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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转机难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隆基在一阵痉挛中猛然惊醒,刚刚的噩梦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圣人,小心着了凉……”

    高力士注意到了天子的脸色煞白,便知道他可能做了噩梦,便将一件大氅披在了老迈的天子身上。半晌之后,李隆基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旧坐在胡床之上,大臣们包括高力士也都在身边,他的心绪立时又安稳了。

    刚刚的梦也着实骇人,就在李隆基瞌睡的恍惚迷糊间,安禄山的十万燕辽铁骑竟然踏破了潼关,一路杀进了长安。

    惊慌失措之下,他只能抛下了自己的亲族子女,抛下了自己的臣子,抛下了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唐的锦绣长安,逃向了一条不归路。

    一路上,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又被多年苦心孤诣培养的儿子所抛弃,真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最后终因年老体衰,逃避不及,被安贼逆胡于乡野山间活捉,关在木笼囚车里,在大庭广众押回了长安城。

    百姓们官员们纷纷围着他,像观看东市里耍把戏的猴儿一般,冲他吐着口水,扔着石子。

    然而,这恐怖的一幕幕终究不过是场噩梦,他的没有抛下自己的臣子,儿子也极为谦恭的侍立在左右。

    李隆基捕捉到了李亨关切的目光,却不知因何,心中竟升起了一股难言的厌恶。

    他仿佛已经分不清,究竟梦里的儿子更真实一些,还是这个站在身边的儿子更真实一些?

    在刚刚的噩梦里,正是这个好儿子,将他卖给了安禄山,让他从高高在上的天子跌落地狱,成了一名阶下囚,受尽了欺侮**。

    “山下战局,太子可有看法?”

    李亨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赶忙上前一步,斟酌了片刻才答道:“中郎将做困兽犹斗,高大夫似乎有意手下留情!”

    前半句回答不出李隆基所料,可后半句竟然是高仙芝手下留情?这是怎么回事?他腾的一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在高力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

    果不其然,此时的战场正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诡异场景。

    只见秦晋的帅旗在中间左冲右突,而高仙芝的帅旗则紧随其后始终保持着大约一里上下的距离。神武军竟在不停的游走,而上万人的大军也乱哄哄的追着,双方如此不上不下,也难怪太子李亨有高仙芝手下留情之语。

    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难不成今日还要弄出个不胜不败的结局吗?那这场轰轰烈烈的演武,岂非成了一场闹剧?试问将近五万人的“唐军”竟然连区区三千人的“叛军”都打不过,将来难道还能指望这种军队出潼关上战场杀敌,克复东都?

    “传令,告诉高仙芝,一个时辰之内,朕要见到结果!”

    传令之人走了以后,李隆基仔细观察了一阵,便越发的觉得奇怪,不知何时,陈玄礼部居然也如杨国忠的溃兵一般,乱哄哄,成群分片的散落在神武军与左武卫奔跑过的地面上。

    这简直太奇怪了。

    “高力士,朕睡了多久?”

    李隆基这时才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而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山下的形势又发生了那些变化?

    “回圣人话,睡了约莫有两个时辰还要多!”

    在李隆基感觉中,他不过是打了一个长长的瞌睡而已,却想不到竟已经沉沉的睡了两个时辰。这也难怪,若非如此长的时间,他的那个噩梦又怎么会曲折离奇,催人肠断呢?

    “陈玄礼是如何败的?”

    说起陈玄礼,高力士的脸上显出了古怪的神情,“回圣人的话,陈大将军并未战败,只不过他的部下跑累了,跑不动了!”

    跑累了?李隆基难以置信,在高力士的口中,陈玄礼的龙武军居然跑了几步就累的纷纷罢战。要知道,龙武军可是负责卫戍京师皇城的禁军,竟然如此不堪用!

    李隆基渐渐已经动了真怒,看来陈玄礼这些年以来还是过的太安逸了,整日里只知道在朝臣的争斗中左右逢源,明哲保身,竟使负有千钧重担之责任的禁军,烂成这般德行!

    “真是废物!”

    高力士却又为陈玄礼求了个情。

    “这其实也怨不得陈大将军,陈大将军的部众追着秦晋的神武军,在这两个时辰里就没停下来过,高大夫的人马也累的大半都散的散,逃的逃,圣人若不信,便仔细瞧瞧!”

    经过高力士的提醒,李隆基这才仔细的去看战场上情形。刚刚也许是出于酣睡刚醒,神思不清的缘故,也或许是出于太子李亨那句“高大夫手下留情”的暗示,便本能的认为,秦晋已经到困兽之斗的极限。

    可经过一阵细细的打量,李隆基才大吃一惊。

    原来一直被他误认为是左武卫大军的,竟是卷起的漫天黄沙尘土。实际上,紧紧追着秦晋中军的人马也不过才有千人上下。换句话说,现在追击神武军的人马已经与之实力相当,纵使不能包围,打算冲上去夺旗,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李隆基还是难以置信。

    “神武军如何一直跑了两个时辰?”

    高力士点点头,“的确跑了两个时辰,这北面大半数十顷的地方,已经绕了数圈!”

    百官们也附和着高力士的说法,李隆基知道,高力士肯定不会骗她,百官们也未必敢骗她,但是神武军又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能两个时辰狂奔不止,居然还能保持着相对完好的队形,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却听身后不知哪位官员唏嘘道:“神武军生生将追击的龙武军和左武卫跑散了架,这等奇事,闻所未闻啊!”

    忽然百官们发出了一阵惊呼:“快看,陈玄礼的帅旗倒了!”

    李隆基闻言也举目望去,果见极远处,若隐若现间,陈玄礼的帅旗已经没了踪影。

    原本还颇为肃静的山头上,立时也热闹了起来,百官们都纷纷议论着,陈玄礼的中军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帅旗都倒了。

    其实也是陈玄礼大意了,追着秦晋的神武军跑了约有一个时辰开始,他麾下的七千人马便开始城对结伴的落伍,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连中军护卫也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若是寻常时候,主帅的护卫都是骑兵,自然不会如今日一般累的和死狗一般。好在陈玄礼岁数大了,杨国忠特地为他安排了一匹战马,这才没有被中军甩在后面。

    见状不好的陈玄礼知道再强令追下去,就算杀伤一百人一千人,也难以收效了。毕竟人的体能有限,无法强求。

    当陈玄礼的停止追击命令下达之时,众军护卫便立时倒下一片,这些人一直在咬着牙苦苦支撑。一个半时辰的玩命狂奔,便是骡马也要累的呼哧带喘呢。

    索性,陈玄礼也放弃了追击,他也实在想不通,都是**凡胎,因何神武军竟能狂奔两个时辰而仍旧军容整齐。

    左武卫的战斗力虽然在三军之中首屈一指,但此时也已经散掉了十之七八,现在能够一直紧随追击的,都是高仙芝从潼关调来的旧部。

    陈玄礼苦笑了一阵。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上了秦晋的恶当。秦晋始终忽远忽近,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引诱大军追击。然则,大军不动之时,神武军不动,大军轰然而动,神武军便也飘忽而去。

    秦晋的中军仅有千人,比起庞大的追兵来,行动飞快,进退自如。

    陈玄礼最初时觉得,他们就像一个臃肿笨拙的胖子,一直在追一只小巧灵活的猴子,被耍的团团转一般。

    明明体力即将耗尽,可仍旧放不下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恶气,也正是被秦晋所部中军撩拨出的这口恶气,害的他们“溃不成军”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啊!比起杨国忠的右领军卫,因地动山摇的轰然巨响而崩溃,龙武军也没强了多少,竟是被活活跑的散了架子。

    “请陈大将军放心,神武军军纪严明,不会虐待俘虏,不会抢夺俘虏财物。请诸位莫要乱动,否则伤了同僚袍泽的情义,便不美了!”

    义正词严的主将是个年轻人,陈玄礼也认得,出身自范阳卢氏。

    “二郎……”

    陈玄礼想对卢杞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堂堂龙武大将军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偏偏这卢家二郎还 煞有介事的言明不会虐待俘虏,让他这种老脸往哪里去放?

    卢杞率领着后军一直跟在大军后面游弋,原本他也很是紧张,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大军合围,可渐渐的却又发现,追击的大军耐力并不好,过了一个时辰以后,就像打了败仗一般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卢杞才想起了数月以来中郎将整**迫他们训练负重长跑的好处,不想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歪打正着。他总算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便故意说了些不软不硬的话刺激陈玄礼这老狐狸!

第一百六十七章:演武为角力

    陈玄礼被气的须发皆张,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在天子身边得宠多年,举凡官员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像今日这般拐弯抹角的羞辱却还是头一遭。一时之间处境判若云泥,便很难接受这种心理上的落差。

    “都别动,按照演武的规定,你们现在都是神武军的俘虏,等到演武结束,自然便会放你们走。”说着,卢杞特地顿了一顿,目光扫视全场,陡而厉声说道:“如果谁敢擅动,莫怪卢某辣手无情!”

    刚刚还一副和善口吻,脸上也挂着善意的笑容,孰料瞬息之间卢杞便彻底翻脸。

    几个不长眼的倒霉蛋正好撞了上来。

    “这厮好生无理,难道不知道面前的是龙武大将军吗?”

    “这几个家伙违犯军令,捆了!”

    神武军向来注重令行禁止,卢杞话音未落,便当即有十数名禁军冲了上去,将那几个不服气的倒霉蛋按翻在地,用拇指粗细的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混账,我乃世袭云骑尉……呜呜……呜……”

    一名被捆了的倒霉蛋不服气还想理论,神武军士卒却手快的很,不知从何处弄出了一片破布,团了两团就塞入那人口中。

    “还有谁?站出来!”

    卢杞又冷眼扫向了瘫软在地上如一摊烂泥的龙武军新军。但见他目光所及之处,龙武军众人无不退却低头,哪里还敢再与这不讲理的小霸王牵扯。

    可怜陈玄礼堂堂龙武大将军竟在个乳臭未乾的后生晚辈面前丢尽了颜面。

    “二郎,放了他们吧,有我在他们断不会再违背军令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就选手握兵马大权的大将军,面临如此情境,也忍不住说起了软话。

    卢杞本不想如此咄咄逼人,但杨国忠与陈玄礼狼狈为奸,共同挤兑神武军与中郎将,这就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了。如果换做是裴敬在此,他定然以礼相待,可卢杞不同,这是个恩怨分明又睚眦必报的人。

    再加上他本就出身世家大族,对权贵并无寒门出身的官员那般敬畏与巴结。陈玄礼的所作所为触犯了神武军的利益,又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呢?

    如果这真是两军交锋,面对被俘的敌军主将,只怕还会比这更过分十倍百倍!

    “既然陈大将军求情,下走敢不从命。”说着又抬手一指地上捆成粽子一般的云骑尉,“松绑,把这厮放了吧!”

    几名禁军二话不说,又三下五除二将那云骑尉身上的绑绳送了。

    那人又见龙武大将军都在这愣头青的面前服了软,哪里还敢继续责难,一低头便躲入了人群之中。

    这时,又有神武军士卒将陈玄礼的帅旗扯了下来,送到卢杞面前。

    “校尉,帅旗到手,是否向中郎将传讯?”

    卢杞抬眼忘了忘一片尘土飞扬的北方,秦晋率领的中军还在与高仙芝的部众一前一后的较力。

    只是双方距离甚远,再想以旗语沟通讯息却已经不能。

    “暂且不必,看好帅旗与陈大将军,坚持到日落咱们就稳赢了!”

    卢杞又望向了西面,裴敬与他最后通讯联络之时,便是往西面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就在卢杞担心袍泽的同时,裴敬也与之一般的幸运,竟也收到了一份大礼。

    战场上到处都是乱兵,失去了约束之后,这些人便有如散沙一般,三五一队,**一群,裴敬率领前军便在这纷纷乱军之间穿插自如,间或还逮住几个旅率校尉模样的人询问一下对方的官职姓名。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裴敬居然得到了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消息。

    “别,别抓俺,俺知道杨相公在哪,将军去捉杨相公……”

    裴敬双目放光,哈哈大笑。

    “说,杨国忠在哪?”

    “杨相公一早就命人收了帅旗,又换上普通士卒衣甲”被捉之人又伸手指向了西南方数百步开外的一群乱兵,“看那群人,都是杨相公的亲随,杨相公便躲在那里!”

    裴敬心中暗笑,想来也是杨国忠因为大军溃散,没脸立时就逃回去,又怕在战场上不安全,才有如此令人耻笑的行径。

    “当真?若有半分虚言,军法从事!”

    “下走是杨相公麾下的旅率,也此才知道底细,下走绝无半分假话,也绝不敢欺骗将军啊…….”那人顿时就被吓得双膝跪地,一面求饶,一面解释。

    裴敬也再懒得和此人纠缠,带着人就风卷残云一般的席卷过去。

    对方很显然没想到神武军竟然直冲他们而来,立时就都慌了手脚,打算抵抗却发现手中的木杆早就在逃命的时候丢了,赤手空拳的又如何与对方一战?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神武军千人同声,为这些人指了一条明路,纷纷跪在地上表示投降。

    就连裴敬都感到无比震惊,就算杨国忠其人再无能,可唐军也不该如此胆小无能吧?竟然连输死一战的勇气和决心都没有,难道大唐就指望着这些人出关平乱,克复东都?

    震惊之余,裴敬更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同时也深刻理解了中郎将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的因由。他们亦曾在私下里暗笑秦晋杞人忧天,大唐以立国百年,唐军更是横扫东西南北。就算让安贼逆胡在山东折腾的天翻地覆,只要时日一长,天下兵马都反应过来,朝廷还是能够平定叛乱的。

    可现在的情形,却又让他不得不改变了这种认知。

    试问一支只知道跪在地上求饶的唐军,又怎么能够和那些来自燕辽大山中的胡虏铁骑相抗衡?

    彻骨的寒意使他陡然间便打了个冷颤。

    “杨国忠何在?只抓首恶,不问胁从!”

    这句话立时便使这些软脚鸡像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杨相公在这里!”

    “他就是杨相公!”

    所有人不约而同指向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扑通士卒衣甲的中年人。

    虽然此人可以低调,但举手投足间仍旧隐隐散发着养尊处优的气度。

    裴敬见过杨国忠,自然一眼就辨认得出。

    “杨相公,请吧!”

    对待这位前宰相,裴敬还算恭敬,也如旁人一般以相公称呼。

    然而,杨国忠却紧张的盯着裴敬。

    “裴,裴敬,你想造反吗?”

    “造反?”

    裴敬夸张的反问了一句,就好像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

    “秦晋小贼作乱造反,你家世代大唐忠臣,不要犯糊涂,迷途知返,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连累父祖家人,便真是不可救药了!如果你能……”

    杨国忠看似义正词严,既像威胁,又像求饶。裴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明白,原来杨国忠所部右领军卫的溃败,根源便在那开花雷地动山摇。

    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武器,便以为秦晋假戏真做的造反了,而这些人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参与演武,根本就没有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也因此,才在瞬息之间如山崩土裂一般溃散。

    杨国忠换上普通士卒衣甲的举动便也就可以揣测得清楚。想来他一定是存了万一的心思,一旦局势不可控制的败坏下去,也好早早脱身保全自己。

    至于皇帝、贵妃还有族人,命在旦夕之际,又哪里会考虑的那么多?

    裴敬当即便与杨国忠解释,中郎将并未作乱,他们也没有附逆造反,此刻仍在演武进行之中。

    但杨国忠此时已经如惊弓之鸟,说什么都不肯相信,直以为是裴敬在巧言诓骗。

    解释了一阵,裴敬哭笑不得打发现,自己竟越描越黑,见杨国忠仍旧固执的不肯相信,便索性无奈一笑,置之不理。

    按照演武的规定,俘获主将,缴获帅旗,都是获胜的要素之一。

    现在杨国忠已经在控制之中,缴获帅旗便成了他他的首要之事。

    这杨国忠也真是固执,无论裴敬如何询,只说帅旗已经在败走的路上丢弃。

    不过,杨国忠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却让裴敬生出了几分欣慰。虽然他对杨国忠的种种行径有所不齿,但在大是大非大义面前并没有摧眉折腰,这也算是失中又得吧。

    孰料一名旅率早就被杨国忠折腾的失去了耐心,恶狠狠骂道:“再嘴硬,割了你裆下那话!快说,帅旗究竟在哪?”

    话音未落,横刀便已经脱壳而出,雪亮的刀身映出一片刺眼的阳光。

    “莫,莫使刀,说,说……”

    裴敬一直礼敬有加,杨国忠尚且还能绷住颜面,但裴敬的部下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哪管什么天王老子,一样敢喊打喊杀。还有一点,那就是神武军中人人皆知,神武军之所以扮作了叛军,那就是杨国忠在背后搞鬼的结果。

    现在逮到了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出气的机会呢?

    面对白晃晃的刀身,杨国忠已经隐隐觉得胯间生出了一股尿意,好在关键时刻把持的住,才没有当众出丑。否则这辈子都别再想翻身了。

    杨国忠将头扭向了身后的一名随从,垂头叹气道:“给他们吧,人都已经成了阶下之囚,再留着这东西还有何用?”

    裴敬顿感愕然,又哭笑不得。

    闹了半天,杨国忠还是服软了。

    经过清点,到现在还跟随在杨国忠身边的人仅仅不超过五十个,余者全部一哄而散,逃命去了。

    其实,这也怪杨国忠,当开花雷爆炸,地动山摇之际,部将第一时间向询问对策。而这位兼领剑南陇右两大节度使的重臣,却大惊失色疾呼了两声。

    “秦晋作乱,神武军谋反!”

