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兄弟再相见
很快,被俘的“巨盗”们纷纷招供,原来他们不过是渭河上专门劫掠过往行商的水匪,小打小闹的勾当倒是寻常做,而在长安城中强抢权贵富户这等惊人之举还是头一遭。同时道出了关键的幕后,出钱收买以及安排他们入城的全是一个没有胡须的人。
没有胡须的人在长安城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未及成年加冠的少年人,另一种则是宫中的宦官。很显然,能够与水匪交涉的不可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那么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收买这些人冒充“巨盗”的应该是宫中的宦官。秦晋又亲自询问了一番与之交涉接头的宦官具体特征。
但几个头目来来回回也只是面白无须,身形瘦小,五六十上下的年纪,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了。然则,这种特征的宦官,在兴庆宫、大明宫等皇家禁苑里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想要一一确认与大海捞针无疑。
更何况,秦晋的心底里还有一种不能明说的直觉,那就是这次事件或许是某些人精心策划后有意为之的。至于其中的具体目的,暂且不得而知,不过至少有一点秦晋是确定的,那就是这次事件绝不是针对神武军抑或是他本人。
早就厌倦了长安城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晋恨不得立刻就飞出这个令人作呕的烂泥潭,于是心底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此事点到即止,绝不会深入纠缠下去。否则于时局无补,没准还会使自己和神武军再次泥足深陷,那就得不偿失了。
片刻的功夫,秦晋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念头,他身侧的京兆尹王寿则是满脸的惊诧莫名,这些“巨盗”要么是满嘴胡言,要么是……
另一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但心底里隐隐透出的直觉,却让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深深的懊悔感顿时升腾起来,在他的心头脑际挥之不去。
王寿当然不傻,也立刻就意识到,这也许是长安城中的神仙又在相互打架了,他不过是个两头受气的京兆尹,而且身后又没有大树可以依靠,如果贸贸然卷进了争斗当中,岂非是一头撞向了生死门?不过,他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门里,想要收回来却已经不容易了。
看着跪倒了一片的俘虏,王寿欲哭无泪,有心请教一下秦晋,却又一时间举棋不定,毕竟在兵变的时候,他选择了骑墙观望,此前积攒的交情早就一笔勾销,现在想抱佛脚,人家未必肯让啊。
因此,王寿只能硬着头皮吞下这些自找的苦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大尹,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返回京兆府,调兵遣将,全城搜捕。”
既然窥得了这次事件中隐含的猫腻,秦晋就不打算染指其中了,此前所说的抓捕云云自然也就不再作数,现在劝王寿回京兆府坐镇,正是委婉的表明态度。
尽管王寿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心底里泛起了阵阵凉意,秦晋果然袖手旁观了。但转念也就释然了,当初人家在为难中时,自家不也作壁上观了吗?秦晋又怎么可能会在自身无利可图的前提下,为他担着风险,火中取栗呢?
“使君所言甚是,请!”
一行人又风驰电掣的返回京兆府,秦晋来寻王寿原本是有心拉拢一番,但看此情形算是希望泡汤了。如果贸贸然跟着王寿掺合到某些人的明争暗斗中去,对神武军而言也许就是得不偿失。
经过了这半年多的风风雨雨,秦晋算是看透了,这长安城中的争斗没有对错,只有成与败,既然已经打算离开这烂泥潭,也就再无必要插一脚进去。至于王寿如何处置,能否安然脱身,那就看他的运数和造化了。
与王寿分道以后,秦晋有些意兴阑珊,转念便想返回胜业坊的家中看看,自从兵变以后,他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只有李狗儿和家老往返于军营和府中传递消息。而且,府中还有两个性格各异的美女,想到这里他竟觉得腹中好似腾起了一团火。
然则,刚刚过了开化坊,秦晋又变了主意,改道往西向奉恩寺而去。
奉恩寺中住着一个人是秦晋一直想见的,那就是从新安起兵就追随着他的陈千里,尽管陈千里在兵变中从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但他并不记恨,反而还有些愧疚。
秦晋知道,陈千里骨子中是个有着浓厚忠君报国情节的人,天子昏聩,唐朝大厦将倾,这也是他能在关键时刻与之偷袭陈玄礼的关键因素之一,而辅佐太子登基,正是一扫混沌政局的大好时机,只是中间不知何故产生了种种误会,才导致了双方反目。
想到此处,秦晋苦笑了一下,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弄清楚,自己究竟要保谁,要辅佐谁。毕竟在他的骨子里是自由惯了的,为什么偏偏要找个主子供在头上呢?也正因为如此,秦晋在思维上便与时人大不相同,而思维的不同也必然会在言行上有着诸多的表现。
可能正是这种由内而外的种种表现,才会使人生出了误会,或者说这原本就不是误会。
战马疾驰,可坐在马上的秦晋却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了,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君权至上的时代,时时侧漏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息,岂非取祸之道?
也许是时候收敛了,但愿还不算晚。
大约一刻钟后,秦晋带着随从赶到了奉恩寺。与软禁太子李亨的安国寺不同,这里没有森严的守卫,甚至连一个官府的人都没有。叩门之后,便门缓缓的打开了,一个小沙弥闪身出来。
“啊弥陀佛,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冒昧搅扰,贵寺可住着一位官员,姓陈。”
秦晋寒暄了一句,便直接道明来意。那小沙弥立刻就答道:
“寺中确是住着一位陈姓施主,名讳千里。”
跟随小沙弥进了寺中,入眼可见之处满是斑驳破败,直如十数年无人打理一般。秦晋心中暗暗诧异,他在长安城中所见的寺院道馆,要么气势恢宏,要么曲中通幽,尽显盛唐风范,可想不到竟也还有落败如斯的地方。
来到陈千里所在的禅院时,秦晋更是唏嘘,两扇木门犹豫朱漆脱落日久,竟已经朽烂了大半,即便合上中间也还有一尺宽的缝子……
见微知著,陈千里被朝廷有司安排在此处养伤,便足见其处境之尴尬。
但好在陈千里在最后关头选对了边,和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恭迎天子入城,总算是功过相抵没有被追究责任。但无论如何,以此时此刻的情境来看,他已经成了被遗忘的一拨人,若非有奇迹出现,便再也别想翻身。
秦晋来到这个时代,还不曾为谁愧疚过,只有这个陈千里,他有今日,自己或多或少要负有一定的责任。
“陈施主,有故人来访。”
小沙弥敲了两下门,也不等里面有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秦晋心下恻然,就连这奉恩寺中的沙弥都对陈千里如此无礼。若是陈千里还在龙武军长史任上之时,不知有多少品官要巴结着跟在他屁股后面摇头摆尾呢。进了屋,光线立时就暗了下来,一股霉腐之气充斥鼻腔。
只见东面靠墙处一张卧榻,陈千里背冲外的躺卧其上,身上盖着一床看不出本色的被子。床前还有一张缺了交的长案,上面胡乱的摆放着两只陶碗,秦晋走近之后才看清,其中一只陶碗里还有吃剩下的半碗粟米饭。
“陈施主,贵客来访……”
那小沙弥见陈千里仍旧头冲里躺着没有反应,语气已经很是不善。即便是僧人也知道眉眼高低,秦晋的衣着随从无不昭示着他是一名地位显赫的贵人,小沙弥对他的态度自然恭敬有加。而陈千里此时不过是寄住在寺中的闲人,脾气又人人厌烦,当然就会时时报之以颜色了。
秦晋挥手屏退了那有些势力的小沙弥。
“我来了!”
一句话出口,声音就有些颤抖。一直纹丝不动的陈千里突然身子一颤,背部抖了两下,半晌之后终于缓缓的转过了头来。
不过半月未见,陈千里竟瘦的两颊身陷,脸上也没有一丝的血色,头发乱蓬蓬的挽在一起,看起来狼狈而又憔悴。
“是你?”
这一刻,陈千里深陷的眼窝里竟溢出了泪水。
兄弟反目之后再次见面,竟是在这破败不堪的寺院之中。
“他们如何这般对待你?”
秦晋的问话倍感艰难,他何曾想到过,陈千里竟沦落如斯。
听到秦晋有此一问,陈千里却笑了。
“有吃有住,来去自如,夫复何求?”
一句话道出了他此时的心境,比起那些在兵变中选边错误,而身陷囹圄,甚至是举族遭难的官员,眼前这点苦还真就不算什么。
秦晋正欲说话,忽有甲士急匆匆赶至,来到他身侧低声禀报:
“使君,圣人有敕召见,即刻进宫!”
这让他心中立时一动,天子此时突然召见难道又出了大变故?
第二百七十二章:乱起突然间
原本秦晋有许多话要对陈千里说,但天子召见不容马虎,只能草草结束会面了。
“圣人召见,中郎将快去吧。”
陈千里在受伤以后,消息一直相对闭塞隔绝,还不知道秦晋已经自请外出,被天子任命为冯翊郡太守。
“也好,我两日后就要往冯翊郡赴任太守,陈兄弟不如也一并去吧。”
秦晋知道陈千里在长安已经毫无前途可言,如果任由其落魄在奉恩寺,也许可能就此痛失良将益友。
“哦?却是要称呼一声使君了……”陈玄礼的表情立时稍显惊讶,紧接着又缓缓问道:“神武军在长安如日中天,何以,何以竟外放了?”
终于,陈千里的脸上不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态,随着惊讶的表情浮现,好奇,忧虑,难过等一干颜色都纷纷涌现了出来。在世人看来,由实权京官外放,即便是升上一两级也与贬谪无异。
离开了帝国中枢,远离皇帝的视线,也许终其一生都没可能再返回朝中任事。自然,陈千里也报有同样的看法和认知,对于长袖善舞的秦晋,他搞不清楚,是什么促使天子如此不顾脸面急色的将秦晋赶出朝廷。
“陈兄弟毋须忧虑,是我自请外出,语气继续留在乌烟瘴气的长安,不如到地方去还能有所作为。冯翊紧邻河东,实乃关中东北门户,是个大有可为的地方。”
秦晋在说起冯翊郡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兴奋。这番表情落在程千里的眼里,更是让他感到奇怪。不过,稍一思忖之后,也就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我还是愚钝,竟看不明白使君的胸襟了。”
陈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冯翊郡,我就不要去了,神武军的兄弟们未必能容得下我。过几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朝廷自会有妥善安置的。”
秦晋心下一阵怅然若失,陈千里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表面看起来有些软弱,实际上认准的事就算八头牛也未必能使他改变主意。
离开奉恩寺之前,秦晋命随从为陈千里留下了一些钱物,以不至于使他的生活捉襟见肘。
战马再度疾驰向东,马背剧烈的颠簸,秦晋心思早就飞到了兴庆宫,那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天子竟如此急急召见。
此前,天子曾召见过秦晋以示抚慰,而在这次召见之后直到神武军离开长安,如无特殊情况秦晋就不会再有见到天子的机会了。现在情形一反常态,便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堪堪抵达兴庆宫北门,却正好撞见了同样赶回宫中的内监景佑。
“使君也得到了消息?”
景佑对于此时此地见到秦晋丝毫不觉惊讶,很明显他应当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而秦晋和景佑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可以随意询问。
“宫中可有变故?天子何以如此急急召见重臣?”
就在同时,秦晋发现急吼吼赶来兴庆宫的不止他和景佑,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几位重臣也相继赶到。
两人下了马以后并肩而行,景佑压低了声音答道:
“难道使君还没听说?蒲津守将皇甫恪起兵谋反,叛降安贼了。”
“甚?消息可确实?”
秦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蒲津守将叛降安禄山,无疑就等于在潼关的头上悬了一柄利剑,而他还尚未到冯翊郡去,形势将变得难以预测。
景佑连连叹息咋舌,脚下速度却更快了,以跟上秦晋的脚步。
“如果是假的那才是上上大吉,可告急的文书今日一连到长安十几封,只怕假不了。天子原来打算到华清宫避暑,得了这个突然的消息以后,已经取消了一切行程。”
对于李隆基打算到华清宫避暑的举动,秦晋微感讶异,在长安刚刚局面安定的情况下就急着离开帝国中枢到别宫避暑,是不是心也太大了。
但这些对于秦晋而言无足轻重,他只想尽快了解蒲津的具体情况,才好做进一步的判断。
进了宫门之后,恰巧又遇见了先一步入宫觐见天子的杨国忠。
景佑暗暗嘀咕一声:
“真是晦气,怎么不早不晚偏生遇到了这厮!”
他和杨国忠向来不在一个阵营里,其义父边令诚与杨国忠也是互相看不顺眼,没少明争暗斗。
秦晋本想慢走几步,等杨国忠先行入宫,以避免正面接触,再一言不合生出意外。谁料杨国忠看见了秦晋与景佑联袂而至,竟停下了脚步,笑吟吟的等着他们。
双方距离并不远,杨国忠的表情自然意思不落的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底,这是在主动示好吗?既然如此,再刻意躲避,反而会落得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不如大大方方的迎上去,看看杨国忠又有什么幺蛾子。
“秦使君来的正好,你我一同上殿面圣吧。”
“谨从相公之命!”
见到杨国忠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言行,秦晋奇怪归奇怪,但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杨国忠毕竟是政事堂的宰相,在宫城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稍有逾制失礼,又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和编排。
现在,秦晋已经决意抽身离开长安,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杨国忠特地拉了个长音,“秦使君不必如此拘谨,请!”
一番做作表现让秦晋更是惊讶,真不知道杨国忠今日是否吃错了药,如何表现如此怪异?这也让秦晋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则,秦晋的脚下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或者迟疑,仅仅落后杨国忠半个身子,大踏步的往天子便殿而去。是福是祸,见到天子以后也就见分晓了,此时再多担忧也是毫无意义的。
“众卿都到了,冯翊出了大变故,想必也都知道了吧?”
年迈的天子一眼瞥在门口,杨国忠与秦晋联袂而至,眉毛不禁挑动了两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见两人面色如常,甚至礼让有加,也就不再多言,而是直入主题。
不过,天子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臣下们的积极响应。凡是涉及到兵事,没有几个人敢于站出来提出看法,发表意见,因为这是要负责人的,一旦因言获罪那才是得不偿失呢。一般而言此种情况之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夸夸其谈不如安静的沉默着。
天子威严的目光在便殿上左右扫视着,重臣的头随之更是低垂。既然没人应声,李隆基只能点名询问了。
“高卿何在?”
“回圣人话,高相公今日一早突发急热……”
天子身旁侍立的宦官尖着嗓子回答。
“可派了御医过去诊治?”
“一早就派了去,诊了脉,开了方子,抓了药,当无大碍了……”
简单的询问了高仙芝的病情后,李隆基将目光扫向了平静而坐的杨国忠。
“杨卿,皇甫恪叛乱,可有应对之策?”
“臣以为,当立即捕拿皇甫恪亲族,以震慑人心,再派知兵勇将率兵平乱。”
“臣附议!”
还没等天子继续发问,门下侍中魏方进主动出声,表示了对杨国忠所提之议的支持。
不过,李隆基的目光却越过了许多人,最后落在了秦晋的身上。
“秦卿以为呢?”
“臣建议,对待皇甫恪的族人应当谨慎为上,待派了得力之人往蒲津调查清楚,再做处置也不迟。”
其实秦晋的想法很是明了,万一皇甫恪起兵叛乱的事并非是决绝之举,而朝廷捕拿斩杀他的族人,只能将其彻底推向安禄山叛军,那就是最坏的情况了。相反,留着皇甫恪的族人,就可以进退自如,万一能够不战而平息叛乱,岂非更好?
