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门阀风流TXT下载门阀风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门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水煮江山     门阀风流txt下载     门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八十四章 华丽之战

    诡异九月,风云变幻。

    九月初,兖州境内叛将徐龛得石勒之助,死灰复燃,纠结上千流匪,流窜于泰山郡、东平郡。郗鉴勒兵于下邳,兵指陈留,仿似意在邺城,未允讨伐。

    徐龛攻取泰山城后,石勒帐长骑将王步见徐龛之妻窈窕貌美,遂于营帐中聚众奸之。徐龛闻知,赤目狂怒,纠集部下,斩王步与石勒骑兵三百。而后,徐龛唯恐石勒秋后问罪,欲再投南晋,却知晋室定然不纳反复无常之人。故而,驱兵涌出泰山城,欲入徐州,逼迫晋室。

    其时,郗鉴牢牢控制粮道,对徐龛南去之势,依旧置若不闻。为此,石勒勃然大怒,鱼目乱跳不休,却无可奈何,唯恐陈留有失而危及邺城,遂由厌次等地调军,命石虎与桃豹死守陈留。

    ……

    九月,鱼龙乍起。

    九月中旬,徐龛匪势愈演愈烈,纵穿兖州南下涌入徐州,待至徐州时,匪部已达五千,分兵五路,肆掠于徐州。而徐州几不设防,一溃千里,流民四窜于野,荒村落落喋血。

    军情传至建康,满朝皆指责郗鉴贻误战事,纵匪袭南。一时间,高冠华袍纷纷哗然,因徐州若乱,江南便危矣。

    恰逢其时,徐州徐县府君桓温闻之,不惊反喜,拍案而起,仰天长笑而不绝,置审公堂而不顾。当堂脱屐抛冠,披甲而出,召集部曲、诏募流民而建军,得军两千,不退反进,与徐龛匪势,战之于野。

    霎那间,建康闻知,诸子拍手称赞,曰:龙亢桓氏,后继有人也,七星耀月,乃为事忠也!

    ……

    九月,风云际会。

    九月十八,百花开杀。祖逖与郗鉴斩三畜以祭旗,同时征讨石勒。祖逖率五万大军压临陈留,郗鉴尽起三万兖州军出下邳截断河东渡,意在令石勒襄国、魏郡等地之援军无从南流。

    五个昼夜,郗鉴历经三番血战,一战击溃石湛五千铁骑,追杀十里。二战,击败石宏三千援军,暴尸延野。三战,半渡而击,败石弘于宁陵。

    于是乎,来自三个方向的石胡三兄弟收笼残兵,又因军心大乱,故而,只得勒马对阵郗鉴,遥望陈留而不可前。

    石勒闻知,惊怒欲狂,拔剑斩案,亲率铁骑一万,出襄国奔袭郗鉴。并致信祖逖,大骂祖逖言而无信,既已罢战,岂可不宣再起。帐下奉车都尉李阳出谋划策,请令前往成皋县,欲撅祖逖生母之墓,鞭尸悬树。石勒怒不可遏,险斩李阳,斥道:“祖士稚,人中英豪也,岂可辱之以卑劣!”

    其时,祖逖猛攻陈留,军情危急之下,石虎欲夜踏连营,殊不知祖逖早待他来,夜斩铁骑两千。石虎仅百骑脱逃,因其性烈而残暴,遂,戮杀城中汉奴四千,悬血颅于城。祖逖仰天喷血一尺,祭三军而血勇,狂攻陈留。

    与此同时,冀州刺史邵续与投奔而来的鲜卑左贤王段匹磾据守厌次,眼见岌岌可危之下,却忽然觉察石胡攻势减弱而呈防御之势。邵续暗度之下,心知定乃祖逖伐北之故。当即呼应祖逖,兵出厌次,奋力血战于石勒境内。

    而石勒东北边境,平州刺史鲜卑慕容廆得裴嶷苦劝,兵出渔阳,直指石勒蓟城。

    暨此,诸方汇聚,乱战数千里。

    ……

    九月,扑朔而迷离。

    九月二十八,霜降未降。石勒会同三子,整兵两万,兵踏宁陵邀战郗鉴,焉知郗鉴却并不与其交战,后撤三十里,仿似欲入下邳。

    石勒不以为意,随即拔军直冲陈留,且命石湛率轻骑两千,火速经密道而入雍丘后方,欲断祖逖粮道。石湛奔行两日,截粮千石。

    祖逖闻知大怒且惊,惧怕粮道不保,又仿若军粮已缺,罢军止战,勒营于陈留边境。

    石勒率军两万屯于陈留,与祖逖对垒闻营。祖逖并不急战,而石勒也心有顾忌,两相遥视。届时,郗鉴退而再前,逼入陈留。

    至此,陈留境内胡骑已达四万,晋军几近八万。石勒据城而守,祖逖与郗鉴一左一右,互为倚角,三方恰若“品”字,阵列相对。战事,一触即发。

    风潇潇兮,旷野寒。

    石勒居高勒马,眯着鱼眼望向东西二方,但见旌旗连绵,漫野成海,心中忐忑不安,暗忖:‘祖逖与郗鉴皆非易于之辈,二人尽起大军而势在必得,而此番大战又恰逢我内乱不休,而今我方兵势呈弱,恐失其势也,邺城不容失,尚有何处可调兵?’

    这时,参军孔隆揣度石勒之意,上前揖道:“赵王,祖逖雄杰也,郗鉴亦乃智勇名士,二人合力,万万不可轻觊。为今之计,何不遣洛阳、河内之兵,速速增援陈留?”

    “不可!”

    石虎横目道:“而今义父已来,祖逖与郗鉴有何惧哉?况乎,洛阳乃天下之中,岂容轻忽?尚且,李矩据荥阳,若是……”

    “将军此言差矣!”

    孔隆挑眉瞥了一眼石虎,冷声道:“赵王且思之,郗鉴惜名,却弃徐龛于不顾;祖逖已老,数度昏厥而不知人事。其二人,尽起大军,屯于此地意在何矣?当为,意在陈留,一战而定!”

    石勒眼角微眯,沉声道:“祖士稚时日已不多,若我与其易位处之,亦当奋起余力,与敌决一死战。奈何,洛阳尚有李矩,岂敢轻动!”

    “赵王勿忧……”

    参军徐光接口道:“赵王仅需调虎牢守军与河内守军便可。至于李矩,其人分兵置守,荥阳不过八千部卒,而洛阳城坚,城中守卫足可应对。若为两全计,赵王当需火速致信刘……”言至此处,看了一眼石勒,续道:“刘曜当知,唇亡齿寒之理!”

    唇亡齿寒……石勒眉头一挑,喝道:“若非河北事态焦阻,且尚有内忧,祖逖与郗鉴,我岂会惧他!”一顿,马鞭指南:“孔隆、徐光,速传我命,令虎牢与河内守军速速来援!豫州、兖州、徐州,三州五千里,便在此一战!”

    “诺!”

    徐光与孔隆对视一眼,领命而去。待至无人处,徐光瞭望南方,压低着声音:“士稚,若汝之意不在洛阳,此战,危矣!”

    “嘘!”

    孔隆以指靠唇,目光看向山坡。

    坡上的石勒意气风发,他与祖逖交战多年,互有胜负,如今,祖逖将亡,将军当死于沙场而非残喘于病榻。思及此处,石勒面向祖逖军营,按着腰剑,忍不住的怅然大笑:“士稚兄,此战,当送兄归矣!”

    “扑!”

    恰于此时,一阵狂风突地卷起,裂得石勒披风哗哗作响,继而,扯断盔上羽缨,石勒大惊,伸手欲捉羽缨。殊不知,风势愈烈,卷起羽缨飞向天空。

    秋风卷缨,一路漫南,飞过草野,越过小溪,翻过万众军营,直抵祖逖帐前,随风盘旋。

    传令兵挑开账帘,秋风猛然袭来,卷得传令兵闭了下眼,便在千均一发之际,羽缨钻帘而入,“朴”的一声,坠于祖逖案前。

    帐中唯有三人,祖逖、骆隆、韩潜。

    “咦!”

    骆隆踏前一步,拾起羽缨一阵细辩,神情一惊,随即笑道:“将军,此乃隼翼,非胡人王者不可寄盔,由此可见,定乃石勒盔缨。吉兆也!”

    祖逖揉了把脸,离案而出,看也未看盔缨一眼,一边系着头盔,一边沉声道:“兵者,上应天命,下宿民情,中发士气。诸此三者,方能无往而不胜。此战,已竭诸郡之力,当为大捷!韩潜何在?”

    “韩潜在!”

    祖逖道:“且待入夜,率军三万离营,西经陈国,兵发洛阳!若不取洛阳,提头来见!”

    “诺!将军,珍重!”韩潜单膝跪地,身上重甲锵锵抖响,随即大步出营。

    待其出营,祖逖挎上腰剑,对骆隆道:“明日,我将亲出邀战!汝,虚灶而设,切莫使石勒生疑。”

    骆隆把羽缨扔于案上,揖道:“将军但且宽心,此战,唯胜尔!”说着,又皱眉道:“只是,成父粮草分入颖川六成。如此一来,此地便已不足月,届时,若大军缺粮,恐军心慌乱……”

    “无妨!”

    祖逖摆了摆手,跨步出营,待至帐门,似想起甚,又回首:“密信可有寄出?”

    骆隆眉梢一扬,答道:“骆隆已然寄出数日,想必,不日刘威虏便会接获。”

    “瞻箦……”

    祖逖按剑倚帐门,眉头时皱时舒,良久,吐出一口气,叹道:“瞻箦乃世之英杰尔,定知事态轻重。”

    骆隆度步至帐门口,与祖逖一道遥望颖川方向,但见浮云重重,状若黑城似滚若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须臾,暗自吸进一口气,徐徐收回目光,朝着祖逖深深一揖:“将军勿忧,粮草入颖川,此事极密。况乎,颖川有荀蕤守军三千,足可言安。尚且,依骆隆度之,刘威虏实乃心怀万民之士,度量之下,势必接令!”

    “兵者,事无万全!唯勇而取!”

    祖逖按剑徐行,目光如炬,走向中军偏帐。在此偏帐中,一应祖氏诸将正危坐以待。

    祖逖方一进帐,祖涣便按膝而起,嗡声道:“阿父,为何调军至陈国?”

    祖约道:“兄长,韩潜为何调军?调至已至六成,如何相抗石勒?”

    祖逖未予理睬,目不斜视,阔步疾行。

    “兄长,莫非,意欲撤军乎……”

    “族叔,若是如此,何不勒营徐回?而今,韩潜率外姓诸将先行,若石勒衔尾追击,我等该当何如……”

    一时间,帐内哗然,祖氏族将如坠云里。

    “锵!”

    待至案前,祖逖猛然拔剑,斩断矮案,而后,将剑慢慢归鞘,沉声道:“祖逖尚立身于此,何人敢言撤军?”一顿,踏着半片残案,环眼扫过帐中,声音冰冷:“若再多言一句,三军阵前,定斩不赦!”(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五章 密信北来

    “蹄它,蹄它……”

    由固始至上蔡的官道上,奔着五百骑,为首之人身着冠袍高冠却腰悬长剑,乃是赵氏家主赵愈。两旁秋树青青,离雀丛飞,时而盘旋枝头,俄而阵列杳飞,别具一番北域风情。

    若是往常,他定会驻足歌赋,但现下却无心风景,只顾埋头赶路。自从刘浓致信于他,固始县便已远放侦骑,收笼坞民。奈何,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旧惴惴难安。故而,一大早便直入上蔡,意欲寻刘浓问个究竟。

    赵言瞥了瞥赵愈腰间长剑,眼露羡慕之色,嘴上却取笑道:“听闻刘威虏有剑名楚殇,大兄为剑取名:汉阙。依弟而言,亦不相让也!”

    赵愈面上一红,摸了摸腰剑,笑道:“刘威虏乃当世英杰,赵愈岂敢与其媲美。休得觊觎此剑,以待他日,我向刘威虏再讨一柄,便赠于汝。”

    赵言喜道:“大兄,此言当真?”

    “自然作真!”

