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奸相进谗言
“高仙芝部众突下杀手,末将等人不及反应,当场就有十数兄弟就射死。末将命大,虽然中箭,却侥幸逃了出来。”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耗费了杨行本过多的力气,他虚弱的喘息了一阵,又继续说着:
“当时,没能进入潼关,又身负重伤,末将离开长安时只听说使君在河东城,便孤注一掷,也是老天保佑,没有扑了空,否则末将这条命恐怕就……”
在杨行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秦晋了解了其间整个过程,也可以想象得到杨行本身负重伤之下又颠簸至此的不易,他没死在路上几乎可以说是个天大的奇迹。
“你好好养伤,外面有一千甲士负责护卫,在这里没人能够再伤害你!”
杨行本忍不住双目泪流,他自问到叛军去负责谈判一方面是受了杨国忠的命令不得不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探听虚实,以备来日再战。可若说他通敌卖国,那可是天大的冤枉,高仙芝辣手无情,显然是将他当做了国贼,以杀一儆百警告世人。
秦晋离开了驿馆,自从决定与盘踞在绛州的叛军偏师决战以后,他身上就有处理不完的公事,既然知道了杨行本悲惨遭遇的原因不是长安与潼关的矛盾进入了白热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没撕破脸皮,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只可惜了杨行本,成为夹在权力斗争中的牺牲者。
回到县廷,迎面正瞧见杜乾运候在了庭院中,此人满脸的谄笑,一看就知道有事而来。
“使君回来就好,关中通往关外的几条两道都断了,外面的粮食进不来,咱们的金银也运不出去。”
“以前一直通畅无阻,怎么现在就不通了?”
秦晋穿过了前庭,绕过正堂由回廊往中堂而去,杜乾运则摇头摆尾的跟在后面解释着因由。
“全怪这次商阳关大战,孙孝哲吃了亏就四处设卡,所有通往关中的小路都断了,粮食也都被叛军掳走……还有高相公,也改变了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彻底封死了关中与关外的通路,这回麻烦大了。”
秦晋对关中内外的交通也算有所了解,表面上看**与燕军于关内外对峙,一切似乎水泄不通,但不通的也仅仅是险关要隘,从南到北绵延千里的崤山左近通往关内的民间小路却不止一条,尤其是丹水、湘水等几大河流,更是沟通关内与江淮一带的主要通路。
现在从杜乾运带回的消息判断,一定是商阳关大战彻底激化了双方的对峙,进而才使得交通断绝。
“冯翊郡的粮食虽然也存储了一些,但只出不进,又要负责河工与将士的一切吃用,很快就会坐吃山空的。”
如果没有外部粮食持续流入关中,只怕用高粮价都未必能再买得到粮食了。而秦晋更担心的则是,关中的粮价也许会因为这次商阳关大战的后遗症而持续上涨,一旦涨到了百姓难以接受的地步,恐怕大乱就要难以避免了。
“可曾听过朝廷有应对措施?”
话刚问出口,秦晋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朝廷连关乎国命的大战都能够徇私,更何况米价了?
果不其然,杜乾运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
“相公们的眼睛都盯着潼关呢,怎么会关心米价的上涨。不过卑下刚刚收到了从长安传回来的秘密消息,说是杨国忠有意与孙孝哲讲和,正撺掇着天子呢……如果真能不打仗,也许,也许还是件好事,至少这种东西对峙交通断绝的情形会结束吧。”
两个人进入县廷中堂,分主次落座。
“别做梦了,讲和?安禄山兵锋正盛,岂会轻易的罢手?就算积极讲和,也只能是在拖延时间,到头来还是要攻入关中,灭了唐朝!”
“灭了,唐朝?”
杜乾运颤抖着重复了一句,灭掉唐朝从秦晋口中说出来,就好像踩死蚂蚁一般容易,但在杜乾运的固有思维中,大唐乃煌煌天朝,就算让安禄山暂时占了上风,也不至于轻而易举的就被灭掉吧?
“不相信?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安禄山无心灭唐,也是唐朝主动将刀子递了上去。天予不取岂非傻子?”
“是是,天予不取,的确是傻子……”
杜乾运只连声附和了几句,脑门上已经见了汗,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但公然讨论唐朝是否天命尚在这种话题,还是心惊胆战。
“还有,卑下已经调整了方略,加了三成的价,在关中全力征集粮食,卑下只担心到了入冬时,就算再加一倍的价也难以收得到了……”
秦晋想了想说道:
“好在马上就要秋收了,就算再怎么减产绝收,也算有粮食产出,勉强支应到年关应该不是问题。”
“使君所言甚是,可年关过了,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年关之后的粮食需求与缺口,不仅仅秦晋心忧如焚,就连杜乾运都隐隐意识到了即将面临的困难,几乎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秦晋轻叹了一声。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绛州决战在即,这是神武军在河东第一次攻坚战,只能胜,不能败,粮食千万不能出岔子。”
神武军离开长安之前曾得了政事堂的允许,可以在当地自筹粮食,这诚然是杨国忠甩包袱,给秦晋设置障碍,让他从长安府库中得不到一粒粮食,但也在另一方面给了神武军足够的自由度,使得它可以尽可能不受政事堂的影响而进行作战。
比如河东城一战,比如即将开始的绛州一战。假若神武军的粮道现在掌握在政事堂手中,轻易开战那是门都没有,恐怕神武军现在还窝在黄河以西难以东进寸步呢。
粮食问题毕竟还是远虑,对秦晋而言,神武军压上了前后两军的绛州之战才是近在眼前的最大问题,如果绛州之战攻略失败,此前的一切计划势必都要受到极为严重的影响。
杜乾运退下之后,秦晋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对着地图苦苦琢磨着手中的牌如何才能最大化的加以利用,神武军有三万人,皇甫恪的朔方军也有三万人,加起来足有六万余人,虽然规模远不足以发动一场波及整个河东道的大战,但至少可以影响附近数郡。
秦晋的目光定格在地图上的安邑附近,让皇甫恪的三万人尽数闲置在此处,似乎有些浪费了……
长安,杨国忠仍旧没能从愤怒中走出来,杨行本之死给他的刺激太大了。对这个堂侄,他是极为看好的,甚至将其当做杨家第二代的杰出人物来培养,此次到孙孝哲军中就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可是派出去的人居然都死在了潼关,而且还被高仙芝全部砍了脑袋,一个挨着一个挂在了潼关的城头示众。
杨行本的死让他既难过又愤懑,但是对于一个手握朝廷命脉兵权的人物,也不是说报复就能报复的。
这事若想有进展只能从天子那里下手,杨国忠在兴庆宫中向李隆基哭诉了高仙芝的专断与跋扈,对侄儿之死大为抱屈,甚至一度哭的老泪纵横。
人心都是肉长的,李隆基虽然知道杨国忠有私心,但亲侄子的死却不是假的,见他哭的可怜,也想起了高力士在潼关碰的硬钉子,心中不免也产生了几分忿忿之感。
臣下的劝谏,李隆基在这四十余年里见识得多了,但像高仙芝这种以杀人和鲜血劝谏的,还是头一遭。如果在以往,胆敢有人如此放肆,他断然不会轻饶,然则此一时彼一时,就算再有不满,又能怎样呢?拿掉了高仙芝,朝廷还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将兵之人吗?
于是乎,李隆基反而放下了身段,缓和了态度来劝慰杨国忠。
“朕知道二郎死的冤枉,但事已至此只能以国事为重,至于二郎的家人从优抚恤,子弟可以破格提拔为官就是……”
“臣替二郎谢圣人隆恩!”
杨行本在家中排行第二,因而他的亲近之人都称其为杨二郎。杨国忠重新趴在了地上,给李隆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但他根本就不在乎杨行本身后的赏赐,他在乎的是如何以此为契机打击高仙芝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尽管天子出面替高仙芝说了话,但杨国忠能够看出来,天子心中对高仙芝的芥蒂正在一点点的膨胀,积流成海之下,早晚有一日会达到目的。
离开了兴庆宫,杨国忠立时收起了脸上的悲戚之色,代之以得意的冷笑,今次觐见天子的目的达成了,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而满足,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杀招等着呢。
……
潼关城墙上一排青黑发臭的首级远远看上去骇人至极,这里面既有来自叛军的,也有来自于唐朝内部的。自从和谈事件被揭开之后,高仙芝在军中进行了一次极为严厉的清洗,凡是疑似与叛军有过勾结的人,全部不由分说,一律斩首。
在连续杀了数百人之后,军中内部的清洗又戛然而止。
第三百七十九章:清洗为军心
“相公,该杀的人还没杀干净,因何骤然停止了?”
高仙芝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正在劝说他的火拔归仁。火拔归仁在这次清洗中坚定的站在了他的一边,出力甚多,已经是他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
“大战在前,若波及过甚,作用会适得其反,动摇了军心!”
这次清洗表面上看是为了清除军中与叛军或多或少有勾结的将校,以震慑警告那些心怀二意的人。但实际上却有着更深一层的意思,高仙芝在商阳关大战之后总结其中的利害得失,最让他感受深刻的就是部下的掣肘。
而这种掣肘的形成虽然有诸多因素,可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军中诸将各有后台,与他貌合神离,试问这种一盘散沙的军队又怎么可能彻底打败占据了洛阳的安禄山叛军呢?
痛定思痛之下,高仙芝决意在军中进行一次清洗,原本他没打算将动静搞的这么大,但杨国忠搞出来的和谈事件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于是清理勾结叛军逆党的清洗就此展开。
高仙芝特地将火拔归仁从两军对峙的阵前调回了潼关,负责参与这次清洗。可以说,火拔归仁的表现大大超出了高仙芝的预期,这种涉及利害关系的行动一定会在军中遇到极大的阻力,但在火拔归仁的参与下,居然就无惊无险的清理掉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军中将校。
不过,高仙芝这么做的目的并非只因为夺权固权而起,他的根本所在是使军中上下一心,协力对抗乃至击败安禄山的叛军。因而,就在火拔归仁建议将清洗扩大化之时,果断的对这种可能引起失控的清洗进行了叫停。
高仙芝的担心并不为过,只要这种以清洗逆党为名的清洗在军中一旦形成了固有思维,接下来军中将要面对的最大敌人将士无休止的上下争斗,就算他高仙芝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再弥合这种裂痕与隔阂。
现在,军中几乎有八成以上的主将将校几乎都换上了高仙芝提拔起来的亲信,可以见好就收了,接下来等着他们的还有比夺权更重要的事。
“火拔归仁,你记住了,咱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再杀下去,不知又要有多少人被卷进来,人人自危之下,哪里还有对抗叛军的心思了?”
火拔归仁似乎并没有继续争辩下去的打算,反而还点头附和着:
“相公所虑甚是,如果再扩大下去,惊动了朝廷和天子,恐怕还要多费唇舌。”
火拔归仁的语气中似乎对朝廷和天子并不很忌惮,反而有种轻视的意味。其实,火拔归仁对朝廷的轻视自有他的道理,绝对不是自大的狂妄。
自哥舒翰被斩杀以后,放眼朝廷上下不论威望、资历、能力可以统帅大军的也只剩下了高仙芝一人,如果天子想换掉高仙芝,或者除掉高仙芝,那就要有可以替代的人选,可天子有吗?答案是否定的,因而抱着粗大腿的火拔归仁才有了轻视朝廷的资本。
“可惜让杨行本那厮跑了,如果能将此人首级送还给杨国忠,想想都让人痛快……”
火拔归仁是哥舒翰旧部,本就对杨国忠没有好感,尤其是商阳关大战后,他得到了较为可靠的消息,此人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消极作用,因而更是恨透了此人。杀不了杨国忠,杀掉杨国忠的侄子,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只是杨行本似乎不是个庸人,还有几分本事,在身中数箭,以及骑兵的围追堵截之下居然能够得以脱身,这让火拔归仁大光其火,一直引为憾事一件。
“杨行本出身神武军,如果没有些本事,怎么可能得到秦晋的重用,然后又让杨国忠夺了回去呢?”
高仙芝对杨行本的底细十分了解,一提起秦晋他竟隐隐有些莫名的烦躁。
“秦晋?相公也太抬举竖子了,听说此寮一年以前不过是个区区县尉,若非幸进,又怎么会一越而成为太守?”
火拔归仁的话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因何对这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有如此恶感。
见高仙芝凝眉沉思,还以为他在担忧杨行本逃走的事。
“秦晋跋扈之名虽然在外,难道还敢以杨行本叛逆的借口来与相公为敌吗?岂非是以卵击石?再说,他身受重创,即便逃脱了咱们的追击,也躲不过老天的所命,请相公尽管放心,说不定此人已经成了山中野兽的果腹之物。”
高仙芝却摇头道:
“杨行本逃走与否并不值得人担忧,我担忧的是孙孝哲下一步的动作,一定要早做应对才是!”
提起孙孝哲,火拔归仁的看法则相对乐观了许多。
“此人名声在外,不还是一战败在了商阳关外?”
“你以为孙孝哲的亏是吃在商阳关?”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孙孝哲最根本的图谋是袭取河东城,然后再以河东城为跳板夺得蒲津桥。”
闻言,火拔归仁双手紧攥,捏的骨节嘎嘎作响。
“此贼到有些诡计,如果蒲津桥一旦掌握在叛军手中,潼关之险便要大打折扣了!”
其实蒲津桥如果丢了,潼关之险哪里是要打折扣的,而是很有可能将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后怕,原来孙孝哲的图谋竟根本不是商阳关。
“否则以商阳关的地里位置,值得死伤数万人发动强攻吗?”
火拔归仁说不出话来,高仙芝今日说的没错,孙孝哲就是要将潼关大军全部都绑在商阳关,然后腾出手来去袭取河东城。只是有一点让孙孝哲失策了,冯翊郡太守秦晋也盯住了河东城,这才使得他的计划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袭取河东城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不说,就连商阳关都吃了大亏,死伤三四万人竟无功而返。
也就是这场大战的胜利,使得驻守潼关的**获得了自安禄山反唐以后,前所未有过的自信心。
高仙芝对这种重新回来的自信十分珍视,甚至不惜公然忤逆天子的暗中授意,也要是这得之不易的军心士气予以维持保护。
“据末将所知,秦晋在河东道的动作越来越骇人,居然要主动出击,与绛州的史思明部决战。”
对此,高仙芝也早有耳闻,火拔归仁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一定有他自己的渠道。
“没错,皇甫恪日前曾有信来,言及他在安邑与夏县的叛军一部对峙,请高某派兵与之呼应。”
火拔归仁的眼睛登时通亮,兴奋又紧张的问道:
“相公可答应了?”
然而,高仙芝却摇了摇头。
“刚刚结束了商阳关之战,损失亦极为惨重,此时不宜轻举妄动。更何况清洗刚刚结束,军心尚有波动……”
“可惜,可惜!如果能趁机呼应皇甫恪,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和火拔归仁的盲目乐观不同,高仙芝显然更为谨慎。
“你难道不知夏县一带聚集的叛军就是孙孝哲投入到河东城一战的主力精锐吗?他们的实力不比投入到商阳关的差,如果贸然开战,你仔细思量思量,咱们还能否在短时间内经受一次商阳关一般的大战?”
的确,以大军目前的状况而言,实在不宜刚刚结束了商阳关大战,就在毫无计划之下主动贸然挑起另一次大战。
火拔归仁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咱们不出兵与皇甫恪遥相呼应,他岂非要危险了?”