就实而言,秦晋对皇甫恪谋反叛乱是持怀疑态度的,至少认为其中很是蹊跷。皇甫氏乃京兆万年大族,其父皇甫惟明曾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屡屡大破吐蕃的作乱。皇甫恪身为将门之后,且族中根基又在长安,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呢?诚然,皇甫惟明因奸相李林甫陷害太子李亨受牵连而死,但这也不能成为他谋反叛乱的绝对原因。
然则这些理由和揣测不能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当众讨论,只能隐晦的提醒李隆基,不能先将皇甫恪的后路堵死,一切还要谨慎从事。
秦晋的话音落地之后,便殿上顿时静了下来,几位重臣都偷偷看着天子的表情。
李隆基则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显而易见,他对秦晋委婉的提醒似乎并不认可。
“能战方能和,先说说如何应战吧。”
一个颇为虚弱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李隆基的面色忽而转忧为喜,整个身子都前倾了。
“高卿,如何带病上殿了?”
说话之人正是高仙芝,他推开了内侍的搀扶,摇摇晃晃的来到御前行礼。
“有人作乱,臣就是爬也要爬上殿来!”
李隆基一面命人抬来可以倚靠的软榻,以供高仙芝休息,一面颇为焦急的询问着:
“这战,当如何战呢?”
“一切照旧,秦晋带兵赴任冯翊郡平乱,皇甫恪若其有幡然悔悟之心,或可上呈圣裁,准其戴罪立功。反之,斩杀无赦……”
第二百七十三章:报仇终有期
当此之时,满朝上下没有人比高仙芝带兵的资格更老,就算异军突起的秦晋也难以相比,他的话自然分量极重。而秦晋带着神武军赴任冯翊原本就是应有之议,如果仅仅是这么应对的话,于朝廷而言甚至连大动作都没有必要。
高仙芝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全部中书门下长官的赞同,秦晋虽然是文官,但以兵事成名,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的能力。不过,赞同让秦晋带着三千神武军到冯翊去平定蒲津之乱,各人所怀的心思恐怕便各异了。
然则,李隆基的态度却并不像重臣们那么乐观。
“皇甫恪素来勇悍,蒲津所驻边军在朔方节度麾下也算数一数二,神武军从未有过实战,能够与之一战吗?”
蒲津虽然隶属于三辅之一的冯翊郡,但驻军却归朔方节度使节制,因此驻扎的人马也都是朔方派过来的百战之兵。李隆基的担心也并非多余。
天子的话音方落,殿内立时就是一阵议论纷纷。高仙芝却从座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颇为吃力的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圣人容禀,臣以为皇甫恪叛乱以示颇为蹊跷,其皇甫家为京兆大族,其父又是本朝名将,臣思量再三,实在找不到合适而又结实的造反理由。因此,臣以为,应战虽然做最坏的打算,但仍要以招抚为上策。”
别人不敢说的话,高仙芝轻而易举就说了出来,这无疑是在变相的替皇甫恪辩冤。不过有些话,只要在合适的时机,由合适的人说出来,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秦晋不敢保证刚刚自己将同样的一番说辞讲出来以后,天子会否认同,但绝不会此时对待高仙芝的态度。
李隆基竟郑重的点了点头,缓声道:
“高卿所言有理,皇甫恪造反的确蹊跷颇多,如果查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朕可以酌情宽宥。”
话到最后,李隆基看向了秦晋,很显然这其中有向他交代的意味。
说到底,李隆基的态度和处置竟与秦晋不谋而合。秦晋也是奇怪,这个老迈的天子时而明睿至极,时而又昏聩至极。比如今日的处置决断,不以好恶为准则,就很值得为之称道。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水准,朝廷上下也不至于到现在乱糟糟一团的境地。
“启禀圣人,奴婢这里有些消息,是关于皇甫恪的。”
却见立在天子身后的鱼朝恩竟好整以暇的说话了。重臣们的脸色立时就黑了下来,以往大臣议事是根本轮不到宦官插嘴的,而今鱼朝恩竟如此放肆,如果不从重责罚今后岂非要乱了规矩?
然而,李隆基却笑呵呵的让他尽管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逾制。
“奴婢在核查京兆府大族时发现,京兆皇甫氏,皇甫惟明一支在‘厌胜射偶’一案中牵扯甚深,蒙冤不浅,皇甫恪的两个兄长及长子均瘐死狱中,其余兄弟子女亦是近况堪忧。蒲津作乱,当与之大有干系。如果朝廷能对受冤者平反昭雪,再从优抚恤其家人,或许,或许……”
“甚?”
闻言之后,李隆基的面色数度大变,甚至连身子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与之一同色变的还有坐于天子左手边的杨国忠,提及“厌胜射偶”这可是他的一大败笔,当时的受冤者又有哪个不想剥其皮食其肉呢?很多程元振打击的对象现在也都将帐算在了他的头上。
秦晋忽然也心下明了,如果鱼朝恩所言属实,皇甫恪作乱也就顺理成章了。说到底,这还不都是李隆基怂恿杨程二人惹下的祸端?
从鱼朝恩的话里,秦晋敏锐的察觉到一丝恶意,针对杨国忠的恶意。他表面上建议天子为受冤者平反昭雪,再从重抚恤,可皇甫恪仅有一子,就是鱼朝恩口中的“长子”,现在死了等于断子绝孙,如果皇甫恪是个性格暴烈的人,恐怕就算多少抚恤也难以抚平其心中的伤口吧。一旦走了死胡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起兵投靠如日中天的安史叛军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必天子也了解皇甫恪家中的具体情况,自然也就知道什么昭雪抚恤云云,都是无谓徒劳的。
秦晋暗暗冷笑,想不到自己和神武军还没离开长安,杨国忠和鱼朝恩的同盟就已经破裂了,鱼朝恩甚至已经急不可耐的,就像一头伺机扑出的豹子,随时冲上去咬下致命的一口。看来这第一回合中,杨国忠要吃亏了。他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幸作壁上观,看两头饿虎相争,只是杨国忠的表现似乎有些疲软,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此时此刻竟连一句辩白之辞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种时刻什么都不说,也许才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吧。杨国忠绝不是蠢人,他能够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常青至今,这其中诚然有天子的宠信,但其本人的脑力也不容忽视。只可惜,都没用在正经地方,只顾着争权夺利了。
出乎秦晋意料之外,李隆基并没有像炮仗般一点就着,而是在愤怒过后,沉声道:“朝廷纵有错,也不能成为皇甫恪造反的理由,他如果执迷不悟……”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又看向秦晋,“秦卿,朕再拨给你一万人马,务必杀此贼,以儆效尤!”
秦晋刚要应诺,鱼朝恩却突然插道:
“圣人容禀,龙武军裁撤下来不少人,奴婢以为就此撵回家去便可惜了以往的训练,不如让他们到前敌去戴罪立功。”
“如此甚好,就从裁撤下来的龙武军中选出一万人,秦卿即刻就去经办此事,出兵日期越快越好。”
一时之间,秦晋竟有些难以置信了,也许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鱼朝恩连唤了三声,才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秦使君,秦使君,还不谢恩?”
反应过来的秦晋连忙正身行礼。
“臣领命谢恩!”
应对处置商议完毕之后,重臣们纷纷散去,秦晋也随之离开兴庆宫。筛选一万人两日的功夫绝对难以完成,少说也要七日上下。但是,定下的日子他不想更改,便决定带着神武军先走一步,然后再留下裴敬负责此事。
但回到军营以后,秦晋忽然灵光乍现,何不用陈千里来辅助裴敬?裴敬其人稳重忠厚,不会因为偏见而坏了公事,陈千里曾为龙武军长史,负责编练新军,在龙武军中素有威望,如果两人通力合作一定会事半功倍。
不过,这一回秦晋却不再与陈千里商量,而是直接上书大唐天子李隆基,请准启用陈千里负责筛选人马。
在这种紧关节要的时刻,谁都知道时间的重要性,结果一如秦晋所料,李隆基想也不想就批准了他的请求,着即令陈千里以龙武军长史之职,负责协助裴敬筛选人马,三日之内务必妥善完毕。李隆基只在期限上做出了强制性的要求,将秦晋估计的七日缩短为三日。也就是说,如果三日内能够顺利筛选整编完毕,这支万人大军就可以比神武军晚一日出发。
只是裴敬对此还有些不解。
“天子如果真的着急,何不调遣神策军中的人马随神武军一同赶赴冯翊?如此做岂非多此一举?”
秦晋只裴敬不要胡思乱想,奉命行事即可。而这其中的因由,他也不便明言,比起蒲津的安危,李隆基更在意长安的安危,神策军是陇右为数不多的精兵,又怎么放心交给自己一万人呢?从龙武军中裁撤下来的人马中筛选,也就算是退而求其次吧。
……
杨国忠回到府中以后大发雷霆,继而又陷入了恐惧之中,生怕天子因此而迁怒于他。另一方面,他又因为鱼朝恩的突然背叛发难而翻怒。可不论他如何的愤怒与恐惧,都对当下自身的处境于事无补。
不知不觉间,杨国忠竟踱步到了方长明所居的院落门前。他一直将范长明养在府中,因为他总有种直觉,这个老家伙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突然之间 ,杨国忠顿觉眼前一亮。鱼朝恩今日在殿上向秦晋示好,看来是要与那姓秦的竖子结盟对付自己。那么,范长明派用场的时机不就到了吗?
“相公毋须担忧,范某今夜就收拾行囊,明日便起身奔赴冯翊郡!”
范长明的态度果不出杨国忠所料,只要一听说是针对秦晋,他就像斗鸡一样热血上脑,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不急,不急,容你多准备几日,需要什么只管开列个单子,交给府中执事,一定都为你置办齐备了。”
当此之时,杨国忠与范长明共同经历过不堪回首的落难屈辱时光之后,相互之间已经建立一种畸形的信任,因此他出手也极为大方,当即允诺要人出人,要钱出钱。
见到杨国忠如此态度,范长明竟不由得老泪纵横,仰天直呼,二子大仇得报终于有望了。
这个老啬夫之所以顽强的苟活至今,全赖心中存了报仇的执念,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能听过那非人的磨难。而范长明也正因为这些非人的磨难,更是恨秦晋入骨!
第二百七十四章:妄议储君位
老泪纵横之后,范长明精神为之一振,竟似在瞬间恢复了活力,一扫此前萎靡不振的风气。
“杨相公,范某思来想去,觉得有句话实在要提醒一下。”
“但说就是!”
不知何故,杨国忠初识这个老啬夫时厌恶鄙视,经过了这些时日以来的高低起伏之后,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了,甚至连此人语气中隐隐的不恭都全数忽略掉。
“天子迟迟不下诏废黜太子,杨相公难道就不急,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是担心天子还未废黜太子,有夜长梦多的可能。对此,杨国忠则以为范长明完全是杞人忧天,其实从天子重新掌握朝局以后,就已经在事实上宣布了太子李亨的末日,至于早一步晚一步废黜其人,都没甚分别。
不过,杨国忠却从范长明的提醒中嗅到了另一种味道,似乎这老杂毛已经不像以往那么两面三刀了。
“之所以迟迟没有下诏废黜太子,天子当自有考虑,李亨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翻过天来了。”
与以往不同,杨国忠今日似乎很有耐心,竟与范长明解释了起来。
“天子的考虑是想长安政局彻底稳定后再提废立之事,无非秦晋那竖子是个变数,想等着他离开长安以后,也少了此人干涉太子人选吧?”
范长明的话一语中的,杨国忠微感讶异,他的确是如此揣测天子心意的。而且,杨国忠还认为 ,秦晋不论出于何种理由,离开长安就等于主动放弃了对朝廷的影响力,一旦到了地方,鞭长莫及这四个字就是为此人准备的,如此做无疑是下了一招臭棋。
别看杨国忠在表面上咄咄逼人,其实在骨子里怕极了此人,只要秦晋带着他那几千神武军离开了长安,自此以后就再难成事。而他将要面临的最大威胁,也不在朝廷之上,而是来自于驻军潼关的哥舒翰。
杨国忠在“厌胜射偶”一案中,没少整治哥舒翰的族人,虽然有着天子的照拂而不至于像皇甫恪那般凄惨,但处境亦一度堪忧。现在这老家伙缓过神来,还不得猛虎扑食一般的报复啊?
至于新晋崛起的鱼朝恩,杨国忠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别看这厮是第一个受旌节为观军容处置使的宦官,实际上都是水中浮萍,无本之木。也只能在天子面前做一些阴谋谗言之举,至于在朝廷官场上的较量,杨国忠羽翼丰满,党羽众多,根本就不怵此人。
“以范某私下揣度,杨相公以为最大的对手是哥舒翰吧?”
“没错,正是此人。”
“这原也没错,哥舒翰是远忧,太子的废立则是迫在眉睫的事啊。”
杨国忠见范长明一直纠结于废立太子,便又耐着性子打算听听他究竟有什么建议。
“这段时日无所事事,范某想了很多种可能,不知杨相公以为天子会在众多皇子中选哪一位立为储君呢?”
“这……”杨国忠稍一迟疑,他不是没想过这种问题,但以天子的强势可储君的物色一直不会采纳臣下的意见,因此也仅仅是一想而过,难道范长明竟妄想着要影响天子物色储君的人选吗?
“天子心思深似海,妄自揣测是取死之道。”
面对警告,范长明却哈哈大笑。
“杨相公何其糊涂,难道现在的天子还是一年前的天子吗?”
一时之间,杨国忠有些发懵,难道现在的天子和一年前的天子有是很么区别吗?
范长明自问自答:“实话说吧,现在的天子早就不是一年前的天子了,一年前的天子威望如日中天,而今的天子,哼哼…..”说到此处,他冷笑了两声,故意停顿不言。
而杨国忠也绝非心思迟钝之人,又如何能不明白范长明的所指。
现在的天子,处境自然与一年前大大不同。安禄山起兵,朝廷大军连战连败,先失河北,再失河南,甚至连东都都陷于贼手,无论朝廷抑或是天子本人的威望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挫。然则,这并非是谷底,因“厌胜射偶”而起的兵变,则几乎让天子的威信损失殆尽。
瞬息之间,杨国忠只觉眼前一亮,但心头却猛然一沉。
亮的是他终于清清楚楚的明白了天子的处境与心思,沉的则是他赖以依靠的天子竟然只是在勉励支撑,外强中干。
天子迟迟不提废立太子,原来并非全然是在忌惮某个人,而是在积蓄足够的力量与威望,以期能在废掉李亨以后,有足够的实力来选择他所属意的人选。
不知不觉间,杨国忠已然被冷汗浸透了袍服。
范长明见杨国忠久久不说话,便又说道:“现在秦晋离开了长安,对相公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何以见得?”
杨国忠自觉思维有些混乱,竟跟不上范长明的节奏了。
“秦晋在时,天子对之深为忌惮,必然倚重于相公与之对抗,或许假以时日再进一步也未可知。只可惜,可惜啊……”
对此,杨国忠则摆手道:“秦晋这竖子在京一日,杨某就如芒刺在背,他走了不是坏事。”
“秦晋走了的确是好事,但对相公而言却绝非仅限于此。”
范长明打哑谜一样说话吐一半留半截,让杨国忠很是不耐,便不满的催促道:
“有话一并说完,如何吞吞吐吐的!”
“是!”范长明躬身又道:“如此,天子才会将废立太子提上日程,相公才可以影响储君的人选啊。以范某看来,天子所钟爱的皇子,至少有两位,一则是荣王李琬,二是永王李璘。”
杨国忠点点头,的确如此,天子在诸子中确是对这两个儿子颇为偏爱。仅从授予他们的官爵上就可以窥得一二。比如荣王李琬,早在开元十五年就获封京兆牧,遥领陇右节度大使,开元二十三年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天宝元年再授单于大都护。在安禄山造反以后,天子又以李琬为兵马大元帅,高仙芝为副帅。
如此种种,都足见天子对这个儿子的钟爱。可还有一个问题,李琬的身体不是很好,去岁领大元帅后卧病在床差点一命呜呼,今年开了春以后才逐渐好转。在天下大乱的紧要关头,立储君的原则一定是在成年皇子中尽可能选身康体健的。
“范长明,妄议太子废立,你就不怕死吗?”
