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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卓牧闲     韩警官txt下载     韩警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父子哭穷

    老韩在东海呆六七年,见过大世面,不用小韩提醒,毫不犹豫拒绝了彩票销售人员关于给十二万现金的提议。

    一是不划算,二来拿钱事多。

    前些年镇里有个养河蚌取珍珠的万元户,镇里村里一遇到点事就去找他拉赞助,选人家当县人大代表,天天在广播里表扬。现在人家养河蚌不挣钱了,亏十几万,日子不好过,镇里村里不管不问,干部一个个像不认识他一样。

    前车之鉴摆在那里,韩保国不想搬石头砸自己脚。

    前年盖房子,去年装修,春节女儿女婿结婚。两个月前儿子买房,又装修,现在抱孙子要摆洗三酒,有多少钱也不够花。等会就去找信贷员借贷款,有钱也要装着没钱的样子,借钱交个人所得税,看谁好意思来拉赞助,总不能拆一个轮子走吧?

    销售人员占不到便宜,只能准备手续。

    个人所得税是税务部门收,有陈所长作保,中奖的老板不会偷税漏税,工作人员没什么不放心的,登记完身份证,让老韩在一堆文件上签字,痛痛快快交出钥匙和车辆发票。

    特等奖,价值近二十万的小轿车,居然被人给中了。

    一传十十传百,人们不约而同往这边聚集。

    这是在镇上,这是庙会,不足一点五公里长的街上,黑压压聚集着不下四万人,不采取措施会出大事。

    陈所长当机立断用对讲机将另外三个民警和十几个联防队员叫来,维持秩序,疏通交通,硬是疏导出一条机动车道,让韩博把崭新的桑塔纳2000开回家。

    有人想看热闹,有人要烟,有脸皮厚的要红包,居然一直跟到通往韩家的水利站巷口。

    小韩是爱人的学生,是未来的同事。

    大学本科,学生党员,学生会干部,现在已经是丝织总厂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严打”期间立过功,说不定是政法委要调他去局里的,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人当然帮自己人。

    陈所长一不做二不休,留下两个联防队员守巷口。叫上韩博去桥头开警车,打开警灯警笛,老黄等民警和其他联防队员继续疏导交通,把7号车开过来堵住巷口。亮出手铐警棍,严阵以待,没人再敢死皮赖脸要这要那。

    “韩老板,韩博,你们可把我折腾惨了,搞一身汗,还要帮你家看门。”

    “感谢感谢,万分感谢。陈所长,你们歇会儿,我去拿饮料。晚上在这吃饭,谁都不许走。”财运来了挡不住,韩保国心花怒放,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轿车。

    这年头红眼病太多,李泰鹏和派出所的人一起守巷口,不认识的一个不让进。要是让他们冲进去,好好一个家真可能被他们给抄了。

    外公外婆出来了,舅舅舅妈回来了,七大姑八大姨围着轿车转,连正在坐月子不能见风的韩芳,也忍不住趴在二楼窗口往下望。

    韩博回家给高长兴打电话,请他去交警队搞一张临时牌照,再联系一个保险业务员,一起坐中巴车送过来,顺便把7号车开回单位。

    忙完来到巷口,税务所的人已闻讯而至。

    “百分之二十,正好三万九。韩老板,韩科长,交给我们跟交给县局一个样,家乡人,帮帮忙,别交县里,让我们完成个任务。”

    “小博,这些事我不懂,你跟顾所长说。”

    丝河镇有人养鸡,有人养蚕,有人出去干建筑,离小康有一定差距,绝算不上穷。农民日子马马虎虎过得去,政府没钱,干部太多,加上教师三百四个,前些年大干快上,因为盖办公楼,学校、敬老院和修路欠下一屁股债,那点夏提留秋统筹给干部教师开工资都不够,更不用说还债。

    老韩担心他们打着收税幌子骗赞助,直接把皮球踢给儿子。儿子是经济民警队长,骗他就是骗警察,就是骗政府。

    个人所得税属于地税,交给镇税务所跟交给县地税局是没什么区别。

    韩博笑道:“顾所长放心,个人所得税,交给谁不是交。不过您得宽限我们几天,几件事凑一块,没这么多钱,我爸打算管信用社借点贷款。”

    “韩科长,别跟我们这些穷人哭穷,三五万,你爸拿得出来。”近四万地税,平时去哪儿收,顾所长担心夜长梦多,担心被县局截胡。

    “顾所长,我是真没有!”

    老韩扳着手指,一件件一桩桩算起家里这几年办得大事,最后拍拍腰间的bp机:“这个又是好几千,顾所长,陈所长,我韩保国是走家串户干装潢的,不是开银行印钞票的。我小舅子去找信贷员了,宽限几天,借到钱立马交,只交给你,没二话。”

    韩博不失时机提醒道:“爸,借四万不够,要多借点。”

    “不够?”

    “车虽然不是买的,上牌时车管所一样会管我们要车辆购置税发票,怎么计算我不知道,估计要两万左右。另外要交车船使用税、保险和养路费,没七万下不来。”

    “这么多?”

    “想上路,一分不能少。”

    “失算失算,早知道这样不如拿钱呢!”儿子会开汽车,女婿可以去学,七万多块钱能拥有一辆全办下来要二十多万的小汽车,韩保国一点不觉得贵,只是当着外人,必须哭穷,一脸追悔莫及。

    “手续办了,想退退不回去,实在不行我想想办法,管单位同事借点。”老爸挺会演戏,韩博强忍着笑,跟着唉声叹气。

    李泰鹏傻乎乎冒出句:“爸,小博,结婚收的钱我一分没动,存在信用社,我去拿折子。”

    “结婚收那点钱管屁用,没你事,回去带孩子。”正哭穷,你居然说有钱,韩保国气得牙痒痒。

    李泰鹏不明所以,老丈人发了话,只能悻悻的走了。

    几年办这么多事,在县里又是买房又是装修,一时半会拿不出来很正常,顾所长终于信了,没再像黄世仁一样逼这对父子立即交个人所得税。

    镇干部不出意外地接踵而至,接过烟看看汽车,再看看为没钱交税而头疼的老韩小韩,实在开不了拉赞助的口,竟不无幸灾乐祸地开起玩笑。

    “韩老板,你要是凑不出来,我帮你凑。给你十万,车归我,倾家荡产,借高利贷我也要把这个税交了,干部没干头,学个驾驶证,辞职去搞出租。”

    “王镇长,别逗老韩了,他十二万没要能要你的十万?”

    “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十二万,手续一办就没十二万了,你现在把车退回去,看人家要不要。”

    ……

    别说七万,我十七万都捧得出来。

    老韩嘴上跟他们敷衍着,心中想着马上开装潢公司,这小轿车能撑门面,能顶大用。别人开不放心,只有让女婿开。可这么一来他要去东海,女儿怎么办,孙子怎么办。

    至于儿子,他国家干部,不能开这么好车,再说他有车开,还是警车。

第三十一章 前途无量

    镇干部来看,村干部来看,学校老师来看,卫生院医生来看……

    认识的不认识的,看热闹说好话讨喜烟的人络绎不绝,巷口挤满满的,招待烟标准直接从玉溪降至红梅。这个下午简直是煎熬,净顾着哭穷和应酬了。

    高长兴来得很快,坐保险公司业务员摩托车来的。

    7号车开不出去,只能等商贩们天黑收摊。在治安大队干好几年,他没少同丝河镇派出所打交道,把临时牌照往桑塔纳里一放,便坐到巷口同陈所长、老黄等丝河镇派出所领导和民警聊起天。

    保险业务员计算保单,收钱,挤到南边桥头开摩托车先回县里。保险合同明天送到丝织总厂保卫科。高长兴介绍过来的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逼捐可以躲过去,请客躲不掉。

    派出所帮了大忙,一定是要请的。

    村干部跟土匪似的,想不请都不行。在农村,婚丧嫁娶,房子上梁,只要家里有点事都要喊一下村干部。韩家是外来户,不是丝河村人,有事更要请,何况他们一开口就是要请客。

    既然请他们,不能不请一直在周围转悠,愣是不回去的镇干部。镇中心小学近在咫尺,等会儿要借用人家大食堂,借用人家的锅碗瓢勺,一样要请。水利站、税务所,交通站,兽医站,姐姐的单位幼儿园,只要沾上边儿的,只要在场的全要叫一下。

    好在农村请客没那么讲究,无非鸡鸭鱼肉。

    能在卤菜摊上买的全在卤菜摊上买,水煮花生米,拌面筋,拌豆腐丝,猪头肉,猪耳朵,鸡爪子……全是些不值钱的菜,家里的好酒不动,去小店拿6块钱一瓶的思岗大曲,啤酒1块5一瓶的,饮料是镇汽水厂用自来水勾兑的桔子水。

    亲戚全在,全家总动员,十六桌没费什么事,一直闹腾到十点多才消停。

    “爸,你没喝多吧?”

    “我又不傻,我能跟他们喝,酒瓶里是水,你小姑灌的。”

    刚才见他敬了一圈又一圈,真担心他被一帮“酒精考验”的干部灌倒,原来是水,韩博松下口气。

    李泰鹏没去小学食堂帮忙,也没去小学食堂吃饭,一直守着车,生怕“红眼病”搞破坏。

    正准备问问他晚饭怎么解决的,刚在街上巡了一圈的陈所长来了。好多商贩晚上没走,打算明天接着做生意,一下子多几百个外来人员,不转一圈不放心。

    吃饭时高长兴跟他们坐一桌,刚才也跟他们去转了一圈,正同老黄站在7号车边抽烟说话。

    “韩老板,这会儿没人,我跟你家小博说会儿话,小高,老黄,你们也过来。”

    “好好好,你们聊,刚才招待不周,我进去拿烟拿凳子。”

    “理解,人太多,你招待过来么,有多少家当也不够他们搞。”

    “爸,你跟小博陪陈所长,凳子香烟我进去拿。”李泰鹏没心没肺不等于没眼力劲,当徒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伺候好师傅。

    几个人围坐在车边,招待烟标准由红梅又变成玉溪,不是一人一根,是一人一盒,听装雪碧拿来一箱。李泰鹏仍感觉缺点什么,又去街上买来几斤五香瓜子,搞得像开茶话会。

    直到此时此刻,老韩同志才知道儿子主动要求调往公安局的事。

    调到公安局等于重头开始,不一定能呆在县里,有可能被安排到下面乡镇。从县里到乡镇,一时半会真有些难以接受。

    “按你说得这些情况,早调确实比晚调好,主动要求调确实比组织人事部门要求转岗好。但丝织总厂那么红火,年产值上亿,利润上千万,为什么要改制?”对于丝织厂为什么改制,陈所长百思不得其解。

    “长兴,你了解情况,你说。”前些天一直忙于准备律考,韩博也说不出一二三四。

    “一级压一级,中央要求的。”

    动员大会高长兴参加过好几次,解释道:”今年3月份,国-务院批转国家经贸委《关于1996年国有企业改革工作的实施意见》,提出城市改革试点要与企业改革结合起来,要抓好国有企业和企业集团的改革和发展工作。

    5月份,总-书记在东海考察,发表《坚定信心,加强领导,狠抓落实,加快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步伐》的重要讲话。再次强调要向现代企业转型,要国有企业建议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要把国有企业建成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法人实体和市场竞争主体。

    丝织总厂是全县最大的国营企业,在整个南港市排得上号,被作为全市改革的试点。昨天上午,分管工业的余副市长和市体改委主任来检查改革进展,关书记和叶县长陪同,市县两级非常重视。“

    国家大事离基层民警太遥远,老黄笑道:“小博,不管怎么说,你们领导对你还是很不错的,争取一个青干班培训名额,提正股。要是在公安局,等着吧,我干几十年,估计到退休也混不上。”

    “正股?”韩保国一脸茫然。

    “你儿子要升官了,马上跟陈所长一个级别,安排到乡镇不是派出所长就是指导员,安排刑警队交警队就是队长或指导员,留在局机关至少副大队长,学历高,又年轻,前途无量。”

    “真的?”

