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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秋     历史的尘埃txt下载     历史的尘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把头拧下来

    整个欧福城已经完全陷入寂静当中了。

    阿萨知道他所站立的这幢房屋里面睡着三个半兽人,两个成年的,一个幼崽,从呼吸的频率和粗细完全可以分辨出来。

    隐约可辩的奇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柔软的接触摩擦声逐渐变的沉重,然后又变轻微,轮番交替。这是狼人脚掌上厚厚的肉垫在地面上踩出的声音。

    三,二,一,看见了。如同声音判断的时间完全一样,一只狼人从前面不远的街角出现了。这就是刚才抓住他的其中的一只,它们应该是负责夜间警备的。它们并不用火把之类的照明工具,卓越的夜间视力和听觉是人类绝对无法企及的。

    在一个小时以前,阿萨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这样认为。但是他现在知道并非如此,至少不是绝对,现在自己就超越了这个绝对。只要他把精神集中起来,不管是听觉还是视觉都可以比平常发挥更敏锐百倍的功效。

    这次大概是因为心境的原因,冥想的层次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深远,效果也比任何一次也更加地突出。不只是肉体和感觉上有了极大的提升,连脑海里所有的杂念ye完全无影无踪,所以唯一剩下的那个意念清晰无比——把书取回来。

    五音乱耳,五色盲目,五欲烦心。把其他的意念都抛弃,人自然就会更强。

    狼人转入下一条街道了,听着它细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萨攀住墙壁缓缓地滑落下来,踏到地面上,连灰尘都没有激起分毫,他的动作比一只树蛇更柔软服帖。

    不只是五感的明锐,连肉体上的每一处地方也都起了奇怪的感觉。他现在可以控制每一处最细微的肌肉作出最细微的动作,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肌肉和骨骼是如何在血液流动的动力下作出天衣无缝的配合,自己好象成了一个旁观者,观察被解剖的昆虫一样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另一方面所有感觉又浑然成一个整体,精神意志和身体无分彼此,每一个最小动作都在自己意识的控制之下。

    比野兽更敏感,更有饱和力,更随时都可以让斗志和杀意涌现出来,这是种完美的精神状态。他又能够感觉到生命力在自己的身体里面是如何的流动奔驰。

    一步一步地迈向前去。小牛皮的鞋底很柔软,鞋里面还有绵麻垫子,和地面的接触可以不产生任何声音。足掌前端指根处先着地,足弓弧度上强韧的肌肉匀和完美地把下落力量分散均匀到整个落下的时间里,不让某一个时间点上有过重的着力。整个腿部的关节和肌肉配合得毫厘不差,保证每一步的落点都准确无误。身体的重心降得很低,很稳,脚底和地面完全服帖在一起没有移动而发出摩擦的声音。

    城政厅已经不远了。又有一个狼人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他现在能比狼人更先发现对方的存在了,阿萨转身就钻进了两个建筑中间的缝隙中,没有任何的声音和响动,他像是一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狼人的脚步声在接近。听得出这应该是刚才捉住他的另一个狼人,它的一只脚有些跛。阿萨没有闭住呼吸,那样不见得能够坚持多久,心脏加速猛烈的声音更容易被发现。他反而张开了嘴,把呼吸的通道尽量地放得宽敞,让呼吸能够以最缓慢的速度进行。

    狼人的脚步没有停留,经过这里逐渐远去了。阿萨又像一个影子般地从房屋的缝隙中钻了出来,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在建筑的粗糙表面擦上一下。

    宏伟的城政厅后面有一所石屋。和这城里所有的其他建筑一样很简陋,这里便是塞德洛斯城主和格鲁将军的住所。

    阿萨像只壁虎一样贴着城政厅外面凹凸不平的墙壁缓慢地朝那里靠拢。不知是否身体的极度敏感谐调所产生的幻觉,这件长袍好象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上面的褶皱和纤维都是自己皮肤和肌肉的延伸,可以控制着不被墙上的挂住而产生声音。

    他静默了下来,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前方十步左右深两米的地方有老鼠在挖洞的声音,一只四脚蛇从石屋墙上的缝隙中跳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风刮过建筑间的缝隙在凹凸不平的表面上产生一些呼啸,除此之外周围没有任何生物的呼吸声,心跳声。屋里并没有人。

    为什么没有人阿萨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没有人最好。

    屋子是敞开的,这并不奇怪,欧福城中的民居都没有关门的习惯。阿萨走到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把门口挡住不让光线泄露出去,伸出手指,一蓬火花在指头间跳跃着出现。

    火焰在手指间跳动得很厉害,但是阿萨已经很满意了。不只是身体,连精神力和魔法也完全控制自如。维持魔法的难度是发放魔法的数倍,像这样维持一个小火焰在手指间用来照明在以前是万万不敢想象的,即便是一个中级的魔法师也做不到这点。

    这是个很大的屋子,里面并没有像其他房屋一样用木板分割成几个房间,显得很空旷宽阔,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张桌子,角落里堆放着很多书籍,旁边是两张床。

    并不用去大费心思地去找,那本书就放在那屋子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上,很显眼,就像捕鼠笼里面挂着的饵一样惟恐进来的人看不见。

    阿萨没有动,他现在对自己的感觉有十二分的自信,方圆百米之内绝对没有任何的人或者兽人在埋伏。

    仔细地从脚下的地面开始往桌子看去也没有任何机关设置的陷阱。他对于陷阱的设置比一流的猎人还了解,这原本就是在野外生存的必须技巧。

    他小心地走近,终于看见了这个机关的所在。

    从书的下面露出几条画出来的线和桌面上的纹理混然在一起。但是阿萨分辨得出,这本书正压在一个魔法阵上面。这个魔法阵并不大,但是从复杂的线条和所用材料散发的磷光来看效果却绝对不小。

    这对其他人也许是个很有效果的手段,但是阿萨却毫不在乎,他伸手就把书抓了过来。

    ‘噼啪’,白色的闪光把这屋子照得通亮。几道电光从四周空气中一下跳了出来往阿萨身上打去。这是个霹雳闪电的陷阱,即使是一只最强悍的食人魔受了这一下也只有瘫在地上等着被人像拖死猪一样地拉走。但是电光只闪到了阿萨身周半米的距离就隐去了,像冰箭射入开水中消失得不动声息。他身上的这件长袍和他身上的气息产生共鸣,使原本只限于身体表面的效果扩展到了身体外一周的地方。

    阿萨把书收入怀中,刚才这一下响声和光亮也许会惊动其他的兽人,他必须用最短最快的速度回到旅馆。

    啪,啪,啪。阿萨像被石化了般原地立定。

    这不是什么魔法产生出来的声音,而是很有节奏的,很有生气的用两只手掌击在一起的鼓掌声,从门口边上的角落发出来的。同时传来的还有两个呼吸声,一个深远悠长,一个尽管很有力但已显示出年迈的痕迹。但都是很有条理而柔和顺畅的呼吸,没有憋气后的局促心跳。

    一只小小的火鸟从角落里飞了出来,只有半个手掌大小,鼓动着双翅翱翔在屋内的空间中,扑到墙上插着的火把上将之点燃然后再飞向另一个火把。室内一下灯火通明起来,所有的东西都照得一清二楚。

    塞德洛斯城主和格鲁将军从一个魔法阵中走了出来站到了门口。这是个画在门边角落的魔法阵,那个位置是站在门口无法看见的,只有从这屋里转过头去才看得见。这个魔法阵也很简单,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和魔力,大概只是把范围里的空气振动都隔绝在里面,所以阿萨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声音。。

    那只小小的火鸟终于点燃了最后的一根火把,飞回塞德洛斯城主的手上化成一团小小的火焰闪了一下然后消散了。这只是个最低等级的火焰魔法,他最但即便是魔法学院里最高等级的魔法师都无法把法力控制得这样随意自如。

    啪,啪,啪。塞德洛斯城主继续鼓掌,响亮的声音表示出他由衷的佩服。“实在是非常精彩的潜行术,即使任何一个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在这样的技术下都如同康庄大道。如果不是二十年前亲眼所见杀手公会的覆灭,我会以为又见到了一个一流杀手。”他又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说:“我以为你会早一点来的,却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杀手,更不是什么盗贼,没有死灵公会的成员会去做这些,就像眼镜蛇不会去学老鼠钻洞偷食一样。”塞德洛斯城主看着阿萨说。“你知道吗?蛇就是蛇,无论他怎么样和老鼠混在一起,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你实在不应该和那帮盗贼混在一起,那只会让你看起来更显眼。或者你应该装得更像才行,他们像饿慌了的狗一样扑在那些货物上的时候你不应该只站在旁边看,而当这本书被找出来的时候你也不应该欲盖弥彰地把头转到墙那边去,却连呼吸的声音都粗了很多。然后你应该更有耐心一点,不用慌着和那些盗贼一起在明天离开,在这里慢慢地花个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时间来接近这本书,更不要那么直接地向官员们询问我们的住处。一个陌生的盗贼突然来询问这些,不是很奇怪吗?这就是告诉我们你今晚要来拜访。所以我们也不得不在这里恭候。”城主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样说来,你好象又不像死灵公会的人。这样毛糙冒失,完全有失他们一贯沉稳老辣阴狠的风范。不过也许是时代不同了吧,那些家伙也想换换做事的口味,找你这样的年轻人入会确实是个很有创意的变革。”

    阿萨没有吭声。他无法吭声,甚至没有精神分出去思考。野兽一样的直觉让他感觉到格鲁将军身上所散发出的巨大气势。冥想的效果让他的意识一直都高度集中,高度单纯,所以才可以将身体最大的潜力完全发挥出来。而高度集中的意识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想过逃跑,投降,解释之类的。他一只受惊的野兽一样立刻就全身心都投入了戒备的紧张状态中去。

    塞德洛斯那双黑白分明光芒四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萨身上的衣服,像法官大人手中的小锤一样敲定了阿萨的身份。“关键是你身上的那件长袍和发挥出来的功效,那简直就是你的身份说明书。”

    城主转过头去对格鲁将军说:“你说如果家里溜进了一条眼镜蛇应该怎么办?”

    “杀死。”格鲁将军的回答非常简短有力,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样纹丝不动,好象这两个铿锵有力的字是他用思想在空气中振荡产生出的一样。

    先发制人。阿萨向后飞跳,飞起一脚,桌子朝城主两人飞去,宽阔的桌面把双方的视线完全隔断。阿萨紧跟着桌子朝前冲去。

    但是桌子飞到了途中就突然停顿了下来,然后变成了气球般向上直升而起。

    就在这一变化发生的瞬间,野兽面临危险时的直觉涌上全身,如同蒙眼的人觉得快要撞上墙壁时候的感觉,而且这还是一堵要将他碾碎挤烂的墙。阿萨全力刹住前冲之势。

    桌子飞离视线之后刚才还随随便便站在门边的格鲁将军陡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手朝他当胸伸了过来。

    这手并没有握成拳,也不是来抓,只是很随意的姿势,像特意伸过来让他看一下而已。阿萨看得很清楚,那手上覆盖着一层像雾气般白茫茫的光芒。

    来不及左右躲闪,阿萨直觉般地就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动作,他双脚全力一蹬朝后面飞退。他的敏捷度和爆发力已经比往日强上了好几倍,这前冲后退的动作间似乎连转换的空隙都没有,即使是只野兽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即便如此,格鲁的那只手仍然触到了他的胸口上。

    在他的退让之势下这只手并没有着上多大的力,好象只随意地推了他一下而已,但是阿萨却直到重重撞上了墙壁才停下来。刚一落地,他立刻又像只猫一样弓起了身。这一个闪避恰倒好处,接连的动作也是毫无破绽。

    “好。”格鲁如同一潭墨汁般的漆黑眸子射出刺人的光芒,原本雕塑般沉稳的脸上开始跃动出生气。如同一个痴狂的画家发现了美景,自闭的乐者看到了一章绝妙的乐谱一样突然找到了可以抒发自己生命力的渠道。兴奋把他的活力完全点燃了。

    从刚才冥想结束后阿萨就感觉得到,原本刀劈斧凿都难以伤害的长袍比往日更有防护力了。纤维的缝隙间吸收着自己身体散发出的某种气息鼓荡着,可以充分缓解外来的伤害。但是现在胸口正有三个小点隐隐生痛,还有一处已经渗出了血点,那只手的中,食,无名指经过长袍的缓冲后还是戳到了那里。

    这件长袍依然还是没有丝毫损伤的。但是阿萨知道如果那只手正面地碰上,也许他身体不会多个窟窿,但是胸骨却一定会像铁锤猛击下的瓷器一样碎得稀烂。

    随着塞德洛斯城主的手势,桌子像是被一只无形地大手托住一样从空中慢慢地飞到一旁降落下来。这也是一个最基本的空气魔法,几乎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平常魔法师们最多只是发出一阵气流来吹开毒烟之类,而转到了这个老头手上却立刻变得奇妙无比。

    塞德洛斯像是位观看戏剧的名作家,在旁边发出评论和说明:“他身上的那件长袍是死灵公会的宝物——鬼王之袍。传说由死灵公会的创始人阿基巴德亲手制作,采集了桑德菲斯山巅的雷鸟的羽毛和海外火山上一种叫凤凰的鸟的羽毛用魔法混合编织而成,不只是可以抗拒任何魔法,据说经由练习过他的暗之冥想术的人穿在身上更有难以想象的功效,可以算是世界上最有防御力的装备之一。你的击打力大概会只会产生一半的效果。”

    “那就把头拧下来。”格鲁的话还是那么简单直接,但是他的眼睛中已经有一团火焰在开始燃烧。

第十八章 胜负

    敏锐的感觉让阿萨清楚自己和对手战斗力并不在一个档次上。

    格鲁将军好象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姿势,连手都背在身后。好象只是在观看着一只没有丝毫危险的小鸡一样看着阿萨。

    但是阿萨却感觉到面对的是一只远古的秘境中的洪荒巨兽。那随和的姿势下潜伏着的气势像刀剑般锐利危险,仿佛随时都可以露出巨大疯狂的真正面貌把面前的一切敌人撕得稀烂粉碎再一口吞下去。

    从刚才对方那样的动作来看自己并没什么胜算。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层白色的光膜并不是魔法,而是另外一种更单纯,更直接,更狂猛,所以更有效更无坚不摧的力量。即使自己身上有着那件长袍,但只要被正面击中身体一次依然足以致命。而这种力量和肉体合而为一,使他每一个动作都超出了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

    阿萨慢慢地以一个起跑的动作半蹲下,右脚稍微往外支出,左手按着地面,右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他全身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积蓄着力量,然后绷紧,只要一个触发就会爆炸出去。他眼睛看着地面,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用似看非看的余光放在了前面的对手身上。

    一击。所有的机会都只在一击上。

    确实体验到了死亡的威胁,阿萨心底最深处的那股原始的斗志和杀意开始弥漫起来,似乎那里一直有只野兽在沉睡,一旦受到了触动就会被唤醒然后开始在体内狂野地驰骋。冥想的清晰感依然笼罩着思维,结合这唤醒的原始yu望变作一股冰凉尖锐但依然燃烧着的斗志。

    看着面前像只豹子般伏下身去的对手,格鲁原本像雕塑般不动分毫的表情居然也有了一点波动。他薄薄的嘴唇向旁边延伸了一点,然后往上稍微一弯曲,这一点点笑意让他看起来有了活力。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有白光透出。

    两人都没有丝毫的动弹。室内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浸出暴风雨前海面空气的湿漉漉的沉闷。门边站着的塞德洛斯城主慢慢地退出了石屋。他不想插手,也相信自己用不着插手。

    室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互相以奇怪的节奏追赶重合着。

    当阿萨吸气的顶峰追赶上了格鲁的呼气的低谷时,他猛然暴起,积蓄多时的全部力量从这个跃起的动作中一下爆发出来,豹子般朝前窜了出去,足部腰部肌肉的力量一路叠加到手腕,背上的刀化作一条乌黑的电光雷霆万钧地朝前面站立着的格鲁砍劈而去。

    格鲁眼里的火焰一下变小了,无力了,像是一下丧失了充足的燃料。

    他看得出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都很好,但是也感觉到很枯燥无味。

    出刀者的力量和身体动作是无可挑剔的,但是根本没有丝毫的精神和斗志在里面,只是在单纯地使用力气而已。这不是生死搏斗中的那种凝聚了生命和灵魂的攻击,不过是一个和砍劈木头没两样的动作而已。

    格鲁感到很失望,刚开始看见这个对手那如同野兽般的反应和动作的时候他还很兴奋,以为这必定是一场非常过瘾的搏杀。他伸出右手抓住了刀锋,像行走间随手抓住前方挂落下来的树叶一样轻松,左手则握成拳带点藐视和失望的愤怒击了出去。

    但是他立刻发现右手很轻,左手很重。

    刀锋入手的感觉很轻,不只是没有精神和斗志,好象连力量和速度都全然没有了。

    刀轻是因为持刀的人根本没握住刀,在刀即将被抓住的时候就已经放手了。所有的力量都保留下来抵挡当胸而来的一拳。

    一只手正好抵在了拳头上,但是即使是早有预备的所有力量都没有丝毫减弱拳头的去势,手反而被带着一起击了胸膛上,手的形状和胸口一起凹了进去。

    但是有了这只左手的缓冲和那层长袍所起的神奇保护力,胸骨并没有碎得稀烂反插进心肺中去,只是断成了几截,还把人击退了一步而已。

    没有骨头碎裂的声音。整个屋子里充斥满了气流和魔法力交混而成的轰鸣。一只巨大古怪狂野的火球瞬间就在两人间疯长成型后带动着庞大的气流朝近在咫尺的格鲁的面门直冲而去。这才是凝聚了全部力量和精神的真正的致命一击,连火球的外型都因为精神力的高度集中和异化而变得像一只怒号着野兽。

    反射出这面前的光芒,格鲁的瞳孔都成了这跳跃着的金黄色。他甚至看得见这个低级法术中正在狂野奔流的魔法力,那足可以把一尊铜像炸成满天通红的碎屑。

    火球术是一个很简单的火焰攻击法术,每一个入门的魔法师都会使用。但正是因为简单,才可以在一瞬间凝聚了施法者的全部魔法力,才可以在这样的近身撕杀下使用出来。

    绝对躲不了。

    阿萨至少把一半的魔法力用作了加快火球的速度。这是个拿捏得很好的时机,或者说创造得很好的时机,是用自己的一只手和重伤换来的时机。

    他刚才见过这个对手的速度,不管是在什么样的距离下用多快速的法术都没有必中的把握。

    没有机会就去创造机会。只有等对方先攻击,等待对方攻击而无法躲闪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瞬间的机会。

    但是这样的对手只要一出手几乎就是有绝对的把握把他一击致死,光靠身上的长袍是无法防御的,还必须要有更大缓冲。于是他用了所有的力量和一只手去防御,然后用魔法力去攻击。

    火球的直径足有半人大小。只是成形以后就几乎挨到了格鲁的身上,而飞出的速度比弩箭更快。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两步而已。绝对没有人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躲开,阿萨很有自信。

    是不是绝对真的无人能躲不清楚,至少格鲁并没有露出一点要躲的意思。他放手丢刀,手上的白色光芒强得仿佛有了形质,这只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挡在了火球的面前。

    火球并不是真的球,那是一团魔法力高速运转自然产生的形状而已,只要一旦稍微触及事物影响了其中魔力运转的均衡所有的力量立刻就会爆炸发放出来。但是现在这个火球却像一颗真正的球般被了格鲁的那只发出白光的手挡住了,火球边缘的火焰不羁地反复波动着想脱离这桎梏继续往前飞奔,但是却丝毫不能够越过那层白色的光芒。就像最狂暴的地狱之兽被战神阿瑞斯按住了额头般无能为力。

    这也只是瞬间的停滞,格鲁的手向上一挥,火球便完全改变了方向朝着屋顶继续以原有的狂野之势飞去,轰然一声后整个由粗大木材结构而成的屋顶丝毫不留地变做无数零碎的火焰冲上了半空。几乎整个欧福城都被照亮了。

    格鲁的右手仍然还保持在那挥起的姿势中,要把一团滚动着的魔法力丝毫不动地转变方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至少比放出这个魔法更要吃力几倍。

    所以他的那只手还没有收回来,发放这个魔法的手已经朝他脸上按了过来,并且掌间又开始闪现出一颗火球。这次不再发射出来,而是直接要把这记火球按在他的脸上爆开。

    这不是事先预备好的战术,以人类的体质来说魔法力的流动无法快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发出魔法,所以看得见那颗火球的形成要比刚才小并且缓慢得多。这是对手在那一击落空后立刻发起的另一次攻击。

    居然用自己的一只手和可能直接死亡的危险来换取一个最有效的攻击时机,这是如何的老辣机狡。而面对全力一击落空后居然没有丝毫的气馁灰心,反而立刻发动了另一次攻击,这斗志足比最狂猛的战士。

    这才是真正的斗者。格鲁低喝一声:“好。”那只原本击出的拳头已经收了回来,一把抓在了迎面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手指相错互相抓着,像是好朋友间的击掌。还来不及成型的火球顿时被他手上的那层白茫挤得稀烂。

    同样地没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只看到那只手的形状一下奇怪地扭曲了起来。骨骼像是机器猛力压榨下的脆饼干,不是发不出声音,而是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碾成了细粉。

    ‘当啷’。刀这才落地。胜负已分了。

    这真是场很好的战斗,这个对手将所有的机智力量精神斗志都展现得淋漓尽致。格鲁感到很满意。

    阿萨感到很绝望。不只是这所有努力居然没起到丝毫作用而彻头彻尾的绝望,还有愤怒,痛楚,对死的恐惧。各种力量席卷在一起终于把所有的理智甚至人的味道都全部湮灭,剩下的纯粹是原始的兽性。他猛力抽动着那只被捏得稀烂的手,几乎把自己的那只破手也从手腕上扯了下来,他借着这个拉扯的力量直接飞扑向对手。

    没有经过思考,他现在也没有思考的能力了。只以一个所有动物的本能看到了对方头颅和身体连接中的那个最柔软的部位,上面那微弱的跳动暗示着下面流动着的大量红色和腥臭的液体。这个暗示更激发了他的本能,他张开嘴朝那里狂咬下去。

    格鲁脖子一弯,额头撞上了直冲过来的对手的头,发出‘乒’的一声。

    但是阿萨听起来却完全不是那样的响声,他听到的是人一辈子只能听到一次的奇怪声音。那是自己头骨破裂的沉闷呻吟直接冲击神经的声音。

    好象有根锥子刺进了脑袋的最深处然后爆裂开,把尖锐分散飞刺到每个角落由里而外地突破出来把里面所有事物插得稀烂。

    阿萨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撞得向后飞了出去然后撞在墙上像只破布一样落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像欢快的小河一样从双手和头上流了出来不断地在地面上拓展自己的领地,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真是非常精彩的战斗,也是我看到的最有艺术性的魔法攻击。想不到死灵公会也还有这样有生命力和创意的人才。真是可惜了.....”塞德洛斯城主摇着头叹着气走进屋子,俯身从阿萨的怀中拿出了那本书。

    和书一起顺带着被带出来的还有两张纸掉落在地上。这是两张很高档的羊皮纸,很厚很结实边缘也没有丝毫的毛糙,上面还有制作得很精美凹凸花纹,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寻常人和死灵公会的法师们所用的。

    格鲁还楞在原地。像美食家在回味一道好菜一样把刚才的每一个战斗的细节重新细细咀嚼了一遍。这即使不是他所遇见最强的,也是最有杀伤力的,最刺激的对手。

    “好。”他感叹着喝了一声采。

    “不好。”塞德洛斯城主把那两张纸摊开,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脸色变了。

第十九章 小懿

    小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旅馆里的床都是由木头很粗略地构成一个大架子,铺上几块木板再垫点干草就了事。而这张床上面居然还有着一层麻布,一块棉布可做被子,一个干草编制的枕头,已经是这旅馆最高档的设施了。

    睡在这上面的感觉当然和躺在公爵府里铺着鹅绒精棉的床上感觉天差地远,不过小懿并不是在意这个,从深山中阴冷潮湿的地洞到可烤熟鸡蛋的飞龙沙漠她都去过。无论是什么样的地方,都比不得不穿着华丽累赘的服饰对付着礼仪和应酬的公爵府要强得多了。

    姆拉克公爵并不是世袭的爵位。公爵出身不过是地方上的乡绅家族,因为在二十年前帝国和南方国家的战争中战功卓著才受封了爵位,然后靠着个人超卓的能力和手段一步一步地爬到现在的地位。小懿并不是和其他豪门望族的子弟一样是在荣华富贵中浸泡着长大的,而且父亲那种奋发拼搏的经历和早些年很用心的教育方式的缘故培养出她独立自主的性格。她完全没有父亲的那种雄心大志,成熟的性格也让她特别厌烦上层社会贵族们的那种虚无糜烂的生活,她更愿意把精神用在一些具体实际的地方。为了摆脱那种厌烦的公爵小姐的身份,干脆就自己到了魔法学院下属的药剂所工作。经常到四处去探索冒险,发现前人没发现过的新事物的满足感让她觉得很充实。

    当父亲帮她定下了婚事后她很不高兴。在父亲的严格教导下她极少去想什么恋爱之类的事情,更毋庸说结婚了,而且艾尔尼家这种豪门的规矩很严。她也讨厌那个眼睛里只有‘权势’两个字的未婚夫,但是她并没有反抗,她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贵族门第间很常见的政治联姻,也知道这门婚事对父亲很重要。而且她一直是个很识大体,很懂事的女儿,也很爱自己的父亲。

    于是她在婚期之前借口帮药剂所采集药草研究药性而出发去大陆各地旅行和冒险。她想在这最后属于自己的时间里过一下真正的彻底自由的生活,为此她甚至打算去大陆最危险的地域探险旅行。‘死了就算了’,她有时候会有点自暴自弃地这样想。

    结果就在蜥蜴沼泽中她差点真的死了。当知道自己的伤势已经重得只能在床上躺着等死的时候,看着有些失措的父亲和依然漠然的未婚夫她居然不觉得伤心。但是当看到那个人很坚定地说一定要想办法再救她的时候她突然完全软弱下来了,觉得自己就算这样死了也是值得的了。

    当后来她从垂死的长期昏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奇迹般的完全复原了,从父亲的口中才得知那个人真的为她找到了一种神奇的药物。她知道婚期已经不远了,而且父亲也不会再允许她独自出门,但是她却强烈地想见到他。这只是一种很单纯很强烈的愿望。她自己悄悄地又跑了出来,在布拉卡达终于找到了他,又好象顺理成章地和他一起到了这个奇怪的城市里来。

    这些天她过得很开心,而且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这里所有的事物都那样新奇,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奇怪场景而且所有都显得生机勃勃有条不紊,好象来到了一个自由自在的新世界。更重要的是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从地面的蛛丝马迹看出在半天之前有什么野兽在这里经过,也可以从风的味道和天上的云彩断定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天气。他还知道红烟树皮怎么弄是不错的调味品怎么弄又可以让人腹泻不止,知道什么样的大地菇吃了可以让人笑到死,知道狗灌的屁股要怎样烧才好吃,知道单眼蜥蜴其实有着和外表不相称的好味道......这些新奇的话题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厌倦。

    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好象从与世隔绝的森林里突然蹦到这世界里来的一样无知。他不知道文学也不知道诗歌更不信仰神灵,对很多仿佛常识性的问题却完全不理解,有时候露出孩子般的单纯幼稚,但只要需要的时候随时又可以表现出最老练的机敏和波澜不惊的深沉。两人仿佛有默契般都对以前他救过她的事情绝口不提。一两天后两人的相处居然就没有了丝毫的隔阂,说话举止间像多年相处般的自然,连那个老盗贼也觉得他们确实是‘情人’。

    尽管是很自然的相处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可以感觉到彼此间那种亲密感觉与日递增。直到昨天两人偎依在一起后她才肯定,她很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一股比世间所有美酒都更醉人比所有蜜糖更甜的感觉立刻将她完全围绕了。她完全沉醉在其中。

    但是到了今天她又知道了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回帝国去。

    本来已经几乎完全遗忘了的父亲,婚事,未婚夫,王都的生活,责任,这些东西像早就商量好了埋伏在一起似的一股脑地掩杀过来把她的阵脚冲得一塌糊涂。开始这段旅程之前,她还有着回去的思想准备,但是后来这全新的环境和全新的心情让她迅速地把这些东西忘记了。

    但是忘记了,并不等于这些东西就不存在。在幸福的云端突然发现这些角落里的东西的时候飞坠而下的感觉更让人措不及防。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完全抛弃掉父亲和家庭责任的念头。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立刻就被自己慌忙不迭地扑灭了。母亲早亡,父亲生她养她,即便是在公务和应酬很忙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忽略过对她的教育。她很爱父亲,很清楚这门亲事对父亲的重要性,作为女儿,她有责任去这样做。

    但是想继续这样无忧无虑地甜蜜地生活下去的愿望却在心里滋生蔓延,不以坚强的责任感和沉重的父爱而做丝毫让步,终于她无法自己作出选择了。于是她下了个好象完全荒谬的决定:把事情告诉他,让他来做决定。如果他不要自己回去,那么自己就真的把什么都忘记,跟着他一起走遍大陆到处去旅行。

    但是他听说了她回去就要结婚的事之后只是哦了一声就像往常一样在那堆干草里面闭上了眼睛。她很伤心,吹熄灯后悄悄地流了眼泪。

    躺在床上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而从他的呼吸中也知道他也没睡着。当她听见干草的响动,听到他站了起来,悄悄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几乎从喉咙里面跳了出来。

    但是他只是经过床边悄悄地走出了门,然后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走出了旅馆。

    她连好奇的力量都没有了,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坐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满天星空发楞。

    高原星空的美是没见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当知道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那种美也都会永恒地持续下去的时候观者才能体会到人的渺小,于是所有的伤悲都让人有了忍受的理由。