不过,杨国忠却板起脸来对范长明加以斥责,并未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范长明哈哈大笑。
“怕,如何不怕,人哪有不怕死的。但范某这些话却都是出自肺腑为相公筹谋的啊。”
杨国忠暗暗冷笑,世人都说为他筹谋,说穿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此时议论太子,似乎也不是一个难以触碰的话题,他的确好奇,天子属意的皇子究竟是哪一个呢?可惜啊,贵妃伺候天子十余年,竟一无所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哪怕是有个尚在襁褓中幼子,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将其推上储君太子的宝座。
“嗯,不怕死就好。”
“以范某所见,荣王李琬虽然深受宠爱,但身体孱弱多病,绝非首要人选,永王李璘虽然颇受喜爱,但身体有缺陷,也未必能够……如果以长幼顺序而论还有仪王李遂……”
范长明又将可能的人选一一罗列出来,杨国忠更是有些不耐,说到最后经都是有可能,又没可能,这不是车轱辘话,等于没说吗。
“说到底,还是没能有把握猜中究竟谁是最属意的人选啊。”
范长明听出了杨国忠话中的不满之意,便又是一笑。
“杨相公莫急,范某原本也不是要揣测天子究竟属意谁,而是建议杨相公支持谁。”
闻听此言,杨国忠顿时一愣,下意识的问道:“支持谁?”
“荣王李琬!”
“竟然是他?荣王虽然受到天子宠爱,可是个病秧子,万一扶上位每两年就死了,岂非白费功夫?再说,天子又怎么可能明知李琬身体孱弱,又立他为太子呢?”
“这正是谋立李琬的关键。一旦立李琬为皇太子,相公若倾力支持,必然得其所倚重,而天子年逾古稀又有几年好活?到头来,朝廷上还不是相公……如果李琬没几年后也撒手人寰,再立幼主登基,则至少可再保相公二十年前富贵啊。”
范长明为杨国忠描绘的未来固然令人向往不已,但杨国忠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哄住的人,虽然这些话也并非全然是痴人说梦,可其中的变数也绝对不小,就说如何影响天子立荣王李琬,就是一个难以绕过去的坎。就算顺利的立了荣王李琬,万一这厮不争气死在了天子的前头,岂非是白费力气?
但是,这些话杨国忠却不想与范长明说,虽然他现在新人此人,却绝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今日能够与之商议太子废立之事已经是破天荒了。
“废立太子的事容后再议,且先说说秦晋离开长安之前这段时日的应对。”
“范某以为,相公当接近全力与之设置障碍,绝不能让秦晋这竖子得了便宜,否则将来就是十倍的后患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惊闻乱军起
在范长明的院子里,杨国忠耽搁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堪堪离开,回到书房之中,刚刚坐定,便有府中的执事慌慌张张的请见。
“何事如此慌张?”
杨国忠此时的心绪有些起伏不稳,见府中的家奴又是如此便已经有些隐怒了,刚要再次开口斥责,却听那执事声音颤抖的说道:
“不好了相公,三房家的米铺被哄抢了。”
“甚?”
那执事的话还没说完,杨国忠的脸色就变了。米铺占股最大的是杨国忠,三房是他的同族兄弟,负责经营买卖,说穿了就是替他挣钱的代理之人。米铺被抢,损失最大的当然也是他。
“谁这么大胆子,敢抢米铺?”
杨国忠重重一拳砸在了案头,这回他真是愤怒了,在朝廷上不敢惹秦晋,不能与鱼朝恩翻脸,但民间竟也有人敢骑着他的脖子拉屎,这就绝对不能容忍了。
“不是哪一家,是,是被哄抢的,百姓们,不,刁民们抢完了米,一哄而散,抓住的几个也都是小鱼小虾,不够赔的……啊……”
一盏铜炉劈脸砸了过去,那执事躲闪不及,被正好砸中面门,顿时流血不止。杨国忠的愤怒随着这一砸彻底爆发了,他恶狠狠的将案上所有的物什都扫翻在地,然后又就手将铜炉砚台砸向那执事泄愤。
“蠢货,一群蠢货。怎么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刁民把米都哄抢了,说,损失了多少?”
那执事强忍着剧痛,断断续续说道:“两市的米铺不止咱一家被抢,被抢的占了十之七八,粗略统计市上的存粮至少没了一半。”
杨家在东西两市的存粮,都是以万石以上计的,没了一半损失可想而知,杨国忠甚至能听到心脏在滴血的声音。而且,杨家在这之前早就预料到了米价一定会上涨,事先高价囤积了不少粮食,现在被抢了一半去,损失随着粮价的一日数涨,那可就是成倍的往上翻啊。
在发作了一阵之后,杨国忠冷静下来。
“不对,刁民们能有多大的胆子,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始作俑者,查,一定要查出来,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
到了掌灯时分,杨国忠将所有的执事召集起来,询问情况。这时,两市哄抢米市的前因后果大致上也有些明朗了,蒲津方面传来皇甫恪叛乱投降的事是最根本的诱因,而直接导致米市被抢的,则是京中各家富户在两市的米铺中大肆收购粮食,百姓人心惶惶,京兆府准备不足,这才导致了哄抢。
杨国忠暗暗冷笑。
“这些脑满肠肥,贪得无厌的蠹虫,打着囤积居奇的如意算盘,却不想扰乱了两市,早晚让你们吃尽苦头。”
至此,杨国忠反而有些轻松,既然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自家也不必紧急应战。不过,他只顾着非议其他人抢购两市囤积居奇,却忘了自家不也做着同样的勾当吗?
杨国忠暗暗告诫自己,还有一天的功夫,神武军就要正式开拔离开长安了,在秦晋这尊瘟神离开之前,一定要沉住气,别再节外生枝,只要这厮离开了长安,一切还不是他为所欲为了?
还未等到安歇,宫中的使者就到了。
“杨相公,圣人急照入宫。”
“不知圣人连夜召见,所为何事啊?”
“具体何事奴婢也不清楚,也许与今日两市哄抢有关吧。”
杨国忠心道果然没错,看来这件事已经传到天子那里去了,没准可以拿来做作文章。
谁知赶到兴庆宫时,却发现被天子召见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政事堂的宰相们都到了,还有一些有司官员,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甚是惹眼,除了秦晋还能是谁!
不过,官员们都候在便殿之外,天子竟是依次单独召见。天子便殿的小黄门远远就瞧见了杨国忠,连忙谦卑的迎了上来。
“杨相公请随奴婢来,圣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杨国忠毕竟不能和那些普通的大臣相比,面圣也是有优先权的。片刻之后,他坐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前。
“两市被抢的消息,你听说了吧?当务之急,首先应该平抑米价,然后查明都是那些人家在囤集居奇,必须严惩不贷。”
以往,李隆基从不如此直白的分派任务,而是向臣下征询意见,然后择“优”选取执行,因为臣下们总有能够成功揣测圣意的。现在连帝王风范都顾不得了,显见其急成了何等程度。
“臣领命!”
杨国忠应诺领命,但心里却罕有的腹诽了一阵,范长明的话忽然在脑子里飘忽起来,也许那老杂毛说得对,现在的天子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天子了。他抬起头偷眼去看座榻上端坐的李隆基,只见其佝偻着身子,须发似乎比数日之前更显斑白凌乱,果然不复昔日风采了。
不知何故,杨国忠对天子的敬畏之心竟不似从前那般强烈了,甚至比起一天之前,都有种不可同日而语的感觉。
“米价关乎长安民心安稳,如果任由发展下去,后果难料。查出来是哪些人趁机发国难财,朕绝不会姑息,不管那些人有什么背景,出身自哪些家族,一个都不能放过。”
李隆基的愤怒与忧虑几乎使得他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翁,杨国忠看在眼里,心中却更是了然,天子果然是老迈不堪了,在权力与威望的光环大打折扣以后,亦与寻常人无异。只是,这些腹诽之言他只能闷在肚子里,可不敢有一丝表露出来。
然则,有了这种认知,白日里范长明说过的那些话竟使他有些跃跃欲试了。
“米价的问题,臣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一则严惩那些趁机发国难财的人,二则政事堂发布政令,规定米价上限,三则打开府库以粮抑价。”
这三点建议中规中矩,李隆基似乎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道:
“杨卿如此,朕就放心了,这件事由你亲自去交办,一定不要有所疏忽,在秦晋平定皇甫恪叛乱之前,米价的涨幅绝不能超过三成。”
对此,杨国忠一一应诺。
“启禀圣人,秦晋麾下多了万余人马,所需粮食也比之三千人激增,府库中拨付的粮食再以七日为计,恐怕捉襟见肘。”
李隆基闻言之后沉吟一阵便道:
“如此就依月计,不能再多了。”
“臣领命!”
神武军的规模只有三千人,所需支应的粮草以七日为期拨付,现在为了平叛凭空多了万人,七日为期的确捉襟见肘。之前杨国忠刁难秦晋,故意在政事堂推诿拖延,才有了募集借款的插曲。
这些勾当李隆基不是不知道,实际上是默许了的。但是,顾忌天子的脸面,杨国忠当然不能明说,于是仅以这种隐晦的方式与之商量,应当适量的为神武军拨付一些粮食。
李隆基自然一口允准,在这种紧关节要的时刻,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一清二楚。只是对杨国忠主动提起此事,他倒颇感意外,看来苦难果然是一块磨刀石,经历了这些高低起伏以后,连杨国忠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对于杨国忠的转变,李隆基很满意,于是也更加放心将重任交给他。除此之外,关中包括所有卫军的粮草供应全部转交给他节制拨付。此前,李隆基专门在门下省挑了一名年轻的侍郎专职负责此事,现在全部交付给杨国忠,自然是在有意重用。
当然,杨国忠对天子的安排还嗅出了另一种味道。那就是天子对鱼朝恩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让自己手握粮草大权,无非就是掐住鱼朝恩的脖子,以不是其膨胀,祸乱朝纲。
天子玩弄权术,平衡臣下实力的这一套手法,杨国忠早就摸的熟透了。有如此一番安排,既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想到此,杨国忠不免有些得意,现在不止是秦晋和鱼朝恩,就连哥舒翰的脖子都掐在了自己的手中,看看这些人还能猖狂到几时?
“还有一件事,你要知晓,先看看这封潼关来的密报吧!”
密报是边令诚所呈,杨国忠郑重的从天子手中接过来,展开后才看了两行,就忍不住阵阵心惊。怪不得天子对秦晋一再的妥协,甚至还允许高仙芝为其增拨一万人马的建议。
杨国忠心中忽然一动,难道在自己之前,天子已经先与高仙芝商议过这封密报了?
密报中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安禄山纠合了五十万大军,已经东出洛阳,不日即将抵达潼关关外,届时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将在所难免。也正因为此,朝廷必须在安禄山大军抵达潼关之前,彻底解决掉皇甫恪的叛乱,不能使哥舒翰大军的北部暴露在叛军的威胁之下以分心。
“当此之时,哪一件事都乱不得,杨卿可理解了朕的难处与苦衷吧?朕要你与高仙芝戮力同心,精诚合作,一定要撑过这次难关。”
杨国忠愣了半晌,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竟忽而伏地呜咽道:“当此为难之时,臣请圣人早定储君,以安定上下人心!”
第二百七十六章:滚滚难阻挡
早定储君的话一经出口,杨国忠便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如此做是冒着风险的,当今天子最记恨臣下干预这种国本之事,若是以往凡是有这种倾向的大臣下场都极是凄惨。可今日与范长明的一番长谈,竟鬼使神差的促使他壮了胆气,一张口就提了出来。
大唐天子李隆基久久不发一言,殿内的空气迅速凝固,杨国忠骤然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一时间竟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能咬牙坚挺着,等待着天子的表态,抑或是说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天子一直不说话,杨国忠却还想再辩解辩解。于是他干咳了一声,以使干涩的喉咙舒服一点。
“圣人容禀,当下朝廷内忧外患,当此之时储君之位不明,朝野便会人心浮动……”
“嗯,杨卿所言甚是,只是诸位皇子都很不错,朕一时之间委实难决啊。”
李隆基竟然说话了,而且还在杨国忠话到一般之时将其打断,赞同了他的说法。
便殿内的气氛迅速缓和,杨国忠暗暗舒了一口气,不觉间脊背处的衣衫袍服已经彻底被冷汗打透。
只听李隆基缓缓说着,又好似自言自语。
“荣王、永王、仪王、颖王都适逢壮年,你说说,朕立哪一个合适?”
听到这些有些絮叨的发问,杨国忠竟然愣住了,天子居然在向他征询储君的合适人选。然则他却不傻也不迟钝,这种事岂是天子问了就能随便说的?天知道这位老迈的天子在打什么主意。
“臣有责任提醒圣人,却不敢在储君人选上妄加置喙,请圣人恕罪。”
“朕恕你无罪,说说,只当无事闲聊……”
天子让杨国忠只当闲聊,杨国忠哪里敢当闲聊,一连声的推辞不敢,只说全凭圣裁。
总算,天子不再硬让杨国忠表态,但仍旧在储君的话题上徘徊,这其实也是杨国忠所希望的。他希望能从与天子的交谈中,试探出其对各位皇子的态度。
李隆基挨个数着皇子,从体貌仪态到诗书礼仪一一历数,很快杨国忠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此前的判断似乎有误,在这一番品评中,虽然对他极为看好的荣王和永王都大加褒奖之辞,可最特别的却是颖王李璬。
这个此前一直被忽略的颖王突然就跃入到杨国忠的视线之内。难道,难道天子最属意的是颖王李璬?
李璬是李隆基第十三子,母妃高婕妤,开元六年生人,其所获封官爵,比起荣王和永王来丝毫不差。先后遥领安东大都护、平卢军节度大使,开元二十三年亦加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说在年龄和履历上与他的三位兄弟相比,同样无懈可击。
而且颖王李璬还有一个更为出众的优点,那就是身材长大,姿容俊美。朝廷选官亦要注重仪容外表,选一国之君便更是如此。
当今天子的长子李琮原本有机会被立为太子,但就是因为他在打猎时曾被豽伤及面部,容貌受损,因此才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而今,荣王体弱多病,永王则容貌丑陋,而且还有偏颈的毛病,都是不容忽视的缺点。
杨国忠暗自慨叹,无怪乎天子在提及颖王之时,下意识的连语气都便的随和极了,眼睛里似乎也流露出了罕见的期望之色。
如此看来,这颖王至少会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在诸位兄弟之中胜出,坐上储君的位置。今日离宫之后,须得好好筹谋一番。
杨国忠的心思千回百转,李隆基并不知道,自顾自的说了一通之后,似乎心情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召冯翊郡太守秦晋觐见!”
不知何时,殿内是后的宦官得了天子的授意,高声唤秦晋上殿。杨国忠立刻自觉的起身告退,李隆基却一摆手。
“杨卿且先留下。”
天子并没有让杨国忠离开,而是将其留了下来,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在杨国忠暗自揣测间,秦晋在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殿中。
君臣见礼之后,秦晋则率先说话:
“神武军上下已经准备完毕,可以提前一日启程,请圣人允准。”
李隆基面露笑容,似是对秦晋很满意。
“不要仓促勉强,如果准备的不够充分,朕宁愿你们晚几日出发。”
“圣人勿忧,神武军上下早就准备完毕,政事堂拨付的粮草也尽数入营,三千健儿随时都可以开赴战场杀贼,只是从龙武军中调拨的万人还要多耽搁三五日。”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诧异的表情。
“政事堂拨付的粮草?”
