞬间爆炸并撕碎周围一切东西的霹雳炮不正是对付这种木质攻城车的利器吗?

    “快,快,把新近配发的霹雳炮搬出来,全都搬出来。”

    这种霹雳炮在配发时只说用石砲和床弩发射以打击远处的敌人,听到旅率的命令便立即有人去推动床弩,准备用床弩发射霹雳炮。

    旅率见状骂道:“霹雳炮不是给床弩用的,床弩装箭,瞄准那些木头车,给老子把他们统统砸个粉碎!”

    床弩的威力巨大,射击具体目标时虽然精准度极差,但只要射中了就必然会使之粉碎散架。

    四架床弩的绞盘在军卒利落熟练的操作下快算转动着,紧紧绷起的弓弦被挂在了机括之上,小臂粗细的箭神与此同时也放入弩槽,所有准备工作一气呵成。

    “放!”

    四名操作床弩弩机的军卒扳下机括,紧绷的弓弦失去制约,以劈山之势猛力回弹,箭身被弓弦带动啪的激射而出,直射向声势浩大的攻城队伍。四根小臂粗细一人多长的弩箭全部射空,但却有两根砸入燕军之中,立时就带起了两条血浪,所过之处筋断骨折,血肉横飞。

    床弩威力之大见者无不咋舌胆寒!

    “准备上箭!”

    床弩上弦由绞盘驱动,不像以臂力腰力拉开的神臂弩,七开之后弩手便力竭,再难开弓,理论上只要箭身充足,可以无限发射。很快,四支手臂粗细的弩箭再次上弦。

    “放!”

    四支硕大的弩箭带起一阵骇人的气流……

    “中了,中了!”

    城墙上曝出阵阵欢呼,一支弩箭凑巧正中一辆云车,其身周加固过的木板就像薄冰一样瞬间粉碎,飞溅的碎屑之中隐隐还夹杂着人的血肉和骨头。

    然而,床弩在射中这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射中过,急的床弩弩手满身是汗,但又无可奈何,这玩意本身就没有准头可言,箭矢被射出去,中与不中全凭运气。

    “使君来了,秦使君来了!”

    当有人小声欢呼之时,秦晋全副铁甲登上了城墙,看到外面极是壮观的攻城车队伍,即便早就得到了禀报,也还是下了一跳。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密集的攻城车攻城呢!不过,有利器在手,秦晋心中还是十分踏实的,霹雳炮简直就是为这大家伙量身定制的。

    秦晋在城墙上扫了一眼,之间猛火油和霹雳炮都被搬了出来,堆满城墙甬道,便知道这负责指挥的旅率还是有些见地和本事的。

    “一旦云车贴近城墙,就把这东西点着了往里面扔,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俺们旅率早就交代了呢……”

    一名军卒回答的极为实在,反而那旅率的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不论在官场和军中,抢上官的风头绝对是大忌中的大忌。旅率的脸上憋得通红,也不知该如何向秦晋解释,总觉得解释起来就等于越描越黑。

    秦晋毫不在意那心直口快的军卒,随口夸赞了一句:

    “很好,领兵之人就该如此有主见!”

    说了几句话之后,秦晋发觉城墙上的气氛有些古怪,好像自己在这里所有人都不自在。他便知趣的鼓励了几句只有,转身下城。这些城上守军多出自于神武军后军,他们和秦晋接触的少,秦晋对他们而言与天神无异,因而才会有各种紧张。

    秦晋下城之后,旅率马上厉声喝令所有人全神贯注,激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

    蔡希德摸了摸头上包扎好的伤口,到现在还有脓血隐隐渗出,昨夜他亲自参与袭城,可事到临头他所在的地道出现了坍塌,也是命不该绝他和随从一起,仅仅被坍塌的土石挡住了进城的入口,发现险情之后立即撤出地道,总算没被埋在城墙低下,否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一想起前夜这件糟心事,蔡希德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土石砸的,还是闷气憋的,总觉得自己遇到秦晋以后就一直走霉运。

    偷袭不成,只好转为强攻,看着新打造好的云车,蔡希德颇有自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应对这种大型器械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当然,泼洒猛火油引燃也是一个法子,但火油也有火油的缺点,这东西烧的慢,如果把云车烧到难以上人的程度,至少也需要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的兵士们早就已经有上千人攀上城墙,这就已经足够了。