皇甫恪再厉害,其麾下人马也不过才两三万人,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叛军重新归附,其麾下士卒的战斗意志和军心之差亦可想而知。
表面上,朝廷对外公布的是河东城一战主要功劳在皇甫恪,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真正的出力者乃秦晋和神武军无疑。
所以,火拔归仁并不认为皇甫恪能够挡住孙孝哲叛军精锐的奋力一击。即便是皇甫恪坚守不出,恐怕都要捉襟见肘,此人居然蠢蠢欲动,还要一战而歼敌,真不知道这种自信是谁给他的。
火拔归仁暗暗腹诽着皇甫恪,同时也为不能出战而感到惋惜。身为领兵的武将,他最盼望的就是战斗,尤其像商阳关一般的大战,可惜在商阳关大战中出尽风头的是契苾贺,他本人只在其中充当了绿叶配红花的作用。
因而,火拔归仁的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的,他急于在高仙芝面前证明自己领兵打仗的能力,而不是争权夺利搞搞清洗这种能力。
“你说得对,虽然不能贸然开战,但也不能全然不顾皇甫恪的危机。”
高仙芝又补充的一句话,使得希望重新回到了火拔归仁的胸中。
“相公,末将愿请命领兵……”
高仙芝哈哈大笑,他一早就知道火拔归仁求战心切,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用此人与皇甫恪做呼应之举。否则,只要火拔归仁领兵而去,就一定会伺机而大战 ,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第三百八十章:鄙视神武军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的人马刚刚经过了商阳关大战需要休养,这次佯做攻击就交给其他人吧!”
高仙芝的态度罕有的鲜明,拒绝了火拔归仁主动带兵佯作攻击的请求。但是,火拔归仁并不甘心,他认为高仙芝在这件事上的处置太过保守,如果能抓住孙孝哲被商阳关一战打的蒙头转向的机会,对叛军再做奋力一击,没准潼关之围就能解开了。
“相公可是在担心军力不济?”
高仙芝沉吟着,不置可否。
“**势若强弩之末,叛军同样也已经筋疲力尽,到了这等时刻,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力。高相公请做决断吧,叛军上下一定料想不到**会做突然攻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一旦让孙孝哲缓了过来,又不知道何时才能……”
“好了,你的建议我知晓了,具体如何动作,还要看河东方面的发展,如果秦晋能够肃清盘踞在绛州的史思明偏师,或可为之一战!”
“高相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虽然得到了高仙芝的允诺,但在火拔归仁看来,这种允诺和没有任何然诺一般无二。
秦晋自恃过高,以为他率领的神武军联合了皇甫恪的朔方军就能和叛军两线作战了吗?这种自以为是的冒险举动,无疑和孤注一掷差不多,几乎不用多想,等着秦晋的下场八成是兵败人亡。
而这种孤注一掷的冒险举动对潼关的唐朝守军而言,又无异于一种近乎于嘲讽的举动。
“机会?”
高仙芝反问了一声然后再不说话,他的决定不容更改,秦晋若在河东道失败了,他的一切贸然动作都将使潼关的**陷入挣扎的泥潭当中。人就是这样,所出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出发点也就不同,得出的结论更是大相径庭。
比如火拔归仁,他在军中不过是高仙芝的一名裨将,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斩首杀敌,立功封侯。而高仙芝早就是政事堂的宰相之首,又兼领唐朝最后的主力大军,可以说功成名就,位极人臣,当对功名的渴求不再占据第一位,一个人的选择往往就会更加的注重实际。
比如高仙芝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潼关大军的主要目标,至少在短时间内的主要目标,都不是击败孙孝哲叛军,反攻洛阳。
双方的实力差距还很悬殊,商阳关大战之所以能够胜利,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孙孝哲别有所图,投入战斗的并非精锐主力,二是**乃哀兵,所谓哀兵必胜,不是说哀兵逢战必胜,而是哀兵有着决死一战的悲壮之心,能够大大激发将士的战力潜能而已。
但人力毕竟有时而竭,若不管不顾的豪赌,不但是对潼关二十余万将士的不负责任,更是对朝廷,对天子的不负责任。
因为,高仙芝在短时间内的目标只有一个,伪燕叛军兵锋正盛,根本不是决一死战的最佳时机,他所能做的只有守住潼关,保住长安,静待伪燕心气耗尽,届时,被叛军铁蹄蹂躏的各地郡县一定会揭竿而起,重归大唐。
只有这一天到来了,潼关才会打开关门,数十万大军扑向东方,一路攻城略地,杀光叛军,收复所有失陷的城池。
然而,这种深层次的想法,高仙芝怎么可能说给火拔归仁听呢,说了,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听得进去。火拔归仁个人虽然勇武,但在他看来还是有着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在个人勇悍之余,缺少足够的大局观念。
从这一点看,火拔归仁比起契苾贺还是差了一筹。这也是为什么高仙芝留下了契苾贺独自把守商阳关,而将火拔归仁找回了潼关的原因之一。
不是高仙芝更信任火拔归仁,而是火拔归仁的性格中有太多的冒险因素,一旦独自领军,势必会有贪功冒进的行为,如果这种冒险将他个人陷入绝地也就罢了,倘若连商阳关都连累其中,结果是连朝廷都无法承受的。
火拔归仁离开了高仙芝的中军帐,对于得到的允诺结果很是失望。
思忖了一阵,他甚至认为,这就是高仙芝不便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拿秦晋做了挡箭牌。
开什么玩笑,神武军那万把人,怎么可能和身经百战的幽燕铁骑相提并论?而是还是神武军攻,史思明所部偏师做防守。这明显就是以卵击石的愚蠢之举。
火拔归仁毕竟对高仙芝还是服气的,他只能暗暗骂着秦晋愚蠢,为什么要主动去招惹两股叛军呢?如果集中全部兵力对付一方,说不定还有取胜的可能,而现在呢……
思来想去,火拔归仁很不甘心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么不靠谱的人身上,但他除了干瞪眼又有什么法子呢?
心思烦躁的火拔归仁回到了自己的军中,翻出了河东道南部的地图,绛州与泽州相接于河北道、河东道、都畿道三道,其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史思明在河北道战事吃紧的情况下,仍旧没有放弃绛州,还派了至少有三万人驻守此地。
其目的一则是切断北都太原与关中的交通,其二就是控制了此处,对伪燕叛军而言,进可攻退可守。
秦晋将主要目标放在绛州上,誓要肃清此地叛军,从战略上看无可厚非。然则,想要啃石头,也得有足够硬的牙口,否则除了让石头崩掉满口牙齿意外,只能徒惹笑柄。
不过,鄙视归鄙视,火拔归仁还是想推演一番,看看秦晋在绛州的举措究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于是他在简陋的地图前比比划划着,揣测着秦晋的神武军会如何进攻,史思明部的偏师又如何应对。
一旦将注意力集中于兵力推演上,火拔归仁就陷入了忘我的状态,甚至还自言自语着:
“神武军的可用之兵约有万人,再加上半瓶水的龙武军残部也当有两万人,可能还要招募一些地方子弟,满打满算三万人……”
说话的同时,火拔归仁伸出了三根手指,又很快将其中的两根手指收了回去。
“龙武军残部就像打断了骨头的人,空有一副躯壳皮囊而已,何况又与神武军有旧怨,这一万人有没有区别不大……后招募的地方之地,仓促所成之军,岂不见封大夫的前车之鉴……”
数来数去,在火拔归仁的眼里,秦晋手中的牌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面。最终只得仰天长叹了一声。
“唉,天不祐我啊!”
……
“将军,河东有紧急军情,**已经占领了河东城东部的安邑,于在夏县与我军对峙!”
孙孝哲大为意外,他没想到河东城的**居然敢出动出击,就算秦晋这竖子狂妄,又是谁给的他自信呢?
“拿地图来!”
中军帐内的随从很快在案头铺开了一张羊皮地图,孙孝哲来到地图前,夏县、垣县都是必须掌握在手中的,驻军在三万人上下,而且全是他的嫡系精锐,对付潼关的**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河东城的**呢?
尽管孙孝哲承认秦晋其人颇为奸狡,但在攻城战中,这种优势,在绝对实力的差距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可是秦晋那竖子亲自领军?”
“据说是皇甫恪。”
提起皇甫恪孙孝哲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在史思明一度占领河东城其间,他为了抢在史思明之前取得成果,便派遣了使者赶到公开叛唐的皇甫恪军中,可谁又曾想到,这厮一直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要拖延时间,最后将时间拖的差不多了,又将他派去蒲津的杀了干干净净。
“派人到皇甫恪军中去,问问他是否还有意归顺我大燕,从前谈的条件,一律照旧!”
“将军,将军不是欲杀此贼吗?”
一名裨将对此大为惊异,孙孝哲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如何竟对这出尔反尔的皇甫恪网开一面?
孙孝哲却冷眼反问了一句:“谁说我不杀此贼了?”
顿时,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孙孝哲的意图,皇甫恪不降则已,只要他敢降,孙孝哲一定收拾的他后悔做人。
“估计皇甫恪不会轻易归顺的,至少在绛州战事初露端倪之前,他未必会答应。”
“敢问将军,绛州之战,我军如何应对?”
在场的都是孙孝哲的心腹,都知道孙孝哲和史思明向来不睦,如果帮了绛州的史思明部,岂非为他在河北道的不利局面做了开脱?
“看着,给夏县,垣县的将校传命,没有我的命令,不住他们妄动一兵一卒。”
在孙孝哲看来,盘踞在绛县的人马虽然不是史思明的精锐主力,但毕竟也是从范阳南下的老军,都是百战之士,再不济,也不可能败给人数与之相当的,神武军。不管神武军在唐朝内部传的多么多么神气,他们究竟是些几乎没上过战场,甚至连血都没见过的生瓜新兵。
双方实力对比之下,孰优孰劣,岂非一目了然?
如果这都让秦晋侥幸获胜,除非猪会爬树,公鸡下蛋!
第三百八十一章:密使生波折
来自都畿道的一支十数人组成的马队北渡黄河,越国垣县、夏县,抵达了安邑城下。这座战国时的名城曾为魏国的国都,一度引领天下风气之先,各国的商贾名士云集此地,直到强秦崛起,魏惠王为了躲避秦国的威胁,才将国都迁往了黄河以南的大梁城,此后一千余年过去,桑海桑田之下,昔日的魏国国都,此时不过是座方圆不过五里,城高不过两丈的弹丸小城。
“我乃大燕使者,求见皇甫将军!”
领头人冲着城上高声呼喝。
听说臣下的马队来自黄河以南的叛军,城上的人立时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此前皇甫恪已经不止一次的训话,与他们在夏县对峙的都是孙孝哲部叛军的精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安邑的城墙也是在太过低矮,矮到两个人叠罗汉几乎就可以徒手上城。比起城高池深的河东城,比起蒲津关城,安邑的城墙简直就是乡村野夫家中的土墙。
但是,即便如此,皇甫恪仍旧信心满满的将大军驻扎于此。
此时的安邑,城中几乎没有了百姓,叛军过境之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如此也正好省了皇甫恪大费心神,安邑城太小,住了百姓就住不下士兵,现在正好可以将其麾下的三万人一分为二,一万人驻扎城内,负责城防。另外两万人则在城南五里,盐池的北岸扎营,与城中守军遥相呼应。
这种兵力布置,也是当时最普遍的一种守城之法。
除了困守孤城以外,没有哪个领兵的主将会把所有的人马都装进城里去。其实像安邑这种小城,有五千人就足够了。安排一万人在城中,多余的五千人就可以作为备用的兵员。其中最重要的一处布置就是城外的人马,城南五里处是一处东西狭长的湖泊,名为盐池,皇甫恪在盐池北岸安置了两万人,既避免了来自南部都畿道叛军控制区的威胁,又可以和安邑城中的守军遥相呼应。
只要叛军大兵压境,置于此地的两万人就可与城内守军对叛军做内外夹击。
其实,道理就与河东城一战差不多,双方都不把攻城作为决战,而是在城外进行野战。
皇甫恪得知孙孝哲又派了人过来,只不断的冷笑。
“这一定是孙孝哲的诡计,将军切勿上当,不如杀了这些人,以壮我军威!”
陈劫一直是皇甫恪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每每有大事,都会在其中戒心尽力。
“孙孝哲狼子恶心,老夫若信以为真,就是上当!不过,这等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陈劫心中一动,知道皇甫恪又有了鬼主意,为之一阵兴奋。
“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来人?”
皇甫恪冷笑道:
“除了使者,其余人等一律斩首示众!”
张惑曾多次劝降唐朝将领和地方官,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眼见着安邑守军将他们一行人等客客气气的让进了城中,就知道今次出访的任务成了一半。看来皇甫恪老儿也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仍旧存了脚踩两条船的心思,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其实想想也很容易理解,虽然唐朝刚刚在商阳关一战中小胜一场,但放眼天下的整体局势,却是大燕更胜一筹,占据了更多的优势和主动。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凡是心思澄明的人都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力的选择。
“尔等谁是使者?”
忽然,一个声音高声问道。张惑下意识的回答道:“某乃大燕御史中丞张惑是也!”
话音刚落,接下来的一幕则让这位踌躇满志的御史中丞始料不及。
“除了此人,余者悉数斩首示众!”
张惑大惊灰色,“你,你们难道不知我等乃大燕……”
“当然知道,但将军有令,我等自然要遵从,请御史中丞随末将去见将军吧,否则被溅了一身血污……”
守军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已经有几个人首级落地,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张惑毕竟不是阵前厮杀的武人,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一向灵活自如的脑筋此时也如生锈了一般,反应迟钝。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拉扯着离开了队伍,等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时,他的十数名随从都已经成了无头之尸。
“这,这是……”
张惑心乱如麻,不知皇甫恪唱的是哪一出戏,杀了他所有的随从,却偏偏留下了他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任人拉扯着走了一阵,进入了一处低矮的宅院中,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正笑容可掬的看着他。
“使者远道而来,受惊了,老夫这厢赔礼……”
“这,这……不敢,不敢……”
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张惑见皇甫恪如此客气有礼,更觉得心中发寒,不知这个老狐狸要如何炮制自己。但以此人杀光了他所有随从的手段来看,怕是自己也凶多吉少了,之所以暂时留着自己一命,恐怕也是要玩玩猫戏老鼠的把戏。
万念俱灰之下,张惑的满腔抱负与豪气都化作了一江东水,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将军饶命啊,张惑投了安禄山,不,不,投了安贼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将军网开一面,张惑愿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岂料,张惑的求饶并没换来回应,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去看皇甫恪的反应。皇甫恪正看着他,眼睛里流露着似笑非笑目光。
“御史中丞这话从何说起?如果你投了唐朝,老夫和谁谈判去?”
“啊?”
张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皇甫恪的节奏,但他也知道谦卑一点总是没错的,到了现在,保命才是正经事。十几名随从的死,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此满身血污的死于非命,首级被悬挂于城头腐烂生蛆,尸身则丢到旷野中任野狗野兽啃食。
“张惑愚钝,请将军明示!”
皇甫恪哈哈大笑。
“御史中丞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老夫这么做是有苦衷的……”说话的同时,皇甫恪终于挪动了身体,来到张惑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又一把按到旁边的座榻上。“杀了御史中丞的随从,其实是做给秦晋那竖子看的,此时御史中丞在外界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死人?”
张惑直觉口干舌燥,艰难的问了一句,但是他从皇甫恪的言语中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对,死人!不过这都是障眼法,秦晋那竖子的眼线以为老夫杀了你们,你我之间才有得谈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惑愚钝,竟险些置将军于艰难险地。”
“嘿嘿,怨不得你,说说吧,孙孝哲这回拿甚出了条件。”
事情的发展真是千回百折,柳暗花明,张惑大有劫后余生之感,想不到皇甫恪做了那么多事,不过是自保的一种手段而已。想明白了这些,他也暗暗庆幸,幸亏自己不是副使,否则此刻也成了一团团的死肉之一。
张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却不敢将孙孝哲所提出的条件说出来了,万一达不到皇甫恪的要求,惹怒了此人,再一言不合动手杀人,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能使皇甫将军归附我大燕,孙将军一直引以为憾,而今遣了张惑前来,只为探知皇甫将军的要求……”
听了张惑的话,皇甫恪却又嘿嘿笑了。
“御史中丞开玩笑了,老夫有心归附,孙孝哲岂能没有亲笔书信相询?”
