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一战解危机
阿史那从礼并不怕燕军攻城,就算城南的叛军立刻击败全歼了**,这些人也绝没有能力再进行攻城。所以,他在得知了城东取得优势之后,心情立时就变得轻松起来。
因为就算傻子都能看出来,此战的关键就在于城东和城南的两处战场谁先取得胜利,如果**一方先在城东取得胜利,则可乘胜攻击城南之敌,一举赶走所有围攻河东城的燕军。
看来奇迹还真的出现了!
阿史那从礼自言自语着,急急赶到城东向外瞭望了一阵之后,却又不认为这仅仅是个奇迹了。
因为在城东的战场上,唐.军步卒布置层次分明,对燕军分割包抄,一切井井有条,尤其是最远处与燕军援兵作战的步卒,更显得章法有据。而游离于战场边缘的千余骑兵,虽然人马不多,但却每每在关键处狠狠的咬上一口,又轻松的脱离接触,然后再伺机狠狠的冲上去……
比起城南愚蠢的布置,城东的兵力布置与步骑之间相互的配合简直就是一副精妙绝伦的大作。
阿史那从礼是知兵的,眼见到战况如此,就知道自己此前低估了秦晋,城南的愚蠢布置也许故意露出的破绽,吸引燕军上当呢。而秦晋本人,绝非是此前认为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应当实至名归才是。
仅仅片刻功夫,阿史那从礼就做出了他的判断,城东叛军早晚必败,也就是说今日的大战,唐.军至少有六成以上的胜算。
六成胜算绝不算少,阿史那从礼立时就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本人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果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绝不会畏敌怯战。在衡量了河东城外的战场态势之后,他做出了决断。
“整军,随我出南城,与城外**合击叛贼!”
阿史那从礼的话让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亲信目瞪口呆,自家主将刚刚明明严令不得任何人轻举妄动,因何在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竟反口了呢?
但奇怪归奇怪,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阿史那从礼的军令。
阿史那从礼知道,如果趁此机会出城与城外的唐.军合击燕军,一旦大获全胜,他就有了足够的战功,然后可以凭此在秦晋面前据理力争。如果按兵不动,对方大获全胜之后,则完全不会有顾忌的抢走属于他的一切。
说到底,阿史那从礼还要用足够的战绩,让神武军让秦晋知道,能够击败燕军的不仅仅只有他们。
阿史那从礼选择了以城南燕军为目标,而没有选择秦晋所在的城东。
城东胜局已经锁定,就算阿史那从礼率兵出去,也是锦上添花,胜之不武。但城南的情况则不同,城南的**已经陷于崩溃的边缘,只要出兵相救,那就是雪中送炭,意义天差地别。
城中的军队早就准备停当,阿史那从礼一声令下,南门缓缓洞开,大军鱼贯而出。
城外的燕军虽然一开始也对城中多有防备,但随着战事越来越激烈,渐趋白热化之后,也就无所顾忌彻底的陷入了血战之中。因而,阿史那从礼所部出城之初,燕军居然毫无反应,任由这些从城内冲出来的步卒一拥而上,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其实,倒不是燕军毫无反应,而是陷入混战之中,已经难有反应。就算为将者当机立断下令阻击城内冲出来的**,但陷入血战混战中士卒们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调头呢?
所以,阿史那从礼一开始就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中。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估。
燕军并没有像预想的那般分崩离析,反而愈战愈勇,在经过了最初的混乱以后,居然抽出了兵力调头反击了。
接战之初的爽快感,立时就变成了如鲠在喉的难受。
阿史那从礼麾下所率的是河东军,河东军虽然也同为边镇强军之一,但毕竟比不得幽州、河西、陇右,又由于平日战事甚少,训练废弛,战斗力也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之下,战场的形势于他们而言,从优势又逐渐转为劣势,便不足为奇了。
眼见着战况陷入胶着,阿史那从礼大有一脚踢在了铁板上感觉。他的意识中,燕军虽强也不知强制如此,居然能够从容的于两线作战中稳住阵脚。这时,他有点后悔自己自鸣得意的草率决定,如果一直在城上观战也不至于落得现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到了这种地步,熟知战阵的阿史那从礼知道,绝没有半途抽身撤走的道理,在激战之时,只要下达了撤退命令,那就意味着兵败如山倒。没有任何一直军队会在混战中还能够保持克制的有序撤退,就算能够勉强维持,敌军又岂会坐看不理呢?
阿史那从礼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坚持,然后遣人向城中调兵支援。只要坚持到秦晋在城东取得胜利,一切困难就会迎刃而解。只有这一刻,他再没有其它心思,只一颗心盼望着秦晋早点取胜,早点带兵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城中调出的援兵赶到,他们总算稳住了阵脚,阿史那从礼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坚持吧,坚持到最后,至少还有一份功劳,不至于白白损失了许多士卒的性命。
不过,老天似乎还要作弄阿史那从礼,陡然间他所面对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燕军的攻势居然越来越猛,眼看着河东军节节败退,阿史那从礼大惊失色,不知前方发生了是什么事。
难道是与燕军血战的唐.军溃败了?
阿史那从礼浑身冷汗直流,如果是这样的话,处境可就危险了。不知秦晋在城东的战况如何,如果不能及时的赶来解围,他岂非要独自面对强大的燕军?心乱如麻之余,阿史那从礼举目眺望,想要探明前方究竟有了何种变故。然而,入眼处除了人山人海,就是血肉横飞的场面。
“兄弟们,坚持住,援兵就要到了!”
阿史那从礼已经决定偷偷的溜走,趁人不注意返回城中,至于这七八千人,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就在刚刚打定主意之时,探马的消息终于到了。
“将军,朔方军撤了,现在是咱们独立面对燕军……”
“甚?朔方军撤了?”
通过旗号,阿史那从礼知道,秦晋麾下领着的除了神武军之外,还有一部分的朔方军。朔方军的战斗力居然比神武军稍差一些。只是这些他已经无法在此时追究根源。他所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是如何才能由此处全身而退。
“朔方军是如何撤的?溃败了?逃了?”
按照常理,两军胶着,一方先撤就必然会演化成溃败。
“回将军,看着,看着不,不想逃了......又,又像是逃了......”
“不是逃是甚了?究竟逃没逃......”
阿史那从礼气急败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无法亲自去查看一番。
此时,后悔的情绪如潮涌般袭来,如果不是亲自出城该有多好,在城上即可一揽全局,也不至于身陷乱军中抓了瞎。
“将军,不,不好了,程十二关闭城门,不,不许任何人进出,援兵,援兵出不来……”
这一声呼喊立时让阿史那从礼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程十二是他的亲信,因此才放心大胆的留此人在城中。想不到,竟因为自己的一时心痒,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程十二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显然是此人在城上对城下的形势一目了然,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无耻行为。
关闭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不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他阿史那从礼去送死吗?绝境之下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求胜**。
不!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掉!要反击,必须反击,只有坚持住,才会有报仇雪恨的一天。咬牙切齿间,他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势将程十二碎尸万段。
现在摆在阿史那从礼面前的路真是只有一条了,那就是与燕军决死一战,如果打算逃走,侥幸逃得一命,就算秦晋携胜利之威击溃了城南之地,也与他没有半文钱关系,他只会成为世人口中的胆小鬼与倒霉蛋。
比起战败身死,身败名裂成为世人笑柄,同样是难以承受的。
骤然间,隆隆战鼓声于战场上凭空响起,紧接着海啸一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阿史那从礼浑身一颤,拢目望去,但见远处将旗飞舞,顿时激动的泪流满面。
是秦晋带着人马杀了过来,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对他而言竟像熬过了漫长的一年甚至是十年。
随着声势骇人的喊杀冲击,阿史那从礼只觉得重压在面前的攻势立刻就疲软了。燕军居然也害怕了,面对四面八方涌现的唐.军,此时就算来自修罗地域的魔鬼军也要惊魂失色了吧。
将旗下,秦晋立马横刀,并没有再次参与冲锋,此战胜局已经彻底锁定,他没有必要再冒险冲阵了。
“杀啊,杀光胡狗,杀光叛贼……”
**气势如虎,猛扑了上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老少话军心
“谢天谢地,姓秦的终于来了……”
阿史那从礼一面庆幸着,一面催促自己的部下向前冲杀,他不想让外人看到河东军的懦弱与虚弱。
终于,在三面合击之下燕军再也难以维持战阵的完整,开始逐渐出现了溃散的迹象。不过,也仅仅是维持在溃散的边缘,阿史那从礼吃惊的发现,大部分燕军居然在有条不紊的撤出战场,而与**胶着在一起的燕军仍旧在抵死作战。
这种情形大出所料,至少河东军是绝对难以达到这种进退自如的程度。不过,胜利必将还是倾向了**,阿史那从礼高呼大喊,他麾下的部将士卒也跟着高呼大喊,霎时间,一直低迷的士气竟陡而高涨了。
秦晋驻足观望战场形势,他并没有下达最后的攻击命令,仅仅以一种驱赶者的态度对待这些看似崩溃的燕军。
其实,他知道**战斗至此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强行催动决战,恐怕伤亡就会成倍的增加,用这种惨重的代价来消灭燕军,秦晋做不到。
因而,他只能选择摇旗呐喊,擂鼓隆隆,用这种强大的声势,将城南的两万燕军驱离河东城。燕军战斗至此,似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在经历了**三个梯次的阻击,**顽强的战斗力远超想象,河东城并没有如预计中可以轻易拿下。
种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燕军开始退却,在半数以上人马撤离与**接触的战场之后,秦晋终于下达了做最后冲击的命令。很明显,燕军的举动就是要放弃一部分人马,保全一部分人马,如此总比所有人纠缠于混战而不的脱身要好的多。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秦晋也不想战斗再拖下去,必须尽快击溃歼灭燕军所余人马。
落日余晖映照的河东城内外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城内如临大敌,处处刀枪林立。城外则是遍野的尸体与遗落各处的铠甲与弓刀箭矢。
秦晋抬脚踢飞了挡在脚前的半截横刀,抬眼望去,举目都是支离破碎的血肉肢体,这次大战空前的惨烈,也是自他领兵以来,第一次规模如此之大,正面硬撼的战斗。燕军退却已经有小半个时辰,派出去追击的同罗部骑兵还没有返回。
负责打扫战场,清理尸体的辅兵在到处忙碌的翻找着。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尽可能多的清理到有用的铠甲刀剑,乃至弓弩箭矢。这些东西都是军中最紧缺的资源,绝不能随着尸体一同扔掉。
各式的皮甲与铁甲被从混在一起的燕军与**尸体上扒了下来,已经在空地上堆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山包。
至于两军遗留在战场上的尸体,也必须尽快予以掩埋,现在正值盛夏,一夜的功夫就可以让这些尸体发臭腐烂。首先,大致搜索一遍,将混杂在其中的轻重伤兵都清理出来,然后再将所有的尸体按照**与燕军分成两部分。
**的尸体全部清理装棺,以待择日下葬,而对待燕军的尸体则是与柴草堆积在一起,淋上火油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
直到天色黑透了,裴敬亲自来请秦晋入城。
“使君,城内已经安置完毕,神武军已经进驻,可以放心入城了。”
秦晋却并不打算进城,他指了指远处熊熊燃烧的两堆冲天大火。
“再等等,看着他们烧完……”
裴敬耸了耸鼻子,充斥鼻腔的皮肉焦糊味道,让他忍不住阵阵发呕。原本是引人垂涎的皮肉焦香。此时只令人头皮发麻,一想到那些被投入大火中的一具具尸体,他就忍不住直皱眉头。
“如何?忍不住了?”
秦晋亦是忍住了阵阵作呕的冲动,扭头看向满脸奇怪表情的裴敬。裴敬点了点头,“如此烧尸,还是头一次见过。”
按照裴敬的理解,大战过后,清理了己方士兵的遗体之后,敌军的尸体尽可以弃之荒野,任由野狗豺狼啃食,何必如此费人费物的处置呢?
“这些尸体必须尽快处置,现在正值盛夏,尸体一日可发臭,三日就烂的没了形状,如果弃之不理,万一产生了疫症,后果不堪设想。”
而秦晋之所以选择了焚烧,而没有选择惯常用的坑埋,则是出于节省人力的考量。比起靡费一些火油与柴草,他认为节省人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秦晋忽略了时人的固有观念,认为人死入土而安,混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与挫骨扬灰又有何异?
裴敬略有担忧的提醒道:“末将只担心这么做,今后于使君声望有损。”
对此,秦晋则嗤之以鼻,比起成千上万的杀人,烧掉数以万计的敌军尸体又算得了什么?他就不相信,还会有人敢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吗?
“战损统计有了准数吗?”
秦晋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询问今日**的战损。
“末将麾下伤亡当在四成,龙武军战力的确不俗。至于皇甫恪所部的朔方军,尚在统计之中,不过粗略估计,不会低于四成。”
听到了大致的伤亡比例,秦晋心下一凛,如此高的战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和承受能力。如果每次恶战都要维持这种战损比例,岂非三五次大战之后,军队就要彻底换血了?这种伤亡比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承受的。
看到秦晋沉思不语,裴敬解释了一句:“今日作战的不是神武军嫡系,一则有统属不熟的缘故,二则也是训练不足,伤亡高一些也,也……”
他本想说“也算正常”,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管死伤的上万人归属何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这种开始冷血的话,无论如何都难以出口。
“阿史那从礼也出兵了,他的伤亡如何?”
裴敬对阿史那从礼的态度颇有改观。
“这厮能在紧要关头出兵夹击叛军,还算有心……”
这时却另一个粗烈的声音在十步之外响起,“他还算有心?是想趁机捡便宜,偷鸡不成而已。现在那竖子心里只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是皇甫恪,秦晋扭过头去,借着飘忽闪烁的火光,他在这位老将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大战获胜后的笑意,相反表情沉重的竟好像经历了败仗一般。
“叛军战力远超想象,老夫麾下受损颇巨,都是好儿郎啊……”
一句好儿郎之后紧接着着就是喟然长叹。
“老夫带他们出了秦关,却不能将他们带回去,实在无颜以对……”
秦晋知道皇甫恪爱兵如子,此言并非责难自己指挥失措或有偏袒,仅仅是对四成的伤亡难以承受而已。
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安慰,反而沉声回应道:
“为国捐躯,求仁得仁,来日须得好生厚葬,从优抚恤,也对得住他们在天英灵了!”
这番话让皇甫恪神色一顿,继而竟跟着重复了一句:“使君所言甚是,为国捐躯,求仁得仁,老夫失态了!”
不过厚葬与从优抚恤,却让皇甫恪为难透了,他现在连活人的肚子都提案不报,更何况死人的抚恤呢?但这种为难又怎么好意思宣之于口?如果是活人的问题,大可以厚着脸皮向秦晋讨要,在死者为大深入人心的当世,皇甫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于死者优容,岂能假手于人?
然而,秦晋早就有了定计。
“战死者为国之烈士,绝不能草率对待,秦某会为每一个人向朝廷请功,请恤。还有,老将军正可趁着这次机会,宣布重归唐朝,相信有这次斩首万人的大功,足够与叛乱之过相抵了。”
这些话令皇甫恪极为动容,就算在愚钝之人也能从秦晋的口风中听得出来,这是打算让朔方军领了今日大战的头功,让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有个好的归宿,一直是皇甫恪的心头之患,今日经由秦晋之口的一番话,竟使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又如何不视之动容呢?
在愣怔了半晌之后,皇甫恪忽的跪了下来。
“秦使君大恩,为这数万人血健儿谋个好出路。请受皇甫恪一拜!”