    赵愈紧了紧腰上之剑,心情愉悦之下,神色亦稍稍一松,此剑乃是刘浓赠给他的,削铁如泥。而刘浓喜着袍披剑出游,神态既潇洒又英朗,一时间,竟为赵氏子弟仿习,几乎人人着袍挎剑。

    待穿出树林,眼前浮现一道山岗,青草丛丛中耸立着一栋高达七丈的岗哨。

    “呜……”

    号角遥传,赵愈打马而前,朝着岗哨高声叫道:“岗哨莫惊,固始赵愈拜见刘威虏。”

    岗哨上的白袍细细一辩,神情一松,执着号角连鸣三响,而后,放下本欲点燃的火把,笑道:“赵府君,我家小郎君昨日尚且位临此地,言,不日欲赴固始与郎君共聚,未料赵府君却先至。”

    “哈哈,白袍顶风安民,辛劳犹甚。赵愈有劣酒两瓮、肉脯三束,置于岗下。稍后,且下岗自领!”

    赵愈放声朗笑,命人置下酒肉,引军而入上蔡。

    一入上蔡,便觉不同,村中青壮往来,尽皆身携武器,谨慎的目光搜巡着赵愈等人,而宽阔的县道中,马蹄滚动,遥遥奔来数百白袍。

    赵愈拍马迎上,朝着来骑,揖了一揖:“赵愈,见过曲县尉,刘威虏可在城中?”

    曲平拖槊而来,捧槊道:“将军在城中,且随我来。”

    赵愈随着曲平沿道而行,直至县城峰下,却见峰下有一营正行操演,往来刀光霍霍,不闻喊杀声,却令人不寒而栗,乃是杜武麾下磐石卫。

    稍事观演后,赵言神情大变,欲言又止。

    赵愈微微一笑,朝其摇头暗制,而后,千军匍匐而上,入瓮城,进内城,一路上守备森严,随处可见巡城铁甲寒刀,虽不至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但也相差仿佛。

    见得此景,赵愈心中复生阵阵不安,眉头随即越锁越紧,将所携军卒宿于城东军营,便与赵言匆匆奔赴县公署。

    一旦踏入县公署,气氛却又为之一变,无它,皆因县公署门口,正有几只莺燕在放纸莺,赵愈识得她们。

    年方十二三,明眸皓齿,身着粗布裙裳,散发于背后,青丝垂至腿弯者,乃是上蔡内吏薛恭之女,小黑丫;年约十七八,婀娜窈窕而袭萝裙者,乃是刘威虏侍女织素;尚有一女,年岁与小黑丫相差无几,一双眸子灵动非常,最是那一点樱唇,即便不笑,亦微微翘起,乃是……

    “呀,要飞了……”

    因风过烈,且三女共放一枚纸莺,故而,三女你扯东,我扯西,扯得纸莺东倒西歪,眼见即将飞去。忽然,那嘴角微翘的女子用力一抖,便听“噗”的一声,纸莺线断。

    “黑碳头!!”

    “嗖!”

    伴随着嘴角微翘的女子娇呼声,一道白影从丈许高的墙头一跃而下,顺势于半空中,扯往纸莺线头。身姿极轻盈地落下,双手不停的绕着线团,扯回纸莺,捧着它,走到那女子面前,揉着一头蛇发,笑道:“洛羽,给!”

    “哼,线团尽结,如何再放!”洛羽接过纸莺,嘴巴翘得更高。

    这时,小黑丫看见了呆怔于一旁的赵愈,细眉一扬,眸子剪了两下,扯了扯身边的织素,而后,端着手朝赵愈浅浅万福,细声道:“黑丫,见过赵府君。”言罢,万福未起,长长的睫毛唰啊唰。

    赵愈眉头一挑,淡然而笑,从怀里摸出一物,递过去,笑道:“此乃绣簪,薛小娘子佩之,正好!”

    小黑丫瞥了瞥簪子,嘴巴一嘟,慢慢起身,看也不看赵愈一眼,幽幽的扔下一句话:“赵府君之物,黑丫受之有愧。阿父言,礼尚往来,方可亘久。黑丫若授,恐无物回赠也!”说着,却晃了晃手中的物什。

    乃是一枚雪蕊花簪,晃得赵愈闪了闪眼。

    “噗嗤……”

    “格格……”

    娇笑声不绝于耳,赵愈脸上一红,把手中簪子揣入怀中,心中却莫名一松,朝着三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笑了一笑,随后领着赵言,踏入公署。

    赵言忍了许久,忽道:“大兄,刘威虏倒底何许人也?其人治下,刀甲丛生,却有笑语歌声。若与固始较,恍觉两世矣。”

    赵愈顿了一顿,皱眉想了想,答道:“阿弟,十余载前,豫州便是如此。刘威虏乃真名士也,蓄兵甲于外,方可使民居安。民若安便可复常,田野便闻歌声。牧民,当如是也。”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公署后院,一排甲士守侯于此。

    赵愈正欲上前通禀,却见西院走出一人。来人似未看见赵愈与赵言,径自阔步走向东院。待经过二人身侧时,秀眉一挑,冷冷一哼,走得更疾,至院口也未通禀,甲士却齐齐阖首,神情恭敬。

    “呼……”

    赵愈摇了摇头,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

    赵言的目光却追着她的腰剑,越眯越细,忍不住的叹道:“颖川荀氏,荀灌娘,奇女子也,昔年,此姝,年方十四便辗转千里,率军救父!月前,更携数百骑,马踏上蔡河西,威逼张满伏首匍迎。我辈,不如也!只是,为何却居上蔡而非襄阳,亦或颖川?莫非,与刘威虏……”

    “言弟,休得胡言!”

    赵愈神情顿惊,赶紧制住其弟。

    奈何为时已晚,院门口红影一晃,肩袭大红披风的荀娘子去而复返,粉脸含霜,眼底藏锋,也不作一言,缓缓拔出腰间华丽致极的长剑,一步步走到二人身前,抬剑,剑指赵愈:“汝,乃何人?”

    赵愈尴尬不已,若论家世,颖川荀氏与庶族赵氏,不缔于天地云泥之别,虽然荀娘子明知故问,可他也不得不深深一揖,礼道:“赵愈,见过荀娘子!方才舍弟一时无状,尚请荀娘子见谅!”

    荀娘子面色不改,抬剑指向赵言。

    赵言为其所怔,面上蓦然一红,揖道:“固始,赵言,见过……”

    “唰!”

    光寒一闪,赵言只觉头上一轻,继而,一物从脖子上滚落,“朴”的坠于青石板,禁不住低头一看,乃是半截头冠。

    “若再胡言半句,灌娘所取者,便非尔之冠,乃尔之头也!”荀娘子淡淡的说着,默然转身,将华丽长剑归鞘,慢慢的走入院中。

    院门口的甲士眉毛跳动,竭力忍住笑。

    赵言愣愣地捧起头冠,面上红一阵、青一阵。赵愈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附耳几句。赵言神色一变,谨重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兄所言极是,身为高门世家小女郎岂可舞刀……”

    “言弟!”赵愈一声轻喝。

    “大兄……”

    赵言抬起头来,神情委屈,却偷偷瞅了瞅门口,见再无红影翻飞,暗自舒了一口气。

    颖川荀氏虽已退入江东,一半居襄阳,一半入建康,但仍有子弟守颖川以观局势,荀灌娘之弟荀蕤便为颖川内吏,如今颖川无郡守,唯荀氏独大。纵使北地现下唯强是尊,荀氏尚有三千部曲存颖川,根深缔固远非赵氏可比。

    赵愈无奈的摇头,拍了拍赵言的肩,沉声道:“言弟,切莫再言,且随我入内拜见刘威虏。”

    “是,大兄。”赵言尚是首次随赵愈前来上蔡,先震于上蔡军威,再怔于上蔡民风,复怔于荀娘子英姿,神情顿显落寞。

    甲士因方才荀娘子打岔,竟忘记向内通禀。

    二人入得院中,赵言一眼便见内中有株老槐树。

    树下,铺着白苇席,摆着乌木案。

    案上有棋盘,一男一女,正行对弈。俩人身则各侍一婢,女子身侧之婢赵言不识,男子身侧之婢赵言见过,乃是红筱,上蔡军中的奇女子之一。上蔡军**有三位女子,皆非等闲之辈,荀灌娘、红筱、孔蓁。

    男子身着修长箭袍,剑眉若锋,眼澈如湖,开阖之时令人不敢直视。正是上蔡府君、汝南内吏、威虏将军,刘浓,刘瞻箦。生而为人,当如是也。

    女子背对而坐,梳着堕马髻,浑身雪纱,未见面容,仅是身姿,已足以教人难忘。

    “咳!!”

    这时,大兄重重一声咳嗽,打断了赵言的目光与思绪,也同时惊扰了下棋的人。

    “赵愈,见过刘威虏。”

    “赵言,见过刘威虏。”

    赵氏俩兄弟,齐齐深揖。赵愈瞟了一眼刘浓,未看桥游思,却知此女乃何人,斜踏一步,挡住赵言的目光,沉声再揖:“赵愈不知刘威虏行棋于院,故而鲁莽失礼,尚请莫怪!”

    “啪!”

    刘浓眉头一皱一放,随即,微微一笑,按落手中棋子,朝着桥游思笑道:“游思,若论棋艺,上蔡唯荀娘子可堪一较。刘浓,多有不及矣!”

    言罢,拂了拂袍摆,向荀娘子点了点头,示意荀娘子与桥游思续棋,荀娘子嘴角一挑。

    桥游思浅浅一笑,捡子入壶,细声道:“荀娘子若不嫌游思棋艺浅陋,不妨入内续局。”

    内见非同堂见,荀娘子秀眉一皱,瞅了瞅赵氏兄弟二人,心知桥游思不愿见不相干之人,当即便与桥游思走向偏室,边走边道:“游思,东院局促,不若西院广阔,莫若随灌娘移居西院,日后,你我姐妹亦好对月促膝,手谈终夜。”

    “噗嗤……”晴焉一声轻笑。

    赵愈与赵言神情由然一变,刘浓身子稍顿一瞬,面色却浑然不改,快步走向赵氏兄弟,回礼道:“刘赵相交,足堪莫逆,赵郎君何故多礼?若言失礼,当在刘浓也。且入内,再续。”

    当下,三人入正室。

    赵愈心中有事,抿了一口茶,沉声道:“刘威虏,如今北面战事已起,也不知祖豫州此番能否得胜。若其有失,若去岁败守淮南,汝南、汝阴两境恐遭流骑祸害!”

    刘浓捧起茶碗,慢饮一口,淡声道:“赵郎君勿忧,此战,乃豫州与兖州共谋,石勒久陷于内患,岂可再若往昔。”

    赵愈见刘浓气定神闲,松了一口气,忧虑一去,豪情即起,笑道:“届时,即便有失,但使刘威虏在,赵愈愿为马后也!自豫州收复以来,纵使祖豫州偶逢败绩,而石勒也履遣流骑肆掠汝阴等郡,但却未敢大军深入。由此可知,石勒畏惧祖豫州也!”一顿,深深的看着刘浓,声音也略显沙哑:“若使上蔡与固始互为倚角,非万军难破!”

    言中有音……刘浓剑眉一扬,思绪瞬息电转,便知其所为何来,心中豁然舒畅,朝着赵愈一揖,笑道:“赵府君但且宽心,刘浓绝非弃民而逃之人也!上蔡与固始,当为一体同心!”

    “妙哉!!”

    赵愈拍腿而赞,神情大喜,连日担忧一时尽散。便如其所言,只要刘浓阵军于上蔡,两方齐谋共敌,石勒即便遣万军前来,亦可言守。若仅流骑,当不惧也!

    “郎君……”

    这时,郭璞疾疾踏入院内,径直走向室中,头一歪,看见赵氏兄弟,神情微微一愣,继而眉头一皱,不着痕迹的放慢了步伐,慢慢度入,揖道:“郎君,有信至!”

    刘浓接过信,匆匆一阅,剑眉紧皱……(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六章 挥军颖川

    祖逖来信,犹若投石入镜湖,打破宁静,顿起波澜。

    刘浓把信看了三遍,默然不语。

    坐在对面的赵氏兄弟觉察到气氛有变,赵愈眉头微皱,神情不解,身子稍作前倾;赵言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英气逼人的刘威虏,暗中揣摩他为何事沉吟。

    少倾,刘浓将信展开,缓缓搁在案上,以中指压着一角,一点一点推向赵愈,淡声道:“赵府君且观之。”又对郭璞道:“召集诸将、诸吏于帐。”言罢,徐徐起身,走向室中角落处,站在套甲木人旁边。

    红筱轻步走过来,当堂为其着甲。

    郭璞看了一眼神情震惊的赵愈,又瞅了瞅默然套甲的刘浓,见刘浓点了点头,便对赵愈道:“赵府君,莫若一并同往军帐?”

