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分工分钱
姜国平说不管就不管,第二天一早就来单位跟领导请假。
盖房子是一件大事,他儿子谈了个姑娘,对方说没楼房不结婚,这事不能再拖。厂领导非常理解,请一个半月同意了两个月。姜国平一刻不想耽误,打了个招呼便兴冲冲回去搭棚子。
按照流程,要把棚子先搭起来,把家当搬进棚子里,然后自己动手拆,拆完找瓦工和木工重新盖。
个人盖房没承包一说,算工,哪天来多少人,几个大工几个小工,记在本子上最后算工钱。
主家要管一顿午饭,烟酒不能少,桌上不能没肉。下午要买点馒头、烧饼或米饼之类的给人家填填肚子。
缺什么建筑材料要赶快去买,更要盯着干活的人。
早上七点多钟来,中午要休息,下午六点左右就下工,总共才干几个小时。要是不盯紧点,一个半月的活他们能干两个月,要多花几千块钱。可以说瓦工一进场,他一步不能离。
总之,接下来一个多月,他不会也没时间来单位了。
韩博这个副科长主持工作,不是压力山大,是发现没什么工作可主持的。上级有什么事一般会把文件发到厂办,厂办再转到保卫科。在办公室坐大半天,电话压根没响过。要不是工会刘主席过来介绍对象,财务科黄大姐过来讨论装修,真会闷死。
高长兴昨晚在夜市执勤到十二点多,本应该下午两点上班,可能刚调到新单位想好好表现,十点半就来了。
“熬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
“在公安局天天加班,经常十天半月不着家,习惯了。”
虽然没能提干,但终究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工资比之前多,上下班时间比之前正常,家里人高兴,高长兴心情不错,精神状态明显比昨天好。
昨晚说过,今天要开个会。他刚坐下,杨小梅就跟进来了。
“十一点食堂开饭,还有半小时,我们抓紧。”
韩博招呼二人坐下,正式谈起工作:“第一件事,进行下内部分工。杨大姐,从今天开始你兼任分队内勤,负责记考勤和财务。传达室不是两间么,值班的人又不能睡大觉,把里面床搬出来,作为分队办公室。我管厂办找了两张办公桌,你一张高指一张,以后在那儿办公。
高指负责分队工作,警容风纪,政治学习,队列训练,只要是《经济民警管理规定》上要求的,只要我们有条件做到的,全要管全要做。”
他这是摆明只抓重点,分队具体工作一概不管。
话又说回来,保卫部门不是公安机关。要不是昨晚治理整顿夜市,经济民警分队真没什么事,会清闲到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高长兴点点头,没人任何异议。
杨小梅不想当领导,只想值夜班,欲言又止。
她家庭困难,韩博早考虑到了,微笑着说:“杨大姐,你白天要执勤,又要兼顾分队的其它工作,这也是一种加班。作为副分队长,相当于‘以工代干’,也应该有职务补贴,不然当这个副分队长做什么。姜科长走时我请示过,科里这边每月给你一百块钱加班费,五十块钱职务补贴。”
435加150就是585,厂里普通干部也就这么多,比当乡干部的丈夫多近200,杨小梅喜笑颜开,一个劲儿道谢。
“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
韩博示意她坐下,侧身笑道:“指导员,科里这边你一样150,考虑到抽调警力等于给几个分厂班长增加压力,所以不管来不来夜市执勤,六个班长一人补贴50。”
单位工资加科里补贴五百多,公安局正式干警才三四百,且经常拖欠。高长兴实在没什么不满足的,很想说我没意见,不过发钱的事科长副科长说了算,没有说没意见的资格,只能点头憨笑。
“剩下1200,科里留300,下去查岗时可以给7号车加点油,来个人可以吃顿饭什么的。另外900作为夜市执勤的加班费,一个班4个人,一人7块5,正好900。”
杨小梅忍不住问:“韩科长,你和姜科长呢?”
“姜科长说干警干警,工作是干警干的,这笔钱也是为干警收的,他就不参与了。科长不参与,我这个副科长能参与么,当然不能。”
“这怎么行,他要盖房子,明年儿子要结婚,手头上也不宽裕。”
“科里不是留了300么,我能下去查几次岗,加100块钱油顶天了。至于来人,保卫科从来没有过接待任务,以前没请过,以后一样可以不请。剩下200,找个借口补贴一下,房子上梁,儿子结婚,将来抱孙子,机会多的是。”
“可是,可是韩科长你呢?”
“我没你们那么大负担,现在工资够花了,没必要,真没必要。”
一来就要房,要完房又要装修,姐夫有摩托车,姐姐姐夫穿得很时髦,他家庭条件好,全厂几乎个个知道。杨小梅反应过来,不禁苦笑道:“一两百块钱对韩科长你是算不上什么,对我们这些拿死工资的真能顶大用。”
“靠父母不算本事,不说这些了,说正事。”
韩博把桌上剩下的半包玉溪往高长兴手中一塞,继续道:“早上我给缫丝分厂三位厂长打电话,为各抽调一个民警的事。结果人家非常支持,恨不得我把人全调回来。”
“为什么?”高长兴不好意思往口袋里塞,拿出一根又把烟放回桌上。
“我当时也很纳闷,后来问财务科黄大姐才知道,全县冒出五六个私人办的缫丝厂,其中两个老板是从我们厂跳出去的。私人企业没那么多负担,生丝价格比我们有优势,竞争激烈,所以厂里要把缫丝厂承包出去。
几个厂长有意承包,在他们看来经济民警就是吃闲饭的,多一个人将来要多发一份工资。不过人家有人家的道理,外面那些工地,外面好多单位,只找一个五六十岁的人看门,二十四小时,工资比我们低。”
分厂领导这么看,总厂领导一样会这么看。
杨小梅很不是滋味儿,愁眉苦脸地说:“我算明白了,没文化没技术真不行,万一将来总厂也承包给私人,估计又要求爷爷告奶奶找工作。”
“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最没用的是我这样的警校毕业生,没一技之长,干不成公安什么都不是。”高长兴深有同感,一脸沮丧。
有危机感就对了,能一起共事是缘分,韩博决定提醒提醒他们。
“干保卫这一行同样是青春饭,应该居安思危。不光我们,其他同志一样。虽说上班时间长,但上班期间基本上没什么事,完全可以学点东西。我带头,自学法律,参加明年的律师资格考试。你们可以报名参加自学考试,文凭国家承认,喜欢什么专业报什么专业,将来有机会调动时能顶大用,反正不能把时间荒废掉。”
“我想报个会计中专,函授报得也是会计。”
“我想学驾驶,就是去驾校太贵太占时间。”
“学会计挺好,学驾驶也不错。高指,你不用担心学费和时间,开车其实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交规你懂,学会之后直接去办个证。八百多,能省一大半。不过要学开大车就另当别论了,我一样不会。”
没能提干,只能“以工代干”,同他没任何关系。
人家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去政府机关是平调,不是同谁抢什么提干名额。如果不是上级要求丝织总厂建立经济民警分队,他这会儿应该坐在二楼销售科,月收入能上千甚至几千。
能遇上这样的顶头上司,有什么好抱怨的。
高长兴正准备开口道谢,韩博又说道:“学习重要,本职工作一样重要,现在主要有两项工作,一是夜市执勤,要负起责任。二是夜班职工上下班路上的安全,经济环境不好,许多青年失业或一直待业,游手好闲,带来一系列治安隐患。
天气越来越热,他们夜里睡不着,就会出来瞎逛。我们那么多职工走夜路,很危险。前天讲过,昨天又讲过,没一个人能听进去。作为保卫人员,我们不能没有防范意识。”
女同志不是男同志,而且治安问题确实严峻,杨小梅禁不住问:“怎么防范?”
“或许在厂领导看来,职工出了厂门就不关厂里事。我们不能这么看,也不能给领导留下没事找事的印象。我打算从今晚开始,组织夜市执勤的民警,在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暗中保护。夜市十一半左右收摊,上下班就半个多小时,两不耽误。”
“城区容易出事的地方就几个,汽车站外来人员多,南河广场周围有舞厅有电影院,刘坝桥附近有几个游戏厅和桌球厅,中山路转盘过路的夜车多,再就是我们厂门口的夜市。”不愧在公安局干过六七年,高长兴对城区治安情况了若指掌,并且把刘坝桥算进去了。
要对付的是两个流氓,治理整顿夜市就是为对付那两个有可能存在的流氓,夜市总共才四个人执勤,一个地方去一个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韩博想了想,一锤定音地说:“我开7号车巡逻,每晚半小时,等下班的到了家,上班的进了厂门就收兵。”
“厂里能同意?”
“车钥匙在我这儿,大半夜,谁知道我开出去过。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我去分厂查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只要不拿发票去报油钱就不会有人管。”
“行,我熟悉情况,我陪你一起巡逻。”
“大半夜路上没什么人,正好可以学车。”
“我呢?”杨小梅急切地问。
目的达到,韩博一身轻松,起身笑道:“你白天要执勤,就不用参加了。高指,吃完饭之后,你同杨大姐永亮一起排下执勤表。我去小区看看,我姐夫在那装修,不知道饭怎么解决的,下午上班再一起去几个分厂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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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集体智慧”
治理整顿夜市,对保卫科和被治理的摊主是一件大事,对厂里算不上什么事。
由于行动是下班之后进行的,许多干部职工甚至不知道。在他们眼中唯一的变化是多了十几个看门的,以后上卸货忙不过来,可以理直气壮喊保卫科的人帮忙。
《经济民警管理工作规定》,为应付可能发生的突然事件,经济民警实行轮流集中住宿制度,各警队应当经常保持一半以上的队员集中住宿。
三个缫丝分厂太远,集中不过来,只能各抽调一个人。印染分厂和服装分厂在城区,两个班六个人全过来。
重新排执勤表,不再定人定岗,今天在总厂执勤,明天可能去印染分厂值夜班,下下周可能要去下面乡镇。一星期轮换一次,保证总厂这边随时有6个人。
严格执行《公安人员八大纪律十项注意》和《人民警察内务条令》。
早上出操,走队列,打军体拳,上下班高峰期上岗,下午点名,晚上夜市执勤。甚至按规定成立党小组,严格组织生活,时不时搞搞政治学习,增强党员的组织观念和党性修养,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和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
高长兴和杨小梅干得有声有色,韩博无需为分队的事操心。
保卫干部,不能不懂法。
艺多不压身,反正有的是时间,去司法局报名买书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不是法律专业没关系,只要是高等院校本科以上学历就可以报名。
法制建设任重道远,律师不吃香,全县报名的总共就两个。
司法局领导非常重视,建议今年参加,用不着等到明年。特别给厂领导打电话,请厂里这段时间不要让他分心。
会驾驶,现在又要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一专多能,多面手!
其它单位没什么官司,丝织总厂官司多了去了。两千多万货款在外面没收回,时间最久的能追溯到八年前,如果厂里有律师,用得着去求人吗?
丁书记当即拍板,乡镇三个缫丝分厂查不查岗无所谓,一心一意准备律师资格考试,报名费书本费和去考试的费用厂里报销。考到律师资格奖励500,今年没考过明年继续。
钱主任更是要求三楼各科室和住宿舍的干部,不许再去保卫科串门,不许打扰小韩同志学习,搞得像高考似的。
领导如此重视,真有那么点压力。
为不辜负领导期望,韩博管厂办要了一间宿舍,把一起报名参加考试的乡镇司法所干部方如明请到厂里一起准备,人家是法律专科毕业的,不懂的可以问。
学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单位一样重视一样给了两个多月假的方如明,欣然接受邀请。
头悬梁锥刺股,丝织总厂一下子多出两个学霸。
人命关天,学习归学习,夜里巡逻不能耽误。
每到深夜十一点,韩博便会开着面包车来到厂门口,先同方如明一起转转,散散心换换脑子,然后带夜班民警去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暗中保护上下班职工。
商贩正在收摊,高长兴、吴永亮和小颜等五六个人,正在帮几个摊主收拾东西。
一天没来,变化不小。
劳动服务公司东门口冒出几排停车位,“关系”刚转到保卫科不久的两个勤杂工竟然在创收。不知从哪儿找来两个“治安联防”的红袖套戴在胳膊上,拉着两根长绳给人看自行车和摩托车。
工商管理员老沈坐在传达室里同杨小梅一起数钱盘点,桌上一堆零钱和一对工商所小票的存根,数得不亦乐乎。
吴永亮兴冲冲跑过来,指着倆给人找零钱的勤杂工,献宝似地问:“韩科长,感觉怎么样?”