    蔡希德懒洋洋的靠在藤椅上,由于身上有伤,他今日索性就没有顶盔骑马,仅仅一身便袍出现在军前。

    他相信,今日的攻城战伤亡肯定会有,但胜利一定属于自己,因而心神都极度放松,

    当唐.军的床弩箭射中了一辆云车时,蔡希德四周的副将随从都发出了阵阵惊呼,他本人却淡定极了,床弩准头极差,只怕射中的这一箭,是第一箭,也是最后一箭。后续的发展也果如蔡希德所料,唐.军床弩真的就箭箭射偏,虽然砸落到人群里难免溅起一阵血浪,但总比砸坏了费时费力打造的云车要好。

    蔡希德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楚绛县城头此刻的状况,虽然模糊不清,但他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城上的慌乱与无可奈何。

    这时,他猛然又想起了**的梨花枪,这东西使他在浍高山西麓连吃了两次亏,此番攻城战,秦晋总不会再弄出一些骇人的玩意吧?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并安慰着自己,秦晋又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总是出人意表。

    随着咣当一声,二十多辆云车先后紧紧的贴靠在了城墙之上。对付绛县这种没有护城河,只有浅浅窄窄一道壕沟的小城,云车简直就是无敌的。蔡希德如此暗暗想着,云车贴上城墙就等于宣告了县城的易主。

    唐.军的确打过胜仗,但只是凭借坚城利器,而城上的肉搏战则是燕军所长,他自问此次不会再给秦晋和他的神武军留任何机会了。

    云车藏兵洞里的燕兵一拥涌上绛县城墙,混战在下一刻即时展开,突然间其中一辆云车毫无征兆的炸裂了,其间隐隐有火光闪现,紧接着就是浓浓的白色厌恶缭绕弥漫。

    陡然见到白色的烟雾,蔡希德立刻联想到了浍高山下被戏弄的不愉快往事,原本一片阳光灿烂的脸上瞬时间就变得阴云密布,不详的预感骤然腾起。

    果然,果然秦晋还是弄出了幺蛾子,这白烟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一看到它准没有好事。

    几乎在同时间,撤兵的念头居然闪现在了蔡希德的脑子里,只是这种想法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感,他害怕了,害怕那个姓秦的小竖子。可是这种丢人至极的内心念头,又怎么可能对人诉说呢?仗打到现在,又稀里糊涂的撤兵,连对他自己的部将都交代不过去。

    仅仅是念头转瞬的功夫,蔡希德便由志在必得转而如坐针毡。

    后续的发展亦如他不祥的预感,二十几辆云车居然全部在一声巨响后炸裂,随即腾起阵阵白烟,随着云车尽数被烧毁,也就此意味着强攻的计划彻底失败。

    “敌袭!敌袭!”

    蔡希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总算弄清楚自己听的没错,的确是敌袭!

    “哪里敌袭?”

    “南,南面有大股唐.军偷袭,变起突然我军措手不及……”

第四百二十二章:责问清虚子

    听到遭受唐.军偷袭的消息后,蔡希德反而冷静下来,他在竭尽全力思考着应对之策。自己果然又低估了秦晋,这个人似乎总是擅长绝处逢生,不如就此避开此人,让神武军去祸害孙孝哲。

    想到孙孝哲,蔡希德不免有些恨恨然,他在兵进绛县之前曾派人去劝说孙孝哲与自己南北夹击,可数日功夫过去了,仍旧没有一丝音讯,只怕对方不会派兵与自己合作了。

    思量之时,部将不断的从旁催促,告知他**正与燕军左翼的人马鏖战,请他立即决断处置。但蔡希德此时陷入思想斗争之中,竟对部将的催促充耳不闻。半晌之后,他终于有了反应,脸色也从由于转为坚定。

    “偷袭唐.军几多?”

    “回禀将军,大致在五千人上下!”

    蔡希德面色如常,并无过多表示,只语带责备的说道:“慌甚?五千人的**都打不过,不如回家去给婆娘养孩子!”

    其实也是强攻绛县城功败垂成,接着就立刻遭到**偷袭,人心惶惶然也可以理解。此刻遭受主将斥责立时便觉得无地自容了。如果与他们对战的是契丹人,那么互有胜败也不丢人,现在他们败给了战斗力极其低下的**,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虽然他们曾经也在唐.军的旗帜下战斗过,但现在他们头顶的那面琦子已经改姓安了,自然从那以后就再与唐.军没有任何瓜葛。