一句话又如晴天霹雳,张惑顿觉如堕冰窟,他的确有孙孝哲写给皇甫恪的亲笔书信,但是却不在身上,而是在随从所持的木匣中。而那封亲笔信,想必已经落入了皇甫恪手中,也就是说这老狐狸已经知道了孙孝哲的所有条件。
一想到自己欺骗了皇甫恪,可能换来杀身之祸,张惑离开座榻又匍匐在地。
“张惑没,没见过,见过血腥,被吓的糊涂了,请将军恕罪,恕罪啊!”
皇甫恪依旧笑容不减。
“御史中丞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不得已杀了御史中丞的随从,还要向御史中丞请罪呢!”
张惑这次啊狼狈的爬了起来,口中连声道:
“不敢,不敢!”
“孙孝哲的条件,老夫看了。老夫不稀罕甚京官,也不习惯人洛阳的人情应酬,在朔方待习惯了,离不开了。只要能保证老夫做朔方节度使的,便可甘心为之驱策!”
张惑心道果不其然,离开都畿道时,孙孝哲的判断没错,门下侍中的高位都不能吸引皇甫恪,偏偏选了在朔方这等苦寒之地做节度使,还是放不下手中的兵权,不肯到洛阳去做有名无实的宰相。
“既然皇甫将军提出了条件,张惑一定尽心传达!”
“好,御史中丞快人快语,老夫的条件这是底线了,如果孙孝哲做不到,也不必再派人过来了!”
“张惑明白,明白!”
临走时,张惑收到了一枚木牌,说是再来时做接头之用,千万不可再明目张胆的公布身份,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就不得他的性命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分进再合击
张惑走后皇甫恪立即将冯唐招至身边。
“你连夜去河东城,将这封密信亲手交给秦使君。”
皇甫恪的面色少有的阴沉凝重,冯唐马上意识到,自家将军所交代的这桩事,绝不是简单的送信而已,否则也不必用他亲自出马了。
“请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将信亲手交在秦使君手中。”
“很好,老夫只有将这桩差事交给你去经办,才能放心。”皇甫恪并无意对冯唐隐瞒张惑之事,“孙孝哲派人来招降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末将的确有所耳闻,之事不曾得到将军明示,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皇甫恪轻松的吐出了三个字,却引得冯唐面色赤红,急道:“将军万不可与孙贼牵扯,此贼定然没安了好心。”
冯唐的劝说使得皇甫恪一阵纵声大笑。
“孙贼没安了好心,难道老夫就对孙贼安了好心?你可知送给秦使君的信中,是何内容?”
“末将不知!”
“老夫这回要对孙孝哲来一次将计就计,说不定此计一成,可轻取夏县,歼敌无算呢,你说说,这等前贼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
冯唐闻言大喜。
“将军英明神武,末将佩服!”
面对部将的恭维,皇甫恪笑骂道:
“不用拍老夫的马屁,交给你的差事办好了,有重赏!”
冯唐知道皇甫恪从不轻易许诺,但只要许诺了就一定言出必践,是以欢天喜地的回到军中,又马不停蹄的点起百余随从出了安邑城,一路向西狂奔。大约在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见到了余晖下巍峨的河东城墙。
“使君,皇甫恪麾下裨将,冯唐求见!”
冯唐?
秦晋登时心中一动,知道冯唐是皇甫恪的亲信,此人正随其在安邑军中,与盘踞在夏县的叛军对峙,如此急急赶回河东城送信,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事实和秦晋预料的果然一般无二,在看了冯唐递上来还带着体温的信笺以后,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孙孝哲如此工于心计,却不料一脚踩进了自己挖好的坑里,既然此人上赶着送上门来,如果不给点颜色瞧瞧,岂非对不住他的愚蠢了?
“冯唐,你立大功了,有重赏!”
冯唐呲牙一笑,“使君,不用您老重赏,俺家将军已经许诺了,只要这封信亲手交在使君手中,就会重赏俺的。”
这冯唐是个直性子,肚子里没杜乾运或是严伦那些弯弯绕,只觉得从皇甫恪那里领了赏以后,就不能再从秦晋这里领赏了,是以连不迭的 推辞。
像这种将上次往外推的人秦晋还是头一次见到,偏偏他越要推辞,秦晋越想予以奖赏。
“你不必退却,皇甫老将军的奖赏与秦某人的奖赏并不冲突。”
岂料冯唐却振振有词。
“末将只不过是完成了一桩送信的差事,受了皇甫将军的奖赏已经心中有愧,岂敢再受使君……”
秦晋这才发现,对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越是和颜悦色,对方就越是固执己见。于是乎,他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
“这是军令,你敢拒绝?”
为上位者一旦沉下脸来,就算说话的声音不大,仍旧不怒而自威,秦晋亦是如此。冯唐哪想得到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秦使君居然说变脸就变脸,吓的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推辞了。
“末将不敢!”
秦晋的嘴角微微上扬,依旧面不改色。
“秦某不赏你金银,允许你在马厩中挑选一批上等的河西良驹!”
如果秦晋赏赐金银,冯唐并不感兴趣,但乍闻秦晋居然要赏他一批河西良驹,顿时心花怒放。
“使君这话,当,当真?”
冯唐如此期期艾艾,秦晋就知道这奖赏搔到了此人的痒处。不过他仍旧故意板着脸问道:
“如何,还要推辞吗?”
“末将不敢……使君说出的话可不行反悔……”
冯唐不但不再推辞,反而又怕秦晋反悔。
见到此人前后如此态度,秦晋觉得有趣,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去吧,到马厩去挑选你中意的良马!”
冯唐欢天喜地的离去之后,秦晋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皇甫恪提出的将计就计虽然有些冒险,但诱惑也的确让人难以拒绝。
在看了皇甫恪的亲笔手书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决断,老天上赶着送上来的机会绝对不能置之不理,暴殄天物的事他做不出来。虽然这么做极为冒险,但若想成就大事,又岂有一路安全无忧的康庄大道呢?
短暂的沉静很快就被随从甲士所打破。
“使君,裴将军的军报到了!”
由于此次针对绛州的军事计划极为重要,秦晋要求裴敬和卢杞每半天就要向河东城送回当时的军情。
裴敬送来的军报显示,他所率领的后军已经成功越过了孤山,此时当已经到了万全。
秦晋拿着裴敬送来的这封数千字的详尽军报,在地图前一一对应推演着,相对于裴敬的进兵谨慎,卢杞显然要更激进,他所率领的前军此时已经翻过了稷山,距离闻喜县城已经不足三十里。
不过,他们仍旧没和闻喜的史思明部有过大规模的激战,除了探马游骑之间的驱逐与厮杀外,两军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卢杞的计划并非直接进攻闻喜,而是打算先进攻闻喜东北三十余里的柏壁,然后在回师攻略闻喜正北四十余里外的正平,以此来扰乱闻喜叛军的军心,然后再相机而动。
因此,卢杞在进兵虽然十分激进,可对待闻喜叛军的态度仍旧十分稳重,不会轻易贸然而动。秦晋也觉得这种旁敲侧击的试探方式比较符合神武军当前的情况,毕竟神武军的家底就是卢杞麾下的这一万人,可经不起无谓的消耗,不到迫不得已之时,绝不能决死而战。
裴敬所率领的后军与卢杞的前军大致相距二十余里,一旦一方有警,另一方可以及时增援,如此前后两军互为犄角,遥相呼应,等闲人马若想轻易讨了便宜去,那是想都别想。
在地图前推演了大约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外面漆黑一片,室内则点起了两根牛油大蜡,也许是剩下天热的缘故,以牛油为原料的蜡烛已经隐隐发臭,一旦燃烧起来,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莫名的焦臭味。
秦晋揉了揉饱受蹂躏折磨的鼻子,他也曾尝试使用以蜂蜡为原料的蜡烛,虽然烛光更稳定味道也更清淡,可价格之高,竟然连大唐官署都负担不起。毕竟秦晋常常彻夜办公,一夜数十根蜂蜡蜡烛消耗起来也是十分骇人的。
此前在冯翊郡时,杜甫曾专门就使用蜡烛一事劝他莫要如此浪费。其实秦晋也觉得甚为浪费,于是便从善如流了,可他实在忍受不了油灯那豆大的昏暗光亮,只得让自己的鼻子忍受折磨了。
秦晋疲惫的靠在软榻之上,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闭目养神。片刻之后,秦晋睁开眼睛,又觉得自己精神饱满了,引得他好一阵感叹,年轻的身体就是最大的本钱,倘若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恐怕也无法撑持住如此高强度的公事处置。
思忖一阵之后,秦晋命人将滞留在河东城的杜乾运招至县廷中堂。
“都畿道的商路可以派上用场了,芮城,平陆等地的情形,你派人去打探一下。”
杜乾运早就摩拳擦掌了,看到各人都有重任在身,独独自己无所事事,已经急的茶饭不思了。
“芮城与平陆一带并无多少叛军,似乎孙孝哲的排兵布阵,有些古怪。”
对于杜乾运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秦晋颇感意外,此人现在居然越用越顺手,已经能想到他的前头了。
“这是何时的情报?”
杜乾运颇为得意。
“卑下来到河东就知道早晚必会为使君所用,因而早在数日之间就已经遣人在黄河两岸打探消息。非但芮城、平陆没有多少叛军人马,就连黄河南岸的陕州也仅仅不足万人。”
这个消息更让秦晋意外,孙孝哲排兵布阵的方式的确令人奇怪,此人绝非傻子,不会出现如此之大的破绽,那么解释就只能有一种,叛军一定另有图谋。
然则,秦晋并没有越过黄河的打算,甚至连黄河北岸的芮城与平陆都不打算下手。
留着这两处县城,与孙孝哲所部在黄河沿岸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绛州。
“你的任务只有一桩,就是要看紧了从芮城到陕州一段的黄河沿岸,一旦叛军有异动须得立即上报。”
河东城南部有首阳山,湅水又从河东城的东南流过,若再往年这是绝好的天然防御带,但今年大旱数月无雨,湅水已经大面积干涸,完全不能起到应有的阻敌作用。所以,芮城与平陆一带的叛军动向就显得极为重要。
“使君但请放心,卑下一定竭心尽力,不敢有片刻松懈。”
……
夜色笼罩下,一支人马正沿着稷山北麓悄无声息的向西急进。
第三百八十三章:矛盾难调和
稷山北麓,神武军后军在此地安营扎寨,裴敬并没有按照惯例在万泉县城里驻扎,而是选择了在天黑之前继续东进,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了稷山北麓。天黑之后,大军再无法前进,他特地选择了一处山腰作为驻扎地。
就在天黑之前,裴敬接到了卢杞送来的消息,神武军前军已经比计划提前了两个时辰抵达柏壁,不过柏壁城内有叛军把守,而且为数不少,所以他打算冒险强攻。
裴敬这次率领后军前来绛州,就是为了配合卢杞的神武军主力作战,因而为了不与前军拉开的距离过大,他才打破惯例,不在万泉休息,而是轻兵急进。
现在从卢杞送来的军报判断,急行军的命令果然没错,否则后军与前军的距离至少还要拉开十里上下。
“陈长史,叛军大敌在侧,后军又露宿于野外,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失足成恨啊!”
陈千里实在今日日落之前与裴敬会合的,原本秦晋并没有打算让他出征,但从冯翊刚刚运来了十万支箭矢,而且神武军后军成军仓促,走的也仓促,武备并不如前军那么充足。所以,秦晋决定让陈千里即刻押送十万支箭矢补充给裴敬所率领的后军。
“以陈某之见,叛军的注意力八成在前军身上,将军用兵谨慎,对方未必敢来!”
陈千里在这里用了一个敢字,的确,他就是认为叛军不敢。
裴敬则有些担忧的笑道:“若没有陈长史送来的这十万支箭矢,裴某还真就底气不足,现在只要他们敢来,就让他们尝尝箭雨的滋味是何等痛快!”
夜色渐浓,裴敬和陈千里一前一后登上了稷山北麓的一处山脊,居高临下看着山腰军营的点点灯火。不远处树影晃动,也不知是晚风所致,还是拍出来的探马穿梭其间所致。
“方圆十里都有咱们的探子,只要叛军有所动静,足够时间让咱们反应应对了!”
裴敬手指虚空,向陈千里逐一介绍着他的布置。虽然陈千里曾经对他背后捅刀子,但毕竟不是怀了私心,所以裴敬并不恨此人,反而对此人还有些同情。看着一手被训练出来的龙武军,大部被遣散,留下的种子又悉数被神武军吞并,其中的滋味怕是只有当世之人才清楚。
因而,只要陈千里能够认清大局,不再犯傻,裴敬很乐意于这样有原则的人合作。也正是因为此,他才能毫无芥蒂向陈千里介绍着自己在稷山北麓的布置。
陈千里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光芒,那是远处军营灯火的倒影,但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掩藏的却是一颗激动难以抑制的心脏。
神武军的后军就是以龙武军最后的种子改编而成,其中虽然参杂了半数冯翊郡的良家子弟,但归根结底与他一手带出来的龙武军是一脉相承的。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不能尽如人意,他知道龙武军已经成为过去,从大局出发自己也不能再做恢复龙武军的妄想。此时的唐朝已经再也经不起内斗,尤其是哥舒翰被突然斩杀之后,商阳关大胜退敌,唐朝内部表面上看正在恢复力量,实际上则是危机深重,险象环生。
只不过这种隐忧只是他的预感而已,更无法向旁人提及。
一阵西南风骤然而起,此时已近早秋,夜凉如水令陈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终于从会议中转到了现实。
“裴将军,陈某有句话憋再胸中,不吐不快!”
裴敬的开诚布公让陈千里颇为感慨,所以说的话也就逐渐多了起来。而裴敬本就有意与陈千里化干戈为玉帛,消除以往的隔阂,如此才能更好的合作,现在看到自己的善意得到了回应自然满心欢喜。
“请陈长史直说就是,裴某洗耳恭听!”
“陈某敢问,裴将军觉得唐朝之忧在何处?”
这个问题将裴敬问的一愣,他的所有努力都放在神武军身上,一直对秦晋言听计从,可谓秦晋指哪,他就打哪,但却甚少对唐朝的大局做思考。因而,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陈千里见裴敬语塞,也不追问,竟自顾自的说着:
“陈某愚见,唐朝之忧在朝堂,朝堂靖则战事可平,朝堂乱,则……”他的语速放慢,在迟疑了一下之后才加重了语气说道:“则前途未卜啊!”
裴敬从不知如何回答的窘意中脱离出来,自嘲一笑。
“裴敬想的浅了,但朝堂的事自有相公们操心,咱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想的多了,也只能是徒增烦恼而已!”
听了裴敬的话,陈千里忽然放声大笑,只是笑声里透着无限的凄凉。
“裴将军一语中的,当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想多了只能是自取烦恼,陈某错就错在不自量力,才使得局面如此反复,倘若当初不做掣肘之举,秦使君是否依然辅助太子登基,肃清朝野了呢?”
很显然,陈千里这是在说长安兵变一事。长安兵变一直是神武军讳言不提的事,现在骤然听到陈千里提及,裴敬自觉得意外至极,但他却有不同看法。
“太子登基,只怕第一个被肃清的就是秦使君啊!”