“收停车费,谁想出来的。”韩博忍俊不禁地问。
“集体智慧,百货大楼停自行车收费,人民公园停自行车收费,人民医院和电影院门口停车一样收费。他们能收,我们为什么不能收。收一点是一点,留着发奖金多好。而且有专人看,不会再发生失窃。”
“要是人家不停呢?”
“交通不能被堵塞,其它地方不许停,只能停那儿。自行车两毛,摩托车五毛,又不多。好多人怕丢车,还专门找看车的。”
吴永亮朝方如明笑了笑,接着道:“大摊位和老摊位全交过钱,一些过来卖菜卖瓜的农民和一些小流动商贩没交钱,这对交过钱的合法摊主不公平。老沈负责这一块,视摊位大小和生意好坏收一至两块。
我们不是乱收费,给票的,工商所的票。不交钱没收秤,没秤的扣东西。不过这钱只有六成归科里,四成要归工商所,相当于公安罚款返还。”
管理是什么,管理就是收费。
韩博赫然发现自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盒子,这帮手下尝到甜头,为收更多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正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杨小梅跑出来汇报道:“韩科长,停车费虽然才两毛五毛,但人来人往,人多车多,一晚上能收四五百辆的钱,保守估计一个月能创收两千多!”
科里有钱个人才有钱,她越干越有劲儿,一脸兴高采烈。
表面上合理合法,这几天正在学习法律,仔细推敲起来到底合不合法真两说。方如明似笑非笑,韩博好不尴尬,提醒道:“杨大姐,适可而止,不能太过分。”
“韩科长,我们也是没办法。”
杨小梅把二人请进传达室,愤愤不平地诉起苦:“厂办昨天下通知,以后只管一个值班人员夜宵。食堂要承包给个人,多一个人吃饭,食堂老板会管厂里多要一个人的饭钱。职工是为厂里上夜班,能够给厂里创造效益。我们不能给厂里带来直接效益,所以厂里不愿意管饭。
每天熬到十二点多,不吃东西同志们会饿的。这笔经费从哪儿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在夜市吃太贵,食堂味道不好,我们从今天开始自己做,一个人两块五标准,既能吃饱又能吃好。”
“这么大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准备律师考试,钱主任不让我们烦你。”
“那夜里的饭谁做,在哪儿做?”
“我们自己啊,在宿舍做,中午去买的电饭锅、煤气灶和餐具。我盘完点就回去动手,你们巡逻回来正好能吃上饭。”
一如既往地精打细算,考虑得很周到很全面,韩博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多干部在宿舍自己做,不过这会影响你休息。”
“十二点不算晚,看电视还看到十二点呢。再说我们上班又不是去车间挡车,大不了第二天中午安排一下,多睡一会儿午觉。”
“既然你们全想好了,就这么办,记得等会儿添双筷子。”
“知道,我们准备了方助理的饭,你们学习幸苦,学到大半夜哪能不吃饭。”
“这怎么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助理,你跟我韩科长是同学,你是我们经济民警分队的客人,应该热情接待,一顿夜宵算什么。”
来丝织总厂复习真来对了,办公室清净,宿舍安静,一天几顿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有学习氛围,两个人一起学,比一个人学有劲儿。
方如明很羡慕身边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同学”,单位好,工作清闲,工资待遇高且有保证,领导重视,手里有权。哪像基层司法所,要普法送法,要调解纠纷,要协助镇里征收各种税费,要协助计生办干部大半夜去抓大肚子,忙得焦头烂额,最后工资还没保证。
第十七章 暗中保护
夜深了,小城的灯光像远飞的萤火虫,忽闪忽闪越来越昏暗。
这个夏夜如同过去三年的每一个夏夜一样酷热难当,又和过去三年的夏夜有点不一样。看不到绚丽的霓虹,亮晃晃的灯光,只有闪闪的星光,点点的萤火;听不到长鸣的火车汽笛,叭叭的汽车喇叭,只有呱呱的蛙鸣,吱吱喳喳的知了声。
韩博靠在驾驶座上,借助昏暗的灯光,辨认刚从汽车站前骑车经过的几个人是不是本厂职工。
高长兴眯着双眼,注意力集中在正同几个拉活的摩托车和汽车司机说话的光头身上。那家伙他抓过,涉嫌打架斗殴,故意伤人,事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意出面指证,最后只能罚点款把他放了。
“四车间王霞,一个人走夜路,穿这么少,一点防范意识没有。”小颜眼尖,又认出一个从城东镇方向过来的本厂女工。
“姑娘,一个人走怕不怕,哥送你。”
“妹妹,渴不渴,我请你吃冷饮。别骑那么快,我又不是坏人。”
……
女工身穿短袖连衣裙,一头披肩长发,骑得飞快,头发和衣角迎风飞扬,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靓丽。引得一帮拉活的黑车司机七嘴八舌搭讪,有两个竟肆意吹起口哨。
“这帮流氓,敢调戏良家妇女。”昨天刚从缫丝二厂调到总厂的小单一肚子火,真想下去教训教训那几个家伙。
韩博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问道:“永亮,你眼尖,东路的人差不多过去了吧。”
“我看过几个车间的夜班表,差不多,王霞应该是最后一个。”
“高指,我把车开过去,警告一下他们。”
“行。”
早该警告警告,小颜小单几个激动不已,忙不迭戴上帽子。
点着引擎,确认路上没车没人,韩博猛打方向盘,横穿马路,把车一直开到刚才起哄的几个家伙面前。
“做什么做什么,有你这样开车的吗?”
光头吓了一跳,大灯太亮,看不清车上什么人,只知道不是警车,啪啪拍起车窗,嘴上骂骂咧咧。十几个拉活的黑车司机以为是来抢生意的,不约而同围了上来起哄。
哗啦一声,侧门大开。
吴永亮、小颜、小单和小丁跳下车,紧接着,驾驶座和副驾驶的门开了,韩博和高长兴出现在他们面前。
警察,一下子冒出六个警察!
其中一个很面熟,光头傻眼了,嘴巴张老大。黑车司机噤若寒蝉,不敢再起哄,下意识往回退了几步。
“刚才谁叫最凶?”高长兴举起手电照了照,不怒自威。
“警察叔叔,我们什么没干,就是……就是开几句玩笑。真的,严打期间,借我几个胆也不敢顶风作案。”
“玩笑玩笑,真是玩笑。”
“玩笑,玩笑可以随便开吗?”高长兴同韩博对视了一眼,用手电照着一辆看上去很旧的摩托车,“这是车谁的?”
“我的。”光头认出他了,老老实实承认,心里七上八下。
“驾驶证,行驶证。”
“高警官,这车我刚买,花八百买的。行驶证有,驾驶证没来得及办。我没工作您知道的,我……我……我就是想拉点活,混口饭吃。”
“花钱买的?”
“真的,他们可以给我作证。张哥,你介绍的,你是中间人,你帮我说句话。”
一个二十多岁的家伙抱着头盔确认道:“警察叔叔,这个我可以证明,八百,不过他还欠人两百。”
不在治安大队干,也不是交警,没权扣他车,高长兴回头问:“队长,你说该怎么办。”
韩博板起脸,冷冷地问:“没驾驶证敢出来拉客,出交通事故怎么办?这事先放一放,说刚才的事。一个姑娘,骑车从前面过,你们做了些什么?知不知道刑法(79年刑法)第一百六十条是什么罪?”
这个罪名很有名,第一次严打好多人因为这被抓过,其中有一个电影明星,一个黑车司机忐忑不安地说:“知道,流……流氓罪。”
“既然知道,为什么知法犯法,为什么公然藐视国家法纪和社会公德,寻衅滋事,侮辱妇女,破坏公共秩序?”
“警察同志,我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念你们是初犯,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机会,再有下次,再被抓到现行,别怪我们上纲上线。还有你,赶紧去考驾驶证,没驾驶证不许上路,更不许带客。”
“是,我明天就去报名,明天就去考。”这个警察比姓高的王八蛋好说话,光头终于松下口气。
“记住刚才的话,再寻衅滋事,再侮辱妇女或进行其他流氓活动,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警察同志,您放心,我们改过自新,我们重新做人。”
经济民警不是治安民警,更不是交警刑警,只能警告警告。韩博再次瞪了他们几眼,拉开车门收队。
汽车跑得比自行车快,赶到南河广场,从东南两个方向过来上大夜班的女工越来越多,三五成群,没落单不会出事,直接加速开到刘坝桥附近的一颗树荫下等下班女工。
车间换班需要一会儿,几个人坐在车上聊起天。
“保护她们上下班,她们却一无所知。韩科长,指导员,我们这算学雷锋做好事吧。”
半个月了,天天如此,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刚开始几天,他们很积极。时间一长,多多少少感觉有些小题大做,或者说杞人忧天。好在就半个多小时,不像公安干警蹲起坑没日没夜,虽然有点想法,倒没什么怨言,就当夜里出来纳凉。
韩博打了个哈欠,瓮声说:“不能算,人雷锋做的是份外事,我们干的份内事。”
吴永亮掏出烟,推开车窗,嘿嘿笑道:“我感觉应该算,严格意义上看好厂门才是份内事,出了厂门就不关我们事。”
“是啊,出了门就是公安的事。”
提起公安,高长兴想起下午那个电话,苦笑着说:“韩科长,有件事我忘了汇报。警官证没办下来,估计要重拍照片。”
“为什么?”有没有警官证真无所谓,韩博心不在焉。
“问题出在警衔上,我们县之前没正式经警,《经济民警工作管理规定》里也没提警衔。内保大队以为跟事业编和地方编警察一样,随便佩戴个警衔显正式点。照片和材料交上去才知道经警有经警的肩章,一个齿轮和一把枪的那种,不能跟公安一样授衔,闹出一个大笑话。”
“要收回去?”
“厂里花钱买的,收不收无所谓,只是不能佩戴。内保大队让我们什么时候去一趟,他们买了几十副肩章,不要厂里再花钱,让我们拿回来换上。”
没警衔就不像警察,吴永亮嘀咕道:“临时工能穿警服佩警衔,我们这些正牌经济民警却不能佩警衔,这算什么事。”
“才佩戴半个月就要换,朝令夕改,太儿戏。”
“不换,拿回来也不换。”
只要是人,多多少少会有点虚荣心。
部下不爽,韩博一样不爽,不无自嘲地说:“我姐一直想让我穿警服回老家显摆显摆,换上肩章不伦不类,只会被人笑话,看来显摆不成了。”
干部与职工是不一样的,与临时工更不一样。
尤其丝织总厂的干部,如果不是提拔只是平调,别说平调去公安局,就算平调到县委县政府都不一定愿意。
县里没钱,这两年政府部门干部和城区教师工资很难保证。丝织总厂效益好,工资奖金从没拖欠过。要是把加班费和各种补助算上,同级干部收入比政府部门高两百多。销售科收入更夸张,书记县长都没他们高。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高长兴忍不住打趣道:“韩科长,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国家干部,真喜欢穿警服,可以想办法调公安局去。”
以前没什么感觉,这段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就应该干警察。
无师自通会开车,直觉应该不会错,反正父母没指望我赚钱,只希望我当干部,工资多点少点无所谓。
韩博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问道:“真可以调?”
“事在人为。”
“我知道事在人为,关键在县里我认识的最大领导就丁书记和钱主任。”
“韩科长,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在丝织厂挺好,干嘛去受那份罪。就算调也是往县委县政府调,乡镇不能去,给你提副科都不能去。”
吴永亮的父亲是乡干部,最有发言权,深以为然地说:“是不能去,全县那么多乡镇,有几个不欠一屁股债的。一到年底,书记镇长就出去躲债,不敢在家呆。”
“公安局一样惨,政法专项编制的正式干警工资70%发放,事业编和地方编全靠返还。基层派出所局里只给缩过水的基本工资,办案经费办公经费一分没有,二十几个派出所光电费就欠40多万。”
他话音刚落,两个白色人影出现在视线里。在刘坝桥头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车早已歇火,车灯早就关了,停的位置比较隐蔽,他们没注意到这边。在桥头附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像是在观察,最后蹲在农资公司与一个门市部之间的巷子口。
应该是他们,应该是那两个流氓!
等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了,韩博强按捺下激动,低声道:“永亮,把烟掐掉,前面两个人可疑。”
“谁,在哪儿?”