话未说完,皇甫恪已然老泪纵横。秦晋赶忙伸手用力,将皇甫恪硬扶了起来。
“老将军不必如此,都是我大唐健儿,秦晋若不尽心代之,岂非枉为大唐官员?”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然而却更让皇甫恪动容,说起大唐官员来,又有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尸位素餐?又有哪一个不是只顾争权夺利,谋取私利?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国家公器者比比皆是,放眼天下几乎遍地乌鸦,今日忽然听到了这种剖白,他只觉得今日一战,值了!
乌护怀忠的骑兵并没有追击一阵就返回河东城下,他们人数虽少,却极为大胆的尾随追击,一直逼到黄河北岸,才停止了继续向前。
大部分的叛军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渡河,而是沿着黄河,由北岸向下游而去,以躲避乌护怀忠的骑兵尾随追击。
第三百六十五章:求仁得仁也
“阿史那从礼那厮如何还不来拜见使君?”
皇甫恪平复了心情之后,发现河东城的守将阿史那从礼并不在此地,很是不满。这厮有心投机,又与安禄山叛军勾搭连环,现在他们拼着性命急了河东城之围,身为当事人的阿史那从礼竟不见了踪影,殊为可恨。
裴敬立刻上前说道:
“阿史那从礼身中刀剑,多处受创,此刻正在医治。”
皇甫恪惊讶道:
“阿史那从礼有心投机,居然也肯冒险负伤?”
在他看来,阿史那从礼有心投机,只须在城中指挥若定就是,又何必亲自出城犯险呢?但只沉吟了一阵,他便又了然了。
“一定是此子急于抢功,才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是大快人心。”
世人求名求利,阿史那从礼敢于冒险,亲自出城,无非就是比一般人又多了些胆气而已。这点胆气并不能使皇甫恪改变对阿史那从礼的态度。
秦晋冷冷笑道:
“走,咱们一同去探望探望这位身负刀剑伤的悍将。”
此前皇甫恪对阿史那从礼曾有颇为勇悍的评语,现在实际看来,阿史那从礼的确勇悍,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皇甫恪点头同意,但忽然又建议道:“使君何不借机缴了他的兵权?”
阿史那从礼与孙孝哲有所接触,秦晋和皇甫恪都通过各自的渠道了然于心,与秦晋的克制不同,皇甫恪建议立即除掉阿史那从礼。
“当此之时不宜妄动,先看具体情形再说!”
经过河东城一战之后,阿史那从礼将孙孝哲得罪的死了,恐怕孙孝哲此时已经恨不得对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了。
一行人进入河东城,阿史那从礼被安置在了一处高门大宅之中。一眼就可以看出,这里并非城中官署,秦晋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了一处院落的正房。
室内烛火幽暗,一股药味弥漫其中。皇甫恪不禁皱眉,大军死伤惨重,阿史那从礼却不在军中,而进入私人的豪华宅邸养伤,如何对得起那些浴血奋战而死去的冤魂?
但有秦晋在前,皇甫恪就算再不满也不至于当场发作,跟随秦晋绕过了屏风,便见一名干瘦的中年人袒露着上身,躺卧在榻上,身上则缠满了白色的麻布,其上还隐约又黑红的血迹。
阿史那从礼正闭目**,忽然听得声音,便睁开了眼睛,见是秦晋等人,便虚弱的请求恕罪。
“末将有伤在身,不便,不便出迎,还请使君恕罪。”
秦晋上前来到榻边,看到阿史那从礼面色苍白,声气虚弱,显然是受伤并非虚言作伪,便好言安慰了几句。
“好好养伤,不必担心河东城的局势,叛贼已经退了。”
阿史那从礼无力的闭上眼睛,又陡然挣了开来。
“使君,军中有奸细,一定,一定立时抓了处以极刑!”
在秦晋身后的皇甫恪惊声问道:“何人?快快将来!”
军中有奸细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不尽快揪出来,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是,是末将麾下的裨将,程十二。”
程十二正是趁着阿史那从礼落入重围之中,闭门不开的那位裨将,但是等到秦晋率大军赶到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选择错了。此人本打算彻底控制河东城,做困兽之斗,然后再派人与孙孝哲联络,商议投诚。
不过,河东城中的大部军卒却不同意这么做,甚至不经程十二的同意,各门守将就擅自打开了城门,迎接**入城。
这段小小的变故插曲,最初并没有引起入城**的注意,程十二见大势已去,又逃不掉,便只好多了起来。阿史那从礼回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抓程十二,但很快就得到了回报,河东城的主要街道和城门已经被秦晋带来的人控制,没有秦使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阿史那从礼虽然不认命,但碍于自己身受重伤,已经难以掌控大局,只好长声哀叹。现在秦晋亲自赶来探伤,又好言安慰,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善意,于是便希望由秦晋出面揪出这个两面三刀,见利忘义的小人。
对于奸细的情况,秦晋极为重视,便仔细询问了程十二其人的因由。这难不住阿史那从礼,他不顾伤痛,断断续续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虽然添油加醋,但大致的因由并不差。
秦晋也觉得程十二其人的确是个极大的隐患,如果不加注意防备,很可能会惹出大乱子。
“立即派人,去将程十二拿来此地,听凭阿史那将军处置。”
阿史那从礼闻言东东变色。他万没想到,秦晋居然对他如此信任,甚至还将程十二拿来任凭自己处置。
“使君……”
一句话没说完,竟哽咽了起来。人受伤之后,精神为之脆弱,加之伸出局面的不利,阿史那从礼此前那些不逊的想法竟在此时都被抛诸脑后了。
皇甫恪默然不语,看着阿史那从礼近似于演戏的表情。
秦晋又安慰了阿史那从礼几句,便起身离去。他不能在阿史那从礼这里耽搁太多时间,河东城大战结束之后,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置。
阿史那从礼受伤对于秦晋是个意外,也因此,秦晋得意成功顺利的控制了河东城的各门和主要街道,而没有和城内的河东郡引起冲突。
在唐朝,朔方军也好,河东军也罢,就连神武军都算在内,都是有着极强的排外心思。秦晋想轻而易举不动刀兵的反客为主并不容易,但是初经大战之后,城内的河东军已经都被吓破了胆,再加上阿史那从礼本人身受重伤,又有程十二惹出一幕闹剧。秦晋带来的人马接管河东城时,竟无心,也无力阻止。
接管河东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府库,必须探明此城的粮食储备,和军备情况。如果粮食和军备不足,则必须立即从冯翊郡调拨过来。河东城的位置太重要了,于关中而言,可以说是仅次于潼关的存在。
所以此城绝对不能轻易的丢掉。
控制了河东城,一方面断绝了叛军通过河东进攻关中的交通要道,另一方面可以阻止黄河以南的叛军渡过黄河北上,与河北道的叛军夹击河东道。
目前的河东道仍旧处于唐朝与燕军拉锯纠缠的局面。
封常清在河东道与河北道的军事行动显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史思明在河北道的惨败就是明证。如果没有封常清在河北河东两道的牵制,或许史思明早就率军杀入河东,而河东城就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以抵挡史思明的全力一击,更何况黄河以南还有虎视眈眈的孙孝哲。
孙孝哲在潼关面对坚守不出的高仙芝,并没有很好的办法应对,因而产生了拿下河东城的想法也不奇怪。
秦晋被裴敬安排到了河东城的县廷之中暂住,县令此前在河东城易主之时就已经以身殉城,朝廷又迟迟没派来县令,因而河东城实际上是没有地方官管理的。
得知了县令以身殉城之后,秦晋特地招来了县廷中佐吏,询问县令殉城以后遗体可曾找到。
“回使君话,胡狗狠毒,拿明府的遗体出气,一把火已经给烧了!还有明府的妻子儿女……”
秦晋闻言之后,一阵默然。
他自来到唐朝以后,还没见过几个坚贞不屈的人物,杜甫算作一个,陈千里可以算作一个,目下这河东县令也算作一个,可惜来的晚了,不曾一见,也没有机会使之免于惨死的厄运。
秦晋虽然对于这种耿介忠直之人的好感有限,但能够舍生取义,仅仅是这份勇气和信念,就足以使之肃然起敬。
县令的殉国,提醒了秦晋,对于为国捐躯而死的将士和官员,一定不能草率处置。在唐朝这个死者为大的时代,优待死者往往会比优待活人有着更显著的效果。
想到这些,秦晋当即与裴敬和皇甫恪商议:
“我打算隆重祭奠战死捐躯的烈士,不知两位可有建议?”
秦晋不了解此时的祭奠程序与条件,只好看看皇甫恪与裴敬这两个土生土长的唐朝人有什么可以建议的。裴敬当即击掌称好,不过皇甫恪却不建议搞这种靡费空耗的大动作,与其将钱都花在面子上,不如增加战死士卒的抚恤。
秦晋见皇甫恪反对,便笑着耐心的解释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如此隆重的对待战死者,生者如何能不动容?“
......
河东城战败的消息,于次日凌晨被送到了孙孝哲的案头,他已经连续两天三夜没有合眼,大战折磨的他寝食难安。
闻听河东城的战败,对孙孝哲而言直如五雷轰顶,他的谋划就是退而求其次,由潼关转向河东城,现在偷袭惨败就等于满盘皆输。他抑制住了愤怒,急待了解派去河东人马的折损情况,派往河东的有半数是他的精锐嫡系,如果损失惨重......
对此,他不敢想象。
第三百六十六章:天子大封赏
第三百六十六章:天子大封赏
好在坏消息没有接踵而至,派往河东道的人马仅仅折损了万人左右,余者主力精锐悉数保全。不过这些人面临的处境也很是棘手,**竟不知何时摸到了黄河渡口,一把火烧掉了大半的渡船,再加上此前粮道又屡屡遭受骚扰,被黄河截在北岸的数万人马饥困交加,只能沿着河流向东运动。
孙孝哲一直把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潼关,集中在大元帅高仙芝的身上,可谁又能想到河东城居然也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三下五除二就彻底瓦解了他的全部计划。事已至此,他明白此前的计划已经满盘皆输,接下来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寻找替罪羊。
否则,这次攻略失败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过关的,万一再被洛阳城中那小崽子背后的人拿住了把柄,攻略关中的意图恐怕就要多生波折了。
果不其然,安庆绪很快就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从踏进军帐内的一刻开始,就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孙孝哲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还是被蠢货一般的安庆绪责骂。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此番他大意失手,又损兵折将,如果最后的结局仅仅被痛骂一通,那才是天大的开恩了。
终于,安庆绪骂的口干舌燥,一挥手便命奴仆端酒上来,他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也不用碗,径自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段氏所出的小崽子一定会揪着不放,你倒是拿出个可以应对的法子来,否则,否则咱们就一拍两散……”
安庆绪借着酒劲,说话更是没有把门的,直要拿孙孝哲当替罪羊推出去。
孙孝哲暗暗冷笑,眼下军中带兵之人,支持安庆绪的并不多,如果不是当初鬼迷心窍站错了队,恐怕他此时也不会屈居于安庆绪之下。但身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头。
“晋王毋须多虑,今次一战只不过是个开始,鹿死谁手,现在还未可知。”
安庆绪又举起了酒坛子,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口,气咻咻道:
“鹿死谁手的确未可知,但眼下的这关如何去过?平白的损失了数万人的性命,一城一地不曾拿下,我如何向天子交代?”
在孙孝哲的脑袋里,安禄山现在已经形同废人,他的一切态度不过是通过阉人李猪儿才能表达出来,而这个李猪儿一早就被他和严庄用大把的金钱喂饱了。所以,天子的态度大可不必多虑,唯一的变数还在史思明那里。
只要史思明短时间内不在河北道翻身,潼关战败的责任,也就未必会被追究。
“殿下,昨日洛阳又有信来,天子的病情又加重了,据说双足亦已溃烂发臭,疼的每日惨叫连连……”
“双足也烂了?”
安庆绪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担忧和难过,他本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但由于酒劲上脑,一时间脸上的肉不听使唤,发出了诡异的笑容。抛开父子间的血缘关系,安庆绪恨透了这个亲生父亲,在以前安禄山宠爱长子安庆宗,对他常常不屑一顾,动辄打骂。后来,安庆宗留在长安做了驸马,当了人质,安禄山又重新段氏所出的幼子,每每疼爱有加,更使安庆绪妒火中烧。
现在,安禄山病患缠身,双眼难以视物,身有恶疮,现在连双足都溃烂了,安庆绪巴不得这老不死的早一日闭眼见阎王。
“天子龙体欠安,也希望阵前有捷报来振奋精神,你尽快拟定个计策……”
提到安禄山又添新患,安庆绪的心情好多了,他就势又举起了酒坛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就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安庆绪虽然好酒,却酒量一般,一坛子酒下肚就已经头晕眼花,思维模糊,不一会的功夫,竟歪在了几案上,鼾声如雷。
孙孝哲见状暗骂了一句蠢货。
安庆绪虽然对他大加责骂羞辱,但事实却是两个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根本就不存在丢车保帅的情况。因为安庆绪是名义上的大帅,孙孝哲仅仅是副帅而已。虽然,一切具体军务都由孙孝哲一人独立操持,但只要追究责任,两个人都是难逃其咎。
“来人,晋王醉了,扶他回去!”
送走了醉醺醺的安庆绪,孙孝哲又陷入了沉思。严庄还有一封密信送来,据说安禄山有意封段氏所出之子为齐王,这绝不是个好征兆,虽然李猪儿对重病缠身的安禄山能够有所影响,但是此事已经在朝野上成了人人皆知的事,恐怕不好遮掩阻挡,一旦齐王得立,对安庆绪而言威胁就更近了一步。
孙孝哲并不关心安庆绪的死活,他关乎的是,自身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思忖良久之后,一个崭新的计划又再度酝酿成型,只不过执行计划之前,他还要寻几个替罪羊作为这次战而无功的替罪羊。既然已经率师西征,就必须拿下潼关,直取长安,才能得胜还朝。否则,无功而返,等待他的只有贬谪流放一条路。
孙孝哲向来心高气傲,当然不会甘于认命。
军帐外忽然传来的公鸡若隐若无的鸣叫,孙孝哲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竟然脑袋一歪,倒在座榻上鼾声大起。
……
高仙芝亲自抵达商阳关,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在商阳关大战中都是立有大功的人,这两个人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还屡有惊喜。说实话,当高仙芝听说守将马宣仁叛乱,商阳关失守的消息以后,心中很是悲观,派出契苾贺与火拔归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克复商阳关。但事实证明,老天还是眷顾大唐的,让这两名勇将一战就收复了商阳关。
简单的检阅了契苾贺会火拔归仁的军队之后,高仙芝立即又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先是令潼关受命而来的**接管商阳关,然后又使契苾贺与火拔归仁所部火速北上,渡过黄河,那里还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们去解决。
不过,两人的人马还未起行,好消息就已经从潼关传了过来。孙孝哲的叛军在河东城下吃了大亏具体伤亡情况不明,连黄河渡口的渡船都被烧了大半,现在那些人被暂时困在了北岸,难以返回黄河南岸。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高仙芝胸口里弥漫多日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随着商阳关大战接近尾声,他本以为可以就此向北干涉河东城的战事,不想河东城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就赶走了蓄谋已久气势汹汹的孙孝哲叛军。
据高仙芝的判断,孙孝哲如此大动干戈,对河东城可是志在必得的,现在商阳关无功而返不说还损兵折将三四万众,河东城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如此重挫之下,孙孝哲可以安稳消停一阵子了。
兴奋过后,高仙芝立刻就对河东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据此前的情报现实,孙孝哲至少在此地投入了五万左右的人马,而河东城诸军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万人。仅凭区区万人,自保丧气额不足,又何谈退敌呢?