    “你以为呢,小博,好好干,等走上领导岗位,叔也沾沾你光。”

    现在管一个厂的治安,还是副的。

    要是当派出所长,能管一个乡镇的治安。

    这是升官,老韩喜形于色,“陈所长,黄公安,我家小博刚参加工作,什么不懂。我谁都不认识,就认识你们,帮帮忙,该提醒的时提醒提醒,该批评就批评。“

    陈所长乐了,摆手道:“老韩,你儿子用不着人提醒,严打立过功,全局嘉奖,我们要跟他学习。”

    “陈所,黄叔叔,我爸没说错,保卫工作与公安工作是有区别的,要是没有岗前培训,就是什么都不懂。你们看着我长大的,是我长辈,一定要多帮助。”

    很谦虚,难怪丝织总厂领导那么器重。

    能帮忙帮一把,或许过不了几年就需要他帮忙,陈所长说:“党校学习不紧张,一天几堂课。如果你愿意,每天下课回镇上,去我们所里熟悉熟悉工作流程。你参加过律师资格考试,法律方面你懂,主要是办案程序,公安文书写作,还有一些台账,很简单的。”

    “行,我明天就开始去所里实习。”

    “实习不重要,重要的是工作安排。小高,你跟小博是搭档,你要发挥作用,请牛副政委帮帮忙,该说话的时候说说话。”

    “陈所,我舅舅在局里说了不算。”要是舅舅真有权,我至于干六七年编制都没解决吗,高长兴摇头倍感无奈。

    “正股级干部工作安排,要拿到局党委会上议,你舅舅是局党委委员,有发言权。”

    人事安排局长政委说了算,高长兴不敢瞎承诺,想起舅舅昨天提过了一件事,不禁笑道:“陈所,其实韩科长根本不用为工作安排操心。你们在乡镇不知道,县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侯厂长马上要调到县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有侯厂长在,局里能让韩科长坐冷板凳?“

    公安局没地位,张局长虽然是县长助理,但县长助理不属于实质性岗位,依然是正科级,只是排名时排在其他政府系统正科级干部前面,名义上位列“县政府领导”之列。

    侯厂长早是副处级领导,两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县公认的最有能力的干部,就算这个消息是空穴来风,当不成常务副县长,公安局也要给侯厂长面子,也要妥善安排丝织总厂调出来的干部。

    陈所长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小高说得对,有侯厂长,不用我们担心,我们是杞人忧天了。”

第三十二章 韩家的战略

    儿子有“天然靠山”,儿子要当跟派出所长一样大的领导!

    老韩已搞不清这是几喜临门了,送走陈所长和老黄,紧握着高长兴手说:“高指导员,辛苦你了,让你跑这一趟,搞这么晚才能回去。你跟我家小博是好兄弟,以后多帮衬着点。”

    “韩叔叔,韩科长是干部,我是兵,他提携我差不多。”高长兴举起另一只手中的一袋红鸡蛋,回头笑道:“韩科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真有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说帮忙太见外,什么事。”

    韩博指了指桑塔纳:“我爸在东海搞装修,有辆车会方便点,我打算上东海牌照。星期天车管所不上班,星期一星期二我没时间,你能不能同小郑请两天假,送我爸我妈去东海,顺便把牌照上了。”

    “以为多大事呢,这么好车,我正想过过手瘾。”

    小郑是城西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在部队开过几年车,老驾驶员。三个缫丝分厂承包出去了,分厂经警全回到总厂,保卫科一下子多出六个人,姜科长又在,请两天假没问题。东海不算远,两个人换着开,大半天就能到,高长兴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我跟姜科长打电话。”

    “行,”高长兴想了想,问道:“车上完牌之后呢,韩叔叔不会开车,难道停那儿。”

    “不停那儿,先开回来。我教我姐夫开,等他学会去办个证,等睿睿满月,带我姐和睿睿去东海。到时候我妈带孩子,我姐学会计,姐夫给我爸开车。”

    中特等奖,这个家暂时没法呆,儿子考虑得很周到,老韩没任何意见。

    高长兴反倒有些奇怪,不禁问:“老家怎么办,装修这么好的小洋楼,不能没人。”

    “门窗锁好,我小姨和二姑在镇里上班,请她们时不时过来看看,住这儿也行。值钱东西就两台彩电和一台冰箱,门窗锁好,不会有问题。”

    办公地点找好了,马上要开装修公司,现在又有一辆小轿车,大部队往东海转移,确实是眼前最好的选择,韩保国扶着车门说:“要是车能放下,我想带一台彩电过去,省得小芳和泰鹏过去再买。”

    “后备箱这么大,一台电视机能放下。”高长兴打开后备箱看看,又好奇地问:“韩叔叔,韩老师和泰鹏过去有地方住吗?”

    “租,租一套房子。拖家带口的,不能再住工地。”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未来房价会暴涨,尤其大城市房价。今年好多人炒股发了财,韩家赚点钱不容易,不能冒那个险,买房子没问题,经济会越来越好,房价只会涨不会跌。

    韩博回头看了看李泰鹏,笑道:“爸,既然我们有这个条件,就要为睿睿打算。等将来手上宽裕了,就在东海买房子。那边开发商多,到处在盖楼。听说买一些新建小区的房子,再加一点钱能转户口。

    不为别的,就为睿睿,帮他把户口安到东海去,在那儿生活上学,将来就是大城市的人,长大了高考都比在我们江省沾光。差不多的成绩,能上重点大学。”

    “哎呀,这我真没想过。小博,你说得对,我们可以把家安到东海去。睿睿将来有前途,又不会影响你的前程。要是回县里搞装修,不管我有没有赚到钱,别人都可能说闲话,说你以权谋私,帮我揽的活儿。”

    有了孙子,就等于有了新的奋斗目标,老韩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激动,顿时雄心万丈。

    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在生存线上挣扎,人家在这儿有一栋漂亮的小洋楼,在县里有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现在又把目光转向东海市,要在东海置办家业。

    高长兴暗叹了一口气,笑问道:“韩科长,这么一来你要一个人留在县里。”

    “我姐夫和我姐不走,我一样是一个人留在县里。这两个月你知道的,全呆在单位,一次没回来过。”

    “这倒是,逢年过节聚聚,走不走真没什么区别。”

    ………………

    买体育彩票中特等奖在整个南港市都是一件大事。

    第二天下午,几个记者同市体委干部一起赶到丝河镇,要采访中大奖的老韩同志。宣传宣传,以后体育彩票会更好销售。

    结果镇干部带他们去一看,韩家已人去楼空。

    早上交个人所得税,中午摆洗三宴,午饭吃完一家人全走了,几个亲戚在帮着收拾,说他们去了东海。

    中个奖搞得跟干过什么坏事似的,居然东躲西藏。

    几个记者兴冲冲跑过来一无所获,满腹牢骚。市体委干部曾在基层挂过职,见识过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能理解韩家的苦衷,笑而不语,打道回府。

    其实老韩没走,至少当天没走。

    镇上不能呆,呆县里的新家。

    高长兴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刚拿到钥匙的新邻居几乎个个知道丝河镇有人买彩票中特等奖,个个怀着羡慕妒忌的心情议论,却不知道特等奖得主就在小区。高长兴和小郑送老韩老两口从东海回来,小区多了一辆豪华桑塔纳,由于悬挂东海牌照,谁又没往特等奖上面想。

    外面议论纷纷,韩家恢复了平静。

    姐夫白天同姐姐一起带小睿睿,早晚学车。小家伙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不闹,很好带。韩博早上去党校学习,下午去丝河镇派出所实习,来回路上教姐夫开车。

    驾驶不难学,驾校之所以那么浪费时间,是因为教练不可能让学员总摸方向盘。十个几人一辆车,一天能开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半小时。

    李泰鹏太喜欢这辆车,太喜欢开汽车,做梦都在踩离合器挂挡,有专职教练指点,有条件实践,上手速度比高长兴快。

    上周四下午党校没课,专门带他去邻市办了个驾证。

    昨天姐姐在家坐月坐腻了,提出去南港逛逛。坐月子没科学依据,总关在家里,总躺在床上,能把人憋出病。老人不在身边,韩博答应了。来回140多公里,去是李泰鹏开的,回来还是他开的。

    “去年就不该买摩托车和轻骑,两辆车一万多,浪费。”韩芳喝完豆浆,坐在餐桌边唉声叹气。

    “过几天我们去东海,车放这日晒雨淋,送到镇上不放心。小博,你说怎么办?”李泰鹏给小家伙换好尿布,抱在怀里晃。

    “好办。”

    韩博擦擦嘴,起身笑道:“昨天去厂里拿东西时随口提了提,永亮想要摩托车,杨大姐想要轻骑。永亮自己开,杨大姐打算给她爱人开,有轻骑,钱干事上下班就方便了,就能同她们母子俩天天在一起。”

    “卖给他们?”

    “嗯,卖便宜点。”

    不管跑多少公里,终究是二手车,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弟弟的同事,韩芳没意见,李泰鹏更不会反对。

第三十三章 别了,丝织总厂

    新的一天,全新的开始。

    吃完早饭,步行上班,小区离厂不远,十来分钟便到了。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被厂里树立成顾全大局、积极主动要求转岗的正面典型。一些不愿意去农业局,不愿意被调到下面乡镇的干部,看他的眼神全变了。从大门到丁书记办公室这一路上,打招呼竟没一个人回应。

    这年头,政治觉悟越高,表现越好,别人越当你是另类。

    天地良心,我没想过表现,只是想换个工作。在此之前,我压根儿不知道会被树立成典型。

    实在没法解释,解释他们也不会信,韩博干脆不解释,先回办公室同姜国平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丁书记办公室,打听工作调动进展。

    “小韩,坐!”

    丁书记心情不错,放下一叠文件笑道:“我就说嘛,是金子在哪儿都放光。司法局昨天来电话,你律师资格考试通过了。并且组织部门对你评价很高,培训期间表现不错,自我鉴定写得很好,第六期青干班‘优秀学员’,唯一一个。”

    律考只能算勉强通过,真没法同拿高分的方如明比。

    至于能够成为第六期青干班“优秀学员”,并非学习有多认真,也不是自我鉴定写得有多好,完全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培训,单位和家里又没什么事,从开班典礼到结业典礼全程参与,一课没落。

    同期的二十四个学员,大多来自乡镇。

    不是有这样的事就是有那样的事,今天你请假,明天他干脆不来,最夸张时教室里只剩四个人。从不请假,从不旷课的,必须是“优秀学员”。

    值得一提的是,人家是在组织部挂过号的后备干部,不管培训期间有没有请假旷课,现在全成了副科级,全成了县管干部。细想起来,这个“优秀学员”应该是安慰奖。

    “丁书记,您别表扬我了,我会骄傲的。”

    “该表扬就要表扬,该骄傲就应该骄傲,培训费发票有没有带,我这儿有单子,贴上给你签个字,拿到财务科去报销。”

    “丁书记,我来厂上班总共不过两个月,没为厂里创造过效益,净沾厂里便宜。驾驶证是厂里办的,律考报名费书本费厂里出的。欠厂里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再……”

    党校培训是要交钱的,培训费五百六,通知上写得清清楚楚,去报名时自己交的。领导帮这么大忙,韩博真没想过报销的事。

    多好的小伙子,如果个个像他一样,丝织总厂用得着改制吗?

    丁书记真有些后悔起之前的决定,真有些舍不得放他走。回到老板桌边,翻出一份文件:“小韩,还是那句话,丝织总厂是你的娘家,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人事局的介绍信,拿着它直接去公安局报到。

    韩博激动不已,接过介绍信,诚恳真挚地说:“丁书记,谢谢您的关心和照顾,我一定会常回来的,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我是从丝织总厂出去的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有情有义,你是性情中人。”

    丁书记拍拍他胳膊,又从抽屉里翻出7号车钥匙,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嫁妆,开走吧。手续挂在城西派出所,连过户都不用。”

    “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每年要给公安局几万赞助费,与其让他们开口,不如让你去做个顺水人情。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保卫科那些要调到巡警队的职工。”

    一下子塞十几个人过去,多多少少是要有点表示。

    韩博反应过来,接过钥匙苦笑道:“丁书记,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我……”

    “你带了个好头,厂里应该感谢你。不说了,介绍信上规定三天内报到,调到一个新单位,早去比晚去好。小高的手续一起办下来了,你们先去打前站。保卫科的其他同志,最迟下月底要过去,你们是他们的老领导,有机会帮助就帮助一下。”

    保卫科人员转岗工作厂领导考虑得如此周到,相信车间工人也会有一个妥善安置,韩博很庆幸能分到丝织总厂,要是当时被分配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企业,结果肯定会大不相同。

    丁书记亲自送下楼,王副厂长、李工、刘主席等在家的领导和保卫科全体人员热烈欢送……

    说走就走,李素红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车开出大门,高长兴探头看看后视镜,笑道:“韩科长,那丫头喜欢你,挺漂亮一姑娘,为什么不考虑考虑。”

    “我有女朋友。”

    “上大学时谈的?”

    “同校同学,月底过来,到时候一起吃顿饭。”

    “什么地方人,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一言难尽,说工作的事,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确实有女朋友,关系能维系多久就难说了,韩博不想聊这个话题。

    他调过去同自己回原单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是干部身份,要占一个政法专项编制,县里又不多给一个行政编制,几个已担任所队长多年编制却一直没能解决的老同志一肚子意见。

    现在的问题不仅占人家编制,而且是正股级。

    局长政委正科,四位副局长、副政委、政治处主任、刑警大队长和治安大队长副科,内保大队长、法制科长和下面的所队长全正股级,全是干了七八年以上的老同志。突然调去一个二十二岁的正股级,一个萝卜一个坑,局里怎么安排?

    高长兴欲言又止地说:“韩科长,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舅舅说留在机关的可能性不大。”

    “去派出所?”

    “也可能是刑警队交警队或看守所指导员,肯定是领导,不会让你当普通民警。”

    所队领导,领导不了几个人。

    刑警队交警队和看守所好一些,派出所人员最少。丝河镇派出所总共才四个人,所长,指导员,一个管段民警,一个户籍警,指导员虽然跟所长一个级别,但要听所长的,能领导谁?

    在丝织总厂是副科长,但过去两个月科长不在,跟一把手没什么区别,手下二十几个人,落差不小,不过有这个心理准备。

    韩博想了想,忍不住笑问道:“为什么不可能是巡警队?”