“斜对面,巷子口,”高长兴同样留意到了,自言自语地说:“二中和职中放假,最近的居民区离这一里多,游戏厅台球厅关了门,周围没什么人。三更半夜,他们来这做什么。”
“撬农资公司仓库?”小颜脱口而出道。
高长兴摇摇头:“农机配件,化肥农药,就算撬开也拉不走。”
韩博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先盯着,要是敢打我们厂职工主意,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第十八章 逮个正着!
下小夜班的女工三三两两、叽叽喳喳擦肩而过,两个家伙躲到巷子里,消失在视线中。
怕被人看见,行迹更可疑。
顶头上司没当过兵,更没抓过人,高长兴当机立断接过指挥权,回头道:“要是那俩小子等会撬门溜锁或从事其它犯罪活动,我们分两组,一组对付一个。小颜小单跟我一组,其他人跟永亮一组。
谁跑得快,谁离他们近,谁冲上去扑倒他。另外两个人抓手,防止他们带有凶器,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一组一副手铐,逮到就铐上。如果发现我们之后不跑,敢负隅顽抗,三个对付一个,下手要有分寸。如果敢亮出凶器,就用警棍招呼,我们要注意安全,下手一样要有分寸,千万别打头。”
“韩科长,指导员,放心吧,只要他们敢作案,保证把他们拿下。”
“小毛贼,我一个能对付他们两个!”
出来转了半个多月,终于逮到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小伙子们摩拳擦掌,士气高昂。
安全比什么都重要,韩博不敢有一丝大意,严肃告诫道:“指导员抓捕经验丰富,全听指导员的,不许大意,不许搞个人英雄主义。”
韩科长虽然不怎么管分队的事,但韩科长才是真正的领导。要是没韩科长,班长哪有补助,夜市执勤哪有加班工资,更不用说奖金。
威信树立起来了,韩博的话很好使,一个个点头称是,保证一切行动听指挥。
下班女工不断从刘坝桥而过,两个身影不断冒出来探探,见人多就缩回去。渐渐地,路上人越来越少,最早经过的已消失在马路尽头。
马路上空空荡荡的,看样子女工结伴而行他们没找到下手机会。
他们今天不下手,明天可以下手,这么耗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有千日抓贼没千日防贼的道理,韩博不禁后悔起之前的提醒。
“永亮,刚才过去多少?”
“七八十个应该有,我没注意数。”
“有家在西边的,这个不好统计。拦路抢劫,估计那俩小子没这个胆,应该是撬门溜锁,应该想撬农资公司门市部。”
“出来了,又出来了,鬼鬼祟祟,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下班女工全走了,高长兴侧身问:“韩科长,现在怎么办,是继续盯还是过去盘问盘问。如果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就把他们直接扭送城西派出所。”
“再等十五分钟。”做那么多事就是为逮这两个流氓,韩博不想打草惊蛇。
“行。”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俩小子仍在桥头转悠,等得有些心焦,就在众人打算下去盘问之时,一个女工骑着自行车从人民西路拐入刘坝路。
“怎么一个人,怎么搞这么晚?”
小颜话音刚落,刚蹲下的俩家伙猛然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四周,确认马路上没其他人,竟拔腿往迎面而来的女工跑去。
王八蛋,果然是冲着本厂女工来的。
韩博火冒三丈,伸手准备拧钥匙,打算把车开过去抓人,高长兴一把抓住他胳膊:“韩科长,再等等。”
抓人要有证据,如果图财就是拦路抢劫,图色就是强-奸未遂。要是动手太快他们会避重就轻,会像汽车站前的那些黑车司机一样说是开玩笑。
韩博反应过来,松开钥匙,紧盯着那俩混蛋一声不吭。
突然蹿出两个人,女工吓得一声惊叫。双手紧握车龙头,双脚拼命蹬,试图绕过他们赶快走。
矮个子流氓一把没抓住,没控制住重心差点摔跟头,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回头就追。高个子流氓动作快,一把揪住车龙头。女工骑得快,连人带车啪嗒一声摔倒了。
高个子流氓不敢在马路中央停留,右臂搂着女工脖子,左手捂着女工嘴,把人往路边拖。矮个子流氓捡起从车篮里甩出老远的包,扶起自行车往路边跑,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有预谋的作案。
很快,前后不过十来秒。
“行动!”
不能再等了,高长兴猛地推开车门,撒腿往桥头跑去,吴永亮等人紧随而上,边跑边喝斥道:“住手!”
韩博反应过来,立即打着引擎,打开大灯,开着侧门没关的面包车追了过去。
突然冒出这么多警察,倆流氓大吃一惊,一个松开女工往巷子里逃窜,一个干脆跨上自行车往人民路方向跑。
两条腿的人有对付,两个轮子的四个轮子来。韩博猛踩油门,直接挂三裆,追上矮个子流氓,打方向盘将其逼到路边。
“束手就擒,你跑不掉的!”
刚警告完,吴永亮三人紧追过来,手电灯光随着动作直晃,嘴上喊道:“站住,不许跑,再跑开枪了!”
开枪?
矮个子流氓吓懵了,一不留神竟撞到路牙上,一下子摔得鼻青眼肿。吴永亮手疾,扑上来将其死死摁住,韩博歇火停车走下来时,他双手已被戴上了手铐。
“王八蛋,让你拦路抢劫,让你耍流氓!”吴永亮爬起身,啪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
“永亮,差不多了。”
韩博接过手电照了下矮个子凶手的脸,十**岁,额头摔破了,血直流,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要不是俩经济民警架着,估计站都站不稳。
“押上车,看好他,顺便审审,我去看看职工。”
“指导员那边呢?”
“应该跑不掉,你们先看好这个。”
“韩科长,韩科长,他们有刀,他们抢钱还耍流氓,他们说我喊就杀我!”跑到桥边,二车间女工纪小娟吓得魂不守舍,一看见他便嚎啕大哭起来。
“别怕,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看见没有,已经逮住一个,另一个也跑不掉。有没有受伤,胳膊怎么了。”
“摔破了,擦破点皮,韩科长,要不是你们,我……我……”
“保卫科是做什么的,就是保护你们的。”韩博搂着她肩膀,慢声细语地说:“没事了,不用怕,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跟公安说一下来龙去脉,然后安排人送你回家。”
第十九章 抓现行
高长兴三人押着高个子流氓从巷子里走出来,气喘吁吁地问:“韩科长,人没事吧?”
“擦破点皮,没多大事。”
“那个呢?”
“抓住了,在车上。”
“韩科长,他们持刀拦路抢劫,强-奸未遂,严打期间,顶风作案,不用送派出所,直接联系刑警队,让刑警队派人过来勘察现场。”
“行,你看着安排。”
“小颜,人交给我,你骑自行车去厂里给公安局打电话,跟派出所也说一声,动作快点,我们在这儿等。”
“是!”
抓了两个罪犯,救了厂里一个女工,谁敢再说保卫科是吃闲饭的,小颜热血沸腾,跑过去扶起自行车飞快地往厂里蹬。
两个落网的嫌疑人分开看押,防止他们串供。吴永亮在车上审,高长兴在桥头审,韩博安抚纪小娟。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值夜班的生产科副科长和几个车间主任到了,一起赶来的杨小梅接过韩博的工作,搂着纪小娟心有余悸地说:“这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韩科长提醒过多少次,上夜班最好让家人接送一下,你们不当回事。要不是韩科长留个心眼,每天带人夜里出来暗中保护,后果不堪设想。”
“我说怎么这么巧,原来你们天天在外面巡逻。”许科长恍然大悟,几个车间主任感慨万千。
韩博轻叹一口气,凝重地说:“夜班职工上下班路线不一,科里人手又不足,只能在城区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转转。今天运气好,碰上了。万一运气不好,万一出事时我们在汽车站,没碰上怎么办?关键还是要有防范意识,要么有家人接送,要么上夜班住厂,不然迟早又会出事。”
“韩科长说得对,要防范,要拿出一套防范措施。”
出这么大事,自然要向厂领导汇报,公安没到,丁书记、钱主任和工会刘主席竟然先到了。先安抚职工,再表扬保卫科,然后去看落网的嫌疑人。
“小王八蛋,敢动我们职工。这是现在的,要是搁以前,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钱主任火气大,竟给了高个子嫌疑人几脚。
他不是说大话,公安重建机构之前,社会治安是靠民兵维护的。丝织总厂武装部有民兵营,有军火库,手枪,步枪,机枪,连高射机枪都有。经常打靶,现在厂里还有江省军区编纂的步枪机枪打飞机教程。
丁书记回头看了看,紧握着韩博手笑道:“小韩,干得漂亮。同志们很幸苦,立这么大功,按道理应该表彰,应该发点奖金。考虑你们现在富得流油,有自己小金库,奖金你们自己发,厂里只表彰。”
“丁书记,用不着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觉悟很高嘛。”
似乎感觉光表彰不太够,丁书记指了指面包车:“7号车从现在开始正式归你们保卫科用,你们现在是经济民警,完全可以去公安局申请个警车牌照。送汽修厂喷个漆,喷成警车的样子,再装个警灯,以后工作起来会更方便更有威慑力。”
不能怪公安出警慢,城西派出所离得远又没警车,值班民警老夏和一个联防队员骑自行车骑得满头大汗。刑警大队是“严打”的主力,干警个个有任务,有的人同时负责几起案件,大半夜能找到人已经很不错了。
丁书记曾干过好几年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以前是副科级,现在是正科级干部,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急忙上前敬礼问好。
姗姗来迟,等了近半个小时。
要不是保卫科有战斗力,天知道会出多大事,天知道两个落网的小混蛋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丁书记才不会管他们有没有难处,不快地问:“上级对‘严打’是怎么要求的,破大案、追逃犯、抓现行、打团伙、禁毒-品。现行怎么抓,就是出来巡逻。你们倒好,有巡警队不出来巡逻,巡警不巡,设巡警队做什么?”
“丁书记,我是刑警,巡警的事我管不上。”
“刑警一样,你说你们,整天在干什么。治安恶化到如此地步,犯罪分子如此猖狂。竟敢拦路持刀抢劫,竟敢耍流氓要强-奸我们的女职工。这是在城区,在你们眼皮底下,不是在边远农村!”
“丁书记批评得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我检讨。”正科级领导,全县最有钱的企业党委副书记,同书记县长能说上话,不能得罪,朱永民态度端正,虚心接受批评。
钱主任点上根香烟,补充道:“我们保卫科抓到了现行,人可以交给你们,但必须严办。案子办到哪一步,要及时跟我们通气。跟你说也没用,明天跟你们局长打电话。”
大半夜爬起床出警,一到现场却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朱永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在三位厂领导不想浪费时间,再次安抚了一下纪小娟,钻进轿车回去休息。
送走厂领导,高长兴掏出香烟打招呼:“朱大,你怎么亲自来了?”
“你小子看我笑话?”
“你是我老上级,我哪儿敢。介绍一下,我们保卫科韩副科长,这位是我们分队副分队长杨小梅同志。”
全县就丝织总厂和几个银行设立经济民警,银行保卫人员少,建立的是小队。丝织总厂保卫科人多,建立分队。
朱永民早有耳闻,主动伸出右手:“韩科长,久仰大名,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刑警大队朱永民,认识韩科长很高兴。长兴在我们大队干过,现在调到丝织总厂,请韩科长多批评多照顾。”
“朱大队言重了,高指导员比我有经验,我们配合得很默契,批评照顾真谈不上。朱大队,这么晚惊动你,不好意思。”
“份内事,没什么不好意思,到底什么情况,听丁书记口气好像挺严重。”
审讯结果出来了,韩博用手电照着高个子嫌犯,介绍道:“这个姓景,叫景晓俊,二十一岁,家在进鸿乡,没正式工作,长期在县里游手好闲。车里那个叫汤贵山,十九岁,张甸镇人,学过几天瓦工,嫌苦嫌累,一样在县城游手好闲。
二人打桌球时认识的,然后一直在一起鬼混。今晚9时许,二人在一个非法录像厅看过录像,据他们交代看得是黄-色-淫-秽录像,色心大起。景晓俊提出找个女人玩玩,汤贵山没意见,二人一拍即合,来到刘坝桥,想打我厂夜班女工主意,还想顺便搞点钱花花……”
第二十章 扬眉吐气
人落网了,现在要做的是扩大战果,朱永民问:“录像厅在什么位置?”