陈千里却摇了摇头。
“若太子殿下是当今天子一般的英雄人物,秦使君的确会是第一个被肃清的对象,但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待人以诚,必不会如此。”
对太子的判断,陈千里和裴敬得出的结论迥然不同。两个人的话题从神武军后军的布置,一直扯到了太子的身上,而且所提及之事一件比一件敏感。
不过,在这等四下无人的荒野之中,根本不存在隔墙有耳的情况,裴敬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唉,现在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待人以诚又有甚意义了?天子既然重新掌权,又岂能容得下参与兵变的太子?只能说是裴某害了太子。”
提及兵变,这也是裴敬一直以来的心病,如果不是他的轻举妄动,也许秦晋就不会被牵扯进来,往后的一系列事件也许就根本不会发生。但假设毕竟是假设,发生的事不可能挽回,偏偏秦晋对他没有一语责怪,这就令他更加的自责。
今日陈千里主动提及旧事,竟也勾起了裴敬的心事。
接着,陈千里的话更让裴敬吃惊。
“陈某倒以为,天子并无废黜太子之意。”
裴敬大惊,问道:
“陈长史可是窥得其中端倪?”
虽然裴敬对太子的遭遇感到唏嘘同情,但如果太子不被废掉,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秦使君。
毕竟在兵变中,太子与神武军在陈千里的插手下反目,如此才让当今天子得到了重新掌权的机会,双方早就结吓了解不开的仇疙瘩。
尽管夜色如墨,双方看不清各自的面目,但陈千里仿佛看出了裴敬的担忧,说道:
“长远来看,圣人诸子皆为平庸之辈,只有太子殿下尚算中人之才,倘若选了旁人做太子,只怕天子百年之后,这大唐江山便没有宁日了。”
裴敬暗暗惊叹,这陈千里看待事情的眼光果然与旁人不同,旁人都看与自身有关的利害,他却只看朝廷的利害得失。
只可惜,裴敬做不到陈千里这种公私分明,在他看来,不论谁做天子,都不希望秦使君和神武军因此而陷入危险境地。
瞬息间,裴敬忽然意识到,他和陈千里之间的隔阂恐怕永远都无法弥合。因为他是存着私心的,偏袒着神武军,偏袒着秦使君,如果以上二者与天子产生矛盾,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而陈千里则一定会想也不想的选择后者。
这一点,正是裴敬与陈千里难以调和的关键所在。裴敬又想到了秦使君,难怪他曾亲耳听秦使君说过,与陈千里从此已为路人,再无恢复旧日情谊的可能。
黑暗中,裴敬试图看清陈千里的面部表情,但即使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仍旧是模糊不清的。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虫鸟混杂的鸣叫声,隐隐然似乎还有野狼的嚎叫声。而在各种林间杂音中,裴敬忽然觉察到了一种有规律的波动,随着他注意力的集中,这种波动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裴敬脱口而出:
“不好,敌袭!”
有规律的波动正是战马疾驰于山麓间回荡的声音。
与此同时,陈千里也觉察到了异常。
”叛贼当真赶来,真是送上门的肥肉,不吃都对不住贼老天。“说着他冲裴敬一阵大笑,”裴将军,好戏开场了,十万支箭矢正可派上用场,看来卢杞的计划要落空了“
有规律的波动正是战马疾驰于山麓间回荡的声音。
惊呼之后,裴敬也转而兴奋,他本来也以为这次行军只能跟在卢杞的后面捡点残羹冷炙,却想不到竟误打误撞遇到了叛军突袭,这真是天降横福。
“速传将领,全军上下进入战备,重弩手准备......”
第三百八十四章:算计反算计
**重弩历来是震慑四夷的利器,现在又成了神武军后军弥补战力不足的关键武器。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军营以后,军中各营已经完全被动员起来,纷纷做着临战准备,成捆的箭矢被从大车上卸下,来不及拆散了分发下去,就径自码在寨墙之内。重弩手们则在检查着手中的重弩是否完好,能否激发如常。
大战前的紧张气息在一瞬间就迅速蔓延了整个军营,裴敬向隐约有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已经可以看见连成长串的火光渐次增多,是叛军的骑兵转过了山口,越来越多的叛军伴随着火把的光芒出现在视野中。
裴敬身边的弩手紧张的口唇发干,双手紧紧的攥着重弩的弓臂,仿佛一场生死大战已然近在眼前。不过,裴敬的心态则较为平静,从声音上判断,叛军的骑兵人数众多,至少当在万人以上,至于跟在后面的步卒,数目一定不会少于前者。也就是说,裴敬他们突然遭遇的是叛军盘踞在绛州的主力精锐。
而以步卒为主的神武军后军,明显不宜与规模超过万人的骑兵正面作战,但在此时被突然逮着个正着,想退也来不及了。
“裴将军咱们遭遇的一定是叛军主力精锐……”
陈千里慢了裴敬一步,他很快也做出了与裴敬相同的判断。就实际而言,他的实战经验超过裴敬,毕竟曾在新安和叛军步骑做过奋力周旋。而裴敬虽然也有着数次大战经验,但和规模如此之大的骑兵相抗,还是头一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想退避也来不及了,何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裴敬这么说不全然都是出自激励军心士气,而是综合了战场形势之后做出的判断。河东道的地形与关中渭水两岸的地形截然不同,前者山峦叠嶂,后者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所以,后者更适合骑兵野战,而前者的山地地形则使得骑兵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眼下神武军后军所处的稷山北麓便是蜿蜒复杂的山地地形,出了稷山山口往绛县方向去,有湅水冲积的大片平底,但叛军的骑兵主动放弃了守株待兔,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打算越过稷山,其目的不言自明。
尽管山地崎岖,但叛军的行军速度十分之快,远超裴敬的预计。黑暗中出现的火把光亮已经难以计数。
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也在逐渐变幻,这种变幻多少让裴敬稍稍安定了一些,如此可以证明叛军事先并不知道神武军的后军驻扎于此,这次遭遇对双方而言都是突如其来的。
“传令,重弩营全神戒备,叛军若干冲击军营,立即开弩还击!”
裴敬不确定对方会否在第一时间冲击军营,于是决定以静制动。
其实,他更希望叛军主动攻击营寨,神武军后军的营寨设在半山腰上,对方若想进攻军营就要迎坡而上,神武军居高临下则占了足够的优势。
“杀,杀……”
很快,胡汉混在的喊杀声于稷山北麓此起彼伏的响起,数条火把长龙齐头并进直扑山腰的神武军军营。
裴敬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应对,这是他一雪前耻的最后机会,如果这次再搞砸了,相信自己也不会有机会单独领军了。
“裴将军,叛军战意十足,似乎要强攻……”
陈千里虽然名为后军长史,但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指挥权,在经历了刚刚的一幕对话以后,裴敬更是彻底收起了化解双方隔阂的心思,索性半点机会也不再给他。
“多亏了有陈长史送来的十万支箭矢,否则,还真不知道吉凶祸福了。”
**重弩射程普遍在四百步上下,此时叛军距离神武军的营寨已经接近五百步。一直暗示自己镇定的裴敬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也是他太在意再次领兵第一战的胜败得失,因而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当叛军进入重弩射程范围的四百步时,仍旧不下令开弩射击,只静静的等着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向山腰冲击。
裴敬这么做就是要麻痹攻向山腰的叛军步卒,让他们误以为自家军中重弩数量稀少,由此肆无忌惮的挤在一起发动冲击。
这就是裴敬的图谋,当叛军前锋抵达距离营寨不足二百步时,重弩的射击则可以覆盖距离营寨二百步到四百步之间的广大范围,再加上叛军以密集阵型冲击,如此造成的伤害则要远胜寻常时候。
“叛军轻敌,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裴敬居然回头和陈千里说了一句鄙视叛军的话,让陈千里大为愕然。裴敬的信心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足。
话音方落,裴敬又骤然下令。
“重弩射击!”
弓弦催动的声音立时嗡嗡响起,如簧箭雨激射而出,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裴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黑漆漆的战场,第一轮弩箭的齐射就将叛军的攻击阵型打乱了,原本有规律的,密集的火把光点熄灭了一大片,没有熄灭的也越发杂乱无章。
见到此情此景,裴敬松了口气,如果按照这种势头,他有把握在七轮齐射之内,彻底击退叛军的进攻。
不过,第二轮的齐射并没有立即发动,裴敬再等,他要等叛军再前进五十步,有更多的叛军在重弩的射程的覆盖之下。
“齐射!”
又是一轮箭雨透射了出去,从火把光点上判断,这一轮齐射收到的效果不如第一轮来的明显。但裴敬并没有气馁,这早就在意料之中,不管弩箭齐射再快,再密集,只要叛军有了准备,效果总会有所折扣的。
第三轮齐射不再等待,而是紧接着上一轮连续发动,又是一大片的火把光亮熄灭了。裴敬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上的战场,不由得撇了撇嘴,史思明部的叛军被传的如何如何神勇善战,也是百闻不如一见,名不副实啊。
仅仅三轮齐射,至少射杀了叛军人马超过千人。照此计算,若想冲到寨墙之下,不在山坡上丢下五千具尸体,就是做梦也不可能。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叛军的惨状,奈何夜色为神武军提供了掩护,同样也可以为叛军提供掩护。
心思一转,另一个念头陡然而起。与此同时,陈千里的声音也在裴敬耳朵边响起。
“小心叛军诡计!”
两个人的想法再度不谋而合,正是有了夜色的掩护,裴敬仅以叛军的火把光芒来判断对方的战斗状态,显然是不够谨慎的。如果叛军以火把光点变化,仅仅作为迷惑神武军的一种手段呢?也就是说,裴敬所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对方希望他们看到的。
一念及此,裴敬的目光迅速扫向了山坡更广阔的黑暗处,仿佛夜色的掩护下,正有难以计数的叛军再向山腰的神武军营寨发动攻击。又是一闪念,裴敬登时胸口冰凉,他忽然发现神武军的探马似乎失去了原本应有的作用。
过分的相信撒出去的探马,说不定就会成为他此战最大的疏忽。否则探马撒出去十里地,何以叛军骑兵都行进到眼皮子底下才突然发现呢?
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裴敬忽然意识到他低估了叛军的战斗力,如果对方果真只有这种水平,又凭什么杀的**一败再败,进而占据了东都洛阳呢?
“左右两翼,再派探马,发现叛军踪迹立即举火!”
只是裴敬的命令有些晚了,就在探马准备出营之时,营寨右侧的寨墙突然被一支支铁钩勾住,铁钩的末端是拇指粗的麻绳,随着几声战马长嘶,一大片寨墙轰然倒塌,手臂粗细的木桩深埋土中,仍旧被连根拔起。
就在神武军没反应过来的时刻,夹杂着胡汉各种语言的喊杀声陡然而起,一支人马如决堤的河水纷纷涌入。
由于**重弩手都集中在营寨的正面射杀叛军,猝不及防之下,再难对这支突入营寨的叛军有任何威慑力。
裴敬心知不妙,知道自己中了叛军的麻痹之计,不及多想,立即带着自己的卫队亲自迎了上去,无论如何必须将缺口堵住,否则今夜一战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提刀杀向冲入营寨中的叛军,裴敬心里则暗骂自己,一直以为一手把握局面,却不想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奇耻大辱啊。
“都不要轻举妄动,重弩手继续对敌,备战的都跟我杀,把叛军赶出去!”
裴敬将指挥重弩手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裨将,他无论如何都要弥补调先前的失误。
裴敬的卫队甲士都是神武军老军,无论训练水平还是战斗意志,都远远超过绝大多数的神武军后军,区区数百人一拥而上,居然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不断涌入寨墙破口的叛军兵锋受阻,居然被阻挡住了。
但接下来却是一场惨烈异常的近身肉搏战,叛军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上裴敬的卫队甲士也能以一敌二,几乎是眨眼之间,卫队甲士就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第三百八十五章:直捣绛县城
天色破晓,叛军终于退了,裴敬看着满地的尸体,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将军,将军……”
几名裨将大惊失色,生怕裴敬受了伤,不支倒地,如果是这样神武军后军这两万人就凶多吉少了。但一干人把裴敬扶了起来以后,捋着他的身体检查了一遍,除了渗着血水的皮肉伤以外,并无致命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将军,叛军退了,卫队甲士死得其所,请勿过度悲伤。”
说话的是陈千里,这也正说到裴敬的心坎里去了。一夜的混战,从神武军复建就一直跟随他的数百亲随几乎全部战死,这让他如何不心疼欲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滴血,疼的抽搐难耐。
但陈千里说的对,卫队甲士虽然全数战死,但在他们的带动下,神武军后军才成功的挡住了叛军的突袭,保全了神武军后军,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恨声发誓,全然没了一军主将从容淡定的气度,但神武军后军上下却偏偏被这种情绪所点燃,纷纷高呼杀贼。
“杀贼,杀贼!”
前一日还打闹嬉戏的同袍手足,仅仅一夜之间就阴阳相隔,如何不叫人伤心愤怒?
“清点人马,即刻向孤山撤退转移!”
裴敬毕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知道必须趁着叛军暂时退却的机会,尽快离开此地,如果他们在白天发动攻击,想必更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大战。而更要命的是,十万支箭矢在一夜之间用掉了九成,若没了箭矢,重弩就连废铁都不如,而神武军后军缺少训练,战斗经验甚少的弱点则彻底暴露在叛军面前,正面肉搏从来都不是神武军的强项,而且秦晋在神武军成军之初就再三的强调,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定不要和逆胡叛军正面对敌。
否则就算打赢了这一场,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到最后赢了也和输了没任何区别。
身受秦晋这种重视人的观念影响,裴敬在彻底认识了叛军的真正实力之后,再也不做一战击败叛军的幻想,当即就选择了撤退。
“放弃营寨,带不走的辎重,一把火都烧了!”
这次出征,随军携带了不少打造精良的攻城器具,还有足够大军支撑半月之久的军粮,如果带着这些辎重物资,几乎不可能甩掉叛军的追击。裴敬也是罕有的杀伐决断了一把,毫不犹豫的下令将这些带不走的物资一律烧毁。就算带不走,也不能便宜了逆胡叛军。
“裴将军,何如将这些辎重留给叛军?”
“你说甚?”