    赵愈捧着信的手一抖,飞快的看向刘浓,却见刘浓恰好转身,背向而对,只能看见红筱站在刘浓背后,正将双手前伸,似在摸寻铁甲链扣,便若环着刘浓的腰。

    室中极静,仅闻束甲声。

    郭璞嘴角一歪,提醒道:“赵府君?”

    赵愈眼底闪了几闪,正了正冠,朝着室角沉沉一揖,正色道:“此事,赵愈既然知晓,理当与刘威虏一道前赴,尚请刘威虏莫却。”言罢,不待刘浓回复,按膝起身,拉起呆怔的赵言,随郭璞离去。

    盏茶后。

    刘浓穿戴整齐,捧着头盔走向室外,待至室口,回头对身后的红筱,微微一笑:“红筱,我此番行外,汝勿需跟随。”

    红筱正在取剑,闻言身子一滞,细眉皱起来,垂着头,稍稍一想,万福道:“小郎君,婢子奉小娘子之命,但凡遇事,皆需寸步不离……”

    刘浓笑道:“无妨,且于上蔡,可好?”

    “小,小郎君……”

    红筱吃了一惊,捧着剑看向室口的小郎君,但见小郎君微微笑着,笑容极其柔和,心思一转,便知小郎君之意,颤了颤眉,浅声道:“小郎君但且宽心,红筱定携炎凤卫护得小娘子周全。”

    炎凤卫,乃红筱以革绯昔日携来的十名影卫为主体,再抽调雷隼卫中精锐所建,共计八十人,装具最为精良,身手不凡,专事护卫县公署。鲜卑若洛,便为炎凤卫副领。

    刘浓心中一宽,将头盔夹在腋下,快步走向偏室,将至室口,眼前绣帘一挑,荀娘子站在帘内。两人目光一对,荀娘子把他上下一撩,挑了挑秀眉,刘浓默然侧身。

    荀娘子嘴角微翘三分,慢悠悠地擦身而过。

    跨步入内,桥游思正在捡棋子,见他一身戎甲,尚且抱着那狰狞的牛角盔,小女郎心思剔透,眸子一明一黯,手中棋子滚落,噼里泼落的乱滚。

    “游思。”

    刘浓走到案前,将头盔递给晴焉,欲跪坐于案。

    桥游思伸出一手指头,把那乱滚的棋子按住,款款起身,看了一眼晴焉,俏脸粉红。

    晴焉眼睛一眨,瞬间会意,抱着头盔走向室外,把帘悄悄闭了。

    幽香阵阵,铁甲柔情。

    刘浓大手一探,便把那娇小的人儿揽在怀中,捉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眸子,不容她退缩,一口捉住那点樱唇,霸道一吻。

    良久,良久。

    桥游思喘不过气,捏起小拳头轻轻垂着他的胸口。

    刘浓松开她,却又猛地把她拉入怀里,深深的嗅了嗅她的发香,笑道:“暂且稍待,快则半月,慢则月旬,必归。”

    “嗯。”

    小女郎抿了抿微肿的嘴唇,仰着红透欲滴的小脸,眸子璀璨若星辰,伸出雪嫩柔荑抚着他左脸上的浅痕,嫣然一笑:“若再添一痕,便不美也,华亭美鹤若不美,他日回江东,定然愁煞吴郡女儿也。”

    “游思!”

    刘浓心中情动如潮,一把捉住她柔滑无比的小手,再次揽入怀中,低头欲吻,却见她小嘴过肿,只得抚着她的脸颊,稍事温存,而后,柔声道:“且待我归!”言罢,快步出室,接过晴焉递过来的头盔,阔步而去。

    桥游思追至室口,倚门浅笑,眼眸藏着些许担忧。恰于此际,一阵风来,掀起小女郎浑身雪纱,浅露着婀娜身姿与蓝丝履。

    当此时,绣帘青青、人面桃红,轻纱滚雪、蓝蝶轻扬,小女郎微眯着眼,美得不食人烟火。

    晴焉看了一眼小娘子,抿嘴笑道:“小娘子的唇又肿了,且待婢子去拿水蜜来。只是每日皆会肿上一回,却待他日,咱们回江东时,刘郎君作恶不得,不知该怎生想念?”

    “晴焉……”桥游思一声娇嗔,羞得没边。

    ……

    军帐已升,铁甲如丛。刘浓捧着头盔走入宽阔的帐中,落坐于案后。

    众人见刘浓捧盔而入,神情顿时一变,嗡声立止。刘浓将盔置于案左,环眼扫过帐中。

    荀娘子居左下首,赵愈与赵言客居右首。

    文武列左右,水铺而开,左方依次为:郭璞、薛恭、鲍德、孔夷等内吏,右方则乃:北宫、曲平、唐利潇、薄盛、杜武、徐乂、薛礼诸将。刘胤与孔炜、宋侯等人居鲖阳,未及参与军帐议事。

    刘浓笑道:“想必诸位已知,祖豫州致信于我,邀我调军前往颖川护粮。今日升帐,便为议决此事,诸位可畅所欲言。”

    郭璞朝着刘浓一揖,朗声道:“郎君,祖豫州此番密令,我上蔡虽可婉拒,然则,依郭璞之见,拒之失礼,且失其势。故而,不容拒之。”薛恭皱眉道:“府君若遣军于颖川,流骑奔至,上蔡何如?”

    鲍德道:“然也,祖豫州来信非令,府君为万全计,何不拒之?”

    二人出言,一干内吏顿作蚁附。

    刘浓不为所动,看了眼荀娘子。

    荀娘子挑眉不看他,冷目投视薛恭等吏,淡声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侦骑往来时,依凭粮道而断战图。屯粮即往颖川,战事必起于颖川佐近。而颖川佐近,唯余洛阳!故,祖豫州与郗兖州此番大战,当不为陈留,实图洛阳。”说着,离案而起,抽出腰剑,指着帐中沙盘,冷声道:“石勒被困于陈留,赵胡流骑,何来?若言流骑,唯余刘胡,刘胡若欲侵汝南,必经颖川!”顿了一顿,秀眉一皱:“然若取洛阳,必却虎牢与河内守军……”

    荀娘子便是荀娘子,仅凭一纸书信,三言两语便道尽祖逖与郗鉴意图,并且诸般关窃深谙于心。

    “然也!”

    刘浓按膝挺身,走到沙盘前,拔剑指洛阳,沉声道:“暨此,石勒若不调军,便失陈留,而陈留一失,邺城不保。若失洛阳,石勒北部营盘深结,尚可蓄力再战。祖豫州若占洛阳,唯有西进,洛阳之西乃刘胡……权衡之下,石勒必然调军!”言至此处,缓缓扫过帐中,朗声道:“携军入颖川与屯军于上蔡,同尔!”

    “诺!”

    众将轰然而应,数名内吏面面相窥,经得荀娘子与刘浓细作分解,神情尽皆一松,纵使有流骑,必然来自刘胡,率军守颖川,便是守刘胡。

    这时,郭璞看了一眼英姿飒爽的荀娘子,垂首道:“途经诸坞,以免引人耳目,而泄风声,我等当借荀娘子探亲颖川为名。”

    荀娘子面色微微一变,瞅了一眼刘浓,压低声音冷冷一哼,按剑度回案后,不言不语。

    刘浓笑道:“便如此,诸将,听令!”

    当下,刘浓左右权衡,为万全计,因恰好将途经雷隼卫侦测之地,便携鹰扬卫、磐石卫、百花精骑、虎噬卫、雷隼卫入上蔡,共计两千五百人。留下大戟士、射声卫、炎凤卫,并命薛恭将上蔡青壮编营,供卫县内。且令郭璞告知刘胤,若有异动,当率朔风卫与鲖阳部曲,三县互倚共守,以刘胤号令为尊。

    赵愈当即请令,愿率五百骑与刘浓一道入颖川,刘浓默允。此番入颖川乃奉密令,虽说赵愈心怀晋室,然滋事体大,切不可大意。

    至此,上蔡、固始、鲖阳三地,尚存刘氏战卒一千五百、青壮部曲三千,赵氏部曲两千余。届时,即便突逢纰漏,亦可从容应对。

    刘浓行事,从不存侥幸之心!

    次日,三千铁甲漫河西,兵威极盛。

    河西诸坞震动,在张满的带领下,大开坞门,奔前来迎。河西十一坞,较大的张满与余铭早被郭璞与荀娘子制服。

    刘浓淡然相待,令张满紧守坞门,言与荀娘子省亲,半月便归。

    荀娘子浑身披甲,肩上披风映着脸颊,微红。

    张满不敢看荀娘子,嗡声而应,且言不日便入县中拜见郭内吏。

    ……

    大军出上蔡,走博阳,经召陵而入颖川。

    一入颖川,坞堡密如林丛,大多皆乃颖川旧族,是以便由荀娘子领前。

    途经临颖,有罗氏坞主闻知,领着族人匆匆奔来,摆下酒肉,夹道相迎,待见了领头的荀娘子,细细一辩,神情激荡不已,匍匐于黄沙道中,泣道:“小娘子,小娘子可曾记得荀糜乎?”

    荀娘子皱着秀眉想了又想,记不起来。

    罗坞主颤抖着嘴唇道:“小娘子不识不怪,老奴也有十二载不见小娘子,昔年,小娘子尚乃总角,不及两尺……”说着,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两下。

    “哼!”

    荀娘子大窘,拍马便走,大红披风滚荡不休。

    刘浓剑眉跳了跳,紧随其后。

    罗坞主看着刘浓踏马而过,目光追着英俊郎君的背景,忽地高叫:“小娘子,郎君极美!可是华亭美鹤乎……”

    “嗯……”

    刘浓神情蓦然一怔。

    恰逢此时,荀娘子簌地回过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粉脸寒若冰霜。

    刘浓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神情尴尬而无言。

    一路上,此类事体接踵不绝,不仅有荀氏旧人,尚有颖川寒庶逢迎于道,虽逢乱世,衣冠零乱却尽皆持节有礼,与汝南汝阴判若两世,怪道乎祖豫州也极重此地。刘浓忍不住的感叹:‘自古英豪出颖川,虽惊而不乱,自有大家风范,诚不为虚也!’

    数日后。

    刘浓与荀娘子并肩驰入许昌……(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七章 道旁之李

    天子之都,许昌。

    阳光洒入城墙,一半拂墙,一半流砾。

    刘浓勒马于破败的城墙下,仰望许昌。但见得,高达十丈的城墙,青一片、乌一片,间或尚存黄一片,好似烂布拼接而成。青者,乃昔年之汉砖;乌者,乃陈焚旧迹,黄者,乃是塌土补缺。

    再直目迎视城门,状若烂板,呈灰白色,朱漆与铜钉已然脱落,内中布满洼坑,显然曾为重物撞击。

    “哐啷啷……”

    便在此时,一阵刺耳的金铁互绞声响起,继而,生绣的城门被铁索绞开一半,却不慎刮中地上石砾,卡在半途。

    “嘎吱,嘎吱!”

    随即,便听得阵阵吆喝声远远传出,那破烂不堪的城门便若六旬老翁蹒跚中开,其势危危,委实令人担忧,深怕它就此溃散。

    “蹄它,蹄它……”

    城门一开,一队骑士迎面奔来,居左之人头戴高冠,年约十五六,长得眉清目秀,面目与荀娘子颇为相似;另一人浑身顶盔贯甲,与小韩灵眉角类同,不知乃是韩离亦或韩续。

    高冠者一见荀娘子便喜,“啪”的一抽鞭,飞扑疾前,待即将靠近荀娘子,挥手欲言,却恁不地看见刘浓,神情又是一变,眉心凝成了川字,怔得一怔,老半晌,方才揖了一揖:“颖川荀蕤,见过刘郎君!”

    刘浓拱了拱手,正欲言。

    荀蕤却已转过了头,面向荀娘子,笑容尽展:“阿姐,近来可好?阿父可好?娘亲时常掂记阿姐,阿姐为何至汝南却不归襄阳?”说着,瞥了瞥刘浓。

    匆匆一连数回,刘浓微提马缰,神情有些不自然。

    荀娘子秀眉一拧,斜剜了荀蕤一眼,嗔道:“从客于门外,岂乃待客之道?快快领前,勿再多言!此乃军情,岂可贻误!”