“兴达路老水泥厂宿舍,具体位置老夏同志刚问过。他想请我们协助,打算带一个嫌犯去认下门,然后再把嫌犯移交给你们。”
城西派出所下手挺快,竟然想到请他们协助。
不过想想也是,丝织总厂保卫科有车有人,经济民警分队比联防队有战斗力,带他们去一个干警就能把事办了。
晚了一步,查抄录像厅轮不到刑警队,朱永民只能退而求其次:“然后呢?”
韩博把事情经过简单介绍一遍,抓的是现行,人证物证俱在,两个嫌犯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刑警队要做的只剩后续工作。
高个子嫌犯塞进警车,先押回去慢慢审,看有没有其它犯罪事实。矮个子嫌犯暂时带不走,城西派出所查完黑录像厅自然会送过去。被害人受到惊吓,去刑警队不太合适,一起去厂里作笔录。
治理整顿夜市时城西派出所帮过忙,派出所有事保卫科不能袖手旁观,高长兴才学几天车,驾驶技术不熟练,其他人不会开,韩博只好当司机陪他们走一趟。
只能坐8个人的面包车,竟然坐了12个,吴永亮挤得像个肉饼居然兴高采烈,好在不算远,一会儿就到了。
几个守在窗外,其他人跟派出所民警老夏一起叫门,冲进去找到录像机,找到黄-色录像带。开非法录像厅,涉嫌传播淫-秽音像,说不准有未成年人来看过,人自然是要带回所里的。
回去实在坐不下,只能跑两趟,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帮派出所把矮个子嫌犯送到刑警队才回宿舍休息。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一早,整个世界都变了。走进食堂,干部职工不约而同围了上来。
“韩科长,要不是你有先见之明,这次要出大事。二车间纪小娟有没有受伤,今天来不来上班?”
“韩科长,你们太厉害了,抓现行,一抓就是两个,比公安厉害!”
“两个流氓犯什么地方人?”
“听说他们有刀,抓他们时有没有反抗?”
“韩科长,你太了不起了,早上才知道你们天天夜里十二点巡逻,暗中护送我们上下班。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听你的,以后上夜班让家里人接送,没人接送就睡厂里。”
……
保卫科一直被视为吃闲饭的,一直是厂里的边缘人,从未受到过如此欢迎。
被欢迎被尊重的感觉真好,韩博心里暖洋洋的,招呼她们坐下,微笑着说:“保护单位和职工的财产及人身安全,是我们保卫科的责职。但我们的人手和精力终究有限,需要大家尽可能配合。你们通过这件事能吸取教训,我很高兴。
至于昨晚的案子,公安机关正在侦办,我只能透-露一点点。二车间职工纪小娟,胳膊擦破点皮,受了点惊吓,没多大事。两个嫌犯是我们县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十九,严打期间,顶风作案,情节严重,影响恶劣,估计要判个三五年。”
“韩科长,听说他们有刀,抓他们时你们怕不怕?”一个女工好奇地问。
“他有刀,我们有警棍。他们两个人,我们六个人。而且我们穿警服,我们是经济民警。邪不压正,我们怎可能怕他。犯罪分子做贼心虚,看见警察就怕,就想跑。”
“他们跑,你们追上的?”
“他们分头跑,我同永亮他们抓住一个,高指导员和小颜他们抓住一个。”
“惊心动魄!”
“对我们来说算不上,对纪小娟同志真是惊心动魄。大家想想,两个犯罪分子拦路抢劫,抢到包之后想实施侮辱,侮辱完之后呢?他们没蒙面,纪小娟会指认出他们,为逃脱法律制裁,极可能痛下杀手。”
韩博敲了敲桌子,正色道:“据他们交代,萌生出耍流氓和抢劫的坏心思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厂夜班女工。他们能这么想,其它犯罪分子一样会这么想。所以说大家要有防范意识,以后上夜班时一定要注意注意再注意。”
“韩科长,你放心,我们不会再一个人走夜路了。”
“我回去就让我爱人接送,再忙也要他接送。”
“对了,小娟昨夜下班怎么没跟其他人一起走,她有顺路的。”
“车胎扎个钉子,打半天气不管用,只能管三车间一个职工借车,一来二去把时间给耽误了。”昨晚差点收兵,提起这事韩博一样心有余悸。
保卫科是吃闲饭的,宣传科处境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回到办公室,刚准备同方如明一起学习《民法通则》,宣传科长和宣传科干事到了。翻开小本子,帮保卫科整理事迹材料。这是政治任务,也是丝织总厂党委的成绩,材料整理好之后要上报县政法委,必须配合。
事无巨细,问了近一个小时,记了十几页。
送走他们,方如明调侃道:“韩科长,你现在是英雄了。或许过不了几天,全县政法系统就要学习你们的先进事迹。”
“就抓两个嫌犯,如果这算先进事迹,公安局多了去了。”
“你们跟公安局不一样,他们抓犯罪分子是应该的。”
“经济民警一样是警察,一样有义务维护社会治安。”
“你们分队刚建立,刚建立就干出成绩,上级肯定会宣传。”
韩博翻开《民法通则》,唉声叹气地说:“我不要宣传,只要能考过。一点基础没有,临时抱佛脚,真担心考一塌糊涂,无颜见江东父老。”
“去年考卷你看过,没那么难,按现在这进度,应该没多大问题。”
正聊着,城西派出所徐所长到了,高长兴陪他一起上来的。保卫科同派出所关系密切,必须热情接待。
查抄一个黑录像厅,战果不小,徐所长却高兴不起来,接过香烟,唉声叹气地说:“韩科长,严打期间出这么大事,局领导对我们所工作非常不满意,要求加强治安巡逻。所里情况你知道的,辖区那么大,把联防队算上总共十几个人,车就一辆边三轮,巡得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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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所长登门
厂里每年给公安局几万赞助费,给派出所五千联防费,结果本厂职工竟然在厂附近被拦路抢劫,差点被歹徒强暴。不用问就知道,厂领导给公安局领导打过电话。
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不过你们工作确实不到位。
突发事件放一边,就厂门口的夜市,存在治安问题几年,视而不见,一直没认真整治过。
“徐所,公安保卫是一家,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配合。”九月份要考试,韩博没时间听他诉苦。
徐所长也不矫情,直言不讳地说:“韩科长果然爽快人,我是这么想的,人民西路警务室牌子挂了,作用没全部发挥出来。我打算安排一个联防队员,每晚来警务室值班,接受所里和经济民警分队双重管理。按照局领导指示,同分队执勤民警一起在人民西路主次干道巡逻。“
把经济民警分队当联防队使,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韩博同他一样诉起苦,一脸为难地说:“徐所,你们警力紧张,我们的保卫力量同样不宽裕。一个总厂,五个分厂,再加上厂门口的夜市,总共才二十二个。其中三个分厂在下面三个乡镇,算下来城区只有十六个人。上半夜可以配合,下半夜不行,不然会影响本职工作,分队的思想也不好做。”
你们十六个人负责几个厂,我们十几号人负责一个镇,而且是治安形势最严峻的城乡结合部。
你们工资奖金比我们高且有保证,我们工资几年没足额发放过。办案经费一分没有,全靠自己想办法,明知有一个逃犯躲在邻省,却没钱去抓。
你们虽然没经费,但你们没办案压力甚至不用办案。抓个现行是成绩,抓不到现行没人指责。现在更是伙同工商部门,守着夜市这颗摇钱树,一个月创收几千。不像我们收点治安联防费,罚点款,却搞得怨声载道,个个在背后戳脊梁骨……
徐所长越想越憋屈,恨不得来一句我们换着干,你来干所长,我来干这个保卫科副科长。
老单位战友遇到困难,高长兴不能坐视不理,微笑着说:“韩科长,容易出问题主要是上半夜,顶多到凌晨一点。上半夜我们本来就要巡逻,只是把巡逻范围稍微扩大一下。”
“是啊,主要是上半夜。”厂领导要忙大事,姜国平在家盖房子,丝织总厂保卫科他一个人说了算,徐所长紧盯着他,满是期待。
“徐所,高指,你们考虑的是社会治安,我不但要考虑到社会治安,还要考虑到单位。单位给保卫科发工资,保卫科放着本职工作不好好干,却去给派出所干活,在领导看来这是不务正业。”
“社会治安好了,企业治安才会好,这是相辅相成的。韩科长,帮帮忙,帮我们做做厂领导工作。”
厂里正在改制,处处精打细算,连几个执勤人员夜宵都不管,天知道改制会不会改到保卫科。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保卫科不应该蹚这摊浑水。
高长兴能够理解顶头上司的难处,可是徐所长的忙又不能不忙,想了想之后抬头道:“科长,昨晚丁书记说把7号车给我们保卫科用,让我们申请一块警车牌照,装一个警灯。我刚才查过《经济民警管理工作规定》,上面只提到枪支没提到警车。“
“什么意思?”
“因为警衔的事,局里刚闹出一个大笑话,吃一堑长一智,估计警车牌照不太好申请。如果由徐所出面就简单了,以派出所名义申请,两家一起用,其实还是我们用。晚上在人民西路开几个来回,把警灯打开停在夜市附近,能起到多大威慑作用,谁敢再打我们厂职工和夜市主意?”
派出所缺钱缺车更缺人,当务之急是找几个人上街巡逻,不然局里这一关不好过。
徐所长掐灭烟头,拍着桌子保证道:“又不是申请装备警车,只是一块车牌。这事包给我,半个月,不,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星期,连牌照带手续全办下来。”
保卫科有没有警车真无所谓,挂上警车牌照装上警灯去哪儿反而不方便。
现在的情况是领导开了这个口,下面人热血沸腾个个当真,想坐警车威风威风,如果办不下来会影响分队士气,会影响他们积极性。
抓获两个犯罪嫌疑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既然有劲儿没地方使,就让他们扩大巡逻范围,延长巡逻时间。
韩博微微点了下头,同意道:“行,只要能把车牌问题解决掉,厂里工作我来做。”
“韩科长,就这么说定了,联防队员今天就让他来报到,以后常驻警务室。”
“工资呢?”
“韩科长,你财大气粗,帮我们解决一下。我挑一个会开车的,今年刚退伍,党员,在部队当过班长,年年优秀士兵,政治素质军事素质顶呱呱。服从命令听指挥,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会有二话。”
韩博哈哈笑道:”徐所,我们保卫科最不缺的就是优秀士兵,好意心领了。“
“韩科长,实不相瞒,人是镇里没地方安置塞到我们所里的。治安联防费收不上来,水电费和电话费欠好几万,不是经费紧张是快破产了。你们守着夜市,能帮工商所解决一个职工工资,为什么不能帮我们解决一个联防队员工资,两三百块钱,又不用开多。“要人家帮忙,又要人发工资,这事确实不地道,徐所长一脸尴尬。
收停车费名不正言不顺,有公安参与就不一样了。
人家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没法拒绝,韩博有条件地答应道:“徐所,现在可以解决,但将来不敢保证。一些大城市开始设立专门的市容执法队伍,一些地方开始搞市场建设服务中心。夜市影响市容,又属于市场的范畴。现在没人管,不等于将来没人管。“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们公安保卫和工商先把这个临时便民市场管理起来,到时候谁想接管谁就要给我们一个交代,至少要帮我们安置几个人是不是?”