    几乎在片刻之间,这句话便像瘟疫一般传遍了全军,崩溃大戏也就此上演。

    ……

    眼看着太阳西斜,秦晋望了望身后如跗骨之蛆的追兵,他知道双方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整整狂奔了一天,就算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但是,越到了这等关头,便越是关键,谁先松了气,谁便先输了。

    因此,与其说神武军与左武卫是一个在逃一个在追,倒不如说双方在进行着一场体力和耐力的比拼,谁先坚持不住,谁就将成为彻底的输家。

    一场本该轰轰烈烈的演武因为秦晋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最终竟变得如此面目全非,这实非高仙芝此前所能预料。

    但战场形势本就瞬息万变,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这才一直紧追不舍。

    高仙芝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口中,喉间便像冒火一般的干咳难耐,但在这种紧追不舍的时刻,他连停下来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对于秦晋和神武军的耐力,就连身经百战的他都不得不大为赞叹,如果他麾下尽是这种不折不挠的敢战勇武之士,亦或是封二的麾下都是这种军将士卒,洛阳又怎么可能陷落?安贼逆胡又岂会在都畿道如蝗虫一般的肆虐,而朝廷竟拿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就算输给了秦晋,他也并不丢人!

    但现在已经不是谁胜谁负的问题,而是自身心底的骄傲使然,他可以爱惜人才,却绝不甘心为人后。所以,这场由演武转化而来的体力和耐力的比拼,一定要坚持到底,哪怕跑断了腿,跑断了气,依旧不能停下来!

    “前面的神武军听着,高相公十分欣赏秦将军,前面埋伏有一万大军,奉劝你们莫要再逃了……”

    杨行本一直紧随秦晋左右,此时也已经撑到了体力的极限,听到关于伏兵的喊话,便有些心惊。

    “中,中郎将,他,他们说,有伏兵!”

    秦晋却根本就不相信,如果真有伏兵,高仙芝又何必死死的追在后面,而不与伏兵前后夹击呢?

    “莫听他们胡说,看见前面那道山梁了吗?只要翻过山梁,今日便算倒头了!”

    秦晋心下虽然着急,却不能表露出来,忽然间又心头一动,便手指前方说了一句!

    杨行本举目望去,果见晚霞之中一处山梁若隐若现,这就是他们今天最后的目标!有了目标以后,神武军众人竟又再鼓士气,加快的行军速度,不过片刻功夫就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第一百六十八章:逆转已成舟

    “一群废物,堂堂宰相还能丢了不成?去找,找不回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程元振跪在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脚下,浑身瑟瑟发抖,心中委屈却无处诉说。

    受了杨国忠无能的牵连,今日好生倒霉不说,还要承受着天子的邪火。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天子固然因为找不到杨国忠而担心,却远没到大发雷霆的程度。真正让天子发怒的,恐怕还是演武的本身。

    预想中一场精彩的演武比拼没有上演,反而让百官面前演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演武的指挥者失去了踪迹,三家禁军夜都在场中乱哄哄一片,拿里还有半分大唐劲旅的模样?

    也难怪李隆基生气,明眼人都知道,今日的演武也是他为杨国忠复相重入政事堂量身定制的。只要演武圆满成功,就算杨国忠立下一功,而这功劳又与兵事相干便更了不得了。

    当世之时,对朝廷最重要的莫过于祀与戎,在唐朝只要有了军功,便是入相的门槛。要不当世之人也不会纷纷趋之如骛,追求出将入相的风光了!

    “还跪在那作甚?还不去找?”

    程元振原本还想讨句饶,为自己求个情。但见到天子的态度如此恶劣坚决,便也只好应诺领命而去。

    “圣人莫要担忧,杨相公吉人自有天向,不会出意外的!”

    高力士的话刚刚说完,还不到眨眼的功夫,便有快马飞报。

    “报!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已经败给了神武军!本人被俘,帅旗被缴!”

    李隆基的身子顿时便摇晃了一下,又难以置信的问道:“甚?你,你再说一遍!”

    “启禀陛下,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本人被俘,帅旗被缴!”

    陈玄礼在战场上处境不明,这是李隆基于山顶便观望到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直被他器重多年的陈玄礼竟然被秦晋这个后起之秀生俘了,而且连帅旗都到了人家手里。

    形势的发展大大超出李隆基以及百官们的预料,而秦晋也终于继崤山大火之后,再一次一鸣惊人。

    以三千人对抗三万人,居然能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同时,还俘获了三支大军的主帅之一。

    “陈玄礼何在?”

    李隆基强自镇定,问那报讯的禁军。

    “启禀陛下,陈大将军与神武军校尉卢杞俱在山下候旨!”

    “宣!”

    片刻之后,陈玄礼与卢杞先后上了小山。

    李隆基不去理会陈玄礼,却注意到了陈玄礼身后的年轻骁将。

    “你就是卢杞?”

    “臣便是卢杞!”

    “可是出自范阳卢氏?”

    卢杞震声答道:“臣乃范阳卢氏北祖第三房之后!”

    “好好!”

    李隆基点点头,口中一连说了两个好字!高力士却从旁小声的说着:“圣人,这卢杞的祖父便是卢怀慎!”

    “卢怀慎?”

    这个名字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开元年间,那时他才刚刚过了而立之年,满腔的雄心壮志,卢怀慎当时便是门下侍中,一位颇得其中意的宰相。

    竟想不到,卢怀慎还有如此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孙子。

    “很好!,起来说话!”

    卢杞闻言后便起身侍立,聆听天子训示。

    久久之后,李隆基不再和卢杞说话,而是跪在一旁的指着陈玄礼道:“你来讲讲,是如何败给一个后生小子的,可知自己错在何处了?”

    陈玄礼心中也是好生委屈,他岂能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巴结杨国忠才使得半数龙武军被乱兵冲散,又因为体力不支,在追击的路上大军星散?当然不能如此说!

    “臣老迈不济,请圣人责罚!”

    这句话恰恰切中了李隆基的心里,他叹了口气。

    “起来吧!朕不是责备你年老无能,但终究败了一仗,总要归结一下,因由出在哪里!”

    说完,李隆基的目光才又转向卢杞。

    “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很好,像卢怀慎的孙子!”

    卢杞则道:“圣人过誉,臣不敢与父祖相比!”

    这时,李隆基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在神武军中担任何职?”

    “臣乃后军主将!”

    “好,少年了得,已然做到了后军主将,朕如你一般大小时,还在王府中蹉跎岁月呢!”

    说起当年在王府的旧事,李隆基自然又免不了一阵唏嘘,想起年轻时的风云际会,如果不是冥冥之中有天神庇佑,大唐天子的宝座,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来坐呢?

    特别是近几年,李隆基经常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也因此,才越发的喜欢少年英雄。

    在最初破格提拔秦晋之时,有这种缘故,现在对卢杞好感顿生,也有这种缘故!

    然则让百官们惊骇莫名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程元振一溜小跑的又上了山,还边跑边喊着:“圣人,圣人,找到了,找到了,找到杨相公了!”

    见程元振回来,李隆基终于松了一口气,找到杨国忠就好,否则在乱军之中,一旦太阳彻底落山,还真担心他发生什么意外。

    “人呢?让他来见朕!”

    “奴婢,奴婢还有下情回禀!”

    程元振吞吞吐吐,李隆基很是不耐烦。

    “说!”

    “杨相公已经被神武军前军主将裴敬生俘,帅旗也被缴走!”

    “甚?”

    李隆基顿感惊愕,却也不像初听陈玄礼被俘时那般难以置信了。毕竟杨国忠不以兵事见长,不如陈玄礼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此一来,整场演武岂非出现了大逆转?“唐军”共有三支人马,分别是杨国忠的右领军卫,陈玄礼龙武军,高仙芝的左武卫。现在三有其二的主将和帅旗都到了神武军和秦晋的手里。

    以目下局势来判断,唐军实际上已经败了!

    数万人败给了三千人,这个结果看似匪夷所思,但李隆基的态度却又出乎百官的预料,竟没有大发雷霆,脸上居然还露出了些许笑容。

    这不正是他所期待出现的逆转吗?看来,要为秦晋和神武军重新判下考语了!此前的“差”此刻自然不能再作数,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

    “好”!

    这就是李隆基内心的矛盾纠结之处,他既为身边旧人的落伍而失落,又因江山代有才人出而兴奋。

第一百六十九章:名门出虎子

    “圣人,杨相公在山下涕泣求见……”

    大唐天子李隆基一直沉吟不语,宦官程元振却等不及的问了一句。

    其实程元振问的这一句绝没安了好心,杨国忠今日所谓算是将天子的脸面丢光了,在各方面都战局优势的情况下,居然在一次演武中就成为了处于绝对劣势地位的“叛军”俘虏,这得多无能才会蠢到如此地步。

    “朕不见他,让他在山下候着!”

    程元振应了一声诺,却并没有挪动身子,而是显露出一副颇为迟疑的模样。

    “想抗旨吗?”

    李隆基面色一沉,他对朝中大臣向来尊重,甚少会加以颜色,但对这些宦官内侍却大不相同,见程元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国忠现在还未进入政事堂,就让禁中的宦官如此忌惮,若再回了政事堂,岂非要只手就能遮住半边天了?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对于权力细节的掌控仍旧不遗余力,在这方面别说一个外戚,就是父子也没得缓和余地。

    不过,程元振却吞吞吐吐道:“杨相公,杨相公以为,以为秦中郎将作乱,圣人受了胁迫,所以,所以才寻死觅活……”

    “甚?秦晋?作乱?”

    李隆基蓦的被气笑了,心道这杨国忠其心可嘉,却是头让人发笑的笨驴。

    “让他上来把!”

    程元振由于受了杨国忠的牵连挨了天子的骂,所以便寻机会在天子面前出杨国忠的丑。可万没想到,说着说着天子的气居然就消了,而且还要杨国忠上山来。

    不过,这一回程元振却不敢再犹豫了,尽管他在心里后悔的直抽嘴巴,恨自己画蛇添足,再多那最后一句话,然而却晚了,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怒火消散后,李隆基的兴致也被先后而至的坏消息弄的消失殆尽。半晌之后,他又想起了“俘获”杨国忠的裴敬。

    “找到杨国忠的也是秦晋麾下?”

    “回圣人,刚刚程元振说过的,是个叫裴敬的人!”

    “让这个裴敬也上来把,朕要见一见!”

    提及后起之秀,李隆基的面色才缓和了一些,想起今日的演武也并非全然无所得,至少发现了一批少年才俊,也知道了长安的十六卫军烂成了什么德行。

    如果不是秦晋上书提出来编练新军,促使杨国忠生出了争胜之心,便没有今日的演武,没有今日的演武,他还沉浸在大唐武功威布四方,大唐禁军无出其右的自信中呢。

    诚然这种自信已经以为封常清在洛阳的惨败而大打折扣,但仍是有如一叶障目般的自欺欺人着,偏偏就不肯正视问题。也尽管这个问题残酷的让人毛骨悚然,让人难以置信,然则终究是让人从昏昏沉沉的繁华大梦中清醒了过来。

    想到此处,李隆基顿时汗出如浆,一如他此前在胡床上被噩梦惊醒了一般。

    “臣神武军前军主将裴敬叩见皇帝陛下!”

    中气十足的响亮之声将他从愣怔中拉了回来。他的目光扫向了那噶单膝半跪在地上的主将,同样也是个少年人,年龄与卢杞不相上下。

    “右卫大将军裴行俭与你可有关系?”

    姓裴也好姓卢也罢,这些姓氏在有唐以来名臣名将辈出,因此李隆基有此一问也不奇怪。裴行俭乃前隋礼部尚书裴仁基之子,其本人又功勋卓著,威震西域。其子裴光庭更是开元初年李隆基亲选的宰相。

    “右卫大将军乃臣之曾祖!”

    这时,高力士又适时的凑了上来,耳语道:“奴婢有些印象,这裴敬当是于是中丞裴稹的儿子。”

    李隆基暗暗点头,这就对了,虎父无犬子,裴氏一门自高祖太宗时代就能人辈出,只是到了裴稹这一代有些籍籍无名了,却想不到裴稹却生了个好儿子。

    只可惜,裴稹却没福分见到儿子龙精虎猛的今天了,因为他早在开元二十九年便已经撒手人寰。

    “好……”

    李隆基又是一连三四个好,他对卢杞与裴敬很是满意,这两个人都是名门之后,又能力非凡,很明显都是些将来能够出将入相的坯子,如果假以时日好好历练,未必不能成为大唐的中兴之臣。

    此时此刻,李隆基已经预感到,大唐或将在他百年以后开始衰落。他本人也年老体衰,再也难以重振当年的雄心壮志,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人的身上。

    只可惜,李隆基自问未必能见到那一天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七十余度春秋,放眼满天下能有如此高寿的老者已经实属罕见。他也曾为自己的长寿而感到得意,而今,这长寿于他而言却成了讽刺和诅咒。

    就在刚刚失神的一瞬间,李隆基脑子里甚至闪现出了一个既荒唐又可笑的念头。如果他在开元十三年便驾鹤西去,也许他的一生在史书上将会以辉煌的姿态落下大幕。

    而现在……天下局势糜烂如斯,李隆基忍不住又呆了一呆,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黯然之色。

    “在神武军中任何职啊?”

    李隆基的声音很小,几乎就像无意识的一般,裴敬听的不清楚,便迟疑着不敢立时就回答。

    而高力士就在李隆基的身侧,自然将李隆基的低语听的一清二楚,便赶忙提醒裴敬。

    “圣人问你话呢,在神武军中身兼何职?”

    “回禀圣人,臣在神武军中以步军校尉领前军主将!”

    又是个一军主将,李隆基很想知道,秦晋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在一群世家纨绔子弟中选出来这些佼佼者。

    对于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李隆基虽身在重重宫禁之中,但也多少有所了解。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早就没了父祖的风骨,只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地位,和数不尽的财富,终日间在街市间斗鸡走狗,出入勾栏之地……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父祖那里恩荫了官爵,在朝廷上循资格一步步升迁,一辈子庸庸碌碌。

    像卢杞和裴敬这种人,其实已经实属凤毛麟角。

    “走吧,回宫!”

    今日终究是所失甚于所得,兴趣索然之下,李隆基甚至连今日的演武结果都没耐心等下去了,其实原本也不用等了,三支唐军其中两支的主帅已经连人到帅旗都被神武军拿货,“唐军”实际上早就输了。

    “目下演武场形势仍旧混乱,奴婢,奴婢以为,还是等高相公与中郎将来山上缴令,再回宫也不迟!”

    高力士的提醒让李隆基猛然警醒,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山下却还有数万溃散之后的唐军,两个大军主将目前也是情况不明,这个提醒虽然看似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但也正是这份敏感,才使得他从临淄王的位置山个一连发动两次政变,一跃而成为了大唐的天子。

    李隆基有些焦躁的踱了几步,又回到胡床上坐下。

    “传旨,高仙芝与秦晋即刻停止演武,到山上来见朕!”

    自有内侍宦官领命而去,李隆基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官员们,能够出现在此处的官员,都在李隆基那里挂了号的,不是显贵,就是高官。

    经过了一整天的枯坐,这些人滴水未进,粒米未吃,早就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听到李隆基要回宫之时,他们不由得纷纷松了一口气,但又见李隆基不走了,甚至还回到胡床上发号司令,让高仙芝与秦晋倒小山上来觐见,便又都失望极了。

    不过,李隆基才没有心思去揣度这些臣子此时此刻的想法,他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丝的忐忑。乱兵历来都是作乱之源,这些人足足有数万之多,虽然都是杨国忠与陈玄礼的部下,但现在失去了约束,就能与出了笼子的虎豹,天知道会不会反咬一口。

    只有各军的主帅主将齐聚于此,李隆基才能稍感安心。

    到了此时此刻,李隆基又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同意了李隆基演武的想法而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听信了杨国忠的说辞,此时此刻他又何至于落到目下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眼看着天边的太阳已经变得又圆又红,半边已经隐没到了地平线下,用不上半个时辰天就会彻底黑下来,李隆基却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圣人,圣人!”

    就在山上的气氛艰险尴尬之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打破了这种令人不安的氛围。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剑南、陇右节度使杨国忠。

    杨国忠一溜小跑的扑到李隆基面前,倒头便拜在他的脚下,久久不肯直起身子,直到抬起头时已经是声泪俱下。

    “臣,臣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人了……”

    直到此时,杨国忠还将信将疑着,直以为秦晋作乱已经软禁了天子,但看眼前情形,山顶上都是羽林卫的士卒,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李隆基却冷冷斥了一句。

    “还有脸来见朕?朕交给你的五万大军,眨眼间,眨眼间就灰飞烟灭了?”

    五万新军自然是虚指,其实有之数当在三万上下,然则就算三万人,都成了败兵溃卒,这个损失,叫人痛惜之至,朝廷实在无法难接受的。

第一百七十章:愿为天下哭

    官员齐刷刷的望向杨国忠,他们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幸灾乐祸,当然其中也不乏同情怜悯之色。

    到现在,杨国忠还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都说出来,为自己辩解吧?