    “哦,阿姐所言极是……”

    荀蕤自幼畏惧阿姐,此时复见阿姐英姿依旧,顿时便陪了陪笑,引领大军入城。

    刘浓与骑将相互见过,乃是韩离,月前奉祖豫州之命替代祖道重,率军入驻许昌。

    许昌城极大,有内外二城,可纳数十万人。如今却不过数万居民,且大多为流民。祖逖收复此地后,居襄阳等地的颖川士族纷纷遣人北回,荀氏便为其中之一。城中,祖豫州常年陈兵三千,尚有各士族部曲共同护卫。

    外城不住人,乃宿军屯粮之处,韩离纵马慢跑,将北面事态告知刘浓。

    现下,已是十月上旬,数日前,石勒调虎牢与河内守军支援陈留。荥阳李矩闻知,大喜若狂,来不及调军,尽起偃师三千驻军直扑洛阳,边奔边传檄诸县,速速前来围攻洛阳。殊不知,却一头撞上刘曜先锋刘岳,两军相逢于洛阳境内,李矩不敌刘岳,被其一举击溃,后撤五十里。

    便在刘岳挥军欲入荥阳之时,韩潜率三万大军抵临洛阳,插背一击,大败刘岳五千先锋骑。

    洛阳城坚,尚有五千守军,绝非数日可取。韩潜并未急着攻取洛阳,而是扎营于西境,静待刘曜。竖日卯时,刘曜亲率万五铁骑,踏入洛阳西。

    李矩闻知韩潜击败刘岳,匆匆整军八千,复入洛阳,待见韩潜与刘曜对阵洛阳西境,当机立断,攻取洛阳东,牵制城内守军。焉知,猛然背遭一击,乃是刘曜帐下镇东江将军呼延谟率轻骑五千突袭。猝不及防之下,李矩再败,只得于东境收笼残卒,以待后续荥阳军与攻城器械。

    呼延谟本欲入洛阳,却恐刘曜有失,便与刘曜以及刘岳残部,合军洛阳西。

    战事由此进入焦灼态势,而洛阳西距许昌仅百余里,此时,便显许昌之重。

    粮草乃生死之道,韩潜三万大军粮草看似由陈国而发,实则出自许昌。祖逖邀刘浓前来颖川,非为其它,便在守护此粮仓与粮道。初时,刘曜定为其惑,时日一长,必然觉察。

    刘浓立在十丈墙头,按着剑,放目遥望洛阳,心潮起伏滚动,上兵伐谋,韩潜此举方为正道,石勒一旦调走虎牢与河内守军,阴谋便化阳谋。而刘曜西北正与张寔交兵,能纠结两万余大军前来,已是极致。且待韩潜击败刘曜,届时,再欲夺取洛阳便垂手可得,且无后顾之忧。只是,祖豫州分兵三万而来,陈留之地,豫州与兖州军便仅余五万,可能抵挡石勒七万铁骑?

    时间,当在时间紧迫也,若是韩潜迅速击溃洛阳之敌,再反戈冲破此时薄弱的虎牢雄关,石勒便将腹背受敌!

    不仅得洛阳,尚可得陈留!!

    “许昌,以往极美……”

    荀娘子不知何时来到城墙上,瞅了瞅刘浓,看着夕阳下的许昌,面带笑容。秋风燎乱着额前的红绸,飘飞如丝絮,一时尽美。

    刘浓笑问:“小娘子离开许昌之时,乃是何年?”

    荀娘子迎着落日,眯了眯眼,理了理嘴边发丝,笑意温柔:“永嘉六年,灌娘与阿父、娘亲、阿弟经此门而离许昌。其时,阿弟顽劣,闹泣不愿离去。灌娘于道折李,赠于阿弟。阿弟食之,极苦,哭闹不休……”言至此处,指着城外某处,呼道:“便是那株苦李!”

    “永嘉六年……”

    刘浓想起了永嘉六年,那时刘胤正带着他们母子逃窜,神情微微一怔。

    少倾,收拾心情,顺着荀娘子的手指一看,乃是大道之旁,便笑道:“道旁之李必苦,未想小娘子年幼之时竟也……”

    “哼!”、“噗嗤……”

    荀娘子先是冷冷一哼,继而,自己却憋不住,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不同桥游思那般浅静,也非同陆舒窈娴雅,亦不若顾荟蔚端庄,但她自有其风范,恰若阳春三月,冬雪融尽,早春复来。

    二人并肩行下城墙,边走边续诸般布置。

    荀娘子道:“粮道极密,非经轘辕关,乃由阳城小道而入洛阳西,雷隼卫已然尽遣。韩离见汝引军而来,唯恐荀……阿弟部曲护粮不足胜任,便欲率军护粮。以我之见,韩离所率乃步军,而我上蔡八成乃骑军,若我军入阳城为据,定可护得百里粮道平安。”说着,瞅了瞅刘浓,又补道:“颖川乃粮仓,不容有失。骑军迅捷,遇事亦可从容返救!”(大军征战,不会将粮屯于前方,必屯后方安全据点,由粮道而入。)

    刘浓听她张口荀氏,闭口我军,莫名的心情大好,踩着自己斜长的影子,笑道:“既来颖川,当戮力护粮,襄助韩折冲败却刘胡、夺取洛阳。此策,动静有据,可行。”

    荀娘子道:“若是如此,灌娘这便整军,汝……”一顿,歪头看向刘浓。

    刘浓愣了一愣,晒然一笑,挥手道:“我自当随往,听令帐前!”随后,突然低下头,疾疾向左跃了一步,样子颇是古怪。

    “汝为何……格格……”

    荀娘子神情蓦然一呆,随即眸子一滞,莞尔娇笑,这才觉察刘浓一直在踩自己的影子,她当即也跟着学,两人踩着影子迈向军营。

    小女郎身材颀长,六尺有半,与刘浓相差仿佛。一者华甲红氅,一者墨甲白袍,教人一眼看去,竟生一种强烈的反衬,迥然而异,却格外契合。

    ……

    十月十五,下元节。

    一入下元,冷暖骤变,簌簌北风扑面寒。

    洛阳城,东西皆战,李矩率军一万三,狂攻洛阳东城。只见云梯如林,箭失如蝗,喊杀震天。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了十丈高墙;而城上,滚水如河洒,落木似山崩,烫落、砸碎一堆又一堆。

    状若巨龟的吕公冲撞车,高达八丈,宽三丈,长五丈,被成百上千士卒呼哧呼哧的推向前方。

    “放!”

    一声令下,霎那间,强弩与石炮齐飞,砸得城墙瞬间绽开百花朵朵,不时听闻城墙上,狂呼惨叫如鬼嚎,残肢断体若鸟飞。

    “城弩,击溃撞车!”

    “簌簌簌!”

    少倾,城墙上强弩绷弦如潮,又将冲撞车刺作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嗵嗵嗵……”

    鸣金鼓响起,攻城士卒如浪倒卷。

    李矩稳居中军高处,眯眼以观战局。天气渐寒,他却满脸是汗,忍不住的抹了一把脸,甩落汗水如珠滚,暗忖:‘洛阳乃天下重城,易守而难攻,非一朝一夕可取也。’转念又一想:“若是韩潜得胜,此城指日可破!”思及此处,不由得纵马奔至更高处,放目看向洛阳西。

    洛阳西境,战事方歇。

    十里沙场血缓流,浓烟滚滚肆不休,横七竖八的尸体躺满草野,刀枪剑戟乱插于地,无主的马匹抬着茫然的眼睛,灰儿灰儿的唤着,却唤不醒已然断头的主人。

    “呼……韩潜!!”

    刘曜眼中赤光如火吐,疯狂的鞭笞着马,纵穿于血海,继而,又高高的勒起马首,刀指东面徐徐退却的韩潜大军,整张脸涨得血红,高声狂呼。不过十日,两军接战五度,他五战四败,两万两千铁骑,如今仅余八成。

    “陛下!”

    呼延谟奔至坡上,看了一眼刘曜,沉声道:“陛下,洛阳守军为李矩牵制,难以出城背击。”顿了一顿,硬着头皮道:“而今,韩潜兵势极盛,依臣下之见,洛阳之势,恐已难为。陛下莫若暂退,以待他日,稍有异动,铁骑当可复卷!况乎,赵王虚洛阳,而聚大军于陈留,陛下……何故替其守城也?尚且,粮草……”

    “啪!!”

    刘曜猛地挥了一记空鞭,险些抽中呼延谟,横眉怒斥:“休得胡言!既入洛阳,岂可无功而返!韩潜虽胜,然,观其军势,皆乃险胜。吾乃九五,天必佑朕,且待此战得胜,汉奴,当充盘中物也,何惧粮草!届时,赵王既失洛阳,岂可厚颜复乞于朕!”言罢,打马而去。

    “唉,如今之洛阳,便若道旁之李也……”呼延谟摇了摇头,拍马追上。

    刘曜未回头,随着马蹄,颠着臃肿肥大的身子,冷声道:“韩潜截我粮道,我当复之!刘岳何在?”

    呼延谟不敢再劝,嗡声道:“想必,已入颖川!”(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七章 其罪当诛

    “鹰,鹰……”

    鹞鹰翻飞于天,黄褐相间的重瞳将身下景致尽捕,平原,山脉,河流,村落,一一秋毫呈现。蓦然间,它好似觉察到甚,重瞳疾转即锁,随即一声长啼,斩翅插下,但见它所扑往之处,有条长虫正匍匐于茂密的林丛中。

    “鹰!”

    秋风携翅轻疾,鹞鹰借势飘过林梢,伏于翼部的双爪慢慢张开,俄而,猛然一个深扎,仿似欲探长虫之首。“簌”,长虫乍然吐信,信锋穿过层层密叶缝隙,直插而上,眼见即将中穿鹞鹰。

    “鹰……”

    “朴簌簌……”

    鹞鹰好似早有所备,毒信尚未离丛,它已然拔身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个疾旋,朝着南面遥遥飞去,落下声声苍啼,似讥若嘲。

    毒信离梢渐无力,软不拉叽的坠下,顺势穿碎了几片树叶。刘岳伸手一捞,未捉住羽箭,反捉一手烂叶,甩去烂叶,面上神情狰狞,他觊觎这只鹞鹰已有半个时辰,未料这蓄牲竟警觉如斯,正欲骂上两句,却恍然想起,它乃青隼。

    浮天之隼,海天鹞鹰备受匈奴人尊崇,可蓄,容猎,却不可轻亵。特别是呼延部,相传呼延大单于便乃鹰隼之子。

    刘岳非姓刘,而姓呼延,匈奴刘曜非姓刘,乃于于扶罗之孙,托姓于冒顿。对此,刘岳极其费解,陛下拖姓冒顿大单于倒也罢了,为何却犹自承袭这汉人贱姓?

    思及此处,刘岳拔刀斩断一截拦路的树枝,忍不住的骂道:“乔豫、和苞,汉蠡也,两脚羊尔!陛下若再听信羔羊之言,迟早一日,猛虎匍化羔羊而食草,青隼囊收背翼而作鸡也!”

    “将军,慎言!”副将小声道。

    “休得多言!”眉骨横生,满脸坑洼的刘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林中无道,荆棘丛生,不宜行马,但刘岳自幼生长于马背,早已人马一体,身子不停的左摇右晃,便避过了横生之枝、竖插之丛。

    待骤然一个仰身,与拦腰之树擦鼻而过后,他猛地吐出一口浓痰,对副将道:“草原之子,当振翅长空而捕食,如今却陷于此荆丛!若依我计,中原乃羊肥之地,牧羊何需与羊同圈?只待春秋肥时,驱马而来,捉其食之便可!羔羊,自有青天代养……”

    “将军!”

    副将避过一段如蛇般弯曲的树枝,用马鞭顶了顶头上兽骨盔,沉声道:“将军勿恼,此道避过轘辕关,突入颖川,定可一举功成!将军且稍待,我且前询引路奴。”

    刘岳神情一振,叫道:“速速前往,若半个时辰后,再不出林,定斩此草奴!”说着,捧了捧腹,贪焚的眼光瞟向前方,吧嗒吧嗒嘴,淫笑道:“洛阳丘氏有母崽十余,皮嫩肉滑,终将一日,我向陛下讨来,届时,你我分食。”

    “嘿嘿……”

    副将会意一笑,打马而去,奔向蜿蜒队伍前的引路人。

    引路奴乃是汉人,以黑布缚面,只露两只眼睛。副将不屑的问道:“尚需多久?”