    求援的副将识趣的离开,左翼拥有将近一万人的精锐,如果连五千人的唐.军都打不过,恐怕真得如蔡希德所说,该回家给婆娘养孩子了。

    左翼燕军果然很轻松的就赶走了偷袭的唐.军,他们只是被强攻失败的惨烈情形惊的有些失神而已,此时在主将的压迫之下,又恢复了以往的野蛮与自信。

    蔡希德当即决定,再次打造攻城器械,此番进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就算围困三月半载也绝不能中途撤军。看看究竟是谁耗得起!有了这个决断之后,蔡希德觉得只靠身边这三万精锐远远不够,于是遣人返回泽州,征召当地的新附之军,翻过浍高山与之一同围城。从泽州当地到绛县,就算走的再慢有三五天功夫已经足够,而他正可以借着这断时间重新打造攻城器械。

    除了调遣援兵以外,为长远围困绛县打算,蔡希德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要在此地坚壁清野,抓捕本地百姓用作壮丁。

    然而,当蔡希德派出的清乡队进入附近各乡里时,却惊讶的发现,根本用不着他们清乡,因为当地早就人去屋空,别说人影就连鸡鸭鹅的影子也不见一个。而且现在正值秋收时节,原本还想搜刮百姓的存粮作为军食,可看到田地里干枯的庄稼,可以想见绛县今岁十之**是绝收了。

    白忙活了一通,抓不到壮丁,搜不到粮食,蔡希德觉得这真是咄咄怪事,就算灾年逃难,也总不至于逃的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吧?假如因为没有吃的而而死,人死了也该有遗骸留下来。可清乡队在附近十里八乡一丁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发现,仿佛绛县附近的百姓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件意外插曲又让蔡希德像吃了苍蝇般的恶心,他算是发现了,只要和秦晋挨着干系,不管人还是东西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蔡希德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左右看看才发现带队出去清乡的闵光杰还没回来。

    “闵光杰呢?回来了吗?”

    “禀将军,一早出去的,到现在还音讯皆无!”

    一干人嘲笑闵光杰无能懦弱。

    “高丽奴不是迷失了道路,找不到回军营的路吧……”

    “说不定高丽奴去投了唐.军……”

    “住口!”

    蔡希德越听越是不耐烦,就算闵光杰是高丽人也不至于如此诅咒于他,万一他真的投了唐.军,可是由累得自己白白损失了五百精锐,还有战马!想到这里,蔡希德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因为自从来到绛县以后,只要他有点不好的念头,便总会成为事实。

    “快,快闪开,闵副将回来了,闵副将回来了!”

    听说闵光杰回来了,蔡希德大喜,不详的预感总算没有应验,这个心理魔障说不定便可就此破掉了。

    然则等闵光杰出现在面前时,蔡希德傻眼了,只见闵光杰躺在一块门板上,由两名兵士抬了进来,如果不是事先告知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就是闵光杰,他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这,这,这,他怎么了?”

    “闵副将刚刚单人独骑奔到辕门外就不支倒地了,可能是遭到**伏击了……”

    蔡希德顿觉脑袋发晕,身子晃了两晃,不详的预感还是应验了,虽然并非闵光杰投靠唐.军,但五百精锐肯定是被伏杀殆尽了,偏偏只逃回来了一个废物!

    “抬下去,抬下去,给他治伤……”

    他抑制住心中的厌恶,以使自己不表露出来,挥手让抬闵光杰进来的两名兵士再将其抬出去。

    众人又忍不住嘲笑了闵光杰一番,所有人出去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偏偏只有高丽奴如此悲催。

    ……

    绛县保卫战开门红,一战摧毁了燕军二十多辆攻城车,又杀伤了上千燕兵,自此一扫城中上下的“恐燕”情绪,甚至已经有人叫嚣着要出城偷营,或者与燕军决战。秦晋虽然不赞同他们这种自大轻敌的想法,然则却并不加以制止,在精神上扫除掉对燕军的畏惧,比什么都来的弥足珍贵,如果能让麾下将士恢复大唐精锐的自信,他不介意让这种自大的言论在军中流传。反正最终下决定的还是他本人,而不是受民意所左右。

    一直在城外活动的王颀以及神武军前军数次袭击燕军,同样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今日他还歼灭了燕军五百清乡队,并俘获马匹三百余,战马跟着捷报一同送回绛县城内,自是令人再度欢欣鼓舞。

    斩首五百级相对于俘获的三百余匹战马,已经不够引人注意了。唐.军中战马的珍贵程度,远比十名步卒要金贵,一次性补充了三百余匹战马,这还真是一桩意外的横财。

    只是秦晋的神经依旧不能放松,以他对蔡希德的判断,此人定然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所以要彻底解决眼前的困境,只能击败全歼此人。但是,燕军勇悍,远非**可比,梨花枪和霹雳炮虽好,但总归只能锦上添花而已,还不能达到左右占据那么变态的程度。

    秦晋烦闷之下,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后园之中,忽闻衣袖甩打之声,却见是那老道清虚子在慢吞吞的练拳,只是他那一套姿势怪异的很,绝没有后世的太极拳那般极具美感。

    这个清虚子自从进献了伏火方以后,又深得秦晋重用,已经被城中上下推崇为仙人,很多不明真相之人甚至对他顶礼膜拜,直以为他是秦使君请回来的助战仙人。

    秦晋也不对外解释,在这种内外无援的境地下,能够让将士们拥有一丝虚假而又深信不疑的希望是多么奢侈啊!