    好在他不是个愚笨的人,只匍匐在李隆基的脚面上,痛哭失声。

    “臣罪当诛,臣罪当诛,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的脸上依旧冷若冰霜,接下来便再没有一句斥责之言,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反而让百官们都觉得,杨国忠这一回算是彻底难以翻身了。

    在长安为官日子久可的人都知道天子的脾气秉性,若是直来直去的说,不论夸赞或是痛责,都没甚大碍,独独却是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值得人深思了。

    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小山上就已经笼罩在了淡淡的夜色之中,负责警戒的羽林卫禁军立即就燃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倒也将小山顶上这块方寸之地映得如同白昼。

    “朕问你,今日演武,输赢当如何定啊?”

    “这……”

    杨国忠顿时语塞,这让他如何回答?就眼下局势而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肯定是扮作叛军的神武军赢了。可如果他当场就说出来,不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再者,即便到了现在,杨国忠也坚持认为,天子虽然非常愤怒生气,但自己的圣眷犹在,否则便不会令他上山叩见了。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杨国忠把心狠狠一横,说道:

    “臣固然输了!但臣还要参劾神武军中郎将,使用怪力之术,扰乱演武,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其罪亦当诛!”

    此言一出,百官们顿时嘘声一片,便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一时间,乱哄哄的便如一群胡峰般嗡嗡作声。

    “肃静肃静!”

    维持秩序的礼官不得不连呼了三声肃静,才维持住了局面。

    杨国忠究竟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居然在演武惨败以后,参劾其不法居心,试图拉获胜的秦晋下水。

    坐在天子之侧的中书令韦见素也不禁动容,忍不住眉头一挑,心里也自有判断。秦晋今日固然获得了演武的大胜,但行为毕竟还是失之鲁莽,比如演武指出制造出的地动山摇之情境,若是万一有人趁机以次作乱,岂非给了歹人以机会?以天子向来多疑的性子,今日之所以天黑还未回宫,恐怕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防患于未然吧!

    而且,杨国忠最的参劾后两条都落在虚处,但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这种事本就用不着切实的证据,既然能说出来便总能找到可靠的依据,比如故意制造震撼场面,使得演武彻底失去控制,变成了乱军,溃兵争相乱跑。

    杨国忠此举不可谓不歹毒,但却正中了天子的要害!

    韦见素担心的望向天子,果见天子目光中在火把光芒下扑朔闪耀着。

    “台谏之事自有御史台在,你就不必多做置喙了,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事毕以后便在家中将养几日,身子好了再出来理事也不迟!”

    “圣人……”

    李隆基的回应不但大出韦见素所料,就连杨国忠都一时间摸不清头绪,如何按照以往的套路出牌,今日却不灵了呢?天子不但没有按照预想中对秦晋心生忌惮,继而对其产生了防备和厌恶的抵触情绪,反而却直言让他回家歇着去,朝中的事暂时便不能与闻了。这又与再次罢官有什么区别?

    李隆基气运丹田,振声说道:“既然杨国忠不肯下评判,那朕就替他下个评判,今日演武,神武军胜出,右领军卫、左武卫、龙武军大败!”

    说了一句大败,李隆基似乎还意尤不足,又加重了语气。

    “大败!大败啊!”

    三声大败,李隆基的声音竟颤抖了,老眼里竟溢出了浑浊的老泪。

    “圣人,圣人莫要自伤……”

    距离李隆基最近的高力士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天子情绪激动,便赶忙低声劝着。年过古稀的老人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何况李隆基还不是普通的老人,他是一肩挑起天下的天子,万一有个好歹,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大祸啊!

    奈何,李隆基的情绪却骤然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连日以来憋闷在胸中的愤怒、失望、委屈、恐惧……各种情绪一股脑的都涌了出来。

    今日杨国忠的惨败,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隆基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百官们此时也发觉了天子的异常,直到听见天子哭泣之声,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呼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有心劝慰一番,却又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只能同声机械的回应着。

    “臣等死罪,臣等死罪……”

    主辱臣死,天子当众痛哭,如何能不使这些重臣们如芒刺在背?

    杨国忠更是吓的身子抖如筛糠,自以为摸透了天子心思的他,此时也心乱如麻,不知天子究竟心里究竟存了何种想法,只能和其他人一样不断的叩首,再叩首!

    天子的情绪失控,亦如六月的雷雨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功夫,李隆基便收住了声音。

    高力士则一直手忙脚乱的在李隆基身后又是捶背,又是轻轻摩挲着,防止老迈的天子哭叉了气。见天子收住了哭声,他又转忧为喜,连忙小声道:

    “圣人,请随奴婢到胡床上歇息一阵!”

    李隆基默许点头,便跟着高力士到胡床上去半躺了下来,刚刚闭上眼睛,却听礼官大声唱道:

    “中书门下同三品高仙芝,神武军中郎将秦晋觐见!”

    话音还在半空中环绕,李隆基就腾的从胡床上弹了起来。

    “传!”

    李隆基等这一个已经等了许久,现在终于将演武场上风头最盛的两个人等来了。

    不过,出现在李隆基面前的却并非是两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将军,却见两人分别被部将搀扶着,浑身瘫软的来到了御前。

    部将们刚刚松开了搀扶着的双手,却见两人便纷纷扑倒在地。

    “臣高仙芝……”

    “臣秦晋……”

    “……叩见皇帝陛下!”

    高仙芝与秦晋俱是一副有气无、力元气大伤,似大病初愈的模样。

    “两位爱卿,这是如何了?”

    其实,高仙芝与秦晋是生生累成了这幅样子,直到天子的近侍找到他们时,他们造就掏空了所有的力气,之所以还在强行较力,凭借的全是一口气。

    天子的旨意一到,他们便立时如释重负的瘫软了下来。

    秦晋和高仙芝都知道,再这么跑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但出于各自的性格使然,今日这较力却必须分出高下来。

    但天子的敕令最终还是把他们比拼到底的心思彻底瓦解了。

    “臣,臣没事,就是跑了太多的路,累,累的!”

    秦晋毕竟是年轻人,这数月以来又一直与神武军共同训练,体能上要比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高仙芝好上很多,因此还能断续的做着回答。再看高仙芝,却是憋得满面通红,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见到这幅场景,李隆基也傻眼了。万万想不到,他的两员骁将竟然会因为跑路而累成这幅模样!

    “快,快端热水来!”

    李隆基的反应也快,知道他们肯定一天水米未进,这时没有什么会比水这种东西更能让他们恢复体力。

    刚才,李隆基曾吩咐宦官打水烧火,为干坐了一天的官员们解渴,正好此时便已经烧好。内侍宦官端了两碗热水来,便要喂两位将军喝下。

    高力士却制止了他们。

    “毛手毛脚的,不知道热水能烫死人吗?晾一晾再喝!”

    “是,奴婢知错了!”

    高力士还是不满意的喋喋不休。

    “如此粗心大意,便再有三年也不能让你们到殿中侍奉,还是回去做黄门吧!”

    ………..

    李隆基也甚是关注二人的情形,命人搬来了两张胡床,让二人分别躺下去。喝下了第一口水,秦晋立时就觉得流失的力量在一点一滴的流回体内,见天子还站在胡床之侧,便觉得再这么躺下去也不是办法,挣扎起身……

    然则一双干瘦的手却扶住了秦晋,秦晋愕然发现,这双手的主人竟是大唐天子李隆基。

    “刚刚喝了水,总要缓上一缓才能有力气,好好躺着!朕在这守着你们!”

    秦晋见惯了天子的言不由衷,今日却见他神色眉宇间尽是诚恳之色,不禁为之动容。李隆基又道高仙芝所躺的胡床前探看,却将七尺壮汉感动的泪如雨下。

    秦晋并非在这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心底里没有那种根深蒂固的皇权思想,自然也无法理解当代之人对君恩似海的体会。

    非但如此,李隆基更亲自端起了晾在一旁的水碗,喂高仙芝喝下,的秦晋既惊且怪。其实,秦晋不知道,李隆基之所以如此,与刚刚的情绪失控当大有关联,也许此时他还沉浸在那种心境中没有完全走出来。他和官员们才有幸见到了李隆基这一反常态的举动。

    施恩于臣子虽然是天子惯用的手段,但在此时此刻此地却并非合适的时间与地点。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子厌张韩

    禁苑的演武高调开场,却以令人目眩的方式结局。当今天子最宠信的两个人,杨国忠与陈玄礼丢尽了脸面,并向世人展示了他们极尽无能的一面。

    杨国忠身为整场演武的“唐军”指挥者却使数万大军在数千“叛军”面前弄的灰头土脸,甚至连本人都在演武中成为了对方的俘虏。

    原本毫无悬念必胜的一次模拟对抗,竟然就让扮作“叛贼”的神武军硬生生的将局面扳了回来。在啧啧感叹的同时,官员们也再次对秦晋其人加深了用兵如鬼神般的印象。只是却忘了,在他们眼里俨然已经是赳赳武夫的秦晋,却还是天宝十三载的进士及第。

    天子李隆基当晚并没有申斥杨国忠与陈玄礼,但一道勒其闭门修养的敕令,却让所有知悉内情的人都有了一种预感。那就是杨国忠的复相之路已经在一夜之间变得渺茫无比,而此前荣宠四十余载长盛不衰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怕是也很难迈过去面前的这道坎了!

    “圣人,圣人慢些走,外面风大,别浸了身子!”

    高力士一溜小跑的跟在李隆基身后,两个人虽然都已经年逾古稀,但很显然,李隆基的体制要胜过其一筹。

    不过李隆基却并没有因为高力士的劝告而放慢速度,出了寝殿,满头的大汗已经被渐起的北风吹干,整个人却还仍旧沉浸在刚刚的颠鸾倒凤与腾云驾雾之中。

    贵妃那丰腴白嫩的身体,让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几乎就忘了昨日便定下于寅时初刻召集宰相们于勤政楼议事。

    现在已经到了寅末时分,李隆基年岁渐高以后虽然长长罢朝,但却甚少食言于臣下,今日的一时放纵之举万一被史官记录书中,却不知又要在后世留下个什么样的名声了。

    因此,李隆基在疾步赶路的同时,身心也迅速从愉悦的巅峰跌落至抑郁失落的谷底。

    相比眼前的现实,对他而言则更重视身后的名声,安禄山反贼已经使他原本完美的帝王人生添上了永不可抹去的耻辱一笔,便更不能再让后世的史家们抓住这些原本无足轻重的生活细节来大做文章。

    步入勤政楼,果见政事堂的几位宰相正身端坐。居于右者,乃是中书令韦见素,相左依次是门下侍中魏方进,门下侍郎崔光远,以及面色仍显苍白的高仙芝。

    原本,这其中也会有杨国忠的位置,但他太不争气了,一日之间竟将李隆基曾给予了厚望的新军毁于一旦。尽管三万多人最后又重新收拢,但这将像覆水难收一般,曾经被吓破胆过的军队,再怎么打造也众将是圈里待宰的猪狗。

    不但如此,这支原本可以成为朝廷中流砥柱,杨国忠晋身政绩的人马,也在一夜之间成了朝廷的包袱、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能轻易遣散的根本原因,这么多多征募的丁壮一旦就地遣散,将会为地方治安带来噩梦一样的灾难。

    府兵制盛行的时代,朝廷便完全不必有此种忧虑。因为一切兵员的分配提调,自有各地的折冲府负责。而在废除了行将就木的府兵制以后,朝廷却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新兵制能够取而代之,便也为庞大的帝国带来了严重烦恼乃至是后遗症。

    而这一点,在取消府兵制的十几年时间里,已经日渐突显出来。

    国难思良才,李隆基只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他拨云见雾的人选,他扫视了殿中四位宰相,从韦见素到高仙芝,他们都有某一样过人的能力,但却不是那种可以定国安邦,开创先河的大才。

    换句话说,李隆基君临天下四十余载,提拔重用的都是些守成之臣,而现在他所需要的却是极富 冒险精神的开拓进取之辈!

    然则,此等人物毕竟可遇而不可求,像商鞅、吴起那种大才,毕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

    李隆基叹了口气,从容落座。

    “昨日演武,政事堂可有了定论?”

    韦见素欠身道:“以臣之见,‘三军’虽然狼狈,但神武军也同样没能取胜,若非圣人叫停,结局尚未可知。不如便判双方打和,圣人以为如何?”

    这也是韦见素一贯的风格,但凡政务涉及牵扯到各方切身利益的时候,便也是他尽显和稀泥功力的时刻。这么做,既不将当事双方得罪惨了,又使得各自尚有转圜的余地。虽然难免会致使朝政拖沓,但终究不会犯大错。

    但是,在韦见素而言,正是这种无大过的原则,才是他能够在朝廷中四十余年一直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再看那些壮心勃勃,试图有所作为而又不管不顾的人下场如何。

    从姚崇宋景,到张九龄、宇文融,哪一个不是收场惨淡,令世人唏嘘?

    这些人立志于谋国,却连自身都难保,甚至还连累的子弟家人累世受苦……

    “魏卿的意见呢?”

    李隆基袍袖内的手在隐隐发抖,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垂头欲睡的门下侍中魏方进。

    魏方进顿时一惊,清了清喉咙答道:

    “臣附议,附议!”

    “一派胡言!”

    啪的一声,李隆基一掌重重击在御案之上,将所有人都吓的禁不住身子一颤。

    “打和?朕来问你,杨国忠被俘,帅旗被缴该怎么算?陈玄礼被俘,帅旗也被缴获,又该怎么算?”

    李隆基疾言厉色,却见韦见素不慌不忙,依旧欠身答道:“一军胜败不当以主将安危为判断,战国时魏惠王伐秦,丞相公叔痤当阵被俘,可魏国还不是一战占了秦国百里之地?”

    韦见素据理力争,李隆基还真拿他没有办法,难道还能以堂堂天子之尊与臣下当殿质问争论吗?不管韦见素说的有没有道理,他也只能表达认同或是不认同。

    现在韦见素摆明了又在与李隆基唱对台戏,这位大唐天子一时间竟觉得拿这块又老又硬的滚刀肉没了办法。

    不过,李隆基却不会与臣下争这一时之意气,早晚他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于是他又将头转向了高仙芝。

    “高卿以为呢?”

    高仙芝忙道:

    “若就事而论,昨天神武军以三千对三万,能取得如此战绩,当判胜!”

    这句话才是李隆基想要的,目光中厉色已经缓和了下来。而如梦方醒的魏方进忽然发觉,自己刚刚附议错了。都怪刚刚一直都在瞌睡,以至于没听清天子与韦见素之间的对答,这才铸成了大错。

    但终究不是没有办法补过。

    “臣,臣附议,附议!”

    李隆基目光骤然一凛。

    “首鼠两端,究竟附议何人?”

    天子训斥,魏方进的冷汗立时就噼里啪啦的从额头脸颊滚落。

    “臣愚钝,初时觉得韦相公之言在理,自当附议。现在听了高相公所言,也觉得在理,自然,自然也要附议!”

    李隆基哈哈一笑,他就喜欢这种识时务的人,虽然吃相难看了点,但毕竟比那种让人无从下手的滚刀肉强多了。

    他初时任命韦见素为中书令,领宰相之首,就是冲着他影子宰相之名去的。韦见素在朝中为官数十年,向来以为人温厚,谨慎胆小闻名于朝野。本以为此人虽然能力上或许不如杨国忠,但听话的程度当不会比杨国忠差。

    可万万没想到,在韦见素身上,竟让他看到了几分张九龄、韩休当年的影子。否则又岂会在自己雷霆震怒之后,还面不改色的据理力争?

    “既然高卿与魏卿都认为,当判神武军获胜,宰相三有其二认同,少数亦当服从多数吧?”

    李隆基并没有因为韦见素的顶撞而对他加以颜色,反而还笑呵呵的与之商量了起来。

    韦见素又道:“臣愿尊圣人敕令!”

    赞不赞同是一回事,尊不遵从敕令却又是另一回事。韦见素说的虽然委婉,但已经将自己的意见十分明显的告诉了天子。

    李隆基点头道:“既然如此,政事堂便行文兵部,褒奖擢升吧!”

    “臣以为,褒奖可以,擢升须当慎重!”

    李隆基就知道韦见素不会轻易的放弃初衷,果然又对自己的敕令多有责难。

    “擢升何以须当慎重?”

    韦见素正色道:“我大唐立国以来,素以斩首军功为将兵者的唯一擢升标准,以演武取胜为由闻所未闻,若此恶例一开,自此以后便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能之将忝居朝堂!”

    李隆基已然有些动了真怒,韦见素一开顶撞于他,他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给臣子留足了颜面。谁知当臣子的却不体恤天子,竟然毫不留情面,甚至还说出了“开恶例先河”这等耸人听闻之语。

    只是,他刚要发作,却听高仙芝也从旁附和。

    “圣人,臣亦认为韦相公所言极是在理,军中晋升,若不以斩首军功为标准,只怕将士们士气涣散,从此便再也无心打仗了。长此以往,唐军战力怕是又要大打折扣……”

    李隆基被两人左右说的一阵烦闷,便挥挥手道:“依你们便是,依你们便是,政事堂的事,朕不干预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有感世情恶

    李隆基与政事堂宰相们的交锋以失败告终,最终判神武军获胜,赏赐绢帛金银以兹鼓励,擢升那几位后起之秀的想法则全数落空,也只能先委屈他们继续在神武军中做上几年校尉,等有机会上了战场立战下战功,便再封侯拜将,又有谁能够说三道四了?

    话不投机,李隆基失去了与宰相们议事的兴趣,便以身体乏累为由,将他们都撵出了勤政楼。

    高力士看出李隆基在一个人生闷气,便适时的劝慰道:“国有诤臣,乃天子之福,圣人该高兴才是啊!”