    不知道看了多久,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火花在远处的天空中爆起,发出的辉煌把整个欧福城都照亮了。那一瞬间连星空都失色。

    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她看见这蓬巨大美丽的火焰的时候突然感觉这是一个人的生命。

    和永恒的星空比起来这完全不足道,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物罢了。但就在这一眨眼间它却就是最美丽的事物。

    因为短暂,所以才美丽。不知是短暂造就的美丽还是美丽注定短暂。她想起短短的这段时间的生活,不觉又流下泪来。

    这种美丽哀怨的语言是妹妹平常喜欢挂在嘴边的,她经常还教训妹妹这些不过只是神经过敏而无所事事的人呻吟着自怨自艾着好玩的而已。但是想不到自己却在这时候感觉到了这些东西。

    这声巨响把整个欧福城都震醒了。兽人们都走出房屋朝发出声响的地方张望。不过没有多久就有半兽人开始打着火把来告诉兽人们那不过只是一次城主大人的魔法实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可以回去继续睡觉了。

    全城骚动逐渐平息的同时,旅馆的半兽人老板却带着另一个半兽人和一只狼人来到了盗贼们的房间问话,然后又迅速地找到了她。

    “城主大人有要事请您去一趟。”半兽人很恭敬地说。

    狼人把她负在肩上朝刚才发出火焰的地方飞奔。风刮得让她的眼睛也睁不开。

    她不喜欢狼人身上的那股气味,那令她想起在蜥蜴沼泽的事情,充满死亡和恐惧的味道,她隐隐觉得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来到了发生爆炸的地方,不少兽人正在一所石屋前,火把将这里完全照亮了,一个须发银白的人类老者正在那里等着她。

    “塞德洛斯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她认得这个老者,她还是小孩的时候这个叫塞德洛斯的老者就来她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和父亲是好友,是个很了不起很有名的学者和冒险家,她的魔法也是在他的指导下学习的。

    塞德洛斯看见她的时候脸色在惊讶之中更沉重了,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带她走向那间石屋。她现在才发现这个屋子的屋顶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四面墙壁。

    走近石屋的门口,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立刻站住了脚。这个味道和她心中的不祥重合起来,她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

    她不是没见过尸体和血腥的娇小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胃已经在收缩。她想吐。

    “姆拉克小姐,你过来。”塞德洛斯招了招手。

    她深呼吸了一下想镇定点,血腥味道却在鼻子里更浓了,好象更透入到了身体深处。

    原地站了一下,终于冷静了一点,她走进了那个没有屋顶的石屋。

    地上的血已经凝固了,占据了很大一片地面。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混身都是血的人,那个人的头脸已经完全被血污糊满了,但她依然认得出,那就是刚才还从她床前悄悄走过,让她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的人。

    她的脚一下就软了,好象里面的筋腱突然就被抽了出来一样。

    塞德洛斯连忙伸手扶住了她。他已经用不着再问了,看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立刻就用所有的力量自己重新站稳了,几步就扑到了床前对着床上的人伸手用出了恢复魔法。她狠不得把自己的手砍断让魔法力更没有障碍地发放出来。

    他的额头凹进去了一块,使他的脸看起来似乎有点变型。一只手几乎是被钉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手掌和那里的衣服一起凹进了肌肉里面去,渗出的血已经把骨头肌肉和衣服都凝成一块。

    她想摸摸他的脉搏,却发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像一只烤熟了的红薯被使劲捏了一下的样子。细碎的骨头蔓延到了皮肤上,血已经凝住,有些地方的皮肤和肌肉已经完全分不清彼此了。

    手已经沾上了他的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混身都在发出剧烈地颤抖,手更是抖得厉害,她已经不知道往哪里施放她那些微薄的治疗魔法力了。她使劲咬住自己的牙齿不要自己哭出来。

    终于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去摸了摸他的脉搏。幸好,虽然很微弱,但是依然还是有活着的迹象在波动。

    “我也已经用过治疗法术了,只是他实在伤得太重,而且斗气造成的伤害让法术效果不大。他完全是靠自己的生命力在撑住的。”塞德洛斯在旁边说。

    “怎么会这样的....”她终于开口哭了出来。

    塞德洛斯沉默了一会,用很沉重的口气说出个仿佛敷衍一般的回答:“只是个误会。”

第二十章 生者与死者的对话

    四万大军都已经在布拉卡达集中了,粮草储备也已经到位。

    长期对兽人的歼灭赶杀,桑德斯将军对蛮荒高地上兽人的数量是成竹在胸的。这些剩余的兽人大概都是以前在剿杀中逃进桑德菲斯山脉中去的幼崽和青年,总数量绝不会超过一两千。即便现在抱成了团,加入了些不成气候的大耳怪,再有了些装备,但在这兵力的悬殊毕竟是数十倍,而且部队中魔法师的魔法永远都是对付兽人们最有效的武器。只要将军一声令下,这四万大军立刻就可以出发,像碾碎臭虫一样把那个野兽的巢穴夷为平地。这种事情将军已经在过去十几年里做得非常的熟练了,他很有把握再做得很好。而且在胸中冲击的愤怒也让他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听见那些野兽们临死的号叫,把一个兽人的脑袋踩在脚下,一用力发出‘喀吧’的一声让里面的脑浆和血一起溅得到处都是。

    但是即便如此,将军也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和自信把理智掩盖过去。他从南方出发的时候就下令让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先到达布拉卡达,稍事休整后就前往那个城邦进行侦察和试探。

    战争毕竟是战争,动辄便是千万人的性命,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并不是为将者的个人情绪就可以肆意左右的游戏。将军很懂得这一点。他从十多岁便在战场上生死间打滚,而直到二十年前帝国几乎都一直处于和周围国家的战争中,他在其中锻炼出的战争经验和判断力是那些从骑士学校中毕业的军官们所望尘莫及的。而在战场上能够当上将军绝不是靠的勇武,而是智慧和冷静。所以即使他有着狮子般爆怒的脾气,但只要一接触到军国大事他一样可以冷静得像个不含丝毫水分的干坚果。

    而他也很清楚,兽人们虽然不会使用魔法但是体质和战斗力很好,尤其是食人魔和狼人更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肩的。如果有了良好的装备,再有了进退有度的兵法阵型和计谋那将是很恐怖的战斗力。在进攻之前最好把那里的情况弄清楚,那些兽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装备,有着什么样的制度,会采用什么样的进攻方式等等。

    将军知道这次的战斗是很重要的。朝中的势力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了。埃尔尼家族那一批人不满足于经济和政治上的一手遮天,更想染指军权。他们一直都在计划着让自己下台,送上来一个他们派系的人。

    因为皇帝陛下还年幼,实在是太过宠信那些善于钻营讨好的人了。所以军方大臣们一直都在政治斗争中落在下风。如果这次的军事行动能够雷厉风行地顺利完成,将那个兽人的巢穴一口气歼灭,那么军方的势力就可以重新在朝里的斗争中取得上风,更可以借此将埃尔尼家族的势力彻底驱除出军队的所有事务。

    而如果失败了,埃尔尼家族必定会趁这个机会染指他们垂涎已久的军权。

    所以即便是军力占绝对的上风,将军仍然是很谨慎,先派出侦察部队先去探探情况。但是有些奇怪的是那支部队出发已经十多天了却没有丝毫的回音。于是几天前将军又再派出几小股侦查部队往高地深处侦察。

    今天终于有消息回来了,但是回来的只有几个侦察士兵,其中一个新兵刚翻身下马就喊:有怪物。

    苦等了十多天却等回了这样一个类似于小孩走夜路被吓哭了的报告,将军的火气一下全部爆发出来了,一拳就把这个士兵的脑袋打得像扔在墙上的西红柿一样爆开。

    但是他也马上冷静下来了,立刻询问其他几个士兵所看到的情况。得到的汇报却也是一样:有一只巨大的由尸体累积的怪物在蛮荒高地中,侦察部队原本想接近些查看,却被怪物喷出的火焰烧得连尸体都没剩下,只有在最远处的几个没受火焰波及,这才逃了回来。

    听了汇报的将军脸色很难看,几个侦察兵的腿也在打着哆嗦。最后终于将军转身朝几个副官吼道:“叫那个叫纳格司的混帐给我滚过来。”

    副官连忙跑出营帐,但是后面又传来将军的吼声。“站住。”

    “记住,是请纳格司神官过来一趟。说我有事要和他商量。”将军调整了一下措辞重新说了一遍。

    一个由尸体累积而成的怪物。根据将军的经验来说这大概是死灵公会所弄出来的,在他年轻时与其他国家的战斗中就看见过他们用尸体玩的一些花样。他不知道死灵公会这个时候跑来这里做什么,也没空去深究,他现在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兽人城邦上。前面有障碍,那就必须清理掉。

    纳格司神官也是埃尔尼家族的人,而且还是当今宰相的大儿子。这次他名义上虽然是魔法学院派遣来协助调度部队中的魔法师,实际上却是来监督部队的作战情况。被他抓住了将军的什么小辫子自然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而如果作战顺利一举拿下了那个兽人城邦的话他又可以算上一份军功。为以后他们家族势力在军队中的发展打下基础。

    纳格司神官本人不过三十岁上下,以前并没有上过战场,虽然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都的浮华糜烂的生活中去了,但也在魔法学院和军事学院里学习过一段时间。毫无疑问他也是知道自己这次在军中的任务的,一方面自然是对将军的所有行动都留上了心,一方面也处处显露出急于立功的浮躁。

    如果可以的话将军绝不会去和他商量事情。但是对付不死的亡灵怪物刀枪剑戟之类的物理伤害并不太管用,用魔法才是最有效的攻击手段。将军并没有直接指挥魔法师们的权利。魔法师并不属于军队,他们和牧师一样是魔法学院支援军队的力量,按照惯例只有部队中的神官才有权利调动。平常来说教会的神官们都会对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官言听计从,但是现在的情况无疑并不是这样。

    看见纳格司神官的反应后将军就知道不妙。当听说有一只巨大的亡灵怪物出现在荒野中还杀死了不少士兵后他脸上居然是很振奋的表情,那神情分明就写着几个字是‘终于轮到我立功了’。他命令把所有部队中的魔法师集中起来前去消灭这个怪物。

    将军是绝不同意。魔法师是部队中最有攻击力的,也是最为脆弱的,集中在一起如果有所损伤的话那对部队的战斗力有巨大影响,何况这次面对的是兽人,魔法师在战斗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纳格司神官却执意要如此。将军则退一步建议至少也要先把那个亡灵怪物的情况摸清楚再说。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否有操纵它的人,它究竟想要做什么。把这些弄清楚了以后再研究对策,然后再行动。

    纳格司神官却很不以为然,说将军这样优柔寡断只是延误战机而已。不管这是兽人还是死灵公会的把戏,再巨大的亡灵怪物不过也就是尸体累积而成的肉块而已,只要集中起足够的魔法力就可以炸个稀烂。这样还可以给兽人以威慑,兵书上写得分明,这叫不战先以气势夺人,以后的仗就好打了。

    将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把自己的脾气发泄出来。他差点想把面前这个急功近利的指挥者一斧头劈死。

    很明显在神官急于立功的心态下已经容不得丝毫的拖延了,将军的谨慎考虑全成了老朽的懦弱无能。

    死灵公会几乎已经是所有国家的公敌,更是邪恶的代名词,如果能够解决掉一个死灵公会创造出的巨大怪物,那不只是军功,而且在教会中的地位也会大大提升,这简直就是老天送来的礼物。

    纳格司神官立刻开始召集部队中的魔法师,打算明天就出发,好象害怕这个亡灵怪物会突然消失了一样。

    这场战斗确实出不得差错,不只是涉及朝中权势斗争,更涉及到帝国的兴衰。将军不想看见帝国大权落入那帮只知道耍权谋手段的龌龊贵族手里,不想看见他们把像自己这样的一批曾经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们挤下去。

    将军自己先悄悄到布拉卡达城外的树林中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对着树木拳打脚踢,边打边把埃尔尼家族所有的人包括祖宗都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到把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回去找到神官要求和这只部队一起出发。他不放心把这队精英完全交给这样的蠢货去指挥。

    出发几天后,部队在那几个侦察兵的带领下并没用多大的功夫就发现了那个怪物的踪迹。巨大的脚印和强烈的尸臭就是路标。顺着脚印追踪了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怪物。

    将军和神官一起登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头,能够比较看得清楚这个怪物正缓慢地朝西北方向前进着。

    将军从怀中拿出一根长铁筒。这是王都的姆拉克公爵通过罗兰德团长送给他的礼物。

    公爵在朝中的立场上一直是站在军方这边的,他也是军人出身,深得其他军方大臣们的信任。虽然他女儿和快要和埃尔尼家族的一个公子结婚了,但大家都相信那不过是小儿女间的私人感情问题而已。众所周知,公爵一直都在努力地为军队的经费而努力,而比如说这样的一个礼物就更让人感觉到公爵依然还是一个心系前线的军人。

    这是个奇妙的东西,是矮人工匠们的杰作,透过这个可以看见远处的东西。这对作战来讲确实是非常有用的,将军很感激公爵的这份心意。

    透过这个铁筒将军很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怪物。这个怪物的整体轮廓居然是只有在传说才出现的龙。

    那是由无数尸体累积起来的躯体,从那些尸体的装束来看就是自己在半个月前派出的那只侦察部队。那些原本生龙活虎的士兵们互相挤压在一起,众多突出来的肢体已经腐烂,随着这怪物的移动一下一下地抖动着,如同这巨怪身上的体毛。扭曲的肢体中有时还露出一张扭曲的面孔,无数个这样的死气沉沉的画面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自己在活动的巨大怪物。这完全就是正在活动着的死亡。浓重的尸臭竟然没有引来食尸鹰,所有的生灵都对这个怪物的气息感到本能的害怕。

    古怪骇人的外表伴随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尸体的气味结合成诡异恐怖的气氛,足以叫任何人都感到毛骨悚然。即便是早已经见惯了杀戮场面的将军也觉得自己背上有些发冷。他感觉得出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纳格司神官也通过铁筒看到了这个巨大的怪物,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他连僵尸也只是看过图鉴而已。

    “看样子这个怪物暂时并不会对我军有什么危害。我们先把部队撤回去,向魔法学院报告,让他们派遣专职的牧师来对这个怪物查看解析一下再说吧。”将军看见了神官的脸色,帮他下了决定。

    但是纳格司神官却勃然大怒起来:“面对敌人临阵退缩算什么军人?”

    “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胡乱去进攻,这些魔法师都是花费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如果部队有损伤怎么办?你脑袋里全是一坨一坨的屎么?”将军的怒火终于发了出来,朝神官怒吼。

    纳格司神官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在生死线上战斗为生的军人的气势绝不是躺在女人堆里的公子哥可以抗衡的。但是神官大人立刻又觉得自己不能被这样的武夫所震撼。为了找回自尊他转身朝自己的副手命令:“传我的命令,以神圣的天主的名义,全体突击把这个邪恶的怪物消灭。”

    “站住。”将军的怒吼把这个副手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定住了。

    “这里我是指挥官,他们全都是我的人。去传令,这是我的命令。”神官鼓起勇气和将军对峙。在部下的心目中终究是命令占了上风,他往山下的部队跑去。

    无能为力地看着数百名魔法师策马朝那个怪物冲去。将军朝神官瞪着眼,里面差点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企求这个怪物真的能够一下被解决掉。”

    魔法师们策马飞快地接近,尸龙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在它看来只是蝼蚁般的小东西,几天前它轻而易举地就把几十个这样的东西烧作了灰尘。

    它没有什么思考能力,自身强大的魔法力也让它拒绝一切命令,它现在只是依照着创造它的魔法阵所赋予它的本能,寻觅着大地中魔力的流动朝西北方向走去。

    魔法师们冲到了魔法的射程之内。随着其中几个中级魔法师的一声命令,只是一瞬间,尸龙的轮廓就完全淹没在闪光和火焰中,各式各样的攻击魔法在那尸体的躯体上产生碰撞爆炸。火球的爆炸,火焰的灼烧,闪电的白光和霹雳声,冰箭的呼啸和碎裂集中成为了一大片绚丽壮观的魔法展示。这其中的每一次爆炸,每一次闪耀,每一个呼啸都具有足以将一只食人魔击倒的巨大威力。

    即使在远处的山头上也可以感觉到这数百名魔法师释放出的惊人魔力。这数百名魔法师集中起来攻击的威力确实非同小可,即便那是一座山也应该会被削平了吧。纳格司神官得意洋洋,仿佛听到了晋升大神官仪式中的奏鸣曲。

    一股绿色的波涛突然从这堆绚丽的魔法花火中冲了出来,立刻就以自己雄浑无比的气势把所有的其他闪光声响呼啸淹没其中。

    只是几眨眼的功夫,绿色的波涛散尽,荒野恢复宁静,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风吹过以尸龙为中心的一大片黑色焦土发出点轻微的呼啸,焦土上面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东西,刚才那绚丽壮观的魔法场面好象只是个瞬间的幻觉而已。

    尸龙的身上连痕迹都没留下。这些尸体中蕴涵着的巨大魔法力和生命能量使它的防护力比经过魔法加工的软甲还要坚韧数十倍,无论是魔法还是物理攻击都不会有什么效果。

    足楞了好一会,纳格司神官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摇头喊:“怎么会这样.....”

    将军足有沙锅大的拳头击在了他的脸上,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后他飞出老远。

    纳格司神官领军去消灭巨大不死怪物,结果不幸和他带领的部队一起全军尽墨战死沙场。将军已经想好了报告的内容。

    对付兽人部队最有力的武器,魔法学院花费无数精力才培养出的人才,就这样几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了。将军混身都在发抖。

    看着这一切,站在另一远处山丘上的罗尼斯主教也在微微颤抖。

    “我现在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罗尼斯主教低下了头,用低沉的重音反复着话语,好象一定要这样才能把心情表露出来。“我很后悔帮助制造了这样一个怪物出来。”这被烧死的数百名魔法师都是魔法学院培养出来的,都是他的学生。

    “这完全是最没有痛苦的死亡,他们可能连‘死’这个念头都没时间去想就死了。这实在是很完美的死亡方式。老师您用不着为他们伤心。”维德妮娜的肌体不过只是个躯壳而已,她的声音是用空气魔法在喉咙间逼出来的,虽然很难听,但是也带着感情色彩,可以听得出她并没有促狭嘲讽,她是很正经地说着。

    罗尼斯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双眸子已经完全被愤怒烧了起来。

    “老师您也用不着生气。他们死了,那就证明给了其他人知道我们的杰作是完美的。这只是百多条人命而已,有了这个作为警戒就可以免去了成千上万普通士兵的死亡,这不是很划算么?”维德妮娜侃侃而谈。“难道老师因为他们是魔法学院的弟子而心疼吗?我记得老师以前经常教导我的,生命是不分贵贱的。”

    “一个巫妖这样的死灵怪物怎么会懂得生命的意义。”罗尼斯主教回过头去长叹。他依然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学生二十年前的模样,那是很有生机,很有活力,很美丽的,让每个见到的人都不忍心把她和‘死’这个概念联系起来。

    “老师您错了,只要是存在着的就必然可以破坏,也就是必然会死。我只是改变了我生命结构的形式,不再衰老罢了。而且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也正是因为我太害怕死。我害怕时间把我杀死,害怕我自己的生命在我的意志之外流逝,所以我才用了这样的方法来挽留我的生命。”

    “邪术造出的怪物而已。”罗尼斯不屑。

    “老师您又错了。”维德妮娜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这哪里是邪术?这完全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人类创造出各种技术,冶炼,种植,医药,也就是让自己能够活得更安稳一些,更长久一些,换言之,人类的智慧一直都是在对抗死亡,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已。而创造出我这样不老的躯体这个技术和那些普通的技术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所谓智慧和技术,都是生命为延续自己而表现的方式。不过我是这个方式更复杂更高级,所以不容易让见识平庸之人接受罢了。”她抬了抬手,露出她那只是裹着皮肤的骨骼。“这是最顶尖的技术所延续的生命,我这个躯体完全就是人类生命力的最高体现。”

    罗尼斯皱眉看了看她炫耀在外的破烂骨骼,从皮肤的破洞中看到里面的死灰色。他的这个学生的逻辑推理依然是那么地无懈可击。在二十年前她曾经是公认的百年难得的魔法奇材,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智慧。而最后的结果是她把智慧用在了重新创造出古代失传的仪式把自己变做一个巫妖。不知道是否因为她太聪明了的缘故。

    人类一旦啃食了智慧之果就注定不能享受生命之实。罗尼斯突然想到了这个典故。

    “为什么你们两个总是要为这些无聊事吵来吵去,过了这二十多年居然都没有一点长进。”山德鲁在旁边听得很不耐烦了,对维德妮娜说:“说点实质性的问题好不好?你造出那个怪物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还要我们来跟着一起看着这个大家伙慢腾腾地挪来挪去?你知道我已经多久没去茶馆吃茶聊天了么?”

    “打搅老师的清雅实在是不好意思。作为魔法师,我只是想创造出一个完美的魔法艺术品而已。”维德妮娜淡淡说。“而关注这个艺术品的情况,不也是我们这几个创作者的责任么。”

    山德鲁说:“说老实话吧,你为什么把造这个东西的地点选择在这里?别告诉我只是临时做的打算。留在这里看了这些天我也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那个大家伙是一直在朝着这高地的中央前进的。”

    维德妮娜的上半张脸笑出一个很诡异的笑容。“那是因为我在制造的时候就定下了它的本能。它会沿着地脉流动的方向从这里走到这块高地的中央,把那里的一些垃圾清除掉。这样一个魔法的艺术品自然要发挥出与之相称的作用才行。所以我让它在世界之王到来之前守护这将会成为圣地的土地。因为全新的世界秩序会从这里升起。”

    “世界之王?新秩序?”山德鲁很用力地啐了一口唾沫。“你还相信这些虚无飘渺的鬼话?那不过是用来唬公会里那些死脑筋的笨蛋们的。我把书拿走就是免得你们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罗尼斯冷笑道:“他们除了搞这些鬼名堂还能做什么?你难道叫他们去耕田种地找朋友聊天然后有空还关心政治军事国家大事?”

    维德妮娜笑笑说:“大事?那些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必在意。”她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里的城邦汇聚了各个快要灭绝种族的兽人,用什么自由独立来哄骗他们,又联合了各个国家的商会治理得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想占据这个中央之地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而发展壮大。但是爱恩法斯特帝国可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直残杀着的兽人独立起来?周围的国家可真的希望这个高地上建立一个国家?帝国的大军不是已经来了么?而这场战争的胜负又影响着帝国朝中政治的风波起伏。哼,军国大事,政治风云,民族存亡,建国开邦,繁荣富强。这些真是伟大美丽的辞藻啊。足够让那些蝼蚁之辈们为此痴迷亡命,让那些诗人们歌颂的了。可是这些实际上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原本汇聚了这么多风云变幻的中央之地,它立刻就要在我创造的作品下化为灰烬,那些原本要发生的军国大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你以为你已经是神了吗?”罗尼斯冷哼。

    “我不是神,这世上也根本就没有神,我只是已经超越了这些凡人俗世。我看穿了现世的浮华迷影都是泡沫罢了,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这整个世界发展中的一些小齿轮而已,而这个世界从存在之初就已经决定了它自己的发展方向。结果也是早已经注定好了的。何必沉迷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呢?”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高昂起来,更显得难听。“我请两位老师留下来观看,就是希望两位老师来亲眼看到我们的作品是如何把那些碍眼的垃圾变成飞灰,以证明一切都和我说的一样。只有我们所做的才是符合这个世界的发展规律的,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山德鲁吐了他的第三次唾沫表示不以为然,说:“有些时候真的很佩服你,居然花这么大的心思和精力在这些无聊事上面。为什么不可以活得简单一点呢?像我,什么都不去想,什么有趣就做什么。连你叫我来做这样一个危险的大家伙我也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才来的。不要总想着做事情要有什么狗屁意义。”

    维德妮娜笑出了声。那是如同狼在哭丧的音调。“关于有趣,我还可以告诉告诉两位老师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把那个同学打入了太阳井中,而且他还受了濒死的重伤。一个练习过真实之冥想的人还受了重伤掉进了正充沛着力量的太阳井中会发生什么事情,相信两位老师会很清楚吧。井水中的波动力量全都会被他吸走,也就是传说中精灵们用来抵抗黑暗的那个仪式被破坏了。而且我知道这个同学还带着那些力量从低语之森中跑了出来。因为两位老师在看见我的那张世界树之叶的时候也没露出惊奇的样子,总不会是低语之森的精灵们来通知你们的吧。”

    山德鲁和罗尼斯两人对看了一眼,没说话。

    罗尼斯则淡淡地说:“你相信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也有我们所相信的。大家各自为了自己相信的事物在行事,最后就看到底是谁相信的东西是正确的吧。”

    “原本就是如此。”维德妮娜意味深长地说。“不知道那位同学在逃走的时候会不会顺便带上那两片世界树之叶呢?那样传说中精灵们那个不知所谓的仪式就真的不知所谓了。我想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去那个地方的。我看得出他很强,而且会更强,只要有想变强的yu望,就不会放过世界树之叶那样的好东西。”

    罗尼斯冷笑道:“这恐怕就要你失望了,他是带走了一张,不过已经用来救了人。”

    “而且是救一个女人啊,真是有我年轻时候的多情风范。”山德鲁摇头晃脑地说。

    维德妮娜的半张脸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然后又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救得了一个人,不见得也会去救所有的人。喜欢一个女人,不见得会喜欢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发展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所有妄想妨碍我们的事物迟早都会被化为灰烬。两位老师不相信的话就等着看吧。”她长叹一声。“我实在是很希望再次看见他那生龙活虎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我愿意为你

    阿萨现在和死尸的唯一区别就是多了一口气而已。他已经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天了。小懿一直守在床前,这几天里都是她在照顾他。

    盗贼中有人也询问过他们中的那一对情侣哪里去了,半兽人老板则说这里的城主大人请他们留下来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猜测了一番,以为必定是还在独自和城主周旋什么好处,感叹一番确实是有见识的人,然后都带着货物离开了。

    阿萨已经从那个没有屋顶的房子里移到了另外的房间里。这件事情并没有张扬出去,毕竟城主也有必要维护法律的尊严,无论什么理由的盗窃都应该送上广场上那巨大的绞刑架。塞德洛斯城主也只是说这人是自己的一个朋友,在他的魔法实验中受的伤。

    治疗法术终于可以在肉体上发挥作用了。没有哪一个系统的魔法是塞德洛斯所不会使用的,虽然因为学习太多而无法钻研到很多大法术,但是只要是会使用的,没有一个是他不能够精通的,他的治疗法术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高等级的牧师。

    但再高等级的治疗,所能够治疗的都只是‘伤’而已。

    他双手和胸前的骨骼和肌肉已经碎得一塌糊涂,即使是最高明的手艺人也不可能把那些比米粒还小的碎片从凝成一团的肌肉血管中分离出来再拼凑回去,断掉的肋骨有不少已经伤到了内脏,而且头骨整个裂开了,只差一点就会爆开。

    连塞德洛斯也很难相信,一个人的身体在受了这样的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撑着不死。

    这确实是个后果严重的误会,也是个很巧合的误会。

    如果当时小懿也和盗贼们一起来搬运赃物,那么就一定会看到塞德洛斯城主,如果阿萨并不是那么地固执地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事情,如果他能够把这件事情和小懿商量一下,如果他的斗志并不是那么地旺盛,能够在被抓住的时候稍微解释一下或者干脆投降.....只要其中有一点发生了,事情都不会这样。

    塞德洛斯城主今天又来看了看阿萨的情况,依然阴沉着脸摇头。通过和小懿的交谈,他知道了这确实是个误会。虽然还是不能解释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身着鬼王之袍,为什么会来偷窃那本书,但是能够舍得把一张所有魔法师都梦寐以求的世界树之叶拿来救人的人确实不会是死灵公会的成员。而且主教大人的那张任命文书也不是伪造的。

    塞德洛斯也看得出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也让他很关注,他试探着问小懿:“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怎么办?好象你的婚约已经不远了吧?”

    “他醒不过来我就一直呆在这里的。哪里也不去。”小懿回答得很平淡。

    塞德洛斯默然。小懿的语气并不是那种铿锵坚决激情四溢的,如果是那样还好,激情永远都是短暂的,一段时间的冲动过后自然就会冷静下来。但是这样平淡中的坚决却说明她已经接受了现实。

    如果是其他人,城主对这样的男女之情还会很有些欣赏的感慨,但她是公爵大人的女儿,她身上还背着很多其他的事情。

    塞德洛斯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你知不知道,其实这样来说对你是很不公平的。如果真的一辈子醒不来了,难道你打算把大好人生都花费在他身上吗?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美好的未来。”

    小懿摇头。“我以前也是这样昏迷着,是他救了我。现在我没办法救他,至少也要陪着他。”

    “但是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不过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小懿只是淡淡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塞德洛斯缓缓说:“那你考虑过你的父亲吗?你应该知道你父亲在你身上有多大的希望,你难道就这样为了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而弃其他事情完全不顾吗?”