    引路奴道:“半个时辰内,必出茂林,直抵阳城。”

    副将以马鞭挑着引路人脸上的黑布,冷声道:“何故以布缚面,听闻汝家有母崽,尽善歌舞,可会奏‘浑不似’,舞‘蹛林舞’?”

    引路奴目光平静,答道:“回禀将军,小人面上有伤,故而缚之。舍妹乐舞浅陋,习不会‘浑不似’,舞不得‘蹛林’。”

    “啪!”

    副将猛力一鞭抽在引路人肩上,怒目中赤,喝道:“人?尔乃人乎?”(刘、石二汉,唯各色胡人,为国民,为人。)

    引路奴肩头衣衫顿裂,鞭伤飙血,而他却面不改色,唯有眼底藏着一丝痛楚,垂首道:“草羊食草,浮草蒙心,故而言出无状,窃居尊位而冒犯上民,尚请将军莫怪。”

    “论罪当斩,然念尔尚知悔改,速领于前。若半个时辰不见阳城,尔与尔族,当犒三军!”

    副将从上到下把引路奴一看,裂嘴一笑,打马回走。

    引路奴慢慢抬起头来,望向林梢,树叶茂密,阳光亦透不进,阴沉之气,直憋胸怀。随后,紧了紧面上黑布,闭了下眼睛,待睁开眼时,泪水聚于眼底,用力一收,将泪水倒吸进眶,目光却愈来愈狠戾。

    半个时辰后。

    毒蛇钻出丛林,刘岳打马到小土坡上,看着茫茫草野,仿似回到了草原上,胸意尽开。

    引路奴佝偻着身子,爬到土坡上,匍匐在马下,刘岳踩着引路奴的背,带着马刺的靴子使劲揉了两脚,方才“腾”地一声跳下来,废力的解开兽皮腰带,掏出肮脏物事,对着引路奴极力张开的嘴,一阵乱浇。

    “啪啪啪……”

    如柱尿水顺喉滚肚,溅射于脸,有几滴甚至溅入了眼中,一阵刺痛。引路奴死忍着怒意与泪水,不敢有半分不敬。

    待刘岳尿尽了,引路奴用力咽下嘴里的余尿,指着远方一处平整凹地,恭声道:“将军,阳城尚有四十里,往东十余里,有新复村落。村中,有母崽……”

    ……

    秋风扑面,微寒。

    一片秋叶辗转飘飞,袅袅娜娜,打着旋儿,翻过草野,来到山岗上。

    孔秦摊开手,等待那盘旋而来的秋叶,待叶子轻轻的落于掌心,触觉一丝微凉,合起手掌,捧于鼻下,微微一嗅,笑颜层层绽开。

    秋风掀起她的大红披风,裂裂似浪,亦随笑容而展。整个上蔡军中,人人皆披白袍,唯她与荀娘子列外,当然,尚有一身红妆的炎凤卫首领亦不披白袍,军中三束红,她们深受白袍喜爱。

    待吸够了落叶涩涩的味道,孔蓁放开手,顺着风轻轻一抛,而后,搭眉遥望叶子随风而去,渐去渐远渐不见,反手拖着丈二长枪,轻纵马缰,奔向岗中深藏的营垒。

    此营乃是昔日烽火台,可瞭望阳城境内数十里,往西五里,乃是羊肠粮道。粮草三日一赴洛阳,而今日,正乃粮道前送之期。

    “蹄它……”

    孔蓁打马穿过两株高耸巨树,树上的瞭望手,目光追着大红披风,挥手笑道:“孔首领,少司命所执乃荷叶乎?”

    “非也!”

    孔蓁拖枪纵马,未予回头,扬声道:“少司命所执,乃是秋兰,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神命为福,主掌苍生。”

    “哦……”

    瞭望手摸着脑袋,傻傻一笑,根本不懂她在说甚,他只知道,孔首领极擅咏唱,与小黑丫相差不离。小黑丫的歌声柔软似素荑,可拂平伤口,慰寄心灵。孔首领的歌声便若青鹰,展翅高飞,虽有悲凉,却带激仰。

    “鹰……”

    恰于此时,鹞鹰斩来,剑翼从两株巨树中间插过,直扑营垒。

    孔蓁歪着一看,高高斜扬丈二长枪,鹞鹰正欲斩入营中,重瞳一转,竟猛地收笼翅膀,探出铁勾双爪,抓住枪端,牢牢立于其上。

    “格格……”

    孔蓁嫣然一笑,举着鹞鹰,纵马奔入营中。

    唐利潇打马而来,待看见枪端上的鹞鹰,眉头一皱,扬起缚着毛皮的手臂,鹞鹰转了转眼睛,瞅了瞅孔蓁,又看了看唐利潇,不情不愿的放开枪端,奔向唐利潇手臂,朴簌簌一阵乱抖,牢牢勾入毛皮中。

    唐利潇与鹞鹰对视数息,神情一变,快步走向中军帐。

    孔蓁秀眉一扬,夹马跟上,将临营帐,却见帐帘一挑,荀娘子与那个刘威虏联袂而出。

    后者步伐从容,眉眼如锋,令人难以逼视。

    孔蓁眨了眨眼,勒马后退数步,心道:华亭美鹤刘威虏确实美,孑然立于帐前,便若孤鹤挺立,见其面容却令人生奇,一样黄沙北风刀,为何他依旧面如冠玉也。

    唐利潇翻身落马,沉声道:“小郎君,西北有异!来敌不知几许!”

    “西北……”

    荀娘子细眉一簇,冷声道:“西北乃阳乾山,山中并无大道,唯余肠道攀山穿林,非熟识者不可出。”稍稍一顿,又道:“林道难容大军,依我之见,来敌,当在两千以内!”按着腰剑,徐徐转身,斜视刘浓:“山道难行,敌方出林,身心必疲。速速往击,定可一战即溃!”

    久待已然十日,终将来也!刘浓未作犹豫,将怀中牛角盔叩于首上,用力一系颔巾,嗡声道:“敌方疲,我正蓄,击溃此军!”

    “诺!”

    “出营,击敌!”

    “击敌,有我无敌!!”

    霎那间,深藏于岗中的营盘顿时活过来,无数铁甲翻身上马,随着白骑黑甲与大红披风,冲出军营,朝着西北方向扎去。

    但见得,此骑军虽非具装铁骑,但却人人着半身甲,马腹与马脖亦有皮甲护翼,而马背上则固定着一柄丈八长枪,枪身紧扣于马鞍一侧,一旦撞击过烈,系着枪身与鞍扣的皮绳便会断裂,从而使枪脱落,并不会影响骑军冲阵之势。

    风卷草野,马卷浪。

    “报……”

    将将奔出五里,一骑北来,高声叫道:“回禀刘威虏,敌骑犯境,两千之数。”

    “从速,拦敌于野!”

    刘浓拍马疾驰,身子微伏于飞雪背上,目光冷凛。胡骑,野战胡骑!!

    “报……”

    再奔五里,侦骑复来,扬声叫道:“敌骑转向,奔向东面,欲入陈村!”

    “转向,奔袭陈村!”刘浓来不及思虑,向右斜拉马缰,飞插向东。

    龙首东探,龙身随即荡起一道半弧线,疾速转向。

    孔蓁秀眉飞挑,拖着长枪,随队转向,奇道:“陈村已无人,为何转入陈村?”

    曲平嗡声道:“数日前,我军宿卫于登封,若未换营,一眼便可见陈村!”

    荀娘子细眉微皱,却骤然一放,神情极喜,拔剑娇呼:“陈村地势呈凹,西低而东高,敌骑由西入陈村,恰逢斜向我军。我军居东南高势,携势袭下,当可撞作齑粉!”

    “撞作齑粉!!”(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八章 逝者于生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撕裂寒风,由东南疾传,将将奔入村中,尚未来得及肆掠的胡骑纷纷抬首向东,只见,天之东,铁林如山。

    “敌袭!”

    “拔转马首!!”

    “我等乃狼神之子,驰青天于上……”

    刘岳乱发狂舞,翻飞于马背上,猛然看见引路奴,吊眼一瞪,顺手拉弓,“嗖”的一声,将引路奴射翻于地。而后,挥扬着弯刀,匆匆奔向东南斜坡,嘴里则乱叫:“唷嗬,唷嗬!”

    “唷,唷……唷嗬”

    两千胡骑不愧生长于马背,虽惊而不乱,在刘岳的带领下,冲向东面,边奔边调整着阵势,鬼叫着,翻滚着。

    “呜,呜……”

    冲阵号角响起,东面铁林猛然暴开,铁甲如狂浪,疯卷疾插。

    “压枪!!”曲平一声暴吼。

    “嘎嘎嘎……”

    高耸的铁林猝然一矮,长达两丈二尺的木枪被压向前方,枪尖丛簇!

    “放箭!”

    犹自间隔五百步,刘岳却忍不住一声狂叫,眼角乱跳,嘴唇颤抖,他从未见过带枪之马,亦未见过如此阵势。

    “簌,簌簌!”

    骑弓力弱,袭来之箭软坠于地,五百步,眨眼便至。铁骑对撞,胡人胜在骑术精湛,白袍胜在装具精良,铁与血的见证,便在此时!

    “轰!”

    暴了,不可一世的胡骑被中穿!

    刘岳险险避过一枪,拖马跳开,而眼前一片迷蒙,一个个的胡骑被扎死,被削头,被刺翻,乱滚一气。他瞪突了眼睛,不敢相信,眼中所见乃狼神之子。草原之子无往而不胜,汉奴羔羊,岂可与狼骑争锋?!

    “挺盾!”

    “斩!”

    “挺盾,斩!”

    白袍犹若怒龙出海,来回凿穿,血水喷洒,头颅乱飞。孔蓁挺枪刺死一名胡骑,一瞥眼,只见三丈外刘浓反手砍飞一头,血雾溅满墨甲,顺甲而流,极其狰狞,女骑将眨了眨眼睛,怔得一瞬,身侧猛然暴起一道光寒。

    避无可避!

    “唰!”

    千均一发之际,丈二剑槊纵插而来,划过一片扇光,将偷袭之敌削首,曲平狂舞剑槊,再扎一敌,回首朝着孔蓁笑了笑。

    孔蓁见那无头之尸犹不坠马,抬枪将其刺落,却见打斜奔来一骑。乱发如虬,满脸横骨,鼻大孔深,正是刘岳拍刀来战孔蓁。而此时,孔蓁已然脱离骑阵。

    “驾!”

    孔蓁一夹马腹,提马纵枪,衔阵疾去,对身后紧追不舍的刘岳不管不顾。

    “唷,唷嗬!”

    北风咧响于耳际,刘岳觉得好似翻飞于风中,浑身上下轻松无比,眼中却死盯着那一点殷红,看着她仓皇逃离,看着她愈来愈近,刘浓岳的吊眉眼里充斥着血丝,他要将她擒下马来,捉在怀中,肆意蹂躏,诸如此般,方乃草原之子。

    近了,已然衔尾。

    “唔,荷……”

    刘岳咧着嘴鬼叫,身子极力前倾,挥扬起长刀,一刀横拍,欲将那娇弱的羔羊拍翻。羔羊马术了得,竟然仰身便倒,避过了这一刀。

    “簌!”

    血蒙蒙的眼中,突地冒出一点寒星,那锋刃越来越近,乍眼致极!随即,便觉胸口一寒,浑身力气如海倒竭,再无半丝力气,即便刀也握不住,“啪哒”一声弯刀坠地。

    “哇!”

    刘岳喷出一口鲜血,眼睁睁地看着胸口窜出一股血柱,此景他极其熟悉,他曾见过无数的汉奴被扎穿后,乃是这般。可如今,却轮到了自己。欲伸手堵住那股血泉,却连挥手之力亦无。

    血,血花绽射。

    “轰!”