难道是皇甫恪的作用?但皇甫恪明明在回信中提及,神武军派遣了一部人马占领了蒲津桥,虎视眈眈难以脱身的啊。而据高仙芝的了解,这种情况的确不假,皇甫恪总不能不顾自身,而去管河东城的事吧?这显然更不符合常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高仙芝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随即他又对此予以了否定。那个人也不可能越过黄河到河东郡去打击叛军,首先这么做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而且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只可惜交通不便,黄河两岸的通信又有着重重阻碍,高仙芝也只能坐等最终的消息,以解开心中的迷惑。
此战虽然算不得值得夸耀的大胜,但是挫败了叛军的攻略图谋,也堪称是一次成功的防守战。更何况,还有三四万的斩首在哪摆着。高仙芝在当日就上书长安,为麾下军将请功。
与高仙芝的上书一同抵达长安的还有来自冯翊郡太守秦晋的请功上书。
对大唐天子李隆基而言,这是接二连三的绝好消息。
潼关一战击退了咄咄逼人的叛军,并且斩首三四万,紧接着河东城下又打了一场胜仗,斩首亦有近万人。更令人感到振奋的是,皇甫恪在关键时刻心系朝廷,竟然反正归唐了,与秦晋派出到蒲津的一部偏师合力击贼,才有了河东城下的一场大战。
“封赏,朕要重重封赏!”
当此动乱之时,胜仗格外难得,一连两地的大胜极大的振奋了天子李隆基的情绪。以往的失落和不自信,此刻也似乎被一扫而空。
这次大胜对李隆基而言,更像是雪中送炭,在个人威信跌倒谷底之时,终于可以向世人证明,他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大唐天子,天命仍旧紧紧的攥在李唐王朝手中。
第三百六十七章:送回辩冤书
因此,李隆基甚至不打算追究皇甫恪叛乱的罪责,比秦晋预想中还要慷慨的对其进行了封赏,不但官职爵位一切恢复如旧,还赦免了他所有被牵连的族人,其实皇甫一族在长安的族人也仅仅剩下了血缘颇远的几个旁支而已。除此之外,又对皇甫恪唯一存活,在军中的次子官进三级,另外还有诸多赏赐。
对叛乱反正的皇甫恪,李隆基尚且毫不吝啬的予以封赏,其余人等则更是慷慨至极。从高仙芝到秦晋,再到契苾贺、火拔归仁、裴敬、陈千里,只要请功名单上具名之人,一概重重封赏。
李隆基并不是被一次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他就要以此收买人心,向天下人表明,不论何人,哪怕是犯过谋逆大罪的人,只要诚心悔过,并未朝廷浴血奋战,立下功劳,大唐天子就绝对不会亏待他。
为此,杨国忠特地觐见天子,请求在朔望朝会公布此次大捷,并在朝会后举行祝捷仪式,以彰显朝廷威严。
杨国忠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劝说天子李隆基亲自出席并主持这次祝捷仪式。其实,这也是从前每每有大胜仗时的应有之议。但今日李隆基却一口回绝了杨国忠的请求。
“朔望朝会公布捷报即刻,此时正是朝廷艰危时刻,不宜在虚无之事上多有靡费,颁布敕书诏告朝野也就是了。”
杨国忠自讨没趣,吃了个软钉子,怏怏不乐的离开了兴庆宫,刚刚回到府中,立时就有家仆来报:
“相公,河东郡来人了。”
以杨国忠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即便是权贵也得递上名帖之后,等候音讯,见与不见全凭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一念而绝。
能够让心腹家仆急于禀报的,要么是送上了极重的礼单,也么就是杨国忠看重之人。
不过,杨国忠并没有在河东安排足以依为亲信的官员,家仆仍旧为此禀报,那一定就是前者了。
“何人求见,可有名帖?”
杨国忠对此心知肚明,也不问究竟送了多重的礼,也不看礼单,径自问起了求见之人的官职名姓。话一出口,他立时又想起了今日在兴庆宫中所见到的河东城捷报。直觉使然,杨国忠强烈的预感到,这个送了重礼,从河东赶来的人,一定与河东城一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河东城守将,阿史那从礼。这是名帖,请相公过目!”
杨国忠心头一阵突突乱跳,果然猜对了,此人不但与河东城有着莫大关联,甚至其本人就是河东城的守将。然则,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在秦晋送来的请功上书中,林林总总大致有上百人,可似乎并没有阿史那从礼的名字。
像阿史那从礼这种突厥名字并不多见,因而杨国忠印象颇深,秦晋那份请功的名单里,绝对没有阿史那从礼这个人。
想到此处,杨国忠兴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用问他也知道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但是,不管这文章究竟真相几何,他都有能力做出一篇为己所需的花样文章来。
……
“杨相公,这是阿史那将军的辩冤亲笔手书。”
这名来自河东城信使情绪激动,表情愤慨,见杨国忠简单浏览了一遍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后,又声泪俱下的讲述了秦晋是如何迫害阿史那从礼,并夺走了他的功劳……
不等这信使把话说完,杨国忠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窃取他人功劳,还有意诬陷忠良,杨某定会为阿史那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陡然起身之后,杨国忠再不坐回榻中,而是颇有些兴奋的在厅中来回踱着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阵又猛然站定,扭头问那信使。
“你说秦晋是与那皇甫恪勾结,侵吞了阿史那将军的功劳,还以通敌的罪名陷害于他?”
“杨相公明鉴,正是!”
“如何杨某在秦晋的上书中没有提及阿史那将军通敌谋反一事?”
信使眨了眨眼睛,又拱手回道:
“也许,也许是秦晋心虚了吧,抑或是另有所图!”
“好,杨某现在就进宫面圣!”
杨国忠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又上了马车兴冲冲的赶往兴庆宫,必须敢在天黑之前面见大唐天子李隆基。
自从长安兵变以后,李隆基为兴庆宫定下了铁律,一旦天黑,宫苑各门落锁,没有天子敕令,重臣亦不得擅自入宫求见,没有天子敕令,各处宫门不得擅自打开。
这一则禁令,连杨国忠都包括在内,如果不能赶在天黑落锁之前进入兴庆宫,他就只能等到明日了。
可明日正逢十五,乃是朔望朝会。这等事,自然不好公然在大朝会上提及,耽搁起来就要等到后日。可谁又知道,明日之后又会有什么别的变故呢?
很快,杨国忠的马车听到了兴庆宫外,自从他重返政事堂恢复了宰相之位以后,又可以像以往一般,白日随时如果面圣。小黄门都知道杨国忠的厉害,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抢着给他引路。
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他,此时才知道手握权柄为万人所畏惧景仰的难能可贵,因而更加的对权力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
大唐天子李隆基听说杨国忠去而复返,很是惊讶,知道肯定有要事,便在便殿第一时间接见了他。
“杨卿如何去而复返啊?”
“回禀圣人,臣回到府中,忽然收到了河东城守将阿史那从礼的辩冤信,不敢擅专,只能请圣人裁决!”
李隆基闻言眉毛一挑。
“阿史那从礼?”
他仔细的回忆着秦晋从冯翊郡送来的请功上书,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起其中有一个叫阿史那从礼的名字。不过,此人既为河东城守将,又何以不在名单之上呢?
此前,李隆基并没有过多的去研究请功名单上的名字,现在听了杨国忠的话以后,仔细斟酌一番,便觉得其中果有文章。
“可有证据?”
杨国忠当即从袖中夹袋里掏出了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双手呈递了上去。
殿内的宦官从杨国忠手里接过手书,又转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仅仅简单的看了几眼,就将那封亲笔手书仍在连御案之上。
“空口无凭,朕也可以说,阿史那从礼是在诽谤上官。”
杨国忠顿时懵了,在他的意识里天子一定是恨透了秦晋的,只要逮着机会整理秦晋的黑材料交上去,就算天子不急于治罪,也一定会攒着将来一起算总账的。可刚才的那句话算什么态度?难道是在为秦晋撑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国忠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阿史那从礼字字泣血,不似作伪,臣以为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李隆基却眯着眼睛看向李隆基,问道:“隐情?难道让朕怀疑功臣,而去相信一个积极无名之辈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臣以为……”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朕累了……”
李隆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杨国忠,继而疲惫的闭上眼睛。
……
六百里加急一日即到冯翊郡,天子转来了一封奇怪的信笺,乃是阿史那从礼亲笔辩冤书。
不过,秦晋此时尚在河东城坐镇,这封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又跟着六百里加急,在天黑之前东渡黄河,抵达了处处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道的河东城。
看着几案上的书信,秦晋忍不住想笑,他此刻正与皇甫恪、裴敬、陈千里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规划,不想竟被此事打断。
“诸位看看吧,天子的封赏诏书没到,告状的信却先送来了。”
皇甫恪距离秦晋最近,一欠身就将那封信抄在手中,大声的念了出来,才念了几句,立时就在厅中激起了阵阵愤然回应。
所有人都没想到,阿史那从礼表面上谦恭不已,但背地里却到天子面前狠狠的告了一状,其中黑白颠倒,将神武军和朔方军用上万条性命换来的胜利据为己有。
“阿史那小儿实在卑鄙,使君何必再对他容情,不如将此人勾当公之于众,追究问罪!”
皇甫恪一直认为应该追究阿史那从礼的罪责,不能白白便宜了此人。
“皇甫将军所言甚是,治他的罪,不能轻饶了!”
就连一向仁厚的裴敬都认为,阿史那从礼不该逃脱罪责。
其实,在上书请功名单之时,秦晋就已经拿获了阿史那从礼通敌的切实证据,在与之谈话之后,阿史那从礼本人表示愿意痛改前非,请求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秦晋出于某种目的,于是就暂时不予追究,但也言明,请功的名单中,其人不会位列其中。
只让秦晋都大为意外的是,阿史那从礼并不打算乖乖的认命,甚至精心策划了一次大反击。不过天子的表现也一反常态,竟然直接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又送了回来。
众人也不忌讳揣测天子的想法,都一致认为这是对秦晋的信任而故作的姿态。
第三百六十八章:烹杀劣胡儿
陈千里不紧不慢的说道:
“原以为阿史那从礼对改编旧部还心有抗拒,原来是另有图谋。”
裴敬听出了陈千里话中有话,便问道:
“陈长史可是知阿史那从礼的异常举动?”
朝邑之战后,陈千里虽然差点坏了他的大事,但念在其人心怀朝廷,因而也抛却了以往的矛盾在公事与之尽力合作。这也是秦晋之所以放心再次让裴敬与陈千里搭伙合作的原因之一。
“异常倒不至于,使君命陈某负责整编阿史那从礼旧部,这厮阳奉阴违本还想做疏通工作,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不如立即以通敌罪名将其逮捕。然后把所有证据通报朝廷……”
自家的旧部要被人悉数夺走,换了谁都不可能甘心情愿。但阿史那从礼的确是不仁在先,现在仅仅整编其部署,而没有追究罪责,秦晋自问已经优容,但目下看来还是过于仁慈了。
“速传阿史那从礼来见我!”
秦晋决定当众与阿史那从礼对峙一番,让他彻底死了非份之心。
不过,众人坐等了好一阵,阿史那从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夹着尾巴赶过来,反而只有一个仆人来传话,昨夜醉酒,到现在还没醒。
皇甫恪大怒,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岂有此理,胡狗这是要做反吗?”
激动之下,皇甫恪不管不顾的的破口大骂,害的在场的乌护怀忠满脸不满,直瞪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家伙,如果不是秦晋在侧,只怕他已经扑上去与之一较高下了。
倒是裴敬连忙大声咳嗽了两声,以提示皇甫恪失言。愤怒情绪发泄之后,皇甫恪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的不妥之处,便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两声,然后又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从河东城一战结束后,陈千里参与军中事务的积极性明显提升了许多,他主动建言道:
“这厮一定是觉得有持无恐,只等着看朝廷如何处置使君呢。既如此,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了,派人捕拿就是。”
秦晋深以为然,不过还未及表态,便有甲士赶来报信。
“禀报使君,阿史那从礼在县廷外求见。”
众人俱是一愣,这厮闹的哪一出?刚刚有仆从来禀报醉酒未醒,后脚本人又赶来求见。
“传!”
秦晋面无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片刻之后,阿史那从礼衣衫不整,一步三摇的近了县廷正堂。
“请使君恕罪,某昨夜饮酒宿醉,刚刚醒来就听说使君召见,便衣衫也不及换赶来求见。”
言语中看似客气,实则处处透着傲慢,与以往的谦卑格格不入。
没等秦晋发话,陈千里骤然一巴掌拍在了几案上,怒声喝问:
“使君入城时曾颁下军法,凡军中之人,不得饮滴酒,你竟敢公然违抗吗?”
阿史那从礼似乎并不害怕,却做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某的兵权都交了出去,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军中之人了吧?自然也就不必遵循使君所立军法……”
秦晋并没有说话,他要让阿史那从礼再尽情的表演,直到将戏表演的淋漓尽致,再让此人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提起交出军权一事,陈千里更是有气,河东城里的守军不过万把人,除去在城外战死的,大约还有**千人,大约有四五千人非阿史那从礼嫡系,整编的十分顺利,全部投入了新兵营重新回炉训练。只有那些跟随阿史那从礼日久的嫡系,处处刁难,阳奉阴违。
陈千里对付这种死硬分子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只须按部就班分化瓦解即可。不过他也知道阿史那从礼一定在某后搞鬼了,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之摊开来好好说道说道此事。不想阿史那从礼现在连秦晋都没放在眼里,背后早就买通了杨国忠打算阴秦晋一把。若非天子一反常态,不欲处置秦晋,恐怕其阴谋已经得逞。
现在又见阿史那从礼如此出言不逊,陈千里便冷笑了一阵,然后才质问道:
“既然阿史那将军说自己交出了兵权,不如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有三个团营的校尉依旧只往你那里汇报请示,不知可有此事?”
“的确有此事!”
阿史那从礼毫不讳言,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既然阿史那将军已然声称交出了兵权,又何故与各营校尉勾连?”
“他们与某有旧,私交总不能也一并断绝了吧?还有,陈长史既然声称诸位校尉与某有兵事瓜葛,不知可能拿出实质证据呢?否则某可不可以认为陈长史是整编受阻而迁怒于无辜之人呢?”
“好一个牙尖嘴利之辈,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陈千里从未与阿史那从礼这等牙尖嘴利的人争辩过,而从来都是大局已定后,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再宣布结果,因而从未被人顶撞的张口结舌。他一向就不以口齿伶俐见长,见阿史那从礼口中振振有词,索性便闷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说话。
然则,阿史那从礼却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见陈千里不做声反而步步紧逼。
“陈长史如何不说话了?难道也自知理亏吗?某虽然甘心交出兵权,却不意味着任人诬陷拿捏。陈长史,今日咱们就在秦使君面前把话说明白了。”
陈千里受窘之后,更是不再与阿史那从礼斗嘴。他只等着秦晋掀开底牌,让这厮彻底现出原形。
不过,陈千里的这份神态落在皇甫恪与裴敬眼中却甚觉好笑,平日里这位陈长史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话做事也很少给人留情面,现在居然被牙尖嘴利的阿史那从礼挤兑的哑口无言。
皇甫恪说道:
“阿史那从礼,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存了什么心思,大家还不知道吗?秦使君眼睛里不容沙子,你究竟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说。”
他见秦晋并没有质问阿史那从礼辩冤书一事,便知道秦晋有意要戏弄此人一番,是以便设下了套,等着阿史那从礼往里钻。
阿史那从礼不疑有他,面露诚惶诚恐之色,口中却振振有词。
“某一切均听凭秦使君处置,不敢有半分违抗,只要秦使君一句话,某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皇甫恪哈哈大笑。
“小子莫打诳语,万一秦使君真让你下油锅,看你敢不敢跳进去。”
阿史那从礼扭头看向了皇甫恪。
“某从无非份之事,使君必不会令某无辜跳油锅的,皇甫将军做这种假设,岂非太儿戏了?”