    李隆基没好气的瞥了高力士一眼。

    “韦见素算哪门子的诤臣?早晚有一日,朕要将他……贬出京师!”

    其实,李隆基内心的独白却是,早晚有一日必将杀掉韦见素这个田舍翁,但又不想为史家们留下一个刻薄的印象,便只好说了句贬出京师。

    与此同时,李隆基又瞪了一眼旁边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

    “刚刚‘一派胡言’之语,能不能删了?”他觉得刚刚在与韦见素的争执中有些失态,便想将这一段删掉。

    岂料那看似一直低眉顺眼的起居注官员却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圣人目下一句,臣当删不当删?”

    李隆基心里顿时就像吃了苍蝇那般腻歪,就此闷声不语。高力士又是何等的聪明,知道再争下去,只能让天子更加生气与尴尬,便作色怒斥那史官。

    “宰相们都已经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嫌圣人不够添堵?”

    起居注官员也觉得,既然天子与宰相的议事已经结束,他也就再没必要记录这些生活琐事了,便顿首告退。

    李隆基终于觉得浑身放轻松了,这些负责起居注的官员整日里就就像苍蝇蚊子一般在他耳边飞来飞去,打不得,赶不得,和臣下们的一言一行每每都要思虑再三。

    即便如此,李隆基也总有把控不好的时候,每与负责起居注官员商量,多数时候便如今日一般被顶回来。只不过,今日这起位居注官员,说话也的确不积口德,竟然还敢讽刺天子!

    “圣人何必与那芝麻绿豆大点的角色置气?改日奴婢寻了史馆的官员,将起居注私下拿来,圣人想删哪一句便删哪一句,岂不更好?”

    在高力士的安慰下,李隆基的气顺了不少,当初他也的确授意高力士多次买通了史官,删改起居注的记录。但这种事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万一被朝中好事的官员知道了,将之散播出去,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高力士丢得起人,李隆基身为天子却丢不起这个人,他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随他记去,朕一心为国选拔开创之才,难道说的错了?做的错了?”

    “圣人苦心,那些官员们不知晓,奴婢却是看在眼里的……”

    李隆基叹了口气,“外廷的那些臣子们,如果有你一半的善解人意,朕又何必日日气的如此这般?”

    ……

    杨国忠失势了!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崇宁坊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原本打算破土动工修缮坊内大街的工程也半路终止,被先期运来的沙土和石板乱七八糟的对方在坊内狭窄街道的两侧。

    大街上被弄的一片狼藉,却没有人出面收拾,害的坊内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咒骂杨家到崇宁坊坑人。

    而杨府的家丁奴仆们出门时,更是得到了坊内居民一致的明里暗里的声讨与鄙视。

    这些宰相门前七品官也在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更有甚者,还有官员上门讨要前几日曾送过来的礼金。

    杨国忠被气的火冒三丈,又哪里理会得这等腌臜事?只让府中的执事尽快将这些不堪之人都打发了。

    谁道那讨要的官员却也顾不得官仪,在崇宁坊内撒泼打滚,引来了一干百姓围观。

    眼见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那位上门讨要礼金的官员竟当众诉起了苦。

    “诸位父老,诸位父老,给薛某评评理!”

    百姓们顿时一阵起哄。

    “快说吧,俺们都听着呢!”

    “某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日前为了求一个上县令,砸锅卖铁,还借了官贷,才堪堪凑足百金之数。不想杨相公却是行骗之人,明明难再入政事堂,却信誓旦旦的保证。现在他落得这般田地,某要回送出去的钱,也是实属无奈,若没有这笔钱,又失去了进项,每日的利息钱滚上几个月也得把人压死啊!”

    百姓们听罢,又岂会同情这种买官鬻爵之人?大骂他不知耻,同时更大骂杨国忠是大奸臣,朝廷败坏下去,就和他这种不知道做正经事,每日只知道卖官敛财的奸贼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这种人吃人饭不干人事,就该一刀刀刮了,若让他再入了政事堂,还能有咱们活路吗?”

    “谁说不是,看看咱崇宁坊,被姓杨的折腾成什么样子?”

    百姓们原本就因为坊内街道被弄的狼狈不堪对杨国忠大有怨愤,现在又听说杨国忠卖官鬻爵,自是人人喊打喊杀,似乎不诛此国贼,便不善罢甘休一般。

    不知谁喊了一句:

    “请杀杨国忠!”

    一时间,百姓们群情激奋,将一场由家长里短引发的矛盾上升到国事高度,以东都陷落,关外局面败坏为由,声讨诛杀杨国忠。

    混乱的局面一触即发,很快便在整个崇宁坊中蔓延而来开来,就连始作俑者的买官人都看的傻了眼,万想不到局面竟由此失控了。

    杨府的宅院不深,院墙不高,外面鼎沸的喊杀声很快就传到了杨国忠的耳朵里。

    “外面发生了何事?”

    杨国忠铁青着脸问着身边老仆。

    老执事打发人出去询问情况,半晌后竟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

    “不,不好了,外面闹大了,那,那个索要礼金的官员,煽动,煽动百姓……”

    “岂有此理!”

    没等那家仆说完,杨国忠便怒不可遏的骂了一句。但形势使人得低头,万一闹到了天子那里去,恐怕他想清静的“闭门养病”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所以,愤怒归愤怒,杨国忠还是打算息事宁人。

    “那人送了多少钱?还他便是!”

    老执事答道:“送了百金!账房已经入了帐的!”

    杨国忠的脸上更是羞愤难当,想不到竟为区区百金而遭受如此羞辱,他真是连撞墙自尽的心思都有了。又极是不耐烦的挥着手,“赶紧将拿百金还他,让他不要再闹了!”

    杨府的大门忽然开了,一名家仆手捧木匣闪身出来。

    “这是百金,如数奉还!赶紧走吧,不要再闹了!”

    那讨要礼金的官员万没想到,居然闹上一闹就成功了,顿时喜出望外,一把将家仆手中木匣抢下,掂量着斤两不差,才又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

    “请转告杨相公,下吏,下吏也是情非得已,否则官贷追债都要把下吏追死……”

    那仆人早就不耐烦了,便轰他走。

    “拿了金子便走吧,杨相公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只是,平息了百金的事件,崇宁坊内百姓们却仍旧不依不饶,他们的诉求还没得到满足。

    坊内街道原本的地面已经被刨开,四周堆满了沙土石板,现在再没人过问,各家各户出行都极不方便,百姓们焉能不怨声载道?

    “街道的勾当什么时候解决?让杨国忠出来给俺们一个说法?”

    百姓们仗着人多自然不怕事情闹大,然而杨国忠却怕了。

    “外面如何竟不依不饶了?百金之数不是已经还给那厮了吗?”

    老执事也是愤慨异常。

    “还不是那个京兆少尹,为了巴结相公,派了人来坊内修路,现在又撒手不管,百姓们把这笔帐却都记在了相公的头上!”

    原京兆少尹王寿此时已经升任京兆尹,现任京兆少尹则是魏方进的一个同宗兄弟,自然也是得了这位政事堂内相公提携才补任了这个差遣。

    此人也与魏方进一般德行,巴结起来极尽能事,翻脸却也比翻书还要快!

    杨国忠一日连遭两次羞辱,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修建坊内街道原本是好事,可这事一夜之间变成了坏事,却又让他来背黑锅。在大骂京兆少尹的同时,杨国忠连魏方进都一并骂了。

    但追根究底,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不是那个最近风生水起的秦晋?若非秦晋屡屡与之做对,又对禁苑演武从中作梗,他又焉能有今日之辱?

    “秦晋小儿!杨某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老执事却被杨国忠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坏了,慌忙劝道:

    “相公噤声慎言,若传了出去,便是大祸啊!”

    杨国忠苦笑了三声。

    “传出去?大祸?难道现在就好过了?”

    杨国忠怨恨秦晋然则更怨恨那些自己得势之时便上赶着巴结,失势之日又转而落井下石的一干小人。

    罢相之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首,一连两次起伏之后,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感受,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深刻,深刻到连做梦都会咬牙切齿的地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得胜未有心

    神武军沸腾了,谈及活捉陈玄礼与杨国忠,将士们便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裴敬与卢杞成为军中令人瞩目的焦点,而秦晋更是因为此前的训练和决断为演武得胜夯实了基础而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叹。

    “还是便宜杨国忠那老贼了,如果当时俺在场,如何也要啐他一口浓痰才解恨!”

    “看你这出息,吐口痰就算完了?依着俺的性子,不整治的他灰头土脸,俺就……”

    “你就如何?”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打断了这名禁军的大话。而这个声音也让军帐中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参见校尉!”

    声音的主人正是在演武军中充任后军主将的卢杞!

    卢杞在军中一直以狠辣著称,凡有违禁的士卒,无不被他以神武军军法整治的喊爷叫娘。现在卢杞的面色明显不好,又有谁敢上前去触霉头。

    “杨国忠毕竟身兼两节度使,你们如此非议,将来传出去,不是给中郎将添乱吗?”

    众军默不作声,静静的听着卢杞的训示。

    “眼看着就到了熄灯的时辰,都准备准备,休息睡觉!”不过,卢杞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忽然一名甲士进入帐中,拱手道:

    “卢校尉,中郎将传见!”

    卢杞当即不敢怠慢,便匆匆离开了军帐,赶往秦晋所在的中军。

    进入中军帐内,秦晋仍旧稍显疲态的面色赫然在目,依旧显示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如常。

    “中郎将何必苦熬自己?这段时日便应该回到家中好生将养才是。万一落下了病根,将来后悔莫及!”

    裴敬先卢杞一步抵达,正在秦晋的身边苦口婆心规劝着,让他暂且回到家中,养好了身体再回到军营。

    的确,军中的条件十分简陋,就算秦晋身为中郎将,也只有一个随从负责照顾生活起居,而军中日常的饮食,按照神武军的规矩,无论品官士兵,一律同等待遇,也就是说在吃喝上也得不到应有的滋补,这要到何时才能恢复元气?

    那一日演武当晚,中军的不少将士有半数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甚至有世人则在当夜因体力耗尽而一命呜呼。

    “中军将士与我一样,都累的不成人形,不也都在军中将养吗?没事!”

    秦晋自有他的心思,表面上看神武军在演武中出尽了风头,但他也知道此举得罪了太多人,而现在政事堂还没做出最终的决断,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就算爬不起卧榻,也必须手中军营,不能出一丁点的纰漏。

    相较之下,前军后军由于压力较小,全程奔跑的总时间也不超过两个时辰,这种强度甚至还不如神武军的日常训练,所以对裴敬和卢杞更是全无影响。

    秦晋咳嗽了一声,随着体能的降低,他似乎又染上风寒。这种病在缺医少药的唐朝可小可大,如果身体强壮,七八日的功夫就可以不药而愈,如果恰逢身体虚弱,便是一命呜呼也有可能。

    也正因为,裴敬才极力劝说秦晋回到家中将养。

    但是,感冒在后世是一种极为常见的小病,秦晋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都不用劝了,今日召集大家,中心议题只有一个!”

    “请中郎将吩咐!”

    诸校尉旅率都同声应和。取得了大演武的逆转大胜之后,秦晋在神武军中的威望已经如日中天,所有人都想不到,平日里严加训练的逃跑技能,居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此,有人便私下里议论,言及秦晋或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早就料定了神武军会有杨国忠刁难,因此才有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先发制人与未雨绸缪。

    不管如何,到现在为止,但凡秦晋所下达的命令和指示,都会被人穿凿附会一番,揣测一阵其中的深意。

    “从明日开始,军中的训练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你们对枪阵的领会如何,都说说!”

    最先发言的是裴敬,他受唐军的传统战术思想所影响,大体上与郑显礼差不多,更加推崇长途奔袭,分进合击,大开大合的这种战术。相比之下,秦晋拟定的枪阵,则器局要小的多。

    而且,枪阵还有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弱点,那就是机动能力将十分之弱,即便能够将敌军击溃,也休想再追击战中,尽奸敌军。

    裴敬的看法也得到了其它人的一致认同,都纷纷点头随声应和。

    但在说了一通缺点以后,裴敬又转而叹道:

    “中郎将这或许是军中缺马的权宜之法,在而今这种境地中,似乎也找不到比枪阵更胜一筹的战法了!”

    说来说去,裴敬居然又绕了回来,卢杞等人不禁一阵气苦,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秦晋被一干人争论的有些头疼,他现在浑身虚弱无力,心情也不免有些烦躁,便挥手将他们打断。

    “好了!今日召集诸位不是讨论枪阵可行与否。枪阵的推广势在必行,其它卫军我管不到,神武军所有战兵步卒都必须从即日起进入训练状态。”

    说到此处,秦晋又咳嗽了两声,这才又缓缓的说道:

    “训练刻不容缓,你们也不必过于有心理压力,我的亲随中尚有百人是新安军老卒,他们有着丰富的枪阵杀敌经验,届时可为教官!”

    教官这个词本事秦晋无意所说,但落在裴敬等人的耳中却又大感新鲜。虽然仅仅是一个称呼,但可就把那些普通的士兵大大的抬举了一番。

    难不成中郎将还要再神武军中另设教官这一差遣不成?

    “书案上的册子你们人手一本,拿回去仔细研读,都是枪阵必须熟知的要领。”

    秦晋抬手指了指右手边书案上的一摞书册。他在编写这份简易手册上可没少小功夫,上面详细的阐述了在战术思想与须知的种种关键问题。

    众人纷纷拿了册子,随意翻看,想秦晋这种专门为阵战之法编撰册子的做法,还真让他们觉得新鲜。

    秦晋稍稍休息了一阵,便又说道:

    “如果所料不差,政事堂的政令行文就要下达神武军了,诸位可要有所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秦晋淡然一笑,“褒奖或许不尽如人意,诸位都要以平常心处之!”

    其实,在决定对抗杨国忠之初,秦晋就已经料定了政事堂必然不会对神武军抱有好感,也许打压尚在两可之间,但绝不会对他们大加褒奖的。

    但是,从长远来看,神武军在演武中强行对抗获胜,还是远远利大于弊的。神武军不但保住了敢战能战的名声,而且也使得各种非议得到了暂时的压制。

    再远的不说,仅仅是得到了天子的赞许与认可这一条,就值得秦晋与政事堂中所有的宰相对抗翻脸。当然,若是高仙芝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说不得也只得撕破脸兵来将挡了。

    秦晋只要与政事堂的矛盾一日甚于一日,便越能打消天子对他的猜忌和疑虑,更有利于天子对他和神武军的优待。

    当然了,这种想法秦晋只能在心里默想,是万万不能宣之众人的。

    孰料裴敬却笑道:“中郎将也将下走看的轻了,政事堂的政令褒奖算甚?能在天子面前出尽了风头,俘获杨国忠和陈玄礼这份荣耀,试问天下有几日可得?政事堂的老家伙们若是执意与我神武军为难,兄弟们不介意再与他们打一出擂台!”

    “好!”

    秦晋击掌赞道!这一点也是他事先所没想到的,也错判了所有唐人的功力心。虽然也有杨国忠、魏方进这种为了升官不择手段的小人,但世家子弟中仍旧有一群人视荣誉高过官位。

    “来日方长,诸位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堕了我神武军军威!”

    “神武军威武!”

    众将齐声应和!

    说完了正经的议题,秦晋见众人兴致甚高,便又留他们闲聊一阵。说起其它三家的新军因何不堪一击来,几位主将都莫衷一是,说法不尽相同。

    以裴敬看,杨国忠也好、陈玄礼也罢、就连高仙芝都算上,所谓训练新军都不过是新瓶装老酒!

    “练兵还是那个法子,人还是那些人,军纪涣散,贪腐盛行,又能练出什么精兵了?”

    “此言在理,非但如此,就说杨国忠军中吧,吃空额的居然占了四成往上!”杨行本附和着裴敬的说法。

    “乖乖,有那么夸张?”

    有人反问了一句。

    杨行本冷笑道:“夸张?还有更多耸人听闻的手段呢,只怕你听了没准惊的连下巴都能掉了!”

    “你倒说说看!”

    那人不服,便又争了一句。

    杨国忠是杨行本的族叔,杨国忠罢相之时,做了弃车保帅的举动,将杨行本的父亲撵到蜀中去做官,因此杨行本便恨上了这位自私自利的族叔。

    当然,以杨行本的身份,对杨国忠军中的猫腻多有可了解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中郎将不信,尽可以参那杨国忠一本,只要圣人下敕令彻查,一切腌臜勾当都会浮出水面……”

第一百七十四章:初心自难改

    秦晋眉头一皱,杨行本的话恰恰表明了他对族叔的怨愤之心。这对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甚至很有可能会为他本人招来祸患。

    “别家军中有什么猫腻,我管不着,你们也管不着。从今日起,只看我神武军,谁若是有不法之事被发现,可断不会轻饶!”

    卢杞呲牙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事先不了解卢杞的底细,仅凭这一口好牙,便可以推断他出身自富贵之家。

    “军中的校尉旅率哪家缺钱了?谁要是提钱,诸位兄弟便瞧之不起!”

    众人哄堂大笑!

    事实确是如此,从裴敬到卢杞再到杨行本,他们家中都不缺钱,父祖辈不是宰相就是名将,其家族在这片土地上也是跺一脚晃三晃的角色,试问又有谁会处心积虑在在任上不择手段的捞钱呢?