    小懿没有说话,只慢慢地把一勺蜂蜜水喂进了阿萨的嘴里。她的脸上没有了表情。

    塞德洛斯看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很讨厌的人。

    但是讨厌归讨厌,话必须这样说,因为事情必须这样去做。如果她真的要留下来,那最头疼的大概不是公爵大人,而是自己。

    突然一个官员从城政厅的方向跑过来,对他说:“城主大人,前几天出发的那些盗贼回来了,只剩下了几个,他们说荒地中有一个巨大的喷火怪物正朝着这里走来。”

    “怪物?”塞德洛斯的眉毛皱成一团。

    城政厅门口,塞德洛斯从马尾上取下了一只手臂。

    这是一个仓皇间不及上马的盗贼临死挣扎的证据。盗贼们是在夜间被地面奇怪的响动惊醒的,他们借着月光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正朝他们走来,惶恐之下他们上马开始逃跑。稍微迟疑和动作慢了些的盗贼们全被卷入了怪物喷出的火焰中,只有几个侥幸逃了回来。

    塞德洛斯仔细观察着这条手臂。手臂很完好,断面很整齐,好象是被刀斧之类一下大力砍劈下来的。只是上面的骨头的断面上是黑色,用手一捏立刻像干透了的面包一样散碎着掉落下来。没有任何自然的火焰可以对人体造成这样的伤害,能够把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却把刚刚暴露在火焰之外的手臂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

    这样有腐蚀性的火焰应当是黑暗系魔法的效果。而有什么东西居然可以喷吐出魔法火焰?他虽然大概知道是死灵公会在搞鬼,但是却看不出是用的什么样的方法。

    塞德洛斯从十多岁就开始在大陆四处旅行探险,见识过最奇怪的东西,甚至在地下世界中见到过传说中的龙,也到过笛雅山谷和死灵法师们交往过。而且他也很喜欢看书,他几乎去过大陆上每一个著名的图书馆,各种各样的书他都可以过目不忘,所以他可以算是这大陆上见识最广的,所具有知识最多的人了。如果有什么事物连他也不知道的,那就只能够说明这个东西从来就没出现过。

    “你们是什么时候遇见那怪物的?”塞德洛斯问那几个剩下的盗贼。

    “三天前的晚上。”老盗贼佛多楞回答。他是其中动作最快的,几乎一听到了声响就往马匹那边跑去,而有些人却还拿起武器出去张望。人似乎都是越活得久就越想继续活下去。

    从盗贼们的话里可以判断出那个怪物的速度好象并不快,但是也应该离这里不远了。

    塞德洛斯和格鲁一起策马到了欧富城东北处的沼泽,这里是蜥蜴沼泽延伸进荒地中的一个端末,正好就拿来作为蜥蜴人的独立居住区使用。两人在这里骑上一只双足飞龙出发了。

    不只是双足飞龙,这里还悄悄驯养着蛮牛和食腐蜥蜴。蜥蜴人一般并不参加欧福城中的其他事务,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沼泽中实验驯养这些动物。

    有史以来大陆中从没有驯养过这种东西的记录,甚至从来没有人敢有这样的念头。这些都是生活在危险之极的地域中的危险之极的动物。

    蛮牛是蜥蜴沼泽特有的一种野牛。乍一看是牛的样子,但足有两米高,四五米长,数千斤重,外表覆盖着的不是皮毛,而是一层厚厚的大片大片的鳞甲,连战斧也难以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它虽然是食草动物,但是脾气却比任何肉食动物更凶狠暴躁,结合它巨大的力量和体积,绝对算是大陆中最危险的野兽之一。而且因为经常食用沼泽中的毒草,这些动物的胃里都累积着无数毒草发酵后的气体,可以随时从口中吐出来。这种气体对人类皮肤的伤害和一种炼金术士造出的叫‘硫酸’的东西差不多。

    而只有双足飞龙才可以把蛮牛也纳入自己的食谱中。这些巨大的飞行动物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和速度,足可以把一头蛮牛抓到高空中然后扔下。重复这样的步骤直到把蛮牛活活摔死然后才去食用。

    虽然是极度危险的动物,但自然也极度有用。只是想象一下蛮牛在战阵上冲锋陷阵的情况就绝没有一个将军愿意把自己的士兵派去面对这样的怪物。而双足飞龙不管是用作载人的奇袭还是运送物质都有巨大的作用,擒杀千军万马中的大将更是举手之劳。

    只要拥有了这些巨大危险的战斗力,任何军队都不敢对这里轻举妄动。

    只有塞德洛斯城主才会有胆识和奇想去驯养这些东西,他从书上清楚地知道这些奇怪生物的所有习性,再从人类驯养其他动物的历史中归纳出驯养这些猛兽的方法。也只有他能够让蜥蜴人从沼泽中取得这些动物的蛋和幼崽,然后又在沼泽的奇特环境中驯养。这些年来只成功驯养了少数而已,但只是这少数也是非常地有用了。

    以双足飞龙的惊人力量即便载着塞德洛斯和格鲁两人再加上一个蜥蜴人驾者也完全轻松自如,而它飞行的速度更是马匹所望尘莫及的。所以只用了小半天,塞德洛斯就从空中看见了盗贼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怪物。

    “那是什么?一只大蝙蝠?上面好象有人?”山德鲁皱眉说。他们三人在远处的树林中,塞德洛斯无法看见他们。

    “那是驯养的双足飞龙。想不到有人可以把这个来当作飞行工具,真是有意思的小花招。”维德妮娜也显得有点意外,不过并不影响她得意的情绪。“看样子是那个兽人城邦的头领接到消息来亲眼观瞻我们的伟大杰作了。不知道他看见这个将把他城邦化作灰烬的杰作后有什么感想。”

    只是一眼,塞德洛斯就可以肯定这是个足以把整个欧富城化为灰烬的怪物。他感觉得出那环绕在它身周的魔法波动是难以想象的。

    “飞下去近点看看。”塞德洛斯对蜥蜴人驾者说。蜥蜴人一拉缰绳,双足飞龙一声呼号向着尸龙俯冲下去。

    在尸龙的近处掠过,塞德洛斯看清楚了组成这怪物身躯的无数尸体,也感觉得到这些尸体中蕴涵着的魔法能量。这样的怪物确实是死灵公会才造得出来的,但是这样巨大完美的魔法生物也完全地超乎他的想象。那不只是强大,更是几种完全不同性质的魔法力的完美交融混合。他渊博的知识和对魔法的精深理解使他完全能够分得清楚这些魔法,所以他更加的震撼。

    那些尸体并不是普通的尸体,也不是僵尸,而是活尸。只有对肢体魔法和黑暗魔法有着登峰造极造诣的术者才能够造出的尸体变化。那是把人体内残留的所有生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燃烧,一具普通人的尸体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与一个高级战士匹敌的惊人战斗力。而这里的这样的尸体却有数百上千具,这原本足足是一个军队的战斗力,但是现在只是来做为这个怪物的躯体而已。

    这个怪物的形状他也看得出,那是黑暗系传说中的大法术‘黑暗之龙’所应该幻化出的外形。那原本只是魔法力凝聚的影象,在法术释放完毕之后就会自动消散,但是现在却和那数百活尸融为了一体。那不只是外型而已,确实是有着奔涌着的暗黑魔法力在这无数尸体间流淌着。

    而最让他震惊的还是这怪物本身。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居然是一个活着的生物。腐烂的都是些在尸龙外表上孤零零地凸出去的尸体的手脚,但是紧挨在一起组成尸龙的部分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模样,甚至那些尸体的皮肤上还保有着活着肌体特有的光泽。活尸只能够保持很短的时间,但是这很明显并不是刚刚造出的怪物。这是用某种方法趁着活尸体内生命力极度燃烧的时候把高度活性化的尸体融合作媒介,和‘黑暗之龙’的魔法合成为一个整体,暂时构成了一个魔法力的循环,然后赋予这整体尸体以生命来保持其中的力量。这个怪物体内惊人的魔法力和生命力互相融合形成了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使它几乎可以像一个生物的呼吸一样无限制地喷吐出那种毁灭性的火焰。

    每一个魔法都是那样登峰造极,而各个魔力间的平衡掌握得恰倒好处,而平衡中又将每个性质魔法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惊叹,这简直就是一件无与伦比的魔法艺术品。

    但是他猛然又惊醒过来,对蜥蜴人大喊:“太近了,快飞起来。”

    尸龙的头已经转了过来。经过前几天被那数百名魔法师的狂轰滥炸后它已经对人类的气息非常的敏感了。它伸颈吸气,即使是完全不会魔法的那个蜥蜴人驾者也可以感觉到魔法力的疯狂凝聚而引起空气的诡异波动。

    塞德洛斯一吟咒文双手往前一挥,一个白色的光球就朝尸龙的头部飞了过去。这是空气魔法中最具有攻击力的咒文‘雷鸣爆弹’。

    一声巨响后尸龙的头颈微微摆动了一下,这个强烈的爆炸在它的头上留下了一个小坑。但是这样的伤害显然对它没什么影响,它开始张口,绿色的火焰立刻就要喷吐而出。

    格鲁弯腰,起跳,一声穿云越宵的吼叫后出拳。他双脚蹬出时的力量使双足飞龙的巨大身体也向下一沉。全身包裹着的白色光芒使他看起来像是一道无声的闪电,以开天辟地的威势直冲向尸龙的头。

    这道闪电的最前端击中了尸龙的头。拳头在和尸体接触的一刹那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和巨响,这只是一击,却完全胜过那几百道魔法的灿烂轰鸣。尸龙的头颈在这一击的力量下向旁边歪着甩了出去,连它巨大的身躯也被这冲击力带动向旁边歪斜。如果不是击在头部,不是有颈项做为缓冲,这一拳完全可以将这个山一样的怪物击倒。

    这一片的天空好象突然下起了尸体碎块的雨。尸龙的头几乎全部碎掉了,只留下了半张嘴挂在颈上。

    远处,亲眼见到这一切的三个魔法师都被这一击惊天动地的威势所完全震撼。

    他们都是登峰造极的魔法师,都看得出那不是魔法。

    那不需要技巧和智慧,没有经过转化共鸣同步等等的高深施法艺术,那完全就是生命力最直接最酣畅淋漓的赤裸裸的本原展示。

    无论是任何人看见这种威势,这种场面,这种气概,都只会想起一个词。力量。

    他们三人也都曾经沉迷于如何让自己更强大的愿望中,所以才能够成为顶尖的魔法师。但是当现在他们看到这真正的力量的时候才被完全的震撼,那是如同为表达美丽而精修技巧和艺术的文学家绘画家却看到了自然的绝美风景后感到的震撼。

    但是这壮观的情景只停顿了一瞬间,绿色的火焰依然从那半张歪斜到一旁龙口中奔涌而出。它并不是真正的生物,一小部分形体的损毁并不阻碍魔法力的流动。

    尸龙的头颈也立刻重新摆动了回来,疯狂的绿火朝还身在半空中的格鲁洒去。

    格鲁的姿势仍然还是保持挥出那一拳的样子。这一拳已经是他的全力,他的身体还没有从发出这爆发性的力量中恢复过来,而且他身体完全凭空,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绿色巨涛,他这个孤零零的身躯在半空中像一张叶片般渺小,仿佛立刻就会被淹没在这死亡的海洋中连一个波纹都留不下来。

    但是他的身体就这样突然就凭空向后移动了,好象有一只巨手在拉扯他一样他刚好躲开了绿火的波浪。这是塞德洛斯的风系法术造成的效果。

    双足飞龙双翼一振,向上急升,但是扇起的风也带起了几点绿火烧向飞龙下拍的双翅。虽然只是几点小小的绿火,也足够让双足飞龙受痛胡乱挣扎,那同样的要命。

    塞德洛斯一只手仍然继续控制着风系法术把格鲁朝这里拉过来,另一只手挥出几只白色的寒芒分别截住了那几点绿火。绿火和寒芒相碰,发出一声轻响之后互相烟消云散。

    格鲁又站到了双足飞龙的背上。双足飞龙腾空而起,飞越了尸龙火焰的范围。

    尸龙好象被这一次攻击激怒了,动作也迅猛起来,朝着天空居然抖动着身躯跳跃了一下,但是跳得并不高,而且马上又被自己的重量拉回了地面发出巨大的落地声。

    在高空中可以看得见尸龙的身上开始有了变化。那些形成身体的尸体开始蠕动起来,然后逐渐地那原本碎掉的头又被从其他地方蠕动过来的尸体补充起来。

    “好家伙。”格鲁双眼发光。刚才那全力一击居然没有把这个怪物击倒让他的兴奋起来。“飞下去让我再试一次。”

    塞德洛斯连忙阻止他说:“太危险了,那种魔法的火焰是无法抗拒的。我们必须另外想办法。”

    尸龙对着天空呻吟了一声,感觉得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了。于是又重新迈开缓慢的步子继续朝西北方向走去。

    塞德洛斯的眉头皱起缓缓说:“应该有一个核心的,要维持那么大魔力的运行循环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核心,从魔法的波动来看应该是在胸口右边下面一点的位置,在身体里面三四米左右。不过关键是要怎么去破坏......还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什么东西可以让这么巨大的魔力以生命的形式凝聚在一起循环不息......”塞德洛斯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对蜥蜴人驾者说:“好,现在回去吧。”

    双足飞龙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来的方向折反回去,不一会就变做小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山德鲁是最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他心神还在那一击的震撼中,问:“那是什么人?真的是人吗?”

    罗尼斯也为这一击而震惊,但他先转过头去看着他的那个同样被震惊了的学生用嘲讽的口气说:“如果事情真的都和你的预料中的一样那你吃惊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我的作品是不可战胜的。相信它一定可以将所有垃圾都消灭得一干二净。”维德妮娜的沙哑声音却很有力地说出来,好象是在说明即使是看到这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击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的信心。

    信心虽然是力量,却纯粹是私人的,内心的力量而已。如果还需要大声的宣布彰显出来那就有给自己壮胆的嫌疑了。

    罗尼斯当然听得出这种嫌疑。他点头微笑着说:“我没有回去是正确的,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那个能够同时使用两个系统的魔法还控制得那么好的人让他想到了以前的一个老朋友

    “有趣好啊,有趣好啊。”山德鲁摇头晃脑地赞同。

    欧福城,入夜。

    小懿刚刚给阿萨喂完了蜂蜜水。她的手***着阿萨的脸,柔软的手掌顺着分明的轮廓起伏。她现在的心很烦,塞德洛斯今天对她所说的话又把她已经坚定了的决心拨乱了。

    真的只是自欺欺人的吗?自己只是在这里逃避现实,逃避对父亲的责任?但是要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独自回去?这是却绝办不到的。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被撕裂的痛苦。

    塞德洛斯城主走进了屋子,看着她的举动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说:“如果我可以把这个年轻人治好,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去完成一件你原本就应该去完成的事情,你答应么?”

    “我答应。”小懿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的是听见天主救世的神喻的表情。

    塞德洛斯伸手放在小懿的头上拍了拍,点头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乖孩子,一直都很听话的。”

第二十二章 击溃 重生

    图拉利昂是在大陆西南的一处森林,因为人迹罕至地气清灵的缘故从百多年前开始就有精灵在这里定居,然后逐渐地越来越多,成为了大陆上精灵聚居最多的地方。

    对精灵们来说,远在东方的种族发源地低语之森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域,而这里才是他们自己的王国。虽然一直也都保有着他们文化特有的傲慢和清高,但大概是终究沾染了俗世烟火气的原因,很多地方让也变得开通起来。这里的精灵也和人类交往,逐渐改变用更实在的生活方式取代了很多原本例行的仪式和祈祷。

    今天有一位人类的客人用传送卷轴来了。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基于精灵们的个性和文化他们和人类交往都是很有选择性的。而可以得到图拉利昂传送魔法阵的卷轴的必定也只有精灵们很看得起的人,而这种人通常是非常少的。

    但即使再少,塞德洛斯必定是其中的一个。不管是人类的国度还是这里或者是矮人们的地下城也好,他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他精深的魔法技巧是任何魔法使用者都佩服的,广博的知识和睿智创新的独到见解使所有的执政者都愿意向他请教,而和善的个性和广阔的交际还有得当的交际手段也使他很容易交到朋友。他以前在大陆中四处游历的时候就和这里的精灵长老有过交往。

    那只巨大的尸龙一直都以缓慢的速度朝欧富城走去,大约再有三四天就会到达。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如何去对付这个几乎是无敌的庞然大物的方法,只是必须要有一些魔法物品只有图拉利昂精灵们才拥有。

    他刚一来到,立刻就听说长老们正在和低语之森派遣而来的特使在开会。

    低语之森从来都不过问任何外界俗务也极少和外面的精灵族联系,这次居然派出了特使,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件。这让他有点担心。他没去过低语之森,但是也从精灵的口中知道那里对人类的一贯鄙夷。如果这个特使也将这种风气强加给长老们的话,那么他这次恐怕就只有空手而回了。

    很意外的,当把他来到的消息通报了进去后,精灵们居然请他去会议厅。

    踏入会议大厅,塞德洛斯首先和那几位精灵长老朋友打了招呼。

    “您来得正合适。原本我们正打算想办法通知你的。”一位精灵长老招呼塞德洛斯入坐,指着座中一个银发的女性精灵向塞德洛斯说:“这位就是从低语之森派遣来的特使,露亚大人。”然后指向塞德洛斯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刚刚在谈到的塞德洛斯先生,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和学者,和许多人类的国家和宗教都有着非常好的关系。”

    “你好。”塞德洛斯微笑着对这位特使点头示意。这位特使的容貌在原本就清灵秀雅的精灵中来说也是很美丽的,和来自低语之森就必然的呆滞古板的想象不怎么相符,倒有点显出天真幼稚的七情上面。她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塞德洛斯皱眉露出些厌恶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对人类确实是颇有偏见或恶劣的印象。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通知各个和我们有来往的所有国家和团体来帮我们通缉一个人。我们希望您也能够协助一下我们。”精灵长老递给塞德洛斯一张画像。“这是我们特使大人亲自画的。”

    画像上是一个人类男性青年。精灵的手一向都很巧,动作很细腻,而且看得出特使大人对这个人的印象一定非常的深刻,所以虽然并没有学习过绘画的技巧,但这个人的模样依然跃然纸上。

    塞德洛斯看了看这幅画像,眉头不禁皱了一下,问:“这个人究竟做了什么?”

    即使是年老的精灵也没有捕捉细微表情再加以分析的经验,那是在复杂环境中熟练于勾心斗角的人类世故者的特技。所以没有精灵对他的表情有任何的疑虑。

    “这个人类从低语之森偷走了我们几件很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要拿回来。所以请塞德洛斯先生您一定要帮忙,我们知道您在人类社会中的人缘和关系是很广的,希望您至少可以把这个人的身份和现在所在何处弄清楚。”

    “放心吧。我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塞德洛斯的眼神只是闪烁了几下,立刻微微一笑很肯定地答复了他。“不过其实我这次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希望你们能送给我几件小东西。”

    他的这些小小的要求自然马上就达到了同意。

    回到欧福已经是入夜时分了。塞德洛斯立刻把取来的东西送到了城里的铁匠作坊里去,这里的铁匠是秘密从卡伦多盆地高薪聘请来的,技术高超,完全可以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出武器来。

    从作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塞德洛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回走去。至少到目前为至好象一切都算顺利,但是即使如此他对这个击倒这个怪物的计划也只有八成左右的把握。

    八成。这对很多事情来说已经是足够的了,但是这件事情却非得要十足十的把握才行。一旦失败就没有退路,整个欧福,他这十多年苦心筹划才建立起来的这座凝聚了他很多理想的城市就会化为飞灰。

    而且还有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保证那个‘核’在攻击中完好无缺。如果只是击碎那问题就简单得多了。

    虽然已经答应了小懿要医治好那个年轻人,但那是考虑到让她安心地回去。即使是把那个‘核’完好无缺地取出来了,那毕竟是个传说中的宝物,真的用在救人上吗?还是交给精灵?那小懿那里怎么办?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头疼。”塞德洛斯低头思索着刚走进屋子就听到这样一句话,他抬头立刻看见了一个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我去问城里的官员,他们说你很忙,所以我就只好在这里等你了。”这个人穿着普通,好象只是随随便便的姿势坐在那里,但是那张出自兽人学徒手中粗糙滥制的椅子上仿佛他身上的气质所感染了,好象竟是出自名工大匠之手的名贵家具般造型端庄起来。

    塞德洛斯笑了,他说:“我记得你以前有一项专长就是帮人治疗头疼的。既然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那想必不会让我失望了。我头疼的地方可有很多。”

    这个人也笑了,说:“希望一晚的时间够用吧。其实我也很头疼,所以来找你打算合力共同治一下的。我是用飞行术瞒着别人悄悄来的,天亮之前必须回去。”

    三天后。欧福城南十多里的地方。

    塞德洛斯,格鲁,小懿三人看着尸龙的巨大身影慢慢出现在地平线上。旁边还有十多个蜥蜴人推着十多个巨大的弩炮。

    这种弩炮足有两人长,一人多宽,弩箭则有一人多长,巨大的力量足可以射穿五百米内的任何盾牌。而配合上蜥蜴人那可以调节焦距的视力,这更是恐怖的武器。现在摆在上面的这些弩箭都是特制的,箭头上装着一只细长的螺旋状的尖锐的角,那是独角兽的独角,塞德洛斯从图拉利昂森林中要来的。

    “实在是魔法的艺术品,我真的有些不忍心毁掉它。”塞德洛斯有些感叹地摇摇头。

    格鲁淡淡说:“可是我倒是很有兴趣对付它。”他看了看旁边小懿身上的那件衣服。“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够和它正面对战的。”

    只有练习过暗之冥想术的人才可以把那件长袍的防护力完全发挥出来。否则裸露在长袍外的皮肤也同样经不起魔法的烧灼。格鲁原本是强烈要求要自己穿上这件衣服去和这个怪物面对面地搏斗的,但是经过塞德洛斯的大力劝说才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那只巨大怪物在喷出火焰之后,魔力会因为重新凝聚和改变而产生波动,这个时候身体的防护就会降到最低。他知道小懿的身手很不错,而且只有她比较娇小的身材穿上长袍后才可以把身体连同头脸一起全部遮挡住,所以让只有让她来充当这个诱饵。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塞德洛斯想让她亲手来完成这个任务。让她自己亲手去取得那张世界树之叶亲手去治好那个也曾经用世界树之叶救过她的人,这样才可以让她了无遗憾地回去做她应该做的事。

    塞德洛斯的手中握着一支长矛,这都是这三天中欧福的铁匠赶工打造出来的。专业的造型可以保证投掷者的力量和准确度能够达到最大限度的发挥。矛尖也是独角兽的角,角尖上还顶着一只细小的十字架。

    这只十字架的项链居然是水晶用非凡的手艺褛空后做成的,十字架则是一块罕见的魔玉。那是只有在巨兽和雷鸟出没的桑德菲斯山脉中才出产的一种本身就蕴涵巨大魔力的矿石,再经过魔法淬砺后可以加入特有的魔法属性,价值连城,如果是对魔法师说来则几乎可以算无价之宝。

    拥有这种东西的魔法师绝不会多,而不把它制作成法杖而舍得雕成一块护身符的人全大陆不会超过五个。

    尸龙缓慢地接近了,突然脚步加快了起来。它并没有眼睛,只是感觉到了前几天带给它伤害的那几个气息正在远处,所以本能地动作加快了起来。它要冲上来把这些给他不舒服感觉的东西全部融化在自己的火焰中。

    “好了,开始吧。”塞德洛斯说。小懿点了点头,看了看那只巨大怪物。那如山般巨大的身躯上全是尸体,随着每一步都发出隆然巨响那些尸体也好象在自己活生生地抖动着,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尸臭一起朝这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这看起来并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东西。

    “击倒了这个怪物确实就能够救得了他吧?”小懿问。

    “对。一定可以。”塞德洛斯点头。

    她好象就是在为了得到这样肯定的答复来增加自己的勇气。用力地喊了一声:“好。我去了。”策马迎着尸龙冲去。

    塞德洛斯双手分别捏住矛尖和矛身开始吟念咒文。一股漆黑的雾气从矛身上蔓延开来,而独角兽的独角则发出耀眼的白光。

    这是黑暗系法术的‘黑暗之力’和白魔法的‘纯洁圣刃’,并不是非常高深的法术,中等的魔法师就可以使用。但是如果要把这两个法术同时附加在一件武器上而不冲突,那整个大陆就只有塞德洛斯一人可以办到了。

    独角兽的角拥有可以驱除黑暗和死灵系列法术的特质,但同时这也是非常稀少的魔法物品。只有和独角兽关系比较亲近的精灵们才拥有。上面附着的‘纯洁圣刃’是专门对付死灵怪物的,足可以破开活尸坚固的身体。更为关键的是能够保证把矛头上挂着的那一条小小的项链送进那尸体构成的躯体中。

    ‘黑暗之力’可以让武器在接触到对方的身躯后立刻把魔法力转换为爆炸性的冲击力量。虽然只是一次性的爆发,但是却可以让武器的杀伤力大增。这样的一个武器的攻击力在这些魔法生效的短短时间里不亚于传说中专门对付亡灵怪物的神兵利器。何况矛头带着那只十字架中更蕴涵了极大的白魔法能量。

    塞德洛斯现在对这个计划很有信心。但是他最大的信心并不是自己用这么多精力魔法汇聚出来的这把武器,也不是有一个老朋友的大力协助,而在于这个将要把这武器投掷出去的人。他把手中的矛递给格鲁。

    他已经可以算是这大陆上知识最丰富见闻最广博的人了。但是如果要说什么事物是他不清楚的话,却是这个相交了很久的朋友。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他的躯体中到底蕴涵有的到底是什么力量。但是只知道一点,那是绝不会让人失望的力量。

    小懿那一人一马已经接近了,在尸龙巨大身躯的衬托下像小虫般微不足道。绿色的火焰正从龙口中狂喷而出,只一瞬间就把方圆数百米的一切都遮盖住。

    “好,放箭。”塞德洛斯一声令下。蜥蜴人们扣动了机关,十多支一人长的弩箭射了出去,按照事先预定的计划射在了尸龙的胸口上。独角兽的角破开了尸龙的表面钉在了它胸前。这十多只弩箭围成了一个圆圈,把世界树之叶的位置围在里面。

    格鲁持矛前冲。只一步,周围地面的尘土和石块都向旁飞起。

    当他第二步踏下,连旁边的塞德洛斯都生出整个地面都随着这一踏步而陷落下去的错觉。

    第三步,他身上的白光全部集中到了手上,身体倾斜成了一个巨大弧度。随着这个弧度的猛然绷直长矛脱手飞出。

    听过电闪雷鸣的人绝对不会再会为了炮仗的爆炸而惊慌失色,而如果亲眼见到这一矛投出的人就绝不会再觉得行雷闪电有什么威猛可言,即使是天地之威在这一瞬间也要失色。

    只是这百分之一眨眼时间里的辉煌威猛狂野就足够每个亲眼所见的人回味一个世纪。

    长矛带着黑白相交的光芒以无坚不摧摧枯拉朽仿佛足可以把整个世界都洞穿的威势嘶吼着疾驰而过。周围的空气猛地被抽空了,发出的轰鸣可以把人的皮肤都扯动。在矛飞过的地方地面的泥土和石头全部被掀起,留下一道如人工河道般笔直的沟渠。

    只有轰鸣声而已,尸龙原本坚韧无比的身体在这样的威势下好象成了被水浸透了的面包一样松散,连撞击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这道威猛无匹的光芒正中那圈由独角兽的角围起来的圆圈中,将尸龙的前胸直到后背贯穿了一个可供人在中行走的巨大的圆形隧道。满天落下的尸块掉入绿色的火焰中立刻消失无踪。

    矛本身并没有透入尸龙的身体深处。巨大的冲击中所有独角兽的角和那个魔玉的十字架一起碎掉了,释放出来巨大的白魔法被矛本身所蕴涵的狂猛冲击力爆发出去将范围内尸龙的躯体撕得粉碎。

    一张碧绿的叶子从尸龙身上的巨大空洞中飘落下来。巨大冲击中的白魔法没有损伤到这片蕴涵着生命力的树叶。

    随着这张叶子的飘落,尸龙的身体开始瓦解了。像一块巨大的积木突然被人抽走了主心骨,成百上千具尸体一下完全崩塌下来。刚才还强大得足可以藐视这世间所有生灵的怪物只是这一转眼之后就成了一大堆发臭的肉块。

    失去了生命力的支持,这些尸体在掉下之后立刻开始化作一堆堆烂泥和黑水,把这憋了许久的腐烂一口气地爆发出来。

    原本骑着的马已经在绿火中彻底地消失了。小懿在绿火卷来的时候立刻把手脚都缩进了长袍,抱着头缩成了一团。听到了那声轰鸣之后她感觉到身周的火焰已经散去,于是把头和手脚都从那件宽大的长袍中伸了出来。

    但是她却马上差点晕了过去。这如山的尸体同时极速腐烂所发出的臭味不只是对鼻子造成巨大的伤害,眼泪也在这气味的攻击下滚滚而出,好象连耳朵都可以听见尸体上组织溃烂瓦解和产生巨大气味在空气中肆虐的声音。

    ‘预防疾病’‘疗毒妙方’‘疗伤术’.....她马上用了好几个白魔法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拉起袍子捂住了鼻子,慢慢地把眼睛只张开一条小缝。她的魔法是跟随着塞德洛斯学习的,同样也是几乎每个系统都会点但是并不精深。

    在前方无数腐烂的尸体当中可以看见一小堆尸体仍然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小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烂肉尸水和骨架中走了过去,壮起胆子翻开了尸体,那张碧绿的树叶就被压在尸体中间。即使是在这无数尸体中间这树叶的盎然生意也不受丝毫影响,依然绿得那样鲜艳夺目。小懿把树叶拿在手中,周围的尸体也立刻开始溃烂腐败。

    一颗白色的光球从远处的山丘上突然朝这里飞来,如弩箭般飞快的速度却没有任何风响。眼看就要击中小懿,另外一道若有若无的电光却后发先至,‘啪’的一声轻响打在了这颗小小的光球上。光球本身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只是被这一击微微地改变了原来的飞行轨道,击在了小懿旁边几步的地方。

    轰的一声,爆炸的气浪将她掀得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小懿站了起来,如果不是身上的这一件长袍只是这震荡也足够让她重伤。她左右一看,立刻发现远处又有几颗光球正朝这里这里飞来。连想想是怎么回事都来不及她就慌忙朝来路跑去。

    同样地有几道细微的闪电半路击在这些光球上,刚好将光球的轨迹改变,使那些致命的魔法力只不过倾泄到四周的地面上去。

    密集的爆炸声中,泥土,腐烂的肉块,尸水,骨骼飞得满天都是,仿佛一场死亡的烟花雨。小懿在这密集的爆炸中朝来路飞跑,周围的巨响和气浪似乎随时都可以把她淹没进去。

    格鲁看着那飞出光球的地方冷哼一声,向塞德洛斯伸了伸手。

    塞德洛斯手一摊,一根一人多长酒杯粗细的冰柱在他手中立刻成型。这是中级魔法师使用的水系魔法‘霹雳寒冰’,原本只是将水系的魔法力发射到目标上在目标体内生出冰刺以造成伤害,但是塞德洛斯将这魔法力凝聚在手上不发出去,便将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了冰。

    格鲁从塞德洛斯手中接过冰柱,前踏两步弯腰投出。冰矛拼命撕开前方的空气尖啸着直飞向远处的山头。

    山头上,狂怒的巫妖双手不停地挥动。最高级的空气攻击魔法‘雷鸣爆弹’在她手中如同最廉价的火球术一样疯狂地发射。心目中的完美的无敌艺术品居然只是在一眨眼间就完全被人像玩具一样地击溃,这让维德妮娜惊怒到了极点。

    但是不管她的魔法如何地密集,旁边的罗尼斯总是手指一弹,一道道细微的闪电立刻后发先至地敲在每一雷球上。这种闪电法术的威力并不大,可能连一个寻常士兵都不能击倒,但是速度和准确度却被控制得非常好。

    维德妮娜那脸上仅存的上半个表情已经完全扭曲,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罗尼斯,身体向上一升。她绝不能够放任世界树之叶被拿走,她要用飞行术过去将那里的人全杀死,拿回世界树之叶。

    但是一声巨响将她的动作和情绪完全中断。

    铿锵有力,实物猛烈碰撞后的破裂声并不是魔法爆炸能够发出的。一根冰柱插在了离她只有几步的地方,碎石横飞。只是脆弱的冰却以无比的力量在坚固的花岗岩上凿出了一个大洞,裂痕四处延伸开去。冰柱仿佛一座象征破坏和力量的碑树立在那里,迎着阳光闪出冷寂的寒芒。

    山德鲁怔怔地看着那支冰矛,然后转过头去对罗尼斯说:“如果你魔法学院的学生们也看到了这个的话我保证至少有一半的人会立即弃魔学武。”

    巫妖的身体只是个躯壳而已,但是至少维德妮娜的心中是有着自己在出汗的感觉。这一下如果正中她的身体可以让她像一堆破烂般整个散开。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冰矛就已经以开山劈石的威势插在了她身边。而且她自己知道即使看清了也没办法,这不是她身体的反应可以躲避的,也绝对没有任何魔法可以防护住这样直接的攻击。

    她现在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下碎掉了。她发现自己的这个身体,这个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拥有整个大陆上最高魔法力的躯体原来是如此的脆弱,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成为一堆破烂。

    这个她用曾经颠倒众生的美丽换来的东西她一直都很骄傲,骄傲于自己已经超越了任何生灵之上,骄傲于可以不屈从时间的威力而老化,这让她确实地感觉到自己是超过了这世间的一切。尤其当创造出了那只巨大无敌的尸龙后她更是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神,已经可以和造物主相提并论分庭抗礼了。但是这短短的功夫里她还没有在自己作品失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立刻发现自己其实也可以在一瞬间就像其他人一样死去,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一矛没有击中她,却已经把她的所有信心和信念都击得粉碎。她清楚,如果她真的敢飞过去,这样攻击绝对可以在她反应之前把她变成一堆骨骼碎片。

    格鲁皱眉。从这里看过去维德尼娜三人只是个小黑点,距离的太过遥远让这一矛没有投中。他向塞德洛斯伸手。“再给我一支。”

    塞德洛斯笑了笑,看看那边遥远的三人一眼,摇头说:“算了,我们的事已经做完了。走吧。”小懿趁着这个时候已经跑了回来。三人上马带领着蜥蜴人向欧福走去。

    许久,维德妮娜才从这心情中挣扎出来。失败和失落的痛苦全化作了敌意和愤怒,朝罗尼斯吼道:“是你搞的鬼吗?他们没有理由知道魔法转换间波动的强弱而把出手的时间掌握得那么好,除了你也不会有人能把那么大的白魔法灌注在武器上。”极大的愤怒让她把原有的礼貌忘得一干二净,那双假眼之后的绿色光焰好象要脱眶而出直接去烧灼对面的罗尼斯。

    山德鲁也看着他笑说:“我就说三天前那晚上你去上厕所怎么上了一整夜,还以为你.....”