    刘岳低着头,看着那美丽血花,不甘心的动了动手指,殊不知,他的手指动了,却放松了马缰,身子斜斜一歪,如烂泥般坠入草地。

    “蹄它……”

    马匹骤然受惊,扬蹄乱踏,恰好踏中刘岳的伤口,将那血柱堵回了胸膛,胸腔塌陷之下,血水瞬间倒灌,从眼睛、鼻孔、嘴巴喷出。

    “唷……”

    刘岳躺在草地中,感觉不到痛楚,无边的疲惫层层袭来,为何青天乃血红,为何狼骑会败于羔羊,为何羔羊会回马枪,羔羊啊,为何也……

    “哈哈,胡贼……”

    身侧响起一声惨笑,这声惨笑无比凄厉,纵使刘岳即将回归大地之母的怀抱,也禁不住为其所惊。随即,被血缚盖的眼球骤放,刘岳看见一道血影朝他扑来,脸上猛地一痛,而后,一切归无。

    冷风瑟瑟,来回盘旋。

    孔蓁拍马纵至坡上,杀戮已尽,凛凛朔风里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蓦然间,她的眸子一滞,只见在一堆残肢断体里,有人正抱着一具尸体疯狂的啃噬,那人胸口中箭,眼见不活,却悲叫着,不停的啃,不停的咬,把他身下的死尸脸上咬得稀烂。

    “朴!”

    那人吐出一只眼球,咧着带血的嘴,斜斜看向坡上的孔蓁。待见女骑将被他吓坏了,他翘了翘嘴唇,想朝她笑一笑,焉知,却更为狰狞,赫得孔蓁不自禁的勒马后退数步。他愣了一下,扯下额上的黑布,竭尽全力,把它缠在脸上,缠得死死的,连眼睛亦不露,而后,面向大地,张开双手,“朴嗵”一声,扑倒于血水中。

    “呀!!”

    “杀戮起于心祸,祸起于贪野,若欲使杀戮不再,当持手中剑,逐贪于心,驱祸于野,渐化于无,转而上善。”

    孔蓁忍不住的掩嘴娇呼,却于此时,身后传来冰冷而沉稳的声音。小女郎猛力一勒马首,拖枪回望,白骑黑甲正屹立于身后。

    刘浓伸手拔去卡在胸甲中的断箭,解开颔下系领,取下牛角盔,捧在怀中,轻轻纵马上前,与孔蓁并肩而列,放眼打量凹地。

    此战,非战于内,抗敌于外,实乃最为痛快之一战!此战,两千五百铁骑对抗两千胡骑,一触即溃!仁慈为何物?仁者当为大仁也,先大仁而后慈,大仁者,当为天下皆仁也!

    孔蓁理了理被风燎乱的秀发,借机偷看刘浓,但见刘威虏面色冷寒,星目若静湖,越蓄越深。山野小女郎紧了紧手中长枪,欲言又止。

    “蹄它,蹄它……”

    马蹄声轻响,孔蓁歪过脑袋一瞅,荀娘子踏马奔来,背后披风张扬,腰间长剑缓摆,渐行渐近,浑身华甲点绯红,秀眉微挑扬英姿,阳光衬着她的脸庞,如玉般光洁,神情镇定若渊。

    孔蓁心中幽幽一叹:几时,方可与荀娘子一般呢……

    “希律律……”

    荀娘子奔至近前,秀足用力一蹬,高高勒起马首,人随马起,朝着刘浓浅浅一笑,指向北方:“大捷!”

    刘浓剑眉一扬。

    孔蓁提马纵到荀娘子身边,嫣然一笑,捧枪道:“荀娘子主战,当为大捷!此战……”

    “非也!”

    荀娘子秀眉挑了两下,抿了抿嘴,静待刘浓问。

    刘浓不问,只皱眉思索。

    少倾,刘浓突然道:“莫非,洛阳,已复?”

    “然,非……”

    “报……”

    一骑飞来,高声叫道:“回禀刘威虏,洛阳战事将毕。日前,韩将军一战却敌,阵斩近万,刘曜携残卒仓皇西逃。而今,韩将军正与李司州会军于洛阳东,洛阳,指日将复。奉韩将军之命,速请刘威虏携粮草于洛阳,饮马洛河!”

    “韩拆冲已胜,饮马洛河……”

    刘浓神情一喜,嘴角无声而裂,下意识的将头盔往右一递,提起马缰朝北便奔。

    “咦……”

    荀娘子一声惊咦,怀中多了一物,乃是牛角盔,瞅了瞅那染血的盔缨,秀眉紧皱,欲挥手扔却,却又犹豫,欲扬声娇呼,奈何刘浓人已去远。抱着头盔,左右为难。

    孔蓁掩嘴偷笑,细眉翘来扬去,忍得好辛苦,奈何娇躯却轻颤不休,丈二长枪也在轻轻颤抖。终是未能禁住,“噗嗤”一声,娇媚的笑了起来。

    “哼!”

    荀娘子冷冷一哼,啪的一抽鞭,捧着铁盔,策马飞驰,孔蓁紧随其后。二女大红披风飞扬于风中,追上那浪卷白袍,分居于左右,联袂而去。

    ……

    江南,华亭刘氏庄园。

    “喵,喵……”

    大白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光洁如境的楠木廊中,在它的身后,跟着一群白猫,不知何故,中有一只却作澄黄,最为突兀,叫的也最欢。听其叫声,大白猫慢悠悠的回过头,瞅了一眼黄猫,而后,长长的胡须颤了颤,回首,继续慢慢走。

    “嘎,嘎……”

    白将军与白牡丹列阵于楼梯口,在它俩的身后,也有一群白鹅。

    “喵!”

    “嘎!”

    大白猫对上了白将军,二者互不势弱,你瞪着我,我躬着腰,眼见即将上演一番生死战。便在此时,廊上传浅浅脚步声,猫群与鹅群齐齐转首,望向声音来处。

    碎湖端着手,踩着蓝绣履,引着雪雁与莺歌款款而来,待见了对阵的两方,细眉微颦,蹲下来,摸了摸大白猫的头,抚了抚白将军的脖子,嗔道:“莫要胡闹,且到院外玩去。”

    “喵……”

    大白猫被她抚得极其舒适,满意的抖了抖须,领着它那一帮崽子沿着楼梯匍匐而下。

    “嘎,嘎……”

    白将军与白牡丹见敌已去,携着鹅群衔尾追上。

    “噗嗤……”

    雪雁掩嘴轻笑,瞅了瞅绿萝的院子,轻声道:“碎湖阿姐,为何绿……”

    “休得胡言!”

    碎湖支起身来,将雪雁喝制住,绿萝已坐怀十月有余,却迟迟未能诞下刘氏少主,阖族皆惊,深怕有失。即便远在建康的杨小娘子,闻知也惊,匆匆赶回了华亭,日夜陪着主母。而主母终日皆向三官大帝祈福,为此,主母几月前便命人不许吃鹅蛋,通通孵作白鹅……

    “碎湖大管事,碎湖大管事……”(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九章 秋兰降子

    早冬夕阳,卸却昔日辉煌,滚落满地金汤。

    楠木廊上,一群莺红燕绿沐浴在此夕阳中,阳光荡着萝裙,辉着步摇,相映对执,极其雍容。院中,以李催为首的壮年男子围绕着五株柳树,匍匐于地,向少司命乞讨,神情极其虔诚。

    刘氏听着室内隐约的呼声,时尔摸着巧思的手,嚷着如何是好;倏尔执着杨少柳的手,惊中带喜,笑言喜事终来;不时,又问着碎湖,可有将各色物事备好,喜草、芫花、定心汤、马衔铁等物,缺一不可。

    碎湖徘徊于楼梯口,看着雪雁与莺歌迈着小碎步,揭开湘妃一角,缩头缩脚的端着热水盆进去,稍后,捧着血水盆出来,大管事一张小脸蛋赫得煞白,想问又不敢问,唯恐惊吓了尚未入怀的小少主,只得把嘴唇咬作一半樱透,一半雪艳。

    刘氏被拦在人群外围,眼睛虽看不见室中往来,却知晓时辰,现下已入卯时二刻,已然过去六个时辰了,心里七上八下,实在难熬,当下抹去杨少柳的手,排众而出,欲挑帘而进。

    “娘亲!”

    杨少柳绣履斜踏,身子巧俏一旋,拉住她的手臂,压低着声音,柔声劝道:“娘亲,少司命正行降福,切切不可亵观。”

    刘氏拍了拍额头,轻声嚷道:“唉,这可如何是好,昔年虎头,五个时辰便出,绿丫头身子娇弱……”话出一半,赶紧用手捂住,满脸惊色。

    巧思见主母额头密布细汗,掏出丝巾蘸却刘氏脸上惊汗,揽着她的手臂,细声笑道:“主母但且宽心,小少主坐怀时日便异于常人,定乃有福之人,晚出几个时辰……”

    “巧思,休得胡言!”

    巧思之母徐氏压着嗓子一声喝斥,伸出根手指头,用力的点了一下巧思的额头,把她的话语给点进去;眼光又瞟向忐忑不安的大女儿碎湖,忍不住的责道:“碎湖,滋事体大,桃林道旁早已备下乞室,为何却要在室中乞子?”(道旁、坟旁产子,有众神护卫,可助产妇顺利得子。)

    闻言,碎湖脸上唰的一下尽白,飞快的溜了一眼主母,待见主母细眉堆云;大管事心中酸楚难当,嘴唇颤抖了两下,眼泪慢慢溢了满眶,蓁首低垂,盯着自己的脚尖,默然不语。

    杨少柳淡声道:“娘亲,此事不怪碎湖,乃是孩儿所命。”说着,不待刘氏出言,又道:“时令已入冬,绿萝坐怀延久,身子已然虚乏,不可轻动,不可惊寒,室中最为相宜!”言罢,眸子缓缓扫过廊中,将一干莺燕扫的低眉敛首;再飘向院下,李催、胡华等人不敢与其对视,身子匍匐得更低。

    半晌,刘氏满脸歉意的看着碎湖,喃道:“柳儿所言极是,柳儿擅针术,亦擅养生医术,自是,自是有理,碎湖……”

    碎湖徐徐抬首,眸光敛艳,眨了两下,正色道:“主母勿忧,小少主定可安康。”声音既细且沉,端在腰间的手指却深深陷入百褶裙里。

    “是呢……”

    这时,身着黑白相间襦裙的妙戈,及时揽上了刘氏的另一支手臂,淡声道:“主母,咱们与其守侯于门外,莫若入院中向少司命乞福,小少主定然平平安安,落入喜草。”

    “甚好,甚好,理应向少司命乞福……”

    当下,险些堵塞楠木廊的莺燕们提着裙摆,迈着绣履,沿着楼梯如云浮下。

    来到院中,刘氏率先跪伏于白苇席中,引领着众女向天祈祷。大司命通司人之生死,而少司命则司人子嗣之有无,乞福于少司命,礼节端庄而肃穆。

    刘氏抬手于眉,默然想了想杨少柳所教祷词,以额抵背,喃道:“美暨于善,承良惠兮于天女,秋兰青兮,子伏于叶兮,天女乐兮,沐天河之珠,垂琅寰青佩,结草于舟,衔歌于舞,降子于露……”

    满院皆伏,吟蛾有声,唯余杨少柳尴尬不已的站在柳树下,孑然鹤立,眸子颤来颤去。她方才一个不留神竟为众女携裹至院下,现下好生为难。

    夜拂轻轻拉着小娘子跪下,轻声耳语道:“小娘子若是不喜,何不向天女求缘呢……”

    “哼!”

    杨少柳细眉紧颦,提着裙角一荡,身子徐徐静伏,宛若海棠怒放,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四周,见众人细语如蚊,无人注意她,小女郎心中稍安,加额于眉上,缓坠于地,暗喃:“天女闻禀,曹妃爱今日不乞子,不求缘,唯愿……”

    碎湖伏着身子,悄悄看了一眼杨少柳,面上带着柔柔笑容,暗喃:“天女闻禀,愿小郎君平平安安,愿小少主安康顺和,愿主母勿再疑心,愿小娘子早日遂愿,愿华亭刘氏昌盛不衰……”待许了长长一堆,却从未提及自己,她回过神来,眨着眸子,轻喃:“暨此诸福,告乞天女。碎湖,再无别愿。”

    兰奴祈祷礼与众不同,双手交叉于胸怀,闭着眸子,喃道:“地母阿嬷,护佑灵性洁生。小少主,定将平安。”前半句,她说得极快,乃是鲜卑语,后半句,一字一顿。殊不知,就在她的话语将将落地之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瓜啼。

    “咿呀……哇哇……”

    脆嫩而洪亮的瓜熟蒂落声传遍院内院外,祈祷的人肩头齐齐一抖,继而,纷纷抬起头来,望向二楼,脸上洋满着笑容。

    莺歌奔出室,探首出廊,朝着院内人群,院外人海,用力的挥着手,喜呼:“小少主!主母,母子皆安,乃是小少主!!”