裴敬恶狠狠的瞪着陈千里,满身的血污使他沾染了太多的戾气,以往的温文尔雅此时一扫而空,双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陈千里则浑然不觉的解释着:
“如果此刻烧掉营寨,无异于通知叛军咱们撤了,所以辎重不能烧,将军思量思量,留下这些物资,叛军一旦攻了上来,势必会为此而分心分力,将为我军脱险争取时间和机会。还有一则,就算咱们撤退,也要在营中擂鼓不停,营造出下山反击的假象,以麻痹叛军。”
裴敬冷静下来,觉得陈千里的建议十分有道理。
稷山北麓,半山腰网上桑林密布,正可为大军撤退提供掩护,否则若想隐匿行踪,就只能等到天黑,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等到天黑,过了午时,叛军一定会对营寨再次发起突袭。
大军当即有序的组织撤离,裴敬作为一军主将,亲自留下来断后,陈千里也与之一同留了下来。
……
天刚放亮,秦晋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个没完没了,他虽然不相信什么右眼跳灾祸的说法,但总是心绪烦乱,难以安静。直到早饭过后,裴敬的军报送回河东城,他才明白了自己心绪不宁的原因。
一场大战,神武军后军的损失不小,战死以及重伤难治的人数超过了五千。这已经相当于神武军后军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如此之高的战损比,后军没有崩溃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秦晋再次来到地图前,寻找着裴敬军报中的稷山北麓,不过在这种没有等高线的非实地测绘的简陋地图上,他只找到了一小片墨迹,在其右侧标注了稷山二字。
虽然在地图上找不到更多的战场地形信息,但秦晋仍旧能够想象得到,神武军后军得意顶住叛军的猛攻突袭,得益于裴敬所选择的扎营位置。
秦晋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向西移动了三指距离,落在另一片墨迹之上,其左侧写有孤山二字。
稷山和孤山都是中条山的支系,两山相互遥望,其间地形更是复杂至极,裴敬没有贸然动作,而是选择了向孤山撤退,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孤山之北就是万泉县城,裴敬也只能撤到此处,如果让叛军占领了万泉,就等于切断了卢杞所部前军与河东城的联系。
换言之,裴敬所领的后军,必须在孤山与叛军死战到底,绝不能让叛军得了万泉,断了神武军前军的后路。
秦晋在地图前揣摩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当即派人分别往卢杞和裴敬的前后军中送信。
十数名信使急匆匆打马离开了河东城,沿着湅水一路向北而去。之所以派出了十数名信使,是为了防止意外,以至于书信不能及时送达。
当卢杞收到秦晋的加急军书之时,已经是当日的晚间,经过了一个下午的佯攻,正平县城的防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正在派人积极的与城中联络,争取驻守正平的叛将归附唐朝。
等到卢杞看罢秦晋送来的军书,立即就改变了稳扎稳打的主意,连修整都顾不得,下令连夜拔营起寨,渡过半干涸的浍水,直扑叛军于绛州的老巢绛县。
秦晋在军书中分析,裴敬于稷山遭遇的叛军,至少有两万人,换言之,也就是叛军的主力精锐。与此同时,叛军的意图也昭然若揭,他们打的主意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之所以选择了裴敬的后军作为首要攻击目标,也许是他们知道神武军前后两军的底细。
只要击败神武军后军,孤军深入的前军就会陷入后路断绝的危险境地。表面上看,神武军在绛州的形势都因为叛军出人意表的突袭发生了逆转,进而陷入劣势,但这其间也不乏机会。
秦晋在权衡再三之后,终于选择了最为冒险的策略,以裴敬的后军在孤山万泉拖住叛军的主力精锐,然后以卢杞的前军精锐直扑绛县,只要这个战术目的达成,不论绛县能否被攻破,叛军的作战计划照样会被彻底打乱。
卢杞也从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他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选择了冒险直击绛县,就不会半途而废,在他看来,绛县已经成了前军的囊中之物。
当然,临走时卢杞也没忘了继续劝降正平守将,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派了使者入城,也许是那正平守将被吓破了胆,当天夜里就举城投降,归附了神武军。
这让卢杞喜出望外,不过大军既已决定南下,就绝不能留着这种叛将单独留下来,于是他下令将几近空城的正平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正平守将也姓卢,厚着脸皮和卢杞攀扯了同族。惹的卢杞老大不痛快,和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攀扯同族,无疑是对他侮辱。但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将此人推到门外。
耐着性子询问了一番族谱,这厮果然是范阳卢氏的旁支,真是给卢家丢人。
至此,卢杞也确信,此人的确与自己同宗不假,这个时代冒姓大族可是杀头的大罪,相信这个叫卢之善的叛将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将军明鉴,卑下从贼也是身不由己,卑下虽然身在贼营,但却是一直心向大唐的,而今投在将军麾下,实乃三生有幸。”
卢杞暗暗冷笑,什么身不由己,心向大唐,如果真是心向大唐就得在自己兵临正平城下时就倒履相迎的,为什么还做抵抗呢?无非是没把神武军放在眼里,以为神武军和那些不堪一击的地方**都是一丘之貉,现在尝到了厉害,才不得已重新归唐的吧。
尽管如此,卢杞也不戳破叛将卢之善的连篇谎话,反而笑着赞许了几句:
“能深明大义,也算将功赎罪,没给范阳卢氏丢了脸面。”
其实卢之善一族于范阳卢氏中只不过是地位无足轻重的旁系支脉,能够得到卢杞这种嫡系正支子弟的肯定,那可是十分难得的。也许巴结上了卢杞,能使他这一支发扬光大,也未可知呢。
卢之善存了这种念想,对卢杞更是恭谨巴结,也不管卢杞因何烧了正平城,匆匆南下。不过,等到大军抵达绛县城下时,卢之善差点吓的尿了裤子,他虽然知道卢杞的神武军颇有战斗力,但也不认为能够和正宗的蕃胡叛逆能够正面相抗。
第三百八十六章:使君戏使者
河东城,一连三日,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对秦晋而言最大的折磨不是敌我之间形势的错综复杂,而是他身为大军主帅,只能坐镇河东城,指挥着着全局的动向,但具体的发展却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人生阅历,秦晋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定力,来面对当前的复杂形势。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但好在总有合适的应对方法,只不过这些应对方法却都是一环一环的紧密相关着,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都将导致满盘皆输的局面。也就是说,秦晋已经被误打误撞的各种意外推到了只许胜不许败的独木桥上。如果裴敬在万泉县孤山抵挡不住叛军精锐的攻击,如果卢杞在绛县城下无所作为,甚至兵败溃退,如果皇甫恪的将计就计事先败露,抑或是中了孙孝哲的将计就计……
如此种种,但有一处失败,秦晋所面对的结果都将是极为严重的。然而,倘若这些目标全部达成,他本人和神武军将彻底在河东道南部站稳脚跟,着眼于当下可以为唐朝彻底肃清河东道打下基础,于长远看则可配合身在河北道的封常清,对史思明部叛军予以钳制,使得封常清部不至于总是以孤军的身份在河北道奋战。
想了许多之后,秦晋轻轻叹了口气,行军作战哪里有百分百的把握取胜,任何一丁点出人意料的意外都可能改变结果,现在他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一个人绝大多数的选择和努力,与预想中的目标结果都不具备必然性,这就像在一个固定的数学公式中加入了一个乃至数个变量,得出的结果也自然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潼关有人求见使君!”
随从甲士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秦晋讶道:
“潼关?高相公?”
“是的!”
秦晋没想到,一直与他保持距离的高仙芝居然主动派人到河东城联络,心中大为惊讶之余,隐隐也有一丝兴奋。如果高仙芝能够放下偏见,双方通力合作,则大有可为啊。
“快请!”
可是,当秦晋通读了高仙芝的亲笔手书之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当中。他无比郁闷的将手中的信放在了面前的书案上,又抬起头看着对面颇为倨傲的送信使者,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在见到高仙芝本人之前,秦晋对这个前世含冤身死的名将,既同情又钦佩,甚至隐隐以为偶像一般的人物。但现实却与幻想相差甚远,诚然高仙芝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对唐朝对李隆基都不曾有过二心,即便在身受极大不公正的对待,也能在为难时刻挺身而出,拯救李隆基于危亡之际。
但是,老天像作弄人一般,如果说像杨国忠、边令诚这种奸臣阉宦处处与之为难使坏,他不会有丝毫郁闷和气苦,偏偏连高仙芝都与他有着深深的芥蒂,甚至可以说是敌意。
这不,一封亲笔手书中,警告斥责与深深的不信任,统统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高仙芝的亲笔手书主要说了三点,其一是警告他两线作战将会使河东逐渐转好的局面再度恶化,贪功冒进只会让他身败名裂。其二是指责他以河东南部数郡的数十万百姓以及神武朔方两军的数万将士为他个人的功名利禄流血牺牲,如果执意一意孤行,一旦遭遇惨败,潼关大军未必会出兵相救。同时又告知秦晋,他已经向天子上书,将蒲津关纳入潼关的防御体系之内,言下之意只要保住了蒲津关,他不会为秦晋个人的冒险和野心托底。
最后一点,高仙芝还是留了余地,表示秦晋如果能够及时收手,不再为了个人的野心而拿数十万人的性命冒险,他本人则不排除为神武军配合呼应的可能。当然,在信中高仙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希望秦晋听从潼关方面的提调,而不要擅自挑动边衅。
说穿了,高仙芝很不看好秦晋在绛州进行的攻略计划!
不等秦晋说话,那来自潼关的使者却不耐烦的开口了。
“高相公之意已经全在信中,请秦使君明确答复下吏,下吏好即刻返回复命!”
使者的语气好像一刻都不想在河东城多停留一刻,仿佛面对秦晋是件很痛苦难受的事。但秦晋却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客气的请他在城中用了午饭在动身返回潼关也不迟。
“不必了,午饭何处不能吃?下吏身负使命,不敢有丝毫懈怠……使君的饭食省下来留给河东百姓吧……”
大义凛然,忧国忧民之色尽数显露,见惯了卑躬屈漆,阿谀奉承的唐朝官员,有这种愣头青出现,倒让秦晋颇感新意。见他如此作态,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使者被秦晋笑的莫名其妙,怒问道:
“使君笑甚?”
“秦某在笑,高相公麾下竟也有如此胆小之人。”
“请使君明示,何人胆小?”
那使者如何听不出秦晋在讥讽他胆小,声音里露出了更多的愤怒。
秦晋闻言后哈哈大笑。
“某来问你,河东城可是龙潭虎穴?”
“自然,自然不是!”
秦晋陡而指着那使者喝道:
“你在撒谎,难道你不知道高相公信中的内容?数万史思明叛军精锐就在孤山,裴敬所部左支右拙,孤山距离河东城不足百里,大军朝发夕至,你是怕被堵在河东城,丢了性命吧?”
说罢,秦晋连声冷笑。使者顿时就愣住了,他搞不明白,刚刚还客气有加的秦晋如何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只恼怒一点,说他怕死?如果怕死又何必不远路途艰危赶到河东送信了?但至少有一点,使者是确认的,如果秦晋继续执迷不悟,孤注一掷,河东城没准真就成了孤城。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这面墙还是狼子野心的秦晋?当然,如果是高相公,即便是危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同进同退。所以,他不愿在河东城多做停留,绝不是怕死,而是出于对秦晋这种心怀狼子野心之人的厌恶。
不过这些贬损于人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多年的教养使得他不惯于在人前人后分说是非,面对秦晋的无端指责,他只涨的满面通红,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血口喷人……”
这一刻,他对秦晋其人的感官更加恶劣,之前还只是从传闻中得知此人的嚣张跋扈与狼子野心,现在亲眼所见,不但如传闻中一般,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所以,他只想着完成了高相公交代的任务之后,赶快离开河东城这个是非之地,远离秦晋这坨不咬人恶心人的臭肉。
不过,秦晋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如何?不做一言辩驳,可是心虚有愧了?”
“你?你莫在血口喷人。”
秦晋又道:“血口喷人?你若是敢在河东城留上七日功夫,秦某就收回胆小懦夫之言,非但如此,还会向你致歉请罪,如何?”
那使者早就被气的怒血上窜,听说只要在河东城待上七日功夫,这厮就会向他致歉请罪,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好,就待上七日功夫,只希望使君不要食言才好!”
秦晋促狭的笑道:“高相公交办的事项又当如何?”
一句话将那使者问的满脸惨白,忽而又涨的通红,是啊头脑发热之际,竟然中了这厮的语言陷阱,但君子不食言,若反口岂非更留下了话柄?
正为难悔恨之际,秦晋又笑道:
“不必为难,秦某写下回信,亲自派人送回潼关,也算不得你失职!放心,秦某会告知高相公,你在河东城偶感风寒,会耽搁旬日功夫。”
“这,这……”
那使者张口结舌,又糊涂了,不知道秦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堂堂一郡的太守让他留下来,就是为了作弄人吗?难道秦晋本人也认为绛州的攻略计划必败,河东必不可守?
那他这么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还有什么意义?
陡然间,那使者脸色变的惨败,另一个让他极为惊骇的念头跳了出来。难道,难道秦晋乃与叛贼勾结,这么做是故意在消耗大唐的实力?
心乱如麻之下,使者忐忑不安,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名军吏进入正堂。
“禀报使君,都查清楚了,贪墨军粮涉案者共有三人,分别是军令史……在县廷大门外听候发落。”
那军吏报上了三个陌生的名字,秦晋怒意上涌,他对任何打军粮主意的人从来下手无情,为的就是在军中形成一种氛围,但凡染指军粮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证据可查实?”
“禀使君,全部查实,件件皆有证据可依!”
秦晋霍然从座榻上起身,寒声道:
“全都在县廷外斩首示众,警示那些不法分子!”
使者听的心头一颤,军中令史在军粮上做手脚的事,多多少少都有,可以说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就连高相公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不开眼,贪得无厌坏了大事的,小来小去的行为只当视而不见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别有巧心思
如何这秦使君竟然小题大做,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如此看来此子非但狼子野心,还是个生性残暴之人。秦晋快步走向了正堂门口,他看着秦晋颇为魁梧的背影,心中则更添了几分忧虑,如果让这样的人掌握了朝廷大权,恐怕就是天下在劫难逃了吧。
与此同时,他也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回到了潼关一定要力劝高相公杀了此人,为朝廷出去一大隐患。
秦晋刚走到门口,脚步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那使者,笑道:
“正好,不如去看看秦某如何处置贪赃枉法之人。”
一旦冷静了下来以后,使者心中的沮丧和局促之心反而一扫而空,从容答道:
“便如使君所愿!”
贪墨军粮虽然可耻,但罪不至死,秦晋现在杀人,不排除是杀鸡儆猴,如果这个时候被吓住了,露出一丁点畏惧之色,岂非让此贼的龌龊心思得逞了?
使者打起精神,迈开大步,跟在秦晋身后直往县廷正门外走去。
此时的县廷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列队整齐的军卒,有交头接耳看热闹的百姓。
军令史乃是冯翊郡郡守府的佐吏充任,不少人仗着自己是郡守亲信之人,在经过了初时的谨慎之后,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现在正好是秦晋大力整顿军纪的当口,这几个倒霉蛋说巧不巧一头撞在了枪口上。所以,这并非秦晋为了吓唬那使者特地安排的好戏。
话说回来,秦晋虽然手狠,但也不至于滥杀无辜,他所杀的军中官吏,那些人都有取死之处,自然也不可能手软。
不过,秦晋还是特地将那使者从人群的后面招至自己身侧,指着面前十步开外跪着的三个形容颇为憔悴的人,一一介绍他们在军中和郡守府的官职差遣。
使者听了一阵,不免阵阵心惊,原来这都是秦晋倚为亲信的人,如此辣手无情又是为何?
正揣测间,那三个人口中塞的物什被押解甲士揪了出来,只见他们冲着秦晋痛哭流涕道:
“使君饶命……”
秦晋平静的看着他们,沉声问道:“秦某曾不止一次的公布军纪,又不止一次的强调,难道你们不是明知故犯?纵然秦某有心留情,军法又岂能饶了你们?”
跟在秦晋身侧的使者点了点头,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无可挑剔,但他总隐隐觉得,秦晋说这话时怎么有点激动呢,尽管此人极力在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他侧眼偷偷看了看秦晋,却看到一张病弱寒霜的脸,或许刚刚只是错觉而已。
秦晋的一席话说罢,那三个军令史不再哭泣,面色陡而一变,跪在地上一头触地,不发一言。
“刀斧手,行刑!”
话毕,早就立在一旁的刀斧手斧起骤落,大颗大好的头颅滚落当场,脖腔子里的鲜血竟喷溅七八步之远,惊的那使者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似乎有几滴污血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俯身蹲在地上哇哇的狂吐了起来。几乎将整个胃都吐空了,酸水从鼻腔里喷了出来,眼泪也随之溢了出来,狼狈如斯,那使者几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回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了。
忽然间,使者只觉得背上有一只手在轻轻的拍打,原本翻江倒海的肚腹竟瞬间开始平静了。他扭头看去,一张令他无比厌恶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竟然是秦晋。
“头一次看杀人吧?不奇怪,秦某第一次看杀人的时候,比拟吐的还狼狈!”