    “即使我不去干涉,你的作品一样会被击败,我只不过是帮人保存下一张世界树之叶罢了。”罗尼斯笑着用讥讽的语气说。“你不是说我们的所做所为不过只是历史的齿轮而已么?不是说事情的发展尽在你的掌握中么?你又何必生气何必吃惊何必震怒呢?”

    听了这话,维德妮娜突然就沉默下来了。

    从激动不已立刻就变得静默不动,加上她原本就连呼吸都没有,这样看起来好象突然成了一个摆设,一个死物。

    半晌,她恢复了原样,朝罗尼斯很恭敬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学生一时情急之下失礼冒犯了老师,还希望老师不要见怪。”

    “礼多人必怪。”山德鲁啧啧有声。“如果不是顾忌我在这里你大概会杀了他吧。”

    巫妖没有对山德鲁的话反应,只是用她那难听的声音淡淡地说:“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齿轮的转动,这都是应该发生的.....”

    罗尼斯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和你争这些虚无飘渺的概念问题,再怎么争下去,我们大家也只是自己做自己的那一套罢了。以前是,以后也一直是。”他最后瞥了一眼这个学生。“看样子以后我们大概没机会见面了。我也不希望再有见面的机会。”

    维德妮娜默然了一下,点头说:“是。”她又抬头看向罗尼斯,眼眶后面的绿光有现了一下。“不过最后我想告诉老师一点提示,这也是我刚才才发现的.....刚才那个穿着鬼王之袍拿走世界树之叶的人看身影应该是个年轻女子。我那个舍得用世界树之叶去救女人的同学,为什么居然让一个女子穿着他的衣服来冒这样的险呢?还有您为什么又舍得把您的护身符用来保护那张世界树之叶呢?老师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我说了,结果必定是早已经注定好了的。”

    罗尼斯依然淡淡地说:“我也说了,而且是刚刚才说了的。你相信你的,我相信我的,我们各做各的事情罢了。”

    “对,舞台已经拉开了,不管是那些繁华虚假的发展,战争,政治,还是什么其他的,都会上演,不过结果是一定的。以后我们将各自出演各自的角色,把这历史往它应该往的地方推动。再见了,两位老师。”维德妮娜拉开一个传送卷轴,身体周围开始发出蓝白色的光芒。

    罗尼斯突然问:“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他一直都沉稳苍劲的声音居然有了些波动。

    “我不知道。忘记了。”还是沙哑古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维德妮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蓝白的魔法光芒中。

    山德鲁看着消失的光芒,很有感情地摇头,说:“这个人其实原本什么都好,真的很好。”然后像评述缺点一样摇头叹息。“就是脑袋太聪明,太会想事情,也去想太多事情了。”

    “人类一思考,天神就发笑。再怎么想,人也不过只是人而已。”罗尼斯也从怀中拿出传送卷轴。“我们也回去吧。”

    山德鲁突然露出很惊慌的表情说:“糟糕,我现在想起接到你通知后走得太匆忙,饭还烧在火上面呢。那个我很喜欢的锅一定烧烂了,你说是不是该算在魔法学院的帐上赔偿呢?”

    罗尼斯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本书给他,说:“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书还给你的好。”

    “哦,谢谢了。但是那个锅还是要赔偿的啊。”山德鲁把书收入怀中,也拿出传送卷轴和罗尼斯一起拉开,两人一起消失在魔法的光芒中。

    塞德洛斯三人很快就回到了欧福。小懿拿出了世界树之叶喂阿萨吃下。

    塞德洛斯看着世界树之叶消失在阿萨口中,摇头感叹:“如果能够充分利用其中的能量,这东西可以让五个低级的魔法学徒转眼就成为传说中的大魔道士。如果可以把它切碎加工,那可以用来造出十件价值连城的魔法物品。如果可以把它研究实验个几十年,完全解析其中的力量的构成方式,那必定会引起一场魔法的革命,连整个世界都会为之改变。不过现在却只能拿来救一个人而已。”

    阿萨的身体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然后身体微微地抽动了。

    开始只是抽动,逐渐剧烈地变做了抽搐,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在跳动,身上骨骼关节也发出细密的劈啪声。裹在纱布中的双手也抽动着然后啪的一声将纱布挣开,露出一双完好的手。

    他身体上的光芒越来越耀眼了,光芒从每一处皮肤散发出来,好象这不是个人,而是块正在用光来燃烧着的碳。终于光芒逐渐减弱消失了,身体的抽动也慢慢平息下来了。阿萨好象只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

    塞德洛斯看了看说:“没事了,但是他应该还会睡上一两天身体的机能才会完全恢复而清醒过来。”

    小懿的手在他漆黑的头发上***着,然后慢慢地滑过额头,眉骨,挺直的鼻梁直到嘴唇边。她好象要把他烙在自己的眼睛上一样看了好一阵,然后起身对塞德洛斯说:“谢谢先生您救了他。”

    塞德洛斯摇头说:“如果不是你我也绝不会用世界树之叶去救他。所以不是我救他,而是你救了他。”

    小懿淡淡地说:“不管怎么样也是要谢谢您的,这两天还要麻烦先生照顾他一下。”

    “你现在就回去吗?”塞德洛斯问。

    小懿点头说:“是。已经答应了您的事情那就自然要去做,拖延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塞德洛斯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愧疚,从怀中拿出一个卷轴给她。“这是罗尼斯主教留给你的传送卷轴。”

第二十三章 我终于失去了你

    阿萨醒过来。

    这是那个旅馆那个房间,墙边的干草堆,桌子上的油灯也还保持着那晚自己走时候的模样。自己正躺在原本是她睡的床上,头也放在她用过的那个干草编织的枕头上,虽然应该已经很久了,但是仿佛还感觉得到上面那若有若无的气息。窗外的阳光和喧闹投进来,这正是欧福的早上。阿萨感觉身体很轻快,感觉非常好,而且简直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地好过。双手的筋骨和肌肉都是那么地有力,皮肤也饱含着健康的弹性和肤色。头脑无比地清醒,连外面每个兽人的声音都分辨得清清楚楚。

    走出旅馆的大门,这高地早晨的阳光带着可以把身体穿透般的畅快。街上兽人们忙碌着穿梭往来交谈吼叫喧闹出一片活力无限的景象,旅馆的半兽人老板正坐在门口削着手里那些难吃的块茎的皮,旅馆里好象又有一批商人们来了,他又要忙一阵了。这城市全是活力和平和。阿萨努力地摇了摇头,最后清醒时记忆中的血腥恐惧好象只是个梦。

    一些片断的记忆丝丝烟云一样从脑海里的某个地方飘出来。在那段半死的时间里他虽然不能动不能说,但还可以模糊地知道身边所发生的事情。虽然并不完全记得,也恍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了。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曾经误会的敌人也不是敌人了。现在不过是自己独自一人身处一个奇怪的城市中而已,一种奇怪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塞德洛斯城主让你醒了以后就去城政厅找他,他有话要对你说。”半兽人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继续专心对付手上的食物。

    “啊?哦。”阿萨点点头。

    来到了市政厅,塞德洛斯城主正在和各个部族的长老们召开会议,阿萨就在城政大厅等着。这里依然是那样地忙碌,半兽人和人类官员有的互相交谈着有的拿着公文议论,也有少数食人魔狼人蜥蜴人在其间。各种语言声音此起彼伏,各个外貌迥异的身影混杂穿插越发显得这里面的生气勃勃。

    格鲁将军带着几个狼人和食人魔从大门走了进来。这几个兽人身上都佩带着武器和铠甲,看样子是他带领的战斗部队。格鲁将军只是看了他两眼后对他点点头,带着那几个兽人手下走进了另外的会议厅。

    阿萨看着格鲁不由得也点点头。这就是那个最后的记忆中那样恐怖的敌人?他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有人在山中睡觉做了一个梦,下山之后发现时间已经过了百年,世界也已经完全变了样。而他现在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做了这样一个长达百年的梦。

    世界变了。那么,她呢?

    会议终于结束了。塞德洛斯城主面带笑容走出会议厅对阿萨招了招手,阿萨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大街上。

    “她已经回去了吗.....”听完了塞德洛斯城主的的讲述,阿萨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塞德洛斯点头,说:“对,她是自己回去的。回家去,结婚。”

    那‘自己’两个字听起来似乎特别的刺耳。阿萨不知道是塞德洛斯特意要那样表达还是自己听成那样的。他觉得胸口好象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撞了一下,刺了一下,很痛,很闷,很酸,甚至感觉自己抖了一下。

    “你有什么打算呢?”塞德洛斯看着他问。

    阿萨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街上似乎依然是那么地热闹,平和,活力充沛。形形色色的兽人们和人类在身边走过,跑过,叫喊着,说着。但是这些喧闹好象又都只是幻影,好象遥远得无法企及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他只是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着。塞德洛斯在旁边看着他,也没说话,只是陪着他走。

    终于他叹了口气,喃喃说:“我想四处去旅行,到各个地方见识游历。这是我早就立下了的心愿。”

    “哦?你不想回王都去找她吗?”塞德洛斯有些讶异,问。

    这当然不是在鼓励,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年轻人的感情通常都是能发不能收的。

    “既然是她自己要走的,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去找她做什么?”

    “哦...年轻人居然就这么懂得取舍,真难能可贵。”塞德洛斯点点头。

    “我不知道什么舍取,只是有个老头曾经告诉过我,‘这世界不是围绕着你的感觉来旋转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她有她的选择。”阿萨的脑筋混混僵僵,却听着自己说出这样仿佛人情通达世事洞明的大道理来。

    “哈哈哈哈。”塞德洛斯大笑起来。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点点头说:“对了,不拘于儿女私情的人才有成大事的资格。”他像介绍自己的得意作品的艺术家一样指着街道说:“首先我问问你,你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很好。”阿萨点点头。

    “可是你知道么,两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而已。而且爱恩法斯特帝国的军队就快要将这片高地上的兽人赶杀殆尽了。这些和我们人类差不多的种族立刻就要从这片大陆上永远地消失。要知道,他们的历史其实和我们人类是同样久远的,只是文化形态完全不同罢了。他们都固守着自己原始的生活方式和古老信仰,拒绝交流,拒绝进步。在人类不断壮大之下他们就成了弱小的野蛮群体。但是,你再看看现在。”他的神情不再是展示作品,而是像一个父亲在展示自己的儿子。“你看看这里这一片生机的景象。每个兽人都在为了努力建设自己的这个家园而工作。你可见过这样有朝气的城市?他们原来的信仰和生活方式都随着过去部落的毁灭而完全烟消云散。从人类的屠杀中活下来的都是年幼者,他们在积极的自我奋斗努力开拓中长大,和人类的相处也让他们没有了仇恨心,信仰的不再是莫须有的神灵和祖先,而是自由,法律制度,还有努力和奋斗。只是两年,他们就建造了这样一个城市,今后还会更加的壮大,甚至有可能,不,一定可以成为这个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国家。我虽然领导他们,但是我并不是这里的统治者。这里并不需要统治者。在这开创初期我引导他们,以后会更进一步地完善法律和制度,让这里的居民们自己来治理自己。这样一个信仰制度,自由,平等,努力而有朝气的国家才是最伟大的国家。从无到有的开创这样一个城市,建立这样一个国家,难道还有比这更有趣更有意义的事情么?”他洒然地一挥手,灰白的须发和满脸的皱纹丝毫没有减轻那活力和豪情。“什么儿女私情,你情我爱。那些昙花一现的东西和这些足以改变历史,改变文明史的大事业相比,算得了什么啊。”

    塞德洛斯看着阿萨,那双年轻人才有的眼睛全是斗志和希望。“我看得出你是个很能干的人,怎么样,有兴趣和格鲁将军一起来帮助我建立这样一个国家么?相信我,在开拓和进步中感受到的喜悦是无与伦比的,而且你还年轻,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接替去领导这个国家。”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词汇可以让每个年轻人都心潮澎湃。“那时候整个大陆的发展都会由你的手去改变。”

    “算了。”阿萨有气无力地摇头。“我对这些什么大事真的没兴趣。现在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到处旅行冒险。”

    “我看错你了。”塞德洛斯盯着他看了看,突然一笑。

    “什么?”

    “你不是不拘于儿女私情,你是连怎么去拘于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去面对感情。你在害怕。”这老头有点狡黠地一笑。“你还太单纯,太善良。但是那些老家伙的道理却知道得有点过多了。呵呵,道理这种东西,即便那确实是正确的,有时候还是少知道点的好。”

    阿萨没说话。他现在脑筋里烦得很,连去深究这句话的意思都没兴趣。

    “不过我劝你还是回王都一趟。”塞德洛斯拿出一个卷轴递给阿萨。“这是罗尼斯主教留给你的传送卷轴,叫你醒了后回去。”

    王都,公爵府,婚礼。阿萨脑海里立刻有了这样的联想,他摇头说:“我实在不怎么想再去那个地方了。就这样开始旅行也不错。”

    “你最好别四处乱跑。精灵族正在到处通缉你。”塞德洛斯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如果你回王都去,最好小心点姆拉克公爵。”

    “你不是和他一伙的么?”阿萨对这个提醒很意外。“是他一直在帮你封锁欧福建立的消息的吧?”

    塞德洛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总之,你小心就好。我听小懿说过你们两人在沼泽里的故事,看起来你大概就是那个从格鲁将军手下跑掉的士兵吧?”

    阿萨点点头。

    塞德洛斯说:“两年的时间里,大概有近千人被我们灭口了,只有你是唯一一个能够从格鲁将军手里逃走的人。因为这段时间为了预防战事的原因格鲁将军很忙,不过他让我告诉你说,上次虽然是误会,但实在是一场很有趣的战斗,希望有机会能再和你交手。”

    阿萨苦笑道:“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而且也不绝希望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塞德洛斯拍了拍阿萨的肩膀说:“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去忙了。”

    “我说了不会回去的......”阿萨喃喃说着。

    一定不回去。他想下一个决心,却发现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力气。

    几天后,帝国王都魔法学院的传送魔法阵中,一道蓝光闪现。

    围绕自己身周的蓝白色的魔法光芒褪去,阿萨发现只是一转眼间自己就从荒野中来到了魔法学院的魔法阵中。

    终于还是回来了。

    走出魔法学院,阿萨看着许久不见的王都的街道一片茫然。他这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感觉,茫然。身体里好象空了一部分,虚得难受,又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得慌。虽然早决定要去旅行,但是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朝哪里走。独自在荒野中行走了几天,在树丛中的一个孤独的午觉醒来后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摸出传送卷轴拉开使用了。

    “我又回来了。”阿萨走回了山德鲁的大屋,推开大屋的门。这里就是他在王都的家。

    山德鲁老头还是在搞弄尸体,好象他永远都只会做这种事情一样。看见阿萨回来还是那样的不惊不诧,看了他几眼说:“这次怎么感觉有气无力的?”

    阿萨走近看了看山德鲁那张胡须头发分不明的脸,摇头说:“因为想起还要在你这里工作,所以没什么精神。”

    心里面还是空得难受,也许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会好点吧。阿萨怀念起以前和山德鲁两人在这里的那种平淡生活。

    “哦?”山德鲁有点惊讶。“现在这么有信誉的年轻人很少见了,其实我都几乎忘记这事了。听说你在西边为了偷那本书而被人揍个半死是吗?好在书我也已经拿回来了,看在你这么有职业道德和信誉的份上以前欠下的工作就免了吧。你现在已经自由了,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做什么?我想做什么?阿萨怔怔地发呆。

    “对了,把那件工作服还给我。”山德鲁摆了摆手,看了他一眼。“现在发现这玩意穿在你身上好象有点危险。”

    阿萨把长袍脱了下来递给他。山德鲁把这件传说中的顶级防御装备在桌上摊开,顺手就把几只手脚摆放了上去。

    在王都大街的商店中阿萨生平第一次花钱去买了一身衣服。他自己是不懂得挑选的,也不用说什么,只需要掏出一枚亮晶晶的金币自然就有老板伙计跑来给他打点。穿上了衣服后,他又在老板的强烈要求下把头发梳理,把脸也刮干净了。在镜子面前一照很有些吃惊,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样一付模样。似乎也不比那些贵族的年轻骑士差。

    阿萨突然想起主教大人和公爵的任命文书塞德洛斯还给他了,好象应该把这些归还给他们,于是慢慢地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公爵府前。

    下人通报了后姆拉克公爵亲自来门口迎接他,脸上依然还是那样亲切那样慈和的笑容。并没有看见他的副手克劳维斯骑士,以公爵的世故圆熟自然知道什么场合不要让什么样的人见面。

    “我一直等着你呢,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把小女救出那些绑匪的魔掌。”公爵把阿萨领进了公爵府。虽然仍然是笑的那么地灿烂,但他暗地里正心乱如麻。

    女儿在婚期之前自己乖乖的回来了这让他很放心。虽然女儿并不怎么提及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公爵还是从片言只句中大概估计到那个年轻人已经到达了欧福城,那就很有可能已经察觉了是自己在一直为欧福建城而封锁消息。如果这事情说出去了怎么办?以前已经骗过他,现在再骗就很难了。干脆杀了他灭口呢?不行,触怒了主教大人的后果更不堪设想。应该从哪里入手呢.....偏偏这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对手。权势不感兴趣,金钱也对他没什么吸引力,自己以前还误会这个年轻人是着迷于自己的小女儿,但是看来很明显不是。而至于追着他而去的大女儿回来后看神情似乎发生了点事情,但是她立刻就要嫁人了,一个筹码当然是无法下在两处的......

    和公爵心里如走马灯一样的思绪和烦恼相比,阿萨倒像是截木头。他木然地跟着公爵在公爵府中走着。这里仍然是那么奢华漂亮,到处还可以看到下人们走马穿梭着忙着张罗布置,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溢。

    “父亲大人,姐姐的婚纱试穿好了,请您去看看。”克莉斯从前面跑来,见到阿萨显得有点吃惊,讶异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看来看去。

    “你也一起来看看吧,小女能够有今天也全靠了你呢。”

    听到姆拉克公爵的这个邀请,阿萨的心头突然就有了奇怪的感觉。是一种终于找到了的感觉。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回来,为什么又会不知不觉地走到公爵府来了,那都是为了见她。

    跟着公爵穿过了一条不长的走廊。他感觉从来没有走过如此艰难如此惊心动魄的路,每一步下去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把血液往头上不停地挤压,不停地朝上冲。

    终于,在转过了一道门之后,她出现在眼前。

    她身上不再是那身脏兮兮的冒险者装束,而是一身雪白的婚纱,如同神话中的仙女,漆黑浓密的头发也很好看地盘了起来,不再是随随便便地挽起了事。薄薄地涂着胭脂的脸,稍化了些妆的眉毛,她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轰。阿萨感觉自己原本空荡荡的胸中瞬间就被充满了。原来那空缺出的地方就是她。

    她看见了阿萨。先是显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然后一阵潮红涌上脸颊,让上面的胭脂相形见拙。虽然她想努力地克制着,但是眼睛中有闪光在流动。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似乎要把空虚了如此久的份一起补偿,胸中的感觉不只是充满,而是波涛汹涌翻江倒海。无数巨大的冲动互相冲击碰撞纠缠,立刻就要从胸腔中爆裂而出。看着她眼中的那点闪光,他的心在痛。痛如刀绞。

    只要她的一个呼唤,一个脚步,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立刻就可以冲过去,胸中的怒滔立刻就要爆炸出来。不管这里是不是公爵府,即使是皇宫大内,是千军万马刀山火海他也要拔刀而起带着她一起杀出去。什么各自的生活什么世界是怎么样的去他妈的蛋。

    然而最后她终于克制住了,眨了眨眼,眼中的闪光不见了,所有激动的痕迹都逐渐恢复平静。而且还像对一个普通客人一样对他行了个礼,还微微地笑了笑。

    阿萨可以听见自己的五脏六腑破碎的声音,被胸中的海啸活生生地碾碎。

    公爵一双细长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晃了一下,凭借对人情世故的精微洞察力他自然把其中的所有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乖女儿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公爵大人的心里想什么没人看得出,他完全是一个女儿出嫁前的慈祥父亲形象的典范,充满慈爱地拥抱了他的女儿,亲吻了她的脸。“你们慢慢地准备吧,我还有公事要和阿萨先生处理。”

    “你跟我来。”公爵拍了拍阿萨的肩膀。

    阿萨魂不守舍行尸走肉一样地跟着公爵走进了一间屋子。公爵亲自动手把门窗都关好。阿萨这才发现这里好象是公爵的卧室。

    卧室是睡觉的地方。一个人通常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完全地放松,所以卧室才是家里的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窝,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这种最私人的地方是绝对不会用来随意接待客人的。而如果真的用来接待,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有其他地方可用,而公爵府绝对不会找不到地方可以交谈事情。二则是用来和人交谈的必定是最私人,最隐秘的事情。

    公爵看着阿萨说:“小懿后天就要结婚了。和埃尔尼家族的一位侯爵的儿子,克劳维斯骑士结婚。”奇怪的是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冷的淡漠。

    阿萨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带任何情绪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但是小懿并不喜欢他,而且简直是讨厌他。他也并不喜欢小懿。但是他们却还是要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阿萨几乎是反应式地回答,他依然魂不守舍。

    “因为权力。我和埃尔尼家族联姻之后,对双方的权力都大有好处,尤其是我。我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实权更会以这个为契机而扶摇直上。你已经到过欧福,见过那个兽人的城市了,你又知道我为什么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答应帮他们想办法封锁建城的消息吗?”

    即使是阿萨正在恍惚,也因为公爵这样的坦白直接而有些吃惊,他摇头:“不知道。”

    “还是因为权力。欧福城建立之后会对帝国内部产生很大影响,我再和埃尔尼家族联姻,借着这个因此而起的政治风浪就会扶摇直上。甚至可以不见得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姆拉克公爵细微的双眼露出兀鹰般的光芒,这大概是所有的人都不曾见过的。“但是你又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权力这么执著。这么渴求吗?”

    “不知道。”阿萨有些震惊,他感觉得出公爵言语之中的不平常。

    公爵看着阿萨的眼睛,用一种和他平常温和语气腔调完全不一样如同刀子一样的声音说:“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其他人抢走。而那人可能连我的一根小指头都不如。”

    “那时候我比你还年轻,和你一样潇洒自由,独自浪迹天渊,沙场纵横,痛饮狂歌。我很喜欢一个女人,她也很喜欢我。我以为凭我手中的一把剑便足可以保护身边的女人,这世界上其他的我都不担心了。但是可惜得很,这世界并非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她为了保住家人们的地位和利益不得不去做了一个贵族的妾室,最后又在战争中被牵连进去而死。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在这由无数人组成的社会中,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有权力才是这个社会中的力量。所以我一直努力往上面爬,比任何人都更快,也要比任何人都高。”

    阿萨吃惊地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那么地深沉那么地波澜不惊的人,他现在的激情和狂热直比最疯狂的异教徒。

    公爵的表情漫溢着真实的情绪和活生生的生命力,那是再高明的演技也无法模仿的东西。一个口拙舌苯的蠢人,一旦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激动,即便是不能够在道理上说服人也可以在感情上叫听者折服。何况公爵绝不是蠢人。

    “我看得出小懿很喜欢你,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我也看得出你很喜欢她。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但是这个婚事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它牵动着政治斗争,也许还牵涉着千万人的性命。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个人感情的余地了。”

    公爵的眼睛锁住阿萨的眼睛,悲伤哀怜威严拯救全在他的神情中,如同一个殉道者。“是不是觉得很痛苦?很悲伤?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克服这样的痛苦?”