秦晋忙补充道:“是杨相公亲自下的政令,今日臣入宫之前,粮草便已经却不交割完毕。”
李隆基这回是真吃惊了,刚刚还与杨国忠商议了神武军的粮草供应由日计改为月计,不想再次之前杨国忠就已经不再刁难秦晋,将应付的粮草统统拨付了下去。
他看向杨国忠的目光里已经掺上了些许满意之色,看来挫折的确会使一个人有着脱胎换骨的变化。当此危难之时,杨国忠懂得放下私人恩怨,顾全公器大局,实在是令他欣慰不已。
杨国忠干咳了一声,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毕竟此前曾以府库捉襟见肘为借口,拖了神武军将近半月的粮食,现在突然又有了粮食,虽然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但面子上总得能自圆其说了。
“府库紧张,支应起来捉襟见肘,臣分只得从发往各军卫的粮草中硬是分出了一部分粮食,来解燃眉之急。”
李隆基呵呵笑出了声。
“好,很好,知道变通。”
话毕,李隆基又猛然看向秦晋。
“皇甫恪暂且不论,蒲津一定不能落在安贼的手中,大战在即,必须在安贼大军逼近潼关之前解决这个麻烦。”
李隆基的话让秦晋心中骤然一紧,他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洛阳方面有了大变化。
事实果如秦晋所料,李隆基又将刚刚那封密报递给了秦晋。
按照惯例,大战都是在秋季收了粮食战马膘肥体壮之时拉开帷幕,现在才是盛夏,安禄山就急不可耐的进攻潼关,看来是想要进长安过年啊。换言之,就是想在几年岁尾之前灭了唐朝。
还有一处也让秦晋颇为不解,杨国忠向来秉持公器打击异己,今日如何变化如此之大,不但将积欠神武军的粮食一次性补足,甚至还频频示好。俗话说,事物反常即为妖,秦晋才不相信杨国忠会转了性子,只能是此人有所图谋还没被自己看破而已。
但无论杨国忠的初衷如何,半月的粮草可是真真的到了神武军的手中,而且当下不但有皇甫恪作乱,安禄山也已经发兵西进,乱上加乱的情形让人心一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上。
同时,秦晋又暗暗叹息和失望,看来封常清在河北道的动作还是没能成功,史思明顺利的平定了河北道十五郡的起事。由于消息不便,他并未十分真切的清楚,封常清现在的处境,只在此前收到过一则辗转多人之手的情报,言及在河东与河北交界的王屋山处曾见到过封常清的人马。
其实他很是想不通,以封常清的才能怎么会连史思明都打不过?更何况还有河北道十五郡的响应。只不过,在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再穷究这些原因都毫无意义可言,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向前看,想办法阻挡住滚滚碾压而来的历史车轮。
到了现在,秦晋总有一种感觉,只要他在某一处改动了原本的历史进程,使得天平倾向于大唐一方,在另一处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就一定会败坏下去,比如这场京师之乱,比如河北道败的如此干脆彻底。
至少在秦晋所熟知的历史中,这这段暂时的平静期,长安是没有过兵变的,而河北道的战况也并非一无是处,郭子仪和李光弼就在并进河东以后,打了几场漂亮仗,尤其是李光弼,更在河北道将史思明打的屁滚尿流。
可现在,郭子仪没有崭露头角,李光弼仍在蛰伏之中。局面却比原本的历史要复杂,要艰危了数倍。可以说,秦晋所做的一切努力,不但没能阻止大唐帝国滑向深渊,反而还加速了这一进程的速度。
这导致秦晋一度在怀疑,在反省,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或许还能更好一点?如此种种的疑惑和犹豫,在见到了这封密报的内容之后,终于被彻底的抛诸脑后。
秦晋暗暗下决心,绝不能就此放弃,他就不信,在吃过了那么教训以后,就不能做一把扭转乾坤的大事吗?
“圣人容禀,臣在此立誓,蒲津绝不会落在安贼叛军的手里,只要臣在,神武军在,就绝不容许任何人在冯翊郡撒野,除非他们踏着臣的尸体过去!”
闻此誓言,李隆基大为震动与惊讶,他万没想到秦晋竟然立誓与冯翊共存亡。
第二百七十七章:天子轻许诺
大唐天子李隆基一时间竟糊涂了,他能够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出这绝非虚情假意,但又绝不会再轻易相信此人。秦晋的话乃是有感而发,自然情真意切,只不过,这情真意切却不是对李隆基。
“秦卿此言壮哉我大唐,朕在长安等着你凯旋而归,届时当亲自为卿斟酒庆贺。”
秦晋一时间激情鼓荡,便顺势应道:
“臣一定不会辜负圣人厚望,这碗酒臣喝定了。”
偏偏这个时候杨国忠也掺合进来凑热闹, 他也颇有兴致的说道:“圣人为秦使君斟酒,杨某便为秦使君牵马执蹬。”
然则,这许诺却显得有些过分,毕竟让堂堂的宰相牵马执蹬,对秦晋而言可绝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非但秦晋,就连李隆基都觉得有些尴尬,斟酒致贺原也是平常事,可杨国忠将他的斟酒与牵马执蹬并列相比,这就有些逾越礼制了。天子虽然礼贤下士,却绝没有这么自贱身份的。
其实杨国忠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但他急于在天子面前表现“将相和睦”,也就有些“慌不择路”了。奈何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以一种颇为心虚的声音掩饰着自己内心中的不安。
“有此良将,实乃大唐之福,圣人之福,臣愿为圣人一贺。”
就作用而言,蒲津比起潼关而言要差上了十万八千里,杨国忠这么抬举秦晋,还是有些言过其词。不过,李隆基总算寻到了一个台阶,不至于脸面过于难看,也就跟着点头应和。
“秦卿少年英雄,实乃朕之霍嫖姚。”
前汉大将霍去病十七岁便被汉武帝任命为嫖姚校尉,李隆基如此类比,更是抬举了秦晋。这让秦晋都禁不住脸红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比起霍去病、卫青这样的名将,自己这点能耐实在不值一提。
但在这种大军即将出征的时刻,谦虚绝对是不合时宜的,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自信,超乎常人想象的自信。所以,秦晋决定接下这褒奖,给朝廷以信心,给部下以信心。
一番豪言壮语之后,李隆基、杨国忠君臣竟被煽起了一丝狂热,纷纷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
至此,秦晋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便主动告退。
“臣这就返回军中,传达圣人敕命,后日一早准时开拔,东进冯翊!”
“好,朕明日亲自为卿壮行!”
杨国忠则紧随其后。
“杨某也会亲自到场为使君践行!”
李隆基、杨国忠二人的表态大大超出了秦晋的预料,他原本也没指望会从天子那里得到多少支持,可今日一番阴差阳错,竟换来了天子亲自壮行的结果。
这对秦晋本人,对整个神武军的意义不言而喻。如此一来,便会使朝野上下的蜚语流言消散无形,而且还会极大的振奋神武军的士气。尽管他们都与天子翻过脸,但骨子里那种对皇权的敬畏却没有一时一刻改变过,天子的出现就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这比赏金赏钱可要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带着这份意外的收获,秦晋离开了兴庆宫,回到军中时已经接近子正时分。但他却毫无困意,距离开拔的日子越来越近,急待解决的事也是一桩挨着一桩。
裴敬、卢杞、杨行本、杜乾运等人早就聚在营中等候秦晋从禁中归来。
由于秦晋奉诏入宫十分突然,甚至害的他们还一阵猜度,是否禁中又有了变故,可不要在这等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啊。
直到秦晋和随从的身影出现在辕门外,所有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裴敬、杜乾运何在?”
秦晋不做一时一刻的耽搁,立即便向这两人分派任务。
“末将在!”
“杜乾运,你与龙武军长史杜乾运一同协助裴敬,筛选一万一万精锐,五日之内必须完成,三日之内必须抵达冯翊。”
随着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裴敬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使君,让陈千里参与到军中事务,只怕……”
他的话点到即止,并不打算摊开了说。可秦晋却好像听不明白一样,非要刨根问底。
“只怕甚、说!”
裴敬无奈之下只好和盘托出他的忧虑。
“陈千里曾在背后捅神武军的刀子,只怕军中兄弟会不服。再者,他早于使君割袍断义,又岂能再听命于使君?更遑论能否忠心任事……”
其实裴敬还是说的客气含蓄了,杨行本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截了当的说道:
“让陈千里这厮参与进来,就怕他贼心不改,还在背地里对咱们使坏,那才是防不胜防啊!”
众人的反应原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意坚持,这些人的反对到最后还是会消弭于无声。果不其然,秦晋态度鲜明的表示,天子有诏,令陈千里协助经办筛选人马一事。而且,他本人也相信陈千里的为人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举动。
这件事商议妥当之后,秦晋面色一改,看向杜乾运。
“战马的事可办妥了?”
杜乾运现在可算是死心塌地的为秦晋疏通办事,神武军最缺的就是战马,仅凭那四五百匹战马,在战场上连点水花都未必掀的起来。
“回使君话,卑下幸不辱命,两千匹战马悉数置办妥当。”
秦晋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制和渠道,神武军断没有可能弄到这两千匹战马。但只要有钱,杜乾运这种人便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变不可能为可能。
他并不追问杜乾运是如何弄到这两千匹战马的,只正色点头,赞了一句。
“大军尚未出征,杜将军先立大功一件!”
秦晋从不轻易出口夸赞于人,今次毫不吝啬的用在杜乾运身上,分量自然不轻。杜乾运在神武军中厮混的日子也不短了,也知道其中的分量,脸上腾起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知道,这位秦使君已经进一步接纳自己为神武军的一员了。
早在杨国忠罢相之初,杜乾运就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秦晋不简单,不论多么大的险境总能够化险为夷,与之为敌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或者是吃尽了苦头。从杨国忠到程元振再到李泌无不印证了这一点。如果说秦晋的身后没有神仙庇护,那才是见了鬼呢。
所以,在总结了种种前事之后,杜乾运十分明智的选择了紧密的站在秦晋这一边。
到冯翊郡去看似是个昏头的选择,但留下来就一定好吗?天子,杨国忠,乃至新近崛起的鱼朝恩,哪一个不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避敌锋芒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朝中官员都在背地里嘲笑秦晋自寻死路,只有杜乾运在暗暗冷笑,总有一天他会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返回长安,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看看,什么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一想到这些,他杜乾运就有种难以自持的得意,脸上不自觉的浮现起笑容。
不觉之间,肩头忽然挨了一巴掌,他这才从幻想中惊醒,回到了现实之中。原来是杨行本见他愣在原地一阵傻笑,便没好气的拍了一巴掌。
“笑的如此淫邪,杜将军又再想前日那个小娘子了?”
被杨行本一句话说破了秘密,他只嘿嘿一笑,竟丝毫不觉得尴尬,还反唇笑道:
“前日那小娘子确是消魂的很,杨将军可是食髓知味了?只可惜后日一早出征,没得机会了。”
神武军中的规矩有一条写的明明白白,肩负军务禁止**,违者禁闭三日,杨行本这几日一直与卢杞张罗开拔之事,可不曾请过假,那么杜乾运的话则是揭出了他的违规之举。
果不其然,只见杨行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想责骂杜乾运,又向矢口否认,但哪一样他都吞吞吐吐不敢出口。因为神武军中的规矩,辱骂同僚袍泽,说谎欺骗上官,同样是要受罚关禁闭的。万一被**的事被坐实了,辱骂同僚和欺骗上官则是要翻上三倍,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杨行本的这副神态落在所有人的眼中,立时就引来了一阵哄笑。
这时,却听卢杞一声怒喝:“杜乾运,某来问你,你可是神武军中之人?”
“自然是!”
杜乾运想也不想,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卢杞在给他挖坑呢。这个坑确实戳中了杜乾运的软肋,因为这个坑里就算有刀海油锅也必须跳进去。否则,难不成还要否认自己是神武军中的一份子吗?
卢杞冷笑一声。
“既然知道自己是神武军中之人,还在身负军务其间**,可知违犯了军法?”
杨行本向卢杞投去了一个满怀感激之情的眼色,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这个“冤家”出面相助,将杜乾运一并拉下水来受罚,他的心里便平衡了不少。并非是他怕关那三天禁闭,而是因为杜乾运受罚丢不起这个脸。现在连个人各自受罚,自然也就扯平了。
“好了,杨杜二人违犯军法,明知故犯,绝不能姑息,但开拔在即暂且记下,到了冯翊再处置也不迟!”
秦晋一锤定音。
……
次日一早,忽有军卒急吼吼来报。
“禀使君,刚刚得到消息,今日午时有大刑杀!”
秦晋顿时就愣住了,大刑杀?要杀哪些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观刑人攘攘
今日有大刑杀的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内外扩散开去,而且这种大规模的刑杀不但不会对城中的官民造成恐慌,相反还极大的激起了人们的好事之心。平日里斩杀个把死刑犯,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聚集在刑场周边看热闹,与看热闹人群蜂拥而至的还有大批的行脚商贩,整个刑场的气氛非但不会有什么肃杀之气,有的只是一片热热闹闹,就好像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典般。
秦晋曾受命观看过刑杀官员,观刑席上的官员们与百姓们则完全相反,一个个面色阴冷严峻,一派兔死狐悲之色。今日的刑杀在事情并没有通知秦晋,他在消息于长安传开以后才得知,仅此一点就已经隐隐见得,天子也好,政事堂也好已经不再和他与闻要事。
不过,秦晋丝毫没有失落之感,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要能达成目的,些许牺牲还是值得的。只是秦晋不在乎这一点,却不代表他的部下不在乎,卢杞面露忧色,恨恨道:
“要杀谁,是给咱们下马威,还是趁势欺上头来?”
非但卢杞,秦晋也很好奇,朝廷突然举行的这次刑杀究竟是要处决哪些人?突然,他心头一沉,莫不是一直关押在京兆府大狱中的韦见素等一干官员?在这之前,秦晋疏通了许多门路,才使得各级官吏们在处置韦见素等重要而又立场模糊的官员时,持保守态度,因此朝廷上下也已经有了共识,对于这些没有实际罪行的官员,至多以罚没家产,流放边地便可以为底线了。
如果今日突然要杀的人是他们,秦晋自问已经是回天乏术。
“告示中可言明了今日所杀之人是谁?”
来报信的军卒摇摇头,京兆府出的告示里只言及有大刑杀,似乎在提醒百姓们不要忘了届时观看。
然则,这也难不倒秦晋,神武军中多是贵戚子弟,朝中为官的族人更是多不胜数,于是立即打发了几个有族人在中书门下两省为官的校尉和旅率去打探消息。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果然就带回了切实的消息。
一名旅率的堂兄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他得到的是最为准确的一手消息。
“禀使君,打探清楚了,要杀的是安禄山在京的所有族人,据说安庆宗位列其首。”
“安庆宗?”
“正是!”
安庆宗是安禄山的长子,表面上在长安城中享受荣华富贵,实际上却是安禄山留在京中的质子。现在安禄山不但建国称帝,还要对唐朝发动灭国大战,将其斩首以壮声威,也在情理之中。
得知是刑杀安氏族人以后,秦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今日的大刑杀并不是针对他和神武军。
秦晋和他的部将一直以来饱受各方势力的针对之苦,以至于久而久之都养成了一种惯性,一旦有大事件发生,都会下意识的联想到是针对自家神武军的。
“秦使君何在?天子有敕命。”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辕门处传来,是宫中的宦官。
“天子有命,秦使君今日到西城刑场观刑!”
传达敕命的是个面生的宦官,却见他宣罢敕命头也不低的就昂着脖子离去。
“这些阉竖,好大的架子,有甚可神气的?”