使者强撑着起身,无地自容道:“惭愧,惭愧,唐突,唐突……”
秦晋身边知道内情的人哄然大笑。
虽然仍旧不免丢人,但那使者还是心中颇为奇怪,若说秦晋此刻是在做戏,却分明又用自己当年的糗事为他开脱尴尬,实在是难于理解。
重新返回县廷,秦晋却没有进入正堂,而是绕过回廊直往中堂而去。使者不知秦晋下面还要如何编排自己,只能小心防备的跟在后面。
不过,进入了中堂以后,料想中折磨并没有出现,秦晋只将他让在一旁书案前坐下,便自顾自的坐到正中的书案前,书案上的公文竟堆积像小山一样。接下来,整个中堂就彻底的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使者尴尬的咽了口唾液,他想抗议,抗议秦晋将自己晾在一旁,但看到秦晋下笔如飞,丝毫没有停顿的处置公文时,又知趣的闭上了嘴巴。正好书案上有一本《汉书》,也不知是何人放在此处,便翻看解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上的自己已经辨认困难,使者揉了揉眼睛,腹中顿觉饥饿,奈何秦晋仍旧一刻不停的在处置着公文,他是要脸面的人,又哪里好意思说自己饿了呢?于是只能暗暗的忍着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
很快,中堂的门开了,一名随从进入中堂,分别在秦晋和使者的书案上放了一盏烛台,又依次点燃。
使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蜡烛发出的臭味呛到了,呛得治咳嗽。原来随从在他书案上点燃的竟是一根牛油蜡。而牛油蜡由于放的时间长了,又发出了浓烈的恶臭,遇火燃烧之后,又混杂了焦糊味更是让人阵阵作呕。
使者出身世家大族,何曾用过这等质量低劣的蜡烛,便愤愤然要控诉秦晋在折磨自己,但他细看之下,竟又发现秦晋面前的书案的烛台上居然也插了跟牛油蜡,一时间竟又语塞了。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哪一个为了折磨人连自己也一并折磨的吧?
使者是个性子颇为骄傲的人,牛油蜡扑扑闪烁,火光明灭不定,但秦晋的所有表情却分明是在思忖之中,仿佛牛油蜡低劣的烛光与阵阵恶臭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再看他面前的书案上,堆积小山一般的公文已经被移走了一半。
真是奇怪了,为了不被人耻笑,他只能强忍着闪烁不定的烛光与阵阵焦糊臭味,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汉书》。
房门吱呀一声又被从外面推开,一名随从将已经处置完毕的公文分别装进了袋子里,然后轻手蹑脚的提了出去,紧接着又进来一名随从,捧着一支木匣放在秦晋的面前。
“使君,是孤山的军报!”
随从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的传入了使者的耳朵里,他立时将两只耳朵都支了起来,仔细听着军报的内容究竟如何,然而那随从只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使者颇为焦急的看着秦晋,希望秦晋看了军报之后,第一时间能和他说说军报上内容,毕竟这是关乎大唐国事的军报,尽管他厌恶秦晋其人,却不想**在孤山败给了叛军,他宁愿希望高相公的判断是错的。
然则,秦晋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封没有批阅完的公文上,仿佛木匣中的军报仅仅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使者急的直搓手,暗暗想着,就算在他面前做戏也不用做到如此地步吧,孤山军报牵扯整个河东道南部的局势,万一有了大变故,难道就不怕耽搁了军情吗?思来想去,他终于忍不住出言道:
“使君为何不看孤山军报?”
“不胜不败而已,不必急看。”
使者见秦晋看都不看就断言军报中的内容是不胜不败,又对秦晋满不在乎的口吻极为不满,便大声质问道:
“使君看也不看就坐如此儿戏之言,难道把军国重视当做自家子侄的嬉戏吗?”
秦晋手中毛笔不停,头也不抬的答道:
“以此前计划,裴敬至少要在孤山撑持三日,这才头一日,双方实力悬殊,取胜势比登天,若败了又岂能安稳送来军报?再不信,请自便去看。”
使者心急如焚,担心孤山战事,既然得了秦晋允许,他也不顾合适与否便冲了过去,打开木匣抽出了羊皮纸写就的军报,却见上面仅有寥寥数十字,结果真是不胜不败。这份军报没有任何修饰比喻的词句,只是对战事的结果做了简单总结,又罗列了敌我伤亡数据,仅此而已。
如此枯燥简单的汇报公文,使者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神武军后军主将裴敬乃是开元年间宰相裴光庭之孙,正经的河东大族出身,真要怀疑这是个粗鄙莽汉写就的。
但不论如何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败对于**而言就是好消息。可孤山的战局就算不败,又能如何呢?听说神武军前军前出冒进,现在陷入了后路被断的尴尬境地,居然对孤山不管不顾,究竟要作甚?
秦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舒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看到使者表**言又止,就笑道:
“有甚想说的不妨直说!”
“别怪某说的难听,既然孤山**不能取胜,就算撑过了三日又当如何?神武军前军还在游魂一般的不知所踪,如此下去,还不是败局已定!”
第三百八十八章:崔焕有改观
秦晋笑而不语,而是又提起笔来处置书案上余下的公文,也不多做解释。
使者胸口里仿佛有巨浪在激荡着,积攒了一天的怒火终于再也忍不住,全数喷涌而出。
“秦使君留住下吏,难道就只为了折辱轻慢吗?如果是这样,请恕下吏再不奉陪!”
他站起身来,情绪激动之下竟至身体左右摇摆,摇晃着来到门口,正待拉开房门,岂料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黑影急吼吼撞了进来,与之正好撞了个满怀。
使者的鼻子被撞的又酸又疼,眼泪也止不住的花花淌了下来,不过那外面急冲进来的人却根本不及理会他,而是绕了过去奔至秦晋的书案前,双手恭敬的奉上一支木匣。
“禀使君,卢将军的军报到了!”
秦晋的表情终于不那么淡定了,身子前倾,一把接过了木匣,三两下就将军报抽了出来……
被撞的七荤八素的使者听闻是军报,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间竟望了斥责那个冒失莽撞的甲士随从。
紧接着,秦晋的一阵大笑让他顿觉莫名其妙,又暗自揣测着难道卢杞大败叛军?但又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使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处境尴尬,一时间犹豫着该不该拂袖而去,就在他犹豫的当口,秦晋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你不是质问秦某前军的动向何在吗?军报在这里,你尽管拿去看!”
好奇心战胜了屈辱心,使者又返身三两步回去,来到秦晋面前将那封军报接在了手中。
“如何?卢杞竟然奇袭绛县?”
使者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却并非那种不通事务的书呆子,在来河东城之前,就已经对河东道南部的基本情况做了详细的了解。
史思明部偏师在河东道南部主要盘踞在绛州的闻喜和绛县,其中以绛县为根本,现在卢杞绕过了闻喜,去进攻绛县,这既是冒险,又是绝佳的机会。使者的脸上忽而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如此一来,结果可想而知,假设卢杞在短时间内拿下了绛县,叛军后路被断,整个绛州战场的形势将彻底逆转。退一步,假设卢杞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绛县,位于万泉孤山的叛军在得知绛县被袭击的消息后,一定不会无所顾忌,至少有九成的可能回师,而叛军一旦回师,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势必将前功尽弃,唐.军在绛县仍旧大有可为。
使者面色的转变意思不差的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睛里。
“如何,还质疑秦某的安排吗?”
那使者倒也爽快,只尴尬一笑,就痛快的向秦晋致以歉意。
“下吏崔焕鲁莽愚钝,误会了使君,这厢有礼了!”
听到是姓崔的秦晋不禁眉头一皱,实在是他所接触的崔姓之人都或多或少的与之为难做对,从新安县令崔安世到冯翊郡太守崔亮,一个接着一个变着花样的打算置其于死地。
不过崔焕出身自河北博陵崔氏,与崔安世和崔亮的清河崔氏分属两个不同的世家。
此前崔焕仅以无名小辈的姿态不通报名姓,对秦晋可谓是无礼至极,但秦晋没有这个时代之人那些表面功夫的臭脾气,即便是这崔焕如此无力,仍旧满不在乎。
不过,秦晋的这些“大度”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崔焕得知秦晋在河东城并非无所事事,此前的那些无端猜测非议,在这突如其来的奇计面前,竟都烟消云散了。他分明在与秦晋短暂的接触中感受到了这个人与叛军作战的决心和勇气。
不管此人的名声如何,至少崔焕以为,能够主动越境到河东来,并如此煞费心力的与叛军决战,放眼天下恐怕也不出两手之数。
秦晋赶紧起身绕过了书案扶起一揖到地的崔焕,将他让到了座榻上,这才解释道:
“你之前指责秦某将数万唐.军和数十万百姓至于险地,秦某无所辩驳,大战岂能没有牺牲?如果能力退安贼叛军,即便牺牲也当有所值。倘若秦某不一力承担,高相公会派兵与河东道的叛军决一死战吗?肯定不会,到头来这河东道南部数郡的百姓还不是要陷于安贼铁骑的蹂躏之下?左右都是死,不如全民武装起来,奋死一战,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崔焕默然,秦晋的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高相公向来只以潼关和关中作为最关注的目标,只有在保证了潼关不失,他才会在关中以外的地方派遣部分兵力以为牵制。然而,也仅仅是牵制而已,深知高仙芝于潼关用兵方略的他十分清楚,高仙芝在商阳关大战后的短时间内都在极力避免与叛军大规模冲突,打算以时间来抵消叛军在军心士气的优势。
这么做在整体方略上固然无可厚非,然而不也正如秦晋所言,会有所取舍,而放弃了河东道的百姓们?那么自己此前还有什么面目指责秦晋利用百姓冒险呢?
见崔焕仍旧默然,脸上神色变化阴晴不定,秦晋继续说道:
“高相公的用兵方略,秦某也多少有所了解,并无不妥之处,换了秦某坐在高相公的位置上也一定会做此选择,毕竟人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高相公却有些失之谨慎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就是如此!”
崔焕听秦晋一开始对高仙芝多有赞同,心头颇有些顺气,但话到最后却锋芒一转,直接说高仙芝被蛇咬怕了,不免又有些不服气。
但有了冒失的前车之鉴,他再也不会贸然对秦晋加以指责,等着秦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究竟高仙芝哪里失之于谨慎了。
只听秦晋说道:
“正因为高相公使命在身才不宜轻举妄动,而秦某在河东城则可作为偏师,激进试探,遇实则避,遇虚则破,如此一进一守,岂非绝佳的配合?”
崔焕点点头,秦晋这么说也没有问题,双方分在黄河南北两岸,如此攻守配合,只怕也没什么不妥,就算秦晋在河东的举措都失败了,大不了退回黄河以西,守好了蒲津,关中仍旧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两线作战仍旧是个令人难以解开的死节,与皇甫恪对峙的可都是孙孝哲的嫡系精锐,如果孙孝哲下令奋力一击,他能够挺得住吗?
“高相公指出使君两线作战,当也是为使君着想,孙孝哲可不是普通人啊。”
崔焕对秦晋的态度有了改观以后,说话客气了许多,甚至在为高仙芝的强硬态度有所开脱。
秦晋笑了,知道崔焕在为高仙芝开脱说好话,以缓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但问题的关键是高仙芝对他有偏见,他本人确实求之不得与高仙芝罢手言和呢!
只是这种话不是能对崔焕这类人说的,说了只会让崔焕看低了自己。秦晋回到了书案之后,在旁边堆积的公文中翻找了一阵,抽出了一封未及封口的书信,转而递给了崔焕。
“看罢此书,你就知道秦某因何敢有底气两线作战了。”
崔焕展开书信,看罢之后更是激动莫名,这一招将计就计,如果孙孝哲果真能够上当,没准会收到奇效呢!
继而,崔焕看向秦晋的目光中已经全然是敬服之色。
秦晋则对崔焕的目光报之淡然一笑。
“也正义为此,秦某才特命皇甫恪在安邑大张旗鼓,作势要与夏县孙孝哲部叛军决一死战。”
崔焕一副恍然的模样,这也就理解了皇甫恪这种冒失的举动,并非失去了理智。
“使君何不借此机会一举重创孙孝哲?”
以将计就计重创孙孝哲,秦晋开始的确曾做此想,但贪多嚼不烂,他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因而将计就计所要对付的实则另有目标。
秦晋看了看外面的漆黑一片的天色,轻叹一声。
“如无意外,明早日出之时,绛县已经为我唐.军所得!”
崔焕惊问:
“卢将军所部万人,一夜之间岂能破城?”
就算再精锐的人马,打算以万人之数攻破一座武备颇为完备的城池,没有数日乃至月余功夫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今夜,皇甫将军会遣两万大军进攻闻喜……”
闻言之后,崔焕浑身顿时一阵,原来秦晋竟以将计就计稳住孙孝哲,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驱兵北上,一旦彻底击败了史思明部,就算孙孝哲反应过来,事实已成之下再想有所动作却已经迟了。
至此,崔焕大是动容,一方面对秦晋频出奇计巧谋而深深的敬服,另一方面秦晋如此开诚布公,倒让他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了。
这种最核心的机密,秦晋能够毫无防备的告知他,可见其中是包含着多么深的信任。如此也更让崔焕脸红,人家一直以诚相待,他却一直怀着从风言风语中得来的偏见。
世人都说秦晋此子是何等的狼子野心,生性残暴,一言不合就杀人,现在看来却未必是真的,或者有人别有居心,或者根本就是以讹传讹。而他只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不知疲倦的蓬勃朝气与令人惊叹的心思才智。
第三百八十九章:秉烛彻夜谈
“使君若有吩咐,但说就是,崔焕虽然能力微薄,力所能及也绝不会推辞!”
秦晋松了一口气,他如此耐心的与崔焕牵扯,等的就是这个态度。他深知高仙芝对自己和神武军有着极深的偏见,以目下的形势,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因而也只能从高仙芝身边的人下手。
这个崔焕出身自博陵崔氏,又是为数不多的深得高仙芝信任的官员,如果能让此人为自己和神武军与高仙芝沟通,想必也一定会容易的多。
“高相公对秦某一直存着诸多误会,秦某虽然不屑辩解,但影响了两军之间的合作就不是私事,便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使君有意与高相公尽释前嫌?如此崔某不自量力,愿为使君做说客!”