    “厂里一下子要调去十几个人。永亮他们只听你的,安排你去巡警队,那巡警队不又成经警分队了。”

    “这倒是,如果我是领导,我也不会这么安排。对了,你呢,你去哪儿?“

    “我的岗位定下来了,调令没到吉主任就找我谈过话,说起来还是沾厂里光,接替老林担任巡警队长,继续以工代干。”

    他去丝织总厂只是过渡了一下,虽然没能提干,但总算解决了事业编制。公安局警力紧张,事业编警察一样能担任所队长。在局里干那么多年,有能力有关系,完全可以被委以重任。加之保卫科要调去那么多人,他最熟悉吴永亮他们的情况。在公安局领导心目中他本来就是局里的人,让他担任巡警队长理所当然。

    部下混得比自己好,韩博乐了,打趣道:“那你以后得罩着我。”

    “罩着你,算了吧,你是干部。”

第三十四章 公安特派员

    公安局在县委党校隔壁,两排三层旧楼,院子不大,只能停十几辆车。

    门卫是两个保安,户籍科在传达室边上。治安大队、内保大队和国保大队在前面的一楼办公,二楼是局办公室、政治处和装备财务科等科室,局领导在三楼。

    中间一条走道通往后院,楼梯在走道边上。高长兴跟几个熟悉的战友打了个招呼,轻车熟路一起来到政治处。

    “说曹操,曹操到,小韩,小高,进来。”

    上周三在县委参加“严打”表彰大会时见过,“严打先进个人”,局里通报嘉奖,吉主任一眼便认出了他,非常热情洋溢,让一个政工民警去倒水。

    “吉主任,别这么客气,我是您的兵,我是来报到的。”

    “报到更要热情接待,小高,去请一下政委,他没上楼,就在隔壁。”

    “是!”

    “吉主任,这是我介绍信。”

    “好好好,你先坐。”

    领导越客气越不会有好事,韩博忐忑不安,不知道领导会怎么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将介绍信交到政治处主任手里,袁政委进来了,同样满面笑容。

    好歹干过两个月经警分队长,公安的各项条令条例韩博全学过,立正敬礼汇报,中规中矩。

    年轻干部见多了,他这样的年轻干部袁政委头一次见。

    工作两个月,正股级,火箭式提拔。

    别人升这么快闲言碎语不会少,他几乎没反对声。有文化,有能力,有魄力,有干劲,爱学习……在原单位口碑好得令人发指;从小学到大学一路“三好学生“,上大学年年拿奖学金,大二入党,大三担任学生会体育部副部长,档案比那些选调生好看。

    参加工作正值“严打”,“严打”期间立过功。

    丝织总厂好不容易干出点经济建设以外的成绩,厂党委尤其厂宣传科像打了鸡血似的不断往县委送材料,想不出名都不行。同拟任副科的二十几个干部一起参加全县第六期青干班培训,又拿一个“优秀学员”。今年全县两个人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两个全通过,他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同志应该去县委县政府,要么去县团委,来公安局做什么。

    这里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年轻干部不吃香。

    这里想进步想晋升副科或副主任科员,比解决一个政法专项编制都难,年轻干部在这儿没前途。

    二十二岁的正股级,本科生,有律师资格,派出所长不敢要,刑警队长担心他去会影响老同志积极性。留在局里更麻烦,会刺激到一大批没功劳也有苦劳,迄今仍没解决编制的老同志。

    为他的工作安排,这两天伤透脑筋。

    袁政委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韩博同志,调过来之前,你是我们公安正式编制配置人员,担任丝织总厂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时间虽然不长,成绩却不少。有文化,有能力,前段时候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局里对你情况很了解,局里就需要你这样的高素质人才,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干部。”

    该表态的时候一定要表态,韩博急忙道:“袁政委,吉主任,我主动要求调公安局是真喜欢公安工作,真喜欢从事警察职业。提正股是主动要求调动之后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二位领导不用为难,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哪怕当一个普通交警,我无怨无悔。“

    难怪不管在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光这个态度就无可挑剔。

    让你当普通交警,可能吗?

    丝织总厂党委成立时间比公安局早,党委工作很正规,丝织总厂干部要么不对应行政级别,一对应行政级别组织人事部门都认。完全可以直接给他提正股,却推荐他去青干班培训。

    这是让他进入组织部门视线,把他送进组织部门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队伍。也是想以此告诉我们公安局,正股就是正股,有级别就要有职务,别整括弧别整那些没用的。

    塞过去一个没编制的,立马还来一个正股级干部。

    袁政委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小韩,先别急着表态,等我把话说完,你们之前执行的是《公安人员八大纪律十项注意》,遵守的是《人民警察内务条令》。调到我们公安局,一定能够迅速进入状态,不用再去警校参加什么培训。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欠缺,只缺基层工作经验。”

    缺基层工作经验,就是让我去乡镇呗。

    决心当警察,便有这个心理准备,韩博道:“报告二位领导,我是党员,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好,党员么,关键时刻就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

    袁政委与吉主任对视一眼,一脸严肃地说:“张局在省厅开会,对你的工作安排非常重视,先后打过三次电话。局党委研究决定,任命你为良庄乡公安特派员,接替生病住院的李顺承同志,全权负责良庄乡公安工作。”

    公安特派员是老黄历了!

    骑着自行车,腰里挎把手枪,一个人管一个乡,威风凛凛,人人敬佩。可是时代变了,不再是那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治安环境。再小的乡也十几个行政村几万人,我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韩博欲言又止,吉主任解释道:“按规定,两万人以上乡镇应该建所,由于警力、经费和编制方面的原因,加之县里正在推行撤乡并镇,良庄乡一直没建。事实上不光良庄,全县仍有六个乡没派出所,公安工作一直由公安特派员负责。“

    县里居然有六个乡没派出所,真头一次听说。

    要是之前没公安特派员,可以叫苦叫难,关键之前有,人家一直干到生病住院。一个人管一个乡治安,压力山大,韩博不敢轻易表态。

    “由于没建所,户籍管理暂时没移交过来,户口簿上依然加盖乡人民政府户口专用章,所以户籍这一块你不用管。刑事案件有负责那一片的刑警四中队,主要是治安。具体要做哪些工作,等办完手续去一下治安大队,程仁友同志在家,你们打过交道,好好沟通一下。”

    刚才说过,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不能自己打自己嘴。

    特派员就特派员吧,至少是“一把手”。

    韩博想了想,又问道:“政委,经费呢?“

    “什么经费?”

    “办案经费。”

    “小韩,我刚才说对你了解不是开玩笑,你治理整顿人民西路夜市,把夜市变成自收自支的正股级事业单位,一个月创收好几千;在党校培训期间也没闲着,天天去丝河派出所熟悉公安工作。有能力,有魄力,又注重调查研究,非常清楚我们公安机关经费有多紧张,现阶段只能自筹。“

    “自筹!”

    “先管乡里要,能要多少要多少,不足部分依法创收。跟其它所队一样,返还10%。”

    县里按人头给公安局钱,政法专项编制的正式干警都拿不全,到局里只剩70%,事业编和合同制民警只有40%,地方编一分没有,办案经费更不用说了。

    皇粮不够吃,只能吃杂粮,大环境如此,没办法,韩博一样做好了依法创收的心理准备。

第三十五章 任务艰巨

    “政委,吉主任,厂里给了一辆车,就是手续挂在城西派出所的那辆,我能不能带到良庄去?”服从归服从,该争取的依然要争取,韩博掏出车钥匙,一脸满是期待的神情。

    一辆车说给就给,丝织总厂领导看来对他是真重视。

    工作安排不尽人意,张局回来之后还要给侯厂长和丁书记打招呼,一辆车就给他用吧,反正是他从原单位带来的。

    袁政委同意了,旋即脸色一正:“小韩,良庄乡情况比较复杂,1984年重建机构,局里干警大多从各单位抽调,乡镇公安特派员大多从乡干部中直接任命,李顺承同志就是那一批任命的,干了十几年。他与其他乡镇的派出所长及另外五位特派员不同,四年前进入乡党委班子,是乡党委成员,副科级。

    既是公安民警也是乡领导,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会不由自主地倾向于乡政府。比如经常参加一些具有争议的非警务活动,又比如在对违反治安管理行为进行处罚时,不上报县局,不交由县局裁决,罚金直接交给乡财政。一些被处理过的人对他及良庄乡治安联防队意见很大,举报信寄到县委。

    你明天上任之后,要尽快扭转我们公安干警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联防队要整顿,同时要处理好与乡党委政府之间的关系。毕竟公安特派员也好,派出所也罢,都要在乡党委政府领导下开展工作……“

    吉主任拿出一叠文件,补充道:“乡里对违反治安管理行为进行裁决并非没有法律依据,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在农村,没有公安派出所的地方,可以由公安机关委托乡镇人民政府裁决。你有律师资格,精通法律,要把这些关系理顺,要在不影响团结的前提下把治安裁决权收回来。“

    良庄乡位于思岗县最西边,与安乐市新庵县接壤,距县城48公里,被称之为思岗县的“西伯利亚”。

    天高皇帝远,乡财政紧张,竟打起治安罚款的主意。

    罚金一分没落到公安局,反而要替他们背黑锅,从吉主任提供的材料上看,良庄乡联防队存在许多问题,不仅罚款不给收据,甚至跑到新庵县去抓赌。

    别说你没执法权,就算有执法权也不能跑到另一个地级市公安机关的辖区执法,哪怕你抓的是本乡人,哪怕同良庄仅一河之隔。

    整顿联防队,这个任务不是一点两点艰巨。

    因为治安联防队是“群众性的自防、自治组织“,直接上级是乡综治办,公安只有权指导,没权领导。良庄乡不是丝河镇,从材料上看乡领导很强势,他本来就领导你,说不让你管你就没权管。

    “政委,吉主任,我太年轻,我怕胜任不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韩博不是反悔,是不敢轻易答应。

    良庄人文底蕴深厚,恢复高考以来,全省文科理科状元出过三个,全县十个状元中至少有两个来自良庄。考不上大学参军,去部队考军校,实在考不上留下当志愿兵,只要出去的极少有人回来。

    恢复高考之前,也走出去过不少干部。

    职务最高的已经是省部级,在部队的有好几个师团级。

    良庄乡党委书记卢惠生54岁,是全县年龄最大,学历最低的乡镇一把手。从生产队长到乡党委书记,乡村两级机构的职务他几乎全干过,脾气直,作风硬,这把年纪又不像别人一样想进步。

    为留下一个好名声,宁可一次又次被一票否决,几年评不上先进,也不愿意像其它乡镇一样集资摊派,该收的收,不该收的坚决不收,是一个敢把市里摊派顶回去的狠角色。

    换作别人,乌纱帽不知道掉过多少回。

    他不会,有那么多老干部和大领导罩着,官声又好,老百姓拥护,至少在良庄乡党委书记任上谁也不敢动他。县里不愿意摸老虎屁股,撤乡并镇这么大事只能搁置,就等他再干一两年退居二线。

    他仗着老资格,仗着有人撑腰,搞一言堂,搞独立王国,不怕被一票否决,但局里怕!

    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

    你不是有魄力有闯劲吗,去良庄闯闯,能糊弄住老卢,能在老卢眼皮底下站稳住脚跟,你是功臣,局里会真正接受你。要是被老卢收拾得狼狈不堪,灰溜溜跑回来,那你在公安局也就这样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现阶段只能这么安排,袁政委不会给他反悔机会,再次拍拍他胳膊,亲切无比地说:“韩博同志,这是局党委研究决定的,好好干,你能够胜任的,我们对你有信心。”

    “政委……”

    “就这样了,吉主任,帮小韩办手续,今天熟悉下情况,明天你亲自送小韩去上任。”

    要去最边远的乡镇,要在全县最难缠的乡党委书记手下干,要落实局里的意图,局领导在其它方面还是很大方很照顾的。

    从原单位带来的7号车,正式归他使用。

    配发一部摩托罗拉精英型中文寻呼机,大屏幕,自己掏钱买要一千多。

    根据警衔条例,首次授衔按照职务等级编制授予。

    虽然参加工作不过两个多月,但在丝织总厂的职务等级政治处认,二级警司,上报省厅。局里怎么上报的,省厅一般不会驳回。如果不是按照警衔条例第十条,而是按照第十二条,从学校毕业和从社会上招考录用的,本科生最多授予三级警司(95式警衔)。

    夏常服、冬常服、帽子、皮鞋、领带全新的,吉主任甚至让人去巡警队找来一条最新款武装带,警务工作包、伸缩警棍套、对讲机套、手铐套、手电套、枪套、子弹夹套,带子上大包小包六七个,还有斜肩带,系在身上像巡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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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韩特派”

    治安大队大队长和教导员出去了,副大队长程仁友在家。

    治理整顿人民西路夜市时打过交道,程仁友很热情,给了一串良庄乡前任公安特派员的办公室和文件柜钥匙,简单介绍了一下上任之后具体要做些什么工作。

    只有没派出所的边远乡镇才会任命公安特派员。

    天高皇帝远,相对自由,但一个人要管一个乡治安,工作并不轻松。

    要受理群众报警,及时出警,保护现场,协助刑警队侦破辖区内的各类刑事案件和缉捕辖区内的涉案人员;要主动参与查处治安案件,查禁“黄、赌、毒”等社会丑恶现象,调解治安纠纷。

    要管理被依法判处管制、剥夺政治权利、缓刑、假释、监外执行的罪犯及劳教所、教养所外执行人员。建立被监督管理罪犯档案,落实监督管理的具体措施,对发现有违反监管规定的,要及时教育、处罚;对教育无效的,要及时与有关部门联系予以收监;对发现有违法犯罪行为的,要及时向局里通报,以便及时打击、处理。

    要深入各村开展调查,摸清重点人口底数,熟悉所列管重点人口的身份、别名、绰号和体貌特征及主要问题、经济状况、交往人员、活动场所、现实表现等,及时发现新的列管对象,并记入重点人口档案。

    对有重大现实危害的嫌疑人员,要采取公开和秘密相结合的方法,及时掌握其动态,严密控制。对人户分离的重点人员,要向现住地派出所联系,通报其基本情况,实行双列管。

    要展开治安行政管理,做好全乡特业、内部单位、消防列管单位的治安管理及管制物品的日常管理工作,要开展经常性的治安检查和消防检查,要依法履行管区内的消防监督检查职能,及时查堵管理漏洞。

    ………

    总之,除了户籍之外什么都要管,整个一辖区超大的管段民警(片儿警)。

    在丝河镇派出所实习过半个多月,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心里其实有数,只是刚报到要谦虚一些。

    一点就通,记忆力超好,程仁友很佩服,又手把手教他寻呼机和对讲机怎么使用。

    “良乡距丁湖七八里,理论上能喊到丁湖派出所,再通过丁湖派出所喊刑警中队。不过现在通讯条件复杂,要是下村,要是遇到恶劣天气,估计会受一定影响。好在村村有电话,你有bp机,有什么事基本能联系上。”

    “程大,枪呢,刚才好像没给我子弹。”

    “给子弹也没用,锈了,没击锤,没撞针。”程仁友拿起五四式手枪,使劲拉了几次套筒纹丝不动。

    韩博惊愕地问:“这是把废枪?”