第二十二章 不得不现实
抓获两个犯罪分子,注定消停不了。
徐所长走不大会儿,纪小娟一家到了,提着水果,千恩万谢。保卫科是自己单位的部门,如果救她的是派出所或刑警队,或许会送来一面锦旗。
这种事不能忘了厂领导,请钱主任和工会刘主席接待。
下午两点,厂里开干部职工大会。钱主任通报昨夜发生的事,表扬保卫科尤其昨晚参与抓捕的干部职工,戴大红花,上台领奖状,搞得很隆重。
丁书记提出几点要求,上大夜班的,没人送不许进厂。下小夜班的,没人接不许出门。安全同工资奖金挂钩,该扣的扣,该罚的罚。保卫科要严格管理,在门口准备一个签字薄,接送的人要签字,不识字可以盖私章或摁手印。
财务科去银行取钱或存钱,要有保卫科人员护送;销售科拿货款尤其现金回单位,坐哪一班车,几点到汽车站,要事先跟保卫科通报,由保卫科安排人去车站接;全厂干部职工若发现什么可疑情况,要第一时间向保卫科报告……
讲的全是安全,对安全问题前所未有重视。
保卫科地位水涨船高,隐隐超过工会、武装部、团委、宣传科和计生办,正式脱离吃闲饭的行列。
分配到丝织总厂,之前多多少少有点想法。
上半个多月班,对县里情况了解越来越多,渐渐发现这不是发配,反是组织人事部门的照顾。
全县那么多单位,有哪个单位能像丝织总厂一样按月发工资。用司法助理员方如明的话说,自己可能是县里今年分配情况最好的一个大学生。
关键梦境中的事连续得到证实,这样的好景不会长,必须早作打算。
抓到两个犯罪分子,避免一起惨剧,韩博不再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心一意学法律,为调到其它单位做准备。
法律条文太多,需要死记硬背,必须劳逸结合。要么去丝织厂小区看看姐夫装修得怎么样,要么去夜市转转。
虽然干出一点成绩,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保卫科是吃闲饭的事实,作为副科长兼经济民警分队长,在厂里没什么影响力。在夜市,却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真像姜国平调侃的那样公安工商卫生和保卫工作一肩挑,整个一没有组织部门任命的人民西路“综治办主任”。
摊主一个比一个人热情,究竟心里怎么想的就两说了。
管人家收钱,不会讨人喜欢,韩博有这个心理准备。转了一圈,没再发现形迹可疑的游手好闲之徒,便走进传达室,掏出200卡开始打电话。
门卫这部程控电话不是打不出去,是他们不会打。
数字键锁着不好摁,可以敲击听筒下面的那个键,1敲击一下,2敲击两下,3敲击三下,依次类推,0敲击十下,掌握好节奏,想往哪儿打就往哪儿打。
厂里节约电话费,韩博不想占单位便宜,先敲击200,听到提示音敲击密码,然后敲击区号和电话号码,哒哒哒,跟发电报似的,一点不能错。
“哎呦喂,大博士,您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博士是上大学时的绰号,因名字中有个“博”而得名,电话那头是大学同学兼室友马志功,韩博半靠在椅子上笑道:“老马同志,我在边远农村,不像您在大城市,不像您家有电话。想打个电话要走半天山路,再坐半天牛车,条件艰苦,没办法。”
“南港是山区么,思岗县有山么?诉苦就诉苦,竟信口开河,真当我地理是英语老师教得。”马志功笑骂了一句,好奇地问:“工作怎么样,有没有落听。”
“落听了,国营企业保卫科副科长兼经济民警分队长,单位效益马马虎虎,工资奖金各种津贴加起来五百出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不错。前些年大裁军,一个团政委分到我妈单位,保卫处副处长都没混上,跟你同行,经警大队教导员,一直干到现在。”
“你妈那是国字头国营企业,我这是县里的国营企业。”
“兄弟,这年头,能混个工作不错了。大学生马上不分配,上学要交几千学费,毕业要自谋出路。再说工不工作对你重要吗?老大穷老二富,不三不四万元户,大不了跟你爸一起去搞工程。”
“你怎么样?”
“一家几代石化人,献了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我倒想跟老冯他们一起去特区闯闯,我爷爷跟我爸坚决不同意,差点跟我拼命。只能子承父业,老老实实进石化。”
“什么岗位。”
“江城石油化工二厂技术科,不说这些了,说说博士后,一到毕业就生离死别,散了一对儿又一对儿。她虽然没毕业,你们跟散也差不多。有没有联系,到底怎么想的。”
“前几天联系过,她接电话不太方便,没说几句,不过实习前她会来一趟。”
博士后是大学女友李晓蕾的绰号,博士的皇后简称“博士后”,同校同学,晚一届,不一个专业。朝夕相处两年多,一下子分开,心里挺不是滋味儿,韩博带着几分黯然。
那丫头是挺水灵,可人家在首都,将来是要回首都工作的。
马志功不看好这对鸳鸯,直言不讳说:“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最后一年你可以放心,再往后自求多福吧。”
现在结个婚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比如对方工作,户籍,家庭条件,有没有经济负担。尤其工作和户籍,不知道多少对有情人因为这个没能终成眷属。
不是人们太现实,是现实迫使人不得不现实。
自己不光要为自己活,也要为家人活。如果为追求爱情不当这个干部,父母和姐姐姐夫会失望死。她同样是家人的骄傲和希望,一样要顾及家人的感受,毕业之后只能回首都,只能在首都成家立业。
梦想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钱不是万能的。就算不当这个干部,就算有点钱,也很难获得首都户口,很难成为一个首都人民。
从开始谈那一天起,二人就有这个思想准备,只是心照不宣没说出来罢了。
韩博暗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问:“我们的事你别管,说你的事,什么时候结婚,好提前请假去喝你们喜酒。”
今年是同学结婚嫁人的高峰期,高中复读过的已经二十五六,大龄青年,就等着毕业。马志功高中复读过两年,今年25虚岁,对象等了他好几年,不能再拖,今天就是因为这个打电话的。
“元旦,放在节假日,不用专门请假。实在抽不开身没关系,把红包捎来就行。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打土豪的机会不能错过。两个月工资吧,凑个整。”
“一千,你怎么不去抢?按老周结婚标准,不能搞特殊化。”
马志功乐了,在电话那头振振有词:“他跟你什么关系,我跟你又是什么关系?这不是搞特殊化,这是要区别对待的。再说我离学校近,能帮你看住博士后。你哪天来江城,还能给你们提供幽会场所。严打期间,去旅馆开房间不安全。”
“滚,我们很纯洁,没你想得那么下作……”
跟他扯,只会越扯越没边。
韩博留了两个电话,一个是传达室的这部程控电话号码,一个是厂里的总机和保卫科的分机号。然后继续敲击起挂断键,联系起远在东海市搞装修的父母。
第二十三章 装修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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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再一次得到证实,父亲确认是在谈一个两百多万的工程。
儿子出息了,国家干部,在丝织总厂当保卫科副科长兼民警分队长。从儿子正式参加工作那一天起,韩保国就同绝大多农村父母一样,把儿子当作全家的未来,当成全家的“主心骨”,哪怕自己赚的钱或许他一辈子都赚不到。
儿子从来不问装修的事,现在问说明他不仅出息了,而且真正懂事真正长大了。韩保国老怀甚慰,从善若流。
“小博,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少赚点,但不能赔。好日子才开始,我再干几年就跟你妈回去享福,给你和你姐带孩子。”
他在东海市打拼七八年,刚开始蹲在马路边等活儿,主要给家庭装修。
手艺好,人实在,爱琢磨,电视上看见什么花样,就能装出什么花样,水电木瓦油,样样在行。收费合理,装修完剩下点材料,总想方设法给主家做个鞋柜或几张小凳子什么的。
带着一帮徒弟和丝河镇的十几个木匠漆匠,一年做二三十家,口碑越来越好,自从几年前狠心买了一个bp机,再也没蹲过马路,活儿全熟人介绍的。
现在钱好赚,他舍不得回来。
包装修工程风险大,这次没上当,不等于下次不会上当受骗。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不久的将来经济会繁荣得令人难以置信。农村会出现大片钢结构厂房,小县城会出现大城市才有的高楼大厦。小县城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全国最大城市东海了。
人们有钱会住进新房子,住进新房子会想到装修。
市场很大,这个行业有前途。
自己不能去不等于不能出主意,自己不会做生意不等于没见过别人怎么做的。
韩博透过窗口看着马路对面的劳动服务公司,握着电话笑道:“爸,其实你可以开个公司,从游击队变成正规军。在装饰材料市场附近租几间办公室,装气派点。再去你装过的那些人家拍几张照片,搞个相册,或者干脆挂在墙上。
其它不做,专做家庭装修,跟人家签三包合同,几年之内保修。哪里掉漆,哪里漏水,随叫随到。看见哪个地方建住宅楼,就去同开发商谈,把我们的宣传资料摆到住宅区里,守在小区里面揽活儿。第一家当样板房,给人家点优惠,只要能做一家就能做十家二十家……”
几年大学没白上,居然能想到这么多。照他说的干,活儿一定会比现在多。
韩保国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唉声叹气地说:“小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开公司当大老板,谁不想多赚点钱?你是国家干部,你知道的,开公司没那么容易。游击队干完活拿钱,正规军不一样,正规军要跟工商税务打交道。
我小学毕业,你姐夫小学没上完,写个字歪歪扭扭,普通话说不好。你姐倒是初中毕业,可她是个女的,马上又要生孩子。开装修公司要报账,要交税,这些谁会,没人,干不成!”
韩博半开玩笑地说:“我去。”
“瞎说,想都不能想!我为什么省吃俭用供你上大学,你为什么辛辛苦苦考大学,不就是为了当个国家干部。好不容易考上当上,就应该踏踏实实干。”
生怕儿子耐不住寂寞,韩保国语重心长:“小博,我当木匠还要先学徒,给师傅白干几年才能出师,出师干几年干出口碑才能收徒。当干部跟做木匠一个道理,要沉得住气,要定得下心。
小兵舅舅你见过的,人家从生产队记工员干起,生产队副队长,队长,大队治保主任,大队支书,在大队干七八年才提干。然后是木楼乡宣传委员,再调到玉湖镇当副镇长,一步一个脚印,现在不就当上镇党委书记了。”
在他心目中,镇党委书记是很大很大的领导。
一个村的,对人家履历了若指掌。每年春节要请人吃饭,没什么事需要人家帮忙,只是为了面子,为彰显家里有一个当镇党委书记的远房亲戚。
韩博感觉很是好笑,韩保国的思想工作仍在继续:“你条件比他好,大学生,学历高,一参加工作就副科长,直接分配在县里。我们家不缺钱,你用不着贪污受贿,好好表现,踏踏实实干几年,自然而然就升了。
还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你姐马上生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洗三酒要摆。借这个机会请一下你们单位领导,去镇上不方便,在县里请。不收人情,就是认识一下,我跟小兵他舅舅打过电话,他说到时候来帮着陪人……”
“我姐生孩子,请我们单位领导,这合适吗?”
“都说了,认识一下。如果你当兵,我去部队探亲,不一样要认识部队领导,拜托人家照顾照顾。”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回到原来话题:“请领导的事我尽量,爸,开装修公司没人可以请人,请个会计。再买台电脑,请个会用电脑画效果图的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有大投资才会有大收益。”
又来了,心思全在这上面,看来不开个公司他不会老老实实在家当干部。
两个人一年工资万把块钱,买台电脑万把块钱,租房子装修万把块钱,投资四五万块钱,赔就赔了,当半年白干。韩保国咬咬牙,一锤定音地说:“开公司的事我听你的,当干部的事你听我的,行了吧?”
“行。”
父亲言出必行,他说干就会干,韩博终于松下口气。
儿子思想有问题,韩保国终究不放心,又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博,你年轻,有大好前途,不能只想着钱。你知道你考上大学,当上国家干部,端上铁饭碗,我跟你妈有多高兴,亲戚邻居有多羡慕。
什么叫望子成龙,这就是望子成龙!
你爷爷奶奶死得早,要是活到现在,活着看见韩家出了个状元,会比我们更高兴。有你在,我们干活有劲儿,走出去脸上有光。要是你不当干部,人家还是瞧不起我们,木匠,赚多少钱还是个木匠,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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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部下要失业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能想起的三件大事办成两件,只剩下如何调离丝织总厂这一件。
跟父亲有过约定,你开公司,我当干部,要么不调,调自然要往政府部门调。
理科生,写文章搞材料不如那些笔杆子。县委县政府别想了,就算缺秘书也不会找一个学化学工程的。
乡镇不在考虑之内,用乡镇司法助理员方如明的话说,乡镇干部职权不大事权无限,计划生育搞不好一票否决,殡葬改革搞不好一票否决。三提五统收不上来没钱发干部教师工资,如果硬来,扒粮牵牛搞出事,又是一票否决。
不能去,去就是活受罪,思来想去只有政法系统。
检察院和法院文字性工作太多,同样不能考虑。
司法局没权没地位,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司法局是做什么。当干部不能没权没地位,哪怕从来没想过要滥用权力,但有权和没权是不一样的。
公安局,只有去公安局!