    只有杨行本的出身在裴敬等人面前算是浅薄极了,他虽然有个做宰相的族叔,又有个做过京兆尹的父亲,但他杨氏一门毕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一步登天的,从富贵至今也不过才十几年,比起裴敬卢杞这些百年家族中的子弟,自然低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因此,杨行本素来不招人待见,尤其是独孤延熹还掌握着他们这个小圈子的时候,对他更是动辄奚落羞辱。

    “中郎将乏累了,诸位就此告退吧,让中郎将修养身体!”

    还是裴敬看出了秦晋面容里难掩的疲惫之意,主动提出告退。众人这才恍然,纷纷告退而去。不过就在众人刚刚出了中军帐之时,却迎面撞上一人。

    “哎呦!夯货,是眼睛瞎了吗?往哪撞呢?”

    “咦,这不是独孤兄么?如何?马厩的粪铲完了?闻闻一身的马粪味……”

    不用出去亲眼查看,秦晋也能听得出来,拿腔作调的人就是杨行本,而那个被他讥刺嘲讽的想必就是独孤延熹了。

    秦晋将独孤延熹留在军中清扫马厩本想让他知难而退,请辞于神武军。秦晋甚至可以从独孤延熹的眼神里看出他对自己乃至神武军的怨愤,如果将一个心怀异志的人留在身边,无疑是在给自己挖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掉进去的深坑。

    但是,这个独孤延熹的忍耐力也大大超出了秦晋的预期,就算扫马粪这种近乎于羞辱的差事,仍旧坚持了数月之久。仅仅这份耐力,便让他对之高看一眼。

    “算了,让他进来吧!”

    秦晋提声冲着外面喊了一句。

    片刻后,独孤延熹一个踉跄进了军帐,显然是在外面被人推了一把,亦或是被绊了一脚。

    独孤延熹亦是出自名门之后,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也曾是一呼百应的头目,想不到今时今日已经成了人人厌弃的一块臭肉。其中主要原因在于他先加入神武军又投靠杨国忠背叛了神武军,此等朝三暮四前后反复的小人行径最是为人所不齿,就算他的那些昔日兄弟都因此而瞧之不起。

    “独孤延熹拜见中郎将!”

    秦晋疲惫的倚靠在军榻上,挥了挥手。

    “免礼,坐下说话!”

    “今夜不请自来,恳请中郎将再给下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时,自独孤延熹身后响起一个刻薄的声音。

    “改过自新?说的好听,过在何处?又要往何处新?”

    杨行本等人并未离去,而是也跟着返回了中军帐。

    独孤延熹正襟危坐,脸膛比数月之前黝黑了许多,一双手也因为粗重活计变得粗糙多茧,很显然没少受苦。

    面对杨行本的讥刺,独孤延熹的胸膛又剧烈的起伏着,如果按照以往的脾气,早就上前去与之缠斗一番。但在经历这许多起伏以后,他已经可以较为容易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独孤延喜之过在于不该朝三暮四,之新自然是从一而终。”

    说着,独孤延熹以双手朝天,信誓旦旦。

    “独孤延熹今日在此立誓,此次以后若再有背叛神武军之举,便天打五雷轰……”

    秦晋也对独孤延熹今日的异常举动而惊讶了,他盯着独孤延熹看了好半晌,也没摸透此人今夜如此所为的目的何在。

    对于发誓这种东西,当世的许多人都十分相信,但却迷惑不了秦晋。不就是两片嘴唇动一动,说出来的话吗?这世上再没有另一种表忠心的形式比赌咒发誓更廉价了!

    “你不必如此发誓,神武军是大唐的威武之师,你本人也没有立场对秦某宣誓效忠,秦某也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发誓!”

    秦晋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便撵独孤延熹回去。

    “如果没有其它事,就回去吧!”

    独孤延熹急了,大声道:“中郎将,下走真的改了,真的改了啊!真的痛定思痛了啊!”

    “还聒噪个甚?没听到中郎将让你滚回马厩去吗?”

    “杨二,别欺人太甚?”

    独孤延熹的怒气已经到了可以隐忍的极限。而杨行本似乎并未有收手的意思,仍旧在极尽所能的嘲讽着他。

    “要么就卷铺盖滚蛋,要么就回去扫马粪。多么简单的选择,何必假惺惺的在兄弟们面前演戏呢?你不是恨中郎将入骨吗?不雪前耻就誓不为人吗?如何?要不要学学勾践,也尝尝中郎将的……”

    “杨行本!”

    独孤延熹突然如凭空炸雷一般的暴喝了一声,杨行本不能的哆嗦了一下,又向后退了几步。

    “如何,如何?要动粗吗?来来,放马过来,谁要不动手就是小妾养的!”

    然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独孤延熹紧紧攥住的双拳又缓缓的放了下来,又狠狠的瞪了杨行本一眼,便扭头大踏步咚咚的去了。

    杨行本似乎很失望,冲着独孤延熹的背影不甘心的喊着:

    “独孤延熹,不敢动手就承认你小妾养的了……”

    独孤延熹在与杜乾运清算神武军的时候,将杨行本整治的不轻。也因此,杨行本在秦晋回归神武军之后,便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打击奚落独孤延熹。

    “此人早晚是我神武军祸患,中郎将为何要留此人在军中?”

    秦晋闭目不答,他已经很疲惫了,也不想和杨行本再就是否应该留下独孤延熹在军中而争论。

    “杨二,别闹了,中郎将乏了,还不快退下!”

    杨行本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敬等人生拉硬拽的拖走了。

    军帐内再次安静下来,秦晋一个人静静的盘算着目下的局势。

    数月以来,秦晋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漩涡之中,或许稍不留意,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卷入难以见底的深渊。这与他幻想中的大唐盛世简直大相径庭,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大唐盛世。

    在这个盛世的余烬中,秦晋看不到光明与希望,所看所感的,除了权谋诡计就是党同伐异。实在难以理解,像韦见素、陈玄礼这种人是如何在漩涡中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度过四十余年而又平安无事的,除了佩服他们的耐力与谨慎外,秦晋还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有多么强大的内心,终日生活在这种如影随形的压力网中,竟然没有疯掉。

    秦晋不是个怕事的人,但也许是因为身体极度虚弱疲惫的缘故,原本那些对于他本不会当回事的东西,现在却都在暗处啃噬着他的内心。

    想想在新安起兵对抗安贼叛军最初的念头,简直天真的令人想发笑。他一直以为,只要救下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有了这两个纵横西域的将军,唐朝也许就会免于盛世崩塌一蹶不振的悲剧。

    但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秦晋一厢情愿的幻梦而已。

    老迈昏聩的天子,争权夺利的大臣,**透顶的官场,漏洞百出的制度。

    深入接触到盛唐大厦腐朽的内部以后,几乎处处都让秦晋触目惊心。整个帝国,就像一座精美绝伦而又巍峨挺拔的木塔,看起来光彩夺目,然而内部却早就被白蚁蛀食一空,徒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壳子而已。

    也许,就算安禄山不造反,她的危机也已经近在眼前了。只是当世之人被盛世的表象蒙蔽了双眼,亦或是说当世之人根本就一厢情愿的不愿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问题

    秦晋又想到了关外的情形,还有封常清的处境。看河北道局势的发展,封常清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史思明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进度,仅用月余功夫就清理掉了河北道绝大多数反正归唐的郡太守,安禄山也已经顺利登基称帝。如果所料不差,大战也许就在眼前了。

    过了不知多久,秦晋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中衣。睡意全无的他披上大氅,举步出了军中,却见东方已经鱼肚泛白,远处也已经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天亮了!

    可是能够照亮大唐帝国的太阳究竟在哪里?

    尽管大唐帝国的真实面目丑陋而又令人失望,但秦晋仍旧初心不改。他要想尽办法,尽全力改变这一切。也尽管现在的他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磕磕绊绊摸索前进的行人。但他相信只要一直走下去,希望总会有的,太阳终有一日会冉冉升起,照出一个璀璨辉煌的大唐盛世!

第一百七十五章:激将为军心

    次日一早,政事堂颁下褒奖文书,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神武军众人期待的晋升和赏赐都全数落空。

    “他娘的,政事堂这帮老家伙,拿张纸片来混弄人,当兄弟们是甚了?”

    杨行本第一个破口大骂,他对政事堂里的几位宰相本就没有好感,现在寻着了由头自然不会口下积德。

    “杨二,多少次告诉你要谨言慎行,难道没听过祸从口出吗?”

    卢杞对杨行本的屡教不改很是不满,出言斥责。杨行本则呲牙笑着回应。

    “都是军中兄弟,谁还能传出去不成?到了外面,你看看我还说不?”

    “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传出去!”

    “够了!都听中郎将的,没事的全各归各位,今日第一次训练枪阵,心里都有底了吗?”

    对于这几位兄弟的争吵,裴敬实在头疼。说实话,政事堂的做法的确让兄弟们心寒,但也知道这事是争不来的,神武军本就在演武中将宰相们得罪透了,还能指望他们笑脸相迎?现在只看中郎将秦晋是什么态度了!

    秦晋料定了政事堂未必会给他们好脸色,却也没想到政事堂居然仅仅给他们颁发了一纸褒奖文书。这他娘的不是上坟烧废纸,糊弄鬼吗?

    神武军累死累活的逆袭了高杨陈三人的大军,就算无非晋升军中人的官职,于情于理也得给与一定的物质奖励吧?

    军中的裴敬、卢杞等人所谓的校尉、旅率等职都只是差遣,本官却还都是自父辈那里恩荫来的小官,最高的也不过是正九品而已。这些人虽然嘴上不把升官当一回事,但秦晋却知道,他们在意着呢,因此有有意为之争取一番。

    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一时半会是难以实现了,除非有机会上阵,立下战功,否则政事堂这关就过不去。

    秦晋本想从自家拿出皇帝赏赐的金银分发给神武军众将士们以兹鼓励,但家老听后却连不迭的摇头。

    “家主万万不可啊!以私恩笼络将士,乃朝廷大忌!”

    经过提醒,秦晋在猛然警醒。为将者自掏腰包褒奖士卒,在天子眼里,怕就成了笼络人心,意图不轨的前兆的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一阵气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才能行?

    他又没想到,到了午时,竟又有了转机。

    天子从内库中拨出了金三千,绢帛三千亲自命张辅臣押送到禁苑的神武军驻地。当一辆辆大车驶入军营时,迎接他们的是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奴婢临来时,圣人说了,中郎将带出的神武军骁勇善战,政事堂的处置刻薄了一些,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这满满十几车财物都是圣人从内库中拨出,特地作为军中赏赐之用的。”

    裴敬等人激动了,天子居然还记挂着他们,为官为将不就是为了闻达于天子驾前吗?现在天子居然还知道他们委屈,自掏腰包以作赏赐,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中郎将,快领旨谢恩吧!”

    张辅臣望着愣怔出神的秦晋,出言提醒。

    秦晋这才恍然道:“圣人赏赐,臣愧领!”

    “一点都不愧,圣人说了,中郎将本该得赏,若不是政事堂的宰相们拦着,还要分别擢升呢!”

    关于赏赐的事,就这样峰回路转,神武军将士们一时间也都忘却了清晨时的不快,全身心的投入到枪阵的训练中。

    秦晋不禁感慨,军中将士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三千金三千绢帛,分到每个人的手中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依旧兴奋的和孩子一样。同时他也在感叹李隆基笼络人心的手段,仅仅举手之劳,就以政事堂做了最好的反面参照物。

    然而,秦晋对皇权没有天然的敬畏之心,对李隆基本人也好感欠奉,因此对他的这种笼络手段并不买账,只不过乐见其成而已。

    枪阵的训练进度比想象中的要慢了不少,神武军众将士虽然有了数月时间训练队列的基础,然则在结成枪阵的时候,效果却反不如新安团结兵仓促上阵实战的效果要好。

    进行了几次演练之后,秦晋就发觉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唐军步卒中,标配的制式武器都是一把制作精良的陌刀。反观他们手中的木枪,实在是简陋至极,而且这种看似笨拙的阵战之法也实在和他们想象中相去甚远。

    在神武军中,哪怕连普通的士卒都有官宦子弟,这些人的心气和眼界之高,自然也是新安团结兵无法同日而语的。

    出身高贵诚然可以使他们天然拥有寒门子弟无法体会的荣誉感,军队的凝聚力也较征募的平民强上许多,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这与生俱来的骄傲,使得他们对手中的木枪甚是不屑,因而训练的时候,便总不能全情投入。

    秦晋觉得有必要对全军做一次思想动员,虽然他自知自己不是做思想工作的好材料,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效果如何。

    首先,他要对军中旅率以上的人进行先期动员。

    “诸位以为封高两位大夫用兵如何?”

    “两位大夫横扫西域,我等佩服!”

    “没错!诸位又以为,安贼的燕辽铁骑战力如何?”

    “这……”

    “无所禁忌,都畅所欲言!”

    秦晋见他们有所顾虑,便又补充了一句。

    “说实话吧,燕辽铁骑堪称我大唐第一边军,打的契丹、高丽屁滚尿流,只可惜他们已经成了大唐的叛兵叛将!”

    秦晋点点头,裴敬的话很是中肯,既没有因为敌对而贬低对方,也表达了对如此一支精锐被安禄山窃取后的惋惜。

    “再问诸位一个问题,若让诸位领步卒五百,在平原旷野对阵一千骑兵,可有几成胜算?”

    杨行本口快,当即就笑出了声。

    “那还用说,自然是骑兵胜,而步卒败!”

    裴敬等人也跟着附和,如果是在野外对决,五百步卒在一千骑兵面前,无论是战是逃,成功的希望都极其渺茫。他们虽然很自信,却也知道五百步卒战胜一千骑兵的这等大话在中郎将面前说不得。

    秦晋又笑道:“如果让诸位以五百神武军对阵一千安贼骑兵呢?”

    众人沉默了,谁都不肯将心中所想的结果说出来。

    这就是秦晋要的效果,在停顿了一阵之后,他又追问道:

    “能否取胜?请准确回答!”

    “不能!”

    裴敬的声音几乎和蚊呐一般。

    “新安的团结兵就能!”

    秦晋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此言一出,帐中登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秦晋也不理会他们究竟是如何想法,又继续说道:“青龙寺外那堆积如山的逆贼首级你们也看到了,其中便有那千人败军之后留下的……”

    其实秦晋这句话说的多少有些不实,当初在长石乡外与叛军交锋获胜后,由于形势急迫,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割下首级。而青龙寺外的首级,也绝大多数属于火烧皂河河谷后留下的蕃兵尸体。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使之更为直观,震撼。

    “诸位可能要问了,五百团结兵凭什么能够战胜安贼的一千铁骑,我现在就正告诸位,正告诸位,凭借的就是你们瞧之不起的木枪结成的枪阵!”

    秦晋以新安大战乃至火烧崤山,俘获崔乾佑起家,他说的话自然极有分量,在裴敬等人心中造成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下走还有一事不明,请中郎将解惑!”

    “但讲就是!”

    “枪阵虽好,却不能尽歼贼人,敌阵崩溃之后,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面前溜走,不知中郎将又该如何应对?”

    秦晋呵呵笑着反问:“如果眼睁睁的看着崩溃的敌兵逃走,还要骑兵何用?”

    卢杞插言道:“神武军不是以步卒为主吗?哪来的骑兵追击?乌护怀忠那五百人够用?”

    秦晋郑重点头,“够用!五百人追击万人溃兵也不在话下!”

    裴敬等人毕竟都没有过阵战精力,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是纸上谈兵,因此在秦晋几次三番的自信回答之后,便已经有些心服了。

    “下走有个不情之请!”裴敬涨红脸说道。

    秦晋做了个让他说下去的手势。

    “请中郎将督促派往各部的教官,即刻到位!”

    秦晋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裴敬主动说出了他的想法,倒也省了不少力气。

    “好,我这里还有一百新安军没有到潼关去,明日便全数拨给你们,如何分,你们自去商量。在此期间,训练的细节我不会多做干预,但每七天一次的成果检验,却是考校诸位成果的时候。到时,希望诸位不要让我失望!”

    裴敬躬身正色道:“请中郎将放心,七日后神武军各部一定会有质的飞跃!”

    其实,秦晋今日的谈话已经让他们的自尊心大为受伤,如果连田舍夫组成的团结兵都不如,还让他们的脸往哪里放?以后还怎么在人前昂起头说起神武军是大唐禁军里精锐中的精锐?

    到了晚间,李狗儿忽然来到了禁苑军营,见到秦晋以后便大哭起来。

    秦晋让李狗儿好生说话,他这才憋住了哭声,抽噎着说道:

    “繁素娘子失踪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玉人失芳踪

    秦晋腾的一下从座榻上弹了起来,直奔到李狗儿面前,急促的问道:

    “失踪了?何时失踪的?”

    李狗儿从没见过秦晋如此失态,立时就被吓的结巴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此刻也不见了,断断续续的啰嗦好一阵才将事情的前后起因说的明白。

    原来,繁素一早便带着婢女出了胜业坊去采买胭脂水粉,可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且也音讯皆无。小蛮还遣了婢女到常去的脂粉店打听,却被告知,繁素早在上午就已经离开。

    这时,小蛮彻底慌了神,才赶紧将此事告知了府中家老。府中谁都知道,繁素和小蛮已经是秦晋的女人,可能做不了秦家的主母,然则谁也不敢轻视了。家老虽然是个有主意的人,但是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派了李狗儿到军营中向秦晋报信。

    这种事平日里都有仆从专门采购,但她和小蛮都觉得府中婢女采买回来的不合心意,自此便都亲自出去置办。不想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遇到这等事,如果是史书上的功臣名将,一定会故作姿态,弄出一些诸如“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典故以彰显名声。

    然而,秦晋却对此大不以为然,他虽然也会为了某些事而不择手段,但绝不会以自己的女人来换取虚伪的名声。

    秦晋立即招来了裴敬等人,向他们说明情况以后,便带着李狗儿飞马入长安,返回了胜业坊的府邸。

    刚刚进门,小蛮就一头扑进秦晋的怀里,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和繁素自小在宫中一同长大,虽然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现在眼看着繁素下落不明,叫她怎能不揪心?