    “看见没有,锈得坑坑洼洼,像从土里挖出来的,早报废了。佩好枪麻烦,万一搞丢领导日子不好过,你日子更不好过。佩它多好,关键时刻能起到威慑作用,丢了又不会危害社会。亮明身份,就算拿把假枪犯罪分子都会信以为真。不亮明身份,你拿把真枪别人都以为是假的。”

    韩博彻底服了,接过枪苦笑道:“一上班就配枪,我说领导怎么这么放心,原来是样子货。”

    好日子不过,非要来公安局受罪,这是你自找的。

    程仁友调侃道:“韩特派,我感觉这枪挺好,亚光磨砂面,流行趋势。历史悠久,说不定是一把功臣手枪。”

    “是挺好,找不着砖头可以扔出去砸人。”

    程仁友接过香烟,劝慰道:“良庄有点远,交通不便,条件艰苦。卢书记雷厉风行,在他手下干确实有点压力,但良庄治安还是不错的。就算出点什么事,领导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就你一个人,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况且不会让你永远呆在那儿,良庄和丁湖一合并你就解放了。”

    “程大,你别安慰我了。我原单位同事小单是良庄人,我对良庄并非一无所知。良庄是全县为数不多的无外债乡镇,干部教师和退休人员工资基本能够按时发放,农民负担相对其它乡镇不算很重。丁湖负债累累,镇村两级加起来欠外债超过3000万,干部教师工资已经拖欠两年多。

    撤乡并镇,把良庄并入丁湖,这跟让一个漂亮姑娘嫁给一个穷光蛋有什么区别?良庄人不傻,良庄的干部群众不会答应。别说卢书记作风强硬不会同意,就算他同意下面人也不会同意。这个特派员有得干,想回县里等着吧。“

    他没说错,良庄并入丁湖阻力很大。

    按照规定,农村户籍管理去年六月就要移交给公安机关。

    户口簿上要加盖“某某县公安局某某派出所户口专用章”,县编办不同意在良庄设派出所,局里只能让丁湖镇派出所去接管,结果良庄人打死不同意,认为这是撤乡并镇的前奏。

    老干部上访,说良庄人办个户口本要去丁湖,不仅来回不便,而且严重伤害三万多良庄干部群众的感情。乡里更是扣着户籍资料不给,移交工作只能搁置,以至于全县户口本上就良庄的依然加盖乡人民政府专用章。

    程仁友回头看了看门外,确认没什么人,神神叨叨地说:”先去干几个月,等你们老领导上任,请他帮帮忙,工作调动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直接去县法制办,去县政法委都不是难事。“

    韩博沉思了片刻,摇摇头:“程大,我不打算再麻烦厂领导。袁政委说得对,我确实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公安特派员,一人管一个乡治安,多锻炼人。”

    “有志气,那就好好干,我呼机号你有,遇到什么事呼我。”

    “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今天不行,等哪天有时间叫上长兴,我们好好聚聚。”

    “去吧,先上楼见见几位在家的局领导,不管有没有工作汇报,先混个熟脸,完了跟吉主任请个假,明天要上任,是要准备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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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回娘家“

    正式调到公安局前,请厂领导吃饭别人会说闲话,尤其在这个“减员增效”、“干部转岗”的关键时候。

    现在不再是丝织总厂的人,新工作在别人看来实在算不上好,请一下领导和同事,纯属人情往来。

    在程仁友指点下挨个拜访完在家的局领导,去在外面办公的刑警大队交警大队转了一圈。想到今后有可能要与看守所打交道,又拉着高长兴一起去了趟看守所。把暂时不用穿的衣服送回家,顺便取点现金,赶到丝绸宾馆已是下班时间。

    姜科长很帮忙,将在家的厂领导全请到了。

    借口是庆祝买体育彩票中特等奖,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与其藏藏掖掖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名正言顺请他们吃顿饭。

    “小韩啊小韩,你口风太严了,过半个月才让我们知道。车呢,怎么不开出来让我们参观参观?“

    “车在家,我姐夫开。钱主任,您坐。”

    “丝河镇,姓韩的,我怎么就联系不起来呢,”钱主任接过香烟,指着隔壁笑道:“侯厂长在家,今晚有应酬。不过他说了,我们先吃,那边完了他再过来,要问问你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

    “侯厂长在?”

    “这几天全在,服务员,再准备一个位置,对,就这一桌。”

    普通老百姓感觉中一辆价值近二十万的车不得了,了不得。厂领导天天坐轿车,全出过国,见过大世面,开几句玩笑就过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书记谈起他的新工作。

    “小韩,卢惠生出了名的霸道,当村支书时跟乡长拍桌子,当乡党委书记敢跟县长叫板,说一不二。你小心点,千万别跟他对着干。那家伙吃软不吃硬,要是跟他硬来,他真能让你下不了台。”

    “丁书记,局里态度明确,不该出警的时候不能出警。我从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村工作有多难做,一旦什么工作推行不下去,乡镇领导就会想到公安,想到联防队。乡领导的话要听,原则性错误又不能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公安局长要听县领导的,派出所长和自己这样的公安特派员一样要听乡镇领导的。想起袁政委说过的那番话,韩博头痛不已。

    “不难解决。”

    丁书记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地说:“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一个乡那么多村,总共就你一个人,事情少不了。天天在外面忙,不在他眼皮底下转,问到就说有案子。能躲则躲,能拖则拖,实在拖不过去再出警。到现场别动手,以宣传教育为主。其实他不会真让你动手,就是想把你叫过去吓唬吓唬老百姓。”

    韩博苦笑道:“我担心关系搞不好,经费没着落。”

    “关系搞好,把他当爷爷伺候,你一样不会有经费。”

    “丁书记,您这话什么意思?”

    “良庄无外债不等于就有钱,只是日子比那些负债累累的乡镇好过一点。良庄之所以没外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卢惠生死猪不怕开水烫,乱七八糟的征收任务能完成就完成,完成不了拉倒,上面怪罪他扛。其它乡镇呢,为完成任务,层层包干,收不上来先贷款,垫付各种税费,结果钱垫上去了,下面却没征收上来。

    有些乡镇更操蛋,竟然层层加码给提成,想以此调到村干部积极性。村干部为拿提成,征收不上来想方设法借。银行贷不到款,就跟私人借高利贷,结果还不上,天天要躲债。有些乡镇为给教师和退休干部发工资,居然要求乡镇干部以个人名义向银行贷款,少的三五千,多的七八万。

    良庄乡没提成,没这么多事。凭良心说,老卢这个乡党委书记是称职的,至少对得起全乡干部群众。再就是沾建筑站光,良庄建筑站效益不错,一年给乡政府四五百万。不过好景不会长,现在人脑子活,凭什么我辛辛苦苦赚钱给你们发工资。我把话撂这儿,最多两年,良庄建筑站那些项目经理全会成为私人老板。

    这口粮一断,老卢就算有天大本事,一样要戴上欠债乡帽子。你想想,他现在就在勉强维持,这个月想下个月干部教师工资从哪儿出。自己人都管不下去,哪有经费给你。小韩,相信我,别抱太大希望,离他远点,不给他发疯的机会。“

    良庄乡要是跟丝织总厂一样财大气粗,怎么会去打治安罚款的主意。

    早猜到良庄乡财政不是很宽裕,只是没想到会紧张到如此程度,没想到无外债的光环下危机重重。

    农民负担太重,乡村两级财政有问题,这是普遍现象。思岗算好的,有许多地方连温饱问题仍没解决。

    这些是大领导操心的事,当务之急是站稳脚跟,把联防队从乡综治办手里收编过来。要是第一炮打不响,以后在公安局真没法混。

    今天请客未尝没有求援的意思,韩博愁眉苦脸地说:“良庄乡没钱,公安局更没钱。一个警察考虑的不是案子,首先是钱,是经费。不怕各位领导笑话,我真后悔了。”

    钱主任糊涂了,不解地问:”小韩,你缺钱?”

    “我个人不缺钱,工资拿不全无所谓,局里也没给我布置创收任务。关键是联防队,我想管,人家就会向我要工资。我要是不管,他们闹出事我就要承担责任。“

    “收治安联防费,一户十几二十块,下面乡镇不全是这么干的么。”

    “余厂长,联防队有两种,一种是乡镇综治办自己搞的,在南方一些发达地区,村里都有自己的联防队。一种是乡镇委托派出所搞的,比如城西镇治安联防队。良庄没派出所,治安联防队听乡里的。另外治安联防费本来就不太好收,就算好收,乡里收上来也不会给我,至少不会全给我。没钱,什么干不成。指挥不动他们,出了事还要替他们背黑锅。“

    丁书记忍不住笑问道:“小韩,宴无好宴,你该不会想跟我们化缘吧?”

    “怎么可能,丁书记,我欠厂里太多太多,哪能干出这种事。“

    “到底是厂里出去的,知道为厂里考虑。现在改革了,别说你不会开口,就算开口也没有。”

    厂里要转岗要调出去的干部不少,有前途的就眼前这一个,能帮忙的时候帮一把,人家会感谢一辈子。

    余副厂长沉吟道:“可以找丝绸公司化化缘,丁湖良庄几个乡镇每年流失多少蚕茧,全被新庵的贩子收走了。小韩在那儿当公安特派员,相当于自己人把守西大门,赞助点经费,堵住蚕茧外流,花点钱值。”

    “这是条思路,不过我们打电话没用,要侯厂出面。”

    ………………………………

第三十八章 良师益友

    “说什么说什么,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曹操,曹操到。

    侯厂长端着杯子笑容满面走进包厢,他四十多岁,白白净净,温文尔雅,像个学者不像一个企业家。在丝织总厂工作两个多月,只远远见过一次,离这么近,韩博有些激动。

    “小韩,我知道你,在保卫科干得不错。听说中奖了,特等奖,老丁,老余,李工,来,我们一起沾沾小韩的好运气。喝了这杯酒,明天一起去买彩票,谁中谁跟小韩一样请客。”

    “侯厂长好,侯厂长您坐。”

    领导谈笑风生,一点架子没有,甚至将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动作自然,韩博受宠若惊,急忙拉开特别给他预留的椅子。

    “侯厂,我要是中特等奖,请一个月,一天两顿。“

    “小韩,听见没有,李工吃了上顿想下顿,看来你明天还得来。”

    “来来来,只要各位领导赏光,我天天回来。”

    “玩笑不开了,请假过来的,隔壁那几位正在等。”

    侯厂长放下杯子,扶着他肩膀说:“小韩,公安局是个锻炼人的单位,警察尤其公安干警是一个需要奉献的职业,也是一个高危职业。不但时刻面临生命危险,还要面对各种诱惑。你是从我们厂出去的干部,是我同组织人事部门、政法委及公安局协调把你调过去的,要好好干,不要给我们丢脸。“

    他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真有水平,同李工谈技术能谈一个下午,车间那些进口机器全会操作。英语好得令人发指,跟外商交流不用翻译。销售科前年分配来一个大专生,英语专业,自认为很了不起,结果翻译了一份传真侯厂长改了二十多处。

    真有能力,改革开放的弄潮儿,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企业搞这么大搞这么好。

    南方有家大公司想请他去当总经理,年薪四十万,上过报纸,结果他没去。直到县里推行厂长负责制,工资才涨到四千多,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领导。

    “是!”韩博起身敬礼,态度诚恳。

    “坐下,别紧张,这里又没外人。”