皇甫恪嘿嘿一笑。
“戏言?你怎知没有非分之事,使君便不会将你油烹了?”
“使君不是……”
阿史那从礼自持秦晋有言在先不会责难无罪之人,但他的目光扫向居于主位的秦晋时,却见他面色笑的古怪,好像再看耍猴戏一般,心中立时就打了小鼓,七上八下。
心思一乱,口中自然也就跟不上了,一时间竟也不再和皇甫恪斗嘴了。
秦晋突然将几案上的辩冤书扔了出去,只见那一页羊皮纸轻轻飘飘的落在阿史那从礼脚下。
“捡起来,看看上面写的甚!”
声音冷的几乎可以滴水成冰。阿史那从礼俯身捡起羊皮纸,才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这分明是他写给杨国忠的辩冤书啊,如何,如何到了秦晋的手中?
不过他又立刻心中疑惑,明明信使连夜回报,杨国忠收了财物,并连夜往兴庆宫面圣,一切俱在意料之中。如何,如何这份辩冤书是怎么回来的?
“天子六百里急递送来此书任秦某处置,阿史那从礼想不到你竟卑鄙至此,秦某现在恨不能油烹了你。”
阿史那从礼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天子居然倒向了秦晋这一边,然而天子不该是恨透了秦晋的吗?突然间的逆转,计谋彻底瓦解,令他很不甘心。
“来人,在县廷门前支起大锅,今日秦某要油炸了这勾结逆胡,阴险卑鄙的小人。”
陈千里应声而起,大踏步出去安排人手准备油锅。
阿史那从礼彻底傻眼了,眼见着秦晋不像是作假,立刻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以头咚咚叩地,声泪俱下。
“使君饶命,使君饶命,卑下,卑下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才,才做下这等糊涂事,请使君再给卑下一次机会,卑下一定痛改前非,给使君做牛做马,绝不反悔……”
看着匍匐跪在地上,拼命求饶的阿史那从礼,秦晋暗暗感慨,此人若是生在后世真是影帝的好苗子,态度转换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偏偏所有的语言动作让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情真意切。
不过,已经认识到此人嘴脸的秦晋并不会心软,既然此前对待阿史那从礼的态度出现了偏差,现在时候纠正了。
“阿史那从礼,秦某给过你机会了,只可惜你不知道珍惜,现在才想起来后悔,不觉得晚了吗?”
陈千里一脚踏进县廷正堂。
“使君,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此贼自蹈油锅!”
第三百六十九章:劣胡入长安
秦晋头也不抬,只淡淡说了一句:
“推出去!”
眼见着秦晋对自己的求饶毫不心软,阿史那从礼吓的脸都绿了,就算去死油烹也是一种痛苦极了的死法,何况他根本就不想死。
“使君饶命,卑下不想死,卑下不想死啊……”
陈千里鄙视的看着阿史那从礼,本想说几句话,痛快的奚落此贼一番,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声,只轻轻一挥手,立时就有两名魁梧的甲士扑了上来,将阿史那从礼按倒,提着他的双脚倒拖着向堂外走去。
霎那间,阿史那从礼心如死灰,只觉得胯间突然一阵湿热……
县廷正堂里忽的传来了一阵爆笑,显然这一幕丑态尽数落在了众人眼里,阿史那从礼又是惊惧,又是羞愧,想到自己刚刚被人耍猴一样的玩弄与鼓掌间,心中既叫苦,又后悔。早知道秦晋如此不好惹,又何必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举动呢?
不过,被拖出县廷正堂以后,阿史那从礼并没有被投入油锅里,而是手脚都被砸上了数十斤中的铁镣铐,然后被投入了木笼囚车之内。
直到木笼囚车落锁之后,阿史那从礼才醒转过来,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秦晋根本就没有烹杀他的打算。
“使君这么做,真是便宜了那卑鄙小人,既然已经掌握了此贼通敌的证据,对这种小小守将就是一刀杀了,朝廷也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县廷正堂内,皇甫恪觉得秦晋对阿史那从礼的处置过于手软,不如一刀杀了,或者干脆油锅烹杀来的干脆痛快。
陈千里重新就坐,代秦晋答道:“使君如此安排,实在是最稳妥不过的选择。贞观年间,太宗文皇帝御驾亲征,留房玄龄坐镇长安,有人趁机向太宗皇帝诬告房玄龄谋反,太宗皇帝立即将此人绑了,交给房玄龄处置,老将军可知房玄龄是如何处置的?”
听到陈千里如此反问,皇甫恪有几分尴尬,这段君臣间的典故他自然知晓,只是用来套在秦晋身上合适吗?房谋杜断,于太宗文皇帝可是股肱之臣,其信任程度,岂是当今天子与秦晋君臣相疑可比拟的?
只是这话在肚子里想想可以,当众说出来就大为不妥了。
秦晋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李隆基的具体心思他还有些摸不透,但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送回来,的确是一种示好的变现。这对于秦晋而言,绝对是个好现象,此时无论如何也要配合着李隆基,将这一出戏好好演下去。
因而,秦晋才饶了阿史那从礼的性命,连同此人通敌的认证物证,一并押解赶赴长安,交由天子处置,以示自身的清白。
实际上像阿史那从礼这种级别的武将,一旦通敌证据确实,就算当众斩了,事后再通报朝廷,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秦晋此举,还是要进一步试探天子的想法,是不是如自己推测的一般。
阿史那从礼的囚车在三日后抵达长安,一路上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并非押解的军卒们有一虐待,而是他双手双脚一共被砸上了五十多斤的镣铐,再加上木笼铁锁亦是被砸死的,他只能在囚车内拉尿,因而短短的三日竟像三年一般,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尤其是进入长安城以后,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忽然瞧见了这么一件稀罕物事,都纷纷围拢过来瞧热闹。不过,很快便有离得近的百姓被囚车内散发的阵阵骚臭之气熏得连连干呕。
“那壮士,囚车内押解何人?”
百姓中有人好奇动问。
“俺们是冯翊郡秦使君麾下,在河东城杀退了胡狗,囚车里是通敌的叛将阿史那从礼!”
负责押解的头目显然是个心思明白的人,一句话将前因后果交代的明明白白。百姓中立时发出阵阵赞叹,又忽而向囚车内的阿史那从礼投掷石块,距离囚车近的则大吐口水。
“打死胡狗,打死胡狗!”
长安百姓自然都是汉人,他们虽然对安禄山在潼关外的叛乱没有直观的认识,但城内米价频频上涨,民间可都在传,是安禄山造反堵塞了通往江南运河的粮道所致。因而,害的他们 吃粮困难,族中子弟也纷纷被征召入伍开赴潼关,最直接的责任人当然就是那些造反的胡狗了。
阿史那从礼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胡人,想必和安禄山那杂胡儿也定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砸死这胡狗肯定是没错的。
百姓们看热闹向来不怕事大,在有人带头投掷石块之后,围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吵嚷着要砸死阿史那从礼。眨眼的功夫间,阿史那从礼的头上已经被石块砸出了数个大包,又红又肿,还隐隐渗着血水。
“此乃朝廷钦犯,百姓莫要激动,朝廷自有法度处置!”
那负责押解的头目连不迭的高声阻止,但他的声音在为数众多的百姓面前竟好像一叶扁舟人了汪洋大海。跟随在他一同负责押解的仅仅不足十名甲士,无力阻止百姓的自发行为,只好护在囚车前面……
就在大街上的百姓越聚越多之时,一辆颇为华贵的四马轺车自西向东缓缓驶来,轺车的前后左右分别有二十名骑士充作护卫,车上的官员透过帘幕目睹了外面的乱象之后,眉头紧皱起来叫停了驭者。
“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骑士护卫的头目领命之后,带着人鸣锣而去。
“京兆尹在此,百姓回避!”
长安的百姓们不怕外来的军卒甲士,却对这净街的锣声敏感至极,又听到是京兆尹亲临,生怕自家被逮住了麻烦,纷纷一哄而散。
乱象维持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才渐趋平稳,凑热闹的百姓尽数被驱离以后,京兆尹韦济稳步下了轺车,来到囚车前面。
“尔等何人?”
骑士头目怒喝了一声:“此乃京兆府韦大尹,还不下拜!”
十名负责押解囚车的甲士这才齐刷刷的下拜,甲士头目朗声回道:“卑下等乃神武军甲士,在河东城下击退了逆胡,押解通敌叛将阿史那从礼赴京……”
韦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听说这些甲士是神武军的人,便不打算再为难他们,毕竟秦晋对他任京兆尹给予了强力的支持,尤其是疏浚郑白渠的工程颇见成效,使得他在百官中脱颖而出,更得到了天子的青睐。就在刚刚,他面见了天子,从兴庆宫中出来,打算于城中巡查一番,然后再返回京兆府办公,不想竟巧遇了神武军负责押解的人。
他向囚车中瞥了一眼,但见囚车中一人污秽不堪,不成人形,这就应该是惊动了天子的阿史那从礼。
天子此前曾明确表示,秦晋在河东城一战中,表现甚为忠勇,阿史那从礼嫉贤妒能,当严惩以儆效尤。天子甚至为了表示对秦晋的信任,还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以急递送往冯翊,以此来昭示天下,当此之时只要能打胜仗,他将会力挺到底。
天子的这种转变让韦济多少有点意外,在以往若是有人状告掌兵的便将,不论是否诬告,只要此事经了宰相之手被呈与御前,就已经先假设被告的武将有罪了,然后再派出宦官彻查此事,若无中生有还则罢了,只要查实个五六成,被告之人都难逃惩处。
“好了,速往有司报道吧,不要在长安城内招摇,若再像刚才一般,被禁军逮到,难免会以祸乱京城治安治罪。”
韦济这一句是好心提醒,倒让几名甲士纷纷愕然,想不到长安城里大官居然也能对它们和颜悦色,于是再三谢过之后,便押着阿史那从礼的囚车急急离去。
……
兴庆宫内,李隆基正倚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忽有宦官低声禀报:
“圣人,阿史那从礼被押解到京了,这是秦晋的上书。”
李隆基看也不看,挥了挥手,示意宦官将秦晋的上书放在御案上就可以退下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看秦晋所呈递上书的内容,只要秦晋敢于把阿史那从礼押赴长安,就足以证明,自己释放的善意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想到自己的手段有了效果,李隆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出去,继而猛然睁开了眼睛。
阿史那从礼如何处置也不重要,此人不过是他与秦晋博弈的一枚棋子,既然秦晋知道进退,他也就稍稍安稳了。不知何故,李隆基心中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甚至令他难以启齿,因为他这个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圣明天子,竟头一次对臣子产生了隐隐然的畏惧心理。一种直觉始终如影随形的在李隆基身周徘徊,秦晋似乎是有老天庇佑的人,不论谁与之做对都没有好下场......
然则,这种事李隆基只能一个人全都咽到肚子里,他甚至连最为亲近的贵妃和高力士都不能与之吐露半个字,皇帝的威严和自尊,使得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害怕了!
第三百七十章:下嫁皇家女
“圣人,夜凉了,别被寒气浸了身子……”
不知何时,高力士已经站在了身后,李隆基这才恍然,自己不知何时竟赤着脚来到了便殿的门口,望着黑洞洞的外面呆呆出神。
“朕没事……”
又是一声重而长的叹息,自从去岁岁尾以来,叹息似乎已经成了这位老迈皇帝的习惯。李隆基的喉咙咕哝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哽住了,好半晌才低低的问道:
“你的身子好了不少,一定要好好的将养,千万不能走在朕的前面,听见了吗?”
说话的声音略微带着颤抖,竟使得高力士肩头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浑浊的老泪汩汩而下。
“圣人……圣人千秋万岁,老奴,老奴……”
他本想说自己怎么会走在天子的前面,但情绪陡而激动,一时间竟泣不成声。
明明潼关和河东城处传来的是捷报,一主一仆两个古稀老人竟如此伤感。
其实,这也是长期压抑情绪后的一次发泄,潼关的捷报使得精神一直紧绷的李隆基稍有缓和,情绪因而有些失控并不奇怪。
况且原本似乎病入膏肓的高力士竟奇迹般的好转了,不但可以下地行走,甚至可以处理宫中一些简单的事务了。
失去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是李隆基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在看到高力士迁延了半年多的支离病体逐渐痊愈,心境也随之好转。
“甚千秋万岁,那都是臣子们糊弄朕的话,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从古至今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谁也逃不脱生老病死,朕以盛年夺位,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有这等寿数的,上下千年如此能比拟者,怕是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说着,李隆基伸出了右手在高力士的面前比划着,然后又语气转低,继续道:
“知足常乐,朕很知足,现在唯有一则心愿,只要能平定四方叛乱,哪怕立时就去见列祖列宗,也足以瞑目了……”
高力士大为动容,他伺候了李隆基将近五十年,今日还是第一次从这位自诩文治武功仅次于太宗的天子说出如此灰心丧气的话来。
“圣人有天命庇护,安贼小儿不过跳梁小丑,高相公前几日潼关大捷,下个月说不定就能兵出潼关,收复东都了呢……”
其实他这话也就是安慰安危李隆基,说下个月能收复东都,连高力士自己都不相信。
李隆基的表情里透出几分苦笑。
“你也不用安慰朕,一年内能够收复东都都已经是托天之福了。”
高力士哑口无言,他在兵事上本就没有独到的见解,说一些好听的话也不过是为了使李隆基高兴一点,至于战争的形势如何发展,只能凭借朝中的知兵之人决断。他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对于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务,从不贸然插手,分寸拿捏的极为老道,这也是他在大唐宫中能屹立四十余载不倒的原因之一。
然则,李隆基却话锋一转。
“虫娘的今年已经十六了,霍国长公主此前曾与朕提及了她的婚事……”
听到李隆基忽然提起了虫娘,高力士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霍国长公主曾来宫中为虫娘做媒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驸马人选在兵变以后显然已经不合适了,可天子在这个当口旧事重提,又是什么意思呢?
高力士不确定李隆基心中的具体想法,就试探的问了一句:
“圣人可有属意的人选了?”
李隆基面色如常,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秦晋…….”
继而,他又不理会高力士的震惊,自顾自说道:“朕思量了一阵,将虫娘托付此人,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虫娘乃是李隆基与西域胡女所生之女,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到了现在还没有个像样的封号,一直被人呼为乳名虫娘。只是因为李隆基老来得女,将如此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带在身旁,总能轻易就排解了他的各种烦闷,因而虫娘虽不甚受宠爱,却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总而言之,高力士对这位至今还没有名分的公主又是疼爱,又是照顾,现在听说李隆基要将她下嫁秦晋,一丝阴云弥漫上眉头。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皇家的女儿本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如果局势需要,别说嫁给秦晋,就是远嫁西域雪山草原,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很明显,李隆基有意将虫娘下嫁秦晋,并非仅仅是出于对秦晋的欣赏,或者说那一点点欣赏到现在还能剩下多少,早就难以言说。
见高力士默然不语,李隆基扭过头瞥了他一眼。
“怎么不说话了?朕现在能够依仗的知兵之人不多了,难道要指望杨国忠、鱼朝恩这等人吗?”