潜意识中自己就应该干警察,而且同现在的工作对口。
前几年有一部电影叫《保卫处长》,冯远征演的。主角是一个保卫干部,喜欢公安工作,最后调到派出所,结果没上几天班牺牲了,很感人。
由此可见,保卫干部调去当公安干部,经济民警调去当公安民警,并非没有先例,事实上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调,去找丁书记,好像不太合适。
参加工作没几天想调走,领导会怎么想,再等等。
韩博打定主意,先把律师资格考到手。
懂点法,将来调动时能有大用。公安局有个法制科,需要懂法律的人才。不是警校毕业的,没当过兵,没有多少工作经验,只能另辟蹊径从法律方面着手。
要在两个月内学完别人两年的课程,只有全身心投入。
白天在办公室,下班回宿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法律书。以至于三楼多了五六个人,三楼小会议室变成了体改办都不知道。
侯厂长出国考察归来,设立体制改革办公室,亲自兼任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组长。县体改办主任带队进驻,指导协助丝织总厂进行体制改革。
盘活资产,减员增效,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涉及到太多人切身利益,谁也不想成为被减掉的一员,一时间人心惶惶。
看了一晚《国际公法》,韩博头晕脑胀,放下书正准备出去透透气,高长兴、杨小梅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敲门走了进来。
不吸烟的人不喜欢烟味,进门时高长兴特意把烟掐掉了。
杨小梅带上房门,侧身笑道:“韩科长,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是我家老钱。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给你介绍介绍。”
“原来是钱干事,坐坐,快请坐,看我这儿乱的。”
桌子椅子上全是书,高长兴帮着收拾起来。妻子的领导一样是领导,钱朋连忙道:“韩科长,别客气,晚上来认个门,当面表示下感谢,感谢韩科长对我家小梅的照顾。”
“自己人,说这些太见外,孩子呢?”
“在老家,我就是为孩子上学的事来的,下半年在县里上,小梅接送。”
他们两口子太不容易,当兵时两地分居。好不容易熬到够条件随军,在部队呆了两三年又转业。回到老家一个在县城,一个在边远乡镇,又当起牛郎织女。
韩博握了握手,关切地问:“办得怎么样?”
钱朋会心地笑道:“挺顺利。”
“顺利就好,不顺利找厂领导,职工子女上不了学,不找他们找谁。”
杨小梅和高长兴对视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韩科长,领导现在顾不上我们这些小事。整天忙着改制,整天忙着减员增效,搞不好我跟指导员马上要下岗。”
“改制?”
“你整天学习不知道,86年之后招收的合同制工人厂里按照规定缴纳养老保险,原来老职工和我们这些新职工一直没缴纳。现在‘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工龄够的厂里补缴,工龄不够的买断。有人要转岗,有人要竞争上岗。”
“小颜他们呢?”
“临时工什么不管,体改办正在调档案查材料,要清退一部分人。三个缫丝分厂马上承包出去,职工要竞争上岗,没竞争上的要么提前退休,要么买断工龄,自谋出路。临时工给三个月工资,直接走人。”
“我们保卫科也要改?”
“分厂承包给私人,多一个人要多发一份工资,私人老板不会再要保卫科派去的人。吴大姐说这次侯厂长下狠心,办公楼里要减一大半人,武装部、计生办、团委、宣传科全要撤销。下面车间不会再有班组长,不会再有副主任,只有一两个带班的。”
“干部怎么办?”
“为保证茧源,县里要扩桑,农业局要在没蚕桑的乡镇设立蚕桑指导站,丝绸公司要在下面乡镇建几十个蚕茧收购站。有些干部要调到农业局,去下面乡镇指导扩桑。有些干部会调到丝绸公司,去下面乡镇收购蚕茧。”
力度挺大,不过从企业发展角度看该下点决心。
韩博又问道:“保卫科撤不撤?”
高长兴苦笑道:“保卫科不撤,人可能要撤,有传言厂里想让转岗出来又不愿意下乡的干部看门,把科里临时工全清退掉。剩下几个职工能转岗的转岗,转不了岗买断工龄。”
“经济民警分队怎么办?”
“设立分队是公安局要求的,减员增效是县委县政府要求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说摘牌就摘牌。”
他俩不会挡车,不会接头,不会修机器,转岗机会不大。别人在丝织总厂工作许多年,买断工龄能获得一笔补偿,他俩进厂没几天,没工龄可买断,能获得多少补偿可想而知。
科长不在,遇到即将失业这么大事,当然要来找副科长。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副科长大小也是个官,要为他们负责,韩博沉思了片刻,抬头问:“楼里晚上有没有厂领导?”
“丁书记应该在,我见办公室灯亮着。”
“你们坐会儿,我去问问。”
第二十五章 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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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书记果然在单位,厂办钱主任也在,正做一个分厂干部思想工作。
这么进去不合适,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分厂干部垂头丧气的出来了。丁书记早注意到他,喊了一声“小韩”,直接让他进去。
“小韩,还有几天考?”丁书记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似乎刚才跟人谈得很愉快,谈得不是转岗的事。
“四天。”
“准备得怎么样,有几分把握?”
“二位领导,我从来没考过,心里真没底。”
对这个小伙子,丁书记印象一直不错,接过烟笑道:“今年考不过有明年,全厂这么多年轻干部,就你最爱学习最肯钻,早晚能考上。”
“谢谢丁书记鼓励,我一定努力。”
做一天干部职工的思想工作,丁书记身心俱疲,不想浪费时间,直言不讳问:“这么晚过来,一定有事,说吧,趁钱主任在,看厂里能不能帮你解决。”
“二位领导,我想问问改制的事,我们保卫科改不改,怎么改?谣言满天飞,科里人心惶惶,不问问工作不太好做。”
在所有科室中,保卫科算最安生的一个。从厂体改办设立到现在,没人跑厂办打听,没人跟着起哄。
丁书记不知道他这个副科长非常不称职,直到今晚才知道厂里有大动作,竟以为他做过许多工作,实在压不住才过来问的。
好同志,如果个个跟他一样顾全大局,我至于天天接访似的跟干部职工磨嘴皮吗?
既然来了,干脆跟交个底。
丁书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严肃地说:“小韩同志,现在是市场经济,不能再政企不分,企业负担太重,会失去竞争力。保卫科确实在改革范围之内,但次序上会作为最后一个。”
钱主任冷不丁问:“小韩,知道为什么吗?”
能为什么,韩博沉吟道:“现在已经人心惶惶,随着力度不断加大,各项措施不断落实,一些干部职工可能会闹事甚至上访。关键时刻,我们保卫科要发挥作用。”
“不错,安排你当保卫科副科长是安排对了。”
丁书记满意地拍拍他胳膊,接着道:“关于保卫科职工怎么安排,侯厂长同政法委协调过。公安局巡警队缺人,保卫科职工全是政治觉悟高、军事素质过硬的退伍兵,可以全划过去。小伙子们不是喜欢当公安么,厂里考虑到了,想方设法为他们创造条件。”
思岗县公安局原来没巡警队,去年南港市搞110报警台,让人们报警打110,结果不光市区的市民打,几个县城也打,连下面乡镇都有人打。
南港市离思岗县70多公里,市公安局不可能出警,一接到报警电话便转到县公安局。
经费不足,警力紧张,派出所没人没车,出警总不及时,有时要等一两个小时才到。老百姓向上面反映110形同虚设,一直反映到公安厅,上面压下来,县公安局必须拿出行动,于是找县里要经费,要建巡警队专门接出警。
县里没钱,让公安局自己想办法。公安局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找临时工。
穿警服当警察,刚开始公开招聘时很火,一下子招四十多个。月工资三百,要住集体宿舍,像现役部队一样管理,工资低,工作时间长,不自由,且看不到任何转正希望,同去保安公司当保安差不多,只是衣服好看点。结果两个月不到,跑掉二十几个。
保卫科经济民警是想当公安,不过人家想当的是真警察,至少搞个事业编,不是临时工。
编制解决不了,工资缩水一大截,这个工作不好做。
尽管不抱太大希望,韩博仍带着几分侥幸问:“丁书记,编制呢,同志们过去能不能解决编制?”
“地方编,将来有机会转。刚来的小高现在是职工,可以帮他争取一个事业编制。来厂一个多月,厂里帮他办成在公安局几年没办成的事,他的工作应该比较好做。”
地方编是思岗县独创的一种说法,其实就临时工。
地方编警察不算警察,事业编警察一样不是正式警察,高长兴来是想提干的,结果打了个五折。解决一个干部编制这么难吗,韩博百思不得其解。
“杨小梅虽然一样是职工,但想解决事业编比较困难,一是文化程度不够,函授文凭拿不出手,二是没公安工作经验。你们把夜市搞得红红火火,完全可以同工商部门协商,把临时便民市场变成正式市场。市场办主任,正适合她。那些不愿意去公安局工作的同志,可以留下来同她一起管理好这个市场。”
一帮部下为创收无所不用其极,领导为甩包袱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话又说回来,包括停车费在内,夜市一个月能创收好几千。三五个人,工资才要多少钱。最难的工作保卫科已经做了,现成的桃子,城西工商所肯定愿意接手。如果工商能给杨小梅解决编制,她守在夜市比转岗强。
大势所趋,这是最好的结果,比那些有可能下岗的职工强多了。
韩博暗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姜科长和我呢?”
“老姜是老干部老同志,不用为他担心。你是未来的大律师,一样不用为自己担心。”
梦境中的未来同现在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梦中的那个自己,不知道纪小娟会出事,没整顿夜市,没通过收占地费管理费调动经济民警积极性,没想过好好干这个保卫科副科长,一样没有报名参加律师资格考试。
总之,上班以来所做的一切让领导另眼相待,感觉自己有能力,有上进心,值得单位好好培养。
梦境中的丝绸集团虽然最后卖给私人老板,效益一直不错,留在这儿一样有前途。关键想赚钱用不着呆这儿,可以去东海搞装修公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一个调走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韩博打定主意,鼓起勇气说:“丁书记,钱主任,打官司需要足够的法律实践,别说我现在没考到律师资格,就算考到一样不可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律师。
我不懂生产经营,不懂进出口贸易。英语虽然六级,其实是哑巴英语。外国人说什么听不懂,我说什么他们一样不明白。无论出于单位利益,还是从我个人角度出发,留在厂里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这个觉悟可不是一点两点高!
丁书记以为听错了,不禁同钱主任对视了一眼。
“二位领导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配合厂里做好科里职工思想工作。”
“小韩,你,你想下海?”
“这倒没有,穿两个月警服,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警察这个职业,我……我想请二位领导帮帮忙,看能不能把我调到公安局去。”
本来就是国家干部,干过保卫科副科长兼经济民警分队长,抓过现行,事迹材料送到了政法委,“严打”先进个人有他一个。
侯厂长出面,调过去没多大问题,关键公安局又苦又累又没钱,不是个什么好单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倒好,居然反其道而行。
不过丁书记也年轻过,也曾有过军人梦警察梦,多少能够理解一些,语重心长地说:“小韩,有理想是好事,想调公安局也不是很难,但这件事你要考虑慎重。调过去之后,再想调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小韩,丁书记说得对,要慎重考虑,不要脑袋一热犯糊涂。”公安局有什么好的,不仅没钱,想升职都比其它政府部门难,钱主任不忍他“误入歧途”。
“丁书记,钱主任,我知道您二位是为我好,但我真喜欢当警察,真喜欢警察这个职业。经济民警干不成,就干公安民警,不是脑袋发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家庭条件不错,不用跟别人一样为五斗米折腰,可以去追求梦想。他的话有一番道理,有律师资格不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律师。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官司,谁敢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去打。
不懂技术,不会财务,不懂生产经营,再优秀对丝织总厂能有什么用?