    侯厂长拍拍他胳膊,接着道:“刚在外面听了两句,公安经费紧张,不光我们思岗,全国一样。你们局领导不是刻意为难你,不要有什么想法。丝绸公司电话我帮你打,只要能堵住蚕茧外流,一年五六万应该不成问题。你有朝气,有理想,家庭条件又不错,有经费之后绝不能在经济上犯错误。“

    “侯厂长放心,我一定廉洁自律,绝不让您失望,更不能给您丢脸。”

    为企业改革大局,树立他为积极转岗的典型,帮他实现梦想,调到公安局。

    在厂里干部职工看来没什么,在全县政法系统工作的同志心目中,他无疑是自己的亲信。与其被人误会,不如坐实这种关系。并且小伙子确实不错,值得培养,尤其学习那股劲儿,真像自己当年。

    去良庄当公安特派员,公安局有难处,但不能这么安排一个刚调过去同志。有文化有学历有律师资格,这样的干部应该安排在法制科,哪怕担任副科长。

    侯厂长对公安局论资排辈的做法多少有些不满,所以更希望他能够干出一番事业,语重心长地说:“小韩,你不是警校出身,又没当过兵,有丁书记和钱主任他们帮忙,有我们丝织总厂这个跳板,起点比别人高一些,但只是暂时的。想在公安战线干出一点名堂,就要加强学习。你不是刚考到律师资格了吗,完全可以趁热打铁参加自学考试。

    先报个法律,你本来就是本科,英语免考,公共课免考,其它专业课对一个有律师资格的人而言并不难。我们江省与其它省不同,一年可以考四次,再拿个法律本科,就是双学位。如果有决心有毅力,自学刑事侦查,刑事科学技术,有三四个学位在手,将来路子不就宽了吗?“

    “谢谢侯厂长提醒,我一定加强学习,在保证不影响本职工作的情况下,争取一年拿一个学位。”初次见面能说这些,全是金玉良言,真正的良师益友,韩博感动不已。

    已经调到和即将要调去公安局的不止他一个,侯厂长端起酒杯,到另外一桌给高长兴、杨小梅和吴永亮等人敬酒,祝他们在新的岗位上工作愉快。

    保卫科一直不受待见,从来没受到过这么高礼遇。何况厂长要当常务副县长的事尽人皆知,有老领导在,调到公安局之后解决编制当一个真警察并非没有可能,吴永亮、小颜和小单等人激动得无以加复。

    能跟未来的副县长说上话,杨小梅同样激动不已,喝完之后回敬,领导随意,她干!

    在丁书记、余副厂长和钱主任等人鼓励下,巾帼不让须眉,一连干了三杯。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她爱人钱朋,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一定要把握住。

    侯厂长回去继续陪南方一个大省进出口公司的客人,丁书记等厂领导又纷纷起身去隔壁几个包厢敬酒。

    来丝绸宾馆吃饭的全关系户,他们去,人家来,你来敬我,我去回敬,好不热闹。

    公安特派员,正股级干部,在老百姓看来好大的官。在丝织总厂,在丝绸宾馆,连去给人敬酒的资格都没有。姜国平一直是边缘人,丝绸宾馆极少来,一样用不着敬来敬去。两个曾经的搭档,干脆端起餐具挤到老部下那几桌,马上全要各奔东西,趁这个机会好好联络感情。

    “长兴,你们走了之后夜市就没几个人了,巡警队巡警队,去哪儿不是巡?晚上多往这边走走,帮帮小杨。”

    “姜科长,夜市治安你尽管放心,之前没巡是警力不足,以后警力充沛了,城区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我们会经常巡逻。再说夜市是什么地方,我们的根据地,其它地方搞不好,根据地一定要搞好。”

    “行,走一个。”

    侯厂长又是帮曾经的副手找经费,又是提醒他要加强学习,“将来路子宽”什么意思,就是有前途!

    起点高,基础好,又有未来的常务副县长提携,先在基层干几年,然后调到县委县政府,再杀回公安局干个副局长并非没有可能。

    姜国平很珍惜这段共事的缘分,大忙帮不上,只能帮小忙,放下杯子说:“小韩,良庄乡武装部长牛青山是我战友。同年兵,一起参军的,比我早三年转业。不管有权没权,大小也是个乡党委委员,等会我给他打个电话,有个熟人总比没有好。“

    “姜科长,太感谢了,良庄我一个熟人没有,正需要熟悉情况的领导帮助。”

    “举手之劳,用不着谢,再说我们什么关系。”

    “韩科长,我就是良庄人,怎么没熟人?”

    小单拍拍胸脯,不无得意地笑道:“乡领导就是认识一个牛部长,当年是他送我参军的,村干部认识好几个。良庄村支书是我大伯,我给他打电话,你到了良庄就等于到了家。联防队员一个村一个,我们村的叫张树荣,跟我一批入伍的,他农村户口,只能进联防队。我城镇户口,所以被安置到了丝织厂。“

    “你怎么不早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韩博乐了。

    “你又没问。”

    干公安这一行,这地方上有没有熟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姜国平敲敲桌子,不容置疑地说:“小单,放你一星期假,明天一早回良庄,等韩科长熟悉完情况再回来。反正现在有的是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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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新官上任

    有“娘家”跟没“娘家”完全不一样,领导同事帮了大忙。

    散席时侯厂长用大哥大给丝绸公司王经理打电话,得知“自己人”出任良庄乡公安特派员,可以帮丝绸系统把守好西大门,王经理非常高兴,一口答应一年赞助六万,走蚕茧收购经费的账。

    钱可以去丝绸公司拿,也可以从丝织总厂财务科直接支取。

    两家本来就是穿一条裤子,往来账目一年几千万,这边出六万,那边就少给六万,很简单的一件事。余副厂长分管财务,一锤定音,让明天早上来财务科拿现金支票。

    丝绸公司王经理不仅给钱,还要给办公场所。

    乡镇有许多股级单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七站八所”,诸如农机站、农技站、水利站、计生站、文化站、广播站、经管站、交管站、兽医站、司法所、派出所、土管所、财政所、税务所、邮政所、供电所、工商所等等,其实不止十三个,多的乡镇超过三十个。

    有“条条管理”的,有“块块管理”的,人家头上要么是乡党委政府,要么是县里的局委办。正在筹建的良庄乡“蚕桑指导站”是丝绸公司的派出机构,牌子没人家硬,许多干部不买账。

    在所有站所中,派出所是最具威慑力的。

    良庄没派出所,但有公安特派员。如果帮特派员搞个警务室,设在“蚕桑指导站”隔壁,再让特派员跟下面村干部打打招呼,扩桑工作不就好开展了嘛。

    种桑养蚕的人多了,蚕茧才会多,蚕茧多了丝绸公司才会更有钱。

    总之,在王经理等丝绸系统领导心目中,即将上任的良庄乡公安特派员已经变成了“丝绸警察”。

    ……

    这是六万,不是六千,对局里而言六万不是一个小数字。经济上不能出问题,只要与钱有关的事必须请示汇报。

    “去拿,有钱为什么不要!”

    吉主任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说:“等会我在外面等,你进去拿,发票局里想办法帮你解决。派出所一年才多少经费,你一个人用不了。赞助费按50%返还,局里一半你一半。至于警务室,按王经理说得办。早该搞一个,李顺承办公室在乡政府三楼,在副乡长隔壁,老百姓遇到点事谁敢去找?“

    早知道不汇报,一汇报居然没了一半。

    韩博帮他拉开切诺基车门,苦笑着说:“吉主任,这六万我是打算用来收编联防队的。”

    “小韩,我知道乡里雁过拔毛,收上来的治安联防费能有一半用于联防队已经不错了,但多多少少会有,至少能保证基本工资。你就是给他们发点加班补助什么的,三万足够。你困难,局里更困难,财务那边等着报销的发票堆积如山,理解一下。”

    “可是……”

    “就这样了,干得漂亮,单位建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个个跟你一样有能力,张局和政委也不至于整天为经费求爷爷告奶奶。出发,我在前面,你跟紧了。”

    新同志第一天正式上班,就为局里拉到三万赞助费,吉主任心情非常之愉快。早知道他这么能搞钱,应该安排他去装备财务科。

    第一站丝织总厂,去财务科现金支票。

    余副厂长签过字,拿钱的是自己人。收钱比谁都快,给钱总是拖拖拉拉的沈大姐,今天效率高得惊人。

    拿到手的钱才算钱,吉主任生怕局里雁过拔毛的事被丝绸系统领导知道,好好一张现金支票会突然变成空头支票。当即命令司机调头回局里,让装备财务科去农行取钱,等钱拿到手再正式送“小财神爷”上任。

    经过负责丁湖及周边几个乡镇的刑警四中队停一下,经过丁湖镇派出所又停一下,把他介绍给两个所队长、指导员和干警。

    天下公安是一家,县里的更是一家,认识一下,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可相互照应。

    穿过“良庄人民欢迎您”的大牌子,公路两侧二层小楼一栋接着一栋,百姓生活水平不错,比丝河镇强,像是到了经济发达的江南。

    乡政府不在思良公路边上,由一个丁字路口往南。

    昨晚吃饭时小单介绍过,其实这已经是思良公路尽头,再往西直通新庵县柳下镇,路是乡里集资修的,大约三公里。柳下镇距新庵县同样只有三公里,也就是说良庄人去另一个地级市的另一个县城,要比去自己的县城近多了。所以良庄人想买什么东西,一般不去思岗,直接往西去新庵。

    良庄乡集市一样是南北街,街道两侧商铺不少,一家挨着一家,一路耽搁多次,已经是上午十点多,街上没什么人,有些冷清。

    曾经的乡党校被丝绸公司连地皮一起买下了,位置不错,在老供销社对面。

    丝绸公司财大气粗,不是翻修,是兴建,院子里的老教室不动,沿街盖了一排二层楼。最南边是蚕茧收购站,六个窗口,中间是卖蚕桑药的门市部,北边是技术指导站,老党校牌子摘了,大门变成侧门。

    这地方作警务室不错,丁湖镇派出所都没这儿气派。

    负责基建的丝绸公司干部应该在院子里,有他办公室电话和呼机号,现在没时间,等下午没事来找他聊聊。

    正琢磨着能不能要个门面,吉主任乘坐的吉普车已拐进乡政府大院儿。

    院子不小,比公安局大,三层楼坐西朝东,门窗全铝合金。楼道在南边,楼道边是一个大会议室,会议室边上是党政办、民政办和工办。二楼是人武部、经管站、财政所、广播站,书记、乡长、人大主任、副书记和副乡长等乡领导办公室在三楼。

    前任公安特派员同样是乡领导,办公室一样在三楼。

    “崔书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出发前打过电话,车刚停稳,几位干部便迎了出来。吉主任正打招呼的这位满脸皱纹,鬓角发白,皮肤黝黑,手很粗糙,全老茧,裤子上几个洞,一看便知道是常下地干活儿的人。

    “卢书记去建筑站有事,马上回来。焦乡长下村了,家里就我们几个。吉主任,这位是韩特派吧,真年轻。”崔书记很热情,掏出香烟分发起来。

    又不是组织部门送领导上任,没那么讲究。

    吉主任接过香烟,微笑着介绍道:“崔书记,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们良庄乡新任公安特派员韩博同志。大学生,学士学位,有律师资格。调到我们公安系统之前,曾担任县国营纺织总厂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全县政法系统‘严打先进个人’,全县第六期青干班‘优秀学员’。

    可以说我们把全县公安系统最年轻,政治觉悟最高,业务水平最强的同志送到你们这儿来了。看见没有,这辆警车也配到你们良庄,丁湖镇派出所都没有,可见我们局领导对你们良庄公安工作有多么重视。”

    “公安特派员韩博,向崔书记报到!”

    送来一个有律师资格的,还有一辆警车,公安局这是怎么了,难道对老李没把罚款交上去不满。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再说老李已经住院,检查出是癌症,上级能为难一个积劳成疾很可能过不到春节的老同志?

    崔太平没什么好担心的,很谦虚地说:“副书记副书记,韩特派不要这么客气。”

    “小韩,崔副书记负责基层组织建设、政法、安全生产、宣传、团委等工作。是你的直接领导,以后要多请示多汇报。“

    “是!”

    “别这么严肃,韩特派,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乡党委委员、副乡长**同志,分管纪检监察、党政办、信-访、保密、综合治理、司法调解等工作。这位是我们乡综治办主任周正发同志,这位乡司法所长吴金山同志。为迎接你到来,政法综治这一块基本上全在。“

    公安有权没地位,除了更没权更没地位的司法所长,个个是领导,韩博连忙挨个敬礼问好。

    “崔书记,张乡长,人我送到了,你们是负责政法的领导,小韩交给你们,麻烦你们多批评多帮助。局里下午有个会,我要赶回去,先走一步,下次去县里,记得去我们局里坐坐。”

    “快吃饭了,再忙能忙这一会儿?”