    阿萨呆呆地看着公爵,听着。

    公爵伸出了手。“和我一起干吧。你是个很能干也很有前途的人,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可以和我一起乘着这即将到来的风浪平步青云。只有去得到最大的权力来站在这社会的顶峰,才可以不再受这社会力量的控制而去控制它。那时候你才可以让自己的感情超越这社会。你才可以得到你所有想到的东西,不用再有这样的痛苦。你比我的运气好,你甚至可以挽回你曾经失去的。”

    真实的情感是每个人心头最宝贵的东西,越是深沉世故的人,越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但是只有连把这个真正的最宝贵的东西也作为一种交际手段的,才是真正的权谋手段的绝顶高手。

    没有人不会为别人的真情流露所感动,特别是这激情也正是潜伏在心中的话语的时候。

    公爵看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中已经有东西烧了起来。

    没有年轻人可以对爱情免疫,也没有年轻人可以与将世界踩在脚下的豪情壮志绝缘。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足以让他们血液中正旺盛的那些年轻元素沸腾,燃烧,甚至*。

    但是随着一声长叹,这个年轻人眼中的火焰又熄灭了。

    阿萨把公爵那邀请的手按了回去,说:“算了。我想还是活得轻松点的好。而且她.....也不会愿意我这样。能够听到您的真心话我很感动。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任何事的。”

    他是逃出去,连她所在房间都不敢再去看上一眼。他怕自己再看上她一眼,就会不顾一切地去答应公爵。

    他匆匆地转过街角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他刚想让开,这个人却高兴地叫了一声,以一个热烈的拥抱把他抱住了。

第二十四章 私奔

    很多人在高兴的时候喜欢喝酒。因为一旦麻木了,琐碎的其他情绪和理智都不在了,只剩下高兴,然后就会感觉更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罗德哈特现在很高兴。乍一看他似乎并不是很会喝酒,一杯酒脸就开始泛红,眼神也有些散漫露出些醉态,但是接下来无论怎么喝他也只保持那一些醉熏熏的感觉不会继续深一步地醉下去,于是就一直停留在微醉的状态中,理智并不失去却又能够把情绪尽情地散发出来。这无疑是个在酒桌上极受欢迎也极度有用的天赋。

    一个多月前他护送克莉斯回到了公爵府,公爵和他接触了一下,交谈了一通后立刻以非常专业地道的眼光看出了这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须知人才固然难得,而能够死心塌地的人才更是难得。一个资质良好没有家族背景没有政治立场的年轻。这种基于感情培养出来的人才才是真正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于是公爵让他留了下来,还为他在即将举行的为圣骑士团招募团员的比赛报了名。

    “这辈子如果要说我有什么感激和尊敬的人,只有两个。一是我死去的爷爷,二是就是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也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机遇,我能够比原来成长也都是因为你的影响。你不只是我尊敬和感激的人,还是我的朋友,朋友啊。我居然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福气。”罗德哈特的俊脸发红,借着酒劲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很多人在伤心的时候喜欢喝酒,觉得喝得麻木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这种人一般却很难喝醉,因为老是分心在想着怎么还不醉,所以反而老是醉不了。

    阿萨现在就是这样。头也开始晕了,四肢的感觉也已经开始麻了,但是思维却好象越来越清楚,甚至还分得出自己是四分伤心三分烦恼二分愤怒一分懊悔。

    说老实话,他并没怎么想起过这个朋友,和对方把自己视为偶像而时刻放在心中的态度一对比,很觉得有点愧疚。这样一分神,好象伤心烦恼又削弱了一点。

    罗德哈特用几乎是渴求的语气问他是不是打算在王都安顿下来,会不会和他一起共闯一番天地。他原本已经被残酷现实熄灭了的雄心壮志又因为被这天赐良机打开了眼前的新天地而重新猛烈地燃烧起来。“你看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是不需要力量的?什么东西是力量所解决不了的?我以前还以为正义,光明和爱这些崇高的东西可以超越其上。但是即使这些东西确实是有,但是落实下来也是需要实力。”他看向阿萨,半醉的眼睛里全是尊敬。“这是你让我明白了的道理。”

    阿萨像喝白水一样大口灌下一杯麦酒,醉醺醺地看着他摇头说:“你弄错了吧。我只知道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哪里能让你明白这么深奥的道理.....”

    “不,就是你让我明白实力的重要性的。”半醉的年轻骑士非常肯定他是自己的偶像。“而且到了这里以后我也终于觉悟了,在这社会中最重要的力量就是地位,就是权力。”

    他的这种思想上的进步至少有一半要算是姆拉克公爵的功劳。对付这种充满了激情的年轻人公爵简直堪称圣手。不露痕迹的随便一点小动作,小语言,就可以让他们自发的充满公爵所需要的各种斗志,为其所用。

    “我们一起干吧。只要我们两人同心协力,这天下....”

    “没兴趣。”阿萨终于感觉出有点昏了,满意了。

    “你太清高了。”罗德哈特摇头叹息,连这个拒绝他都觉得是道德高尚的表现。“要知道,这世界本来就像厨房,再精美的佳肴也必须满身油腻一手肮脏才弄得出。难道不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处俯视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反而甘心让那些因为出身好就要站在你头上的混蛋在这世界上为所欲为吗?”罗德哈特脸色红润得生机勃勃,酒精把他体内深处yu望的活力激发到了脸上。

    克莉斯突然在酒馆门口出现了,她咚咚咚地跑了进来先就朝罗德哈特的头上敲了一下,呵斥道:“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在这里喝酒。”

    刚才还满是豪情壮志仿佛天下尽在掌握的罗德哈特挨了这一下怔了怔,摸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阿萨笑了笑,作了个鬼脸。

    这个笑容才让阿萨觉得这个朋友顺眼得多可爱得多了。即便是再怎么说着要去追求权力要不择手段,本质上他依然还是个单纯可爱的的年轻人罢了。

    克莉斯埋头瞪着她那双美丽的单凤眼很仔细地看着阿萨,好象这是只世界上最古怪的动物一样。然后她突然拍手:“原来真的是你啊。我说怎么看起来那么面熟。居然换了这样的衣服,人模人样的我一下都不认识了。”

    原来她这个时候才把阿萨认出来。大概在女人的眼中男人的打扮通常比五官更值得分辨。

    她不客气地在罗德哈特的旁边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很豪爽地把里面的酒一口喝完。她首先对于阿萨的新衣服和去公爵府的意图表示出很热烈的关注,把脸凑近两眼发出看热闹时的兴奋光芒问:“喂,你和我姐姐这些天去做了什么事啊?我看她好象很奇怪.....”

    “只是一起去旅行而已,顺便帮主教大人做点事.....”阿萨觉得这两个酒友一个比一个不理想。哪壶不开他们越要去提哪釜。

    克莉斯却好象打定了主意要一提到底。“不用瞒我,我早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了。我认识我姐姐十八年,从来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古怪过。她曾经像没事人一样在大群得瘟疫的人中间跑走给药,搬运尸体。即使爸爸告诉她已经帮她订婚的时候我看她脸上的表qing动都没动。这样冷静的姐姐,昨天一看见你居然混身都抖了一下。你走之后她也像丢了魂一样....”她居然叹了口气,又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很有点醉人的酒窝。“这真像书上面的故事啊。贵族小姐和一个下等的贫民青年私定终身,但是她又要因为父母之命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和其他人结婚了,这真是命运的作弄啊。”

    “原来是你在烦恼这个啊.....”罗德哈特这才恍然大悟。两人见面之后阿萨一直都一声不吭,被他拉来酒馆后也只是埋头喝闷酒。

    阿萨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他其实也巴不得可以找个人把自己心中的苦痛郁闷悲伤一古脑地倒出来让朋友分担一下,但是他和小懿两人的故事中夹杂着不少隐秘,诸如公爵的计划,世界树之叶和死灵公会等等,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罗德哈特现在与公爵的关系又很微妙。

    罗德哈特默然,有意无意间看了一下旁边的克莉斯。她也是公爵的女儿。他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阿萨的肩膀,说:“算了,看开些吧。大丈夫还是以事业为重的好。感情固然美好,不过强求固执也没必要。得之是幸,失之乃命....该放手时就放手吧。”

    阿萨长叹一口气。世上很多事都是不是可以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越美好的事物越让人舍不得,也就越让人痛。

    “你放什么狗屁?他们又不是感情破裂。”克莉斯又拍打了罗德哈特一下。她转过来正色看着阿萨。“我是特意追着你出来的。因为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是真的喜欢我姐姐吗?”

    阿萨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举起已经空了的杯子喝了一口,居然全然没发觉实际上什么也没进口。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地说:“喜欢又能怎么样?”

    “只要喜欢那就好了啊。这才是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最重要的理由。我敢肯定地说,我姐姐也很喜欢你。”她仿佛终于解决了一个最重要的难题一样,口气转轻松了。“至于眼前的一点点困难,不过只是些小小的外因而已,可以说是你们感情所必须经历的磨练。你放心吧,事在人为的。”

    “人为?”阿萨和罗德哈特两人都楞了楞。他们实在不明白这还能够怎么去‘为’,这样的外因如果非要说是‘一点’的话,那这世上恐怕很难再找出比这更大的‘点’了。

    “你现在住在哪儿?”克莉斯问。

    “城西边缘的那个大屋。就是魔法学院用来存放尸体的地方。”阿萨乖乖地回答。

    “你现在去收拾东西在那里等着。我会让我姐姐在子夜的时候来找你。”克莉斯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猛烈地扯动着阿萨的神经。“你们私奔吧。”

    “私奔?”阿萨和罗德哈特的酒同时被这个词吓醒了。

    罗德哈特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提议者,小心翼翼而又郑重地说:“克莉斯,这可不是闹着玩啊。你知道你姐姐这个婚礼有多重要,所牵涉的关系有多重大么?”他当然并不会真的知道这个婚姻背后隐藏的东西,但即便只是一桩公爵和埃尔尼家族的政治联姻这一条意义也足够巨大,足够让所有的儿女私情靠边站了。

    “再重大也只是别人的,而不关我姐姐的事。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我希望她一辈子幸福快乐。对一个女人而言,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幸福就是最重大的了。女人永远不需要悲悲壮壮的轰轰烈烈,只要温温柔柔地在一起开开心心。”

    “但是这件事情实在是.....”罗德哈特挠着头,实在是难以接受。

    克莉斯瞪着他用尽可能表达得出最恶狠狠的表情和语气说:“我严重地警告你。如果你敢把这件事情泄露给我爸爸知道的话,你看我怎么对付你.....”

    “好好好好....”罗德哈特连忙点着头。“我会老老实实地待着的....”

    “你....已经和你姐姐说过了吗...”阿萨的嗓子发干,声音有点抖。“难道是你姐姐叫你来....”

    “不。她还不知道。是我自己来找你的。我回去后就把计划告诉她。”

    “她不会答应的。你不知道....她既然是自己选择回来的,就是选择了责任和对别人的承诺...”

    “她会答应的。你不知道,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理智的,刚才我看她的表情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克莉斯笑了笑。“你回去等着吧。”

    阿萨很快地就回到大屋了。

    “你这混蛋回来得正好,快来帮忙。”山德鲁正在忙着分割和装载尸体器官,好象是魔法学院好象又要进行实验了。

    阿萨木头木脑地走过去帮着山德鲁摆弄尸体。他现在的心里很乱,很烦。甚至比从公爵府出来的时候更烦。

    其实原本他已经绝望了,放弃了的。连一番完美的说辞都在内心中给自己准备好了:现在这样无牵无挂的情况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向往的吗?在那个被通缉,被内疚折磨的时候,自己一直努力去达到的不就是这样吗?自己已经不用再为那个秘密而被追杀了,也不用再为她的伤势而内疚了,书也帮山德鲁拿回来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自由了。现在自己又回到了刚刚从卡伦多跑出来的那个起点上,梦想中自由旅行的生活立刻就要展开了,这是自己的生活,这才是真正是自己的东西。而公爵要实行什么计划她要去结婚欧福城要建立这些都是已经早就注定了的,不管是自己要想怎么做都是没用的,这并不是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从那些自己不小心涉足进去的纷争中退出来了,重新回到了自己生活的起点,这不正是很好的结果吗......

    但是现在居然又有了点希望,原本沉寂下去的感情顿时沸腾了起来,和那放弃的理智激烈碰撞斗得难解难分。最痛苦的是他现在只能在这里等着那不可知的结果,一会在希望的美丽光明中激动,一会又被陷入害怕失望的恐惧中。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感觉自己要疯了。

    “把那只手给我锯下来。”山德鲁递过来一把锯子。阿萨接过锯子,心里面继续翻江倒海,按住手腕就往下锯。

    啪。山德鲁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老头捂着手跳着吼叫:“操,你这混蛋疯了啊。”

    “啊?哦。对不起。”阿萨这才发现自己是按着山德鲁的手就在锯。幸好他抽手得快。

    “在想女人吗?”山德鲁皱眉看着他。

    “恩。”阿萨点头。对这老头他完全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只要他问,自己什么都可以说。当然山德鲁没什么兴趣听他的故事,也绝不是个倾诉情怀和烦恼的好对象。

    “女人哪。祸水啊。烦恼啊。”山德鲁居然有了感慨。他半死不活的声音好象是在感慨,但是听起来却和临死的哀号一样。“她们最让人烦恼的一点就是你明知道她们是烦恼却还是忍不住去要去烦恼。”他拍了拍阿萨的背。“对付烦恼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东想西想地自寻烦恼。做好你自己的事,该来的她自然会来,不来的更好。剩得继续烦下去。”

    阿萨抬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是啊。该来的自然会来。”

    夜深了,姆拉克公爵感觉累了。

    这对他来说是极罕见的事情。他曾经有过连续工作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惊人记录。即便是现在人到中年,他充沛的体力和精力关键是还有斗志和野心都没有丝毫的减退。

    而他现在觉得累了,是因为他今天感情的起伏有点太大了。

    今天他对那真心的劝说失败了,让他很有点挫折感。这和他平时随时都可以表现出的那种‘真心’完全不同,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地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了。无论人前人后。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女儿即将举行的婚礼。

    这是他伟大计划的一部分,成功的操作到了这一步他很有点成就感的开心。但是同时,那也是他女儿的幸福的死刑。他可以感觉得出自己女儿在看见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是心如刀割。一个父亲去亲手落实这个死刑,感觉绝不会太好。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新郎的性格脾气了。那绝对不会是个好丈夫。他甚至根本不会把这个当作是婚姻,只是看做是一个纯粹表演性质的仪式。公爵甚至敢肯定他连手指头都不会碰小懿一下。

    唉,不管如何。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能如此了。公爵叹了口气,准备休息了。

    一个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报告:“公爵大人。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她在赌场里闹事,还打伤了人,已经被赌场的人围起来了。”

    “这死丫头。”公爵愤愤地起身。王都的赌场背后都有着大牌的靠山,不少还是皇亲国戚。虽然说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是自己还是必须去走一趟的。

    公爵离府后没多久。一道人影越墙而出,悄悄地往城西走去。

    小懿一身毫不起眼的打扮,还戴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只要不是特意去看,绝不会有人认出她就是即将出嫁的公爵小姐。

    她在街上走得很快。心跳也很快。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直以来都是由她来教导的妹妹说得动了心。原本还以为已经用很大的决心坚定得很牢固的决定,似乎没费什么工夫就土崩瓦解。糊里糊涂地就接受了妹妹的计划,糊里糊涂地就真的逃了出来。再坚定的理智一般都不会是情感的对手。

    她敢保证这是她这辈子所做的最荒唐最胆大包天的决定。

    但是也是最幸福的决定。逐渐走出了繁华的中心街道,周围越来越暗了。但是每朝那黑暗的西边走上一步,她就会觉得世界可爱了一分。

    “看来我们是同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离他不远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不过我可完全没料到会有一个新娘子陪我走夜路呢。”

    小懿吓了一大跳。猛地跳开。她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更没想到对方一下就能够认出自己。

    “别怕。说不定我们还是去找同一个人呢。”这个人手上亮起了一团柔和的光芒,将他的身形照亮。这是个混身都在黑袍里的老人,即便是这样笑着,瘦削无比的脸却显得威严。

    “罗尼斯主教大人。”小懿比发觉他的存在的时候更吃惊。堂堂的主教大人居然乔装穿着一身黑袍,还和她一样悄悄地走夜路。这种事说给旁人听绝没人会相信。

    罗尼斯主教微微一笑,摇头感叹:“既然我们在这里遇见了,看样子最好就都不去了。我正好也有话对你说,你跟我来吧。”

    天亮了。

    阿萨吃力地站起来。他趴在大屋门口的石台上就睡了一夜。居然还能够睡着。他对自己很惊讶。虽然中间被外面的野猫的脚步声惊醒了十几次。

    终于还是没来。阿萨抬头看了看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的日光,觉得有点刺眼,打了个哈欠,流下两行泪水。

    算了,算了,算了吧。她还是坚持了她的选择吗?我还是干我自己的事去吧。阿萨决定等一下就去冒险者公会买点东西,准备开始去旅行了。

    四匹白色的骏马拉着一辆白色的马车朝这里跑来。阿萨认得这是罗尼斯主教的马车。不过却不知道大清早的来这里做什么。

    “罗尼斯主教大人有请。”驾车的牧师恭敬地对阿萨说。

第二十五章 远大前程

    确实是应该去魔法学院一趟见见罗尼斯主教的。阿萨在主教大人那雪白华贵的马车里,感觉很愧疚。

    听塞德洛斯说了,取下世界树之叶救自己除了小懿的原因外,有一半也是因为罗尼斯主教的意思。而且主教大人也给自己留了传送卷轴让自己回来后去见他的,但是自己回到王都之后心思不觉就全在了公爵府和小懿身上,居然把这位救了自己的尊贵可敬的老人晾在了一边全没理会,几乎忘了个干净,还要自己出去旅行....幸好主教大人还派了马车来请自己。阿萨觉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去面对主教大人那威严慈和的笑容了。

    马车一直驶到了魔法学院的大教堂门口。阿萨下车,刚好看见主教大人正在两个高级牧师的陪同下慢慢地走出来,身后还很恭敬地跟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个似乎有些面熟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梳着条辫子,一看见阿萨立刻就露出凶狠的表情。不过阿萨从直觉上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个敌意的表示,就像老虎不会介意一条蛆虫对自己张牙舞爪一样。

    阿萨红着脸走过去,对罗尼斯主教低头行了个礼,说:“对不起,主教大人。我来迟了。”

    在他自己看来这已经是非常周到的礼数,充分表达了他的歉意和恭敬了。但是另外两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尤其是那个看起来脑满肠肥的胖子,一副惊疑不定的神色。阿萨这身打扮并不是教会中的神职人员,但是见了主教大人居然不下跪行礼,不过是像对普通长辈一样躬身就是。这已经是非常惊人的了,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主教大人也欣然受之,没露出丝毫的不满。

    “就这样吧,宰相大人,我现在有些要处理些要事。不如您下次有空再来吧。”罗尼斯主教对中年官员点点头,随和威严的仪态容不得半点抗拒。宰相大人只好和他后面的年轻人一起对主教大人单膝跪地深施一礼后告退了。

    阿萨这才发现自己大概是有点没礼貌的,无论如何他的身份也绝不会比宰相大人高贵。

    “和这些官员打交道真是累人啊。”罗尼斯主教摇头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两个牧师示意他们退下。“你跟我来。”他又带着阿萨走进大教堂里面的那间小屋。似乎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两人间的谈话。

    罗尼斯主教示意阿萨把门关上,然后他坐下,而且示意阿萨也坐下,微微一笑依然是那么地随和而有风度威严,说:“我不喜欢繁文缛节。旁人在场的时候应付一下就行,就我们两人的时候没这个必要了。”

    大概只有越是没自信的人才会越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而像主教大人这样见者无不折服的人反而觉得那是负累了。

    “其实我还以为你昨天就该来呢。”罗尼斯主教看着阿萨微微一笑。“是去公爵府了么?”

    阿萨脸红了红,点了点头。

    “碍于我的缘故,公爵大概还不敢下手清除你这个知道太多事情的人。想必他是想笼络你吧?但是看得出他好象并没有如愿。他可算得上这王都最有手段的权谋家,能让他也束手无策的人并不多。你没有让我失望。”罗尼斯主教看向阿萨,眼里那两点火光闪了闪,仿佛很轻松地问:“他难道没有利用你和姆拉克小姐的感情来激励你,拉拢你么?”

    阿萨一时没听懂,然后想起了公爵昨天那番激动人心的说辞,立刻愕然,震惊无比。

    罗尼斯主教绝不会派人去跟踪他。而且昨天他和公爵的对话并没有第三人知道,自己不会说,公爵自然更不会拿着自己的感情隐私去宣传。那么主教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罗尼斯主教依然谈谈地说:“公爵应该看得出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他在这些方面的观察力一向很好,而擅长利用感情也正是他比其他权力机器要强得多的地方。我可以想象得出,昨天他的说辞一定非常精彩,很能够打动人的。但是你看来却没有如他的愿,能够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阿萨挠头,别扭着表情说:“她有自己的选择.....我有我要走的路。其实公爵的话有点让我感动,但是我明白我不适合去做什么大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的这个回答激起了罗尼斯主教意外的满意。他伸手拍了拍阿萨的肩膀,语气居然微有了激动的痕迹。“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能够有这样的心胸。要知道权势地位金钱这些关都不算什么,惟独只有感情这一关才是最难的。只有坚定的自我意识,坚持走自己的路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成就真正的大事。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

    阿萨听得有点没头脑,似乎主教大人对他抱有莫大的希望一样。他不懂这个‘失望’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只觉得似乎有点不安,他不想担负别人的什么感情在身上,何况是主教大人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的希望,那就更累赘了。

    而且他更有点吃惊。他看到了在公爵和旁人眼中好象清高无比完全不通时务的主教大人的另一面,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那么深沉多智的公爵在他的面前好象和小孩无异,只是凭推断就知道了他在玩什么花样。

    “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原本只是让你去取回那本书,哪知道你鬼使神差地却到了欧福,还发生了这许多事。所有的这一切都太巧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罗尼斯主教苦笑了一下,仰头看向屋顶。这间书房不大,但是屋顶却出奇的高。他的眼光落在高远的空间里,露出了迷离的神色。“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

    阿萨更莫名其妙了。他觉得这些事确实碰巧确实出乎意料,但是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在欧福发生个小误会,去偷东西没偷到却被揍个半死然后又被救回来了而已。这种事情全国各地每天都会轮流发生,好象也用不到什么‘命运的安排’这种飘渺隆重的比喻。

    罗尼斯主教低下头来看着阿萨。他的眉头皱着,眸子中的两点火光忽闪忽灭,突然开口问:“我很私人地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有命运么?”

    “命运?”阿萨听说过这个东西,那些传奇故事的开头结尾都常常来这么一段台词,让人从听故事开头就可以判断出结尾。

    罗尼斯主教点头。“对,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安排好了的,这世界其实是在按照它既定的轨迹发展,前进的。”

    “不相信。”阿萨的回答干脆无比。故事可以那么编,发生了的事情可以说早以注定,现实中他却绝不相信。

    “如果它真的有呢?”主教大人再问。

    阿萨楞了楞,再无比干脆地回答:“有我也不信。”

    “为什么?”罗尼斯主教一楞。“如果你知道最终自己只是徒劳你还会去做么?”

    “....恩....没什么徒劳不徒劳的吧。人一出生注定最后就是个死,难道就应该坐着等死吗?有空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不如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而且谁又真说得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罗尼斯主教微微一思索,立刻大笑起来。这开朗的笑声和他瘦削的脸显得不大相符。清瘦的脸部有些容纳不下这样剧烈的表情,笑容要突破了他的脸部束缚飞出似的。

    阿萨却吃了一惊,是受宠若惊。想不到这随口的几句话就让主教大人这么高兴。

    “好,好,好......”主教大人不停重复这个词,脸上全是微笑和活力。“你说得对。谁又真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呢?与其在这些问题上浪费时间,不如集中精神做应该做的事。没想到我一直都鄙夷其他人在这些无聊事情上想得太多,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想得太多了。多亏你提醒了我,我真要谢谢你才是。”

    “哪里哪里.....”阿萨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罗尼斯主教的烦恼解除了,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显得神采勃勃,说“好,那么言归正传,这次我让你来是因为我想请你帮一个的忙。可以么?”

    面对这样个可亲可敬而且刚刚才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那么高兴的老者,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万人之上的身份却还是很温和地请自己帮上一个小小的忙。这样的一个请求不管是谁都无法拒绝的,阿萨立刻点头答应。

    “好。我想委派你为神官。去西边战线指挥那里的牧师们。”罗尼斯主教说。

    “啊?”阿萨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尼斯主教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现在的情势很困难。其他的人选不是军方的就是埃尔尼家族的。昨天已经有几个军方大臣来找我,而且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宰相大人也盯着这个位置。现在政治斗争正很激烈,双方都想借赢得这场战争来加强自己的声势。在他们眼中那是一个政治筹码,可实际上那毕竟是战争啊,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可能就因为他们这些名利之争就莫名其妙地送掉了。明天我就会向皇帝进言叫他退兵免战。我虽然很少在这些国家大事上说话,但是只要我说了,就很少会不起作用。加上塞德洛斯也有他的办法,所以这次停战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是现在皇帝陛下的命令还没下达,商讨会议大概也要段时间,而西边的部队还在那里,战事还是有可能一触即发。所以我需要一个不属于任何派别,不想去立军功而又值得信任的人帮我先去西边缓和一下局势,尽量不要让战事发生。”

    “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来啊。”阿萨摆手摇头。

    “不,你一定做得来的。”罗尼斯主教用很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那也是挽救千万士兵们的性命啊。”

    千万人的性命。阿萨觉得自己突然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算了,就当作是报答主教大人的救命之恩吧。他点头。“好吧。”

    罗尼斯主教也满意而欣慰地点了点头。今天他这个枯瘦威严的老人显得特别高兴,不大的脸上表情特别的丰富。

    公爵府的书房中。公爵大人正在处理着一批军方送来的公文,最近西边的部队出了事,所有的魔法师居然还没开战就莫名其妙地全军覆没了。

    前线的这件意外来得太是时候了。这是个催化剂,朝中的政治风暴即将展开,他必须为之早作准备。他现在心里半喜半忧。

    西方军队的挫败他是早就预料到的了,早在塞德洛斯请他协助的时候他就把这后面所有的变数预先看到了。只要欧福城一建立,对渴望军功的军方大臣们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他们必定会开战。但是桑德斯将军却绝不会是塞德洛斯和格鲁的对手,受挫是必定的,这时候埃尔尼家族自然会抓住把柄想用自己的人去坐上这个将军的位置,但是军方自然不会轻易同意。这时候女儿的婚姻已经让他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了,而自己既身为军务大臣,这种微妙的地位立刻就会产生神奇的效果。于是这酝酿许久的所有计划很快地将进入一个高潮般的良好结尾,所以即使老谋深算如他也有点不自禁的高兴。

    但是这其中还是有让他发愁的意外因素。愁的是有一个重要的对象他没有笼络到手。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意思想要加进这滩政治的混水中来,但是万一他手中掌握着的东西只要泄露出来了,随时都可以将自己的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即便确实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也太危险了。而偏偏这种危险的存在还不敢用强制直接的方法去消除。这个人又是公爵遇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对象,金钱权势地位完全的油盐不进,连动之以情这样的撒手锏都使了出来却还是难以奏效。

    现在公爵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怎么去对付这个人,只要解决了他,所有的事情都完美了。

    公爵的副手克劳维斯骑士在旁边整理着送来的文件。虽然明天他就要结婚了,但是脸上却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有什么波动,依然在将自己的心思都放在这些公事上。其实说到底,这婚事也只是一桩‘公事’罢了。

    一个牧师打扮的人匆匆地走进了书房。这是公爵在魔法学院安插的一个‘岗哨’。王都内的每个机构和大臣们的府中都有公爵安排的这种人,只要一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公爵立刻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得到消息,最快地作出反应。

    公爵很清楚,在战场上情报永远是最重要的。而官场也是战场,而且是更深奥更诡异更有技术性甚至艺术性的战场。

    这个岗哨带来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消息。宰相今天早上到魔法学院找主教大人请主教大人委任他儿子作为这次派遣上战场的神官,但是主教大人后来和几个大神官商议了,打算委任另外一个人。

    公爵微微一笑。根据西方传回的消息,宰相的大儿子已经连累数百名魔法师阵亡,这次碰壁是在所难免的。他问:“那个候补的人是谁?是哪个大臣的儿子?军方的吗?”

    “好象不是朝中大臣们的儿子,很奇怪的名字....恩....”密探皱眉思索。“好象是叫....阿萨。”

    旁边的克劳维斯立刻皱眉。在他独特的记忆中原本只存有有权势有力量的称号,不过这个名字是个例外,这个让他最为讨厌的低等贱民名字居然也能够让自己念念不忘。这个现实让他一直感觉恼火。现在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关键是这个名字已经和权势力量挂上了钩,不得不在他高贵的记忆空间中占上一席之地了。他感觉象不得不吃下一只蟑螂一样恶心。

    但是公爵听了这个名字却立刻一拍桌子,喊了一声:“好。”不只是嘴上喊了一声,连他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拼成了个‘好’字。

    公爵挥了挥手让这个奸细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他看到了克劳维斯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说:“你知道慢火煮青蛙的故事么?”

    “不知道。”克劳维斯从来不知道什么故事,他等着公爵解释。

    “当一只青蛙突然被扔进滚烫的开水锅里面,它立刻就痛得跳了出去。但是后来它又掉进了一锅冷水里面,水是冷的,但是下面的火在慢慢地烧着。水也慢慢地升温,于是青蛙也就不知不觉地在锅里面被煮熟了。”公爵露出老饕的笑容。“只要你肯下锅,那还不好办么?”他像个大厨一样气派非凡地挥了挥手。“立刻去准备一张最精美最贵重的请贴,上面用金箔刻成字。然后让人给这位即将上任的神官大人送过去。一定要邀请他明天来参加婚礼。”

    由于过度地沉醉在得意的情绪中,公爵并没有注意到克劳维斯脸上露出的不快。

    第二天,几乎全王都的人都期待已久的婚礼终于举行了。

    新郎是埃尔尼家族的贵公子,公认的王都第一骑士,圣骑士团的小队长,罗兰德团长的弟子。新娘是军务大臣姆拉克公爵的千金,公爵的仕途也正如日中天。这真是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军方和埃尔尼家族这在朝中势同水火的两方都在为这个婚事而高兴,都在想着自己一方的人融入进了对方势力中所即将到来的好处。

    而对于那些等待看热闹的平民们来说,这个婚礼的隆重绝没有让失望。数十名仪仗骑士护送着一辆雪白的马车来到了魔法门口,鲜红的宽大地毯从这里一直延伸到大教堂的门口,两旁全是手持花篮的小孩子。

    当新人从马车中走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得发出一阵赞叹。

    新郎高大英俊,一头金发衬合着身上的骑士甲,如同传说中的太阳王子散发着魅力和光辉。新娘一身雪白的婚纱,头上的轻纱也掩盖不住她眉目如画清丽无比和一头如墨似绸的黑发,而她一举手一投足间散发的那种典雅自若的气质更是让观者无不心醉。

    当这一对璧人走上红地毯,迈步向神圣的殿堂的时候,地毯旁数以百计的幼童们抓起篮中准备好的花瓣扔向天空,庄严的婚礼的奏鸣曲也开始从皇家乐队的手中响起。一时间花满天,乐声如潮。

    不过在这欢乐喜庆的中心,这对新人附近的人都可以感觉到一丝不协调的冷意。

    克劳维斯努力保持着自己嘴上的一点微笑,虽然他心里连一丝笑的理由都找不到。这是工作,是工作的一部分,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再坚持个把小时就可以解脱了,他不停地告诉自己。隔着甲衣也可以感觉到挽着他手臂的那另一只手是那么地柔软,但是克劳维斯还宁愿是截木头吊在自己手上而不是这个从心底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

    小懿只觉得自己挽着的是截木头。看着那为她而满天飞舞的花瓣,听着为她而响起的音乐和欢呼,心中却是一片死寂。

    牧师们整齐地站在大教堂两边祝福这对新人,大神官站在神台上微笑着等待主持这个盛大的婚礼。

    不见主教大人。大概正和他一起在商量着他们的大事吧。小懿回忆起了那天晚上和主教大人的对话。

    在罗尼斯主教的面前她不敢丝毫的隐瞒,把自己和他想要远走高飞的事说了。

    “你不是答应了你老师塞德洛斯会乖乖回来履行婚约的么?”主教大人微笑着,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小懿却脸红了。

    “我知道。对年轻人来说,感情确实是最美好的,没什么不可放弃的。你们没有错.....但是你们却不能这样做。你知道你如果逃走会是什么结果么?你父亲即将到手的军权也许就没指望了。无论是军方还是埃尔尼家族的人得到了军权,接下来的就会是帝国和欧福的一场大战。即便最后我们可以和解,但是也将有数以万计的士兵阵亡,帝国和欧福从此结下仇怨,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

    小懿咬着嘴唇,黯然低声回答:“是。”

    “而且就算是为了他着想,你也不应该去找他。”罗尼斯主教的声音很温柔很慈蔼,但是却没有丝毫展转的余地。“有很多重要的责任即将压在他的肩上,也有非常远大的前程在前面等着他,如果你现在和他一起远走高飞,他这个大好的良材美玉也许就这样毁在儿女私情上了。我告诉你吧......”