李隆基罕有的失言了,但脱口而出的也的确是真心话。他启用杨国忠与鱼朝恩归根结底是为了固权,真要打仗恢复河山,还要依靠高仙芝、秦晋这等有大才的用兵之人。
李隆基一向自诩阅人无数,没有他驾驭不了的臣子,从哥舒翰到高仙芝,如此灭国老将,哪一个不是他搓扁揉圆。如果不是有安禄山的谋反,这种自信恐怕还会持续下去。然而真正将他信心击沉到谷底的还是秦晋。
看似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李隆基竟然看不透此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往常,必须先看透臣子的需求,才能对症下药,有人求财,有人求名,还有人求利。对于这些人他便可以因才因须而收放自如的施用。
然而,独独这个秦晋,行事似乎总是出人意表,一开始李隆基觉得此人类忠直骨鲠之臣,但后来此人又亲手推翻了这种印象,可若说此人求名求利抑或是心怀野心,却往往又有所克制,并没有不择手段。
自从秦晋外放以后,李隆基清醒的认识到,在这种乱局下与其打压,不如笼络。只要天下平定,一切的主动权又重归大唐朝廷,自然就可以腾出手来处置心怀异志的臣子。只不过,现在却远不是对的时机。
高力士也正是看透了李隆基的这种想法,才对那个天真烂漫少女的将来产生了一丝怜悯和同情。毫无疑问,待天下大定以后,李隆基第一个要收拾的,必定是秦晋无疑。说到底,李隆基出于种种考虑,还是要一手将虫娘推入火坑。
其实,也是高力士日日看着虫娘长大,才会对其产生了怜悯。皇家的女人本就应该在需要的时候做出牺牲,从前汉至今一千余年,莫不是如此,虫娘又何以能例外呢?
李隆基现在能说出来,显然已经早就有决断。高力士最擅揣摩天子的心思,知道此事不容更改,自然也就不会无谓的浪费唇舌。
“此事还须霍国长公主从中操持,明日一早召长公主入宫,朕要亲自……”
絮絮叨叨之间,李隆基斜倚在软榻上竟轻轻的打起了鼾声。
李隆基觉少,能睡着都是极为难得的,高力士见状赶忙将锦被轻轻的盖在了他的身上,又一声不响的悄悄退了出去。
……
次日,杨国忠受召入宫,在兴庆宫外忽然发现了霍国长公主的车马,不禁大是奇怪。霍国长公主向来低调,没有干政的**,也甚少为了私事求见一母同胞的兄长,大唐天子李隆基。只要她入宫觐见,就一定是有大事。
可霍国长公主能有什么大事呢?杨国忠百思不得其解,眼见着体态肥胖的长公主在宫人的前呼后拥下出了宫门,他只轻轻摇头,这个老妇人能有什么事呢,可能还是为了她不成器的儿子说情吧。
霍国长公主的独子裴济之是长安城内典型的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三天两头总会惹出点事端,如果不是长公主时时用双手护着他的脖子,只怕早就死了几十次。
杨国忠可以轻而易举的预见到,霍国长公主的年岁也大了,哪天万一死了,也就是裴济之完蛋之日。
只是这种京中传闻笑谈一想而过也就算了,真正让杨国忠头疼的,还是如何才能重归中书令的位置。现在虽然身兼副宰相的差事,但中书门下同三品毕竟不是宰相之首……
“杨相公请随奴婢入宫,圣人已经询问数次了……”
杨国忠收敛了心神,随着黄门入宫觐见大唐天子。
“杨卿,潼关报捷之后,朝廷当如何应对,是继续坚守,还是主动出兵,可有建议?”
听到天子如此动问,杨国忠的心脏一阵砰砰乱跳,既然如此问了,那就一定是生出了要反击的想法,此时如果不顺着天子的心意说肯定不行,可如果顺着天子的心意说了,出兵反击又谈何容易?成了自然好,不成是要有人站出来负责的。
杨国忠不想得罪天子,但更不想背黑锅。
有了定计后,杨国忠说道:
“臣以为,当先征询高相公的意见,高相公在潼关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歼敌数万,当对全局有着最为清楚详尽的认识。”
大唐天子听罢,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
第三百七十一章:逆胡送和书
君臣二人商议了不到半个时辰,高仙芝的上书便被宦官送到了案头。
李隆基呵呵一笑。
“提起高仙芝,他的上书就到了,朕看看他究竟都提了甚方略。”
只是李隆基将高仙芝的上书展开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代之以皱眉摇头。杨国忠从旁察言观色,马上就明白了,高仙芝的上书一定没能迎合天子的心意。这是他所乐见到的,高仙芝身具中书令的差事,正是他日思夜想得到的。
但是,如果高仙芝屡屡深得圣心,他的希望岂非就愈发渺茫了?
所以,杨国忠打定了主意,绝不会替高仙芝说一句话。他在等,等着李隆基发作。可惜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发作,最后仅仅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高卿所言甚是,以**之力,并无足够把握出关击贼,只能徐徐图之!”
高仙芝在这份上书中明确的提出了他的看法,潼关固守是今后半年乃至一年的方略。但这也不意味着朝廷只消极防守,等着安贼叛军来攻。而是要在河东道、河北道等地另辟战场,以此钳制叛军集中起来攻击关中的精锐兵力。
只要假以时日,**一旦在河北道站稳了脚跟,向北可直取安禄山的范阳老家,向南可直抵东都洛阳。届时,潼关之围不但立解,还是关中**大举东出的大好时机。如此,天下乱局可在两年内彻底平定。
从高仙芝所拟定的方略中,李隆基看到了极大的可行性,甚至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希望。
因而,皱眉摇头,又转而变成了啧啧称赞。
杨国忠则若有所失,看来高仙芝的忤逆圣意并没有带来他预想中的效果。
“杨卿且看看,高仙芝的方略,如此天下大事可定……”
杨国忠满怀着好奇与沉重将高仙芝详尽的方略上书看了一遍,才不得不佩服,此人不动有用兵之能,还颇有大局观。很明显,他比死去的哥舒翰更适合这个兵马大元帅的差事。
只不过,杨国忠还暗暗腹诽着,既然已经做了兵马大元帅,又何必还把着中书令的印信不放呢?
现在天子既然首肯了高仙芝的方略,自然也不会收回他身兼的中书令差事。
君臣二人足足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杨国忠忽而想起了押解进京的阿史那从礼,自己收了此人价值不菲的和田玉,此人却已经身陷囹圄,这对他的口碑会有所影响,毕竟收了钱不办事的骂名,杨国忠还没无耻到不在乎的地步。
“圣人容禀,阿史那从礼通敌案已经审结,其证据多为不实臆测,并无坐实……”
李隆基疲惫的抻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道:
“朕知道了,你全权处置就是!”
阿史那从礼究竟有没有通敌,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晋对他释放的善意给予了充分的回应,这就足够了。也正是这份回应,才促使他下定决心在天下大事底定之前,对秦晋施以笼络之法。至于秦晋与阿史那从礼之间的争斗,李隆基并不像过多的干预。
然而,如果秦晋并没有将阿史那从礼押赴长安以待圣裁,而是先斩后奏,虽然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李隆基就只能选择另一种态度了。
如此过了大约三五日功夫,政事堂内的宰相杨国忠与魏方进几乎同时收到了一封有千钧之重的书信。
杨国忠与魏方进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冠带都不及换过,就急吼吼的赶赴兴庆宫中面圣。
“圣人,安禄山求和了!”
“甚?”
天气闷热,李隆基本来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听到杨国忠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整个人如坠冰窖,立时来了精神。
“你再说一遍,谁求和?”
杨国忠比魏方进先一步到了兴庆宫,他有几分抑制不住内心中的兴奋,安禄山求和这等大事意味着战事可能和快有出人意料的转机。
“这是安禄山伪中书令严庄的亲笔信,托商贾送入臣的府中,请圣人过目!”
伪燕的中书令严庄这个人在安禄山起兵前只是个无名小卒,朝野上下听说过此人的恐怕不超过两手之数,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的无名小卒甚至可以让大唐的天子都为之动容。
“快拿来朕看!”
李隆基也想看看,安禄山是如何要求和的,且先不论朝廷是否答应求和,仅仅是求和这个举动就有可能暴露了伪燕的外强中干。
这真是个意外之喜,于炎炎夏日的闷热中,不啻于一缕微凉清风。
严庄在亲笔信中所提的条件,李隆基看后直皱眉。
大致有有三点。其一,安禄山向大唐天子称臣,但保留天子尊号。其二,唐朝须将河北道、河东道、以及都畿道作为安禄山的封地。其三,君臣名分重新定下以后,双方罢兵言和,各自相安。
李隆基看罢之后,并没有愤怒,安禄山提的条件的确是狮子大开口,任谁做皇帝都不可能答应。但何谈嘛,总要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甚至在暗想,如果安禄山再退两步,仅要河北道为封地,去皇帝尊号为异性藩王,自己有没有可能答应。得出的结论竟是有很大的意愿会答应。
然则,这种讨价还价的事怎么可能出自天子之口呢?甚至都不应该出自于宰相之口。
经过了初时的激动,大唐天子李隆基很快平复下来,这份何谈的条件,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他也没有当即表态,而是直视着杨国忠询问意见。
“杨卿以为如何?”
杨国忠早在来的路上就大好了腹稿,就等着天子发问呢。
“臣以为,此事不宜公开,可由臣负责与严庄联络。若可缓和局势,朝廷休养生息三两载,不愁不能一举踏平了安贼逆胡!”
杨国忠说的热血沸腾,一面又观察李隆基的脸色,见他神情似乎颇有赞许之意,才壮着胆子将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
“臣窃以为,朝廷的底线,只允许河北道一地为安贼封地,必须去皇帝尊号,改称王,称臣。”
这些都与李隆基隐隐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作为天子,李隆基绝不会做表态的。
“此事还有谁知晓?”
杨国忠刚要回答只有他一人知晓,却听殿外黄门大声道:
“门下侍中魏方进觐见!”
听到魏方进求见,杨国忠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此人如此急吼吼的求见,难道也是接到了严庄的求和信?
果不其然,魏方进被获准入殿以后,也向李隆基呈递了同样的一封书信。
君臣三人商议了好一阵,其实主要是杨国忠和魏方进商议,李隆基更多的时候仅仅是坐在榻上旁听,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魏方进认为,杨国忠所设置的底线还不够,必须让伪燕裁撤人马,达到规定数目,如此才可以进一步解除他们对朝廷的威胁。
也就是当着天子李隆基的面,杨国忠忍住了没有骂魏方进迂腐愚蠢。
安禄山手握大兵,虽然潼关新败,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猜测人马这等自断臂膀的行为,就算傻子也未必会做吧?
“魏相公,裁撤人马倒好说,不知当由谁去与之密议呢?”
魏方进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被杨国忠问的一愣,然后才勉强回答道:
“自然是有司派人前去,难不成让负责统领国政的宰相去?”
杨国忠却揪住不放,继续问道:
“不知魏相公以为,有司何人妥当?”
“这,这个……”
魏方进只是顺口胡说了个建议,实际上哪有什么合适的人的标准呢?他所为的不过是在天子面前争一下宠,表现一下自己而已,但在这方面他显然不如杨国忠专业。
被问的哑口无言,杨国忠并没有打算放其一马,而是趁胜追击。
“倘若按照魏相公这等条件,也不用议了,难道指望着安禄山傻了脑袋,会自断臂膀?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想拖延点时间而已。”
杨国忠最后这句话深得李隆基心意,也是他所担心的。
“杨卿说说,逆胡是如何打算拖延时间,朝廷又如何具体应对处置?”
杨国忠的想法很周祥,一则抱着宁可信其成的态度与伪燕密议何谈,二则,又可用拖延时间作为遮掩的幌子。就实而言,两者虚虚实实,都可以当真,也都可以不作数。
如果伪燕安禄山需要拖延时间,唐朝也同样需要拖延时间。
最终,李隆基决断,以杨国忠全权负责此事,并严令魏方进不许对外吐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与此同时,李隆基又立即将这个严庄送信的意外急递告知身在潼关的高仙芝,让他有所准备。孰料,高仙芝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明确强烈的表达了反对,甚至建议杀掉那些为逆胡送信的商贾。理由很简单,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一旦与伪燕谈判,不仅会使唐朝威望尽失,还会使得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再度萎靡。
李隆基没想到高仙芝会公然反对,他立时觉得陷入了两难境地,最为倚重的元帅居然不赞同这种方略,实在令人头疼至极。
第三百七十二章:恶战在眼前
身为大唐天子,李隆基肯定不会放下身段,请求臣下来同意割地求和的方略。这个难题自然要交给他所信赖的宰相,然而杨国忠素来与高仙芝不睦,魏方进倒是与高仙芝没什么旧怨,可此人的话究竟有没有分量,也是令人怀疑的。
思来想去,李隆基想到了身体渐趋好转的高力士。高力士与绝大多数的宦官不同,在朝野上下有着广泛的好口碑,而且无论人脉与声望都是远胜于其他朝臣的。不如让高力士走一趟潼关向高仙芝陈明缓兵之计的利害。
“你去一趟潼关吧。”
李隆基直截了当,对随侍在身侧的高力士说道。见高力士的反应似乎稍有迟疑,他不免又充满了疑惑的问道:
“如何?可有不同的看法?”
高力士不再迟疑,正重的回应道:
“圣人让老奴去潼关,老奴责无旁贷,但老奴担心高相公过于忠直,不肯轻易转变啊,到时无功而返,辜负了圣人的期望。”
果不其然,李隆基暗叹了一声,自己对高力士的判断当真没错,就连他都不报多大希望。但此事又必须为之,他略一思忖便断言道: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实在不行……”
李隆基忽然停顿了,将那句颁下敕令的话收了回去,如果用敕令就能解决的话,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让高力士去做说客呢?主动向安禄山低头的名声,他担不起。
“总之尽力而为吧,朕相信,高仙芝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见到天子一意坚持,高力士躬身应诺,表示当天便动身赶往潼关。李隆基对此大为满意,又反复叮嘱道:
“潼关自边令诚死后,就没了监军,你可以探听一下,军中可有不同的议论。”
其实,李隆基一直在挑选能够在潼关监军的合适人选,但碍于身边的资历人望足够的宦官在长安兵变中死的死,获罪的获罪,可以挑选的人凤毛麟角。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比较忠厚,又能力不俗。
“是时候将张辅臣调回来了,听说他在河东道还算有些作为,不如让他到潼关去,也算人尽其用。”
对此,高力士亦深表赞同,张辅臣其人对天子忠心耿耿,又为人忠直,不会像鱼朝恩、程元振那样争权夺利,尽干些小人勾当,以至于坏了国事。
“只是河东大部屡受河北道叛军侵扰,短时间内怕是不容易返回长安。”
张辅臣本来是奉了圣命到河东道去寻封常清的,但他动身以后,安禄山叛军就已经彻底控制了河北道,更大举向太原进兵,围城数月不退。于是,张辅臣被迫在石皱汾州等地滞留,并召集了部分星散的河东军与叛军对峙。不过,终是因为势单力薄而难有效果,只能在叛军的围追堵截下,疲于奔命。
直到上个月,史思明在河北道大败,张辅臣这才缓过了一口气,趁机进入北都太原。
但是,整个河东道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到处都有叛军的影子出现。就好比与蒲津隔河相望的河东城,就差点落于叛军孙孝哲之手。
河东城乃是关中与河东道的交通咽喉之地,一旦失守,朝廷势必将再次失去对河东与河北抵抗**的微弱联系。
“这个好说,秦晋不是刚刚打赢了河东城之战吗,让他派人去太原接送张辅臣。”
李隆基认为,对秦晋就要人尽其用,既然他有胆子在河东主动找叛军的晦气,自然也就有足够的能力,肃清太原到蒲津之间的交通道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李隆基顿感一阵兴奋。
自从去年东都洛阳陷落以后,朝廷与河北道及河东道,乃至两淮江南都仅仅能维系微弱的联络。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关中通往各地的主要道路均被叛军的势力所波及,已经无法安然畅通。
秦晋的神武军一向以强悍面目示人,现在让他去与安禄山叛军作战,也正好是物尽其用。
“可敕令秦晋,让他务必清理太原往蒲津道路上游荡的叛军。”
高力士对此也深以为然。
“老奴以为,既然让秦晋率军在河东作战,不如委以军使的差遣,如此联络散落各处的**,也好事半功倍。”
这个建议的初衷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整合散落在河东道南部各郡的**,但李隆基听后却直摇头,并没有同意。
原因很简单,他只能让秦晋用冯翊郡太守的名义,而绝不会使其以军使的名义将手名正言顺的神到河东去。既用且防,是李隆基最基本的原则,绝不能任由秦晋在地方上无限制的扩大影响力。
但思忖了一阵之后,李隆基忽然开口道:
“委皇甫恪为河东道南部五郡观军容使,由其负责提调,配合神武军。”
高力士眉头紧皱,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多门,天子将皇甫恪抬出来,明显是没安了好心,只怕会挑起二虎相争啊。不过,担心终归是担心,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无意劝阻天子。
不管怎么样,天子这么做都是以固权为根本,他又有什么理由劝阻呢?