    天知道“卢大炮”什么时候回来,吉主任不想见县领导都头疼的乡党委书记,说了几句场面话走了,不管崔副书记和张副乡长怎么挽留。

第四十章 卢书记的指示

    按照惯例,新干部来要接风,老干部走要送行。

    中国是人情社会,良庄乡不能免俗,只不过不像其他乡镇,不管请谁作陪的一大堆。不会出现请一个人,坐三四大桌的情况。

    财政所有客,财政所负责。司法局来人,司法所接待,分管领导或由一个在家的乡党委委员参加。就一桌,招待费能省一点是一点。

    公安特派员孤家寡人,只能由政法综治这一块出面接风。

    乡政府没食堂,家在本乡的回家吃,家属在良庄的自己在宿舍做。有且仅有的几个单身干部,要么去乡卫生院食堂吃,要么在效益马马虎虎的建材机械厂食堂搭伙。

    接风宴安排在乡里唯一的饭店“富嫂酒家”,在邮政所对面,三层楼,人自己家的房子。一楼卖卤菜熟食,有两张招待散客的方桌。二楼四个包厢,两大两小,三楼住人。

    公安特派员级别不高权不小,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带着其它任务来的,不能当一般干部对待。崔副书记特别要求富嫂把菜弄好点,酒拿得是泸州老窖。

    “崔书记,卢书记马上到,让我们添一双筷子,汪经理也过来。”张副乡长在楼下打完电话,噔噔跑上楼。

    “汪经理过来,两瓶估计不够,正发,下去再拿一瓶。”

    “行,韩特派,你坐。”

    凉菜上桌,酒瓶打开,就等一把手过来开席,韩博连忙打起招呼:“崔书记,张乡长,李所长,不好意思,我是过敏性体质,不能喝酒,一喝酒要去医院,等会儿能不能以茶代酒?”

    “过敏体质?”崔副书记将信将疑。

    “来日方长,以后您就知道了,不能喝酒,不能吃芋头和菠萝,一喝酒一吃这些东西,浑身会起满红疙瘩,自己难受,看上去也瘆人。”

    “韩特派,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算多少。喝多喝少要喝好,会喝不喝就不好啦。”张副乡长不是将信将疑,是一点不信。

    “张乡长,我没跟您开玩笑,是真不能喝。而且我配枪又开车,就算能喝也不敢喝。”

    公安局做事不地道,老李干那么多年公安特派员,始终没给他配过枪。眼前这个小年轻不仅有枪还有车,亲疏远近可见一斑。

    崔副书记很反感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若无其事说:“不喝不勉强,正发,再去拿两瓶饮料。”

    “哦。”综治办主任周正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放下刚拿上来的酒又跑下楼。

    这里不是谈工作的地方,公安工作具有一定独立性,也没什么好谈的,几个乡干部边等卢书记边开起玩笑。

    “跟着宣传部,总是犯错误;跟着统-战部,沾光受照顾;跟着外交部,出国如散步;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韩特派刚参加过第六期青干班培训,在县委组织部挂过号,前途无量。”

    在良庄乡当干部,好处是工资有保证,坏处是想进步比较难。

    这次县委组织部搞青干班,提那么多副科级,负债累累的丁湖镇有两个,无债一身轻的良庄乡居然一个没有。对组织部门,他们是一肚子意见,开起玩笑肆无忌惮,根本不担心什么影响。

    说得这些顺口溜也很贴切,中央和省里三令五申要求减轻农民负担,电视报纸广播天天宣传。他们听宣传听中央的,能不摊派就不摊派,想方设法减轻农民负担。

    比如市里要扩建机场,要求全县干部、职工、农民每人捐20元,列入考核的。文件下到良庄乡,卢书记用笔改了改,把每人20变成每户20。结果上级不高兴,考核不达标,开大会点名批评……

    “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韩特派既年轻又有文凭,高升是早晚的事。哪像我们,青春献给共c党,周围群众得罪光,没日没夜拼命干,老了还要儿女养。”

    “张乡长,你少说了两句,全话是这样的: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德才作参考,后台最重要。”

    张副乡长消息灵通,眉飞色舞地说:“韩特派是从丝织总厂出来的干部,侯厂长马上要调任常务副县长,这后台够硬吧。所以说干部想进步,首先你自己要行,再是要有人说你行,最后说你行的人还要行。”

    “哎呀,这么说韩特派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

    “你才知道,可惜韩特派不喝酒,不然我一定要多敬韩特派几杯。”

    他们这么想怎么看,估计局领导一样这么想这么看,难怪侯厂长昨晚要说那些语重心长的话。

    这种事没法解释,只会有越描越黑。

    有后台就有后台吧,在这个大环境下有后台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关键要好好干,干出点样子,不能让器重自己帮自己的领导丢脸。

    韩博笑而不语,端起茶壶给他们续茶,放下茶壶给他们敬烟,客串起服务员。

    他们正聊得热乎,卢书记到了。

    他的形象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大高个,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根是白的,明显染过。白衬衫,灰色西裤,干干净净,脸上皱纹不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夹着一个大哥大包,像个大老板,不像大老粗。

    同他一起进来的建筑站汪经理,矮矮胖胖,满面红光,上身一件梦特娇,腰里挂着bp机和大哥大。

    全乡最有钱的企业经理,在良庄的地位相当于侯厂长在县里,把建筑站搞得红红火火,六七支工程队在首都、东海和江城等大城市施工,据说曾获得过一次鲁班奖,效益不错的建材机械厂也是他办起来的。

    崔副书记介绍,韩博起身敬礼问好,态度恭恭敬敬。在现有财政体制下,能让一个乡不欠外债,他确实值得尊敬。

    小伙子挺精神,对于他的到来,卢惠生没那么高兴也没那么反感。

    在此之前,乡里多次同公安局沟通过,建议公安局按惯例任命一个乡干部接替李顺承。综治办主任周正发熟悉情况,工作经验丰富,无疑是最佳人选,结果公安局推三拉四,把眼前这位给派来了。

    乡里职权越来越少,事权越来越多,只能接受。但既然来了,就要服从乡党委领导。

    卢惠生把韩博拉坐到身边,笑看着他说:“小韩,你来得正好。建筑站遇到点麻烦,建筑站的麻烦就是乡里的麻烦,需要你出面解决一下。一百多万工程款,拖欠好几年。公安有威慑力,开警车去更能起到威慑作用。甲方在江城,不算远,辛苦一下,跑一趟。”

    让公安干警去讨债,开什么玩笑!

    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在试探,韩博想了想,欲言又止地问:“卢书记,要是……要是我去了对方依然不给呢?”

    没一口回绝,没拿他们那些规定说事。

    卢惠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正色道:“小韩,你现在是我们乡干部,跟你明说吧,乡财政紧张,秋统筹不一定能全收上来,收上来也有其它用途。十月份工资发了,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没着落,就等这笔工程款给干部教师发工资,给干部教师和退休人员报销医药费。他们不按合同付款,就是合同诈骗,就是犯罪!该立案立案,该抓就抓!”

    “卢书记,这是经济纠纷,当地公安部门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人带回来的。”

    “他是在江城的,要是在南港,用不着让你出面,我亲自带人去把他办公室砸了。你正好在江城上过大学,熟悉情况。先礼后兵,先跟他们说清楚,要是执迷不悟,你就搞个突然袭击,把人押上车就往回开,有多快开多快,到了家就我们说了算。”

    这是讨债加绑架,难怪袁政委说李顺承同志经常参加一些具有争议的非警务活动。

    公安特派员要在乡党委政府领导下开展工作,说不去容易,后果却很严重。没乡领导支持,以后会寸步难行,什么工作都开展不了。

    小蕾过几天正好要过来,去一趟就去一趟,表明个态度,抓人是不可能的,原则性错误绝不能犯。

    韩博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卢书记,我服从乡党委安排,我正好懂一点法律,要不把与这笔工程款有关的合同复印一份,让我先研究研究,心里有个数,不管先礼还是后兵都能做到有理有据。”

    不是试探,是确有其事,一个上午就在研究这个。

    小伙子有文化,觉悟很高,不像那些书呆子,太死板不会变通,良庄干部就应该这样。

    卢惠生很高兴,爽朗地笑道:“汪经理,听见没有,合同的事吃完饭就办。小韩一个人开长途太累,不安全,你们安排个司机,跟小韩换着开,再准备三千块钱经费;正发,你带两个联防队员一起去,一切行动听小韩指挥。”

    “好的,吃完饭就办。”

    公安讨债怎么了,检察院还讨债呢,汪经理走南闯北,这种事见多了,要不是李顺承生病住院,这项工作就是李顺承去做。

    去那么多人干什么,一旦控制不住局面,周正发他们动手怎么办?

    韩博连忙道:“卢书记,汪经理,要是周主任同我一起去,乡里治安怎么办。万一有人打110,转到乡里连个出警的人都没有。再说乡财政挺紧张的,用不着花那么多车旅费。汪经理给我安排一个熟悉甲方情况的同志,我们两个人去就行了。“

    “小韩,清欠是我们乡目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明天上午开动员大会,全乡干部,包括站所的事业干部,个个有任务。焦乡长负责各村,我负责企业这一块,建筑机械厂外面八十多万,榨油厂十几万。耐火材料厂虽然倒了,外面的应收款不能一笔勾销……

    你是公安,有枪,有威慑力,执行起来有优势,所以你任务最艰巨。考虑到追回这笔工程款确实有难度,不要求你一次性全收回,能收40万,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回来我给你庆功。“

    我说几百人两个月工资也用不着一百多万,原来他知道这笔没那么容易收,一颗红心几种打算,正在四处出击,能追回多少是多少。

    “卢书记,能不能拿回工程款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好,好样的,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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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单支书

    吃完饭,跟汪经理去建筑站拿合同复印件,顺便了解与工程款有关的情况。

    无巧不成书,拖欠尾款的企业与母校在同一区,建的是几栋住宅楼,总造价四百八十多万,已支付三百二十五万,尚欠良庄建筑站一百五十五万。

    工程提前交工,不存在质量问题。

    这种经济纠纷,打官司百分之百赢,只是合同在江城签的,工程也在江城,只能在江城起诉。地方保护主义盛行,就是打赢官司也很难执行,建筑站一直没诉诸于法律。

    抓人不行,亮明身份吓唬对方同样不可取,只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韩博没想过真帮建筑站打官司,只想利用大多人不清楚有律师资格证不一定是律师的误区,看能不能唬住对方,让建筑站职工打了一份委托书。

    死马当活马医,汪经理没在意,直接在委托书上加盖公章。

    “七站八所”转了一圈,学校医院去了一趟,顺便去设在砖瓦厂办公楼的治安联防队看了看,一个下午过去了。

    小单早上开摩托车回来的,上午呼过一次,下午呼过三次。综治办主任周正发在身边,带他一起去见面不太好,直到周正发回宿舍给孩子做饭,韩博才按照约定开车来到良庄村委会。

    “韩科长,这是我大伯。”

    侄子的领导调到乡里担任公安特派员,单支书很高兴,紧握着手笑道:“韩特派,我家就在对面,知道中午乡里会有安排,我没准备中饭,只准备晚饭,走,吃饭去。”

    “单支书,你太客气了,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自己人,要带什么,车停这儿,没事的。”

    “小单,你家在哪儿,你爸呢?”

    小单笑了笑,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在大伯隔壁,我爸在工程队,要到年底才回来。我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军校,连个志愿兵都没混上。我大哥二哥,就是我大伯的两个儿子就厉害了,一个考的中专,分在南港。一个考得军校,现在是中尉连长。”

    “单支书,你太了不起了,培养出一个国家干部和一个军官。”

    “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村里考大学考军校的多了。今年又考上六个,前段时间才请完客。”

    “良庄人杰地灵,名不虚传。其实小单也不错,马上调巡警队,正在参加自学考试,努力一下,拿个文凭,提干转正希望很大。”

    自己儿子出息了,就剩这个侄子没着落。

    老支书拍拍小单肩膀,意味深长说:“小俊,听见没有,好好努力,你高中生,考小中专不难,有个文凭,到时候韩特派好帮忙。”

    “叔,我知道了,我很努力的,一次报四门,一年考四次,争取一年考过。”

    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服从厂里安置,即将调到巡警队的保卫科职工,一个比一个有决心,学习很努力。姜科长和杨大姐也很支持,书本费报名费科里出,甚至请厂里的“秀才”给他们辅导。

    单支书家四间平房,条件看上去没盖二层楼的小单家好。

    不过一进屋,感觉立马不同。

    墙上贴满奖状和拥军优属的年画,奖状有两个儿子的,有他自己的,靠房顶的位置一边挂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相片框,全是儿子、儿媳妇和二儿子女友的照片。看到这一切,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老支书,韩博不由地想起自己,想起在东海搞装修的父母。

    单大婶准备了一桌好菜,小单肯定说过自己不喝酒,桌上摆着两大瓶雪碧。

    “韩特派,别客气,当在自己家一样。小俊,饮料我倒,去把你妈喊过来,一个人做什么饭,快点。”

    这是私宴,韩博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坐下来。下次给老支书带几瓶酒,反正家里摆洗三宴剩下好几箱。

    小单母亲有些拘束,单大婶经常接待乡干部,比较豪爽,一个劲儿招呼吃菜,还忍不住打听有没有对象,村里有个姑娘长得漂亮,刚考上大学,可以帮着介绍。

    良庄乡干部不好当,尤其公安特派员。

    吃了几口菜,单支书打开话匣子:“韩特派,联防队你别指望,一是治安联防费被乡里挪用了,联防队员工资不足两百六,联防队员就是一个副业,有事去,没事不去,天天耗在那儿日子没法过。