    瞬间,狂喜如潮。

    ……

    夕阳垂坠于西天,彤红之目缓缓阖笼,最后的一丝余光斜漫洛阳城。

    韩潜站在城墙上,目逐那一缕尾光由高耸的箭楼褪去,浸入城下血色荒原,在血水中一荡,藏于草芥,就此隐于深渊。

    洛阳之战已然结束,上万胡骑埋身于洛阳西,守城的将士见刘曜败退且险些命丧,再不敢据城死守,大军仅围攻一日,守军便开门请降。

    “锵锵!”

    身后传来甲叶抖颤声,韩潜按着腰剑徐徐转身,只见丈宽的梯墙中,有一人正阔步行来,怀抱牛角盔,肩披雪色袍,浑身乌墨甲,英姿非常。

    待来人行至近前,韩潜眯着眼注视那人甲上血渍,半晌,笑道:“洛阳,洛阳便在脚下。既来洛阳,君作何感?”

    刘浓走到箭剁口,看了看城下那一滩滩殷红血渍,又放目及远,但见青山巍巍,河川纵横,再反身看向城内,高楼林立,层次比节,至广至大,方园不知几许。一时情起而豪壮,朗声道:“帝都洛阳,镇九鼎于渊,八关都邑,八面环山,雄哉,伟哉!”说着,转身,指向城外焦土,沉声道:“常闻人言,帝都之柳,帝都之李,浮冠于柳下,摘李于道旁,往来皆歌赋,休言别离殇。而今,百万雄城安在?空楼虚笼,俨若北邙!若言刘浓之感,感怀复悲,概而难歌,唯有奋起余力,不使徒白此生,华发。”

    “妙哉!!”

    韩潜大赞,接过身侧副将递来之盔,扣于其首,又抓起竖插于墙头的长枪,提枪径自直走,笑道:“江东之虎,尚有余力否?”

    “但使,马不绝于丛,首不坠于地,刘浓岂敢言身已无力?!”

    刘浓淡然一笑,把牛角盔复扣于首,紧系颔领,按着楚殇与韩潜一道走下危危高城,边走边道:“拆冲威矣,阵斩胡骑过万,震赫刘胡之胆,此战当可保得洛阳,数载平安。”

    韩潜边走边道:“此赞太过矣,洛阳之西尚敢言安,然石勒于北,盘营如丛,仅以李司州之力,恐难居安!呼……”说着,沉沉吐出一口气,未见大捷之喜,反见其忧,皱眉又道:“若是将军可得百岁……唉……”再一叹,敛口难以继续,稍稍一想,振奋精神,拍了拍刘浓的肩,看着牛角盔下那冷如刀锋的眼睛,高声道:“天下雄城,你我已夺。天下雄关,何不纵枪取之!”

    刘浓裂嘴一笑,目视顶盔贯甲的雄将,嗡声道:“生当与英豪比肩,刘浓不敢居后!”

    “哈,哈哈……”

    韩潜抖了抖半片浓眉,放声长笑。二人翻身上马,率亲军数百冲出镏金洛阳,大军扎于城外,韩潜根本未存停滞之心。

    “韩将军,韩将军……”

    尚未出城,便闻身后传来呼唤。二人勒马回头一看,李矩匆匆奔来。此时,洛阳城中,已有李矩司州军两万。洛阳缔属司州辖内,天子难以莅临,司州当督察畿辅,韩潜奉祖逖之命,未与其争功,将洛阳让于李矩驻防。

    李矩年约五十上下,天庭饱满,眉宽目阔,蓄着尺长花须,头戴高冠,身披戎甲,缓缓驰马于城门前,未看刘浓,直目韩潜,捋须笑道:“韩将军,虎牢尚有守军两千,李矩本欲遣兵襄助,奈何洛阳过重。是以……”言至此处,话锋一转,又道:“将军若欲从速,何不北走孟县?”

    闻言,刘浓摇了摇头,心道:李矩其人,器量狭窄也!韩潜奉命夺洛阳,力克刘曜,威逼洛阳守军,功勋尽归于李矩,其人却不知感恩图报。

    李矩见刘浓摇头,眉头一皱,思及昔日宿怨,挺胸掂腹,故作不识,冷声道:“汝乃何人?何故摇头?莫非有上佳之议?”

    刘浓剑眉一扬,眯视李矩,不答其言。

    韩潜也不喜李矩,但李矩于北,声名甚重,恐刘浓与其结怨,也懒得与其纠缠,便拱了拱手,嗡声道:“李司州好意,韩潜心领,然,将军大战石勒于陈留,事宜速,不宜缓。若经孟县,安则安矣,恐误战机。韩潜,告辞!”言罢,拖枪斜拍,欲打马离去,枪端却不经意的拍了飞雪一下。

    “希律律……”

    飞雪受此一拍,当即纵身扬蹄。因间隔较近,加之飞雪神竣非凡,乃马中王者,竟赫得李矩座下黄马不住倒退,李矩勒都勒不住,不由自主的撞上了身后马匹,顿时乱作一气。

    “别过。”

    刘浓淡淡一笑,顺手一扯马缰,斜调飞雪之首,与韩潜风驰疾去。

    老半晌,李矩马队骚动方止,李矩猛地一抽大黄马,奔出城门,望着越飘越远的白袍,眼神锐利……(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一章 夺关冲阵

    荥阳郡之虎牢关,得名于周穆王姬满,穆王曾猎虎于芦苇荡,圈虎养之,故称虎牢。雄关始置于秦,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陵纵横连绵,自成天险。

    天关纵贯南北,东西不通。自古以来,便为天下之枢会,鼎邑之要冲,乃兵家必争之地。汉置成皋县,祖逖生母之墓便在此县。

    马踏汜水,兵临关下。

    大军连城堆云,排山倒海般步步紧逼,铁甲弓刀风潇潇,嘶马裂旌卷作潮,狰狰铁骑如墙进,攻城器械拔地起。

    “嗵嗵嗵……”

    十六名赤膊壮汉站于高台,挥汗如雨,擂动着丈二巨鼓。鼓声,震天荡地,夺魂窒息。

    “嗵!”

    一通重捶之后,鼓声与前行阵势嘎然而止。关上,风卷潮涌不闻声,关下,数万铁军徐如林。

    “蹄它,蹄它……”

    ‘刘’字旗下,飞雪缓缓踏蹄,背上刘浓头戴牛角盔,眯眼打量雄关,隔得极远,根本辩不清晰,但却仿若得见关上将卒面色如土,人人自危。冷冷一笑,侧身道:“韩拆冲,若是强行夺关,恐将再行耽搁两日,莫若刘浓前往,哮阵破关!”

    闻言,韩潜本欲打马奔前,当即勒马止步,横拖长枪,笑道:“妙哉,且行自往!”说着,大手一摆,便欲命鼓手擂鼓,以壮声威。

    “灌娘当往!”

    刘浓抽出楚殇,驱马欲前,眼前蓦然闪现一抹殷红,便见荀娘子踏马出阵,提马斜斜一拦,冷声道:“哮关,且让于我!”

    “罢,汝且自往,当心流箭……”刘浓与荀娘子眸子稍稍一对,敌不过她,拖马避在一旁。

    “驾!”

    身披华甲的小女郎,“锵”的拔出华丽无比的长剑,

    一声娇叱,后额红缨翻飞,直直插向两里外的雄关,待至关下五百步,猛地一勒缰绳,人随马起,剑指关上,叫道:“刘曜已亡,洛阳已复!石勒指日将亡,尔等速速弃关,尚可得活。如若不然,铁骑踏下,倾关覆人,尽作齑粉!”

    “何来小母羊,手提绣花剑,安敢哮关前!可敢与吾,阵前一较生死乎?”

    关上暴起一声大吼,气得荀娘子秀眉乱跳,原地勒马打转,昂着脑袋一看,只见墙剁口有一将,满头虬发似鸟窝,根根可数;眉凸眼凹,鼻若鸠胆,口似犬肠,好生一幅卑恶模样。

    小女郎顿时大怒,娇声叫道:“蛮夷拙彘一只,岂敢咆哮也,且速下关,颠颅来阵前!”

    刘浓大吃一惊,岂敢让她与人单挑,当即便欲拍马而出。殊不知,荀娘子却好似知晓他要来拦,策马风回,也不看他,朝着韩潜娇声道:“韩将军,荀灌娘愿领军令,斩此恶僚于阵前!”

    “嗯……”

    韩潜半片浓眉急抖,两军大战时,阵前叫将履见不鲜,若是获胜,士气大增,若是失败,士气骤减。诸如此类士气骤增迅减之法,名将不屑为之。然,三军列阵关前,可鼓不可泄。

    刘浓赶紧道:“韩拆冲,刘浓帐下有将,名唤……”

    “灌娘领命!”

    荀娘子未待他把话说出来,一声娇喝,勒马朝着韩潜含了含首,乃是请将之礼,随即拔转马首,飞速冲向关下。

    与此同时,关门洞开,吊桥纵打,方才那名胡将已然冲出,手里提着一柄丈长大棒,懒洋洋的纵马慢跑,在他的眼中,荀娘子不过是只披甲的小母羊,探囊可取。待至十丈外,边舞着大棒,边叫:“小母羊报上名来,吾乃赵王十八骑之……”

    “呸!何来赵王,赵彘尔!”

    “驾!”

    大红披风疾展,焉耆马拉起残影如虹,十丈不过呼吸间,光寒猛然爆闪,便听得“嘶啦”一声响,尚未报出名的胡将轰然坠地,胸口溅血如潮。

    关上,关下,万众失声!

    荀娘子高高勒起马首,扬着带血长剑,娇呼:“杀之,如剁草尔!”

    “嗵嗵嗵……”

    “威武哉!荀娘子威武!!”

    待其娇喝一出,万众雷动,鼓声如潮涌。刘浓剑眉疾挑,心中怦怦乱跳,暗道:幸而,马快……

    关上齐齐一黯,少倾,只听一人吼道:“杀吾之弟,吾肆不罢休,吾乃赵王十八骑之支屈六,何人当吾一战!”声如洪钟,荡涤三军。

    支屈六,石勒十八骑!吊桥奔出一人,面相凶恶犹胜其弟,身姿极其雄壮,浑身披重甲,左右手各提一柄弯刀。

    “呜……”

    荀娘子秀眉一挑,本欲拔前对阵,鸣金号角响起,不情不愿的勒马归阵。

    韩潜捧枪笑道:“颖川荀娘子,奇女子也,威武哉!胡人既欲阵战较将,吾当遂他两场,两战之后,拔城覆关!”言至此处一顿,静待身后诸将拔令。

    荀娘子意犹未尽,提剑缓拍,眸子斜斜的剜着刘浓。

    刘浓把飞雪微微一拔,默然转过头,故作未见。却恁不地看见孔蓁跃跃欲试,便冷冷的斜了她一眼,将其逼回阵中。

    这时,曲平忽然拔马靠近,提着丈二剑槊,嗡声道:“小郎君,此人之首,曲平当取!”

    刘浓委实不喜此类阵较将,徒逞一时之勇,岂是为将者所为,剑眉微皱,未予理睬。

    支屈六见数万大军,竟无将来战,嚣张气势更浓,纵马奔至阵前五百步,以刀拍胸,仰天狂吼:“莫非,竟无人敢与支屈六一战乎?”

    “嗯?!”

    韩潜残眉倒竖,欲提枪纵马。帐下诸将岂敢让主将出战,随即便有几将拍马欲前。

    当此际,曲平捧着剑槊,朝着刘浓一揖,沉声道:“小郎君,此人与曲平有仇,曲平当取其首!”

    “罢!”

    刘浓见避不过,只得朝韩潜道:“韩拆冲,刘浓帐下有将,名唤曲平,愿战此僚!”

    韩潜闻听曲平之名,神情一怔,继而,盯着曲平后脑那道狰狞致极的刀伤,疑道:“敢问壮将,与昔日尚书、左仆射曲允曲公……”

    “吾乃华亭刘氏部曲,愿为我家小郎君,斩此胡僚于阵前!”