    “家主一定要将妹妹找回来!”

    秦晋抬手在小蛮脑后柔顺的秀发上轻抚着,柔声道:

    “放心吧,繁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在简单询问了具体情况后,秦晋的第一反应便要调集裴敬等人通宵查访。但又一转念,一则他们并没有办案的经验,二则此举或许会招致天子的误会和猜忌。

    于是便暂且按下了这种念头,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还是不要出此下策的好。既然不动用神武军的力量,那么便只有通过官方途径解决。

    “走,去京兆府!”

    秦晋带着随从十数人,又呼呼啦啦的离开胜业坊。这次用有了那夜遇刺的精力,秦晋每次出行身边至少都会带上十八名以上的护卫随从。

    与秦府一街之隔的庭院小楼上,一扇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里面探出了半个婀娜的身影,暮色中若隐若现的目光里透着期待与担忧。

    贝齿轻咬嘴唇,自语道:“这么晚了还风驰电掣的,莫不是又出了乱子?”

    大演武的事,她这几日可没少听说了,长安城中的贵妇们更是对此津津乐道,听得连耳朵里都已经生出了茧子。尤其是得知了秦晋尚未婚娶之后,便有不少好事的贵妇数着城中各家的好女儿,念叨着何人可做秦府的主母。

    当然,也没少有贵妇拿她打趣取乐,要为她到秦府上去提亲。每每此时,她虽然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可心里究竟还是荡起阵阵的窃喜,只是窃喜过后,便又是淡淡的忧伤。

    毕竟自己和崔安世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他,他会在意吗?也正因为此,她始终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份感情,不敢轻易的宣之于人。她怕一切摊开之后,便都成了泡影粉碎一地,哪怕像现在这般,日日都存着一丝希望,心里也是难得的开心了!

    马蹄声渐渐远了,似乎把她的心也带走了,在窗前久久伫立!

    此刻的秦晋心忧如焚,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如果再找不到繁素,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他罕有的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京兆府,京兆尹王寿却正好便在衙署内。

    也是这几日城中忽然多了许多山东逃进关中的难民,治安案件便也随之多了起来,尤其有数起案件涉及到城中勋戚,便让他头大如斗,心力憔悴了。

    王寿从京兆少尹的位置上扶正京兆尹不过才数月功夫,偏偏又接二连三出现了令他极为头疼的案件,如何能安稳的回家睡觉?索性日日便在衙署中督办案件。

    由于有了京兆尹的大力督促,衙署上下的皂隶衙役们,哪个却也不敢偷懒了,生怕新官上任的三把余火又烧到自己身上。

    见到秦晋急吼吼的来到衙署中。王寿的心里登时就腾起了不详的预感。

    “中郎将所来何事?”

    还没等秦晋说话,跟在一旁的李狗儿先开口了。

    “俺们府中的繁素娘子日间买脂粉,至今未归,特来报案!”

    王寿直觉脑中轰的一阵,整个人随之踉跄了几步,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屁跌坐在地上。

    “哎,王使君小心,这,这是如何……”

    李狗儿被王寿的反应下了一跳,大呼小叫着。

    秦晋挥退了李狗儿,与王寿来到正堂,刚刚关上门,便迫不及待的将繁素失踪的事详细告知。

    王寿命仆役奉茶,却又拍着脑门苦笑道:“看这记性,忘了中郎将吃不惯茶汤!”

    “使君无须客气,白水解渴即可!还是寻人要紧!”

    王寿两手一摊,苦笑道:“中郎将可能还不知道,这几日也不知如何,竟是见鬼了,先后数家勋戚来报人口失踪,不想今日中郎将竟又亲自上门,王某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这倒让秦晋一惊,随即又有些同情王寿。

    历来,京兆尹都是吃力不讨的官,别看地位显赫,若是没有宰相撑腰,这个位置早晚还是做不稳当的。王寿在朝中素无根基后台,以前一直未京兆少尹不过是杨国忠手中的一个牵线木偶。因为杨国忠的倒台,竟给了他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在权力的再分配中,他误打误撞的就被扶正为京兆尹。

    然而,王寿也知道自家的底子薄,不可能与前几任京兆尹相比,他们不是有李林甫就是有杨国忠撑腰。而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看似虚无缥缈的运气。

    若非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出现,在京兆少尹的位置上还能做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就更别提升官了。因此,王寿对秦晋的态度,除了敬畏以外,还多了几分亲近,将他看作自己的福星。

    其实,若论品秩,京兆尹身为京畿长官又是从三品的高官,远远高于秦晋区区一个中郎将,本没有必要对秦晋刻意巴结。但正是出于以上的种种原因,让王寿对秦晋的态度甚为殷勤。

    摊手之后,王寿垂头丧气,直说自己这个京兆尹算是当到头了。

    秦晋暗暗苦笑,心道他是来求助的,却不想京兆尹王寿却比自己还要悲观,心里也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碍于对方颜面,安慰了一句。

    “车到山前必有路,使君也不必过于忧心!”

    王寿叹了口气,“中郎将说的对,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到最后一刻,一切便还未见分晓!”他一直视秦晋为他的福星,潜意识里便将秦晋的到来,视为冥冥之中必有天助。

    竟在瞬息之间,情绪逆转,又有了信心。

    “来人!”

    “使君有何吩咐?”

    王寿对上前请示的仆役道:“去把甘乙叫来!”

    那仆役应诺而去,王寿这才转头对秦晋说道:“甘乙其人在京兆府任事二十余年,对各类刑案有着丰富的经验。不如便由此人负责中郎将的案子,想必有他在,贵府娘子日出之前没准就能安然返家!”

    秦晋将信将疑,心道如果这个甘乙有这般能耐,你又何必急的焦头烂额?

    王寿似乎看出了秦晋的疑惑,便又解释道:“并非王某大言夸口,这个甘乙虽然是贱役,但在京兆府中却颇有声名,而且更为要紧的一点,此人在长安民间算得上手眼四通八达的人物,但凡官府无法企及的方面,只要有他在必会手到病除!当年李林甫还在相位之时,曾有桩连环入夜行奸的奇案,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好女子惨被祸害,一时间满城风雨,家家自危,甚至还传到了圣人驾前,眼看着京兆尹便要罢官夺职,多亏了此人买通消息,一举拿获贼人。自此以后,历任京兆尹,无不看重此人!”言下之意,他也不例外!

    说着,王寿又是一阵叹息,“只可惜人力也有尽时。最近这几桩棘手的案子,甘乙那里却查不到半点线索,也真是奇哉怪也!但贵府娘子的案子,没准他便能查出个因由呢!”

    秦晋明白了,甘乙这个人就是黑白通吃的人物,沟通民间与官府的一个中间角色。可不能小看这种中间人物,没准繁素的安危便要着落在了此人的身上。

    又过了片刻功夫,一个五短身材的敦实汉子来到京兆府正堂之中。

    “甘乙拜见使君!”

    王寿的声音很是随和。

    “这位是神武军中郎将,府上有人口失踪,还须打探一番!”

    乍听说神武军中郎将,甘乙顿时一怔,又紧着问了一句:

    “可是从新安来,又火烧了崤山的那个中郎将?”

    甘乙如此失态,王寿立时就拧紧了双眉,虽然他看重此人,却不代表会放任其堂上无礼。

    秦晋却无所谓的笑道:“正是秦某!”

第一百七十七章:心底谁最重

    “久仰秦将军威名,请受下走一拜!”

    甘乙竟然对着秦晋深深的一躬到地。王寿不禁大为称奇,向甘乙这种盘踞在京兆府数十年的老吏,就算对京兆尹也很少行此大礼的,何以竟对素未谋面的秦晋如此呢?

    秦晋心下惦记着繁素,便赶忙上前扶住了甘乙。

    “甘兄不必如此,是秦某有事相求,理应行礼才是!”

    说着,秦晋亦是双手抱拳一躬。然则甘乙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住了秦晋的手腕。

    “莫要折煞下走。将军是杀贼的大英雄,当得起下走一拜!若非将军在崤山一把大火,舍弟一家便要跟着虢州城一并破亡了!”

    王寿这才恍然,原来甘乙一向感情甚深的弟弟竟是在虢州城里。听说虢州城遭崔乾佑大军围攻,若非秦晋在崤山的动作,只怕早晚都要城破的,到时叛军必会对殊死抵抗的城中军民狠下杀手。

    如此说来,秦晋也算得上是甘乙之弟的救命恩人。甘乙替兄弟行此大礼也就顺理成章了。

    “想不到两位还有如此一段因缘,实在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秦将军府上的娘子当有望安然返回!”

    王寿自然乐见这种好事,如此一来,甘乙必然会尽心尽力的为秦晋寻找侍妾,而他也不必因此而开罪了这个在天子面前甚有分量的新贵。

    秦晋也不再啰嗦寒暄,而是简明扼要的将繁素失踪的前前后后与甘乙讲述了一遍。

    其间,甘乙便一直皱着眉头,直到秦晋说完,才郑重其事的道:

    “将军,下走不敢说虚言,但一定会尽力为之!烦请将军,借下走一人以作使用!”

    秦晋当即允诺。

    “莫说一人,就是百人千人也使得!”

    甘乙微微一笑。

    “用不上那么多,一人足矣。就是随将军而来的那名叫李狗儿的仆从!”

    秦晋登时一愣,想不到,他竟知道李狗儿的名字。

    甘乙解释着:“早在进入正堂之前,下走就已经知道了将军所请之事,因此亦曾先与将军的仆从了解过情况,李狗儿颇为伶俐,又熟悉贵府娘子,所以请他来协助也是及有必要的。”

    果然,甘乙其人不论嗅觉的敏锐程度还是智商,都是首屈一指的。秦晋暗叹,这样的人用来做联系民间与官府之间的皂隶实在是屈才了。

    但身份地位的鸿沟却是不可逾越的。身为皂隶,已经是执了贱役,比之不入流的佐吏杂任都相差甚远。便是迁转补为流外之官都难比登天啊。

    “将军且稍作等候消息,下走即刻便行查探……”

    秦晋哪里坐得住,便道:

    “如果甘兄不介意,秦某与你一同去如何?”

    王寿顿时便一颗心悬了起来,甘乙办案自有渠道,是绝不能与闻长吏长官的,秦晋此举实在是孟浪了。如果他因此而生了芥蒂,在阳奉阴违,出人不出力,可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秦晋待人接物的态度与时下的官员大为不同,语气神态中都透着谦和与尊重,使人丝毫觉察不出,眼前之人竟是天子驾前最受看重的中郎将。

    而且口口声声还称甘乙为兄,光是这份抬举都让他顿生知己之感。

    其实,秦晋的骨子里还没有这个时代的上下尊卑,潜意识里仍旧觉得人人乃平等之身,不论与天子亦或是平民对话,表现的均是不卑不卑不亢。

    因此,本就对秦晋印象十分之好的甘乙便欣然笑道:

    “下走求之不得,将军请!”

    这句话,却又让王寿大吃一惊。同时,也禁不住感慨,真是人和人没法比,就算他以堂堂京兆尹之尊与甘乙说这种话,他都未必肯答应呢。

    但王寿也知道,这种事嫉妒不来,向秦晋这种不世出的人才,满天下又有几人?单单是能以一己之力在新安力抗强敌,又在崤山一把大火烧光了崔乾佑叛军,这两样,便是连哥舒老相公也要叫一声好呢。

    甘乙只对秦晋提出了一点要求,那就是无论在何处,都不要表明身份。这本就在情理之中,秦晋自然是一口答应。现在只要能尽快的找回繁素,这点要求又算得了什么呢?

    出了京兆府,秦晋一行人跟着甘乙穿街过坊,在天色将黑之时,便在西市外的一处无名石巷中停住了脚步。

    但见石巷中仅有一处门户,但见黑漆大门,石像镇宅,倒是颇为奇怪。秦晋大为不解,满长安城中无不是以坊为单元,何以这处大宅竟自成一体?

    甘乙上前敲门,片刻功夫里面便有人回应。

    “谁啊?”

    黑漆大门缓缓的闪开了一条缝,火光透了出来,见到外面的是甘乙,里面顿时又惊又喜的敞开了大门。

    “不知是甘兄,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同时,对方又看了一眼秦晋,迟疑道:“这位是?”

    甘乙想也不想答道:“甘某的救命恩人!有事托付甘某!”

    秦晋跟着甘乙被引入了大宅之中,但见大宅内竟似别有洞天,一应布置极尽奢华,比之杨国忠当初在胜业坊的府邸竟也不遑多让。但总让他觉得有一丝不和谐之处,但细一思量也就明白异常在哪里,这些奢华堆砌出的浮夸,无非是处处透着暴发户的气息,而少了一些底蕴。

    然则,既然有能力在坊市之外,另开门户的,且又并非官府,仅仅这份能耐与人脉,便不得不让秦晋对此间主人刮目相看。

    甘乙与此间主人交代了几句,那人便匆匆而去,会客的正堂内只剩下了秦晋与甘乙二人。

    “将军稍后,下走这位朋友人脉甚广,不出半个时辰准有消息!”甘乙似乎成竹在胸,但又话锋一转。“如果连他都难以查出消息,此事便有些难了!”

    秦晋心怀忐忑的等着。半个时辰以后,此间主人匆匆返回,但仅从他的神色上,便让秦晋禁不住心下一沉。

    果然,那人开口就先是致歉,随即又半是疑惑,半是惊奇的自语了两句。

    “说来也是奇怪, 不知何故,竟是没有半分消息。似乎,似乎并非……”

    接下来的话声音有些低,秦晋听的不清楚,但甘乙却点点头,一脸的凝重。

    “甘某知道了,身不由己,先告辞了!”

    甘乙与秦晋出了石巷大宅,秦晋心下一片空荡荡,以为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却想不到那甘乙竟笑道:“将军莫要失望,人力毕竟有所不及,这大宅的主人也不是无所不知,咱们只须从头查起,未必便一无所获!”

    “走,先去脂粉店!”

    一行人又飞马直奔繁素白日间曾去过的脂粉店!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但神武军负责巡察治安,秦晋本人又有夜间畅行的照身,是以便一路无阻的飞驰而去。

    至于脂粉店所在街坊已然关闭坊门,也全然不是问题,神武军以公干为名将之叫开便是。

    现下的铺面都是前面经营,而后宅住人,所以他们很容易的就找到了脂粉店的掌柜。

    甘乙亮明了京兆府的身份,那掌柜顿时就吓得六神无阻,达官贵戚家的女眷丢了,却找上门来可是飞来横祸。

    “这事实在与卑下无关啊,店铺打开门做买卖,人来人往,人进认出,若是都出了意外,总不能全,全怪在卑下的头上啊。”

    秦晋一笑,这掌柜的虽然胆子小了点,但逻辑还是很清晰。

    甘乙则正色厉声道:“莫急着先撇清干系,与你有没有责任,自当有官家定夺,不是一张嘴空口白牙便能决定!先问你几个问题,若不如实回答,有你苦头吃!”

    “但问便是,卑下不敢有半分欺瞒!”

    “好,今日巳正时分,可有秦府娘子上门?”

    “有,有的,还是卑下亲自接待的!”

    由于繁素与小蛮经常光顾,此人倒是也识得,却想不到竟是这两位颇为和善的小娘子遭了不幸,忐忑不安的同时,也为她们惋惜。如此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若落在了贼人手中,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几时离去,可注意到可疑状况?比如是否有人跟踪?”

    那掌柜歪着头仔细的想了想,又摇摇头。

    “一切如常,没有意外!”

    甘乙顿时怒拍了面前条案一掌,“敢诓骗官府?”

    掌柜吓的立时就瑟缩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卑下不敢,不敢啊。”接着他又断续道:“如,如果说异常,倒是有一桩,殿内的伙计,今日巳时出门送货,便,便再没回来。”说到这里他又转而解释,“这也有过先例,伙计好色,经常就在勾栏坊市内过夜不归了!”

    甘乙冷笑了一声:“好大派头的伙计!”

    “见笑,此人是卑下不成器的侄子,若非家兄早亡,又岂能如此纵容?”

    甘乙见再问不出什么,便与秦晋二人又离开了脂粉店。

    路上,甘乙颇感为难的一叹。

    “线索断了,将军万勿失望,办法总会有的!”

    至此,连秦晋都听得出来,甘乙的话中已经不如先前那般自信了。其实,此事难就难在须得明日日出之前将人找到,若是给他三天时间,又何至如此呢?

    “先沿着贵府娘子可能走过的路,通通走上一遍,没准会发现意想不到的线索!”

    秦晋点头同意了甘乙的主意,两人便在脂粉店与胜业坊之间的几条街道统统走了一遍,可仍旧一无所获。其实,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西市到胜业坊,所过之处都是城中繁华之地,一般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下别人强行掳走呢?更何况,繁素所乘之车亦有秦府驭者,总不能跟着一并失踪吧?