厂里干部转岗工作不太好做,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树立一个典型。为体制改革大局,侯厂长一定会支持,县委县政府肯定会重视……
丁书记权衡了一番利弊,答应道:“小韩,既然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我们只有支持只能支持。调动的事厂里帮你想办法。老姜房子盖差不多了,明天让他回来上班,最后一班岗不用你站,一心一意准备律考。”
不用请客送礼,不用到处求人,就能把事情办了,看来机遇很重要,同时要把握住。不过这只是自己的机遇,对那些即将转岗甚至下岗的干部职工而言,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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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回到宿舍,夜宵做好了。
包括工商管理员老沈在内的十来个人,围坐在用几张书桌拼成的大饭桌边等他。第一次同杨小梅爱人一起吃饭,高长兴掏钱买酒和饮料,老沈在夜市买了几个卤菜,吴永亮和小颜买了几个大西瓜。
桌上摆满满的,有荤有素,有酒有饮料有水果,跟聚餐似的很丰盛,但谁也没胃口。
“老钱,韩科长不能喝酒,倒饮料。”
不知道他在楼上谈得怎么样,杨小梅忐忑不安,将电风扇搬过来对着他吹,桌上挤不下,端起饭碗坐在床边。
两个勤杂工本就临时工,干活儿的人到哪儿都有饭吃,他们倒不是很担心。工商所老沈虽然不是丝织总厂的人,但保卫科改不改制直接关系到夜市,如果保卫科散了,夜市黄了,又要回所里过那种干一年拿半年工资的苦日子。
吴永亮和小颜他们的心情更沉重,一个个欲言又止。
最难受的当属钱朋,当乡干部当得像讨饭的,工资拖欠几个月,教师能闹事干部不能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爱人进了一个好单位,遇上一个好领导,一个月拿五百多,高兴得一个星期没睡好。
结果好景不长,才拿两个月高工资,就要面临转岗甚至下岗。
不跟他们说清楚,这顿饭谁也吃不下去。韩博深吸一口气,简单介绍了一下厂里对保卫科人员的安排。
“政企不能不分,企业不能再背那么重包袱,这些高调我不想唱,就说几句心里话。共事近两个月,配合默契,相处融洽,说散就散,真有些舍不得。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韩科长,我服从组织安排,不给单位添乱,保证站好最后一班岗。”
高长兴打听过,厂里之所以不给提干一是考虑负担太大,二是组织人事部门卡太死,困难太大,厂里报上去也不一定能批。
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心。
能解决事业编制,回公安局就有晋升机会,将来有政法专项编制就能转正。现在就是在排队,有一个编制解决一个,至少有个盼头。
他本来就是公安,来厂里只是过渡一下的,小颜跟他不一样,难受到极点,哽咽地问:“韩科长,你说我们去巡警队有没有前途。”
事关人家一辈子,韩博不能信口雌黄,放下杯子分析道:“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形势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报纸上说全国流动人口超过一个亿。治安形势严峻,各种刑事犯罪有抬头趋势,所以今年要‘严打’。
以公安机关现在的警力,很难确保社会治安。我认为随着经济不断发展,公安队伍会不断扩大。如果去巡警队,如果能定下心好好干,转正希望不是没有。如果从经济利益出发,我建议你出去闯闯。
外面世界很精彩,我父亲是一个木匠,小学毕业,种地不赚钱,在门户上干也赚不到几个钱。要供我和我姐上学,经济压力大,实在没办法,于是去东海市打工,现在干得很好。”
这年头,干个体户比上班有前途,小单脱口而出道:“韩科长,我打算在夜市搞个摊位,卖服装。”
“行啊,不过做生意有赚有赔,要慎重考虑。”
“韩科长,现在的问题是夜市。我人微言轻,能不能把它变成正式市场,恐怕要你们这些领导多做一些工作。”老沈忧心忡忡,酒杯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夜市也算一个安置的去处,涉及到我们保卫科职工的未来,姜科长明天上班之后肯定会想办法。杨大姐,我建议你做两手准备,如果工商部门愿意接收,并能够把夜市变成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那市场办主任还是能干的。如果只接手不解决编制,就找民政部门想想办法。”
“只能这样了,哎呀,你说好日子才过几天,就改制,就要减员增效。”
韩博能理解她的心情,慢声细语地劝慰道:“相比其它企业,我们厂领导算不错的。干部转岗,工作虽然不是很好,要转到下面乡镇去,至少有个工作。车间职工影响其实不是很大,前几年跳出去好多干部,现在全成了私人老板。开缫丝厂,办丝织厂,办服装厂,好多退休职工全去他们那儿了,现在要分流出来的职工不愁找不到工作。
政工部门干部职工没一技之长,厂里正在想方设法。打算下海做生意,服务公司那些门面优先租赁。要是能凑出一笔钱,甚至可以转让。不光劳动服务公司,小区门口那些铺面一样优先租给本厂干部职工。”
这不是帮厂里说好话,这是一番公道话。
铸铁厂、农机厂、木工机械厂等十几厂倒闭。干部没地方去,在家待岗。职工直接下岗,根本没买断工龄这回事,人家日子一样过。
自己现在没地,公公婆婆有地,大不了回老家种地,杨小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韩科长,你和姜科长呢?”高长兴忍不住问。
韩博嘿嘿笑道:“姜科长是老干部,厂里会有安排。我可能……可能要跟你一起去公安局,我主动要求的。”
“调公安局?”吴永亮将信将疑,一脸惊愕。
“有许多同志可能要去,我这个分队长当然要去。不过能不能去成,去了之后能不能继续跟你们在一个单位就两说了。”
高长兴愣了好一会儿才愁眉苦脸地说:“韩科长,你,你怎么当真了?你跟我们不同,你有更好的选择,没必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喜欢当警察,你是老公安,基层机关全干过。如果真能调过去,你要照顾着点我啊。”
“公安局又苦又累,工资又不高。”
“我知道,我是农村出来的,**岁放学回家干活,农忙时什么没干过。吃得苦没杨大姐多,但不会比你们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话音刚落,吴永亮猛拍了下桌子:“韩科长,我跟你一起去,熬三四年,能转正最好,转不了正再想办法。”
“我也去,不管有没有编制,至少能穿警服佩警衔换公安臂章。”
第二十七章 扶上马送一程
姜科长回来了,在最热的两个月盖房子,晒得黝黑黝黑,整个人瘦了一圈,手上全老茧。
离律师资格考试只剩下三天,姐姐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韩博同他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不再过问科里事,一心一意准备律考。
考点在南港市,几十公里,来回不方便。同方如明合计了一下,提前一天去,以至于父母从东海回来都没顾上去汽车站接。
考完试回到厂里,才知道已经升级当舅舅了。
大胖小子,七斤八两,姐夫给厂里打过三次电话。
丁书记简单问了问考试情况,拿出一份文件,微笑着说:“小韩,工作调动的事基本上定下来了,这些年全是党政部门往我们厂调,你是第一个从厂里往外调的干部。作为娘家人,我们要扶上马送一程。你有学历,有闯劲儿,到新单位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走上领导岗位,我们脸上也有光。”
关于举办全县第六期青年干部培训班的通知,培训时间两个星期,下周一早上8点报到,地点在县委党校。
韩博糊涂了,接过通知问:“丁书记,这是……”
“公安局正科级单位,派出所长才正股。你是我们丝织总厂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管得人比派出所长多,怎么能去当一个小民警。厂党委推荐你去青干班学习,回来定个正股级,然后再调过去。”
正股级在其它单位算不上什么,在公安局只有所队主官才能干上。
单位领导能考虑到这些,哪怕对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这样的机遇不是什么人能有的,韩博感动不已,一脸尴尬地说:“丁书记,我才参加工作两个月,我怕我不够条件。”
“大学四年算工龄,学生党员,学生会干部,要是进团委,别说正股,副科正科都没问题。再说你工作成绩有目共睹,治理整顿夜市,抓现行,县政法委郭书记都知道。过几天开‘严打’表彰大会,你是先进个人。推荐去上青干班,提正股,条件足够。”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丁书记很高兴能帮助一个年轻干部成长,也很高兴能够树立一个顾全大局、积极转岗的干部典型。
花花轿子人抬人,钱主任热情洋溢补充道:“小韩,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单位改制将来改成什么样,这里永远是你娘家,我们永远是你娘家人。有什么想法,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回来跟我们说说,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丁书记,钱主任,您二位帮我很多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
“说感谢太见外,就这样。你姐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赶紧回家看看,坐中巴不方便,开7号车回去,记得带几颗红蛋。”
“没问题,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走吧,路上开慢点。”
走出副书记办公室,姜国平迎上来,一边陪着他下楼,一边笑道:“夜市问题解决了,比想象中更顺利。工商所求之不得,本打算报到镇里,结果工商局知道了。工商局正在筹建市场建设服务中心,直接把夜市收归服务中心。”
好事连连,韩博不禁笑问道:“这么说杨大姐要调到工商局?”
“不是工商局,是思岗县市场建设服务中心人民西路便民市场管理办公室。报告交到县编办,过几天就会成为一个自收自支的正股级事业单位。我跟厂办协调过,劳动服务公司传达室租给便民市场作办公室。
小杨最了解情况,担任市场办主任。老沈是驻市场的工商管理员,派出所那个联防队员是驻市场的治安员。两个勤杂工签劳动合同,由临时工变成合同工。小古家庭困难,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公安局,打算留下帮小杨。”
六个人,顶多三千块钱工资。
说是自收自支,多出来的几千肯定是要上交的。不管怎么样,五个人的饭碗问题解决了。
早知道他不会在厂里久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共事两个月,真正相处时间只有几天。要不是他家有事,姜国平非要拉着他好好聊聊,说不准晚上还要一起吃顿饭。
开车回到丝河镇,通往镇区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道路两侧全是摊位,每个货摊前都围满人,挑拣货物,讨价还价,热闹非凡。几个联防队员在桥头看自行车,两个民警坐在一张大凳上,手里握着对讲机,看见装着警灯悬挂警车牌照的7号车,以为来了什么领导连忙起身相迎。
想起来了,今天是丝河镇庙会。
一年一次,十里八乡的人全过来赶集,卖衣服的,各种杂货的,农具的,小凳子小桌子的,甚至有卖狗皮膏药的……小时候最喜欢逛庙会,买许多小吃零食,小玩艺儿,边走边吃,又玩又乐。
“陈所长,黄叔叔,是我,韩博。”
全认识,丝河镇派出所陈所长,他爱人是镇中学数学老师,考上大学时请过。丝河镇派出所民警老黄,长相“很公安”,看上去很怕人。谁家小孩不听话,家长就说黄公安来了。长辈兼未来的同事,韩博急忙推开车门,掏出香烟打招呼。
丝河镇不小,二十几个行政村,四万多人口。镇区不大,从南到北一条街,十分钟能走个来回。
镇上谁家孩子有出息,谁家孩子不学好,陈所长了若指掌,接过香烟哈哈大笑道:“吓我一跳,原来是韩老板家老二。怎么开警车,是不是分到我们局里了?”
老黄早上遇到过老韩,装修老板从东海回来,自然要聊聊。同老韩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小韩,对他的情况很了解,回头笑道:“陈所,小韩出息了,丝织总厂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局里给他配了一个指导员,手下几十个兵。”
前段时间局里通报嘉奖过丝织总厂经警分队,陈所长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韩博,你们抓了两个现行,拦路持刀抢劫的?”
“运气好,瞎猫碰着两个死耗子。”
“别谦虚,运气好能好几次?抓到两个现行,协助城西派出所破获一个盗窃团伙,捣毁一个黑录像厅,徐进良沾你们光沾大了。来,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碰到涉及我们丝河的案子,给我打电话,家乡人,应该多配合。”
协助城西派出所捣毁一个黑录像厅是搂草打兔子,协助城西派出所破获一个盗窃团伙是真正的瞎猫碰着死耗子。
治理整顿夜市时抓获的四个小混混,以为公安机关掌握他们的犯罪证据,城西派出所民警分开来一审,一个心理素质不怎么好的交代了,果然没干好事。偷过几十辆自行车,撬过长河市场几个商户的店铺,敲诈勒索过逛夜市的行人,新账老账一起算,检察院已经批捕。
今年公安破案压力大,丝河镇不比县城,辖区治安不错,没那么多案子。陈所长病急乱投医,掏出钢笔和本子写下电话号码,又在号码后面注上名字。
韩博接过刚撕下的纸片,嘿嘿笑道:“陈所,黄叔叔,我这个副科长干不了几天,估计马上要调公安局,您二位是长辈是前辈,以后请多关照。”
“调公安局?”
“嗯。”
“丝织总厂效益多好,全县工资最高,为什么调公安局?”
“我主动要求的。”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话又说回来,两个月破好几起案,是干公安的料。”
镇里很少来警车,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今天是庙会,等会儿要进去转一圈,现在说这些不太合适,陈所长拍拍他胳膊:“你爸跟你妈回来了,你姐刚生产,先回家。车停这儿,我让人帮你看着。如果晚上不回县城,去所里坐坐,好好聊聊。”
到一个新单位,有老同志提醒比没老同志提醒好。韩博又发了两根烟,这才将车停到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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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丝河镇庙会
人挤人,全是人,六百多米走了十几分钟。
往年耍蛇卖蛇药的不能少,光着膀子打几套拳卖狗皮膏药的依然热闹,老军医穿着白大褂坐在菜市场前专治疑难杂症,少数民族同胞守着一堆虎骨之类的东西大声吆喝……
新鲜事物同样不少,几个穿衬衫打领带,腰里挂着bp机,看上去很有文化,很成功的年轻人,守着一块黑板和一桌子美国的日化用品讲课。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搞传销的,看见人便热情招呼。
听上去赚钱似乎很容易,大学有同学干过,被拉去听过几堂课,感觉不靠谱没干。结果跟他们一起干的同学没人赚到钱,反而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生活费没了,不好意思管家要,只能吃百家饭。一毕业就结婚的老周,最惨时一到饭点就端着饭盒在食堂乞讨。
产品贵得要死,一支牙膏几十块,在农村有市场吗?