军中有校尉愤愤不满,感觉受到了侮辱。
这些细枝末节,秦晋并不在乎,既然圣人有命让他去观刑,那就只能亲自去一趟,好在他的部下都很得力,该交代的任务也都分派下去了,只要他们按部就班不出差错,就一定不会出纰漏。
不过,在离开军营之前,一个胡人校尉出现在了秦晋的面前,是一直低调行事的乌护怀忠。
“为防意外,由末将亲自护持使君。”
在长安生活了大半年,这个来自铁勒同罗部的胡人校尉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化。
秦晋却认为大可不必,而且乌护怀忠生就一副胡人面孔,与汉人迥异不同,再加上身材魁梧高大,实在太过于引人注目。
但裴敬等人却一致认为,越是到最后关头,越不能放松警惕之心,毕竟在长安城中恨不得秦晋死的大有人在,小心谨慎终无大错。乌护怀忠骁勇善战,有一人足可匹敌百人,有他在足可定上一支百人甲兵队。
见众人一意坚持,秦晋也不好一意孤行,除了带上乌护怀忠意外,还临时带上了杨行本。别看杨行本表面上粗枝大叶,其实内里则颇为心细,有这两个人在,总能安全无虞了吧。
一支规模近五十人的马队浩浩荡荡开出了军营,他们并没有走城内坊市街道,而是出了北禁苑,绕着大明宫直奔西城,再由金光门进入长安城内,大刑杀的刑场就设置在西市西面的一大片广场之上,这片空地足以容纳五六万人众。
进了金光门以后,还没到刑场,大街上已经被成群结队的百姓所挤满了,甚至连转为车马准备的驰道上,都有百姓成群成片。刚刚接管城中治安的神策军显然对处置这种事情甚少经验,准备很不充分,以至于负责清理维持街道秩序的人手严重不足。
秦晋一行人就被生生的堵在了居德坊外,眼看着前面就是刑场却寸步难行。
杨行本当即打算与乌护怀忠去驱散堵在驰道上的百姓。
“乌护校尉,速与某去驱散前面挡路的刁民!”
然则这却被秦晋加以制止。现在神武军已经不再负责长安城的治安秩序,为了不落人口舌,还要谨慎一些,这种事就留给神策军吧。反正是去看杀人,看得到,看不到对它们又没有什么影响,何必急吼吼的呢?
乌护怀忠对杨行本的“命令”根本就没有反应,在他的眼里只有秦晋的话才是行动的准绳,至于这个有些轻浮的杨将军,虽然官职品秩高于他,但在他眼里这些与狗屁也没甚区别。
好在秦晋了拒绝了杨行本的建议,这才免去了他的尴尬。
秦晋一搭眼却瞧见了居德坊内的奉恩寺,既然被堵在了驰道上,不如去奉恩寺看一看陈千里,想必他已经接到了天子的诏命,正好与之商议一下筛选龙武军精锐的事。
“走,去奉恩寺!”
“使君,咱们不去刑场了?”杨行本有些奇怪的问道。
秦晋指了指前面街道拥堵的密不透风的人群。
“堵成了这副模样,咱们除非能生出双翅,否则就算到天黑也未必挤得过去。”
杨行本还担心万一天子责问,会凭空惹来麻烦,乌护怀忠却已经率先拨马往居德坊内去了。
来到奉恩寺门前,依旧是那副破败斑驳的场景,叩了半天门,才有沙弥打开了偏门,闪身露出半个身子,满脸的不耐烦。
“不去看热闹,却来扰人清静……”
随着沙弥的视线落在秦晋脸上,抱怨之声戛然而止。他认得秦晋,前一日来的不正是这位前呼后拥的贵人吗?
“混账,休得在使君面前无礼!”
乌护怀忠见那沙弥如此放肆,便作色怒喝。
一声暴喝,竟险些将那沙弥惊的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乌护怀忠一副迥异于汉人的胡人面目,又生的高大魁梧,立在马上就像佛祖驾前的金刚一般,差点没将他吓出尿来。
“这位爷爷,小僧并非故意,不知是贵人驾到,恕罪,恕罪。”
秦晋在长安城中也见过不少僧人道士,在寻常人眼里他们高深莫测,不过对于笃信无神论的他而言,都是些故作高深的拿腔作势。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除了剃着光头,会念经以外,心思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会巴结权贵,会欺压良善百姓。
正如眼前的这个小沙弥,哪有传说中出家人洒脱与超然物外,完全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脸。
“小和尚,陈长史可在寺内?”
秦晋面目和善,说话也没有架子,但那沙弥却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陈,陈长史可是那日贵人所见之人?”
杨行本似乎也很是厌恶这小沙弥的面目,抢着斥道:“不是他还有谁?聒噪个甚来?使君问啥就说啥!”
“是,是,小僧知错,小僧多嘴。”
小沙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陈长史刚刚出去观刑了,没有贵人遇上吗?”
“何时走的?”
秦晋略显失望,想不到竟扑了个空。
“与贵人脚前脚后,属不定还未走远,要不,要不小僧追出去看看?”
那小沙弥好像生怕自己被迁怒,因此极是殷勤。
“不必了,我们去寺中等。”
谁知秦晋的话音刚落,那小沙弥脸上立时显出了局促不安的神情,目光里甚至还隐隐有着惊惧。
这个十分明显的变化当然逃不过秦晋的眼睛,但也没有说破,也许他是巴不得自己离开呢。
“贵人,贵人请……”
小沙弥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几个字。
奉恩寺的规模并不大,前后左右只有禅院五处,杨行本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陈千里所在的禅院中有人影晃动。
“贼秃驴说谎,陈千里明明就在院中,你是找打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未雨先绸缪
杨行本一把揪住了那小沙弥的领子,作势要打。
小沙弥吓得浑身瘫软,带着哭腔求饶:
“爷爷饶命,饶命啊,非是小僧故意欺骗爷爷,实在是有官人交代了,使小僧不让任何人见,见那陈长史。”
很显然,小沙弥对陈千里的来历并不清楚,直到秦晋今日提及陈千里的官职,才明白,原来这个破落户居然也是个官员,怪不得连连有贵人关注呢!意识到这些以后,小沙弥更是汗出如浆。
这些官员们被贬和东山再起都是眨眼的事,万一那甚长史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想想自己曾经对其百般羞辱刁难,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
秦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急急问那小沙弥:
“昨日可有天子使者传达敕命?”
小沙弥一连的懵然。
“天子使者?敕命?”
他直觉的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这破落户有两位贵人关注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天子使者,还有敕命……
“小僧,小僧不知道,不知道,甚都不知道啊……”
那小沙弥被吓的语无伦次,秦晋哭笑不得,但也心下一沉,看来天子的敕命没能传达到陈千里这里,可是天子日前明明许诺当即下敕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不过,还有一点让秦晋心有疑虑。
“除了某之外,还有谁来奉恩寺见过陈长史?”
小沙弥早就被吓傻了,秦晋有所问,就知无不言的回答。
“除了贵人以外,的确还有人来过,只是,只是小僧也不知那人的身份啊,但看他前呼后拥的,身份地位恐怕也不低。”
秦晋心中了然,现在能来找陈千里的,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针对神武军的。
“来人可是没胡子的?”
杨行本觉得找麻烦的人可能是宫中的宦官。岂料小沙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却道:“不,有胡子,虽然胡子稀疏甚短,但的确是有胡子的。”
“长胡子了?不是又满口胡诌吧?”
杨行本作色吓唬道。小沙弥更是浑身颤抖。
“爷爷可莫要冤枉小僧,小僧在佛祖面前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否则,否则就让小僧打入十八层地狱。”
誓言很毒,杨行本觉得这沙弥不像撒谎,可如果不是宦官,又能是谁呢?秦晋也很是奇怪,这个长了胡子,前呼后拥的贵人究竟是谁?
也许只有陈千里能够回答他的这个疑问吧。可是小沙弥的一句话又让秦晋顿失所望。
“对了,那位贵人也是奇怪,来了之后也不见陈长史,只给,给了小僧百金,让小僧隔绝成长史与外界的联系…..哎呦……小僧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骗啊……”
杨行本听说小沙弥收了钱,答应人做这等龌龊事,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混账东西,出家人贪财无义,加害朝廷命官,看老子把你扭送京兆府……”
“杨二,不要难为他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秦晋制止了杨行本的进一步动作,小沙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哭道:“对,对对,贵人说的是,小僧,小僧也是身不由己。小僧对佛祖立誓,小僧绝对没有对陈长史有过一分一毫的歹意啊……”
“小和尚,你再仔细想想,那个人还有什么特征,是文人还是武人?”
小沙弥经过提醒,一拍脑袋道:“对,对了,那位贵人手上不满老茧,应该,应该是个带兵的。”
秦晋陷入沉思,是个带兵的武人,又要限制陈千里对外的消息,这个人能事谁呢?虽然很难确定此人是谁,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此人所作所为是见不得光的,否则就不能是偷偷摸摸的收买了。
“此人年齿几何?”
“也就四十上下,中等个头……”
小沙弥描述的这些特征都太普通了,在长安各卫军中,能筛选出数百人来。
“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秦晋打发掉那个小沙弥,推开了破败的院门,进入禅院之中,却见陈千里正在院中散步,似乎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随着吱呀一声,陈千里讶然回头,却没想到来人是秦晋。
“你怎么又来了?”
“陈兄弟没接到天子敕命吗?”
“甚敕命?”
果然,他没能收到天子敕命,秦晋暗想。
陈千里忽然一拍脑门,似乎有些恨然的说道:“这寺中的和尚受人收买,一直在刁难我,使君来的正好,好好教训教训这些腌臜货。”
秦晋不禁恻然,看来陈千里在这些和尚手里没少吃苦头,否则也不会如此表情恨恨了。但正是这种表情,却让秦晋心中大为轻松。陈千里并没有完全丧失了进取心,否则也就不会在乎那些和尚的龌龊举动了。
再看陈千里,比起当初哪里还是那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月余以来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尤其是身上的伤……
“坐吧!”
陈千里指着院中的一块石墩说道。秦晋欣然坐下,很显然,陈千里这次对他的到来并不排斥。
“前日使君走后,便又有人来了,那些和尚自以为做的秘密聪明,可奉恩寺就这么大,又怎么能瞒过我的耳朵呢?”
秦晋心头一动,问道:“陈兄弟可知道为难你的人是谁?”
陈千里一阵冷笑,眼中充满了不屑。
“这个人物,使君一定想不到,是卫伯玉!”
卫伯玉?
秦晋愣住了。卫伯玉正是前神策军兵马副使,后来兵权被鱼朝恩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实际差事,闲散在京。卫伯玉勤王有功,但天子对其赏赐不公,恐怕还是因为他是哥舒翰的旧部。
但是,卫伯玉又有什么理由为难陈千里呢?
“史君可能还没听说,卫伯玉已经被任命为龙武军将军了,他打算对我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下手?”
秦晋吓了一跳。
“使君以为卫伯玉仅仅是让这些和尚隔绝我的内外消息吗?”陈千里顿了一顿,“他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了!”
秦晋看着陈千里,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想不到陈千里在奉恩寺竟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可就算卫伯玉当了龙武军将军,也不至于将陈千里置于死地吧。
“奉恩寺中不能住了,陈兄弟你这就和我走,圣人已经允准了,让你协助裴敬在龙武军中筛选一万人精锐,随我赴任冯翊,平定皇甫恪之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疑问一直让我好生头疼,卫伯玉怕是不想平白损失了这一万精锐。”
秦晋也猜到了卫伯玉的举动可能与此事有关,但这么做就能阻挡神武军从龙武军中筛选精锐吗?他是不是想的简单了?
“龙武军中旧部一直与我还有联系,使君可能猜不到,卫伯玉已经投靠了杨国忠,有杨国忠撑腰,这厮甚事做不出来!”
陈千里虽然受了一圈,但肚子仍旧比寻常人大,他从石墩上站了起来,来到秦晋面前,手捧肚子说道:
“就让卫伯玉尝尝被割肉的滋味,他越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咱们就越是不能让他得逞了。”
秦晋大喜过望,想不到今日突然兴之所致来到奉恩寺,竟有意外的收获。
“如此甚好,你我兄弟齐心,金石必断!”
然则,陈千里却并不接茬,秦晋清楚,陈千里对自己仍旧心存芥蒂,但不论如何这是个好的开始,他并非要陈千里忠于自己,而是要任用其能。现在都是为了朝廷的安危而做事,秦晋相信,陈千里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果然,陈千里忽然惨笑了一声。
“使君,你我哪里还有兄弟情分可言?早在我背后向你捅刀子的那一刻,你我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秦晋没想到陈千里竟说的如此直白,然则这却是实话,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秦晋自问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但陈千里毕竟是他来到唐朝以后第一个与之交心的人,关系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抛开两人之间的情分不说,秦晋自问,对陈千里的确已经不如以往一般的信任。如果是在兵变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让陈千里为正职主持筛选精锐兵员的事。但现在只能让他为副职,协助裴敬。
“这狗屁奉恩寺乌烟瘴气,恨不得早一日离开,今日正好托使君之福离开。”
直到过了午时,秦晋等人也没能挤到刑场上去,只听人说刑场上一共杀了一百多人,真真是血流成河。
还没等回到军中,裴敬急吼吼的便来寻秦晋,他在龙武军那里一连碰了数个钉子,甚至连龙武军的辕门都没能进去。
“坏消息,卫伯玉为龙武军将军,现在龙武军上下都极力反对分拆人马,末将惭愧,连龙武军军营都没能进去,请使君责罚。”
秦晋早就做好了遇到刁难的准备,却也没想到来自龙武军中的阻力竟然这么大。诚然,他可以向天子告状,但这么做无疑会向世人承认自己的无能,而且朝中尤其是政事堂中的宰相们,恐怕也不全是乐见此事功成的,如果闹到朝堂上,将主动权让了出去,会闹出个什么结果也未可知。天子因为臣下的阻力而妥协的事,此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有陈长史在,卫伯玉要割肉了!”
第二百八十章:长史欲割肉
卫伯玉两次挤兑走了神武军前来筛选军卒的官员,他现在既出了一口恶气,又觉得很是憋屈。明明自己在此前一役中是勤王有功的,可哪曾想到天子不公,非但不加以褒奖,反而耍起了明升暗降的手段。
龙武军将军秩级为正三品,比起在陇右节度使麾下做个小小的兵马副使不知风光了多少倍。但卫伯玉宁愿还做神策军的兵马副使,原因无它,现在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天子要**龙武军,让他做这个将军其意不言自明。
可卫伯玉尽管怨气冲天,又哪敢对天子有半点公然不逊,所以打掉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终日无所事事下借酒浇愁。后来,还是军中的一个书办解开了他心底的疑惑。
那书办原本是依附于军中的族人乃是陈玄礼的亲信,陈玄礼倒台以后,他的族人也跟着一并贬出军中,所以这书办为了寻个新的靠山,就主动向卫伯玉示好,壮着胆子给卫伯玉分析了一番,天子因何赏罚不公。
说穿了,卫伯玉乃是哥舒翰旧部,包括一众陇右的将令,也多出自哥舒翰帐下。而哥舒翰现在领大军二十万在潼关,几乎是关中全部的唐.军精锐,如果再让哥舒翰的旧部负责长安防务,天子岂能安睡入眠?
书办的话直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但卫伯玉知道了因由以后,反而更加沮丧。既然天子对自己的不公乃是出身所致,那同时也意味着,在短期内是无法改变这种现状的,甚至还有可能面临着天子的打压。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卫伯玉才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虽然天子赏罚不公,却不意味着他不能在朝中找一个靠山。
靠山的人选有两个,其一是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而且卫伯玉和鱼朝恩的关系也很不错,两个人从陇右到长安也是相谈甚欢。其二则是杨国忠,虽然目前来看,此人和鱼朝恩相比风头还矮了半头,但他毕竟执政已达六七年之久,比起突兀崛起的鱼朝恩根基要深厚了许多。所以,卫伯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卫伯玉的投靠对杨国忠而言正如雪中送炭,他也急于在军中培植党羽,两个人正好一拍即合。
投靠了杨国忠以后,卫伯玉自觉有宰相撑腰,心思也渐渐的安稳下来,以为龙武军或许就不会被**。可好心情持续了没有几天,天子一纸诏书下达,就要在龙武军中筛选出万人精锐交给神武军。
这是卫伯玉始料不及的,于是他只好去求助于杨国忠,孰料杨国忠非但不给他撑腰,反而要求他坚决执行天子诏命,配合秦晋尽快解决筛选精锐的问题。
龙武军经过几次分列变故以后,在编的将士也就三万余人,现在要分走一万精锐,就等于毁了龙武军。卫伯玉视龙武军为发迹的跳板,寻杨国忠做靠山也是为了维持龙武军的现状,岂能乖乖就范?