    甘乙走了一遍可能的所经之地后,忽然说道:“贵府娘子一定在路上与认识之人有过交流,说不定这就是可疑之处!”

    两个人刚到京兆府,甘乙的随从便上前与之耳语了几句。继而,甘乙双目又陡然放光。

    “有线索了,在城南荒地发现了脂粉店伙计的尸体!”

    城南有大片荒地秦晋是知道,这里出现命案,或者成为抛尸之地也的确是最理想的场所。

    “甘某这就去城南现场,将军也一同前去?”

    秦晋自然要跟去的。

    原来,在出了脂粉店以后,甘乙便命人传讯,发动所有的人脉寻找彻夜未归的伙计。这些人的效率也当真不慢,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寻到了尸体。

    虽然是尸体,但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

    借着明亮的火光,甘乙仔细审视着手中的匕首。准确的说,这是一把金装银刀,长约有五寸,做工极为精美,更是价值不菲,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拥有。

    不过,这价值不菲的金装银刀从尸体的胸口拔出后,已然成了命案的凶器。

    看了半晌之后,甘乙将金装银刀交在秦晋手上。

    “将军且看!”

    秦晋接过凶器,也细细端详了一阵,便在刀柄处发现了两个绿豆大小的篆字。

    “冯昂?”

    甘乙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将军可知这冯昂是谁?”

    秦晋还真不知道冯昂是谁,长安城中姓冯的人多了,但在朝中有显宦贵戚的,却并没有一个。是以,便轻轻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

    甘乙忽然又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语气问了秦晋一句:“那将军可知道,高力士此前姓甚?”

    当今天子的近侍高力士,试问满天下又有谁人不知其名?但与这个冯昂又有什么关系?秦晋在记忆的深处仔细搜索了一阵,便猛的失声道:

    “姓冯!”

    高力士的经历也颇为跌宕坎坷,本名冯元一,出身也是名门望族,其曾祖父乃唐朝初年高州都督广韶十八州总管,封耿国公。其父世袭潘州刺史,其母麦氏则是前隋名将麦铁杖的曾孙女,死后追尊为越国夫人。

    但冯家在武后当政时期遭难落败,年幼的冯元一被掳入宫做了宦官,并改名换姓为高力士。后来几番际会,遇到了当今天子李隆基,才有了今日的权倾朝野。

    难道这个冯昂和高力士有着某种关系?

    甘乙艰难的点点头。

    “将军说的没错,这个冯昂就是高力士同产兄弟冯元圭的幼子!虽然冯氏一门在高力士飞黄腾达以后一改当年的艰难处境,但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高力士似乎并不想让冯家人再度入朝为官。因此,这个冯昂虽然有着轻车都尉的散官阶,却从无任事的经历,终日只知道游走街市,斗鸡走狗,调戏妇女。”

    秦晋听罢甘乙关于冯昂的描述,一颗心便迅速的往下沉。至此,他已经有种预感,繁素的失踪,绝对与这个叫冯昂的纨绔子有干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繁素究竟是怎样被一个素未谋面的淫贼在大庭广众之下劫走的呢?

    火把光焰扑扑闪烁,甘乙看着秦晋阴晴不定的面色。

    “只要将军一句话,下走便将此案一查到底!”

    字字句句如巨石落地。

    秦晋并未回答甘乙的问题,而是又确认般的问了一句。

    “仅凭一柄金装银刀就能确定凶手是冯昂?哪个凶手会这么蠢,将凶器丢在现场?”

    甘乙却道:“此地并非案发现场,不过是抛尸之地而已。”他指着尸体的身下解释道:“此处血迹甚小,如果他死在这里,血迹至少也要有五倍之大。”

    绕着尸体转了一圈,甘乙又缓缓说道:“就算这金装银刀是有人栽赃冯昂,也一定是与冯昂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人,咱们只要顺着藤蔓摸上去,迟早会摸到瓜的!”

    秦晋这才斩钉截铁的说道:“查,一查到底,但有困难,秦某给甘兄撑腰!”

    甘乙让秦晋先不要做最坏的打算,凶手无限冯昂的可能性很大。正如秦晋所说,凶手就算再蠢,也不会将可着自己名讳的金装银刀留在现场,让人顺藤摸瓜去抓他的。

    因此,在甘乙的第一判断里,凶手一定是与冯昂有仇的人,此人处心积虑杀人嫁祸,或许就是为了报仇。但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凶手又为什么要将秦晋侍妾也一并劫走。

    多年办案经验的直觉告诉甘乙,此事绝非如眼前所见这么简单,其背后一定另有因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眼前的迷雾层层拨开。

    但是,凶案事涉高力士的堂侄,却又变得更加复杂了。万一深入下去,又会不会遭到朝中某些权贵的打击与干扰,便很难说了。别看甘乙在世人眼里是各连不入流佐吏杂任都不如的贱役皂隶,但却有着非同常人的心气,只要认准的事,别说刀山火海,就是事涉天王老子,亦或是当今天子,他都敢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比划一番。

    在这之前,甘乙还要确认,这个中郎将是否有胆子,做好准备与满朝最有权有势的大宦官翻脸。

    然则,秦晋也自有打算。甘乙如此急公好义,他自然是钦佩之至,但也绝没有打算将此人一并拖下水,不管此人有多大能耐毕竟只是个皂隶而已,如果繁素被绑一事果真和冯昂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便打算以一己之力独自解决此事。

    只是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还不便表明态度而已,以免这位自尊心极强的人因为被轻视而不满。

    一行人再不耽搁,又风驰电掣的赶往冯昂的府邸。冯昂的府邸位于长安城的务本坊,距离城南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叫开务本坊的坊门以后,甘乙便带着差役亲自往冯家府邸去叫门。冯家虽然官位不显,但因为有着高力士的干系,在长安城中也是一个另类的存在。没有人敢随随便便的在他们头上动土,但连夜敲门,却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

    “是哪个活腻歪了?”

    里面传来了不满的叫骂声,随之,偏门打开了一条缝,门房的脑袋在黑暗中露了出来,见甘乙十分面生,便警惕的问道:

    “你是哪个?”

    “甘某是京兆府的当差,有一桩命案,在尸体上发现了贵府主人的随身银刀,因此特来询问!”

    甘乙话说的直白,然则还是很客气的,给冯昂留了颜面。

    不过那门房却勃然大怒,“俺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府邸,阿猫阿狗也敢来撒野了吗?就不怕丢了脖子上吃饭的东西?”

    甘乙沉声道:“事涉官员眷属,请恕甘某无礼!”

    说着,甘乙竟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卷书,秦晋看着一惊,这不是京兆府的搜捕行文吗?王寿何时给他的?难不成还是伪造的?以秦晋对京兆尹王寿的了解,断然不会给甘乙这种能招惹来祸事的东西。

    但依然亮了出来,秦晋便也只能坐看失态发展。

    “京兆府搜捕卷书在此,你有几颗脑袋敢阻拦?”

    那门房忽然便有些慌了,急道:“那,那,你且先等着,俺去通禀一声!”

    直觉告诉秦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否则就算一直卷书也不可能,将显贵家的门房吓成这个德行。

    秦晋当即招来了李狗儿,耳语交代了几句,并将夜间通行的照身交给他。

    李狗儿领命之后,便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片刻功夫,冯府偏门吱呀一声打开。

    “请吧!”

    秦晋的随从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府中执事拦住。

    “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秦晋令他们原地待命,便也要跟着甘乙入内,孰料府中执事又将他也拦住了。

    “对不住,尊驾也在外面候着吧!”

    还没等秦晋反应过来,冯府的偏门已经呯的一声关上了。

    这更让秦晋觉得不妙,甘乙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门后,如果万一有问题,仅凭眼下的这十几个人怕是充不进门墙高大的冯府。

    想到此,秦晋不免就有些心急。

    “中郎将,中郎将!”

    不知如何,京兆尹王寿竟也急急的赶了来。

    秦晋甚为惊讶。

    “王使君何以连夜而来?”

    王寿面色惶急,又不敢气急败坏,急吼吼道:

    “中郎将可知这是谁家府邸?是高力士的侄子家。不论有天大的事,下走还是奉劝中郎将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他见秦晋默然不语,以为说的话有了作用,便又劝道:

    “为了一个侍妾,得罪高力士,不值......”

第一百七十八章:心急亦错判

    一直以来,王寿和秦晋说话都甚为客气,此时竟已经有了急色,可见利害攸关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然则,秦晋岂会因为他的那点心思,便放弃了解救繁素的念头?

    “无论身份,在秦某这里都一视同仁!王使君休要再劝!”

    一句话斩钉截铁的将王寿堵了回去。王寿又急又怒,却又不敢在秦晋面前发作,只能在原地无可奈何的打转,唉声叹气,不一会的功夫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反倒让秦晋愣住了,心道王寿再如何也不至于像个女人一样,遇到事就哭哭啼啼吧?

    见状如此,秦晋还是劝了他一句。

    “使君哭甚?但有责任,秦某一肩承担,绝不推诿半分!使君尽可回去,高枕而睡!”

    王寿没想到秦晋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好半晌才断断续续说着:

    “中郎将误,误会了。这,这不是……高力士权倾朝野,虽然很少主动招惹外臣,可若有人找他的麻烦,却也绝不会手软的。某实在是为中郎将担着心呢!”

    秦晋哈哈一笑,这王寿口中说的漂亮,他也不说破,只在暗自感慨,这年头的官员们说话都如此肉麻,然则却很有市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爱听的很。

    “如此还要多谢使君关心呢!”

    秦晋冲王寿拱手一礼,故意说了一句。王寿则面色一窘,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口中则下意识的回道:

    “哪里,哪里,某与中郎将一见如故,一见如故,理应担心,担心……”

    两个人正干巴巴的说着话,却见冯府的大门开了,甘乙举步出来,秦晋这才稍稍放心,此时想想也是,就算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害人性命吧?

    这时,跟在甘乙身后的中年人干笑了一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甘乙的面色很是凝重,转头向秦晋和王寿介绍道:

    “此便是轻车都尉!”

    轻车都尉是冯昂的散官阶,秦晋和王寿顿时便明白了,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就是高力士的亲侄子,冯昂。

    “听说秦将军府中的侍妾丢了?无凭无据的却寻到冯某府上,莫不是欺人软弱?”

    秦晋冷然道:“足下银刀乃杀人凶器,死者与繁素大有瓜葛,调查到府上,也在情理之中!”

    冯昂突然厉声大笑。

    “好一个情理之中。秦将军的话,冯某如果没理解错,怀疑便可做证据了?便可以定人罪状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冯某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金装银刀早在数日之前便在街上不甚遗失,那个被杀的伙计也从未谋面,至于贵府的侍妾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秦晋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审视着面前这个巧言雌黄的纨绔子,想要从他眼神里探究出真实想法。孰料,冯昂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呢,冯某是个不喜欢被人冤枉的人,又生来胸襟坦荡,便让将军尽可放手一查也无妨。”

    说到此处,冯昂顿了一顿,“不过却有个条件,若是查无实据,秦将军却须当众像冯某致歉!如何?”

    秦晋下意识觉得,此中一定有猫腻,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却不能不发,便硬着头皮道:“依你便是!”

    冯昂闻言便敞快的屏退奴仆,冲着洞开的大门一指。

    秦晋不待他再说话,大手一挥,身后的十余个随从便一拥而上,涌入府中。

    恰在此时,务本坊外忽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有一标马队涌入了坊内大街。但见马上骑士人人手举火把,立时就将整条大街照的通明。

    却是裴敬带着人来了!

    冯昂毫无惧色,还撇了撇嘴笑道:“中郎将好大的排场,调来了神武军,便以为能够作势压人了?”

    秦晋哼了一声不再答话,裴敬却喝道:“神武军分内巡察,务本坊夜不闭门,本该到此一问因由,何用你来置喙?若再聒噪,便捉了回去,罚银,拘禁!”

    冯昂似乎不屑与之争辩一般。

    “区区校尉,好大的威风,冯某真是怕啊!”

    秦晋知道裴敬的口舌功夫绝对不是这冯昂的对手,便让他带着人进入宅院中,去搜查究竟有没有繁素的踪影。

    “搜查的仔细点,一定不要有任何遗漏!”

    裴敬领命而去,李狗儿这时又凑了上来,向秦晋邀功一般的笑着。

    “家主,俺,俺回来的可及时?”

    冯家的宅邸并不算大,用了半个时辰,就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然则却一无所获。

    当神武军众人垂头丧气的出来之时,冯昂便又不依不饶了。

    “既然查不出证据来,冯某也难为秦将军,只要在此当众一个大礼,说一声我错了,一切便当做没发生。”只听他的话音陡而尖利,“要不然,便是告到圣人驾前,也要出了这口被人冤枉的恶气!”

    “误会,误会……”

    京兆尹王寿见事情渐入僵局,便赶紧出来打圆场,同时又冲着冯昂深深一揖到地,“是京兆府查核不实,不实,还请,还请轻车都尉担待,担待一二!”

    冯昂放声大笑,不屑的看了王寿一眼,鼻间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冷哼。

    “走,回府!”

    片刻功夫,冯家的奴仆便悉数退回府中,黑漆大门呯的一声重重关上。

    这时,王寿才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半似埋怨的对秦晋说道:“都说了,让中郎将三思而后行,就是不听,现在看看,险些惹下大祸啊!”

    秦晋铁青着脸,也不知针对冯昂的行动,究竟是对是错了。虽然此人态度极为可以,但终究没有证据,难不成还能擒了他去拷打招供不成?当然不能!

    自冯府出来后,一直面色凝重的甘乙此时来到秦晋面前,拱手致歉:

    “甘某无能,辜负中郎将的信任,没能……”

    “甘兄言重,为恶者若有意掩饰,岂能怨查案之人?”

    “不如先回京兆府,等候消息吧,差役们可是拿了京兆府的公文,连夜排查呢!”

    王寿如此提议。

    线索又断了,再没有确实消息之前,也只能先到京兆府中等候消息了。于是,秦晋等人又跟着王寿,返回了京兆府。

    时间眼看着就到了丑时,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可关于繁素的线索却毫无头绪。

    秦晋头一次产生了有劲使不上的感觉,他在千军万马的重围之中时,都没有过这般束手无策的情况,然则寻人却像大海捞针一般,他只能坐立不安的无可奈何。

    京兆府正堂,京兆尹王寿打了个长长的哈切,早就过了就寝的时间,紧绷的精神现在松懈了,困意也就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然则看着端坐在侧的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他又不好说先行回去就寝歇息,便只能跟着干坐。

    “中郎将可还有何打算?”

    秦晋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打算,查案寻人真不是他的所长,似乎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正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当口,一名皂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不,不好了!”

    王寿今夜已经被吓怕了,见皂隶如此慌张,顿时便惊得从做榻上蹦了起来。

    “快,快说,又发生了何事?”

    “甘乙自裁,发现时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甘乙居然自裁了!王寿听后,又被惊得一屁股跌坐回榻上。

    “这,这怎么可能?”

    随即,他又醒悟一般的问道:“难道就不是他杀,或者意外?”

    皂隶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甘乙留下了遗书一封,上面言明与人无涉!”

    “快拿来我看!”

    王寿迫不及待的抢过了皂隶递上来的遗书,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一连说了几句“断不至此”,便又交给了秦晋。

    “中郎将且看吧!”

    然后就颓然在做榻上唉声叹气,仿佛天塌了一般。

    却见甘乙在遗书中交代,他自认有负秦晋所托,无面目在觍颜苟活,只能以死谢罪。然则,言语之间,又透出了难言的苦衷。

    秦晋啪的一声,将那封甘乙的遗书拍在面前的案上。

    “直到此时,使君还以为,与那冯昂无涉吗?”

    原本还在犹疑的秦晋,立时便心思澄明,意识到,甘乙的死一定与那轻车都尉冯昂有关。秦晋一直对这甘乙印象很好,此人身上大有古之游侠的气概,也许正是因为此,他才在不得已的苦衷下,自裁身死。

    秦晋激烈的反应将王寿下了一跳,苦笑道:“相信与否,又如何?王某无根无基,又凭什么与冯昂去斗?”

    事到如今,就算没有证据,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猜测得到。繁素的失踪,脂粉店伙计的被杀,以及甘乙的自尽,这些都与那冯昂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只奈何,无凭无据,又不知人在何处,难道还能硬闯进去,拿人拷问?

    “来人!”秦晋上身而立,厉声喝道。

    “末将在!”裴敬全身戎装,推门而入。

    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王寿开合着嘴巴,一动不动。秦晋伫立良久,才断然道:“点齐神武军!”

    “家主,有,有消息了!”

    正在此时,秦府中的家老手中挥着一封书信,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深宅有洞天

    消息?

    “什么消息?”

    在秦晋的印象里,府中家老是个极为沉稳的人,甚少见过他有如此急吼吼的模样。

    “是,是繁素,有人送来书信一封……”

    还没等家老将话说完,秦晋就上前一把抢了过来。但见信中白纸黑字,言及繁素正是被轻车都尉冯昂绑走,不过人此刻却不在冯府之中,而是在冯府的隔壁宅院。虽然那座宅院看起来像是旁人家,但其实早就是冯昂的产业了。

    看罢这封没有署名落款的书信,秦晋一拍大腿,如何此前就没能想到这一关节呢!

    “家主,这是信中一并附上的玉簪!”家老颤颤巍巍的将一枚精美的玉簪递了上来。“家主请看,是不是繁素平日里所戴之物?”