    二是联防队人员构成复杂,有些是落选的村干部,有些是各村的刺儿头,平均年龄超过三十五,全老油条。跟着抓赌可以,帮乡里搞搞征收也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别的不行。”

    小单苦笑着说:“韩科长,昨晚吃饭跟你说得那个战友,就干两个月,感觉没前途,不干了。现在跟人学修摩托车,打算学会之后自己开店,几年兵白当了。”

    只要有那么点志向的人都不会当联防队员,意料之中的事。

    下午去联防队看过,七八个人聚在一起打牌,办公室里乌烟瘴气,要形象没形象,要士气没士气,根本无法与经警分队相提并论。

    本打算收编的,现在看来收编过来反而是个麻烦。

    “感谢单支书关心,联防队的事我心里有数。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全乡治安怎么样。另外每年蚕茧收购,大概有多少外流到新庵那边。”

    “农村不是县城,治安可以,秋粮夏粮晒在路上,下午往路边一拢,随便找点东西盖上,夜里没人偷。去年全乡好像就发生过两三起刑事案件,有邻里纠纷引发的,有小年轻喝醉酒打伤人的,七八年没发生过命案。”

    老支书夹起一颗花生米,接着道:“一公斤蚕茧,丝绸公司收购价低好几块,外流不少,大多是贩子过来收。毕竟新庵那边不熟,蚕茧又不能翻来覆去折腾,自己送过去的很少。”

    单大婶忍不住说:“韩特派,贩子现在也靠不住,他们不给现钱,先收过去,卖掉再给钱。今年有个贩子跑我们这儿收春茧,结果茧被他收走了,钱到现在没给,好几户上当受骗。”

    茧丝绸是县里的支柱产业之一,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虽然防范蚕茧外流同样属于非警务活动,但在思岗县,却是公安局每年都要执行的任务。

    在大多数农产品取消价格管制和放开流通渠道的今天,蚕茧仍然是政府实行价格管制的农副产品,国家对蚕桑生产、蚕茧收烘、到茧丝产品的收购管理,长期采取严格的指令性计划,直到去年才改为中央政府指导下的省级政府定价。

    正因为经营管理体制改革迟缓,没能跟上经济转型发展的现实需要,所以出现丝绸公司垄断经营,鲜茧不断外流的情况。

    今年外面价格高,县里收购价低,老百姓吃了亏。但在外面价格低的时候,丝绸公司一样按照政府定价收购,同时蚕桑指导站确实提供了一系列服务。如果搞成定单式农业,大家全按合同说话,或许就没这么多事。

    拿丝绸公司的钱,就要给丝绸公司办事。就算不拿丝绸公司的钱,县里局里一样会要求堵住蚕茧外流。

    养蚕很幸苦,农民赚点钱不容易。

    韩博打定主意,非法经营的贩子坚决打击,茧农自己送到柳下河对岸去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能堵住一些,多少能给上级和丝绸公司一个交代。

    聊了一会蚕茧收购情况,小单好奇地问:“韩科长,你晚上住哪儿?”

    “暂时住李特派那间,乡政府三楼,等把警务室搞起来搬到警务室去。这边你别管,遇到什么事,我会来跟你大伯请教,别听姜科长的,明天就回去上班。”

    “行,在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介绍我认识单支书,你已经帮大忙了。”

第四十二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蚕茧越晾越干,化蛹的茧虽然收购价高,但重量轻。所以摘茧卖茧就那么两三天,外地贩子过来收鲜茧,要事先跑过来跟茧农约定好。

    良庄村有单支书在,能够掌握贩子的动向。

    其它村单支书答应帮着想办法,一个村找一个靠得住的人,留意贩子的一举一动。

    非法经营被逮住是要重罚的,到时候跟局里及工商税务沟通一下,给人家争取点奖金,十几个线人就有了,今后开展其它工作也会事半功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良庄人重视教育,认为念书才能出人头地。

    上面那些集资摊派能推的就推,能不收的就不收,唯独县中学扩建的“捐款”,全乡一分不少全收上来了。事关孩子们能不能上重点高中,教育局不能得罪,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正因为重视教育,对治安管理单支书意见不小。

    文化站里开了一家电子游戏厅,具有赌博性质的游戏机和打赢了女人脱衣服的麻将机,及各种暴力血腥的“打架杀人机”一共十几台,教坏年轻小孩,败坏社会风气。

    文化站不好好搞文化,不但让人开游戏厅,还有桌球室,学生放学不回家,天天往哪儿跑。

    老电影院后面有一个家庭游戏室,他说半天没听明白,小单解释才知道是几台电视,几部插卡的游戏机,打“魂斗罗”、“坦克大战”、“采蘑菇”之类的游戏,两块钱一小时,许多小孩沉迷其中,尤其良庄村的孩子。

    相比帮乡里去江城讨债,相比帮县里防范鲜茧外流,管管这些娱乐场所才是一个公安特派员该干的事。

    小单指路,一起去看看。

    文化站在老电影院旁边,大晚上门口停满自行车。

    桌球室门开着,游戏厅门口挂着一道厚帘子,韩博环顾了下四周,跳下车整整警服,系上武装带,把枪塞进武装带的枪套里。

    破枪也是枪,不能被抢,认认真真系上枪绳,一切准备妥当,又从储物箱里取出装有各种空白文书的公文包。

    小单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联防队员,同样是人民警察,在丝织总厂的几个厂区内是有执法权的。厂里不愿意搞太夸张,南港市几个大型国营企业,保卫科早改为公安科了,经济民警跟公安干警没什么区别。

    他接过对讲机,拿起一根警棍,朝桌球室指了指,一人负责一个,先堵住门,然后慢慢盘问。

    “公安检查,站在各自位置不要动!”

    掀开帘子,一股烟味扑鼻而来,游戏厅里乌烟瘴气,烟雾缭绕,两个吊扇拼命的转,玩游戏的人仍热得满头大汗。

    公安,全副武装的公安!

    带枪的公安过来检查,良庄乡从来没有过的。韩博的出现,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正在找零钱的老板傻了,玩游戏的几十个孩子懵了。

    “未满十六岁的站左边,满十六岁的站右边,满十六岁仍在上学的站这边来。”

    老板缓过神,急忙掏出香烟打招呼:“公安同志,我有证,文化部门发的证,不是非法经营。文化站吴站长知道,这就是文化站的地方。”

    南方人,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韩博守在门边,冷冷地说:“别拿烟,你的事回头跟你说。”

    “公安同志,我真有证!”

    “我的话听不懂,回到原来位置上。”韩博狠瞪了他一眼,指着几个二十几岁流里流气的小青年道:“你们几个,过来。”

    “警察叔叔,我们就玩会儿游戏,又不偷又不抢……”

    “配合公安检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姓韩,叫韩博,是思岗县公安局派驻到良庄乡的公安特派员,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

    “警察叔叔,我家在附近,晚上出来逛逛,带身份证做什么。”

    “特派员,我家在乡政府后面,我不是坏人!”

    ……

    “严打”刚刚结束,“严打”余威仍在,几个小青年老老实实,一个劲辩解不敢轻举妄动,学生和一些不满16岁的孩子吓得魂不守舍,生怕叫家长,生怕告诉他们学校老师。

    “报告韩特派,这边六个。进来,排队站好!”

    他初来乍到,小单不放心他一个人,干脆把桌球室的六个未成年人带进游戏厅,排队站到角落里。桌球室老板跟进来了,看着全副武装的新任公安特派员忐忑不安。

    早听说单小俊退伍回来之后被分配到县里当警察,没想到他真是警察。

    一个村的,从小一起玩到大,几个小青年像看见了救星,欣喜地喊道:“小俊,我爱明啊,帮我作个证,我不是坏人。”

    “小俊,我没带身份证,你帮我跟韩警官说说。”

    “他们有没有问题?”韩博侧头问。

    “没问题,本地人,全认识,有正当职业,没前科。”当警察就是好,小单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真有股衣锦还乡之感。

    “行,你们继续玩。”

    你揣着枪站在边上谁敢玩,几个小青年急忙把剩下的游戏币找老板换成钱,忙不迭溜之大吉,其中一个胆大的跑门外又回头道:“小俊,我先回去了,有时间去我家玩。”还有一个更胆大的居然呆在边上看热闹。

    “走吧走吧,这边正忙着呢。”

    丝织总厂保卫科经警马上要变成公安巡警,高长兴正式调公安局之前的一个多星期,进行过一番公安业务培训,做做笔录之类的事小单全会。

    游戏厅既是营业的地方,也是吃饭睡觉的地方,最里面用帘拉了一下。

    韩博干脆把一张小方桌拉到门边,自己坐在另一张书桌边,从包里掏出讯问记录和笔,自己一份儿,小单一份儿,同时给学生们做笔录。

    “从你开始,姓名?”

    从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开始,一个一个来。

    这么多人,报假名字容易被拆穿,农村孩子不是城里孩子,胆子本来就小,一个个哭丧着脸老实交代。

    签名,摁手印,按程序来。

    小单认识的那个没走的小青年,被委以重任,安排去找中学和小学老师。

    良庄集市不大,许多家不在本地的老师住校,刚做完第八份笔录,良庄中学教导处姜主任和中心小学陈校长到了,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家长。

    “韩特派,孩子们小,不懂事,能不能不留案底。要是留个案底,将来考学参军怎么办,这辈子就完了。“教导主任显然不懂法,看这架势以为会留下案底,很愤怒的指了指游戏厅老板鼻子,旋即帮他的学生求起情来。

    他急,家长更急,一个脾气火爆的揪住游戏厅老板要揍,小单好不容易拉开,又要揍他儿子。

第四十三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二)

    “好了好了,平时不注重教育,现在打孩子算什么!”

    韩博拍案而起,动手的家长吓一大跳,连忙松下孩子站到陈校长身边。

    “笔录只是确定游戏厅在非节假日期间,对未成年人营业的证据,不会留下案底。不过这件事要引起你们这些家长重视,这几台是什么游戏机,赌博机!一旦沉迷其中,多少钱也不够输。

    许多孩子就因为玩游戏误入歧途,今天变着法管家长要钱,明天偷偷拿家里钱,家里搞不到钱去外面偷。《少年犯》电影你们应该看过,少管所那些少年犯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与家长平时不注重教育有很大关系。”

    “韩特派说得是,我忽视教育,我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育。”

    “韩特派,孩子没什么自制力,这种害人地方应该取缔。联防队不管,文化站责任更大,为几个钱,要毁掉多少孩子前途!”

    小学陈校长声色俱厉,游戏厅老板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立法滞后,公安机关特别是他这个公安特派员,针对这种情况能运用的法律法规只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而《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是1987年1月1日开始施行的,当时没电子游戏厅这个新鲜事物,更不可能有如何管理处罚的相关条款。

    引用第十九条第二款“扰乱车站、码头、民用航空站、市场、商场、公园、影剧院、娱乐场、运动场、展览馆或者其他公共场所的秩序的”太牵强。

    引用第二十条第四款“经营旅馆、饭店、影剧院、娱乐场、运动场、展览馆或者其他供群众聚集的场所,违反安全规定,经公安机关通知不加改正的”同样不合适。

    思来想去,只能引用第三十条第一款,往“赌博或者为赌博提供条件”上扯。

    新官上任,正好拿他立个威。

    韩博把游戏厅老板叫到对面,开始讯问。

    老板如坐针毡,一个劲儿强调道:“警察同志,我……我有证,游戏厅开这儿,吴站长同意的,手续是他帮着办的。”

    “文化部门的事我管不着,只管我们公安机关该管的,一二三四五六,五台赌博机,两台涉嫌淫-秽的麻将机,这么多未成年人,证据确凿。老实点,别狡辩,先做笔录,问什么回答什么。”

    讯问时间、地点、侦查员姓名也就是自己的名字,被讯问人姓名、性别、民族、文化程度、年龄、出生日期,身份证号码、户籍所在地、现住址,联系方式等等等等。

    要比刚才给学生做笔录严肃得多,游戏厅里一片寂静,只听见他和小单的问话声和笔头沙沙声。老师和家长心里暗暗叫好,游戏厅老板如丧考妣。

    “雷建伟,我是思岗县公安局良庄乡公安特派员韩博,这是我工作证件,你因涉嫌聚众赌博并为赌博提供条件,依据公安机关办理治安案件的相关规定,依法对你进行询问,你明白吗?“

    “明白。”

    “你要如实回答我的询问,你有权核对询问笔录,对笔录记载有误或者遗漏之处提出更正或补充意见,以上内容你是否听明白,有没有什么求?”

    形势逼人前,这么多人围观,那些家长很愤怒,要是不配合,要是跟他顶着干,说不定真会拘留,游戏厅老板点点头:“明白,没什么要求。”

    什么时候来良庄的,游戏机尤其赌博机在哪儿买的,一个游戏币多少钱,为什么让未成年人玩,一天大概有多少学生过来,一天收入大概多少……

    你可以撒谎,良庄位置偏僻,人流量不大,这么多学生、学生家长和老师在这儿,很容易查证。游戏厅老板不敢隐瞒,说得基本上是实话。

    办个案子真累,手都写酸了。

    从第一页开始认认真真看了看,韩博把笔录往他面前一推:“你看一下笔录是否和你说的一样?”