    听完罗尼斯主教的话后,小懿沉默了良久,最后低头应答:“我明白了。我不能够去耽误他....”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西边那已经隐约可见的大屋,转身朝公爵府走去。

    罗尼斯主教看着小懿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原本想继续朝大屋走去的,但是想了想,又折反回魔法学院了。

    “....你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男子,并且承诺终生不渝吗?”大神官的声音把小懿的思想拉回了大教堂,这个主持人的丑脸努力做出神圣慈爱的表情,问她。

    他现在在忙什么呢?是为了那伟大的前程在努力地准备着吧。小懿恍惚了一下,轻轻回答:“我愿意。”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周围观礼的宾客们都欢呼起来。她扭过头去看了看满教堂那数百名为她刚才那句话欢呼的人,只感觉一阵冰凉的茫然,还有寂寞。

    阿萨现在正独自呆在大屋中看着周围的尸体发楞。姆拉克公爵送给他的请贴早被揉得稀烂扔在了墙角。

    主教大人大笔一挥,他神速地就拥有了一个在魔法学院精修多年的学历。三位大神官一致地认为他成绩优秀,能力突出,非常地适合于担当神官这个职位。而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在魔法学院放置尸体的仓库里为死者超度引导,更是信仰虔诚的表现。

    山德鲁听到这个评语的时候很夸张地吐了一口口水。但是现在却不知道这老头跑到哪里去了,阿萨想找个人说话都不行。

    他和那个在不远处思念他的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了茫然和寂寞。

    这个时候,在魔法学院另一处的罗尼斯主教的卧室中,山德鲁正和他在一起喝茶。

    “以后大概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会很忙的。你知道,要扶持一个英雄起来要做的幕后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主教大人听着外面隐约的喧闹和音乐声喝了一口茶。“不过幸好开了个好头。”

    “你真准备要那小子去做什么大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山德鲁突然皱着眉说。“你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么?那小子很明显不是做这个的料。”

    “我会慢慢地培养他的。”罗尼斯主教笑了笑。

    “不是这个问题。你不觉得他的个性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大事么?”

    “我知道,所以我没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让他自己慢慢地从小事做起,慢慢习惯。”

    山德鲁长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说:“本性难移啊。让一只原本翱翔天空的鸟变成狮子,你不觉得这事太别扭么?那小子一定会很不习惯,而且大概永远也习惯不了的。”

    “但是我已没的选择。”罗尼斯主教神情暗淡了下来。“你不赞成我的做法么?”

    “不知道。我只是个守尸体的老头罢了。无论是你还是她,也无论你们要做的是什么大事,我都不会插手的。”

第二十六章 英雄的选拔

    西方的战事还没有展开就已经陷入了奇怪的僵局。

    蛮荒高地周围的各个国家都派遣出了使臣,在这短短几天内王都就接待了好几批。这些人来意大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求帝国军队按兵不动,因为他们国家都有商人在欧福城中。其中还有些小国家已经承认了欧福城是一个新的独立的国家了。即使军方再如何地主张开战,但是这巨大的外交压力也使得皇帝陛下下令西边的部队不得轻举妄动。同时欧福城也很友好地将前段时间被劫去的货物都归还了,民间和很多贵族也开始有了反战的情绪。看来塞德洛斯的手段和方法确实是很奏效的。

    另一方面西边传回了奇怪的军情。荒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亡灵怪物,纳格司神官带领着部队中所有的魔法师前去消灭却全军覆没了。还未开战便蒙受如此巨大的损伤,朝廷上下全部为之轰动,军方说是那个埃尔尼家族的神官好大喜功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而埃尔尼家族则指责桑德斯将军指挥不当,尤其是宰相大人的丧子之痛令他更是力谏换帅。军方自然不能轻易同意,每天的朝政几乎就成了双方争吵的场所。

    魔法学院这边显得相对平静。罗尼斯主教这次罕见地在政事上表态了,他向皇帝进言主张退兵。他似乎对上次推荐的纳格司神官很不满,于是这次没有再任命宰相大人的儿子也没有接受军方大臣们提供给他的人选,而准备任命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修士去接替阵亡的纳格司神官指挥部队中残余的牧师们。这是个对谁都不偏向的方法,很符合主教大人的一贯作风,大臣们也只有乖乖接受。至于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人,据说是因为这位修士的信仰虔诚,数年如一日地为尸体们祷告,所以才能够得到主教大人的器重。

    在这种非常时期,圣骑士团的选拔大赛依然举行了。而且正因为是这种权利争夺正激烈的时候,这个大赛的意义自然也就非同一般。

    虽然帝国的将军们对军队有着控制权但是从来都不敢拥兵自重地胡来。能够让这些手握大军的将军们不敢胡来的就是帝国最核心的军事力量,直接受命于皇帝和教会的圣骑士团。虽然一共也只有不足一千人,但每一个成员都具有高级剑士的战斗力,里面的数十个魔法师和牧师也几乎都是帝国中最顶级的精锐,这种巨大的战斗力可以让数万人的军队胆寒,高机动度和战斗力使他们在普通的军队中穿插冲杀比烧得滚烫的刀切割牛油还顺畅淋漓。

    圣骑士团必须在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共同命令下才能行动,因此能派上战场的机会很少,但是它在帝国中的地位超然,而其中的小队长为了锻炼能力,都会委派在军队中担任要务。这对于埃尔尼家族来说可是进入军方的一条捷径。

    这样重要的部队选拔起来当然也是极之严格的。每年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数以千计的骑士来参加,但是都只会从中间挑选符合条件的十几个人而已。最关键的是主考官是圣骑士团的罗兰德团长和罗尼斯主教,罗兰德团长虽然是军方派系的人,但是军人的严格,铁面无私和个人修养的一丝不苟在他身上完美结合后的效果是出了名的。他和在旁人看来保守古板的罗尼斯主教一起保证着这帝国最核心的力量不受政治势力的影响。不管属于是任何势力的任何人,要想进圣骑士团也必须硬碰硬地过关,老老实实地来。

    选拔会在第一天里进行了项目繁多的初步考核,马术,枪术,骑士礼仪,信仰等等,过千的侯选者们在这些严格的考试中像水洗的泥沙般被争先恐后地刷落下来,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近百个精英。然后这些幸存者们都要在第二天的比武上争夺最后那十几个名额。冠军将会得到皇帝陛下亲自颁发的圣骑士团的徽章,这是每一个骑士莫大的光荣,也是晋升的资本。一般冠军都有机会成为团中的小队长,指挥着足可以当一支千人部队使用的几十个团员。

    每年的这个比武都成了王都俗定的一个盛大的节日。在露天的几个比武场周围搭建满了高大的临时看台以满足观众们的需求,决赛的时候甚至还有皇帝陛下来观看。

    广场上的人已经不能单用一个多字来形容了,似乎全王都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热烈地谈论着即将开始的比武大会。博彩的盘口也已经出来了。依据各个参赛者过往的成绩和专业人士评定,每人都分得了属于自己的赔率,以供支持者们用钱币表达他们的热诚。

    盘口上的最大热门是一个叫罗德哈特的参赛者。这位叫罗德哈特的骑士已经通过了第一天的所有测试,而且各项成绩都非常优秀。根据几个老手的眼光来看他的身手和气度也是所有参赛者中最好的。于是他便当仁不让地成了夺冠的大热门了。

    虽然赔率已经低到一比一以下了,但是仍然还不停地有人下注表示对他的支持。累计下在他身上的钱已经超过了千枚金币的大关了,这巨大的数目表达出了巨大的支持度。

    不管是基于如此大的热情还是如此大的金额,投注者们连这位骑士的出身和经历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据闻这匹千里良驹是从埃拉西亚的骑士学校里跑出来的,这个盛产英雄和将军的产地更为他的血统加上了高贵的一笔。而早就在贵族青年间流传的传闻,这个英雄还从只身从一群大耳怪中将姆拉克公爵的千金救了出来,这更是值得信任他能力的英勇事迹。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因为救出公爵的千金就成为姆拉克公爵的手下,公爵唯一的报答就只是帮他这个平民报了这个比赛的名,有人还从他嘴里听出据说是艾里附近一个穷地方的口音。但是这草野贫寒的出身配合他的救美经历和现在的成就,更有了英雄出少年的旱地拔葱一飞冲天的气势,完全符合了平凡公众们的心理需求。罗尼斯主教的正直和罗兰德团长的严谨一向都保证着这个选拔大会的公平。所以他这个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平民冠军的惊人投注更显得惊人——和有钱人所投的那些虽然光彩照人但是小巧玲珑的金币银币不同,那是由百姓们的小山一般的铜子累起来的。只是看看就感觉得到气势逼人。

    投注即将结束。最后的一位投注者走上投注台去,隆而重之地将三枚银币放在了标有‘罗德哈特’的方格里,这可是罕见的大手笔。这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有些张扬的姑娘,一件露肩膀的花式长裙,把肩膀和小半个前胸得意洋洋地露出来让周围的男人们垂涎三尺,原本就很可爱乖巧的脸上有点多余地化上了妆。不能指责,这大概是工作习惯和职业道德的延伸,这位叫璇的年轻女士是王都最大的妓院中相当有名的红牌姑娘。

    “喂,这位美丽的女士,赔率已经降到了六分了,为什么你还要投注这个叫罗德哈特的骑士呢?”接受投注的工作人员大声问。

    “因为我喜欢他啊。”漂亮的妓女扭了扭自己细细的腰肢。“人又帅,又有气质又有气概,出生贫寒全凭自己努力奋斗,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啊。那些靠家世和裙带关系的贵族和他一比起来,我呸。”她很有气势地吐了一口口水,这随意的姿势是大家闺秀良家妇女们永远学不来的。

    她的发言立刻引起了周围群众的叫好。

    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妓女小姐很有点高兴。她向那块写有名字的木板抛了个媚眼,好象那就是意中的人一样。用秀气的手托住脸,有些幽怨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来找我呢。”

    “说得太好了。我就为小姐的纯真感情记上一笔。”工作人员大声喊着,提笔隆重地在本子上记下。“祝愿我们的英雄不负众望,让我们大家赢点酒钱。也要祝愿这位小姐您财色皆收,得尝所望。”

    这一出表演博得了周围所有男人们的起哄。“那对这个英雄你是不是要免费呢?”“英雄好象一般都是童子鸡的,那你可有运气了,记得要多用点功夫哦。”“什么时候我来你也免费一下嘛。我也是有志青年....”

    喝彩声中妓女小姐得意洋洋地昂着头,迎着众人的眼光下台了。走过一个抱着手臂看着她微笑的年轻男子身边顺手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年轻男子笑着伸手在她头上好象是鼓励式地拍了一下。她继续花枝招展地走进人群中去了。

    手上还有妓女小姐留下的刨花油的味道,周围还有对她猥亵的点评,阿萨感觉好象又回到了故乡的酒馆中。他现在只要等着所有的手续办好了后就要前去西边,今天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来看看罗德哈特的比赛。

    阿萨朝罗德哈特的休息室走去,他想看看这个汇聚了公众期望的英雄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罗德哈特确实应该得到冠军。他看了昨天的各项考试和比赛,才发现他的这个朋友似乎天生就是个当骑士的料。

    当然并不可能真是天生如此,这优异的表现要归功于他自小沉迷的骑士梦。当一个人将自己的人生都完全沉醉一种梦想的时候,那付出的精力和收得的成就是其他靠‘努力’或‘拼搏’者所无法比拟的。

    关键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只沉迷于梦想的小孩子,精神上的成熟和稳健才是一个人最大的财富和力量所在。气度和心志的沉稳才能够将人能力完全发挥出来,在阿萨的眼中看来,罗德哈特现在已经算相当的强了。

    参赛者的休息室设在广场外围的一个旅馆中,为了让他们能够很好的休息周围都有士兵把守,寻常人是不允许进入的。不过有一个长官认出了正是那位深得主教大人器重的修士,于是立即放行,还很有礼貌地问他是不是要去为战士们祈祷。

    罗德哈特的房间是在顶楼最里面的。阿萨上楼刚好看见一个人走进了罗德哈特的房间,另外几个守卫模样的人却守在了外面露出一副蛮横的戒备神情。有几个好奇的参赛者想过去看看,却立刻被这几个守卫呵斥开了。

    这里并不是随意能进来的地方。而这些参赛的骑士也并不是可以随意呵斥的人。阿萨觉得很好奇。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转身走到走廊尽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从走廊上的窗户爬了出去,攀住外面的墙壁几下就从屋檐下窜进了屋顶下的夹层中间。这旅馆的档次颇高,年代也不久远,顶层的木板很结实,人爬上去也没发出声响。他像只壁虎一样在中间不露声息地几下就爬到了罗德哈特的房间上面,从一个木板的缝隙间看到了下面的情况。

    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胖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不见得有气度却至少很有气势。以同样作得很有气势地眼神看着旁边垂手而立的罗德哈特。这个人就是他前几天在魔法学院里见过的那个,今的宰相大人。

    “自以为靠一个人的头脑和能力就可以成功的不过是因为年轻所以眼里就只有自己的蠢货罢了。真正的聪明人是识时务并且知道顺应时务的人。”宰相大人虽然坐着,却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旁边站着的罗德哈特。“我看得出你就是个聪明人。真正的聪明人。”

    “谢谢宰相大人的夸奖。”罗德哈特显得很恭敬。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听懂我的话,我就很开门见山地对你说把。这个冠军对你是没用的。只有真正有势力的人得到了才会有用。即使你得到了皇上的嘉奖,有了那些蚁民们的拥戴,可没有后台没有背景你以为平你这样贫寒的出身,身体里没有流淌着任何家族高贵血液的人真的可以在这风云变换的朝廷中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么?现在朝中的政治势力的斗争惨烈你是无法想象的,你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在其中只能是被政治潮流挤来推去,是个小棋子而已,只要我们这些真正当权的人一不高兴,或者政治斗争有了那个需要,依然可以将你变回一介草民甚至叫你人头落地。”宰相大人用很适度的威严告诉这个乡下小子事情的严重性。

    罗德哈特沉默着。阿萨倒觉得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事情好象确实如此。

    宰相大人语气一缓,再表示出宽宏大量的一面。“我看得出你是很有才干的人。但是个人的才干是没有用的,而无论是要加入任何一方的势力,都必须用时间才能够证明你的忠心和才干,才能得到重用的机会。我现在也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慢慢地证明了你的才干和对我的忠诚,绝对会有真正出头的一天的。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么?”

    罗德哈特还是沉默着,阿萨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得见宰相大人故作沉稳的表情中有不安的眼神在闪烁。

    隔了一会儿,听到罗德哈特平淡但是肯定的回答:“我明白了。”

    “很好。”宰相大人露出很满意的神情和声音。“你听好了,现在就有一个可以表现你的才干和忠心的机会。那就是让出这个对你来说毫无用处的冠军头衔。你在决赛中的对手会是一个叫斯强克的骑士。他是这次大会中的佼佼者,夺冠的热门,最关键的是他身上流有埃尔尼家族高贵的血液,他是我的一个侄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

    “决赛的场地是在中央那个大的擂台上。在擂台的左侧边上的第三块木板是有些松脱的,人只要一踩上去就会轻微地陷下去。你知道我的意思了么?”

    “知道。”

    “到时候观战的人中高手并不少,罗兰德团长更是帝国的第一剑士。假戏必须真做,大家受点伤也是再所难免的,不过旁边有那么多牧师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你知道么?”

    “知道。”代表了百姓们梦想的英雄现在在宰相大人的威严面前驯善得像只小绵羊。

    “恩,很好。”宰相大人对这个年轻人的懂事和识时务感到很满意,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口袋扔在桌子上发出沉甸甸地一声响。“这里是五十个金币。事情完结之后我会再给你更多的。而且这些小钱也不过只是个开头而已,像你这样懂时务,知利害,而且又能干的年轻人我是很欣赏的。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好好干,以后的前途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只要你现在不让我失望的话。”宰相大人起身点点头,威严十足地走出门去了。

    房间门关上了,罗德哈特的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呆了半晌,他走到桌前拿起宰相留下的钱袋掂了掂,似乎满足地叹了口气,取出一枚黄灿灿的金币拿在手里用指头一弹,发出一声悦耳的声音。

    阿萨从顶楼的夹层中爬了出来回到走廊上,走向罗德哈特的房间。但是走到门口,他挠挠头,发现这件事情原本就是罗德哈特自己的,他要怎么做自然是他的事,于是又转身走出了旅馆。

    阿萨突然想起了刚才的妓女小姐,不禁为她下注的三枚银币感到可惜。她的钱即使不是血汗钱,至少也是汗水钱。

第二十七章 英雄的诞生

    比武大会正式开始了,喧闹热烈的气氛足以让路旁树上最迟钝的蠕虫也感到激动。

    那个平民心中的英雄,夺冠的热门罗德哈特骑士以高超的剑术和身手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每一次都胜得异常地漂亮轻松。他不凡的气势和风度使得原本就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更是海啸山呼。完全符合群众的意愿,他顺利地进入了决赛。

    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到了广场,原本已经拥挤的人群也立刻让出一道宽敞的通道来。中间一部华贵之极的马车的门开启,广场上所有的人都下跪恭迎罗尼斯主教和当今的皇帝陛下格芬哈特十七世。

    一起来到的还有不少王官大臣们,这种半民间的活动皇帝陛下的心情都会很好,陪伴左右绝不是坏事,何况这时候正是讨好陛下的时候。而陛下最亲近宰相大人这个时候自然也夹杂在其间。

    “姆拉克公爵没来么?”宰相左右看了看,问。

    “这几天一直都没见到人影,应该是忙于公务吧。如果真要是这次准备换帅的话,他最有可能会去顶替桑德斯将军。现在早做准备也是应该的。但是这家伙却失掉了一个讨好陛下的机会。可谓有勇无谋啊,呵呵。”一个埃尔尼家族的大臣回答。“不过如果这次斯强克可以得到冠军而有机会进入军方的话就好了,我们也不用太倚仗姆拉克那个家伙了。”

    豪门贵族都是很相信‘血浓于水’这句话的。如果可以,他们巴不得所有能够揽到的职位权势都由血亲来掌管。即便是像姆拉克公爵这样不得不联合的人,也必须用联姻的方式,让他的后代的血管里也流动着自己家族的血液,通过这样的一个途径来让他成为‘自己人’。仿佛世上惟独只剩下这样一种在身体中存在着的联系才是建立信任和团结的基础。

    宰相大人皱着眉毛微微点头。姆拉克公爵一直都以脾气好人缘好做事能力强却不爱耍政治手段著称,但是宰相大人却一直不大喜欢这个慈眉善目似乎很好利用的家伙。虽然确实看不到他玩弄什么阴谋或者刻意搞什么花招,但大概是出于权谋者的直觉,他总觉得这家伙身上好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这个现在居然挂上了‘公爵’这个高贵的称呼的人其实出身也低微得很,不过是靠着点能力和似乎很不错的运气爬到了今天这个地位。虽然现在已经成了‘自己人’了,但是并不值得施与太多的信任和依赖。

    据说这个叫罗德哈特的骑士是和公爵有点关系的,但是那个乡下佬好象是太专注于公务了,没有对这个人才好好地把握,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地就被自己买通。这次收买这个人实在是很冒险的举动,如果事情传出去被军方的家伙们抓住了把柄那可不是说笑的。圣骑士团作为帝国的中心力量,选举是绝对来不得半点含糊的。如果落下一个营私舞弊动摇帝国根本的罪名那就麻烦了。关键是现在的情势又不得不这样兵行险着。主教大人那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个人把自己儿子的神官位置挤掉了。西方的战事如果一旦打了起来那就是建立军功来作为政治资本的大好机会,那是这场政治斗争胜负的关键所在。于是也只有冒着危险找了个机会去和那个骑士交涉,幸好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还有罗兰德团长入坐了,王公大臣们也纷纷落座,于是决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是斯强克骑士。一身健壮的肌肉裸露在铠甲之外,蛮横的神情好象连脸上也全是那些肌肉的领地。手里提着把即使加上了套子也杀伤力巨大的大剑。这个造型在骑士实在是非常少见的。

    迎接这位选手的除了一些大臣们的叫好声外更多的是周围百姓的嘘声。这个贵族的恶少在王都的百姓间是很有些恶评的。前些年很是胡作非为了一些事情的,这几年大概是为了今天的这个选拔会才收敛了起来,窝在家里专门请了不少教师来进行各方面的特训,这次的冠军乃是势在必得。

    听到嘘声,斯强克骑士横眉怒目地扫了周围无数的人群一眼,低低地吼了一声。这是个典型的头脑简单的货色,大概是所有的精华都用到那一身肌肉上去了。

    然后就是名叫罗德哈特的英雄上场了。他一头亚麻色的卷发,俊逸的脸虽然使他漂亮中少了些威猛的气概,但是这样稍微缺少了些雄伟仪表却让他显得更有亲和力,镇定自若的神态和仿佛看得出坚强和毅然的眼神补充了他的男子气,脸上一直都是那种很有亲和力,很漂亮的微笑。他看起确实就是每个少年心中的偶像,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白马王子。他一身显得很朴素的衣服,外面一件轻便的皮铠甲,完全是一个民间战士的形象,好象根本没把对手的攻击放在眼中一样,事实上从比赛开始他确实也没被任何对手击中过。

    雷鸣般的欢呼声和掌声都送给这个群众心目中的英雄。

    罗德哈特的英俊潇洒让斯强克的蛮横仿佛是专门为了衬托而生成的一样。斯强克狠狠地盯过去,狠不得立刻就冲过去把那个漂亮的骑士砍得稀烂。虽然他知道这将是个会在比赛中输给自己的对手,但是现在他却已有了失败的感觉,这让他的杀气显露无遗。

    蚁民。

    宰相大人听到这样的欢呼声的时候不屑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这些微不足道的下等人。在社会的底层生活中自以为是地打滚,不甘心受权力控制却又无力去争取和反抗,于是就相信什么足可以对抗权力的英雄,可以反抗这社会机制的天纵奇才。却不知道这社会中的任何东西都是掌控了权力的上层力量所决定了的,包括信仰,热情,生活方式,就连这个汇聚了他们梦想的英雄,不也是早有权力在背后安排好一切了的么。这世上,掌权者才是唯一真正的英雄。

    “恩,这个骑士看起来真的不错啊,样子很英俊很好看呢。”皇帝陛下居然也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我还听说他曾经只身杀入一个兽人的巢穴,不仅救回了姆拉克公爵小姐,还把上千个那些野蛮的兽人们杀得一个不留,厉害厉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而且听说还是平民出身呢,了不起,了不起。”说到后来,皇帝陛下的脸色居然显得有点奇怪,仿佛是有点嫉妒。

    格芬哈特十七世今年二十岁,一张充分说明了性格的脸柔和得有些女性化,对于这种一飞冲天的英雄还是很相信,很喜欢的。这并不是个适合掌控一个国家的人,安逸平和的皇室生活让他的心态和平常的年轻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幼稚肤浅些,在他年幼的时候还有曾经偷跑出皇宫想去跟随一个马戏团旅行的典故。而且据说前些天的晚上居然还偷偷地跑到王都中的一家赌场去玩耍,还惹出了点事。

    自己无法控制的出身和局势才让他不得不坐上这一国之君的位置,不过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喜欢沉迷在一些小玩意的乐趣中,把政治军事看做一种无妄之灾式的负累,忙不迭地推托给很热心为他排忧解难的宰相大人去处理,所以才会有埃尔尼家族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局面。如果不是朝廷中还有军方的一派老忠臣,还有圣骑士团在护卫着格芬哈特家族,他这个皇帝早就已经让位了。

    “陛下英明。既然陛下都认定这是个人才了,那么我也就下个赌约,赌一定是这个年轻人胜出,十个金币,不知道有哪一位敢来应局呢?”宰相不失时机地看着周围的大臣们说。

    并没有人应赌,军方的人没理会他,而同伙们知道他一定是玩着花招。

    “那个斯强克骑士好象是爱卿的侄子吧,连自己的叔叔都这么不看好他,实在是太可怜了。这样吧,就让我来为他加油一番。我赌他赢,十个金币。”皇帝陛下是很有同情心的。

    “那我就替他谢谢陛下的恩赐了。希望陛下的齐天洪福能给他带来好运。”

    “呵呵,我记得和爱卿赌的话我的运气总是非常好的。”皇帝陛下很天真地笑。

    随着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了。周围看台和地面上人们都开始吼着罗德哈特的名字,在这巨大的声援声中罗德哈特几下就开始占据了上风。

    阿萨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巨大希望变成巨大的失望。他想回去了,转过身去正好看见一个头很大的矮子在人群中挣扎着,挤到了一个坐在矮墙上的人下面拽了拽他的脚说:“把位置让给我。”

    拥有着这个好位置的人很明显不肯放弃自己的特权,眼睛一瞪说:“为什么?”

    “因为你想要这个。”矮子粗短的手指上拈着一枚银币晃了晃。那人立刻屈服在这实在是极有力量的论证之下,从矮墙上跳了下来恭谨地把自己的宝座奉上。

    很少有侏儒有那样的气势,而且也绝没有其他矮子有那样大的一个头和那样难听的鸭公嗓音一样。阿萨挤过去招呼他:“波鲁干大人,你好。”

    “特使先生,这么巧。您已经从那个见鬼的兽人城市回来了么?”两个月没见,这个布拉卡达的地方官依然还是老样子。他很灵巧娴熟地纵身跳上了矮墙。

    “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特使,叫我阿萨好了。”阿萨走到了矮墙下。“我正准备回去,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为什么回去?台上那个不是你的那个朋友吗?你难道不想看他得冠军么?”