秦晋苦笑道:
“尽释前嫌自是秦某所愿,然则难比登天,只要不影响两军的沟通配合就好。倒不用崔兄特地说些甚,只要将在河东城看到的如实相告高相公就足够了。”
秦晋忽然不以官职与崔焕相论,这让崔焕大是动容,连忙称不敢当。秦晋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
“秦某做这个郡太守,在世人眼中何曾名正言顺了?不是当秦某以幸进惑言巧得,就是狼子野心……若不论官职品秩,秦某倒觉得崔兄诚恳直率,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秦晋这番话绝非做作,崔焕虽然有耿介之处,为人棱角分明,但却绝不是那种顽固偏激之人,一旦意识到自身的问题,便会毫不顾忌的加以承认并改正。如此正显出了他的待人以诚和直率。而且,崔焕出身世家大族,有着良好的教育,在这种加成之下,他的个人气质于旁人的感官也就愈发的好。
只是崔焕却脸色一红。
他本人比秦晋大不了几岁,通过短短一天的接触,已经可以肯定,此人的能力绝对在自己之上,如果传闻中那些功劳是真的,做这个冯翊郡太守除了年资浅薄一点外,绝对是绰绰有余的。既然对方肯诚心相交,自己若一再谦辞,也就过于做作了。
“崔焕虚长使君几岁,至今却一事无成,汗颜,汗颜。”
“崔兄何必妄自菲薄,非崔兄不能也,而是时也运也。”
秦晋只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时势和运气诚然有些过,但这种开脱,也在无形中拉近了与崔焕之间的距离。
闲扯了一阵,崔焕和秦晋又就当前的形势,从河东道一直说到了整个天下大势。而秦晋无论在提及地方抑或是朝廷的方略,总能有其独到的见解。
就眼前形势判断,唐.军也许还会遭到重创,但总体而言,局面一定会越来越好,朝廷所需要的只有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安贼叛军必然会走下坡路。
“.…..所以,朝廷必须有清醒的认识,要做好在三五年内长期作战的准备,切不可急于求成,否则一旦失利,只怕平乱之日又要推迟三五年……”
原本崔焕以为一定会从秦晋的口中听到一些激进的看法,因为从秦晋用兵中表现出的自信,根本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利情绪。可秦晋的这番话出口之后,他才惊觉,这个年轻的郡守居然与高仙芝的判断如出一辙。他一度还以为高仙芝过于悲观了呢,现在看来,也许是他过度的盲目乐观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崔焕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就是冷汗直流。他想到了另一点,朝廷上下一定有许多人都和自己一样盲目的乐观,如果不能清醒的认知局面,那么做出的决断也就一定会出现偏差,万一……
这种想法让崔焕心惊还只是开始,秦晋接下来要说的对他而言,已经不能单单用心惊形容了。
“安贼叛乱造成的影响之深,恐怕今后百年也未必能够消除,各地藩镇都会有样学样的与朝廷分庭抗礼,安禄山和史思明即便身死伏法,其身后仍旧会有人前仆后继,就像割韭菜 ,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
崔焕的年纪与秦晋相仿,而且其本人也颇为开通,秦晋觉得自己这番话就算不能得到他的认同,也必然会引其深思。
秦晋猜测的没错,他虽然说的很是简单,但崔焕沉思了一阵,此前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藩镇自重与朝廷分庭抗礼这种事情况未必是危言耸听,各地节度使身兼军政财权,除了掌兵以外,既可以干涉地方政事,又对地方钱粮有着优先处置的权力,自从安禄山开了这个以边将造反并一举攻占东洛阳的恶劣先例之后,恐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又会在大唐死灰复燃。一旦这种想法蔓延开去,天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其本当拥有的威严,成了兵强马壮者共逐之的鹿。
想到这些,崔焕直觉身体如堕冰窟,一身的冷汗居然浸透了衣衫。
“难道,难道就没得救了?”
他觉得秦晋所说的并非危言耸听,而现在朝廷的远虑近忧也不全然是安禄山和史思明了,换言之,就算在年内干掉了安禄山和史思明,平定都畿道与河北道地方,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若想轻易消除,岂能是旦夕可成的?
尤其天子老迈,不知有几年可活,一旦驾崩,对唐朝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秦晋摇了摇头,他虽然有着比时人多了千年的见识,但也不认为自己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唐朝目前的危局诚然有制度不健全的因素,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危机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各种复杂因素的合力之下,绝不是开一道方子就能治好一种病那么简单。
“唉,秦某也只有四个字。”
崔焕忙追问道:
“是哪四个字?”
“积重难返!”
闻言之后,崔焕的身体似乎泄了气一般。
“真是没得办法了,大唐盛世难道真要就此一蹶不振了吗?”
崔焕突然意识到,自此以后,他可能要接受一个外忧内患,逐渐走下坡路的唐朝,可骨子里的骄傲,又怎么能够容忍这种巨大的落差呢?
中堂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静,秦晋轻叹一声,打破了几近凝固的空气。
“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该当如何平乱才是,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当世罕见的勇悍胡将,击败他们并不容易。”
秦晋又暗叹一声,他还没说已知历史上的唐朝还曾国都陷落,无数宗室为之蹂躏惨死呢,不知那时崔焕又该当作何感想。
不过,以目下的情形推测,潼关为高仙芝驻守,杨国忠也不像前世那般的深受李隆基重用,况且自己和神武军又在河东开创了新局面,长安陷落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已经降到很低了。
“天一亮,就动身返回潼关,崔焕定向高相公陈明河东道局势,使之与使君倾力配合,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彻底荡平逆贼胡寇!”
秦晋看着崔焕,情知他想的过于简单和理想化了,高仙芝或许可以谅解神武军的冒险举动,而与自己做有限的配合,若想通力只怕没那么容易,恐怕朝廷上天子和政事堂的宰相也不会坐视不理。
但看着崔焕像在绝望中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般,秦晋犹豫了,索性就不去打碎他最后的希望,毕竟存着希望要比绝望来的好。
只是对于崔焕这等人堪比皇天后土的大唐朝廷,对秦晋而言不过是个故纸堆中的符号而已,自从见识了它的诸多丑恶嘴脸以后,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好感都已经被扫进了垃圾桶里。秦晋所要做的,并非仅仅为了唐朝,至少当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或许可以绵薄之力,避免或者阻止这个广大区域下的国家政权滑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论这片土地姓李抑或是姓赵……
因而,相比较之下,秦晋并没有崔焕那种感性的绝望,反而十分务实。这也是支撑秦晋所有作为的底层因素之一。
“也好,现在高相公当已经收到了秦某的书信,对神武军的布局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话到此处,秦晋忽然话锋一转,“崔兄回去以后,在绛州战事未见明朗之前,请万勿提及皇甫恪将计就计之事。”
崔焕惊讶问道:
“何以瞒着高相公?使君可是在担心?”
秦晋知道崔焕误会了,摆摆手低声道:
“高相公一心谋国,秦某不曾有过一刻怀疑,秦某不相信的是高相公身边之人,消息一旦有所走漏,后果不堪设想。秦某不能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崔焕再次默然,难道高仙芝的身边果然有奸细吗?
其实奸细到未必,只是高仙芝身边的人背景复杂,各有后台,保不准某些人会以私利做出什么令人 瞠目结舌的发指之事。所以,秦晋才说自己冒不起这个险。
秦晋也不隐瞒,将这些担忧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这不但没让崔焕心下放松,反而更加沉重了,秦晋说的没错,有些时候自己人掣肘,反而比敌人造成的危害更甚!
第三百九十章:胡将生诡计
“禀相公,河东城回信了。”
高仙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报讯的军卒,又伏案继续处置军务公文。
“崔焕呢?为何不亲自过来?”
“据说是崔参军染了风寒,不宜行路劳顿,所以在河东城耽搁住了……”
“风寒?”
高仙芝停住了手中的笔,自言自语着,又说道:
“放下吧。”
那军卒将回信放到了案头,又轻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火拔归仁又急吼吼的赶了过来,见高仙芝一副平静如常的模样,就开口问道:
“听说有回信了?相公可有决断?”
高仙芝又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指着案头的回信。
“崔焕没能与书信一同回来,你猜猜结果会如何呢?”
其实,高仙芝在听到崔焕因为风寒被耽搁在河东城的消息时,就已经觉得秦晋不会那么容易的被劝服,与自己配合的事恐怕也难有进展。
“哎,相公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不如末将先替相公看看。”
高仙芝一向在尊卑上下方面不拘小节,火拔归仁便将那封书信打开,才看了几眼就愤怒的破口大骂:
“竖子猖狂!相公请看……”
纵使高仙芝有了足够的准备还是被秦晋气的心头火气,秦晋不但态度鲜明的拒绝了高仙芝的要求,反而还指责高仙芝懦弱保守,为了完成守住潼关的任务而尸位素餐。
拒绝尚在意料之中,但这种肆无忌惮的狂妄却是意料之外了。
秦晋其人他也曾见过数面,给高仙芝的印象并非坊间传言的跋扈之人,至少在待人接物上还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像现在这样撕破了脸皮还是头一次。
“相公,以末将所见,秦晋竖子一定将崔焕扣留在河东城了,偶感风寒云云不过是胡诌的谎言,否则崔焕岂能不亲没有手书一并送回?”
态度尚在其次,要命的是秦晋在回信中一意坚持两线作战,并有意无意的嘲讽高仙芝胆小懦弱,如果打算袖手旁观就让神武军一力承担就是。
啪的一声,高仙芝抬手重重的拍在案头,他绝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年年岁渐长,火气也越来越小。饶是如此,高仙芝还是被秦晋的无礼与狂妄自大气的火冒三丈。
“意气用事,只能使当前的大好形势再次变坏,神武军和朔方军的数万将士白白牺牲,河东百姓们一样要面对叛军的疯狂报复,秦晋竖子难道真的将按在叛军当做了木胎泥塑的鬼神吗?”
高仙芝不敬鬼神,火拔归仁却笃信佛教,闻言之后赶忙双手合十。
“鬼神之力虽虚无缥缈,相公不信其有,也万勿信其无……”
高仙芝重重的哼了一声,这等时刻他哪里还有工夫去想什么鬼神,秦晋的两线作战根本就不可能取胜,他的战败只是迟早。
“拿河东地图来!”
随从甲士翻出了河东道的地图展开平铺在高仙芝面前。高仙芝的手指随着目光在地图上上下下的移动,以估量着秦晋战败以后究竟会有多坏的后果。
“相公还看甚,出兵吧!”
火拔归仁一心盼着高仙芝出兵,这一刻他已经盼了许久,现在秦晋一意孤行,如果潼关不派兵增援,一定必败无疑。
岂料高仙芝却声音冰冷的反问了一句:
“出兵?向何处出兵?”
火拔归仁愣了,有些迟疑的答道:
“自然是攻击孙孝哲部,否则河东道形势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秦晋一意孤行,难道要让朝廷冒着潼关遭袭的危险,却为他擦屁股吗?”
高仙芝右手紧攥成拳,在地图上重重的砸了一下。
“孙孝哲就等着老夫这么做呢?到时候他正好可以趁乱出击……”
火拔归仁觉得高仙芝的谨慎简直有些难以理喻,为什么主动出击就一定会招致失败呢,难道大唐的军队永远要在安贼叛军面前夹着尾巴吗?
“可……”
高仙芝一挥手阻止了火拔归仁继续劝说,“够了,潼关大军一兵一卒都不许出关,若有违令,重处不饶。”
自从到了潼关以后,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火拔归仁吓得浑身一激灵,这才想起这位老相公可是在西域有过数度灭国之功的悍勇老将,其中定然是白骨累累不计其数,杀个把人又岂会在乎?
又想到自己进来在高仙芝面前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情形,不禁有几分后悔,冷静下来之后,他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鲁莽:
“末将虑事不周,知错了!”
高仙芝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过分严厉,便又缓和了态度说道:
“老夫知道你求战心切,但一切都要从大局着眼,伪燕叛军势大,非唐.军于旦夕之间可以追上,所以老夫在潼关只能稳扎稳打,先保证潼关不容有失,才能静待时机力图恢复。像秦晋挑起来的冒险之战,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贸贸然把潼关的安危也卷了进去,万一一战而大败,老夫岂非辜负了天子厚恩?”
火拔归仁不甘心,但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劝说高仙芝出兵,而是提出要控制蒲津,如此一来就算秦晋在河东道输的渣子都不剩,潼关依旧守的铁桶一般。
“蒲津的问题老夫会斟酌,没有其他事你就先出去吧。”
高仙芝已经没有心情和火拔归仁东扯西扯,他要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下应对之法。事已至此,秦晋已经陷入了最后的疯狂之中,如果其本人不收手,他是绝对不会吧帮忙的。只不过, 如何才能将秦晋战败后的恶劣影响控制在河东道有限的范围内,不波及到黄河以南的潼关和以西的冯翊郡才是当务之急。
又过了一阵,高仙芝唤来了外面的甲士。
“游骑探马可回来了?”
“禀相公,尚未有消息。”
“知道了,退下吧!”
高仙芝疲惫的挥了挥手,他抬眼看了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不禁轻叹一声。据他的判断,也许今夜一过河东道的胜败就会见出分晓,他要看看秦晋会如何吞下自己一手造成的苦果。
虽然就本心而言,高仙芝绝对不想坐看秦晋走向绝地,但身负重担之下,又岂能轻举妄动?
此前派出去的探马隐约发现了孙孝哲于大谷关一带部有疑兵,虽然虚实不明,但一定不是无的放矢。所以,他又加派了探马游骑,一定要将孙孝哲叛军的大致动向摸的清清楚楚,以搞明白孙孝哲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
就在高仙芝满心沉重的等着探马回报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孙孝哲却接到了一封密报,令他四肢百骸都无比的畅快。
“高仙芝袖手旁观,一切便大有可为,秦晋那小竖子,是时候让他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孙孝哲一直对新安城下的惨败耿耿于怀,因为此,他不止一次的被史思明等人嘲笑,甚至连安禄山都险些将其治罪。否则,他又何必与蠢猪一般的安庆绪搅合在一起呢?
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他又觉得有点可惜,如果高仙芝肯为了秦晋的冒失而轻举妄动,他就可以趁此机会大干一场了。
“可惜啊可惜,这一次先放过高仙芝,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向高仙芝这种名将他本没有把握将其彻底打败,但现在却是不同了。
“来人,来人!”
“卑下在,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一名叛军甲士打着哈气进入军帐,现在已经是子正时分,外面漆黑一片,绝大多数人此刻都在睡觉,只有孙孝哲仍旧如此精力充沛。
“张惑呢?去把张惑叫过来!”
张惑在大燕的官职是御史中丞,就是 此人亲自出面与皇甫恪联络,成功的劝服了此人与燕军合作。孙孝哲觉得此人有些能力,便将其留在了身边以待备用。现在是时候让张惑再度出马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惑还没赶来,孙孝哲有些气恼,他的亲信部下一直随传随到,这个张惑却总是拖拖拉拉,如果不是看此人还有些能力,早就寻个借口将其一刀砍了。
终于,军帐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张惑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孙孝哲面前。
“将军恕罪,恕罪,卑下昨夜醉酒,现在,现在还头晕的很……”
孙孝哲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
“准备明日一早动身吧,到长安去!”
“甚?”
张惑浑身一颤,失声道:
“这,这么快?”
“怎么?好日子还没过够?晋王的那些歌姬,岂是白白让给你的?要不要孙某特地为此事告知晋王啊?”
“啊,不不,卑下不敢,不敢,知错,知错了,只要将军有所命,卑下万死不辞!”
孙孝哲冷笑一声。
“用不着御史中丞出生入死,去长安而已,当初在幽州时,御史中丞不是做梦都想到长安去吗?如何现在却像要去龙潭虎穴一般?”
张惑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一声。
“将军,取,取笑了……就算龙潭虎穴,卑下也,也不会皱一下眉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夜半又心惊
商阳关大战之后,长安市井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虽然物价仍旧居高不下,但一次大战斩首数万,使得叛军无功而返,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平定乱局指日可待。
不过随着逐渐复活的长安市井,一些无风起浪的传言竟也在坊市街道间纷纷扬扬的传了出来,竟至数日之间就在长安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混账!”
杨国忠怒气中冲,责骂了身边的仆从,一骂就是整整一个下午。而他本人也在兴庆宫内被天子骂了整整一个上午,现在只不过是将在宫中受的气发泄到自己的奴仆身上而已。
“去市井间查,查出来,究竟是谁在散布谣言!”
“是,是,老奴这就再派人去查,一定查的出来的,请家主放心!”
须发皆白的老仆声音颤抖,他从没见过家主如此动怒,已经被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查出个狗屎了?一整天时间,你们查出甚了?再没有结果,也就别再出现于杨某面前了!”