    这么多人做见证,他应该不会乱写。

    尽管如此,游戏厅老板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签字,摁手印。

    所有人以为他要把游戏厅老板带走或者罚款,结果他整理好笔录,起身道:“雷建伟,我口头传唤你明天上午9点,到乡政府三楼公安特派员办公室接受处理,逾期不至后果自负,听清楚没有?”

    今晚不处理,明天处理。

    游戏厅老板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连忙道:“清楚,清楚,明早9点,乡政府三楼。”

    桌球室是本地人开的,据说老板是一个乡干部的亲戚,没涉黄涉赌,只能批评教育,要求他在门口悬挂未成年禁止入内的牌子,非节假日不得接待学生。

    良庄中学教导主任很失望,强烈建议封游戏厅门。

    韩博让家长和另外几个教师领走孩子,苦笑着解释道:“姜主任,我没权封他门,没权取缔这个游戏厅。”

    “没权封罚款啊,多罚点,罚得他开不下去。他刚才承认了,签字画押,为什么不罚?”

    “50元以下罚款,我有权当场处罚,50元以上不行,要经过一定程序。达到500元以上要报批,要出具加盖我们公安局和局长印章的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

    “这么麻烦?”

    “合法程序,一个环节不能少。陈校长,姜主任,我这是治标不治本,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建议你们学校也做做工作。”

    “老姜,韩特派说得对,不能再姑息养奸。良庄什么地方,最重视教育的地方。跟你校长说一声,明天早上8点,我们一起去乡政府,问问吴站长他到底想干什么。”

    ………

    第一天上班,处理一个大快人心的治安案件,明天要开当公安以来的第一张罚单,心情舒畅,真有那么点成就感,解开武装带,送帮了一晚忙的小单回家。

    快到村委会时,韩博冷不丁问:“小单,你愿不愿回良庄工作?”

    “回良庄?”

    “我想好了,联防队指望不上,招聘治安员也很麻烦,乡里塞个人你不能不要,跟乡领导有关系的犯了错误想开除都开除不了,不如直接管局里要四个地方编民警。剩下三万赞助费全交给局里,调过来的人档案关系在局里,工资由局里发放,乡里不好说什么。四个人一年才开多少钱,一年赚好几万局里肯定乐意。”

    巡警只有现场处置权,没案件管辖权,跟着韩科长干就是治安民警,跟派出所的管段民警一样。

    更重要的是,韩科长能跟侯厂长说上话,侯厂长对他真器重,调到公安局又给车又是帮着解决经费。高长兴到现在仍是事业编,当巡警队长又怎么样,他能帮谁?

    小单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欣喜地说:“韩科长,我听你的,只要能把我调过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是本地人,熟悉情况,把他调过来工作会得心应手。

    韩博松开油门,把车停在路边,摸着下巴道:“调动的事,局里好说,主要是乡里。我们搞个警务室,有四五个警力,把该管的管起来,联防队处境就会很尴尬,乡里尤其综治办会很为难。解聘一个人不容易,解散掉联防队治安联防费又没借口继续收,所以这件事急不来。“

    良庄不是没集资摊派,只是没其它乡镇那么多。

    农业税一分不能少,三提五统和各种摊派加起来平均每人每年两百二。农民种地根本不赚钱,只有出去打工。

    大伯当村支书,小单知道许多内情。

    比如卢书记,确实顶回去不少摊派,但不完全是为农民减轻负担,主要想把财力留在乡里。老百姓口袋里总共那么多钱,市里县里收走太多,乡里就收不到,三百多干部教师退休人员工资和医药费就开不出来。

    治安联防费不是挪用去吃吃喝喝,是挪用去给干部发工资了。

    有联防队在,你好管老百姓收,没联防队你就是乱收费。

    这件事很微妙,卢书记不同意,警务室搞不起来,自己也别想调过来,小单说道:“韩科长,我知道,我不急。还有对游戏厅的处罚,你得考虑慎重。那家伙肯定会去找吴站长说情,吴站长会找周主任,说不定会去找张乡长。不罚那家伙会变本加厉,罚他们会逼你把罚金打入乡财政,搞不好会进退两难。“

    “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就回局里办治安裁决拿罚款收据,快刀斩乱麻,不能拖泥带水。“

第四十四章 是个人才!

    韩特派第一天上任就整出动静,程仁友感觉很是好笑。回完寻呼,跨上自行车往局里赶。

    大晚上请程仁友帮忙办理治安裁决书,这本来就是治安大队的管辖范围,其它事要向局领导请示汇报。

    今天之前,吉主任的工作分工是协助局长、政委并具体负责全局的队伍管理、思想政治、教育训练、党务和宣传工作。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的工作分工后面多了一个“联系”。

    其他局领导要么联系派出所,要么联系武警中队或消防中队,他联系的却是一个人-----“良庄乡公安特派员韩博”,而不是一个单位。

    全县六个公安特派员,另外五位没领导联系。

    之所以这么安排,一是体现局里对丝织总厂调来的干部重视,二是良庄太容易出事,老卢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他一天不退居二线,县委县政府和公安局一天不得安生。

    赶到局里已是深夜十一点,吉主任正好值班。

    “这个卢惠生,整个一法盲。原则性错误不能犯,江城什么地方,江城是省会,张局刚从江城参加全省公安局(处)长会议回来,不能听他的,不能捅娄子。“

    听完汇报,吉主任气得咬牙切齿,一连抽了几口烟,接着道:“斗争要讲究艺术,就按你刚才说的办,在良庄工作,是要有点政治智慧。至于地方编民警……局里警力也很紧张,张局刚到家,正好在办公室,我上去看看他有没有休息,要是没休息帮你请示一下,你先下去办治安裁决。”

    “是!”

    “笔录材料,给我留几份。”

    “好的。”

    这小子,人精,难怪侯厂长那么器重。

    吉主任拿起几份笔录,来到三楼,确认局长办公室灯亮着,轻轻敲开门。

    刚刚结束的全省公安局(处)长会议,既是“严打”表彰大会也是布置春节前工作的会议。明天要开会传达会议精神,张局长正在做准备。

    “张局,没休息?”

    “老吉啊,在车上睡了一下午,不困,坐吧,什么事。”开几天会,坐六个多小时车,张局长身心俱疲,说话带着几分疲惫。

    “良庄乡新任公安特派员韩博的事。”吉主任坐到他对面,放下笔录材料。

    “侯厂长安排过来的那个年轻干部?”

    “就是他,今天上任,晚上就开张了,处理了一个治安案件,正在楼下办裁决。”

    刚调到公安机关的民警制作的公安文书,必须要过一下目。

    中规中矩,字迹很漂亮,内容有条理,不像出自一个新人之手,看来下过一番功夫,张局长放下笔录笑道:“是个人才,难怪侯厂长把他夸得像朵花儿。”

    吉主任递上一根香烟,苦笑道:“张局,小韩一上任,老卢就要他去江城帮良庄建筑站讨债,以乡党委名义下命令,说什么甲方若执迷不悟,就是合同诈骗,就是犯罪,要小韩抓人,把人抓到良庄逼债。”

    提起老卢,张局长头疼不已。

    老卢十七岁就开始当干部,不光在良庄,在他干过的另外好几个乡镇,确切地说应该是已成为历史的“公社”,官声好得令人发指。只要上点年纪的人,提到他个个竖大拇指。

    当年提拔过他以及跟他共过事的许多老干部仍健在,那些人退下来之后没权同样没事,有的是时间。老卢一煽风点火,他们便成群结队跑到县里找领导谈工作。全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只能哄小孩一样哄着。

    他现在担任党委书记的良庄乡,走出去过许多干部和军官。走得越远,职务越高,家乡观念越浓,都很尊敬他那个父母官。

    每年春节,那些厅局级干部、师级军官回老家探亲,不一定会请县领导,但一定会请老卢。请他坐主位,把他捧高高的,一口一个卢书记。那些处级干部团级军官更是以晚辈自居,一口一个老书记。

    一旦遇到顶不住的事,他发动完老干部就翻出电话本挨个儿给良庄籍干部军官打电话,然后那些干部军官开始给县里打电话,关心家乡建设。

    大干部见多了,他五十好几又不想再进步。儿子中专毕业在外地工作,女儿嫁给一个空军飞行员,直接特招入伍成了女军官,真正的无欲则刚,县领导在他眼里真是“同志”。

    前年因为集资兴建广电大厦,县里跟他较量过一次,结果县领导被搞得焦头烂额。前任县委-书记威信尽失,主动要求调离。

    市领导大为恼火,准备收拾他,恰好赶上中央提出要减轻农民负担。一位省领导来县里调研,发现良庄搞得不错,居然真没外债,这么能干的乡党委书记能撤吗,不能!

    谢书记吸取前任的教训,不搭理他。

    良庄反正是最边远的一乡,由他去折腾。再说全县那么多乡镇,不能个个乡镇负债累累,总得有几个不欠外债的。就这么让他变成一个“土皇帝”,让良庄变成他卢惠生的“独立王国”。

    县领导拿他没辙,我一个公安局长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这次他玩得太过,居然想让我们公安民警去江城帮他去讨债甚至抓人。

    公安参与经济纠纷帮企业讨债不是什么新鲜事,江省管得严,这种情况不多。其它省份尤其经济落后省份,不但公安掺和进去,检察院都跟着讨债,拿提成,说到底全是被经费给逼得。

    人家可以干,思岗县公安局绝不能干。

    难道把公安特派员撤回来,让良庄成为全县乃至全市唯一一个没公安民警的乡镇,张局长紧皱起眉头,一时半会真没什么好办法。

    吉主任帮他点上烟,笑道:“小韩说他能应对,态度明确,首先服从乡党委安排。到江城之后,他只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没办法。用他的话说,先过眼前这一关。”

    “他有律师资格,大学好像也是在江城上的。”

    “是的,懂法,对江城也比较熟悉。”

    “只能这样了,让他去吧。”

    “张局,小韩还有几件事要请示,一是良庄治安联防费被老卢挪用了,人员构成也很复杂,接管过来开又不能开,不开又要解决他们的工资。小韩打算另起炉灶,搞个警务室,把丝绸公司的赞助费全上交局里,调四个地方编民警过去,把该管的管起来,与联防队划清界限。老卢不是喜欢扛吗,联防队搞出事他扛,与我们公安无关。”

    在许多人看来,公安和联防队是一家,其实相互没隶属关系。

    一些派出所招聘的不是联防队员,是治安员,完全两码事。当然,有一些地方的联防队归公安管,不过那是地方政府授权的,要区别对待。

    有背景的民警就是不一样,有经费可以干其他民警干不成的事,张局长沉吟道:“经费局里出的,干警工资局里发放,这么一来,他就能保持一定独立性。这是条思路,关键那是良庄,老卢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眼皮底下坐大?“

    “他没打算一口吃个胖子,这只是一个思路,等时机成熟了再实施。”

    吉主任顿了顿,继续说:“他今天下午走访过一个村,群众反映没派出所太不方便。报警找不着地方,办个身份证要跑几趟县里,想开个身份证明公安特派员连公章都没有。如果能把警务室搞起来,有个警务室的公章,不管证明在外地好不好使,至少对老百姓能有个交代。”

    一个刚调到公安局的新同志,在环境如此复杂的乡镇担任公安特派员,局里能帮的一定要帮,再说人家不仅自己解决了经费,而且上交一大半给局里。

    侯厂长在电话里介绍过,小伙子政治觉悟很高,在丝织总厂呆得时间虽不长,但干得确实不错。

    张局长权衡了一番,同意道:“只要他做好老卢工作,能把警务室搞起来。他要四个,给他五个。省警校不是分来几个实习生么,安排一个过去。搞起来之后给他刻个‘思岗县公安局良庄乡警务室’的公章,以后500元以下治安罚款,警务室和其它派出所一样有权裁决。”

    “提起罚款,他今晚处理的治安案件由于没有相关法律法规支持,只能处以3000元罚款,同时责令游戏厅老板非节假日期间不得接待未成年人。3000罚款不算多,想把这3000罚上来却没那么容易,对他是个挑战啊。“

    罚款不多,意义非凡。

    这象征着对良庄乡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处罚权,由良庄乡人民政府转移到了公安机关手里,相当于收复失地,收回主权。

    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局长很期待他的表现,忍不住笑道:“上任第一天就要摸老虎屁股,这小子,动作挺快。”

    吉主任哈哈笑道:“这很正常,至少对他来说很正常。他正式参加工作的第二天,就联合工商保卫和我们公安部门治理整顿人民路夜市,红头文件,三个公章,动静比这大。”

    “有这事?”

    “这不算什么,治理整顿完夜市之后,又把夜市变成了县市场建设服务中心的正股级自收自支事业单位,有县编办的文件。侯厂长和丁书记自始至终没出面,全他们自己干的。”

    “是个人才,让他在良庄干几年,锻炼锻炼,等老卢退居二线再调回来压压担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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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活1996,记忆支离破碎,宛如庄周梦蝶。 挤牙膏似的想起一点是一点,处处抢占先机。 同样的,不一样的经历,且看韩博逢案必破扶摇直上的警路人生。 书友群:457372140(欢迎加入)韩警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韩警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韩警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