    “使君可有心事?不如说给贫道道听听!说出来就轻松多而来!”

    秦晋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燕兵不退,我何以能轻松啊!”

    “原来使君是在心烦兵事,贫道帮不上忙,请使君见谅!”

    秦晋没好气的看了清虚子一眼,他还真拿自己当神仙了,自己原本也没指望依靠这个身世不明的牛鼻子老道退兵啊。

    想到这里,秦晋突然开口问道:“你真是清虚子?”

    这一问竟让清虚子愣住了,半晌之后,清虚子才呵呵笑问道:“使君何出此言?贫道若非清虚子,又何以会有这太清宫密不外传的伏火方呢?”

    秦晋点了点头,他原本就是恶趣味般的随口一问,此时听他提及伏火方居然是密不外传的方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这火药配比的方子居然也成了可以传世的宝物。

    当然,道士用这个伏火方并非是以制造火药为目的,这是为了炼丹之用,以用真火烧成不世仙丹。只可笑那些求仙问道,以图长生不老的人到头来还是因为服食仙丹导致重金属中毒,过早的弄坏了身子,反而成了短命鬼。

    “真人可曾练过丹药?”

    清虚子抬了抬松弛的眼皮,颇有些玩味的看着秦晋。

    “如何,使君也想求仙丹?莫怪贫道多嘴,仙丹多以心诚为灵验。贫道虽然眼拙,但也看得出来使君身有杀伐血腥之气,丹药这等物什,与使君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秦晋笑了,这清虚子虽然说的云山雾罩,但总归是委婉的告诉他吃仙丹不好,总算不是那种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之徒。如果刚才清虚子但凡有一丝诓骗他吃丹药的心思,秦晋绝不会留此人在军中。

    话既然说到了丹药的好与坏,秦晋话锋一转,便与清虚子谈起了丹药的成分。

    “我以前常听说密陀丸与三仙丹,不知真人可曾服食过?”

    清虚子盯着秦晋看了一阵才道:“贫道只炼丹,不用丹!”

    听到这个答案,秦晋上下打量了清虚子一阵,戏虐的数道:“恐怕真人若常年服食这两样丹丸,也不会如此长寿了!”

    虽然话说的戏虐,可其中隐含的意思却是,仙丹非但不能使人延年益寿,反而会有折寿的嫌疑。

    清虚子何等聪明焉能看不出秦晋话中所指之意,当即笑言:

    “寿数乃天定,人有善恶,服食仙丹自然就损益不同了。始皇帝服食仙丹寿数仅有五十,而汉武帝亦服食仙丹,却有七十寿数,其中究竟有几分是仙丹之力,世人谁个能分得清楚呢?”

    老道说话就是爱故弄玄虚,说通俗点无非就是个人身体底子不同,而仙丹的重金属多为氧化物,不足以急性致命,积累致病也要经过一个长期的过程。没准秦始皇不吃仙丹就能活到五十五,汉武帝不吃仙丹能活到七十九也未可知呢!

    “我幼年时曾看过一本医书,言及三仙丹以朱砂为辅料,而朱砂又实为水银的异态之物,水银之毒,想必真人也知晓的。密陀丸则以铅为辅料,铅这种东西最是阴毒,服食多了,可使人绝嗣呢……”

    秦晋的话还未说完,清虚子的面色就已经数度变化。朱砂和铅的确是炼丹的必备用料,可在秦晋嘴里这两样东西竟成了害人的毒药。

    “这,这,贫道对使君从无恶意啊,贫道之心可表天日,绝无欺瞒!”

    说到底,秦晋是不相信他那一套关于伏火方的鬼话,一个老君山中的道士不去阿附天子王公重臣,却偏偏来绛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寻一个区区郡守投靠,说出去谁能信?反正他是不信!

    以前秦晋需要用他配置火药,暂且隐忍不发。可那日竟有燕兵绝地道直捣公署的险情发生,俘虏又招认城内确有奸细,也就怪不得他将怀疑的矛头指向清虚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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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