很快,神武军就来人打算挑选人马,其中一个叫裴敬的将军说话虽然客气,但态度上显然骄傲的很,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卫伯玉自觉受辱,更不愿与之配合,于是就在中间挑唆龙武军与神武军之间的旧有矛盾,以期拖延阻止。
不想龙武军诸将虽然不甚买卫伯玉这个将军的帐,但似乎更恨神武军,因此轻易的就让卫伯玉得逞了。那个叫裴敬的将军一连碰了几个钉子以后,甚至连辕门都没能进来,就灰溜溜的走了。
然则卫伯玉却知道,这回有天子诏命,神武军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豁出来要消极抵抗到底,就算让秦晋挖去那一万人,也得使之脱一层皮,绝不能轻易的就服输放弃。
眼见着过了午时以后,卫伯玉抻了个懒腰打算睡个午觉,他知道现在长安城中的官员大部分都在西市观刑,神武军的头领秦晋也肯定在那里,今日一定不及应对处置了,现在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继续打“硬仗”。
可迷迷糊糊间,卫伯玉却听闻外面响起阵阵吵嚷之声。很快,他从卧榻上一骨碌翻身起来。
这是龙武军的中军,绝不会发生无故喧哗的情况。如果有,要么是敌军杀了进来,要么是自家发生了哗变。意识到这两点以后,卫伯玉顿时就清醒了,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
卫伯玉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在陇右河西大小仗打了上百场,什么情况对遇见过,能够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自然有过人之处。
因此,卫伯玉在清醒过来以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冲出去查看情况,而是转到了里间,试图从后门溜走。可是这军中房舍的格局与他在陇右是大不相同,房舍背北的一面不但没有后门,连个窗户都没有,想溜是不成了。
这可将卫伯玉急的满身是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之后,来到面南的窗户前,透过窗户缝偷眼向外望去。一望之下,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外面果然已经乱了,不少校尉旅率一个个盔甲整齐,在指挥着各自的部下与营中前后驰骋。
这,这真是要闹兵变吗?
卫伯玉领兵多年,可不是那种只知蛮干的无脑之辈,见此情景心惊之余,更是在盘算着后路。
龙武军中的将校基本上都不服他,他甚至连个队正都指挥不动。这种情况若是在边军里,绝不可能发生,可京师的卫军已经被天子惯坏了,尤其是龙武军一直在三衙十六卫军中地位数一数二,又怎么肯甘心听一个从外郡调来的土包子的话?
卫伯玉自忖在神策军中还有一些亲信,但终究是远水难解近渴,说不得只能看情况来做决断了,如果真是发生了兵变,他究竟是投靠叛军,还是忠于天子呢?这对于从未想过能够参与兵变的卫伯玉而言实在是个难于决断的选择。
目下情况不明,万一选错了边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正迟疑间,却忽见有两名校尉径自走了过来。卫伯玉眼见着时间不多,一咬牙……
“卫将军,龙武军长史求见,请将军拨冗一见……”
那两个校尉似乎很客气,竟然站在门外提声说话了。而且还是什么长史求见……
区区一个长史,如何那两个校尉提起来时竟比在他这个将军面前还毕恭毕敬?不过,仅仅在一刹那之后,卫伯玉就意识到了那两名校尉口中的长史究竟是谁了,一定是陈千里。
果不其然,卫伯玉顺着窗户缝仔细看去,一个胖子正在众人簇拥下,向他所在的屋舍走来。见此情景,他忽然心思通明了,根本就不是发生了兵变,而是陈千里要来割肉了。
卫伯玉此前曾到过陈千里暂且栖身的奉恩寺,并买通了寺中的沙弥,打算以毒药将其毒杀,就此解决掉这个隐患。这还多亏了那个了解龙武军内情的书办提醒,现在龙武军余部三万余人八成以上都是长史陈千里训练出来的新军,校尉旅率们更是只服从陈千里,甚至连大将军陈玄礼都不甚买账。这使卫伯玉对陈千里其人又妒又恨,万一此人仍旧借助龙武军再起,那岂非要与他争利了?只可惜,奉恩寺中和尚蠢笨不说,胆子还小,白白受了他的钱,却没有办事。
知道不是兵变以后,卫伯玉反而定下心来,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割去了一大块肉而已,他要提心振气与来人对抗到底。
房门忽然咣当一声呗从外面推开,是卫伯玉的亲信护卫,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进来,见到自家将军便立刻如丧考妣一般。
“将军,神武军硬闯进来了,卑下们一度被那些控制了起来,还,还动手打人,请将军为卑下们做主啊!”
卫伯玉怒从心头起,秦晋小竖子欺人太甚,居然敢堂而皇之的闯进来,还动手打了他的亲信,是可忍孰不可忍!
“辕门守军是如何让他们闯进来的?难道就不会放箭警告?”
“回将军话,就,就是辕门守军主动打开了辕门,放那些人进来的,而且,卑下所见,似乎军中的校尉旅率,对闯进来的胖子很是敬服……”
其实卫伯玉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是明知故问了,龙武军长史陈千里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些新军更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更是会……
“卫将军,龙武军长史陈千里求见卫将军!”
卫伯玉的思绪很快被外面的求见之声打断,说话的正是那个胖子,龙武军长史陈千里。
“请陈长史进屋说话,都还愣着作甚?”
卫伯玉忽而发作,恶狠狠瞪了几名亲信护卫一眼。事已至此,只能先看看那陈千里是个什么态度。可他心里却仍旧奇怪,那日在奉恩寺中见到陈千里还是一副落魄模样,今日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呢?难道秦晋那小竖子真能将他说服了?
陈千里从背后捅秦晋刀子的事,龙武军中也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但有一点卫伯玉是确定的,那就是陈千里和秦晋已经结下了不解之仇……
第二百八十一章:将军受训斥
卫伯玉虽然久历战阵,但却在一个胖子面前栽了跟头,因为军中的校尉旅率没有一个肯听他的命令,任凭他扯破了喉咙,也只做充耳不闻。甚至连那些神武军旧军幸存下来的校尉旅率也只做听不见,尽管这些人都曾私下里向他表过忠心。
骂了一阵之后,卫伯玉自知无法改变龙武军将被割肉的事实,只能颓然的坐回了公案之后。
陈千里对卫伯玉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所谓的求见,也与兴师问罪无异。卫伯玉因为曾收买奉恩寺的和尚暗害陈千里,自觉理亏便只能逆来顺受,如此一来原本那些对卫伯玉还报有一丝幻想的校尉和旅率就彻底放弃了他。
“愿意跟着陈某东进杀贼立功的,袒露左臂,到辕门外集合。”
陈千里再站在门口提声喝道。
“愿追随长史君东进杀贼,杀贼!”
一时之间,“杀贼”之声响彻天际。
于屋舍之中颓然而坐的卫伯玉更是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听之任之了,只希望这陈长史吃完肉啃完骨头,还能给他留点汤。
陈千里并没有打算将新军全部带走,他从秦晋那里接到的命令是择优筛选一万精锐,那就只能带走一万人。
而且陈千里的法子也相对公允,根本就不是“筛选”,而是比拼速度。
在场的所有将士全都算在内,按照陈千里的命令,袒露左臂,按照原有建制,鱼贯到辕门外集合。辕门外自有军中书办统计人数,登基造册,直到造册的人数满了一万人,便到此为止。
陈千里在龙武军的新军中仍旧很有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跟着他东进杀贼,只可惜动作的快慢取决于各个校尉以及旅率,长官行动的慢,部众则不能擅自行事,否则就会立即被军**处,视情节轻重挨上十几数十军棍不等。
这场声势浩大的筛选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但仍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万人的登记造册并不容易,负责记名的书办已经累的快提不起笔了。
黑夜中,军营内火把将周围映照的如同白昼,陈千里看着仍旧在鱼贯而出的将士们,心中起伏澎湃,同时也深有感慨。
龙武军经此之后就算彻底完蛋了,旧军一早被遣散,现在连新军也将被划拨到神武军中,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亲自见证了龙武军走向巅峰,又亲手将其葬送。但是,陈千里也知道,他必须这么做,抛开天子的诏命不说,神武军此去冯翊是要平定蒲津皇甫恪之乱的。如果没有龙武军的这一万人补充进去,仅凭神武军原有的三千人,就算再加上瞒报的兵额,充其量也就四千人,怎么可能是皇甫恪的对手?
陈千里曾和秦晋在新安并肩战斗过,他十分了解秦晋,朝中风传其善守而不善攻,也绝非是空穴来风。以三千人守城固然可以,但若是用三千人来攻坚,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陈千里对秦晋此番东进并不是十分看好,皇甫恪乃将门之后,本身又是久历阵战的将军,神武军前去平乱,双方都是**,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有什么区别?
……
“使君就放心那陈千里?万一那厮图谋不轨再,再从背后捅了咱们刀子,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不断有人在秦晋的耳边提及陈千里不可信,更是对秦晋只派了陈千里一个人去大为担心。其实也不是只派了陈千里一个人过去,为了保护陈千里的安全,秦晋特地调拨了五百起兵左右开道,而且与之一同前去的还有负责十几个负责登记造册的书办。
只不过,秦晋对陈千里委以全权之责,负责筛选一万龙武军精锐。
秦晋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因为龙武军与神武军一向不合,尤其是经过兵变的对立以后,更是互相视为仇敌,如果派了裴敬或者卢杞过去,未必能起到正面的作用,说不定还起到了反效果。
况且,以秦晋对陈千里的了解,他相信陈千里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完成这次任务。只是秦晋的心里仍旧十分沉重,尽管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但真正的困难却还在后面。
就算龙武军成功筛选完毕,随他一同东进剿贼,可双方的芥蒂尚在,或者说是相互仇视,一旦上了战场,能否通力配合还是个未知之数。
龙武军的人对神武军十分仇视,而神武军的人对龙武军也同样不信任。
思来想去,秦晋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可行的办法来弥合双方的裂痕。有那么一瞬间,秦晋甚至腹诽着李隆基,从龙武军中调拨万人给神武军是故意给他找麻烦添堵的。
只是想归想,秦晋也不得不承认,天子这么做当是公心大于私心,如果他连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又何以在这乱世之中实现自己的目标呢?
直到子夜时分,终于有信传来,一万人马悉数集结完毕,明日一早可与神武军一并开拔。
这个消息实在大出秦晋意料之外,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次筛选少说也有五日以上的时间,可现在陈千里仅仅用了一天不到的功夫就集结完毕,真是一件意外之喜啊。
非但秦晋,就连卢杞、杨行本之流都大呼想不到……
至此,秦晋下令,各校尉旅率,凡是没有当值的一律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正式开拔。
与秦晋等人一片欢欣鼓舞不同,卫伯玉的处境直如雪上加霜。
龙武军中筛选出的一万人马趁夜开拔,到北城禁苑中扎营。空出来的军营此时显得空空荡荡一片死气,军中上下的人心已经彻底散了。
一辆轺车趁着夜色驶入了军中。辕门已经没了把守的军卒,轺车径直而入,很快车上下来一位紫袍黑须的中年官员,面色沉郁,不怒自威。
卫伯玉吓了一跳,这,这不是杨国忠吗?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定睛仔细看去,不是宰相杨国忠还能有谁?他赶紧一溜小跑迎了上去,“杨相公何以连夜来访,卑下迎接迟了,不恭之处还请恕罪!”
杨国忠却猛的开口大骂:“你是不恭,你是有罪!天子明明有诏,你还阳奉阴违,暗中作梗,是活得腻歪了吗?现在马上清点人数,调拨一万人给神武军!否则你这个将军也别当了!”
从杨国忠出现在军营中,卫伯玉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却也没想到杨国忠发作的如此之快。
“回,回相公。一万人已经清点交割造册完毕,现在恐怕都已经开到北禁苑扎营了!”
对此,杨国忠大为惊讶,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狐疑的盯着卫伯玉。
“甚?你,你再说一遍,一万人,不到一日功夫,交割完了?”
“正是,龙武军长史陈千里亲自来料理的!”
眼见着杨国忠丝毫不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心上,卫伯玉心中有气,便不愿意在他面前冒领这功劳,直言此事全是陈千里所为。
“看不出来,陈千里那个胖子还有些本事!”
杨国忠赞了一句。提起这个陈千里,他也是恨之入骨,只可惜重返政事堂的时日尚短,还不能急于将之一网打尽。他在此前到了亲信的汇报,卫伯玉刁难神武军筛选精锐,与秦晋起了冲突。当下正是在天子面前急于“表现”的时刻,怎么甘心被卫伯玉搅合了,所以才连夜来到军营,不想秦晋已经将问题解决了。
“卫伯玉啊卫伯玉,你知不知道,险些坏了某的大事?调拨一万精锐给神武军是圣人的亲口诏命,某也曾千叮万嘱,可你呢?把某的话都当放屁了不成?”
杨国忠转而数落卫伯玉,到最后经已经疾言厉色了。
卫伯玉吓坏了,杨国忠连夜来兴师问罪,怕是不能轻饶了他,连忙跪倒在地哭号不止。
“卑下之罪,卑下鬼迷了心窍,对不住相公的栽培…….求相公再给卑下一个机会,卑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岂料杨国忠说话也是刻薄,竟冷笑了一声。
“以死相报?某让你现在去死,你敢吗?”
也算卫伯玉反应快,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答道:“卑下不是不敢去死,卑下,卑下现在去死,死的毫无意义,要死,也要有益于相公,死的轰轰烈烈……”
如此巧言谄媚,也算罕见,杨国忠骤然哈哈大笑。
“说的好,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分,你不想死的像根毛,某就给你留着机会。”
“谢过相公,给,给卑下一个自新的机会。”
杨国忠不再理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卫伯玉,越过他径自往中军帅堂而去,才走了几步又忽而停住,折身回来,一把将他搀了起来。
“不必一副愁眉苦脸的德行,不就是万把人吗?转天某向圣人请命,再招募一万人补上缺额就是!”
“相公此言当,当真?”
卫伯玉一直被杨国忠讥刺责骂,对他的态度在突然间转变竟有些难以置信。
杨国忠面色一冷,“杨某何曾许过空诺?随某到帅堂去,有要事交代与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北军良家子
卫伯玉战战兢兢的跟着杨国忠往军中帅堂而去,他不知道这位宰相将要怎么处置自己,擅自难为秦晋和神武军,忤逆了天子的旨意,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但是,以杨国忠待人刻薄这一条来看,他马上就要雷霆爆发了。
可是让卫伯玉没料到的是,杨国忠在帅堂内坐定以后反而沉吟不语了,看模样就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如此态度变化,心思莫测,反倒更使他心中惴惴不安了。
杨国忠居中而坐,卫伯玉则小心翼翼的坐在杨国忠的左侧。两个人距离很近,却一直没有交流,杨国忠仍旧一言不发,甚至目光还时而在卫伯玉的脸上游弋。一开始,卫伯玉还试图没话找话以缓解尴尬,但杨国忠似乎压根就不想与之对话,反而使得他更加尴尬。
帅堂之内静的甚至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之声,原本有两个随从甲士也早就被杨国忠撵了出去,卫伯玉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杨国忠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上下左右的游弋着。这使得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与之有目光的接触。
时间就如此一点点的过去,虽然可能仅仅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但在卫伯玉的感觉中,竟好像过了整整一年。
“卫将军,今日的事,你还有什么解释吗?”