骗子,先骗老百姓,再让老百姓骗老百姓。看见这些人就是一肚子气,可惜这不是在自己辖区,要是在夜市,毫不犹豫让吴永亮把他们轰走。
前面这个摊位一样可恶。
同样练气功,人卖狗皮膏药的多少有点功夫,与其说卖狗皮膏药不如说是卖艺。这几位倒好,同搞传销的一样衬衫领带,一样吐沫横飞讲课,现场传授什么“中功”,声称能治各种疑难杂症。
真能治病,要医院做什么?
上当受骗的乡亲不少,工商公安不管,只能干着急。快到家门口,韩博停住脚步,注意力被农机站门口的大台子吸引住了。
现场销售体育彩票,洗脸盆里堆满即买即撕的彩票,特等奖一辆桑塔纳2000,一等奖普通桑塔纳,二等奖奥拓,三等奖幸福250摩托车,四等奖熊猫彩电……
前些年供销社搞有奖销售,老百姓被忽悠得不轻,对摸奖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确切地说是不相信。围观的人不少,看小轿车,平时很难见到,掏钱买的人不多。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特等奖就出在丝河镇。
一个养鸡大户想花十块钱买五张碰碰运气,撕开五张没中,围观的人一起哄,两百块钱没了。越想越不服气,回家拿钱,把最左边那一盆里的十几捆彩票全买了,一张一张撕,居然真让他撕出特等奖,全县轰动。
桑塔纳2000,电喷,金属漆,高档车,销售价十九万五千,个人所得税好几万。想上路还要交购置税、车船使用税、上牌费、保险和养路费。
他没那么多钱,也不会开车,同意只拿十二万现金,不要车。
事情到这并没完,中大奖的消息传得很快,镇政府,镇敬老院,镇中学,镇中心小学,村支部……个个找他赞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坐在他家不走。实在没办法,一个单位五千,最后只剩下七万。
七万也是一笔巨款,鸡不好好养了,开始赌博。
输多赢少,又被派出所抓过几次罚过几次。两年时间,好事变成了坏事,好好的一个家庭被他搞得妻离子散。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断人财路也是在救人,韩博顾不上再看热闹,挤过人群快步回家。
“大哥,小博回来了!”
“保国,菊花,小博到家了!”
街上全是人,家里一样全是人。
每年庙会,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父姨妈,叔叔婶婶,姑父姑姑和姐夫家的人都会来这吃饭。往年要来,今年姐姐生孩子,要送月子礼,更要来。
“婆爷爷(外公),婆奶奶(外婆),身体怎么样,走过来的还是小舅送你们来的?”
“好,身体好,你舅舅送我们来的。上楼吧,小芳生了,大胖小子,七斤几两。”最有本事的外孙回来了,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
当上国家干部就是不一样,上大学时舅舅还坐在一起说说话,几个姨爸还一起开开玩笑。现在看上去有些拘束,站在边上闷笑。堂兄堂妹,表兄表妹和李家几个同辈比他们更拘束。
正准备挨个打招呼,父亲噔噔跑下楼,喜笑颜开地问:“考得怎么样?”
“怎么样过几天才知道。”
“能不能考上无所谓,反正你是国家干部,有正式工作,又不会真去当律师,怎么回来的?”
“开车回来的,人太多,开不进来,停在桥头请派出所的人看着。”
“什么车?”
李泰鹏前段时间在县里装修新房,每天中午去丝织总厂食堂吃饭,天天看见7号车,拉材料时坐过几次,得意洋洋地说:“爸,小博是副科长兼民警队长,开警车,跟公安局一样的警车。”
“先去抱抱孩子,抱完带我们去看看。”
书记镇长都坐不上汽车,去县里开会坐中巴,去其它地方办事骑自行车,条件好的开摩托车。儿子一参加工作就开警车。望子成龙,儿子真成龙了,韩保国乐得心花怒放。
小家伙很可爱,白白净净,头发很黑,小手肉嘟嘟的。照理说应该看不见,可是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是那么有神。
姐姐躺在床上一脸幸福,母亲守着她和孩子寸步不离,李泰鹏母亲虽然暂时插不上手,但来日方长,亲家公亲家母过几天要回东海赚钱,她抱孙子带孙子的机会有得是。
“怎么不在医院多住几天?”
韩芳精神不错,竟嘻嘻笑道:“我去医院生,好多人还在家生呢。顺产又不是剖腹产,没什么事。”
“正好赶上庙会,住医院来回不方便。”母亲小心翼翼接过小家伙,当外婆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韩博凑过去拨弄着小手问:“名字有没有取?”
“你文化程度最高,你是舅舅,天大地大,舅舅最大,等你回来取!”
姐姐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父亲深以为然,姐夫对失去孩子的取名权没任何意见,居然一脸期待。
取名字容易,关键小家伙姓什么?
姐夫没心没肺,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父亲母亲和姐姐肯定想让孩子姓韩。他们结婚时没说清楚,韩博被难住了。
家庭条件不好,儿子能娶上媳妇,能过上这么好日子不容易。韩家有钱现在又有一个国家干部,孙子在韩家比在李家有前途。
再说有好几个孙子,李家没断香火。
李泰鹏的母亲比想象中明事理,抬头道:“姓韩吧,在镇上过日子,姓韩好。”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韩保国啪一声拍了下手,哈哈笑道:“姓韩就姓韩,外孙当孙子养!亲家母,老人全在楼下,小博小芳的舅舅全在,等会吃饭请他们做个见证。儿子女婿我韩保国一视同仁,我活着不许分家。我死了,他们要是想分家,家产一人一半。”
在农村,孩子跟谁姓是一件大事。
孙子跟别人家姓,她回村里会被人瞧不起,会被人笑话的。对含辛茹苦把几个儿子拉扯大的她而言,作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何况姐夫从十几岁开始赚钱,赚到的钱全在这边。不像自己,只花钱不赚钱,对家里没任何贡献。
韩博感觉应该要表个态,搂着姐夫肩膀笑问道:“姐夫,我没意见,你有没有意见?”
“我听爸的,听你的,听小芳的,你们说什么是什么,我没意见。”家产一人一半,县里房子有我一间,傻子才会有意见,李泰鹏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第二十九章 中大奖
农村亲戚没那么讲究,早上买好菜,舅妈、婶婶、姑姑和小姨一起动手,几大桌子菜一会儿就准备好了。
后天要摆洗三宴,烟酒饮料堆了一房间,用不着出去买。大舅和二姑父贪杯,好酒海量供应,一如既往地喝醉了。把他俩送进房间睡觉,所有人一起动手收拾桌子,打扫客厅,洗干净锅碗瓢勺,高高兴兴出去逛庙会。
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老韩同志拆开一条玉溪,往包里装了四盒。生怕熟人太多不够发,想想又拿了两盒。t恤衫塞进裤子,不然人家看不见bp机。
李泰鹏最喜欢帮老丈人拿包,最喜欢跟老丈人一起显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兴高采烈。
如假包换的爆发户作派,又不能让他俩失望,韩博只能硬着头皮同他们一起“游街”。
“老王,老王,我保国啊,来一根儿,抱孙子了,喜烟。”
“吴支书好,吴支书好,我儿子小博,还记得吗?毕业了,正式参加工作,分在县里,丝织总厂保卫科副科长。”
……
有一个出息的儿子,又抱上孙子,看到熟人们羡慕的神情,老韩比接到一个大活儿都高兴。走一路散一路香烟,眉飞色舞,风光无限。
梦境再次成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在阵阵哄笑声中不断掏钱不断买彩票撕,结果中了几袋洗衣粉和几条毛巾,涨红脸,扔下一句“等会儿再来”,挤出人群回家拿钱了。
“爸,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也碰碰运气?”一洗脸盆十几捆,一捆一百张,一百张两百块钱,全买下来要两三千。韩博身上就两百多现金,只能管他要。
“行,我买,你们撕。”老韩高兴,毫不犹豫从女婿手中接过包,掏出一张大团结。
“爸,睿睿刚来到人世,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再来几张。”
“两百?”显摆归显摆,摸奖是摸奖,把钱花在这种不靠谱的事上,韩保国有些舍不得。
韩博不给他犹豫机会,当着一帮看热闹的人抢过包,踮起脚指着最左边一堆彩票,意气风发地说:“同志,麻烦您算算,那一盆多少钱,我全要了。我姐生了个儿子,我当舅舅了,高兴,能中奖最好,中不上当给体育事业做贡献。”
销售彩票是有任务的,工作人员乐了,热情招呼道:“没问题,没问题,同志们,请让一让,给这位小伙子让个路。”
“看见没有,这才是老板,刚才那小子装大款,买了两百就跑了。”
“好像是韩保国儿子,韩保国搞工程有钱。”
……
人的名树的影,他们居然认识自己,老韩有些飘飘然,可是那一大盆彩票要多少钱,包里有四千多,给孙子摆洗三宴用的。这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早知道不叫他一起出来。
“一捆两捆三捆四捆……这儿七十八张,一共三千四百八。”工作人员生怕搞错,几个人一起数了又数,用计算器摁了又摁。
一下子撕这么多需要一点时间,他们又从里面搬出三张塑料凳,让三位大款坐下来慢慢撕。碰上个有钱人不容易,多少抱着这一盆撕完不服气,再撕几盆的想法。
中大奖那是做梦,老韩一阵肉痛,决定回去跟儿子算账。钱没了,不能再丢面子,搓搓手,煞有介事说:“一大盆儿,工作量不小。小博,泰鹏,你们手脚快,眼神好,多撕点,我撕一张算一张。”
三千多换一大堆纸片,至少要中台彩电吧!
老韩肉疼,从学徒那一天就被告诫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活的李泰鹏更心疼,捧着一捆彩票双手微微颤抖。
韩博不管那么多,手脚麻利,动作灵活,撕完一张扔一张,撕完一捆拆一捆。不像老爸和姐夫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看,生怕第一眼看错。一袋洗衣粉,一条毛巾,又是一袋洗衣粉,不一会儿,身边堆满一大堆不值钱的奖品。
“赔了,撕六捆,就中这些,不合算。”
“不是还有那么多么,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韩老板有钱,撕着玩,中不中无所谓。”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工作人员不断打气:“同志,别着急,慢慢撕,大奖在后头。特等奖豪华桑塔纳轿车,一等奖普通桑塔纳轿车,二等奖一样小轿车,撕到就归你,当场开回家。”
“聪明的看一眼,傻子看到晚,想撕掏钱买,舍不得掏钱去其它地方转转,有什么好看的?”
“走走走,往前走。自行车,谁让你把自行车推进来的?”
韩家人如此大手笔,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陈所长和老黄巡到这儿,担心人多出事,板起脸疏散起人群。刚劝走一部分,韩博动作突然停下,紧盯着特等奖三个字,激动得无以加复。
“同志,是不是撕累了?”
“不是撕累了,是撕到了。爸,姐夫,我就说睿睿能带来好运,看见没,这辆豪华桑塔纳归我们了!”
彩票跟骗人的差不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韩保国摆摆手:“别开玩笑,赶快撕,撕完带我去县里看房子。”
“特等奖,没跟你开玩笑。”
工作人员凑过来一看,目瞪口呆。陈所长挤进来一看,不禁脱口而出道:“他奶奶的,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有钱,越有钱的人运气越好。韩……韩老板,韩博,你们,你们要请客。”
“陈所长,真……真中了?”老韩将信将疑。
“真中了。”
“几等奖?”
“特等奖,不信你自己看。”
韩保国揉揉双眼,再三确实没看错,顿时欣喜若狂,干脆捧起没撕的彩票,一边给围观的人发,一边哈哈大笑道:“孙子一出世就能中大奖,这财运,长大肯定能当大老板。不撕了,来来来,一人一张,当给大家发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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