辞别天子之后,高力士不顾病体初愈,连夜动身赶往潼关。随着高力士一同驰出长安城的,还有另一支马队,不过目的地却是经由冯翊郡赶往黄河东岸的河东城。
……
为了解决皇甫恪麾下朔方军在战斗中的减员问题,秦晋除了将阿史那从礼的旧部打乱重新整编之后,全部补充其中,还在征召了当地的良家子,大量的组建团结兵。军资用度一律由当地府库负责,而日常训练,则全部用神武军的固有办法,抽调部分军将,予以提点指挥。
秦晋这么做是想在不造成朝廷误会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武装当地百姓,以至于叛军来了,能有些还手之力。
皇甫恪在观摩了秦晋练兵的法门之后,不禁啧啧称奇,如此看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如何就能使一支新成之军,打败了身经百战的朔方军?
一开始,皇甫恪以为是秦晋在藏私,但直到神武军陆续从冯翊感到河东城以后,他才发现,神武军自身亦是用此种练兵之法。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秦晋对于神武军中的一切,并不忌讳告知皇甫恪。甚至于对皇甫恪的要求一律有求必应。
如此种种,皇甫恪甚至有些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有一丝羞愧。毕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他人了。与之相反,秦晋本人对皇甫恪却坦坦荡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由此,皇甫恪对秦晋这个年轻人也越发的服气。
据秦晋推断,燕军在河东城失败以后,并没有全部返回黄河以南,而是向东驱驰,以躲避乌护怀忠的骑兵。
但**的这种优势仅仅是暂时的,一旦燕军站稳脚跟,只要士气一恢复,就立马会卷土重来。
到那时,他们失去了此前突袭的优势,又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处境势必将变得艰难。
新近大量组建的团结兵虽然在人数上可以做一定程度的弥补,但是终究成军日短,很难在短时间形成足够的战斗力。秦晋可不指望这些团结兵能够再次创造出新安城下的奇迹,毕竟奇迹可一而难再二。他才不会将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不可靠的奇迹上。
因而,调神武军到河东城,就成了最好的办法。一万神武军,以及由冯翊当地良家子组成的一万辅兵,在河东城大战的七日后顺利陆续抵达。
秦晋的目光不仅仅盯在河东城一城一地,河东城属于河东道河东郡,原本是河东郡的郡治,但郡太守和县令都在上一次的叛军侵占后不知所踪,可以说整个河东郡都陷于各自为战的情形之下。
为了增强河东城的自保能力,沿着湅水的一干县城就成了他的目标。虞乡、解县、安邑以及湅水以北的桑泉,宝鼎。这些地方都是河东郡的富庶之地,如果整合起来,足以捆成一股实力可持续的抵抗力量。
秦晋以及神武军的能力有限,在没有朝廷大力支持,以及足够名义的前提下,很难肃清河东郡以外的河东道各郡,因而他只能立足于眼前,为朝廷保住关中通往河东道的津要之地。
至于全局大战,只能看顿兵潼关的高仙芝了。
“听说高相公在商阳关一战斩首十万,叛军兵锋遭遇重挫,咱们少说也可以安稳个三两月了吧。”
卢杞被从河工营里重新启用,继续带领神武军,而今他来到河东城之后,深为自己错过了河东城下一战而惋惜。因此,他口中对潼关大胜的传言表示赞叹,又言及可以制止刀兵三两月,实际上心中比任何人都希望马上就能与叛军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大仗。
秦晋如何能看不出卢杞的想法?笑道:
“别着急,调你到河东城是作甚的?早晚有一场恶战在等在前面。”
可说到恶战的时候,秦晋脸上的笑容却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恶战在前,神武军究竟能不能经受得住考验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莫名成驸马
“朝廷有天使到!”
一行人正于湅水河谷溯流而上,查探附近地形,以做大战之前的绸缪。骤闻天使再次抵达河东城,秦晋心中总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封赏的天使刚刚离开三日,如何便又有天使过来了?难道是同一拨人遇到了意外,又原路折返?
在回去的路上,秦晋很快又推翻了这种想法。
从传讯军卒有限的消息中,秦晋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完全不同于封赏天使的另一路人,否则就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将自己从视察军务中急急叫回去。
抵达河东城以后,秦晋果然没有推断错,但是此来的却是传达天子敕令的中使。
但让秦晋意外的是,敕令的对象也并不仅仅是秦晋一人,还包括刚刚恢复了唐将身份的皇甫恪。
“冯翊郡太守秦晋,上前,有天子敕令。”
那传达敕令的中使,也就是宦官,并没有当中宣读,而是将手中的敕令直接交付在秦晋手中。接着又看向了秦晋的身后,“皇甫恪上前,亦有天子敕令……”
也就是这一瞬间,场面立时就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秦晋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一干神武军上下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皇甫恪接到的敕令究竟是什么内容?神武军上下对此极为好奇,甚至超过了对秦晋手中那道敕令的好奇。
“某在此地使命已了,但还有使命未完,就不多耽搁了……”
敕令传达完毕,中使拒绝了秦晋请其入城的邀请,甚至连河东城都不进,就急急忙忙的赶回了黄河以西。
很快,两道敕命的内容便当众揭晓。天子命神武军率领神武军务必肃清北都太原通往蒲津的一切叛军,然后再接回滞留于太原的张辅臣。
这道敕命给了秦晋调神武军在河东道展开大战的合理名义,不算是个坏消息。但当他得知了天子传达给皇甫恪的敕命内容时,却无论如何也难再笑出来。
皇甫恪摊着一双手,在秦晋的面前,表情颇为尴尬。
因为天子刚刚对他委以了河东道五郡军容使的差遣。也就是说,蒲州、绛州、慈州、晋州、泽州五郡的**,他都有权提调节制。
如此任命,比起造反之前的蒲津守将,已经是天差地远之别。
“天子如此厚此薄彼是何居心?”
皇甫恪毫不讳言,直接道出了他对天子这两道敕命的不满,就算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就是要让他们两个产生不满和隔阂,乃至争斗。
秦晋暗暗冷笑,身为天子当然不希望看到掌兵权的地方官与武将的关系过于和睦,自己将河东城一战的大部分功劳都让给了皇甫恪,相信朝廷上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李隆基一定会对他与皇甫恪之间的交好而感到如鲠在喉。
如此之下,李隆基竟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希望他与皇甫恪因此而生了龃龉,然后互相争斗。
秦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绝不能被愤怒驱使了头脑。
现在看来,皇甫恪对天子的任命并不买账,反而还大为不满。这一点还算让秦晋安心,但是个人品格不管再怎么高尚过人,权力在手之后都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改变,就算皇甫恪本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那么皇甫恪的部将呢?他们和神武军之间,可是还有过一战之仇的啊。
想到这里,秦晋立即就开始预计最坏的结果。
其实最坏的结果不外乎两种,一是神武军避免与皇甫恪的朔方军争权导致内斗,全数撤回黄河以西的冯翊郡。二是神武军和皇甫恪争个两败俱伤。不论是哪一种结果,最终得了便宜的都将是安禄山的叛军。
所以,处理好与皇甫恪之间的关系就成了秦晋此刻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万不能让李隆基阴险的想法得逞。
见秦晋久久没有回应,皇甫恪干脆了当的表示:
“老夫不奉敕命,仍旧听凭秦使君节制!”
皇甫恪的确没有脸接下这道敕令,谁都知道河东城一战的功劳是秦晋让给他的,而且秦晋自从与之达成了协议之后,一直对其麾下的朔方军多为照拂。而今一场大战之后,自己反倒侵吞了本该属于秦晋的果实,岂非要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被人骂做忘恩负义?
秦晋摇了摇头。
“皇甫将军不可冲动,之前你我还在头疼没有名义整合蒲州散落的**,现在天子将名义送了过来,交在你手,与我手又有甚区别呢?只要你我能够齐心协力,不愁肃清整个河东道的伪燕残敌!”
思忖了一阵之后,秦晋决定妥协于现实,就让皇甫恪顶着河东道南部五郡军容使的差遣又如何?神武军不也是有着名正言顺的借口,在河东道清剿安禄山的叛军吗?区别只在于,没有插手河东地方的权力而已。
皇甫恪仍旧极力反对。
“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夫就是再反唐也不会接受这种敕令。否则,老夫岂非要背着忘恩负义的骂名,仁人戳脊梁骨?”
皇甫恪说这话并非是惺惺作态,自从京中的亲眷族人都在“厌胜射偶”一案中被杀光之后,他已经无所牵挂,反唐不反唐,这一生都充满了悲凉与失败。难道现在为了区区五郡观军容使就要给躲在后面使坏的天子做搅屎棍?
不可能!
“秦使君,请恕老夫难以从命!”
尽管秦晋做出了足够诚恳的姿态请皇甫恪来接下这道敕令,但皇甫恪依旧情绪激动的予以拒绝。
一时之间,反倒让秦晋有点无所适从,如果皇甫恪不接敕命,不做观军容使,恐怕结果比之前预料的还要坏上三分。如此一来,天子只会认为他秦晋是幕后的主谋,阻挠皇甫恪就任五郡观军容使,与朝廷阳奉阴违搞对抗。
“老将军,难道要置秦晋见疑于天子吗?”
既然皇甫恪毫不讳言的再三拒绝,秦晋也就不再掖着藏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皇甫恪没料到秦晋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但对于自己将陷秦晋于不忠的话,还是有些愣怔。但他何等的聪明,也只是愣怔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秦晋话中之意。也就是这一阵愣怔,愤怒和激动立时被驱散的全无踪影,冷静下来的皇甫恪顿觉浑身冷汗直冒。
“老将军请万勿推辞!”
他看着秦晋,呆立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老夫从命!但有言在先,老夫只管朔方军,余者一概不理!”
终于,秦晋长长的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远在长安的天子的浓浓恶意,距离远了,自己在与天子的博弈中反而愈发的处于下风了。天子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招,竟然使得他必须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不公!
如此一番折腾,所有人高涨的热情都在瞬间跌入谷底,神武军与朔方军之间的关系,也从紧密合作转而变的微妙。
但皇甫恪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在接受了秦晋的建议以后,当仁不让的接下差遣,然后又上了谢表。除此之外,便凡是都一如往常,日日与秦晋在一处,商量着接下来的筹谋。
就在所有人以为天子的幺蛾子到此为止之时,杜乾运赶到了河东城,并带来了从长安传回的秘密消息。
“恭喜使君,贺喜使君!”
杜乾运见了秦晋之后没等寒暄就是一通莫名其妙的贺喜,引得一旁卢杞极为不快。
“杜乾运,别在哪卖乖了,有甚事,痛痛快快说出来!”
杜乾运嘿嘿一笑,对卢杞的呵斥毫不在意。
“卑下得到确切消息,天子召霍国长公主入宫,商议招使君为驸马事!”
“此事当真?”
不等秦晋说话,却是坐在秦晋右手边的皇甫恪发问了。
“千真万确,绝不会有假!虽然消息尚未公布,但却是从霍国长公主府中传出来的!”
这可真是大出所有人之意料啊!
等到杜乾运说出李隆基将要招秦晋为驸马的消息时,卢杞忍不住笑了,看向秦晋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点同情和促狭。
“还真是好消息,值得一贺。杜乾运,这回是卢某错怪你了!”
卢杞出身范阳卢氏,乃首屈一指的大族子弟,向来瞧不起像杜乾运这种商贾出身的低贱人,今日说了一句错怪,顿时令杜乾运涕零莫名,激动不已。
“末将为使君一贺!只不知是哪家的公主?”
与此同时,裴敬也跟着凑热闹,开始掰手指头数着适龄未嫁的公主。
“是虫娘,裴济之亲口告知卑下!”
"原来是她,今年刚满十六,果然......"
皇甫恪却不似秦晋的一干部将说笑自如,在他看来,这几个人简直就是在幸灾乐祸,哪里是什么恭喜贺喜。尚天子之女,做大唐的驸马,在杜乾运这种商贾出身的低贱之人看来,自然是邀天之福。但大唐的驸马,于各地望族之间,可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且先不说驸马要在公主面前称臣毫无男子尊严,就是大唐公主放浪在外的名声,驸马这顶帽子早就绿的让人发指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二位合一体
秦晋面色阴沉,虫娘的婚事早在在长安兵变之前,他就隐约听到霍国长公主府中传出的风声,之前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的谣言,不想竟是真的。但李隆基明明恨透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将亲生女儿嫁过来呢?
其中的因由不难揣测,秦晋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李隆基的目的,加上此前在阿史那从礼一事上的示好举动,很明显,这是在一面限制,又一面拉拢。
想到这里,秦晋不免对李隆基有几分佩服,年过古稀的老迈天子原来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这一点尤其是在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强势天子身上,尤为难得。
既然李隆基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秦晋没有理由不尽心配合,但这一则消息毕竟是私自探听得来的,在一切未及公布之前,无时不刻都充满了变数,没准李隆基明日一早就后悔了呢。
然而,李隆基并没有后悔,第三拨天子中使于次日一早抵达了河东城。
旬日之间接连来了三拨天子使者,这在神武军上下不觉得如何,但对皇甫恪以及冯翊郡跟过来的属官眼里,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恐怕放眼整个大唐,能得天子如此关照的郡太守,也只秦晋一人了吧。
天子中使正式送来了天子诏书,虫娘已被封为寿安公主,择吉日下嫁秦晋。
不容秦晋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事实上也由不得秦晋拒绝,这是李隆基开出来的条件,哪怕李虫娘是个名声极坏,又其丑无比的女人,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来。
这一回传达诏书的宦官不再像先前那拨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痛快的答应了秦晋的邀请,入城宴饮休息。
只不过秦晋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招呼这位天子使者,仅仅陪同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告罪而去,好在这位宦官与监军景佑有旧,有景佑负责招呼也不见失礼。
天子此前让秦晋从太原接回张辅臣,路上并不太平,晋州等地大部被叛军所占领,若想打通太原到蒲津的交通,就必须肃清此间州郡的叛军。
说实话,让秦晋守城到有几分底气,主动去攻击叛军,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或许不难,但难免会使神武军伤筋动骨。
所以,秦晋必须在事前做足周密的调查与准备。
……
皇甫恪也在为肃清晋州等地的叛军而头疼,他和秦晋约好了午时之后于县廷议事,此刻距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他穿戴整齐了准备动身前往县廷。
他身边的一名青衫文士似乎对皇甫恪有几分不满,仍旧不管不顾的跟在后面唠唠叨叨。
“将军,天子有敕令在,这五郡观军容使做的堂堂正正,又何必拘泥于私恩私怨?”