杨国忠突然说话了,这反而让卫伯玉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不怕杨国忠不说话,哪怕是训斥痛骂也比这令人彻骨生寒的沉默要好。
“卑下知错了,杨相公再给卑下一次机会把,卑下绝不会再犯……”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会再犯?”
杨国忠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卫伯玉不及思考他的语气,连不迭的点头,以表示自己的顺从。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凭什么让杨某再相信于你?”
杨国忠余怒未消,他曾亲口叮嘱过卫伯玉,不要在这件事上为难秦晋,为难神武军,可这个夯货偏偏鼠目寸光,明知不许却仍旧做了,还真不是条让人省心的狗。
“卑下,卑下不,不吃屎了,相公让卑下咬谁,卑下就咬谁,不,不让咬谁,就不要谁……”
卫伯玉卑躬屈漆的谄媚模样让杨国忠禁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在朝中为官近十年,也见过不少阿谀谄媚之徒,但向卫伯玉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个。
但这也让人新鲜的很,朝中绝大多数官员不是大族出身,就是读书科举入仕的,就算处境再不利也不会甘心自称走狗的。而卫伯玉不同,他就是从草莽中一步步升到兵马副使的陇右疲民,哪里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可言?
没了脸面上的顾忌,做事反而能够放开手脚了。
“好,卫伯玉,希望你能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如果再在不恰当的时候咬了不该咬的人 ,或者该咬人的时候,又爱惜那一嘴的狗牙,可别怪杨某翻脸无情!”
“卑下一定谨记,一定谨记!”
杨国忠的话虽然说的刻薄难听,但在卫伯玉听来却有如天籁之音,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刻薄相公竟雷声大雨点下的了结了此事。
“长记性就好,知道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你吗?”
卫伯玉毕恭毕敬。
“相公不说,卑下不敢问!”
杨国忠冷哼了一声。
“早如此乖巧,某又何必连夜到你这军中来?实话与你说吧,某这番话说了出来,你就知道自己为难秦晋为难神武军的行为是何等的愚蠢。”
卫伯玉哪里还敢狡辩只一连声的附和着,杨国忠是掌握着他前程的人,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根本就不敢再有半分的忤逆之举。
“圣人有意在北衙之外再成立北军,某推举了你为将!”
“北军?”
杨国忠说的慢条斯理,可在卫伯玉听来确如响鼓重捶,北衙三军之外再成立北军,其中深意不言自明。卫伯玉喜出望外,转而又患得患失起来。
“卑下蠢如猪狗,险些坏了相公大事,不知,不知卑下的愚蠢行径,可,可是影响了……”
卫伯玉问的吞吞吐吐,又焉能逃过了杨国忠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担心之所在,无非是怕这北军将军的人选落到了别人的头上去。
“好好干,只要你够令行禁止,不再擅自行事,前途将不可限量,区区一个北军将军又何足道哉?”
卫伯玉连忙再次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相公栽培之恩,卑下无以为报,只得效死……”
杨国忠却将他表忠心的行为打断而来。
“先不急着表忠心,杨某从来不看人说什么,只看人做什么,你如果做的好,某自然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说到此,杨国忠停顿了一下,又将话题引回了北军。“北军的招募不从北衙三军和十六卫军抽调一兵一卒,全部由关中良家子弟中征发招募,规模嘛,初步定为十万人!”
十万人?
卫伯玉再次震惊了,十万人的规模比北衙三军和十六卫军的总和还要多二倍啊。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北军将军的分量可比自己想象中要重的多了。一念及此,卫伯玉又禁不住懊悔,如果早知道杨国忠会对自己委以北军将军的重任,又何必得罪了秦晋去做那恶人,为难神武军呢?
但不论如何,好在杨国忠没有因此而迁怒于他,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卫伯玉的兴奋还没持续了一刻钟,杨国忠就又是一盆冷水狠狠的浇下。
“听说你是哥舒老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
杨国忠这句话问的直白露骨,只等于在逼问卫伯玉,他和哥舒翰的关系,以及对哥舒翰的态度。
卫伯玉虽然没有底线,但却不是蠢货,知道杨国忠与哥舒翰向来不和,哪里敢再和哥舒翰攀关系,是以正色说道:“卑下在哥舒翰麾下卖命卖了十几年不过才是个兵马副使,相公一夜之间就将卑下提为龙武军将军,又在一夕之间将卑下提为北军将军。卑下只认相公,而不知还有别人。”
听罢卫伯玉这一番剖白,杨国忠满意的点点头,他才不管卫伯玉是否真心,他只让卫伯玉明白,跟着他干才能有前途,跟着他干才不会有性命之虞,否则鼠首两端,意欲脚踩两只船,换来的只会是无法承受的灾祸。
“这几日你就等消息吧,三日后政事堂就会正式颁布征发百姓入北军的政令,到时候可不能出了纰漏,知道吗?”
这个卫伯玉虽然能打仗,但在杨国忠的眼里,显然没有杜乾运那么靠谱。但是,他也知道,杜乾运早就变节巴结上了秦晋,怎么可能再将这厮找回来呢?倘若如此,只能使他丢尽了颜面。
杨国忠收敛心神,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卫伯玉,一摆手道:“起来吧,归坐!你要知道,秦晋离开长安,就再难有所作为,这种时候和他为难没有半分好处,而且只会将他推向敌人一方。”
卫伯玉糊涂了,一时间想不清楚,杨国忠这句话中的敌人究竟只得是谁,但他也不会蠢到口无遮拦的去问。谁料他不问,杨国忠竟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秦晋走了以后,鱼朝恩已经有意无意的站在杨某的对立面上去了,你心中要先有个谱,明白吗?”
杨国忠的目标由秦晋转到了鱼朝恩的身上,卫伯玉有些惊讶,此前杨鱼二人眉来眼去的,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好的就像亲兄弟,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
“是,卑下谨记相公之言。”
该说的都说过了,杨国忠不禁打了哈切,这才懒洋洋的起身,离开龙武军帅堂。
“卑下恭送杨相公离营!”
眼见杨国忠打算离开,卫伯玉如释重负,只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
离开龙武军,轺车晃晃荡荡的走在大街之上,现在的宵禁早就不是神武军负责寻常治安时的模样了,巡城的禁卒远远见到宰相家的车幡都是毕恭毕敬的闪开一条路,而且为了以示尊重还跟着护送了一程,才返回去继续巡城。
车外的事杨国忠无心知道,他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将身在往后靠了靠。
鱼朝恩仅仅是眼前之忧,真正的腹心之患还在潼关呢。白天刑杀安家数百口人的场面让杨国忠到现在还心惊肉跳。安思顺在安禄山谋反以前,于朝中的地位一点都不必哥舒翰低,也是有很大希望进政事堂为相的。就是因为哥舒翰与其不和,竟然下手如此狠辣,诬陷其人谋反,连安家的子孙都不放过。
几百颗人头落地以后,安思顺在关中三族以内的族人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了。
如此惨烈的结局,竟使杨国忠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警惕感,他与哥舒翰也很是不和,万一哥舒翰仰仗着手中的二十万大军胁迫天子表态,难保有一日也会步了安思顺的后尘。
因此,绝不能就此坐以待毙,北军的控制权杨国忠要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不能让哥舒翰、鱼朝恩,抑或是秦晋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染指。
只是卫伯玉那个人,杨国忠还有些放心不下,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
第二百八十三章:再无龙武军
杨国忠相信,向卫伯玉这种趋利避害的人只要能时时刻刻在他面前以利相诱,就不怕他半路再投了别人。而且在这期间有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还要抓紧再寻一个既可靠又有能力的人放在身边才保险。
轺车忽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杨国忠猝不及防之下头部重重的撞在了车壁之上,只听外面的驭者连连请罪。
“奴才该死,刚刚地面有个大坑,没看真切……”
然而,杨国忠却根本就没顾得上发作,他的眼前入灵光乍现一般,忽然就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回到府中以后,杨国忠立即唤来了家老。
“四房家的族兄可有个儿子在军中为将?”
家老须发花白,在杨家已经侍奉了四十余年,对杨家各门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他低着头仔细的想了想,才抬起头来答道:
“的确有一子在军中为将,似乎是在神武军中,行二,叫行本。”
杨国忠双掌交击,脸上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对,就是这个杨行本,先前某还不确定,总算没有记错。家老今夜就去,去寻二郎过来,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
可家老领命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有些欲言又止的磨蹭了起来。这一番做作落在杨国忠的眼中,便不满的问道:
“如何还不去?再磨蹭一会,天就亮了!”
家老叹了口气,摇头道:“家主如何忘了?其父是家主亲手送到狱中,又亲手流放的啊……”
言下之意,这二郎虽然是他的族侄,但又怎么可能甘心情愿的为他做事呢?
家老的提醒忽然让杨国忠有些意兴阑珊,立时记了起来,在第一次罢相的时候,他的确让那位族兄代其领罪,而且还为了撇清关系,而一手促成了其人的流放。
现在想来,竟是种因得果,可以想见,族兄家的二郎一定恨透了自己。
但在沮丧过后,杨国忠又陡而恢复了自信。
“毕竟都是杨家骨肉,血浓于水,杨行本就算记恨于某,也撇开与某的关系,秦晋那竖子又岂能用他?让他留下来还不是为了他好?去,寻个机会将话带给他,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家老无奈之下只得应诺离去,当即连夜离府去寻杨行本。
……
一万龙武军就在神武军军营之侧扎营,陈千里亲自到军中来向秦晋复命。
秦晋一直没有安歇,就是在等陈千里来复命,两个人于中军帅堂相对而坐,仆役则端上来了刚刚煮好的茶汤。
“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渴死我也!”
陈千里端起了案上的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被烫的猛然又吐了出来,撒的胸前座榻上都是茶汤。
“端凉水来!”
秦晋吩咐仆役拎来了一陶罐的凉水,陈千里急不可耐的从仆役手中一把夺过了陶罐,捧起来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直到整整一陶罐的水全部被他喝下,这才满意的长呼一口气。
“一万龙武军的情绪可还安好?”
秦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的问出了他所关心的问题。被调拨的一万龙武军本就对神武军有敌视情绪,现在即将和神武军归并,其情绪也许将更加令人担忧。
对于秦晋的问题,陈千里只报之以叹息。
“从今之后,就没有龙武军了,他们也不属于龙武军,他们属于神武军!”再度叹息一声之后,陈千里向秦晋保证。“请使君放心,别的千里不敢保证,这一万人一定不会拖了神武军的后腿。刚刚调拨过来,有些许情绪在所难免,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抚平的。”
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一直悬着的心就先放下了一半。他知道陈千里不是个说空话的人,只要他敢保证,就至少会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从现在开始,陈兄弟就是神武军长史,以此号令那万人精锐!”
“使君不可!千里仍旧为龙武军长史,那一万人的主将当从神武军中挑选。以千里认为,裴敬就很是合适,其人稳重而又多谋,是使君麾下的不二人选。”
陈千里提出由裴敬负责统领龙武军调拨来的一万精锐,此人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仍旧不肯轻易改变想法。毕竟龙武军的思想工作不容忽视,如果贸然让裴敬插进去,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使君放心,就让裴敬去把,有千里从旁协助,不会出大乱子的!”
陈千里也是执意坚持,秦晋思量了一阵,觉得他的建议似乎更合适,便点头道:
“如此就委屈陈兄弟了!”
陈千里正色肃容道:“为朝廷效命,何谈委屈不委屈!”
声音中毫无个人情绪,但秦晋却觉得有点别扭。他忽然想起了大半年前,两人在新安时的情境。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从未有过战阵经历的新手,陈千里也是个比现在还要胖上两圈的胖子。
他们就是仅凭着一腔血勇之气,硬生生击退了孙孝哲的大军,又在被叛军合围之前杀出了重围,经历了不知多少波折才有了今日,但两个人却已经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
但是,秦晋并不想在这种时候与陈千里叙旧,而且以他看来陈千里也绝无叙旧之意。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仍旧配合默契,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之间的情分早就在兵变中损失殆尽了。
他们现在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无非就是因为有着共同的“利”。所以,理智在无时不刻的提醒着秦晋,陈千里绝对不是一个可靠的部下,也许在此后的某一日,他一旦认为“利”不和,就会毫不犹豫的再次举起刀子。
换言之,陈千里一直以中军报国为己任,从前做县廷佐吏的时候,这种内心的体现还不明朗,但随着他的地位渐高之后,竟不自觉的在身上将这种责任逐渐加码了。
秦晋清楚自己改变不了这个人的想法,心中不免一阵怅然。但他很快就在理智的驱使下,做出了自认为明智的选择。让裴敬做那一万龙武军的主将,然后在一个月之内,将这些人马整合之后,另编成一支新军。
至于陈千里在军中的影响,则要尽可能的将之一最短的时间淡化。
在战乱时代,军队就像一柄双刃剑,握在自己的手中可以杀敌,握在别人的手中,也可以被人伤到。秦晋已经吃过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如果没有其它命令,千里这就告退,使君也早些歇息!”
陈千里果然不与秦晋说一句私话,该交代的公事都交代完毕之后,就立刻起身告退。
秦晋情知两人之间无话可说,就欠了欠身子,示意陈千里可以离去。
夜深如墨,帅堂中只剩下秦晋一个人,由于情绪所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使君因何叹气?”
卢杞一闪身进入帅堂。
“如何还不休息去?”
“末将今夜当值,见帅堂的灯还亮着,便知道使君也未曾休息!陈千里其人贼心不死,使君不可不防啊!”
在秦晋面前,卢杞向来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有所建言则直来直去。
秦晋暗叹一声,他此前一直以为军中诸将是对陈千里有偏见,直到现在才想的明白,原来有偏见的一直是自己。
卢杞说的没错,陈千里与自己和神武军绝对不是一条心,只是他并非神佛,想要迈过这道坎是需要一个心理过程的。毕竟陈千里于秦晋而言,绝非普通的上司与属下的关系。但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两个人此后不做仇敌,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知使君可听说了,天子有意组建北军,自此以后龙武军怕是要没了!”
秦晋心中一惊,问道:“从何处听来的风声?”
卢杞道:“也是无意中听族中的长辈们说起,具体真假也无从查起,但末将觉得总归不是空穴来风。看来天子不但对咱们神武军心有忌惮,就算对鱼朝恩和哥舒翰也不放心哪!”
龙武军和神策军在长安都是重要的军事力量,秦晋本以为神武军走后,李隆基会在这两军之间继续搞平衡策略,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要另起炉灶再打造一支北军。
可是,想法是好的,但训练一支军队其实旦夕可成的?若是三五千也就罢了,十万人的大军,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帅才统帅,到头来怕只能成为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然则这些话秦晋清楚李隆基是听不进去的,而且他也没有立场说这些话,就算说了也会被人认为别有用心。
却听卢杞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天子也是可怜可悲可恨之人,既用着咱们,又时时防备着咱们,到头来倒要看看,还有谁会在关键时刻还愿意做他的忠臣孝子!也只有高仙芝,陈千里这样的死脑筋!”
卢杞这还是在秦晋面前第一次如此这般的数落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唐的天子。若以往诸将都在的时候,他从来惜字如金,甚少发表言论,今日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如此多话的非议天子,也是令人奇怪。
第二百八十四章:杨二受母责
秦晋忽然意识到,卢杞今日的反常行为恐怕事出有因,便仔细注意他的言行举止,果然与平日不同,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对这些部下,秦晋一向直来直往,便问道:“如此坐立不安,可还有要事?”
被秦晋识破了深夜来见的目的,卢杞竟有些如释重负。
“末将的确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既然你来了,就一定有说的理由,何来犹豫呢?”
秦晋很了解卢杞,这个人向来决断,今日之所以吞吞吐吐,也许是何他有些牵连。
果然,卢杞听了秦晋的话以后便不再犹豫。
“使君也知道,末将和杨二平日里多有龃龉,但绝无相妒相害之心……”
秦晋料到了让卢杞犹豫的事和他本人有关,但也想不到竟又牵扯到杨行本身上去了,难道这是要打小报告,告状吗?这可不符合卢杞的个性啊!