    阿萨微微苦笑说:“可惜我敢打赌,他是一定不会得到冠军的。”

    “不会吧?”波鲁干大人的扫帚眉毛又皱了起来。“我怎么看他都应该得冠军的,那么我们就来赌几个小钱吧。反正我也是在那边下了他的注。”

    “我不想赢你的钱。”阿萨说。

    “可惜我却很想赢你的钱呢。”曾经的布拉卡达地方官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齐黄色的板牙。

    台上,罗德哈特正以一轮密集的快剑攻得斯强克只有防守。如果不是斯强克在一开始就给自己施加了几个祝福魔法,现在这样的速度已经可以让他躺下了。高薪聘请的魔法师在巨大经济的动力下终于成功地往他头脑里灌输了几个基本的魔法,不得不承认这是了不起的成就。

    罗德哈特就没有这种待遇了,他并不会使用任何辅助性的魔法,但是周围海啸般的喝彩和助威声完全弥补上了这个缺憾。仿佛他每一次攻击都带有支持者们的愿望,让对手遮挡得非常吃力。但是斯强克的身手确实也相当不弱,在这些魔法的帮助下,即使是真的正面对战罗德哈特也不一定真的有十足胜算。

    两人的实力相近使这确实看起来是一场全力以赴的精彩比赛。连阿萨都看不出两人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中有任何的破绽,他不得不承认罗德哈特不只是有骑士的天赋,更有一个演员的潜质。

    斯强克的防守露出了一点小破绽,罗德哈特冒着被巨剑击中的危险一脚踹在了他脸上。震天的喝彩声中肌肉型骑士变作了滚地葫芦,他爬起来的时候鼻血已经和眼里的凶光一起往外冒。

    恼羞成怒和疼痛一起让斯强克狂吼一声,像疯了似的拼命挥舞起那把巨剑朝罗德哈特砍去。毫无疑问他是在拼死一博了,巨剑挥舞发出的气流甚至刮得台下观众们的脸生痛。但是这疯狂的进攻中罗德哈特依然不失他的从容不迫,进退有度地躲闪着,慢慢地向擂台的左侧退过去。谁都看得出他是在保留体力,这样疯狂的进攻是绝对坚持不了多久的。只要等着对方的攻势一弱,他立刻就会展开反击。但是阿萨却知道这样的反击将会因为一个意外而失败。

    这真是一出好戏。智勇皆备的骑士成功的激怒了对手,让对手失去理智而不顾体力地疯狂进攻。但是就在他准备反击的一刹那,身体突然微微地一失控,于是很不幸地被击中,受了些轻伤而败下阵去了。事后才发现原来是地板上有一块木板松动了,骑士一脚踩上去自然会失去平衡,但是这也没办法,毕竟比赛的结果已经无法更改了,大家也只有共同感叹这个英雄的运气实在太差。

    阿萨开始觉得罗德哈特有去写小说或者剧本的天赋。

    在凛冽的剑风中罗德哈特已经退到了擂台边缘。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斯强克的体力已经开始出现不支的迹象了。万众期待的英雄的致胜反击即将展开。

    但就在这个激动人心的一瞬间,英雄的身体突然微微地一倾斜,失去了平衡。穷凶极恶的对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巨剑夹起一阵狂风朝他拦腰劈去。台下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阿萨一惊。虽然巨剑上套着有保护用的套子,但是这样用力的一下攻击也足以让人筋断骨折甚至致命。这已经不是事先讲好的演戏,盛怒下的对手真的是要罗德哈特的命。他现在离擂台太远,中间人又太多,即使想出手阻止也来不及了。

    但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罗德哈特的腰突然一软,整个上身都向后弯了过去,身体成了一个弧型。上半身已经悬空吊出了擂台,而脚依然踩在擂台上。那要命的一剑只是擦过了他的腹部。

    斯强克看着这志在必得,只等看着对手倒下的一剑却被闪过了。这和事先预定的并不相同,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楞在了那里。

    罗德哈特却趁此机会身体一振地弹了起来,剑柄重重地敲到了对手的脸上发出一声闷响,斯强克又向后滚开去了。但是等他再捂着流血的脸站起来的时候罗德哈特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胜负已分。

    “爱卿今天的运气不错呢。终于赢了我一次。”皇帝陛下笑了笑,看了看旁边的赢家。而宰相大人的脸色苍白,这突如其来的运气让他惊怒交集。

    “本次骑士选拔会的冠军是——罗德哈特骑士。”官员拖长了声音用一个戏剧性的声调公布了结果。

    随着欢呼和鼓掌,罗德哈特收回了放在斯强克粗脖子上的剑。以一个胜利者的优雅姿态对这个失败者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节,然后转过身去对着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看台下跪行礼。

    斯强克还像一尊石像一样楞在那里。惊奇,失败的愤怒,羞辱都拥挤到脑海里,让他原本就不大灵敏的头脑越发糊涂,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当看到这个对手示威似的还对自己行了个礼,还得意地笑了笑,然后目中无人地转过去把背露给自己时他的愤恨和敌意被彻底激发出来,提起巨剑就朝他背后刺了过去。看台上和擂台下的人全都惊叫起来。

    英雄自然是绝不会被这样的背后偷袭所击倒的。罗德哈特侧身躲过了这一剑,看起来完全是自卫中不得已的一记肘击撞在斯强克的脸上。斯强克发出一声野猪般洪亮的大叫,这叫声也不能够掩盖骨头破裂的清脆响动。他向后飞出躺在擂台上动也不动。

    宰相大人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自治力和理智很明显要比他的侄子高上许多,又慢慢地坐下了。皇帝陛下皱着眉缓缓地摇了摇头:“输了就算了,怎么能够这样呢。实在太没骑士的风度了。”

    “陛下说得是。这不仅是违反了骑士道的基本精神,还证明这个人心灵的污秽。这样一个缺乏最基本的道德的人我想是绝不适合加入圣骑士团这个光荣而且的关系重大的团体的。”在皇帝旁边的罗兰德团长冷然道。这个帝国第一剑士有着一张相当清瘦的面容,仿佛只是个潜心学问的读书人而已,只有偶尔在眼睛中有光芒一闪而过,灰白色的头发和胡须使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我现在宣布取消他进入圣骑士团的资格。”

    宰相大人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偷鸡不成还要蚀把米,而且如果被这小子抓住把柄倒打一耙,那恐怕连米缸都要被敲破。

    阿萨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周围的欢呼声震破了。波鲁干大人毫不客气从他手上抓走了几个银币,大声吼才让他的鸭子声不没欢呼淹没:“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你朋友会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萨愕然摇头。

第二十八章 冠盖满京华

    “原来是这么有意思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波鲁干大人听阿萨说了欧福城的概况,立刻表示出巨大的兴趣。他原本是来给朝廷交卸地方官的职位,现在正没事可做。“居然能够把兽人们治理得那样井井有条。凭空建立那样一座城市,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是梦幻般的城市啊。我一定要去。那样的刑法,真是太有创意了,简直是门艺术。”这个曾经的布拉卡达的管理者的一双牛一般的大眼里露出光芒,那是好色者听说绝世容颜饕餮者幻想终身名菜的神色,他完全陶醉在想象那个充斥着兽人的粗陋城市中去了。“我明天就动身,明天就去。”他拍着桌子吼叫。“老板,再来一斤卤牛肉。”

    阿萨提醒他说:“西边正在打仗,你现在去找死么?”

    “我当然会从其他国家绕过去了。托你的福,路费也赚够了。”波鲁干大人得意洋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认为你那个朋友一定输?连我都看得出他的胜算要大得多。”

    “恩.....我认为他这样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得到那个冠军好象没什么用。还不如故意输掉借此博得宰相大人的信任还好一点,那样他就可以.....所以我以为他会故意输掉这场比赛。”阿萨扮高深,把宰相大人给罗德哈特陈痛厉害的话当作自己的判断。“我现在担心他为了那一时的冲动而以后受到宰相大人的排挤。”

    “瞎担心。”波鲁干大人一口断定。“他赢了绝对会有更大的好处。朝廷里还不是宰相大人那一群人能够只手遮天的,这样打败了宰相大人的侄子,起码证明给了军方的大臣们看他是和埃尔尼家族毫无干系的。军方却正需要一个能够有亲和力能得民心的人,恰好皇帝陛下也很喜欢他,这样他在军方自然比在唯亲是用的埃尔尼家族下做事更有前途了。喂,朋友,你知道现在这个年代最宝贵的资源是什么吗?是人才啊。我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下你朋友的注。”

    “哦?这样?”阿萨一楞。好象确实又是这样的道理。“恩....其实是这样的。宰相收买过他,他当时是答应下来了的。如果他真有心赢比赛为什么不当面拒绝呢?这样变卦难道他这样不怕激怒宰相吗?”

    “你又错了。”波鲁干大人又一下把他的判断拍死。“怕的是宰相大人。在圣骑士团的选拔会中营私舞弊那可是大罪,他要么再冒险杀你朋友灭口,这可更是极大的风险。要么就只有被你朋友抓住这个把柄而不敢胡乱对付他。好手段。好头脑,好心计。”波鲁干大人用力咬下一块牛肉在口里使劲嚼着。

    好心计。阿萨突然想起没几个月前刚刚认识罗德哈特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他还单纯得很幼稚,现在脑子里的东西已经是自己所远远不及的了。看来这人一旦成熟了进步起来是非常快的。

    波鲁干大人继续发表他的高论:“以前在布拉卡达看见他的时候也看不出有心计的样子。大概是跟了姆拉克公爵的关系吧。跟好人学好人跟坏人学坏人,跟着巫婆就只有学跳神。”

    “你对姆拉克公爵很了解吗?”阿萨问。他现在多少知道了一些朝廷中的事情,姆拉克公爵的好名声是有口皆碑的。

    “不了解。但是从他的好名声就知道他可是个玩弄手段心计的高手。”

    “为什么?”

    “什么是最会说谎的人?”

    “不知道。”

    “从不说谎的人就是最会说谎的人。”

    “什么意思?”

    “因为这说明从没人发现他说谎,更没人对他有戒心。二十年来,姆拉克公爵是帝国中晋升得最快又最不着痕迹的一个。不玩玩手段,怎么能从下面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来?你以为官场里是靠诚实,努力,奋斗的么?关键是他混到这个地步,还居然有这样清廉的好名声,这才是真正的玩弄手段的大师。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不露痕迹才是真正的高手。你看你朋友就知道了,这样一个有身手有才干有头脑的人来投奔他,他却不委以重任,反而让他保持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这手段可厉害。”

    “怎么说?”

    “已经标明了所属谁家的资产怎么还能吸引别人来投资呢?自然先要表示这是清清白白的无主之才,等到别人已经把这宗生意经营得日进斗金了,再一下亮出产权证明,毫不费力地手到擒来,这可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那张关系重大的产权书么,嘿嘿,自然就是英雄从布拉卡达的龙窟里救出的公主了。我在布拉卡达的时候就看出他对那位公爵小姐很倾心的了。至于保持他的平民身份产生的效果你也看到了,这可是得民心的一个好办法。大家就喜欢这样出身草野而扶摇直上的英雄。完全不着痕迹就把这颗重要棋子的棋路安排好了,这样的手段除了正直的姆拉克公爵,旁人也绝玩不出来。实在是高明。”波鲁干大人侃侃而谈,行家的风范完全和他的外表不相称。

    “我说你才是真正的高明。”阿萨有点心悦诚服地看着面前这个相貌粗鄙的矮子。“喂喂喂,你这样的头脑不去做那些事情才真是浪费。”

    波鲁干大人一笑。他这一笑本应该只是稍微表达些自嘲,但是阔大的嘴巴微微一咧立刻就开的很大,好象刻意的取笑一样。“做这些不只是需要脑袋,更重要的是要心计。要肯花心思去想,时刻都要注意到别人,一言一行都是要顾忌到产生的后果。别人是什么样的立场,听了会有什么反应,然后产生的这些反应又会对其他人又会产生什么效果呢.....等等等等....这些玩意比炼金术士调配药品还复杂,我可没本事去搞腾。最多只能够看出一点他们玩什么花样而已。”

    “混蛋。X的。”阿萨骂了一句脏话说:“怎么一个一个脑袋都这么灵光,弄得我现在对我的智力已经丧失信心了。”

    “那是小聪明。”波鲁干大人用念书般的腔调说。“醉心权势玩弄心计手段的人,其实才是被这充斥权势的世界同化了的弱者。真正的大智慧才是真正的强,是有坚定的自我意识不被其他的情绪和环境所迷惑。这种人不会想要和这世界妥协,所以显得和环境格格不入,却也不会叛逆。在这种人眼里世界和自己是对等的。能够在精神上和世界对等,这不是真正的强么?比如你和我。”

    “哈哈,这马屁听着可舒服。”阿萨笑了。“可惜我知道很弱的那些官老爷们一声令下就可以叫来几千人把很强的我们两人砍成肉酱。”

    “因为精神和现实永远是两回事。”波鲁干大人又念了一句,然后笑了,咧嘴露出大板牙。“背书而已。我以前可是我家乡图书馆的管理员。好了,吃饱了。我也要为旅行作点准备了。”波鲁干大人吃下最后一块牛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阿萨送走了波鲁干大人后回到了山德鲁的大屋。虽然立刻就要晋升神官了,但是他还是住在山德鲁的大屋里。他并没想过要换个地方,也没想到神官大人住那种地方有什么不合适的,在他看来这只是帮主教大人的一个小忙所得来的暂时性的附加物而已。不过几天后就有了风评说他信仰虔诚虚怀若谷,身晋高位也不骄不躁,依然在那里从事着为抚慰亡灵的基本工作,这高尚的品德情操和修养堪称所有教士们的典范。他也奇怪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名声却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大。

    今天又有请贴来了。山德鲁在抱怨这些信使打乱了他的清净生活,因为他们一来看到这里的情况不是呕吐就是小便失禁吓得腰酸腿软地爬出去。

    自从罗尼斯主教委任他神官之职后的这几天里他几乎天天都会收到姆拉克公爵的邀请去参加各种晚宴和舞会,而每次也都有让他无法推托的理由和热情。于是每天晚上他都可以真正体会到王都真正生活的繁华。周围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族妇人们和小姐,吃着难以想象的珍馐美食物,贵族青年们不停地在漂亮妇女们的扇子上登记,然后等着一曲一曲地跳得大汗淋漓,然后大家互相挽着手臂走其他地方去继续悄悄地挥洒淋漓大汗。不少贵妇和少女也对这位新的神官很有兴趣,可惜他出了名的信仰虔诚和一股不属于这种气氛的气质让她们又不好下手。

    制作精美的酒菜糕点确实好吃,即便是平常之极的水果也要雕刻得花样百出在加上蜜糖,阿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满目的奢华确实让人大开眼界,金银的器具,水晶的灯,连端酒的仆人身上穿的衣服阿萨都认得那是在故乡的村子大人每到过节才拿出来披上一下的货色。虽然是这样的眼界大开,阿萨却觉得自己在野外睡树洞嚼虫子喝生血时候更精神抖擞些。他也记得亲眼看到过的活生生饿死的人的形状,听说过有地方闹饥荒人们不得不把自己养大的儿女互相交换后吃掉。他已经养成了对钱的衡量都用从布拉卡达学来的那种方法,于是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旁人的恭维话他听来感觉莫名其妙,因为他很清楚地感觉到那言不由衷,何况都是恭维他的信仰坚定,前途必定无量之类,好象还不如在集市中和肉贩聊天来得有趣。至于大家所谈论的某侯爵买的土地上发现矿藏而赚进上千枚金币,某子爵夫人头上的桃色新闻又多了两条等等之类更是让他觉得无聊到极点。很多时候他巴不得有个从天而降的理由让自己大打出手。比如说发现那个爵爷是什么奸细,或者哪个小姐是死灵公会的法师伪装的等等,可惜这样的好运气却从来没出现过。

    每当阿萨对这种场合厌烦起来公爵就会过来和他说话,总有办法让他留下来,想让他慢慢的习惯这种气氛。但是不管多久,多少次,阿萨还是和那种环境格格不入。

    前天晚上他的一个举动更让所有人惊呆了。他自己不小心掉了一块点心在地板上,然后又伸手拣起来吹了吹就扔进口里大嚼起来。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高贵的人。阿萨这才发觉自己大概干了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他自己都有点尴尬起来。

    姆拉克公爵这时候却很激动地鼓起掌来,用热烈的语言赞扬他高超的修养和这充满了哲理和寓意的举动。

    当所有人都理解了公爵大人引经据典的解释而对自己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尊敬的眼光时,阿萨注意到公爵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钟奇怪的表情。于是昨天姆拉克公爵便再没送请贴来,阿萨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公爵大人那样的热情。

    但是这次收到的却是罗德哈特的邀请,言辞恳切,说是千万一定要请他去。

    不管身为什么职位,只要一踏入了官场,必须就要应酬,就要交际。于是军方出面给这个刚刚晋升的骑士举办了庆功会。阿萨原本已经对这些讨厌得很了,但是突然想看看罗德哈特在这样作为主角的情景下会是什么样,会和自己有什么区别,于是就去了。

    参加这个庆功会的人很多。大家都很看好这个得到皇帝陛下赏识的骑士,夫人小姐们也要来看看这位如同小说主人公一般的英雄。

    阿萨看着罗德哈特面带笑容地和其他人交谈,周旋于贵族小姐之间。发现在这些方面自己真的是和他没得比。他那个完美无暇的笑容很有亲和力,把其他感情都掩盖在下面,仿佛是个很有魅力的面具。上面依然可以不失时机不失分寸地表露出各种表情。阿萨想起刚认识时候他那冲动肤浅,每一跟神经的波动都可以看出来的天真。和现在一对照,才能明白现在这笑容是一种技巧。虽然这种功夫还有些生疏,才刚开始练习而已,但看得出是很有潜力的。

    “我能够有今天全靠了你。我真的很谢谢你。”罗德哈特抽空走到阿萨旁边,轻声对他说。只有面对这个朋友的时候他脸上才没有那种富有魅力的笑容,上面的真切感情并没什么夺目的光彩,还能够发现其中的感慨和其他一些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春风得意的英雄脸上出现的东西。

    “我听见了宰相大人和你的谈话。”阿萨轻声对他说。“是姆拉克公爵让你那样做的么?”他觉得只有公爵大人才有那样的手腕和眼光。

    罗德哈特显得很惊讶,摇头说:“不是。公爵大人怎么回知道这种事情。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事么?”

    “放心,没其他人知道了。”阿萨盯着罗德哈特看。“你这小子可厉害啊,那样的手段可和你以前讲究的骑士道精神不一样哦。”

    罗德哈特无奈地点头。“事情摆在那里,就非得用有效的办法去处理才行啊。刚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难免心里不安,但这和出麻疹一样,只要能够克服第一次的不适感,以后的就顺利了。”他看着阿萨很天真地笑了笑。“必须正面去面对问题,鼓起勇气去解决问题,不要用什么幻想的原则去限制自己的行动。这是我从你身上学来的。”

    “你确定?”阿萨怀疑地瞥了他一眼。“我可做不来这些事情的。”

    “我请你帮我一个忙。”罗德哈特小声对他说。“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阿萨突然想起了罗尼斯主教那天交托给他现在这个任务的时候好象也是这样的话先说在前面,心里马上一紧。这种忙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关照,但是迎着罗德哈特信任和有点恳求的眼神,阿萨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十九章 暗杀

    即使是王都,在黎明到来前的那一段最黑暗的时间里也不得不收敛起喧闹安静片刻。已经把一整天的热闹消耗殆尽的大街像垂死中的抽搐般,偶尔出现几个醉鬼的吵闹声和灯光挥发点残余的生机。

    两个醉了的年轻人互相搀扶着走。一个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另一个稍微清醒些,还可以有残余的理智找到两人下一步落脚的地方。两人都很年轻,正是胡闹的年纪,英俊好看,也正是胡闹的本钱。这是王都常见的人物,路上遇见的同行们也毫不在意。

    两个年轻的醉鬼逐渐走到了最安静最漆黑的一个路段。前面也有三个醉鬼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大家都踩着颠三倒四的步伐越走越近。

    那三个醉鬼好象醉得特别的厉害,身上的酒臭弥漫满了这一整条街。他们连走路的方向都弄不清了,几乎是在街上横着的走,不知不觉中快要撞上那两个醉了的年轻人了。就在即将撞上的那一瞬间,三个醉鬼的手突然一翻,娴熟得像练习了几十年的动作,手上已经各自多了一把匕首。握刀的手很有职业的法度,握得都很紧很稳。刚才还歪曲得像蜕皮中的蛇般的身体猛地绷直了,豹子似的突然发力朝已经近在咫尺的两个年轻人扑了过去。那迅猛的动作和脸上依然醉醺醺的表情和浑身的酒臭毫不相干。

    刀身很短,在灯火下闪出绿油油的微光。上面没有血槽,因为血一旦流出来毒性就会被减弱。

    这三把刀像刺进面包一样很顺利地进入肉体中,锋利的刀口没有在肌肉中发出一丝的声音,好象连骨骼也没能阻挡住。特有的造型确实发挥了作用,没有血液流出来,上面的每一点毒素都发挥出了应该发挥作用,飞速地完全融入身体组织中扩散,破坏。刚才还那么充满了活力的身体一下就停顿所有的生机。不用说挣扎,连呼吸,心跳,每一丝生命的迹象都立刻停止了。上一眨眼还是人,下一眨眼就是坨等着腐烂生蛆的肉了。

    刀上淬的是是从遥远的尼根地下世界中的蝎师尾部上提炼的厉毒。这种奇怪剧烈的毒素只要一进入任何有生命的躯体就会立刻先麻痹所有神经组织,即使死不了,也绝动弹不得,是暗杀者最喜欢用的毒。何况这三把刀上的毒素已经足够杀死十匹最雄壮的马。

    三具尸体直立着倒了下去,发出木头撞击般的声音,只是这一眨眼的时间身体都已经完全僵硬了。那个并不太醉的年轻人只是架着自己的同伴歪着身体退了一步,醉醺醺地推了一把,这三个灵敏扎实老练的暗杀者就互相撞在了一起,刀子也互相刺进了同伴的身体。

    周围的黑暗中无声无息闪出了十几个全身黑色的身影,专业的步伐和动作让他们的行动不发出一点声响。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同样匕首,同样地泛出绿油油的光。看着同伴用诡异的姿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这些人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动,用和那尸体一样直挺挺的眼神盯着被围在中间两人。

    直到这些人都站住了,黑暗中才轰隆轰隆地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很高大,没有穿黑衣,好象是舍不得把那一身蛮横的肌肉掩盖起来,手里提着一把和他的体形相称的巨剑,每一步踏在地面都有和他身材相称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脸上还缠着绷带,他就简直像一个威武之极的巨灵神了。

    这个人用绷带缝隙中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包围中的两个人。让他缠上绷带的那个罪魁祸首看样子已经烂醉如泥了,全靠同伴的搀扶才能站着。而这个同伴即使是已经放倒了那三个刺客也还是一副微醉的样子,那不是装出来的。

    “你是谁?”他盯着这个微醉的人,缠着的绷带让他说话不清楚。他一挥手。“恩,不管了,是谁都没关系,给我杀了他。那个醉了的不要杀,我要亲自对付他。”四周的黑衣人全都扑了上去。

    这四周的都是千锤百炼的职业刺客,是他叔叔花重金从其他国家请来的,只有在万不得以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这些秘密武器。杀死这样一个半醉的人绝不会是问题。至于那个醉鬼,要自己留起来慢慢对付,先把手脚的筋挑了,然后捉回去.....

    但是马上连他有些不好使的脑袋也发觉了情况不对。这个人虽然空手,虽然有些醉了,在这十几个专业的刺客的攻击下居然毫发不伤还游刃有余。他一手就捉住了一个刺客的手,像扭衣服一样轻巧地就让手中的关节发出喀的一个破裂声。

    被扭断手腕的刺客刚发出小半声哀鸣声音就立刻中断了,因为他的身体被当做了盾牌,上面插进的几把匕首让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瞬间就僵硬死滞了。

    然后这个人形的盾牌马上在使用者的手上发挥出了巨大的功用。他身上又挨着了几刀的同时,保持着刺杀姿势的手也刺中了一名同伙,然后横着一挥,僵直得像木头一样的腿击中了侧面扑上来的同伙,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刺客们都是协同作战的高手,都用着千锤百炼出的步伐阵型来对这个中间的人不停地刺杀,但是这个人的身体却在四周飞舞着的匕首间串花一样地游走。仿佛周围十多个人攻击都是为他的闪避而安排好了的,他早就知道了每个人的每一个动作,流水一样地躲闪的同时那个僵硬得像木头般的尸体也在他手里左挡右插,不停地有刺客在这个奇怪的武器下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或者被这个盾牌上附带的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

    当这个人形的武器很有威势地一扫将两个刺客打飞出去另一个又被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时,站在旁边的大块头终于了明白局势。他提起手里的巨剑想冲上去加入战团,但是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他还准备慢慢对付的目标,又朝这个案板上的肉冲了过去。他没忘记这才是真正要解决的人,趁现在那人还在对付着剩下的刺客。他高高举起巨剑朝目标砍了下去,在这百多斤重的家伙和他的蛮力下人的肉体会像花瓣一样的娇嫩。

    ‘轰隆’。地面的石板纷飞。他奇怪的没有感觉到砍碎骨骼碾烂肌肉的手感,也没听到那种肉体破裂的声音。只有喉咙那里凉丝丝的一阵奇怪的寒意。

    然后一阵暖流涌了上来,喉咙每一处都感觉到这种诡异的热浪,其中还有些刺痛。这暖流甚至开始涌出了体外,顺着皮肤往下延伸。

    原本睡在地上醉得像条死狗一样的对手已经站了起来。不只是站了起来,而且是目光炯炯地站在那里,清醒地像颗在冰水里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手里的剑还滴着血。那是他喉咙里的血。

    他丢掉剑,捂住自己的喉咙往后退,好象这样可以逃开眼前这恐怖的现实一样。但是血管里的血依然在欢快地往外涌,努力地穿过手指的包围,有些涌进了气管里,使他还想咳嗽一下,但是他咳不出,只能够是发出一些奇怪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健壮的身体现在成了寒风中的枯草,随着这喉咙中可怕的声音一起剧烈的颤抖着。他退到了墙边,粗壮的双腿已经不能再支撑身体,顺着墙边坐倒,喉咙里的咕噜声和身体的颤抖一起随着血从手指中不停地流出而衰退,最后终于停止了。已经被血泡得透了的双手从喉咙滑下。

    阿萨将手里的人形武器扔出,最后一名刺客在同伙僵硬尸体的大力撞击下一起飞了出去。十几名刺客已经全部躺在地上了。他转过身来,看到了刚刚成功地杀死了对手的同伴。

    罗德哈特怔怔地看着坐倒在墙角的斯强克。这个不可一世的贵族,白天还和他生龙活虎地搏斗过的对手,现在已经是块死肉了。

    在散落在地上的火把的微弱光亮中,那张蛮横的脸依然凝固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缺少了血液的皮肤有些松而变形,露出白垩一样恶心的白色。和这个恶心的颜色相对照,喉咙之下的一片鲜红,既是这具肉体最后的生命的证据,也是死亡的标签。喉咙那个伤口裂得很开,往上有点翘,像是一张在笑的嘴,只是隐约地看得见里面的管子。

    罗德哈特面容已经有些扭曲。他突然丢掉剑,退后了一步,握剑的手空捏了两下,然后双手搓了搓,好象想要把残留在上面的触感搓掉。但是刚才割开喉咙那柔软清晰的手感依然还在,不只在手上,还顺着手臂直冲进了心窝。他转过头来看着阿萨,张了张嘴,好象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是那张英俊的脸却全是扭曲着的痛苦和恶心。

    他突然弯下腰开始呕吐了起来。

    杀人绝不是件很轻松很好过的事。如果有人真的没什么感觉,也只能够说明他是节木头,如果说有人还觉得很过瘾,那就表示他和那种拿自己的屎尿玩得不亦乐乎的人一样脑筋有毛病。

    罗德哈特吐得很辛苦,很卖力。胃里早已经没有东西了,刚才他在宴会中每喝一点酒就偷偷地跑出去吐掉。但是他还是在努力地吐,胃在大力地痉挛,好象要把其他的内脏和所有讨厌的感觉都挤出来。这个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青年俊杰,万众瞩目的英雄人物,现在却像只狗一样在那里呕吐着。终于他成功地从胃里挤出了些东西了,那些是胆水。

    连胆水都吐光了,抽搐了几下,喘上了几口气,罗德哈特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喘息着直起身来抹抹嘴,转过来看着阿萨,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说:“第一次亲手杀人,杀真正的和自己一样的人。确实很难受,很恶心。”

    他伸手抹了抹脸,虽然还很狼狈,但是笑容又恢复了那样的亲切而有魅力的了。这极度的疲累之后他依然显得自信,好象一个面对困难的好学生正下定了决心要克服一道学习上的难题一样。“不过没关系,这些就像出麻疹一样,以后慢慢地就会习惯了。”他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几个半死的刺客正在呻吟。“所以我说一定要你帮忙呢。如果我一个人多半是死定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萨看着一地的尸体皱着眉,问:“为什么你非要我来帮你对付这次暗杀?干脆把宰相收买你的事情告诉军方的大臣们呢。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来保护你,或者干脆就直接用这个把柄去对付宰相了。现在他意图杀你灭口,这不更是有力的证据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把柄还扳不倒他,我只是一己之辞而已。”即使是思考这这些手段,他亲和柔顺的脸总有些天真的味道在上面,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对自己的把戏很有自信的小孩子。“关键是我已经把这次的暗杀对付过去却依然不去告发他。这样他就知道我并不想成为他的敌人,而且也明白我不是好对付的人了,自然会对我有顾忌而不再敢轻举妄动。在心理上占了优势,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说不定还可以多个朋友,那比多个敌人好得多。”

    “你变了。”阿萨叹口气。记得在艾里的时候他还是个懵懂少年,但是现在相比之下,自己却好象幼稚得像个小孩了。

    “因为我已经成熟了。我不再沉迷自己的幻想,已经知道如何来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了。”罗德哈特看着阿萨一笑,他嘴唇上的那个伤口依然还在。“是你教我如何来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的。”

    阿萨百感交集,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又叹了一口气。他的心情随着这一个叹气滑落到低谷。

    突然一阵奇怪且巨大的寒意从背部透遍了全身。仿佛有无数的冰针突然直接穿过了皮肤肌肉冲进了脊椎刺到了骨髓里面。阿萨朝前面全力跃出,半空转身,眼前已经是一片闪电汇成的大河。

    ‘噗’。旁边的罗德哈特现在才听到一声响。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影从黑暗中闪身而出一脚踩在了一个还在呻吟的刺客的脑袋上,那脑袋立刻就很有力量地爆开了。借着这一脚之力那人化成了一道和黑暗溶为一体的黑色闪电,以那雪白厉亮的尖端朝阿萨劈了过去。

    躲不了。死。这就是阿萨瞬间的脑海里出现的念头。

    这道足可以把整个黑夜都一分为二的光亮已经在面前。宛如一条从天上来的滔滔大河把所有的雄壮气概凝聚了百年之后再以东流到海不复返的慷慨激昂要把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席卷绞得丝毫不剩。

    即便阿萨已经在飞退,但这积蓄了许久的这一击依然用无可挽回的速度飞袭到了他面前。

    这一剑不知在黑暗中无声地酝酿了多久。直等到了目标的精神松懈,肉体松弛,反应也正最迟钝的时候才将自己的锋芒暴露出来。

    阿萨身体已经凌空,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有等待着面前这死亡的召唤一点一点地逼近。所有感觉都明锐无比,他眼睁睁地看着剑尖一点点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脸上的皮肤正在这剑气之下开始崩溃,似乎立刻就要破裂,下面的肌肉骨骼都将像朽木般的瓦解,他的头会在这剑气之下爆裂,像一颗番茄似的四处飞溅到周围的地面,墙壁上......