“陈劫,老夫警告你,这等话再不许说出口,老夫与秦使君同进同退,现在是这个想法,往后也是这个想法,不会改变!”
陈劫跺脚责问道:“老将军在怕甚了?朔方军名正言顺,正是扬眉吐气开创新局面的大好机会啊!”
皇甫恪猛然站住了,回头瞪着陈劫,陈劫紧跟在后面,猝不及防之下,竟险些撞在他身上。
“怕?老夫戎马半生,何曾怕过?但现在老夫真的怕了,怕的不是秦晋,也不是安贼,而是自相残杀,令亲者痛,仇者快!”
皇甫恪略一停顿,又疾言厉色的质问:
“陈劫,老夫问你,你要做自相残杀的举刀人吗?”
说话间,皇甫恪的右手已经攥紧了腰间横刀的刀柄,仿佛只等陈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就会抽刀而出,取其首级。
陈劫如遭雷击,浑身一阵颤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确希望皇甫恪与秦晋一较高下,甚至存了让皇甫恪取秦晋而代之的念头。其实,皇甫恪的部将里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但他却万想不到,皇甫恪的态度如此坚决。
再看到皇甫恪眼神里迸射出的杀意,陈劫的心思彻底冷了,知道皇甫恪断然不会采纳他的意见,甚至一言不和自己还有身首异处的可能。
半晌之后,陈劫一揖到地。
“老将军高义,在下自愧弗如!”
皇甫恪放弃了这个看似极好的机会与秦晋争权,这在陈劫看来,的确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他虽然不赞同,但此言倒有七成出自于真心。
“回去告诉那些心思浮躁的兔崽子们,谁再起这个心思,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是,在下明白!”
皇甫恪大踏步出门,迎面却正遇上了急吼吼赶来的冯唐。
冯唐是皇甫恪麾下的亲信骁将,曾只身赴险,在同州城内被秦晋的部将活捉,后来因缘际会之下,也算是不打不成交。总之从那之后,冯唐只要提及秦晋,必然连连称赞。
“急吼吼的,慌个甚来?”
“将军,不是俺慌,是天子中使又来了!”
皇甫恪心中骤然打了个突。天子中使又来了?这回又要闹腾什么幺蛾子?前两天天子用两道敕令在神武军和朔方军之间挖下了一条暗沟,使得双方暗生龃龉,难道现在还嫌河东城的局面不够乱吗?
他想大骂几句,但碍于现在已经重归唐朝,如果当众辱骂天子,将来指不定会惹来多少麻烦。于是他只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恨声道:
“真是没完没了的添乱,走,去看看!”
谁知冯唐的却一转脸,笑嘻嘻道:“不是坏事,是好事。天子派中使来传达诏书给秦使君,要招他为驸马哩!”
“驸马?是哪家公主,可是天子**虫娘?”
昨日皇甫恪就在杜乾运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那个商人虽然言之凿凿,但朝廷没有正式公布之前,他也只当是传闻说笑,不想这么快就被证实了。
“不是虫娘,是寿安公主!”
冯唐对宗室的情况不了解,但皇甫恪却了解的很,此前没听过有寿安公主这个人,想必天子已经正式封虫娘为寿安公主了。
看来,天子对秦晋竟很是重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突兀的就给了虫娘公主的封号。
“哎,将军等等俺,末将还有话没说呢……”
不过皇甫恪哪里有心思听冯唐在那里闲扯,纵身上马便疾奔县廷而去。
他本以为秦晋一定在招呼天子中使,岂料到了县廷,却见秦晋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这让皇甫恪心中顿时一震,直觉得自己此前的决定没有错,这个秦使君虽然并不似忠直之人,但心中也是装着大唐和天下的。
“老将军当真准时,秦某佩服!”
皇甫恪尴尬一笑,翻身下马,爽然道:
“莫取笑老夫,说正事,肃清五郡,秦使君可有了定计?”
秦晋道:
“请老将军教我!”
皇甫恪一摆手,两个人并肩进入县廷。
“甚教不教的,使君尽弄些虚文,老夫麾下朔方军与神武军同进同退,只要使君有所命,老夫莫敢不从!”
秦晋相信这是皇甫恪出自肺腑之言,他今日再次重申这一点,想必已经解决了朔方军内部的问题。
“两军自然二位一体,同进同退,然则秦某要听的却是切实可行之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回廊,进入县廷中堂之内。皇甫恪落座之后,干脆了当的说道:
“切实可行之法不是没有,老夫这里有三则建议,其一,神武、朔方两军整军经武,时刻备战。其二,大力整合团结兵,使其尽快形成战斗力。其三,收拢召集散落于五郡的各部**,整合一切可以与叛军作战的力量。”
这三点建议中规中矩,实际上与秦晋的想法是如初一则,只是稍显有几分保守而已。
“河东五郡经营的好了,咱们当可以此为跳板,直捣安禄山的老巢,范阳!”
皇甫恪话音方落,秦晋就痛快响亮的补充了一句。
闻言,皇甫恪双目顿时发亮,他只想着如何在河东五郡内肃清叛军势力,却不想秦晋居然想得更远,甚至已经有了攻击安禄山老巢范阳的想法。初听之时,皇甫恪觉得这种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潼关、洛阳,**都是疲于应付,他们区区一支偏师,凭什么打到范阳去?
但看秦晋似乎很是自信,皇甫恪便觉得秦晋未必是空言大话。
两人正商议间,忽有甲士急匆匆而来。
“使君,外间有人求见。”
“何人求见?”
“对方自称河东郡长史!”
“河东郡长史?”
秦晋精神为之一振,他只听说河东城易主时,城内官员要么以身殉国,要么仓惶出逃不知所踪,现在居然还有官员肯来投奔,可见还有不少人打算重新回来有一番作为。
“快请!”
此时并没有明清时期那种地方官守土有责的观念,打不过尽可以带着军民撤退转移,等到敌军撤了再重新回来。
“下吏河东郡长史孙安平拜见秦使君。”
其实河东郡的长史虽然是河东郡太守的副手,但对身为冯翊郡太守的秦晋,却是互不统属的,孙安平如果自持身份,不称下吏也没有一点问题。
第三百七十五章:名将已入彀
现在放低了姿态,自然就是表明了愿意听凭秦晋差遣的态度。
仅从第一印象而言,秦晋也觉得这个河东郡长史孙安平不是崔亮那种奸狡之人,也不同于严伦一般的曲意奉承。
“孙长史来的正当其时,此前听说县令以身殉国,郡守以下官员亦没于军中,孙长史以身幸免,实在是我大唐之福。”
秦晋的话让孙安平老脸一红,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吏若非存着为朝廷再尽一份微薄之力的念想,哪里还有颜面再苟活于世……”
孙安平断断续续,简明扼要的将河东城此前易主陷落的进过说了一遍,原来罪魁祸首竟是郡太守范之元,此贼见叛军来势汹汹,便暗中勾结叛军主将,这才致使河东城不敌陷落。
但其中也还有诸多疑惑之处,比如守将阿史那从礼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在皇甫恪提出了这一点疑问之后,孙安平恨声道:“阿史那从礼亦与叛军眉来眼去,若非一文一武两位长吏三心两意,以河东城之坚固又何以三日便破?”
河东城就是这两个人一明一暗勾结起来,拱手送给叛军的。
说到此处,孙安平又疑惑的自语道:“也是奇怪,今次孙孝哲大军抵达,阿史那从礼又何故坚壁清野予以抗击了?”
皇甫恪嘿嘿一笑,将秦晋此前如何陷害阿史那从礼的手段说了一遍,由此使得孙孝哲恨透了阿史那从礼,因而这厮才不得不抵死相抗,否则此贼没准真就开门相迎了。
看来秦晋这一招不仅仅是绝了阿史那从礼生出二心的念头,而是阿史那从礼原本就有叛逆之心,只不过误打误撞之下,彻底断了他的后路而已。
“如此看来,阿史那从礼当真一点都不冤枉,只可以不能在河东城将其就地正法。”
孙安平讶道:“阿史那从礼如何了?难道他的谋叛之心已然败露?”
“何止败露,秦某已经将其接送京师,听凭天子处置!”
“阿史那从礼不过区区小将,何德何能由天子亲自裁决?”
“此事说来话长……”
一时之间,三日互相交换消息,印证各自的揣测,好半晌都没能提及正题。
还是秦晋耐不住,直截了当的将话题转到了当下。
“不知追随孙长史的本郡官吏还有多少人幸存,现在虽然守住了河东城,但官署上下没有有经验的官员协调,实在不堪其难啊……”
孙安平的声音又有了几分兴奋。
“郡中官员至少还有五成躲避于乡野之间,下吏可代秦使君亲自招其回城效力。”
“如此甚好!”
……
潼关,高力士抵达此地已有三天,和高仙芝的谈话也进行了三次,但每一次高仙芝的态度都很坚决,不容半分商量。
奈何高力士身负李隆基的深深期待,他不忍就此无功而返,让李隆基失望,于是决定再与高仙芝深谈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这位越来越倔强的大臣。
高仙芝对高力士的态度其实与边令诚也没有区别,这些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些凭借天子恩宠作威作福的幸进之人,高力士虽然资历人望都冠绝朝野,但高仙芝却也看的清楚,此人玩弄权术固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涉及到军中事务,以及天下大事,其与杨国忠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但是,对待这种人,高仙芝万不得已之下,是万不能得罪的。但既然是万不得已,就说明是有底线的,而今日高力士所求正触及了高仙芝的底线,因而他不容有半分退让。
“高相公三思,与叛军虚与委蛇,又不是真就割地求和了,只要给大唐三两年功夫,定然可以恢复元气,集中全力彻底剿灭作乱的安贼。”
高仙芝苦口婆心的解释着:
“安贼占据东都,又已然称帝,断无退缩之心,之所以提出和谈,不过是存了挫我大唐朝野上下击贼的决心和士气。尤其军心士气,一旦泄了便难以再鼓……”
高力士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几许焦虑,直觉告诉他今日一定要无功而返,但又不得不勉力而为的劝说着。
“军心士气都是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虚无缥缈,没的快,来的自然也就快。又不像田间的粮食,产出多少都是有一定之数的,一旦损失短时间内难以恢复……退一万步,高相公暂且收一收军心士气,先与安贼谈着,潼关的关城总不能因而就脆弱了吧?实在不行,安贼存着狼子之心,再与之开战就是,这等变通难道在战场上就行不通吗?”
“确是行不通!军心士气易泄难鼓,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军心就这么泄掉,高某绝不能做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明明知道安贼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朝廷如何就不管不顾的一头钻进去?”
商阳关一战,**以死伤数万的代价才换来了一场大胜,一旦与安禄山展开谈判,因这一战而激生出的决死一战之心,便会在各种想法的合力下而土崩瓦解。有些人存在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些人则想尽快草草的结束战争,还有些人怀着更多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仙芝从长安朝堂的烂泥潭里出来,深知朝堂上下百官的心思,也知道军中的许多武将也难以避免的牵扯其中,权臣争斗与天子固权的种种复杂态势下,潼关的二十余万大军能够形成极具饱满的战斗意志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禀相公,抓到了叛军奸细!”
“奸细?按惯例处置就是,何必问我!”
高仙芝有点不耐烦,如果连军中抓到奸细这种小事都要他亲自决断,军中还白白养那么多参军司马等佐吏作甚?
“今次捉到的奸细不是普通人,据说是伪燕的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
高仙芝愣怔了一阵,立时就联想到了高力士今次来此的目的,难道此人是要秘密赶赴长安负责何谈的伪燕官员?
“相公是否亲自讯问?”
不等高仙芝回答,高力士就焦急的催促道:“快,快带上来见我!”
不过,禀报的军中甲士纹丝不动,只看着高仙芝的反应。然则高仙芝却在低头沉吟,片刻之后只见他猛然抬头,大声道:
“捉到的所有奸细,不问身份一律枭首,首级悬挂于潼关城头示众!”
甲士应诺,领命而去!
“慢着,回来……”
瞬息之间,高力士的脸都绿了,见着嗓子命令那甲士回来,但高仙芝身边的甲士又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只做充耳不闻,大踏步离去。
见状如此,高仙芝也顾不得体面,三两步就奔到了高仙芝面前,尖声质问着:
“你,你这么做,可知后果……”
“高某这么做就是要彻底绝了朝廷的反复之心,对付安贼只有死战一条路,断没有取巧之处。”
高力士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只抬着手臂指指点点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他痛呼一声,才算缓了过来,但转而竟下拜低声相求:
“请高相公看在某这张老脸的份上,无论如何不要杀了……”
高仙芝仿佛铁石心肠了一般,不等高力士的话说完,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国家公器如何能以私情相论?恕高某难以从命……”
“你,你……”
高力士又抬起手臂这点着高仙芝,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眼前逐渐朦胧一片,甚至连思维都在逐渐凝固,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片刻之后,十几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挂在了潼关的关城之上,凡有军伍从附近经过,便有人高声说明,这是叛军的高官奸细,而今被斩首示众,但有意欲勾结者,便是如此下场。
一方面,军中隐隐流传的谣言因此而烟消云散,另一方面,军中上下听闻斩首了叛军高官一个个军士欢欣鼓舞,觉得叛军败亡之日不远。
眼见着军中涌动的暗流逐渐趋于平稳,高仙芝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高力士在三日前被他当场气的晕厥,现在回到长安城中,不知要在天子面前如何编排诋毁于他,心中抑郁忧虑难以名状。
……
“甚,都被高仙芝杀了?好消息,当为此浮一大白!”
“将军莫不是被气的糊涂了?派去联络的御史大夫高载成被砍了脑袋,此前的功夫岂非白费了?杨国忠刚刚派了心腹过来协调,此时还未及离开,不若将其宰了为枉死的高载成报仇!”
安庆绪对孙孝哲的大笑很是不解,以为他被气的昏了头。
岂料孙孝哲却依旧笑道:
“殿下莫要忧虑,高仙芝杀了高载成,对我大燕而言实在是不能再好的消息!死了个高载成又算得上甚……”
安庆绪大为不解,问道:
“将军何以如此断言?”
孙孝哲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应了安庆绪的另一个问题。
“杨国忠派来的使者绝不能杀,立即向他说明情况,礼送回关中。”
安庆绪更是不解,皱着眉头问道:
“将军不要总是打哑谜,如何又是天大的好事,如何又不能杀杨国忠的派来的使者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杨二生死难
安庆绪虽然已经不像起兵之初那么愚蠢无脑,但终究是乖戾而少谋的,孙孝哲暗暗骂着蠢货,如此明显的好处,也就此人看不出来。
不过,此人是晋王,又是他鼎立要推为太子的唯一人选,也只能捏着鼻子耐心的解释。
“殿下有所不知,唐朝君臣早就貌合神离,高仙芝杀了咱们派出去的使者,一定不会事先告知唐朝昏君,那昏君必然恼怒,到时咱们只要……”
尽管身在中军账内,孙孝哲仍旧压低了声音在安庆绪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听罢,感情需立时双眼放光,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竖起了大拇指。
“将军足智多谋,某这辈子只服气你一人!”
孙孝哲见他态度变幻如此之快,刚刚还一副不满欲发怒的神情,现在居然又喜笑颜开。通常变化如此快的人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喜怒无常,很显然,安庆绪是属于后者。
“将军的反间计若成,唐朝昏君岂非自断臂膀?就冲这个,今夜也要一醉方休!”
提起喝酒,孙孝哲眉头紧皱,胃内忍不住翻江倒海。安庆绪的酒量不好,却又爱喝,孙孝哲昨日陪着他喝了半夜,吐的一塌糊涂,现在一想到酒的味道,就阵阵作呕。
他赶紧摇头摆手。
“某今夜还要视察军务,不能陪殿下解闷了,听说严庄从洛阳送来了十数个歌姬,何如招来助兴?”