    秦晋将玉簪拿在手中,果是繁素曾用过之物,想起这个身世坎坷的少女,他就禁不住阵阵心痛。原本以为,自此以后,便可让她无忧无愁,哪想得到竟又落入了奸人手中。

    他也曾想过,这会不会是自己的敌人在暗中做了手脚,然而,又否定了这个念头,谁会蠢到用一个女人的生死安危来报复人呢?

    在秦晋以往的所有敌人中,崔安国也好,杨国忠也罢,没有一个人会如此的愚蠢而变态。因为这么做,除了能解一解心头之恨,对现实毫无补益。

    “可知是什么人送来的?”

    家老摇摇头。

    “信是绑在石头上射入院中的,等遣了人出去查看,街上早就空无一人。”

    眼看着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时间没给秦晋留下更多的时间。

    “裴敬,带上人,再回务本坊!”

    秦晋的声音斩钉截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王寿又急急阻拦。

    “中郎将不可啊!”

    与此同时,王寿死死抓住了秦晋的袍袖,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与秦晋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出了事,另一个也逃不掉。

    秦晋终于被王寿的这副德行激怒了。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有唾面自干,忍辱偷生的道理?王使君若不想被秦某瞧不起,就松开手!但有事,秦某自当一肩承担!”

    王寿何曾被人如此露骨的呵斥过,然而他却半分怒意都生不出来,只觉到了深深的羞愧。是啊,他是懦弱,他是谄媚,他是甘愿唾面自干。但世事偏就如此,谁让他生在了寒门之家,没有身后的家族可以依托,没有强大的后台可以依仗。

    谁又没有过挥斥方遒快意天下的理想?然则,那些所有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像磨盘上的谷子一般,生生被残酷的现实碾磨成了齑粉。

    为了出人头地,他苦读诗书十数载,一朝登科却只能从区区从九品的下县县尉做起。宦海浮沉十数年,他受尽欺辱,又拍尽了马屁,终于成为了京兆尹这等高官,今日,今日难道这一切就要付之东流了吗?

    王寿当然不甘心,可他又无能为力。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便如闷雷闪电一般,直劈进了他的胸膛里。

    “使君以为袖手旁观,奸贼就会被放过?真是天真可笑,他们只会急不可耐的落井下石,等待着使君的也将是流放或者斩……”

    如遭雷击的王寿双手顿时便软了,松开了秦晋的袍袖。秦晋趁机快步离开,再也不理会这个失魂落魄的京兆尹。

    直到秦晋的身影快消失在京兆府正门时,王寿才又遭雷击一般的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呼号着:“中郎将等等,等等我!”

    在起身狂奔的同时,王寿又呵斥身边干看着的皂隶们。

    “都愣着作甚?召集所有人,随中郎将去拿人!”

    皂隶差役们这才如梦方醒,领命而去,好半天才乱哄哄的集齐了百十号人。

    ……

    神武军再次呼啸返回务本坊,看守坊门的役卒早就被吓破了胆,不知今夜是闹什么幺蛾子。

    “速速开门!”

    坊门被敲的震天响。然则坊中的轻车都尉刚刚交代过,任何人来叫门,在天亮之前都不能再开坊门,否则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役卒被吓得蜷缩在干硬的被子里,堵住了耳朵,装作听不到外面的拍门声。

    裴敬失去了耐心,命人翻过了坊门,砸坏铁锁,这才将坊门打开,神武军巡察禁军鱼贯涌入,不消片刻功夫就将密信中所言的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敬本还想上去敲门,秦晋却将他叫住。

    “直接遣人翻墙进去!”

    秦晋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怕打草惊蛇,便有了这个主意。裴敬深以为然,便又带着人翻墙而入,然后将宅院大门四敞大开。

    神武军禁军悄无声息,鱼贯贯而入,只有牛皮靴轻轻踏地的扑扑之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秦晋在此深吸了一口气,他甚少有如此头脑发热的时候,然则既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要进去查个水落石出。在这一瞬间,他也不是没想过,万一密信所言不实,他该怎么办?不过,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直觉告诉他,冯昂一定有问题。

    就在秦晋刚刚踏过门槛之时,黑漆漆的夜空里突然传来了凄厉的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名禁军军卒的响彻天际的惨叫。

    “全体注意,有弓弩!”

    裴敬的眸子里立时大放异彩,弓弩一出,他的心便已经彻底放了下来,不论繁素在不在这座宅院当众,仅凭着弓弩一项,便是妥妥的谋逆之罪。

    要知道,依大唐律,私藏弓弩者与谋逆同罪。

    “莫要跑了反贼!抓活口!”

    裴敬立时又大声喊了一句。

    而秦晋也意识到,这座院子里肯定有问题,否则寻常人家岂会藏有弓弩?

    不过,院中的抵抗在神武军面前大有螳臂当车之意,这些民间的武夫又怎么可能是有着严格训练的禁军的对手?

    短短的一盏茶功夫,神武军军卒在前院共抓获了十一人,当场击两人,毙缴获横刀十把,三石弓四把。

    后院显然也有人在抵抗,不过这在秦晋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下令强攻之后,便来到被活捉的十一人面前。

    “现在给你们机会,我只问一个问题,哪个说了便放他走!”

    也不等那些人回答,秦晋问道:“此间主人是谁,今日可送来一个女人?”

    “俺们就是看家护院的,不……”

    其中一个人口快,只是才说了半句话,便再也没有几乎将整句话说完,只见白光一闪,一颗大好头颅便滚落当场。

    鲜血的作用从来都很是管用,立时有人就抵受不住。

    “饶命,饶命,俺说……”

    秦晋冷声道:“说实话,饶你不死!”

    “主人是轻车都尉,今日的确送来了一个女人,刚刚已经被送到了冯府中!”

    秦晋心头顿时一紧,问道:“何时送的?”

    “也,也就与好汉们脚前脚后!”

    这时,裴敬却斥道:“睁大了你们狗眼看看,此乃我大唐神武军!”

    俘虏们也意识到这些人不是盗贼强人,否则便不会有这种恐怖的战斗力,又明目张胆的冲了起来,一个个立时都面如死灰。私藏弓弩与谋逆同罪,他们当然也知道。

    但还有人却存了一丝侥幸。

    “轻车都尉乃高力士侄子,你们敢动他一根毫毛?”

    秦晋笑了。

    “看好了,今日不但要动他的毫毛,还要将他捉拿下狱!”

    说话的功夫,神武军已经冲进了后院,将负隅顽抗的一干人等或击毙,或俘虏。

    秦晋下令搜遍宅院中的每一寸,必须将人找出来。

    这座府邸看似不大,却很深,一进院子后还有一进院子。搜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竟然一无所获,就在秦晋渐渐沉不住气的时候,禁军中发出了一声惊叫。

    “中郎将,且去看看……”

    裴敬神情古怪的来到秦晋面前。

    秦晋问道:“可找到人了?”

    “找是找到了,却不知哪个是……”

    秦晋心下疑惑,进入最后一进院落,只见东侧的厢房内灯火通明,进去后却发现别有洞天。看似不大的屋子里竟还有一道隔墙暗门,一条幽深的地道斜斜的通往地下。

    “这是?”

    裴敬面色愤愤然。

    “下面都是掳来的女人!”

    闻听如此,秦晋也不觉愕然,想不到竟会搂草打兔子,有了大发现。

    “都带上来吧!”

    很快,随着一个个女人被送上来,整个厢房后院便响起了一片涕泣之声。

    秦晋焦急的一个挨着一个辨认着,却没发现繁素的人影,他再不犹豫。

    “闯冯府,抓人,救人!”

    有了这些切切实实的证据,冯昂再也休想脱身,他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抓人了。

    ……

    “甚?被人抄了?为何不早早来报?”

    “家主,那些人没打招呼就突然冲了进去,卑下也是见机的快,才侥幸逃回来报信!”

    冯昂顿时心惊不已,想不到竟被对方杀了个回马枪。他虽然此前有持无恐虚张声势,然则也知道只要那些丑事一旦大白天下,便是亲叔叔也救不了自己的。

    这时,他才后悔,招惹了那个不详的女人,然而却悔之晚矣。

    “该死!那个田舍翁呢?给老子打杀了!”

    若非那田舍翁一力推荐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家主,早在一个时辰前,他,他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冯昂哀嚎一声,“罢了!速速整点行装,逃命去吧……”

    ……

    务本坊外,漆黑不见五指的虚空中,一双眸子发散着悠悠的光辉,这双眸子的主人正在欣赏着他一手导演的杰作。

    冯昂?这蠢货不过是个棋子而已!要怪只能怪他是高力士的侄子!

    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容。

    “秦晋小儿,老夫收拾不得你,还有高力士呢,往后多得是时间陪你玩,大郎、二郎,阿爷给你们报仇了……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章:罪恶难再书

    一标人马又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务本坊,守坊门的役卒早就吓傻了,直以为京中有了兵变,而坊中住的那位大人物则是受到了牵连。这种事情往往都是连坐,一人有罪全家受累,守坊门的役卒后悔不迭,不该参和进来,早知如此便给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开门了。

    又想到家中的妻儿,他再也抵受不住胸中的恐惧,为使他们不受自己的连累,便泪眼连连的将缠在腰间的布条抽了下来,系了个死节然后又搭在低矮的房梁上,将一颗大好的头颅塞了进去,身子一阵剧烈的扭动抽出,整个人便渐渐的悄无声息了。

    外面却仍旧是杂乱一片,京兆尹王寿亲自带着衙署中的皂隶差役,强行砸破了冯昂府邸的黑漆大门,一群如狼似虎的柴一门却像饿虎扑食一般涌了进去。

    但凡这种冲入大户人家拿人的差事都是上好的机会,只要顺手牵出几件东西,到市上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是以人人争先,唯恐落后。

    “罪犯冯昂何在?速速束手就擒!”

    王寿抬腿也进了冯府的大门,口中厉声大喝。随在他左右的官差们则同声附和着:

    “罪犯冯昂,速速就擒!”

    而王寿还在纳闷,秦晋不是先他一步吗?如何竟让自己抢了先?又见隔壁的院子有火光之色,又有嘈杂人声,便意识到,看来神武军还没腾出手来呢。

    到了此刻,他也算是豁出去了,左右都是个死,何如死个痛痛快快,无论如何也要将冯昂这凶手拉下马来,就算将来罢官夺职,也不枉为京兆尹一任!

    ……

    “不好了,家主,大门已经被撞破,再不走,就逃不掉了!”

    冯昂亦是心惊肉跳,但脸上却强做镇定之色道:“都慌甚?有三叔在,那些跳梁小丑敢奈我何?都给我把中院的门禁守住了!”

    家奴们将信将疑的领命出去,冯昂才彻底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几名心腹家奴正在里间收拾细软。

    “都停手,停手,收拾这些还有甚用?只要逃得出去,千金散尽终有复还的一天!”

    几个家奴闻言便心有不甘的停手了。

    “家主说的甚是!”

    的确,在冯昂看来,有高力士的庇护,这些都不是问题。

    却另有一名家奴颤声问道:“家主,那,那小娘子该,该如何处置了?”

    冯昂神情顿时变得凶恶。

    “若非她的连累,又岂有今日之祸?杀了!”

    家奴应诺时倒显得平静异常,仿佛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然则,又是一阵吵嚷自外面传来。冯昂心下一惊,忙绕过屏风到门边查探,却听到家奴连滚带爬的呼喊着:“门破了,门破……啊……你们放开我……”

    室内所有人都惊呆了,万想不到,对方行动竟如此迅速。

    “再耽搁不得了,家主,快跑吧!”

    还要家奴提醒,话音未落,冯昂便拉开了房门一头扎进黑暗里去。后侧的院墙可直通隔壁坊人家,只要翻了过去,那些人未必便能追的上,寻得着。

    他在高墙下爬了一阵,却是身体笨拙的无论如何也上不去墙顶,便扭头骂了一句:“都瞎了么?还不扶我上去!”

    然则就是这一回头,却将他吓的顿时浑身一颤,其中有几名家奴的眼神明显不对。

    “你,你们要造反吗?”

    冯昂下意识的质问了一句,然而士气却矮了下来。

    “家主,俺们虽是奴仆,却也知道私藏弓箭是谋逆大罪,您那位三叔能保得免罪吗?”

    “还啰嗦甚,捉了他邀功,没准就能抵罪了!”

    终于,在一连声的喝骂下,几名胆子大的奴仆冲了上来……

    冯昂生的矮瘦,又四体不勤,根本不是一干身体强健的家奴对手,只几下的功夫就被按翻在地。

    “快拿绳子来,困住他,别让他跑了!”

    被按翻在地上的冯昂吃了满口的泥土,却拼劲全力的挣扎着。

    “你们这群卖主求荣的鼠辈,不得好死,我定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听他喊的吓人,便有人心虚了。

    “他,他会不会真的免罪?”

    “免罪?私藏弓弩且不说,就是别院里囚禁的女子,其家人又岂能饶过了他?别说一个高力士,就算当今天子也未必肯犯众怒呢!”

    这奴仆说的振振有词,看似极有道理,其他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那咱们究竟能不能将功补罪?万一……万一……”

    振振有词的奴仆却是面露狰狞之色。

    “你们这群胆小鬼,这种罪名左右都免不了一刀,逃得过去自然侥幸得活,逃不过去就任命吧!”

    话音方落,这后院中便涌入了大量的官差,其后还有手持横刀的禁军。

    火把之光立马将原本黑漆漆的庭院照的通亮,冯府中的奴仆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早就被吓的瑟瑟发抖,不知如何说话了。

    王寿见到这等场面,便心知冯昂自家先乱了,高喝一声:

    “哪个是冯昂?”

    其实他一早就见过冯昂,此时故意喊上一句,为的就是立威。

    这时,那些背主的家奴们才如梦方醒,将冯昂押了过来。

    “他,他就是!”

    却见这位冯都尉满脸的泥土,嘴角还带着点血丝,一副颇为凄惨的模样,京兆尹王寿冷笑了一声。

    “冯昂,可知本官抓你何罪?”

    见到来人是那个软弱的京兆尹王寿,冯昂此时到硬气了起来。

    “奉劝王使君速速放了冯某,否则,否则你自掂量去!”

    正房内忽然传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很快便有禁军从正房内又揪出了一名冯家奴仆,却见他右手的手腕已经齐根断掉,鲜血不断的喷涌而出。

    秦晋恰在此时堪堪赶了过来。

    “中郎将,正屋内确有一名娘子,不知是不是……”

    他不及对方说完,便冲了进去,却见屋内一片狼藉,蜷缩在角落里抱膝抽噎的,不是繁素又是何人?

    “繁素!”

    秦晋又惊又喜的唤了一声。

    却见繁素似受惊的小猫一般,身子悚然一僵,待看清楚面前之人是秦晋时,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来,竟是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晋上前将繁素轻轻抱起,轻声安慰着她:

    “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再敢伤害你!”

    繁素却只呜呜的哭着,双手紧紧抓着秦晋,仿佛稍一松手,便会不见了一般。

    ……

    鸡鸣报晓,天色放亮,冯昂的两处宅院已经从头到尾彻底的清查了一遍。再别院中解救出的妙龄女子竟然有六十九名之多,而且个个姿容俏丽,其中甚至还有身体尚未长开的少女。

    显而易见,这都是从城中各处抓来的,以供冯昂随时享用。

    王寿毕竟生在唐朝,长在唐朝,比不得秦晋的接受能力,忍不住连连愤慨唏嘘。

    “冯昂简直就是个畜生,这,这不知要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娘子。”

    秦晋默不作声,只在暗暗发誓,不论冯昂背后站着多么大的人物,都要将他绳之以法。否则,这天下还有希望吗?

    “中郎将,有发现!”

    在冯府奴仆的指引下,禁军再别院中四处挖掘,秦晋闻声来到坑前,却立时就被一阵臭气熏得险些呕吐出来,只见一具高度**的尸体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然则**的尸身上不着寸缕,从其体型发饰一眼便可分辨出,当是名女子。

    “还有多少?都挖出来!”

    话音刚落,秦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京兆尹王寿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解救出的良家女子一一询问姓名!登记造册,然后着人通知家属。”

    秦晋也是思虑周祥,从自家府中调来了十名侍婢,他们都是李隆基赏赐的宫人,几乎个个识文断字,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不管怎样,让一群老粗去询问这些受尽**,担惊受怕的女子,终究是不甚合适的。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解救的及时,也许是冯昂那厮入夜时便受了惊吓,是以竟一直未来得及对繁素下毒手。

    此时,繁素早被秦晋送回了胜业坊,现在等着他的还有一堆触目惊心的事情。

    等到天光彻底大亮时,神武军已经在冯昂的别院中挖出了大小尸骨三十四具,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加。

    京兆尹王寿看的心惊肉跳,他万想不到,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会隐藏着如此罄竹难书的罪恶。

    “这些尸骨看腐烂程度各自不一,当是不同时期掩埋的,看来冯昂应是在多年以来持续作案……”

    由于场面过于骇人,王寿的目光根本就不敢往堆积在一处的尸体上落,只不安而又激动的说着:“冯昂其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秦晋应声道:“王使君所言甚是,冯昂一案,还请使君立即上书天子,陈明案情,莫让小人有可趁之机!”

    闻言后,王寿抬右手一拍脑门,“中郎将提醒的好,险些竟耽搁了大事。如此这里便先劳烦中郎将照应,某这就回去写好笔墨文章,进宫面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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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