    我不想死。

    阿萨狂吼。所有的力量,精神,对死的恐惧对生的yu望都集中到了手中。

    他一把抓住了这道立刻就要将他绞得粉碎的闪电。他的所有生命都凝聚到了手上,那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动作,而是用全部的生命去对抗死亡。他的手泛出了一层白色的光芒。

    刃锋在指间的皮肤间一点一点地朝前面挤。手指手掌间的力量在奔腾,在无声地怒吼,在死命地挤压,拉扯着那致命的锋锐。

    剑尖终于在即将到达眉间的时候停了下来。

    两人同时落地,阿萨继续在退,黑衣人继续进逼。两人一进一退,在黑暗的长街上飞奔,每一落步都重逾千钧,石块和泥土不停地在两人的脚下翻飞。

    终于,剑身抵受不住双方强大力量的挤压,一声极限后的呻吟,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就在剑碎裂的一瞬间,黑衣人开始向后跳出,一脚踩在了另一个重伤的刺客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然后他再反跳,把最后一个刺客的生命在脚底下干净地结束掉。他几个纵跃之后就完全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兀,没留下一丝声响痕迹,仿佛只是个从幽冥中浮出的魅影,只闪现了一下自己死亡的恐惧威力立刻又回归虚无。

    阿萨怔立在原地。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眉间浸出的血顺着鼻子旁边缓缓地流下,皮肤并没有损伤,但是下面的肌肉和血管已经破裂了。

    剑气,纯粹的剑气,上面没有带着丝毫的魔法,也不需要魔法。不是杀手,杀手不会这样用剑,这是个真正的剑客。

    这也是个真正的高手。这个人将自己的气息和响动完全混入其他人之中,自己或许发现了,但是却完全没注意到。他一直都潜伏着而没有丝毫焦躁,直到最好的机会才出手,才在那一瞬间显露出杀气。一击不中,没有丝毫的停留犹豫立刻全身而退。决断明快。

    “到底是什么人?”罗德哈特这才走了过来,呆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他完全被这一剑所震撼,他也是剑士,看得出这一剑中蕴涵的修为,他喃喃地说:“这才是最后真正的刺客......”

    “不是刺客。”阿萨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掌没有断也没有伤着筋骨,只是破了些皮出了些血。他摇头喃喃道。“不是刺客......”

    “为什么不是.....”罗德哈特不解。

    “如果那一剑是刺你,你躲得了么?”阿萨说。

    罗德哈特脸色发白,咽了口口水,很肯定地回答:“死定了。”

    阿萨冷冷地说:“对,你死定了。我也绝对无法拦得下那一剑。不要忘记,你才是他们暗杀的真正目标。只要你死,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我的生死关他们屁事。难道以那样身手的刺客还会连这点判断力也没有么?所以他不是对付你的刺客。是冲着我来的。”这王都的夜晚突然添上了一丝危险神秘的气息,让他每一根神经和每一条思路都精神抖擞起来。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有点兴奋,犹如一条远离荒野的狼又嗅到了一丝血腥。

    阿萨走过去拣起地上那人掉落的剑柄。这只是一柄普通的长剑而已,王都中随处可以买到。如果这是一柄很好的剑,是一柄和那个身手相匹配的剑,结果会是怎样呢?自己刚才那一下阻挡已经是全力了。

    这个人为什么不用一柄那属于自己的剑?

    如果不是和那些刺客一伙的,他又怎么能够知道并且利用这次暗杀行动?还有,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自己?如果现在自己死了,那么会怎么样?神官大人遇刺,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仔细一调查起来,立刻就会知道这些杀手的来历,关键是罗德哈特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会把事情都说了,自己确实又挤掉了宰相大人公子的职位......这世界上实在再也找不出比宰相大人更合适的凶手了,但是阿萨却知道他不是。还有谁?还能有谁?

    阿萨叹了口气,低声骂了一句。不过也为自己找回了智力的信心有点高兴。

    第二天,宰相大人得知了自己的侄子居然为了比赛输掉而纠集人手去向那位新晋的骑士报复的时候立刻大发雷霆,怒斥家门不幸出了这种败类。幸好那位骑士身手过人恰巧又有一个教会的神官大人在场,这次卑鄙的暗算才没有得逞。

    宰相大人立刻向皇帝陛下请旨降管教无方之罪,不过皇帝陛下一向是很明白事理的,知道这事是那个品德败坏的失败者自己的行为,也就没有怪罪宰相。宰相大人又亲自向那位骑士当着众人的面隆重道歉。于是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很和平地解决了。宰相大人和这位优秀的骑士似乎也因此建立了友谊关系。

    魔法学院为新的神官大人举行了正式的就职仪式。这位神官也很年轻,很优秀,还是主教大人亲自推荐的,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先例,政客们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这不凡的先兆。他和那个平民英雄骑士也是好朋友,原本已经被激起的英雄出少年的情绪更被推上了一个新高峰。如果这次他再去战场上立下了功那更是可以扶摇直上。

    这位神官大人立刻就要前去西方前线了,来送行的居然有不少是王公大臣。

    这种场合公爵大人自然是不能少的,他还是那样微微发福的体形,一身华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和他很衬的帽子,腰间插着一把镶嵌满了珠宝,华丽得有些庸俗的剑。他脸上的笑容是所有人里面最灿烂,最好看,最能够表达善意和温和的,原本就很和气的五官纯粹地就是友善,友善,再友善。

    这张友好的面容下完全看不见其他的东西,看不见的危险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微微发福的身体如果换上一身夜行装,是不是也可以敏捷得像一道黑夜中的闪电?

    公爵上来和阿萨握手,祝他一路顺风。公爵手上虎口和指根处的茧很厚。这样的一只手,如果很有力地握住了腰间那把看起来似乎只是装饰的剑,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是不是可以发出如同滔滔大河晴空闪电般的一击呢。一想到这里,阿萨的心就跳得很有力,他甚至想立刻就验证一下看自己正面去面对那样的一击会怎么样。

    但是这很明显是不行的,至少也要等把主教大人这个麻烦的忙帮完了才能够恢复以前那为所欲为的自由。现在他只能够笑着对公爵说:“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哪里哪里。能和神官大人这样优秀的人交朋友实在是我的荣幸。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必定还有机会好好交往。”公爵很热情地说。

    “可惜昨天晚上那样好的机会不多了。”阿萨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公爵的眼神显得很奇怪。然后阿萨又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不用多心,我是绝不会碍你的事的。我才懒得管这些。”

    快马加鞭的十多天后阿萨又重新到了布拉卡达。

第三十章 战场 看热闹的人们

    布拉卡达的市政厅现在已经改做了桑德斯将军的指挥所。现在将军正在其中一间小屋内发愣。

    屋里充满着血腥和腐烂的臭味,上百只苍蝇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冲右突。屋中央摆放着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上的血已经凝成了黑色,暴露在外的筋肉已经萎缩,和黑色的血污一起干巴巴地扭曲在一起,有些地方可以看见内脏,在高原空气下干燥了的内脏外表看起来像是皮革,骨骼零碎地突出体表。只有一具尸体的头部是完好的,还能清晰地看到临死的表情,但是身体已经不成形状了,有苍蝇正往他张大了被黑色血污嘴凝住的和鼻孔里钻。另外一具的半边脸已经被压扁了,眼球还拖在眼眶旁干得像脱水了的葡萄,还有一具身体没什么伤害,但只剩下了下半个头,或者说下半个嘴巴,上面的部分被整齐地砍去。

    至今为止,虽然关于那个欧福城的情况已经从各个渠道来的消息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始终还没有任何关于兽人部队的详细情况。他们是如何组成的什么样的部队?使用什么样的武器?战斗力如何?这些都不清楚。而那只见鬼的巨大怪物也好象在荒野中消失了,总不会是被那些兽人们消灭了吧。将军绝不相信这一点。

    十天前,将军发现有一小队兽人在荒地中出没的痕迹。于是就立刻下令一队一百人的精英士兵去抓几个俘虏回来严加拷问,但是这一百士兵一去就完全泥牛入海般全没了音讯,前几天再派出了人去寻找,结果只拖了这三具尸体回来。

    这些莫名其妙的尸体正让将军大为光火心情烦躁的时候今天早上又传来消息,损失数百名魔法师的巨大责任在纳格司神官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已经转移到他的头上来了,朝廷中已经在商量换帅的人选。

    将军狂怒,差点想举兵杀回王都将埃尔尼家族那一帮政客宰个精光。但是这些无疑都是不行的,他是臣子,不能违抗君命,何况圣骑士团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正在这个时候,有士兵进来战战兢兢地报告,魔法学院派来的新神官到了。

    并没有接到过任何军方的通知,毫无疑问这又是那些政客派来的手下。

    “把那混蛋给我拖出去砍了。不对.......”将军盛怒之下顺口吼出,但是立刻记起那并不是手下,按照规矩来说他还必须要出营去亲自迎接,不过依现在的心情这种礼数自然是无法执行的了,他吼了一声:“叫他来这里见我。”

    在市政厅的大厅中将军见到了这个新来的神官。

    “你就是新来的神官?”将军想直接就想用狮子般的声音和眼神把面前这个年轻人先吓个半死。“怎么没见你带随从。”

    “因为好象没有规定必须要带随从。”新神官完全没有对将军的威严有什么反应,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拿出东西来。“这里是魔法学院的任命文书,还有证件,信物。”

    将军凌厉的眼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仔仔细细地扫一遍。和他预料中的并不一样,这个年轻人满是风尘的脸上没有神职人员的肃穆,举止也没有军人的规矩和刚健,但是自若的神情和和隐伏于神官的装扮下的某些气息却让将军隐约有些奇怪的感觉。

    但是早已经计划好了的,将军仍然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

    “神官大人在魔法学院进修这么多年,一定知识渊博,见识不凡了。”将军问。

    “不,没有.....”

    又是个花天酒地管了的纨绔子弟绣花枕头。看着神官大人有点失措的表情,将军的眼角跳了跳,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犬齿都比平时尖了很多,好象一口就可以把这个废物咬死。

    将军冷哼挥了挥手说:“请跟我过来,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将军带领着这个神官来到了那间放置尸体的屋子,指着那些尸体说。“这是被那些兽人杀死的士兵,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完全没见过兽人士兵们究竟是怎样作战,战斗力究竟如何。我想请神官大人用您广博的知识,从这些尸体上为我们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在第一次见到战场上的尸体的人绝对会吓得屁滚尿流。必须先把这种一直在养尊处优的废物完全地镇住,让他知道战争并不是书本上记载的资料,不是政客们的游戏,更不是年轻人梦想中获取光荣和前途的赌场。这样他才不敢像之前的那个混蛋一样胡来。

    神官的脸色变了,看着这三具尸体发呆,很用力地皱起了眉头。

    将军得意地笑了笑,他等着看这个新任神官呕吐或者小便失禁软倒的样子。

    但是这个神官叹了口气,开始上前仔细查看起来,甚至还动手翻动着尸体。

    “这尸体的肋骨完全往里面挤压,尸体上还有很严重的凹痕,这是被一个巨大的爪子抓死的.....好象是双足飞龙.....你把士兵派进蜥蜴沼泽里去了?”新来的神官大人淡淡地问。

    将军目瞪口呆。那具尸体就是他一直分辨不出到底死于什么武器下的。

    “没有。”不知不觉将军的气势已经消减了一大半。“这是十天前派出的部队。据探马回报荒地上有一小支兽人的侦察部队,所以我派出部队,想把他们抓住......这里离蜥蜴沼泽还很远,绝不会有双足飞龙出没的。”

    “是就是那些兽人们自己驯养的双足飞龙了。”神官说。

    “不可能,从没人驯养过这种怪物,更别说是兽人了”将军认为这小子完全在胡说。

    “蜥蜴人可以从沼泽里偷出蛋来,就像我们驯养猎犬一样从小驯养。他们既然有能力建立一个城市,自然也有能力干这样的事。”神官大人的语气肯定无比,好象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听起来好象也很有道理。将军无话可说,只好听着。

    新神官继续翻看着尸体,好象屠夫翻看猪肉一样随便,继续说着让将军瞠目结舌的推断:“这个是被狼人杀死的。从尸体的伤口来看,都是被很大重型的武器击打至死的,应该是流星锤或者狼牙棒之类的,你看,这里还有尖刺拖拽过的痕迹。既然只是兽人的侦察部队,里面应该不会有食人魔那样大型笨重的家伙,那么能够使用这种武器的就一定是狼人了。这个身上没什么其他伤痕,只是头被一下干净利落地砍掉了一半,应该是蜥蜴人,它们才有这样的敏捷和力量。”

    将军听着,所有的气焰已经完全都被惊愕取代了。连他本人也只看得出是什么武器造成的伤害,其他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既然他们有双足飞龙这么方便的侦察工具,很容易就可以从天上观察到情况,哪里有必要再派遣什么侦察部队。这一小队兽人应该是前来试探我军的态度而已。而我军主动向他们进攻,他们自然也不想被我们抓住,于是只有还击了。装备齐全的兽人的战斗力绝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抗衡的。”神官把眼光从尸体上移到将军身上,淡淡地说。“你不应该贸然派出部队的。”

    将军楞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点头用泄气的声音说:“好了,请神官大人先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军务上的我自己会处理。”泄气和窝囊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敬意,他又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指点。”

    阿萨走出市政厅,长叹一口气,想把那融进身体里面的尸臭吹出去。

    布拉卡达原本生机勃勃的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不过已经全是持刀提枪的士兵们了。那些很有创意的旅馆已经全部堆满了武器和粮草。整个城市弥漫的全是萧杀之意。

    按照罗尼斯主教的说法,这满街的人的命有可能就在自己的手上,只要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累。

    夕阳把云彩染得通红一样,鼻间仿佛还是旋绕着尸体的臭味,这血一样的晚霞看起来分外地不祥。

    一只猫头鹰停在旁边的树上楞楞地看着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维德妮娜吃惊地看着水晶球中的影像。

    “那是罗尼斯派遣到那里去的神官小子。我还奇怪他从哪里莫名其妙地找出个人来,原来就是你说的那人啊。”一个死灵法师看着水晶球说。

    维德妮娜和四个死灵法师围着一张精致典雅的大圆桌坐在一起,虽然入坐的人还不到位置的一半,但是这已经是死灵公会少有的大场面了。平时公会的成员们都在四处做着各自的事情,他们在各个地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各自的生活方式,只有在偶尔的会议和活动才会聚集到一些人。

    “这就是掉进太阳井里面的小子吗?”“精灵族正在四处通缉他呢。看样子他还偷了世界树之叶跑出来。这事情可有趣了。”其他三个死灵法师议论着。

    那个认识阿萨的死灵法师对维德妮娜说:“听说你拿世界树之叶去制造了一个真正的黑暗之龙,不过最后又被别人摧毁了,连世界树之叶也被抢了去。真的吗?你可真是舍得啊。拿回来大家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都可以用来造几件宝物了。”

    “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维德妮娜冷冷地说。

    “女人真是喜欢奢侈的动物。”死灵法师居然不失幽默感地看着维德妮娜笑了笑。“即使已经不是动物,却还是那么浪费。呵呵,对不起,只是个玩笑。虽然罗尼斯老头想平息这场战乱,但是我们可不想让他这样,毕竟很久都没什么象样的战争了,血腥和尸臭都快从大陆的空气里绝迹了。我们都等着看热闹呢。不过可再不能像这位女士这么奢侈了,用些节约而有效率的办法吧。”他转向另外一个死灵法师。“喂,把你刚研究好的那些石像鬼借我用用。”

第三十一章 死的力量

    十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虽然明知道自己不久将会被削去军权,但是将军还是抱着来接替他位置的还是个军方的人,还可以继续领军战斗的希望。他还是尽力地去做一个将军应该做的事情。

    直到现在为止,那些兽人部队的各种情况还是摸不清楚,派出去探察的部队大都一无所获。将军甚至开始在打算派遣一支几千人的先锋部队去欧福城探探虚实地攻击一下。

    阿萨却是极力地反对,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他才知道这个行动有多冒险,纯粹是送死。而且他知道欧福这样的战略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拖延时间,欧福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帝国开战,不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具体战斗力,对方就不敢轻举妄动,而王都那边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停战退兵的命令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阿萨明白现在自己的任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只要在皇帝陛下的命令下来之前尽量地不让将军出兵就行。于是这些天他努力地用自己并不擅长的嘴巴上的功夫对付将军,幸好丰富的野外生活和战斗经验总让他有话好说而且能够把将军劝住,关键是他确实体验过兽人们的惊人战斗力,也见识过欧福在塞德洛斯统治下的高效率。他分析了兽人们在荒野之外的机动性,还有最重要的是在夜晚不受黑暗影响的视觉,比人类灵敏百倍的听觉。这是和将军以前剿灭那些死板的兽人部落时候的情况完全不同的,兽人们将会主动出击,用各种灵活的方法将自身所有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的话,战斗的概念都将完全不一样。何况还要算上双足飞龙,它完全可以在弓箭无法企及的高度将部队的行踪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敌暗我明的状况下,只是夜间的不间断的偷袭就可以让部队的士气一蹶不振。

    将军在和阿萨不断的争论中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平和,甚至开始露出赞同和钦佩之意了。这样一个年轻人,无论是头脑还是战斗的经验都是和年龄不相称的,至于身手,身为在武人的直觉,他也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绝不一般。他也没有和其他神官一样天天在营帐里吃喝或者和牧师们讨论什么神学的抽象问题。这无疑是个领军打仗的人才,一个天生的战斗者,将军有很多次想开口问想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埃尔尼家族手下做事,但都没有开口。

    今天传递皇帝旨意的使者终于来了。果然,将军的军权被削去,他终于不再是将军了。关于新将军的人选问题上军方和埃尔尼家族互不相让,最后终于由姆拉克公爵众望所归地得到了两派大臣们的认可。他不久之后就会过来接收军权,皇帝命令将军在这里等待公爵前来。

    将军默默地听着圣旨,最后他问:“姆拉克公爵接手后仗还继续打么?是由他带领这里的部队去进攻那个兽人城邦吗?”

    “陛下已经决定退兵了。各国的使臣们都强烈要求,罗尼斯主教大人也极力主张承认欧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听说欧福也快派使者来商议和平条约的事了,这仗不只是现在,可能以后也不会打了。这里的四万大军由姆拉克公爵接手后还是分配回南方的边疆去,如果有必要,会让一半士兵解甲归田吧。”

    将军沉默着,然后浑身开始微微发抖,很用力地才说出几个字来:“臣领旨。”

    黄昏,阿萨被将军叫了出来。将军带着他走向布拉卡达城外。

    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丘,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将军看着那血红的夕阳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说:“这些天来我看得出你是个真正的战士。我现在想和你说说话,抛开******什么政治立场,纯粹只是基于两个战士的对话。”

    将军很有力量地看了阿萨一眼,充满了惋惜和不甘。“你为什么会屈身于埃尔尼家族那些乌烟瘴气的政客手下?从你身上可以看得出只有真正战士才有的气质,那是只有走过无数次生死线,经历过死亡的味道,用自己的手和牙齿把对手的血和肉踩在脚下走过来的人才拥有的力量。那么你怎么还能去忍受那帮猪一样龌龊的政客们呢?当他们玩弄那些乌烟瘴气的阴谋诡计的时候,你身为一个真正的战士,难道不觉得恶心么?”

    “我不是埃尔尼家族的人。”阿萨回答。“是罗尼斯主教委派我到这里来的。”

    将军有点吃惊,问:“主教大人?他派你来这里做什么?”

    “主教大人叫我来这里缓和局势,静待停战。”

    “缓和局势....难怪你这段时间都在极力阻止我派出部队。”将军没有发火,他的精力好象都被今天到来的圣旨消耗完了。“那么停战之后,我们这些军人又会怎么样呢?我们可以战斗,可以拿自己的血肉去拓展国家的疆土,然后再拿自己的命来守护。但是最后的结果呢,一旦太平了,就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便是那些蝇营狗苟的政客们的天下了。刀剑是敌不过手段和阴谋的,我们这些在前线拿命去拼的人就只能是政治的工具而已,我们做不来那种肮脏的事,就只有慢慢地被挤出去,这个国家就慢慢地落到那些花天酒地的猪一样的贵族手中。那些人算什么,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除了女人和吃喝之外,他们还会什么?我们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摁死他们,和拈死一只臭虫一样轻便。”将军眼睛里开始有了愤怒的光芒。“为什么我们却还要被他们玩弄,为什么我们用血和肉去换来的国土和荣耀被这些人据为己有呢?”

    阿萨沉默着。他能够感觉到将军心中的波涛起伏。他虽然不懂什么军事政治,但却能够明白这个老人的愤怒。

    将军看着阿萨,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对你有个请求。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对别人请求。是一个战士对战士的请求,你能够答应么?”

    以将军这样的个性,这样的威势,这样的人,这大概确实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去求人。

    一个老人毕生的一次请求。一个指挥着数万大军的将军,用平等的,认可对方的方式来请求,这样的请求能够拒绝么?

    阿萨几乎就要一口答应下来了。但是他没有忘记现在的微妙环境和任务,只是说:“你说说看。”

    将军沉默了一下,说:“你没发现吗?宣读圣旨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人在场。而使者传达旨意之后也很快的就离开了。这些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是吗?”阿萨皱眉,他对这些并不熟悉。“为什么要那样安排呢?”

    “没有其他人听到圣旨的内容。也就说除了我们俩,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没有指挥部队的权力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知道。”阿萨等着他往下说。

    “这是我带领了近二十年的队伍,可以说其中每一个将领都是我的心腹。只要不让他们知道我已经被剥夺了兵权,我依然可以调动他们的。”

    “你想做什么?”阿萨皱眉看着将军。

    将军的声音慢慢地重新有了活力和威势:“明天我们就全军前进往那个兽人巢穴杀过去。只要一举将那个巢穴夷为平地,其他各国见到了我们的军威自然不敢再有什么话说,皇帝陛下也会知道维护国家还是需要我们这些军人,那些政客们也会胆战心惊灰头土脸不敢再玩什么花样了。”

    阿萨惊奇地看着将军,绝望的境地已经把他的愤怒和不甘变做了赌徒的拼搏激情。

    “没什么好顾忌的。历史上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只要我们能够成功,就绝没人敢说什么。罗尼斯主教也绝不会怪罪你。圣骑士团那边没问题的,罗兰德团长是和我多年并肩作战的老战友,一定会暗中支持我们的。只要我们齐心合作,你指挥好牧师们和部队配合一定可以将那些兽人杀个片甲不留的。我们的人数是它们的十倍啊。”将军的眼里开始有了光彩,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对不起,我不干。”阿萨摇头。“我告诉过你,贸然出兵绝没有好结果的。还有,我来这里的任务就是要制止你。我会回去告诉其他将领你的军权已经被剥夺了。”

    将军的眼光黯淡下去了,然后怒火重新以百倍的猛烈重新在里面燃烧起来。

    面对将军似乎可以杀人的眼神,阿萨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只是觉得这个老人有点可怜,他摇头说:“停战不好吗?谁掌权又怎么样?士兵们也用不着死,回家就回家了。平平安安地生活,比在这里送死好吧。”

    将军的声音好象是在咆哮,又像是惨叫:“人活着终有一死,迟早罢了。身为军人,与其回去种田卖菜,等着以后在床榻上慢慢地苟延残喘而死,还不如在战场上去死得轰轰烈烈。”

    阿萨还是摇头,依然是那样淡淡地说:“即使是你那样以为,这几万名士兵不会这样以为,他们的亲人也不会这样以为。他们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或者丈夫能够活着回去。将军,难道你的妻儿就不希望你活着回去吗?”

    将军缓缓伸手指着西边,那里的夕阳正红得像血。他的声音居然在颤抖:“我的妻子和最后的一个儿子都死在了那里,死在兽人手上。”

    阿萨怔住了。

    “二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和一队商队一起通过蛮荒高地,结果被兽人们杀了,吃掉了。连尸体我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将军身上的刚毅和威猛丝毫不见了,只剩下颤抖的哀伤。背对着夕阳使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具残破的雕塑。“半年多以前,我的最后一个儿子带领着一队雇佣兵去高地深处侦察,结果又是音讯全无。他才二十五岁,是个英勇的战士。假以时日,绝对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和将军,你知道么?”

    阿萨知道。他眼前出现了那个在荒山顶独自面对一只如同战争堡垒一般的食人魔的英勇身影。

    “我再告诉你,二十年前,蛮荒高地周围的村庄和城镇每年都会遭受兽人们的袭击。那些野兽就像打猎一样狩猎人类,将活生生的人抓去杀死,吃掉。我领军去剿灭这些野兽的时候在它们的部落间看到满是人的骨骼所做的装饰品,他们拿人皮当纸书写,当衣服穿。而现在,那些野兽却大模大样地建立起了城市,要和我们人类谈判。不用作为一个战士,即便是作为一个人,你能够允许这样么?”

    将军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地激昂,只有悲伤和一种疲倦的愤怒。但是阿萨的心开始不平静了。

    没有人会不知道兽人们曾经吃人的事。过去这些亚人类给人最大的印象之一,就是那种血腥邪恶的野蛮作风。和在雄才大略的塞德洛斯城主口中一带而过的潇洒相比,现在从一个失去妻儿的老人口中听到这种惨事,确实令人热血如煎。

    但是阿萨确实知道,派兵出去进攻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从今以后在塞德洛斯的领导下,兽人们和人类的关系将完全不同了。这样纯粹是为过去的仇恨而发动的战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阿萨深呼吸了几口气,看着将军,轻声说:“对不起。”

    将军高大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绝望,失落,痛苦在他的脸上扭成一团,然后慢慢地变成愤怒。杀气在他的眼中已经显露无疑。

    只要杀了阿萨,他依然有可能指挥军队,依然有可能报仇!

    看着面前已经像一只露出了獠牙,愤怒的狮子般的将军,阿萨平静地摇摇头,说:“如果你的妻儿在天有灵,也绝不会希望你用这四万条性命去替他们报仇。他们如果知道你要把这些活着的人当祭品去祭奠他们,你觉得他们会高兴吗?你觉得他们希望你自己也去送死吗?”

    将军还是瞪着阿萨,但是慢慢的他眼神变得茫然无力,杀气也逐渐消逝了。他就那样站立着,最后默然转身,再没有理会阿萨,独自一人朝来路走回去了。

    如血的晚霞下,高大的背影已经没有往日的威风和雄壮,只有些蹒跚无力。看着这个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夕阳下,阿萨现在只希望姆拉克公爵能够快点过来,快点退兵结束掉这一切。让他可以向主教大人交差,然后出去旅行忘掉这些讨厌的事。

    一只猫头鹰在旁边树枝上瞪着大眼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听见这个声音,一向很喜欢动物的阿萨突然生出厌恶的感觉,回过头去瞪了这只不祥的食肉鸟一眼。

    夜晚,朦朦胧胧的半个月亮挂在天上。这是个高地少有的阴天。

    将军躺在床上睡不着。这是他自从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后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失眠。

    但是和那时的紧张,莫名的恐惧和兴奋完全不同,现在他只感觉到疲累,无力。

    这不是疲劳,而是实实在在压在心上的倦怠和绝望。不只是每一条肌肉都提不起劲,连精神都要崩溃,仿佛身体就只是个躯壳而已,再也没有任何的活力可供驱动。

    全身的每一处新老伤口一起趁这个时候呻吟。这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到头来却一无所有。妻子,儿子都死在了兽人的手里,现在却连想要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而自己,也将在那些政客们的手段下离开军队,从此后就像只无用的老狗一样吃着那些政客们施舍给的剩饭渡日,直到老死。连像一个战士那样用自己折断的骨头刺进敌人的胸膛,死得轰轰烈烈那都只是奢望了。

    活着已经没意义了,连死也不能死得像样点.....将军闭着眼,在无力的哀伤绝望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滩泥,慢慢地消融,变形,烂掉.....

    “父亲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将军唤醒。将军睁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最小的,自己最喜爱的,最有天赋的儿子。

    那依然是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威武沉稳的脸,精敛凝重的表情仿佛他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走来。他手里握着一支光秃秃的剑柄,笔直地站在那里,额头上一个被撕裂的伤口流出的血把他整个脸都染红了,但依然不能够掩盖他英勇的神情,胸口那里有一个被什么恐怖的武器透过而留下的血淋淋的大洞,。

    “你.....”将军没敢乱动,怕这影象受到惊扰突然间就消失了。他不知这是儿子的灵魂,还是自己思念所造出的幻象。

    “父亲大人,我遵从您的教诲,直到最后也在竭尽全力地战斗,在最辉煌的战斗中失去生命,我的死是一个战士的最光荣的归宿。”他站得很威武,牢牢地握着手里的那支剑柄,胸膛上的那个可怕的伤口仿佛就是个勋章。

    “是吗?你做得好,做得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将军喃喃地说。

    “我看见了无数的死在兽人手里的无辜百姓,他们都死得很惨啊。但是他们也都在称颂您,说您是个大英雄,杀了很多残暴的野兽为他们报仇。我也看见了那些在和兽人的战斗中死去的士兵们,他们都鼓励您,希望您继续您的战斗。您一直都是为了为那些死去的生灵复仇而战斗的。也许您不是最伟大的将军,但是您却是最伟大的战士。”

    “是吗.....”将军点了点头,一滴眼泪从那早就干涸了的眼眶里滴了出来。

    将军原本一直都是最痛恨也最鄙夷眼泪这种东西的。他认为这是软弱的象征,战士最不需要的东西,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所有活力的生机都随着这滴眼泪在心中涌了出来。

    “我还遇见了妈妈,她说了,希望在天堂等着您,等您用最光荣的方式去见她。我也希望再看到父亲大人战斗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您。”声音渐渐远去,影象也慢慢模糊。“再见了,父亲大人,我先走了。”

    “孩子啊....”将军从床上猛地撑了起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这只是个梦吗?将军发现自己的脸上真的有泪痕,他擦了擦脸,半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小东西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迎着晨光发亮。

    将军缓缓走过去,用发抖的手把这个东西拣了起来。这是个光秃秃的剑柄,剑身仿佛受了什么大力而碎掉了,只留下了一点残破的留在剑柄附近。

    大概是长久的日晒雨淋显得它很陈旧,即使是扔在路边也不会惹人注意,但是将军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剑柄末端一面是一个圣十字的凹纹,那是圣骑士团的标记,而另一面则是‘勇气’和‘荣耀’两个词,那是将军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将军把这个剑柄按在自己的胸口,好象要把其中的意义放进自己的心里去,然后他站起身,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而且是从来没有这样地有力量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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