“直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是!也是巧了,末将当值巡查的时候,瞧见杨二鬼鬼祟祟的离营了。”
杨行本无令离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在明日即将开拔的关键时刻,以军**处也不过关一天的禁闭而已,怎么可能值得卢杞一反常态的来告状呢?是以秦晋料定,这其中一定还另有隐情。
所以,秦晋也不说话,只沉默着,等着卢杞的下文。
“使君也知道,擅自离营,以神武军军**处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就在杨二离营之前,杨国忠的家老刚刚与之接触过,相隔也才不到半个时辰。”说到此处,卢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算是如此,末将也还认为也许是巧合。但杨二这回一反常态,不但避开了所有的巡查岗哨,甚至连亲随都没带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的离开军营,使君想想,这其中难道不是大有隐情吗?”
秦晋之所以这几夜都让卢杞当值,就是看重此人的警惕与决断。现在卢杞甚至甘愿顶着攻讦同僚骂名的风险,提醒杨行本的行踪诡秘,可以想见以他的判断,杨行本的表现一定不会简单了。
其实,在神武军中杨行本的地位一直很微妙。他虽然是高价军将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但身份毕竟有别于其他人。杨行本的族叔乃是大奸臣杨国忠,之所以同僚们对他保持了宽容与信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杨行本的父亲遭到了杨国忠的出卖而遭流放,两家在表面上已经翻脸了。
可家族的原因与血缘的牵绊就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了,关系可以变坏,也有可能变好,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人人心中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说,都烂在肚子里。而秦晋也对杨行本表示了足够的宽容和信任,大家也就逐渐将这一层关系淡化了。
卢杞的警惕性远远高于常人,今夜杨行本的异常表现使他意识到,杨国忠一定是在暗中动了手脚,这件事的决断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处置的范畴,所以就算顶了攻讦同僚的骂名,也要对秦晋直言相告。
秦晋低头思忖了一阵,觉得卢杞的担心并不多疑,但也不至于听风就是雨,总要先搞清楚了情况再做决定,如果因为误会而伤了一员得力干将的心,那就是难以挽回的损失。
见到秦晋不紧不慢的态度,卢杞就忍不住有些发急。
“使君,还犹豫什么?万一杨国忠要在背后阴咱们,就这么放任不管,岂非就被他们得逞了?”
秦晋微微一笑,卢杞警惕有余却失之偏激,杨行本就算对他的族叔还残存着亲族之情分,也不至于一夕之间就立场周边,所以卢杞的担忧有点小题大做。但他说的也不全是无谓的担忧,既然知道了杨行本离开军营,就总得做的应对之策。
“按神武军军法,擅自离开军营,被发现以后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强召回来,关禁闭!”
“好照此处置去吧!”
卢杞却觉得秦晋的处置方法有点温吞水,不过这种方法也是稳健,恐怕也没有更合适的了。应诺领命,他起身告退,还未走到门口,秦晋又将他叫住了。
“慢着,你亲自去吧,相机行事,不必教条,如果事出有因,且因由合理,可任其为之。”
秦晋的这一番话让卢杞一阵激动,如此一来等于对他报之以绝对的信任。
就在卢杞从神武军帅同中与秦晋密谈之时,杨行本正忧心如焚的快马赶回家中。为了进入城门,他还动用了与城门守将的关系。神武军在彻底交割了长安各门的防务以后,仅仅还有延政门掌控在手中,因此他才能顺利的进入长安。如果连延政门都由神策军负责防备的话,神策军各军将都出身自陇右,与长安原有的北衙三军以及十六卫军从无来往,想在宵禁以后入城可是难比登天了。
杨行本的家位于永昌坊,进入延政门以后打马向西很快就抵达了坊门前。由于宵禁,永昌坊的坊门早就关门落锁,可他才敲了一下,却听坊门里响起了守门役卒的声音。
“谁啊?可是杨将军?”
闻言之后,稍一愣怔,杨行本就应道:“正是杨某,请快开门!”
话音方落,坊门已经吱呀一声闪开了一条缝。
“小人得了嘱咐,就等着杨将军呢!”
杨行本也不理会那役卒的献媚,径直扑奔家中。
“阿娘,阿娘……”
才进了府门,杨行本就急不可耐的呼唤着母亲。
杨母却好整以暇的端坐在正厅之上。
“阿娘,阿娘不是发了急病吗?”
杨母板着脸,低低的回应道:“你就盼着我发急病吗?难道阿娘想见见儿子都不成了吗?”
至此,杨行本一刻紧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继而又狠狠的一跺脚。
“阿娘这么做不是消遣儿子呢吗?军中正是事务繁多的当口……”
对于杨行本的数落,杨母毫不留情的报之以颜色。
“忙,忙,忙,你卖给了姓秦的吗?自从跟了他以后,你几时主动回过家了?这都不算什么,可别忘了,杨相公是你阿爷的族兄,你的身体里留着的是杨家的血,就算他们父一辈反目了,这就是你背叛家族的理由吗?”
“阿娘,这,这是……”
杨行本万想不到,母亲急急将他唤回家中竟然只是为了数落他。当然,他也立刻就意识到,一定事出有因。
“杨福来了吧?”
杨福就是杨国忠的家老,在一个时辰以前曾到军中去见他,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又走了。紧接着,杨母发急病的消息就传到了军中,他虽然将信将疑,但事涉母亲,就算怀疑也不敢不信,是以瞒着军中同僚偷偷的返回家中。
回到家中以后,杨行本发现母亲果然是谎称有病,便发了几句牢骚说她胡闹,坏了他的公事。
杨母却突然间大发雷霆,指着杨行本的鼻子骂道:“没良心的,你难道连阿娘都不认了吗?你今天如果敢离开这个门,我就,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阿娘!”
杨行本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被母亲发难,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来呀,去,把大门落锁,没有老身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谁也不准离开府中一步,违者连腿打断!”
杨母的发难让杨行本为难极了,他是个孝子,对于母亲的命令自然不敢公然违逆,但军中的事怎么可能就因此而耽搁了呢?更何况,以他的判断,母亲今日之所以有这种反常的举动,一定是受了杨福的挑唆。
这背后站着的杨国忠,对其昭昭之心也就越发的了然。如果是寻常人,根本就难喝不得杨行本,可偏偏挡在他面前的是生身之母,这怎么能让他忍心拂逆母亲之意呢?
就在母子二人对峙之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叫门声。
“神武军卢将军在外面叫门……”
家老神色慌张的赶来报讯。
杨行本顿时心头一阵,卢杞来的好快,自己离开军营时刻是做足了隐秘工作 ,却还是被他识破了。
“母亲,孩儿必须去见卢杞,请不要再为难孩儿了!”
“卢家的小子不知道轻重,跟着那姓秦的胡闹,难道你也糊涂了吗?阿娘绝不会让你再见他。跟着姓秦的不会有好下场的,他都被贬出京了,难道还要一条道跑到黑?”
杨母的看法与世人无异,认为秦晋被外出就等于在政争中落败,表面上说是自请外出,实际却是形同贬谪,离开了帝国中枢以后,想再发迹除非有天子的眷顾,可事实就像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天子恨不得秦晋永远都不要回来,再跟着这样一个失势的人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呢?
万一哪一天,等天子的权力稳固之后,再寻个借口要除掉秦晋,他们这些跟着秦晋瞎胡闹的人岂非也要被牵连其中了?
所以,也难怪杨母态度鲜明决绝,不允许杨行本再和秦晋有任何瓜葛。
第二百八十六章:天子擂战鼓
卢杞的建议秦晋觉得未尝不可以一试,而且杨行本与杨国忠的亲族关系在此时不加以利用,也实在是可惜。
“就怕杨二他真的倒向了杨国忠那老贼,到时候咱们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阴恻恻的声音自卢杞口中吐了出来,秦晋却不以为然,且不说杨行本就本心而言对杨国忠其人是厌恶的,就算杨行本真的投奔了杨国忠,对神武军而言也不过是失去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而已。
“你也过于心疑了,难道对自己的兄弟还信不过吗?”
秦晋看着卢杞,这个年轻人与裴敬等人的气场完全不同,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生寒的气息,这也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仿佛就像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一般。
却听卢杞冷冷的答道:
“杨二我倒信得过,一时半会量他也生不出异心,但他的老娘却是个鼠目寸光的老妪,今夜如果不是这老妪从中作梗,杨二也就不会有如此举止了!”
秦晋顿了顿,如果杨行本的老娘的立场如此坚定的话,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杨行本这个人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却极为孝顺,如果他的老娘胡搅蛮缠,恐怕还真是个麻烦事。
思忖了一阵,秦晋回到公案之后,提笔疾书,片刻功夫就写成了一封书信。
“派个可靠的人,将这封信送给杨二,告诉他们阅后立即烧毁!”
卢杞从秦晋手中接过了刚刚封好口的书信,躬身应诺而去。
这一夜,秦晋连眼皮都没闭一下,卢杞走后便陆续有军中的校尉旅率到帅堂来应卯。
天亮以后就是大军开拔之时,这些人自然要及早做好出征的准备,只是相对于秦晋的充满期待而言,多数人心中都有些沮丧。因为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临危受命而出征的,但就算是大败了皇甫恪平定了蒲津之乱,也难有返回长安的机会,虽然冯翊与长安同在关中,又紧紧相邻,但后者是帝国的中枢,前者紧紧是一个看起来颇为重要的上郡而已,相比之下,又与流放何异?
只是秦晋在神武军中威望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有了他的积极倡导,一众军将们虽然有些沮丧,但也紧紧是沮丧而已,说实话,他们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着一种杀敌立功封侯的渴望,只是有些人尚不自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帅堂上聚集的校尉旅率越来越多,军营中已经有鼓声渐次响起,咚咚的战鼓敲的每个人都是精神一震,那仅有的一点沮丧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各归各部,点名完毕,陆续开出禁苑!”
秦晋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的下达,神武军众将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虽然天色仍旧一片黑暗,但距离太阳初升已经越来越近。
“天子敕令到……请秦使君……”
在军中将士阵阵的号子声中,突然有宦官尖利的嗓音响起。
竟是天子的敕令到了,秦晋大觉奇怪,天子在这个时刻有敕令送达,不知又所为何事呢?
“秦使君,天子有敕,天亮之后,将会亲率百官壮行!”
秦晋大为惊讶,之前天子虽然表示过会为神武军壮行,但此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以为天子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想不到竟是真的,但如此仓促还是令人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天子当真要亲率百官为大军壮行,一早有司官员就会提前安排好各项事宜,又岂能等到这最后一刻才仓促下敕呢?
但天子的话就是说一不二,秦晋领命谢恩,那传达敕命的宦官才又换上了一副笑面孔,很是客气的说道:“恭喜使君了,如此排场,就算哥舒老相公率师东去之时,也没有呢!”
秦晋拱手回了一礼,天子给的这种体面,有时候是一种可堪利用的资本,但有时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但他在瞬间里脑子转了不下几十个念头,也没想出天子的这道敕命对他和神武军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得出的结论恰恰相反,对它们还颇为有利。
如此一来,麾下将士们的士气必然得到极大的提升,另一方面也是向朝野上下释放了一个清晰的信号,打破了神武军是受贬外出的谣言。换言之,就是天子在这最后时刻,亲自站出来为秦晋清扫了近来甚嚣尘上的谣言。
想到这些,秦晋不禁摇头笑笑。人还真是有些贱,被天子和大臣们猜忌排挤习惯了,今日陡获支持竟然还觉得别扭,有些不至信了。
尽管秦晋对天子的真实想法还是不甚了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天子是十分重视这次出征的。
神武军众将听说天子将率百官亲自来为他们壮行,一时间欢声雷动,战鼓咚咚敲的也是震撼云霄。
秦晋的猜想果然没错,天色刚刚鱼肚泛白之时,大批的羽林卫禁军便陆续开到了禁苑之中,紧接着出现的就是上百个骑马的宦官,最后一众甲士簇拥着的,就是天子了。让秦晋大吃一惊的是,老迈的天子竟然一身戎装,精神矍铄抖擞,所有人看了都不禁为之一叹。
天子这是老当益壮吗?竟然在天色蒙蒙亮时,亲自于战马之上来为大军壮行,其诚意可见一斑。
跟在天子身后的,亦是大片马队,战马上骑乘的不是禁军士卒,而是三省六部的各级官吏,远远望去,竟好似一眼见不到尽头,长长的队伍一路延伸到了巍峨的长安城下。
裴敬一直紧随在秦晋的身侧,他对朝中的各项典礼的规制流程都十分熟悉,一眼就看出了天子今日的壮行之举是规制之外的。
“使君,天子今日的排场大不寻常啊。”
秦晋点了点头,大不寻常无外乎有两种可能,一是对它们毫不在乎,可以任意敷衍,二则是为了以示看重,故意做惊人之举。但天子今日的作为,怎么看都像是后者呢。
果不其然,大唐天子李隆基纵马来到了队列整齐的神武军阵前,气沉丹田大声说道:“今日,勇士出征,必皇天护佑,朕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李隆基毕竟是七十余岁的老人了,这一串动作接连坐下来已经有些吃不消,但他仍旧咬牙坚持着,因为还有该做的没有做完。
只见大唐天子翻身下马,一步步向鼓手走去,继而从鼓手那里夺过了鼓槌,亲自踏上了木架搭成的台子,一声声重重敲了下去。
天子亲自擂鼓壮行,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唐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随着有人振臂一呼,万岁之声立即响彻了整个禁苑,就连秦晋都有些大受感染,觉得胸口内在激情鼓荡。
这时,忽有甲士来到秦晋身侧轻声禀报:
“使君,政事堂拨下来了箭矢二十万,已经运抵营中,都在驮马大车上,随时可跟随大队人马上路。”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在此之前,秦晋一直与政事堂交涉,要求拨付箭矢,但一直被各级官吏借口推诿拖延。就连一向与秦晋关系不错的侍中魏方进都叹息着告诉他,这事背后有杨国忠的意思,虽然高仙芝是名义上的宰相之首,但政事堂的官员们却都唯杨国忠马首是瞻,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让秦晋死了这条心。
**的野战能力强大,一方面是因为**有着弓弩上的优势,可以此压制敌军,另一方面则是有着出色的骑兵,有了这两点,高仙芝和封常清才能在西域纵横捭阖,安禄山才在幽燕之地打的契丹人满地找牙。现在神武军的骑兵是明显的短板,如果连弓弩都不能敞开了供应,就等于放弃了**的两大优势。
原本秦晋打算到了冯翊以后再就地想办法,现在看来,杨国忠突然示好的举动,正解了他和神武军的燃眉之急。
就在天子紧咬着牙关擂鼓之时,好消息竟接二连三的来了。
除了杨国忠主动送来的二十万箭矢,就连鱼朝恩都亲自送上了一份厚礼。
“秦使君,这是河朔两地的地图,一直是禁中内档……”
这地图虽然不精确,仅仅是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但鱼朝恩如此示好,秦晋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只不过碍于天子在卖力的敲鼓,将士们欢声雷动,不好当场与之有明显的示好举动,只能正常的拱手一礼。
“谢过大使!”
终于,大唐天子李隆基在郑重的敲完十六下军鼓以后,重重的将鼓槌掷于地上,两名宦官赶忙登上了太子欲将其搀扶下来。谁知李隆基却一把将两名宦官推开,一步步走了下来,又翻身上马,拨马来到了秦晋的面前。
“秦卿,朕在长安会时时为你祈祷,平定蒲津叛乱,杀贼立功!”
“臣绝不辜负圣人期望!”
“好!出发吧!”
随着天子一句话掷地有声,牛角声立时又呜呜咽咽的吹响了,神武军各部人马开始有条不紊的向东开进。
秦晋亦双腿一夹马腹,战马腾的窜了出去,将长安城远远的甩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