杨国忠与孙孝哲私下间谈判的消息,竟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而且在坊间还传的有鼻有眼。不明真相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紧闭着嘴巴,等着看戏。而身为当事人的杨国忠却觉得怒火中烧,因为谣言中所涉及到的都确有其事,如果不是知情者特地将这些消息公之于众,那才见鬼了呢!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杨国忠无力的倚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在心里将所有的知情者一一默数一遍,这件事他乃是奉天子之命去做的,天子自然是知情者,但泄露消息的人一定不会是天子,因为这么做已经连天子都牵连进去了,连累天子的声望受损。
第二个知情者就是与杨国忠同在政事堂为相的门下侍中魏方进,这个魏相公虽然平时与杨国忠不睦,但却为人谨慎圆滑,绝不会贸贸然用这种极易暴露的手段以谋求上位。因为就在上午,天子连魏方进也骂了一通,如果他这么做是为了排除异己,那么结果却是伤人伤己的。杨国忠不相信,以魏方进的聪明,会蠢到如此地步。
那么,知情者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那就是身在潼关领兵的中书令高仙芝。一想起高仙芝,杨国忠就忍不住很得咬牙切齿,堂侄杨行本正是因为此事惨死在高仙芝的手中,新仇旧怨夹在一起,已经让他觉得像火烧一般。
“好高丽奴,杨某一直对你诸多隐忍,现在居然骑在杨某的脖子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忽然,外面响起了家奴的声音。
“相公,京兆尹韦济求见!”
“韦济?不见!”
听说是韦济,杨国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接见此人。虽然韦济的为人甚为圆滑,对杨国忠也恭谨有加,亦从未有过拆台之举,但他实际上早就知道,韦济这个京兆尹与秦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种敏感时刻,岂能再见这种身份背景极为复杂的人?谁知道韦济究竟安了什么心思。
不过外面的奴仆却并没有走,而是回答道:
“京兆尹韦济好像料到了相公不会见他,还交代了奴婢,如果相公拒绝相见,将让奴婢将一样物什呈上!”
“物什?甚物什?拿进来!”
杨国忠只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韦济既然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见他,又何苦执意相见呢?
奴仆推门进来,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杨国忠。
杨国忠接过书信,顺口问那奴仆:
“韦济除了这封信,还说了甚?”
“京兆尹说,相公看了这封信自会知晓!”
杨国忠一头雾水,不知韦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撕开了信封的火漆封口,里面露出了一封帛书。但抽出来展开之后却发现,这并非一封书信,而是一份礼单。他立时被弄的更加糊涂了,韦济在这个时候送自己重礼,究竟有什么图谋呢?
再看礼单上记录的东西,可不仅仅是金银一类的东西,从西域美玉到南海的玳瑁珍珠,无不是稀世珍品,恐怕皇宫中错储藏的珍宝也不外如是,韦济竟也舍得下血本。
当杨国忠的目光继续看下去却忽然看到了应收礼物之人的名讳官职,然则,却不是中书门下同三品的杨国忠,而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中书令。
大唐只有一个中书令,那就是身在潼关的高仙芝,就算有人给他送礼,这封礼单怎么会到了京兆尹韦济的手中?
事件一旦牵扯了高仙芝,杨国忠立时就生出了浓浓的兴趣。
“请京兆尹入正堂相见!”
杨国忠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离开了书房直奔会客的正堂而去。抵达正堂时,府中奴仆已经引着京兆尹韦济缓步进入堂中。
“下吏韦济,拜见杨相公!”
就实而论,杨国忠对韦济的印象不错,如果此人不是与秦晋瓜葛甚深,他还真想将此人纳入囊中,因而对此人的态度也颇为友好客气。
“韦大尹客气了,不知深夜来访,究竟有何要事啊?”随后,他又一指身旁的座榻,“请入座!”
韦济不紧不慢的落座之后微微一笑,“下吏呈上的礼单,杨相公可看过了?”
杨国忠点点头,脸上不显喜怒的反问道:“区区礼单,韦大尹小题大做了!”
当此危难之时,就算高仙芝贪污又如何,能够替代他的人已经没有了,天子既然要用此人定乱,就只能用到底,只要此人不生出谋逆之心,任凭什么罪名,天子都会压下去的。
至此,杨国忠自觉已经猜到了韦济的来意。韦济本人断不会与高仙芝为敌,反倒是他背后的秦晋,似乎与高仙芝颇多龃龉。就在昨天,天子还收到了高仙芝的上书,其中狠狠的告了秦晋一状,更是请求天子将蒲津也划归潼关一体防御。
只不过天子没有当即表态而已,似乎还有仔细斟酌。
在这种敏感时刻,韦济就送来了高仙芝受贿的礼单,若说此事背后没有秦晋的指使,杨国忠是断然不肯相信的。
杨国忠的脸上显出一丝微笑,他在等着韦济给他合理的解释,秦晋这厮也学乖了,居然想拿他这个当朝的宰相做刀用。
然则,韦济的话却险些让他从座榻上跳了起来。
“区区礼单,自然不能如何,但送礼之人是孙孝哲呢!”
“谁?”
“孙孝哲!”
杨国忠腾身而起,几步来到韦济面前,俯身再次追问:
“你再说一遍,送礼之人是谁?”
韦济好整以暇的又重复了三个字。
“孙孝哲!”
“此事牵扯重大,你可以有确实证据?否则可是自取死路!”
“下吏自然知道牵扯极重,如果没有铁打的证据,又如何会将这份礼单交与杨相公?”
杨国忠心头怦怦一阵乱跳,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也顾不得究竟是否会被人利用做刀,脑筋飞速的转换着。
“禀相公,下吏麾下的巡捕亲自捕拿了伪燕御史中丞张惑,被捉时,此人刚刚进入永嘉坊!”
永嘉坊是高仙芝与长安城中府邸的所在地,张惑进入了永嘉坊,身上又搜出了准备交给高家的礼单,难道这种证据还不切实吗?杨国忠听了韦济的话以后,在心中连续如此反问了自己三遍,每一遍所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这的的确确已经是实打实的证据,永嘉坊里住的除了刚刚搬进来的霍国长公主,也就剩下了高仙芝一家,其余原本居住在坊内的高官权贵,因为在兵变中站错了队,受到牵连,都已经举族被流放出长安。
为了稳定心神情绪,杨国忠干咳了一声,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如此大事,韦大尹当报与圣人知晓,又何故告诉杨某呢?”
韦济仍旧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杨相公容禀,正是牵扯甚大,下吏不敢擅专,才特地请教杨相公,当如何处置!”
韦济焉能看不出杨国忠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既然对方装糊涂,也不能急吼吼的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他只想看看杨国忠究竟要装到几时。
“事涉重臣,朝廷自有定制,不过高相公毕竟身兼兵马大权,必须从权处置,否则被动摇的将是朝廷根基,一旦出了乱子,绝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
‘杨相公所言极是,下吏也是虑及此事,才不敢擅专的,只能交给相公处置。“
杨国忠见韦济仍旧在和自己绕圈子,不肯说实话,不禁有几分着急,不说实话双方又如何合作呢?虽然他也恨秦晋,但是更恨杀了自家堂侄又暗中搞鬼的高仙芝,所以此时与秦晋暗中合作,不会有半分思想障碍。
想及此处,杨国忠干咳了一声,终于开门见山。
“直说了吧,杨某不介意与王大尹身后之人合作,但既然是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否则......”
否则杨国忠岂非是白白的给他们做了刀?这是杨国忠想说而没说的话,他只要一句准话,韦济也好,秦晋也罢,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得到什么结果,会如何配合自己!
这件事一旦捅出去,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局面,杨国忠自问,需要一个颇具实力的人与之一同承担!
第三百九十二章:宰相欲投机
仅有韦济提供的礼单还不够,要将高仙芝通敌的罪名坐实了,就需要把坊市间沸沸扬扬的谣言从以讹传讹转变为白纸黑字。
杨国忠以为在证据方面可以采取真真假假的办法,既然礼单是真的,送礼的人是真的,那么再造一封通敌信谁又能证明这是假的呢?不过,韦济却明确的拒绝并阻止了杨国忠这么做。
“下吏只在乎此事的真相,关乎朝廷安危的大事,相公若擅自造假添油加醋,韦某宁可退出也不合流同尘。何况高相公人在潼关,张惑带着一封写给高相公的密信,现身长安这不奇怪吗?”
杨国忠愣了一下,这韦济一会暗示的极为明显,一会又态度暧昧,实在令人有种滑不留手的感觉,但既然已经决定利用张惑和到手的礼单,也就选择性的忽视了韦济令人不爽的态度。
“嗯,韦大尹所虑甚是,但仅仅一封礼单,纵使呈送天子,也未必能够治罪啊!”
韦济却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相公何必如此操之过急呢?”
看着韦济似笑非笑的目光,杨国忠忽然明白了韦济来此的本意,此人原本就没打算一击即成,这只不过是循序渐进的一环而已。难道秦晋那竖子还有后招?如果是这样,自己可真就是站在台前的扯线木偶了。
杨国忠沉思了片刻,他依然觉得这个选择是对自己有利的,想到这些之后,他本来还有些担心和忌惮的心绪就彻底放了下来。
不管这件事里,秦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杨国忠能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够了,又何必在意谁是扯线木偶,谁是控制扯线木偶的手呢?也许换种角度,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终于打定主意,杨国忠有些飘忽的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既然如此,杨某知道该如何做了,韦大尹尽管放心将这份礼单留下!”
“全凭相公所愿!”
韦济直起了身子,恭恭敬敬的一揖施礼。
送走了韦济之后,杨国忠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夜赶往兴庆宫去面见天子。
虽然兴庆宫自兵变之后立了新规矩,日落之后任何外臣不得进入宫内,但此事牵扯甚重,他不敢耽搁。
事实上,就在杨国忠奔走于冷清的大街上之时,大唐天子李隆基连夜在勤政楼紧急召见了门下侍中魏方进。
魏方进在日落之前向天子上书,正式就长安内外乱纷纷的谣言向天子陈情。
尽管是谣言,大唐天子李隆基仍旧极为重视,破例在兴庆宫勤政楼的偏殿内召见了魏方进。
“臣启圣人,坊间传言甚嚣尘上,老臣虽以为谣言未必可信,但也不可轻视而置之不理!”
殿内烛火幽暗,大唐天子李隆基苍老的脸掩藏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现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朕何曾以谣言治罪过大臣?明日一早,政事堂出具公文,令有司发布公告,驱散民间谣言就是!”
虽然天子是这么说,但刚刚落座的魏方进却不会当真以为,天子是出自真心实意,打算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置谣言。否则,也就不必连夜召见自己于兴庆宫了。
魏方进自进入政事堂以后,一直夹着尾巴做官,既不附和高仙芝,也不参与杨国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存在感相当的低,以至于朝堂上的官员们,都甚少将其当做政事堂的宰相了。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就城中谣言郑重其事的向天子上书陈情,这绝不是头脑发热的鲁莽之举,而是掐准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脉门。
“谣言突起,未必空穴来风。稳定市井人心固然重要,但这背后究竟有没有见不得光的事,已不可不重视!当此内外交困之际,更要谨慎小心才是。”
李隆基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问了一句:
“魏卿但说,如何谨慎重视?”
魏方进伸出了手指比划了个八字。
“八个字,外松内紧,明放暗查!”
李隆基仍旧不置可否,魏方进试图抬起头来,偷偷观察天子的脸色,以判断自己的建议是否得到了天子的认同。
“启禀圣人,杨相公于宫外,有紧急军务求见!”
宦官的声音在殿门口传来,虽然音调不高,但却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落的传入了魏方进的耳朵里。李隆基虽然老迈,但耳目依然胜过寻常老者,也听的一字不差。
“何事不能等到日出再进攻?”
殿门口的宦官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用同样的音调答道:
“杨相公所言,事涉高相公,不敢耽搁片刻!”
黑暗中,李隆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又是高仙芝!他看了看谨小慎微跪坐在下面的魏方进,心道政事堂的两位宰相都想到一处了,连动作都这么整齐划一,难道仅凭区区谣言,就会让朕自毁长城吗?
李隆基承认,魏方进的建议并无不妥之处,甚至还是老成之言,外松内紧之下暗查此事的真相,既做到了稳定人心,又尽量避免枉纵叛逆,但他如此建议,却绝非出自于终于朝廷之心,不过是投机夺权的把戏而已。
但是,臣子对权力有**,也正是李隆基所乐见的,只有清楚的知道臣子们想要的是什么,他才可以从容布置,使臣下相争,将自己置身于室外。
现在杨国忠动手的速度比魏方进慢了一步,则让李隆基隐隐有些意外,在突发事件的应对上,此人可绝不比任何人反应慢的,何故今次却慢了?然则,仅仅若仅仅在谣言上做文章,他还真有些失望,难道自己选中的宰相就这点能耐吗?
不过,李隆基很快就尝到了惊喜的滋味,抑或是说杨国忠带来的消息,让李隆基只有惊,而没有喜!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以不使两位宰相发现它们的颤抖,礼单就在御案上,他却不愿再多看一眼。
魏方进陈情谣言,他只觉得这是臣下争权夺利的手段而已,并不会真的以为高仙芝勾结叛逆。如何处置,他只须权衡利弊之后,不让忠臣受冤枉,使臣子不合时宜的野心得到压制即可。
这一套手段,在他御极天下四十余年间,早就用的烂熟于心。
可李隆基却惊慌的发现,这一切在杨国忠到来之后,居然彻底失控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掌握着一切,现在却发现似乎峥嵘的冰山一角,正在渐渐显露。
“张惑其人何在?朕要亲自讯问!”
杨国忠在此之前禀明了李隆基,这份礼单正是从张惑的身上搜出的,而张惑在伪燕朝廷内的官职是御史中丞,上一次失败的和谈,亦有此人参与其间。
紧接着,李隆基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又追问道:
“知晓此事的,有几人?”
“除臣之外,别无他人!”
杨国忠回答的面不改色,这是他一早就和韦济商量好了的。
如果把韦济牵扯进来,只会为这件事夹杂进无尽的麻烦。
李隆基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看向了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魏方进。
“此事绝不能再让旁人知晓,明白吗?”
“臣明白!”
杨国忠和魏方进异口同声。
魏方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此来的目的绝非是要扳倒高仙芝。但现在杨国忠突然横插一脚,带来了这份礼单,他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然上了一艘只许上不许下的贼船。用不着扭头去看杨国忠,他都能感受到来自杨国忠那怨毒的目光。
事到如今,这位政事堂宰相不禁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原本仅仅是寄希望于用此事,在天子面前露一露脸,以让天子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可现在的结果却绝不是此前能够料得到的。
……
河东城!
“报!万泉急报……”
每一声军报都让秦晋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抽搐着,他已经两日两夜未睡,绛州一战关乎神武军生死,巨大的压力让他食不下咽,寝不能寐。
一直陪着秦晋的还有崔焕,他在听到急报两个字后,猛的从座榻上弹了起来,三两步直奔门口,从报信的甲士手中接过了血迹斑斑的军书。
即便没有身临万泉县的孤山战场,崔焕仍旧禁不住动然颤抖,一如身临其境般体会着战场的惨烈残酷。这是他在高仙芝军中所一直体会不到的。
崔焕是高仙芝取代哥舒翰成为潼关大军的统帅之后抵达潼关的,高仙芝对待这批出身显赫的佐官也一直照顾礼敬有加,因而并无让他们刻意体会战场残酷的意图。
可秦晋不同,他知道像崔焕这种世家子弟如果没见过血,都会有着同样的毛病,那就是过分的理想化,而对两军作战没有直观的认知。
神武军的裴敬等人再最初,也有着同样的毛病,所以秦晋将崔焕留下来,目的就是让他摆脱流言的偏见,认识真正的神武军!
由于主力尽出,人手的缺乏,军中很多庶务都由秦晋亲身承担,他头也不抬,下笔如飞,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