比起让孙孝哲陪酒,安庆绪更愿意和歌姬们一起胡天胡地,立时就不再纠缠孙孝哲。
“好,将军且忙去,某便不打扰了!”
安庆绪刚要转身离去,但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一个问题,回头说道:
“三日后某要回洛阳,听说老不死的病情有了反复,这个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
闻听此言,孙孝哲浑身剧震,安庆绪口中的老不死的就是安禄山,安禄山的病情朝野上下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但具体内情也只有屈手可数的几个人知晓。很明显,安庆绪得到了洛阳眼线的密报。
看来安庆绪也不全然是只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的蠢货,关键时刻还知道轻重。不过这并没有让孙孝哲高兴起来,比起一个有所作为的太子,他更希望辅佐一个昏聩无能的太子。因为以安庆绪的喜怒无常和残暴,假使忽然强势起来,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头落地的风险。
“洛阳事大,殿下尽管放心回去,潼关一线有孙某在,定会传回捷报的!”
安庆绪嗤笑了一声:
“别像前些日子传回败报就好!”
说罢,安庆绪甩着肥硕的身子,哼着小曲,离开了孙孝哲的中军。
被安庆绪这种蠢货鄙视,是孙孝哲的奇耻大辱。但毕竟商阳关一战败了,河东城也被秦晋那小竖子搅合了。提起这个秦晋,孙孝哲就气不打一处来,去年在新安时,也是这个小竖子坏了他的好事,想不到真是冤家路窄,难道这厮就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吗?
孙孝哲不甘心,也不愿相信,这毕竟才是第二次,他一定要证明,秦晋那小竖子不是自己的克星,否则攻入潼关岂非遥遥无期了?
秦晋狠狠的打了三个喷嚏。
“不知是哪个在背后骂我呢……”
他自言自语着,现在河东城只剩下了他自己,皇甫恪带着人***往安邑夏县一带扫荡,彻底消除叛军在河东城东面的残余势力。卢杞则带着神武军向北挺近绛州。绛州在河东道也算得上是位列于前的大郡,据说史思明撤离了河东道南部以后还是留下了大约数万人,他们控制着绛州、泽州、晋州等地,为的就是将来重新夺取河东城而留一条路。
很明显,史思明也曾打起兵进关中的主意,只可惜封常清在河北道异军突起,打的他措手不及,这才草草抽离了河东道南部这一片地区。
陈千里忽然到访,见秦晋呆呆出神,不禁笑道:
“使君何故出神?眼下局势一片大好,彻底平定河东怕也不是难事呢……”
秦晋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在担心,是在想如果咱们顺利的恢复了朝廷对河东的控制,接下来究竟是南下攻取洛阳,还是北上直取范阳。”
陈千里的声音却低沉了下来,他似乎不愿意说,但还是直言不讳。
“恕千里直言,只怕使君既没有南下的可能,也没有北上的机会。”
秦晋想了想,便恍然大悟的笑了,陈千里说的在理,以朝廷对神武军的防范,不会将所有功劳都交给神武军的。不过,秦晋仍旧对陈千里的这种想法不以为然,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此时的唐朝朝廷,政令不出潼关,可以说潼关以外的广大郡县,虽然有很多没落在安禄山手中,但已经是各自为政了。
就算初步恢复了与各郡县的联系,地方官员们,又岂能轻巧的就将大权拱手让回朝廷?
古今中外,但凡权力转移,无不携带着腥风血雨,就算安禄山大乱被平定了,唐朝若想恢复从前一般的集权,不流血杀人恐怕是做不到的。
秦晋看了一眼陈千里,他虽然说中了天子对神武军的态度,但却还是没看清这个世道,有些想当然的天真了。他并不与之争辩,转而提起了眼前的局面。
“如果所料不差,皇甫恪当会于今夜进入安邑,最迟明日早间就会有军书送回河东城。陈兄弟特地来此,可有要事?”
他知道陈千里如果没有事,绝不会往自己这里跑,既然来了就一定有所请。果然,陈千里拱手道:“兄弟们闲得慌,特来向使君请战!”
这一部龙武军已经在河东城一战后彻底整编,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掺入从冯翊郡招募的良家子,编入神武军中。
秦晋面色忽然沉了下来。
“陈兄弟身为长史,尽职尽责就是,其他的事,自有人负责!”
编入神武军后,秦晋为了区分老神武军,便将其分作前后两军,老神武军为前军,这支新成之军则为后军。
卢杞为前军主将,这后军的主将自然当仁不让的就是裴敬了。
陈千里为后军长史,但权力与他昔日在龙武军中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仅仅作为裴敬的佐官而存在。
各军整编之后,陈千里的主要差事也就完成了,现在当然无事可做。但他要请战,难道还是为了那些旧龙武军的人吗?
见秦晋黑了脸,陈千里只做不觉,仍旧说道:“后军乃新成之军,既少训练又缺实战,说实话能否承担起应有的任务,我是不敢打包票的。而今收拾叛军偏师,不正是以战代训的大好机会吗?”
秦晋暗暗叹息,他和陈千里的关系何时到了这等地步?原本该生死相托的兄弟,现在却要时时的提防着,让人好生难过。
然则,往事已矣,各人信念追求不同,秦晋自然也不敢再对他委以重任了。自己经不起接二连三的被捅刀子,运气也不可能一直都眷顾着自己。
想到这里,秦晋又是暗暗苦笑,原来他的潜意识里早就存了对唐朝的不忠不臣之心,否则又何以要放着为人甚是端正的陈千里呢?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陈千里已经悄然离去,心头又泛起一阵惋惜与惆怅。
秦晋现在手头上没了多少公事,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等,等着卢杞和皇甫恪报捷的军书。但是,他最先等来的却并非报捷军书。
“使君,使君,游骑在风陵渡一带巡弋时发现了杨将军,身中箭矢,已然昏迷不醒!”
“谁?哪个杨将军?”
对于随扈甲士的禀报,秦晋满是不解。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杨行本将军了!”
“杨行本?你再说一遍,他不是在长安吗,如何到了河东,还身受箭创?”
随扈甲士也是一脸的懵然。
“末将也不知晓原因,送来杨将军的探马游骑只说杨军找到他们之后就陷入昏迷之中了!”
杨行本曾在神武军中任郎将,神武军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而且负责侦查警戒的探马游骑全都出自老神武军,自然也都识得杨行本,认错人的可能性极低。
“杨行本现在何处,速带我去见他。”
“已经被裴安置在驿馆,军中的郎中也赶去诊治了!”
由于杨行本来历不明,不便贸然将其带到县廷中来,裴敬心思果然细腻谨慎。
等秦晋到了驿馆之后,裴敬早就守在了此地,见到秦晋没等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杨二差点就没命了,使君快去看看他吧。”
秦晋一边疾走,一边说着:“命保住了就好,哭甚……”
“杨二身上的箭头郎中取出来了,是,是**弩箭所用!”
秦晋倒吸了一口冷气,如何杨行本身中**箭矢?但紧接着他又问道:“会不会是燕军的箭矢?”
燕军在造反前也是**,自然使用的也是**箭矢了。
裴敬摇了摇头。
“这些箭矢都是军器监新造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波浪再起时
军器监在郑显礼的主持下,在这大半年里制造生产了数十万计乃至上百万计的箭矢,其中神臂弩就已经造了有数万张,但是这等利器自杨国忠掌权以后一张都没有拨给神武军。也就是说,杨行本身上的伤只能是**自己造成的。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弩手敢射杀杨国忠甚为倚重的堂侄呢?
难道是杨国忠造反了?朝廷对杨氏一族予以剿杀?
秦晋看了裴敬一眼,裴敬的眼睛里也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处。
“醒了,醒了,裴将军快来,杨将军醒了。”
忽然,驿馆内传来了郎中兴奋的呼声,秦晋再不耽搁大步进入驿馆。
杨行本醒了,但仍旧面无血色,极为虚弱。
“使君有话就快些问吧,杨将军精力耗费几近枯竭,需要静养才是。”
秦晋点了点头,来到杨行本的榻前,轻唤了一声。
“杨二,我是秦晋,究竟是谁害的你这样?”
裴敬也跟在秦晋的后面,催问着:“快说说,究竟是哪个……”
杨行本禁闭的双眼吃力的睁开,飘忽的眼神好半天才聚焦在秦晋的脸上,在确认面前的人就是秦晋以后,他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只是口中咕噜着,却不知说的什么。
秦晋忙安抚杨行本,让他的情绪安稳下来,好不容易杨行本才费力的吐出了三个字,虽然声音仍旧微弱,但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高……仙……芝!”
“怎么会是他?”
秦晋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真让自己猜中了,杨国忠果然要被朝廷诛除了?
不过秦晋再想细问,杨行本却再度昏睡了过去,任凭秦晋摇晃只是不醒。
骇的一旁郎中赶忙提醒道:“使君轻点,使君轻点,杨将军重伤虚弱,经不得大力摇晃……”
秦晋这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竟差点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幸亏裴敬手疾,一把将他扶住,才没有当众失态。
“裴敬,速去调来一千人马,将驿馆层层护住。杨行本在此的消息要极度保密,除你我以及现有的知情人外,不许再吐露出去!”
眨眼间,秦晋疾言厉色的下了一连串的命令,仿佛连口气都为之紧张凝固了。
裴敬将秦晋的命令一一安排下去,这才忧心忡忡的说道:
“使君,莫不是高仙芝清君侧,反攻长安了?”
说实话,裴敬不大相信天子会主动除掉杨国忠,反倒是高仙芝主动动手,除掉杨国忠的可能性极大。
此时秦晋也是一脑袋雾水,他也做如此猜想,但以高仙芝的为人,说他搞什么清君侧也太让人意外了。想了一阵,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是其中有一些不为自己所知的事情。
但究竟是什么事,也只能等杨行本醒来才知道了。
“不对啊,如果高仙芝那里有了异动,契苾贺一定会派人送来消息的,如何咱们这里一无所知?”
裴敬忽然又提出了更令人费解的一点。
“契苾贺也未必知道,听说他至今还在商阳关,远离高仙芝身边,没有反应也是很可能的……”
两个人东猜西想的揣度推测了好一阵,最终也没得出个合理的结论,于是干脆放弃了猜想,只等着杨行本醒过来,然后再揭晓谜底答案。
神武军后军各项军务离不开裴敬,他只能先一步告退。秦晋于军中无事,便留了下来,专候着杨行本,等他醒过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其间皇甫恪与卢杞陆续送回了军书,皇甫恪果然如意料一般进入了安邑城中,但也有意外之事,他在安邑以东五十里外的夏县发现了为数众多的燕军。卢杞送回的消息则更是令人紧张,绛州的闻喜、绛县一带竟然屯聚着数万燕军。他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只能坚守待命。
秦晋立即返回县廷,招来了裴敬与陈千里二人,现在城中可以商量的只有他们。
“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叛军虎视眈眈,若是我军疲于两线作战,恐怕将陷入不利局面。”
陈千里在简单分析了一阵之后,直截了当的向秦晋建议,既然如此不如就以静制动,绝不能贸然发动进攻,而陷入两线作战的两难境地。与陈千里的极度保守不同,裴敬却以为可以可以一战。
“神武军不能两线作战,专攻一线或许可成。”
秦晋也偏向于陈千里专攻一路的建议,于是便让他详细讲述一遍。
“皇甫恪在安邑只要牵制住夏县的叛军即可,神武军则以前后两军迅速北上,击溃盘踞在闻喜与绛县之间的叛军!”
现在的神武军经过整合扩编以后,人马已经超过了三万人,虽然前后军的战斗力并不等同,但总算有了可以一战的资本。
陈千里亦是双目放光,他本就想对后军以战代训,现在裴敬的建议正暗合了他的想法。
“好,传令卢杞,就地监视叛军,可以派遣人马试探虚实,然后寻找战机……”
在让卢杞试探闻喜与绛县之间的燕军同时,秦晋也令裴敬点起后军八成的人马,随时准备赶赴绛州。
次日掌灯时分,卢杞的军书终于又送了回来,盘踞在闻喜绛县之间的叛军并非史思明的嫡系精锐,战斗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由此更增添了秦晋一战的信心,当即就令裴敬率师开拔北上。
这一次,秦晋仍旧给予了裴敬足够的信任。现在的裴敬经历了两次的打击之后,已然迅速的成熟起来。
简单而又庄重的誓师大会之后,连最后一批开赴绛州的神武军后军也离开了河东城。秦晋于城头凭栏远眺,在后方等待战况消息,这种感觉实在令人难熬,远远不如在前线冒死厮杀来的痛快。
一阵风自西南刮了过来,已然透着微微凉意。秦晋忽然意识到,秋天就要来了。
“使君,使君,杨将军醒了,醒了……”
郎中欣喜若狂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在城墙上响了起来。秦晋扭头正看见急吼吼跑过来的郎中,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郎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心虚的低下了头。
“何时醒的,可无大碍了?”
“回使君话,刚醒,可进流食了,卑下以为杨将军身体已见好转。”
“好!有赏!”
说罢,秦晋急不可耐的赶赴驿馆。
由于河东的局势忽然吃紧,秦晋短时间内就忽略了杨行本事件。而且,派往长安的人也带回了长安无事杨国忠安然无恙的消息。只是潼关方面仍旧没有消息传回来,似乎水路与陆路的通新渠道都人为的被切断了。
这也是让秦晋最为疑惑的地方,好在不是长安大乱,这就没到自相残杀的地步,现在杨行本醒过来了,一切谜底即将揭开。
秦晋抵达驿馆时,杨行本喝了粥又沉沉的睡过去,于是只好让郎中上前将其叫醒。
“杨二,究竟是何人射杀于你?”
杨行本虽然还十分虚弱,但精气神却与数日前大不相同,只见他长叹了一下。
“一言难尽,末将是受了杨国忠的牵累!”
“杨国忠的牵累?”
秦晋心中还是咯噔一下子,难道杨国忠和高仙芝的冲突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使君可是伪燕朝廷派了人到朝廷请和?”
“请和?”
杨行本的这一问,远超秦晋意料,什么是请和?难道安禄山不想灭唐了?那局势的发展可就与他熟知的历史进程彻底大相径庭了。
“说是请和,其实就是拖延时间而已,末将以为一定是孙孝哲捣鼓出来的诡计。可是杨国忠却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面撺掇着天子同意,一面又派了末将等人到孙孝哲军中去谈判具体细则。”
“原来如此!”
答案竟是这样,秦晋想破了脑袋也绝想不到,这短短的几日功夫里,朝廷上居然又有了大变故。但是,这又与高仙芝射杀杨行本有什么直接联系呢?
秦晋只看着他,等着他说出其中的关联。
杨行本虚弱的喘了一阵,才又轻叹了一声,说道:
“末将是万万不同意与叛军和谈的,如此一来商阳关一战积聚起来的人心士气只怕要一口气泄了出去。但杨国忠一意孤行又要派末将去见孙孝哲,末将无可奈何,又想到可以趁机到叛军中一探虚实,所以就动身前往了……”
说到这里,杨行本一口气没喘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恢复了平静,重又说道:
“不想刚到了孙孝哲大营,潼关就传来消息,高仙芝抓住了伪燕派往长安的伪御史大夫高载成一行人,不由分说将所有人斩首挂在潼关城头示众,以表明决一死战的心志。叛军中不少人要杀末将等人报仇,孙孝哲见无法继续谈下去,却命人护送末将等人离开了叛军军营。去时末将等人乔装商贾从商阳关以南潜出关外,回去的时候就直走了潼关,末将等人亮明身犯,反倒惹下了杀身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