    曲平眉心一拧,转过头来,打断了韩潜的话语,提起八面剑槊,朝刘浓含了含首。而后,猛地一夹马腹,拖槊疾走,豹眼死盯支屈六。

    马踏黄沙,滚不休。

    仇人相见,中赤红。

    支屈六一见曲平,神情蓦然一怔,眯着眼睛细辩,随即扬着双刀,大笑:“吾当乃者何人,原是昔日刀下亡魂!曲氏已然尽绝,汝为何尚做孤鬼!”

    曲平懒得与其多言,纵起丈二剑槊与支屈六战作一团。曲平乃是马术世家,剑槊正当其强,只见寒光成面,疾挥狂舞,横挑斜刺,剑剑不离支屈六那硕大的头颅。

    石勒十八骑未有弱者,支屈六也当真了得,其人身材虽是雄壮,却并不迟钝,腾挪于马上,翻飞着如蝶双刀,与曲平战得不可开交。

    “嗵嗵嗵……”

    战鼓狂擂。

    “蹄它,蹄它……”

    飞雪不安的踏着蹄,刘浓远远掠阵,心中七上八下,剑眉紧皱,刀唇抿锋,暗暗捏着一把汗,此番缠斗,非同荀娘子那般眨眼之间便已分胜负,但见马头衔马尾,槊来复刀往,二人斗得旗鼓相当。

    “汉奴受死!”

    蓦地,只见支屈六勒马斜斩一刀,顺着曲平槊锋往下切,曲平暴起一声狂吼,猛力一荡槊身,巨大的震荡之力瞬间把支屈六单刀荡开,趁势迎头一砸!

    “锵!”

    支屈六以另一刀,险险架住剑槊。一击之后,曲平好似力竭,纵马斜奔。支屈六大喜,挥刀便追。焉知曲平乃是故意示弱,待其奔来,拖起剑槊反手一砸。

    “锵!”

    支屈六双刀架槊,奈何这一击,乃携势而下,砸得支屈六虎口生疼,胸中之气,乱翻乱滚。曲平纵马再走,跳出两丈外,反身又是一槊。

    “锵!”

    “锵锵锵!”

    接二连三的携锋顺势狂砸,一寸长一寸强尽显无疑。不多时,支屈六便已招架不住,纵马欲进,却被剑槊砸得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胡僚授首!”

    八砸之后,曲平豹眼圆瞪,丈二剑槊倾力一砸,砸飞支屈六双刀,顺势一削。

    “唰!”

    头飞!

    曲平纵马奔头,将手一扬,捉头而走。直直奔至刘浓面前,将头颅往天上一抛,斜挺剑槊插头,阖首道:“小郎君,曲平,幸不辱命!”

    “壮哉!!”

    “威武哉!!!”

    鼓声,吼声,暴响如雷。

    “真乃勇将也,冠绝三军,当如是乎……”

    韩潜神情大喜,拖马扬枪,当即便命壮士擂鼓,趁着士气如虹之时,一鼓作气,冲破虎牢关,直抵阵留,背击石勒。

    “韩折冲,我等已杀尽胡卒,唯愿请降也!!”

    便在此时,关墙上传出一声大叫,随即,墙上扑簌簌滚下一堆带血人头。

    ……

    陈留。

    大风起兮云飞扬,四野苍茫,枪林铁甲魂已丧。祖逖孤立于高台,手按腰剑,虎目环视诸方。三十里黄沙漫天,宛若修罗场。在此黄沙阵中,铁阵往来,搅杀不休。

    “报……回禀将军,左翼濒危,祖涣将军求援……”

    祖逖冷声道:“令其阵守,若退后一步,当却其首!”

    “报……回禀将军,前锋受阻,夔安率轻骑一万,突入郗将军弩阵中!”

    祖逖眉头紧皱,嗡声道:“命前锋原地固守,与左翼襟连,命韩续率骑五千,驱逐夔安轻骑!”

    “报……回禀将军,右翼渐溃,石虎率铁骑两万,围困前锋!郗将军帐下李闳欲救前锋,遭遇石勒三千具装骑!”

    “锵!”

    祖逖拔剑出鞘,高声叫道:“命后军斜挺,勿顾右翼,直插前锋,中军抵前……”

    骆隆大惊,奔至祖逖身前,揖道:“将军,中军岂可抵前?莫若死守,以待韩潜回援!”

    “嘿嘿……”

    祖逖冷冷一笑,疾步窜下高台,翻身上马,放声道:“石勒欲取祖逖之首,亦非一朝一夕。兵如水势,水无常态,兵无常形。若只知守,不知攻,必败无疑!狭路相逢,勇者胜!三军,随我冲阵!!”言罢,拍马冲入黄沙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将军!!”

    “将军,吾尚在矣!!!”

    祖逖飞扬于大风中,但凡将旗所向,从者浪涌。残卒自血水中爬起,蹒跚从附;独目者咬断敌人喉咙,瞪着孔洞,提着断刀,狂叫追随;断腿者,柱刀作腿,奔向将旗……

    “呜,呜……”

    号角,号角起于九天之上。(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二章 令高于天

    擅攻者,必动于九天之上。

    当韩潜率军背击陈留时,石勒见势不可为,当机立断撤军邺城,祖逖未予乘胜追击,因粮草故,也无力追击,只得勒马于陈留城。

    熬战经月,城墙内外满目疮痍。白雾茫茫中,昨日黄沙已被血水浸没;漫漫草野里,零乱着尚未来得及收敛的残肢断体;成群结队的失主马匹被赶入断壁残垣,一望无际的降卒被绳索牵入陈留城。四野不闻他声,唯存大战之后,沉重的,压抑的,喘息。

    金日初升,泄下满地汪洋。

    一队骑士踏碎点点流光,穿破层层迷幕,直抵陈留城,健马打着响鼻,喷着柱雾,轻轻的刨着蹄,马背上的骑士人人披甲,背扬白袍,手缚圆盾,腰挎长刀,两丈二尺的巨枪被竖于马背,状若铁林,冷凛的目光直视前方,无形而浓郁的威势四下漫延。惹得过往军卒纷纷回顾,

    一名小校沉声道:“此乃刘威虏帐下巨枪白骑,日前战势正烈,刘威虏率此白骑一举冲溃石勒具装骑,追杀五里,概莫能敌!百战精锐也,皆乃悍不畏死之英杰,理应敬重。”说着,引军稍避。

    来骑为首三人,正中一人,浑身特制重甲,手里拖着丈二剑槊,环眉豹眼,双眼开阖之时,冷锋乍射,不怒自威,乃是曲平。左首之人亦是一身重甲,眉清目秀,宛若女子,沉重的丈二剑槊被其掂在手中,轻轻拍打马腹,状若无物,显然身具强力,乃是徐乂。右首之人却是一名女子,身着与众不同之铠甲,肩披一束大红,额上缚着红绸,牢牢系着背后三千青丝,手中提着一柄丈二长枪,明眸秋水正四下打量,不时东瞅瞅、西瞟瞟,显得极是好奇,正是孔蓁。

    忽然,她指着远处一群女子,惊声道:“祖镇西有禁城令,为何却缚女游之?”

    曲平抬眼望去,但见长街之侧,乌青的深巷里,一群军士正押解着十来名女子穿巷而来,不时的挥鞭喝斥着,细细一辩那群女子的眉色与装束,乃是胡人,却非羯胡,身姿窈窕,肤色白皙,高鼻深目,眸子如珠,作深蓝、墨褐色。

    徐乂眯眼一辩女子装束,皱眉道:“想必乃是城中胡人贵族,故而缚之。”

    曲平浓眉紧皱,他奉命率军星夜接应虎噬卫,令虎噬卫客守虎牢关,以待他日同回汝南,而今尚未回命,便不欲多事,嗡声道:“此乃祖镇西内务,我等乃客军,岂可事节生枝。”

    “啪!”

    话将落脚,远远传来一声鞭响,一名走得较慢的胡人女子被军校抽翻于地。脸上鞭痕由眉贯嘴,血丝犹若蜈蚣,瞬间爬了满脸。那军校见女子伏地哭泣,顿时大怒,马鞭一抖,“噼里啪啦”抽个不休,鞭得女子浑身飙血。

    “且、慢,……”

    这时,惊若寒蝉的女子群中奔出一人,指着军校一阵喋蠕,声音清脆悦耳,却乃异样胡语,无人能听懂。

    军校高扬的马鞭一滞,冷冷瞥了一眼女子,待见女子头饰极美,身上穿着也与别人不同,再一看女子面貌也非同他人,眸黑如点漆,皮肤白嫩若玉,被缚着的双手,手指修长似葱,心中顿起一阵臊动,疾走几步,以马鞭抬起女子的脸,冷声道:“蛮女,尔乃何人?”

    那女子听不懂,后退数步,避开马鞭。当即便有几名女子咬着牙冲上来,拦在军校面前,又是一阵叽哩呱啦的胡语。

    “休得刮臊!”

    军校猛然一声大吼,扬鞭乱抽,将一干女子鞭得哀叫连连。随后,亦不知他想到甚,目中充血,拔出腰刀,反手扎入地上哭泣的女子后背。

    “啊!!”

    血水伴着惨叫渗满青石板,女子软软伏于血滩中,嘴角抽动了两下,眸子逐渐黯淡。“伊菇录,伊菇录……”胡人贵女扑向女子,用力的摇晃着女子的肩,希望她能醒来,奈何生命已为寒刀夺走,一去不归。

    “此乃胡人,胡人当诛!”

    军校面色狰狞,挥扬着带血刀,高声叫着,随即嘴唇一阵乱抖,心智被蒙,一刀砍向胡人贵女。

    “锵!”

    火星四溅,金铁交接声刺耳。一柄丈二剑槊打伸一斜,抬住长刀,用力一抖,将刀弹飞。

    曲平缓缓驱马,眯着眼睛,抬槊环指一干军士,冷声道:“祖镇西有禁城令,肆意轰抢者,杀!放火焚城者,杀!奸淫掳掠者,杀!尔等,欲犯镇西将军之令乎?”

    “军令如山,岂可肆犯!”

    一声娇嗔,长枪横扫,逼得几名鼓臊欲前的军士不住后退,孔蓁翻身落马,将胡人贵女扶起来。

    军校犹未从嗜血中醒来,劈手夺过一名军士的腰刀,窜至孔蓁身后,重劈。

    “锵!”

    孔蓁一直留意着着他,当即一个旋步避过,单手挺枪反抽,正中那军校手臂,把军校抽得一声痛嚎,倒退数步。

    “何人敢行妄动?!”

    巷中狭窄,容纳数十人已是极致,徐乂纵马一阵乱挑,撞开一条道路,剑槊环扫,将数十名军士再逼数丈。

    曲平踏马逼前,冷眼挑向那军校,沉声道:“若是哗军充城,罪加一等,尔可当得!”

    此时,那军校神色已复,辩了辩曲平肩上的白袍,又左右看了看,但见已方军士,人人面色狰狞,心中不惊反喜,捧着血淋淋的胳膊,仰天笑道:“我当是谁,原是巨枪白骑!尔等何来,莫非意欲与我家将军争功?若言触抗军令,尔等指枪于内,方为意存不轨!来啊,速速与我拿下,缚于祖将军帐下!”

    “汝所言之祖将军,乃是何人?”

    巷外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闻言,军校眉头一皱,掂足欲观,却见人头簇拥,又有十几名白骑挤入巷内,哪里能看见巷外之人。但他心中有底,并不畏惧,扬声叫道:“奉祖将军之命,搜罗胡人细作,吾观此女子,身着华装,定乃细作无疑。尔等冒犯军令,正当缚之陈营!”

    “汝家将军,乃是哪位祖将军?”

    巷外声音顿了一顿,冷冷再传。

    军校眉头瞬皱瞬放,高声道:“祖涣,祖将军!”

    “哦,原是他……”

    那声音再续:“禁城有令,令高于天!妄传军令,窃军于城,此罪当诛!未得军令,滋意扰民,此罪当诛!戮杀陈野,飘尸于血,此罪当诛!鼓臊军卒,嗜哗于城,此罪当诛!数罪共起,不容不诛!”

    锵锵之音穿巷而来,愈来愈近,马蹄踏着青石板,伴随着话语节奏,起落有声,白骑如水二分,避于两旁。一骑中穿,身着乌墨甲,头戴牛角盔,唯余两点寒星吞吐,压得一干军卒相顾失色。

    待至近前,朝着身侧一名高冠儒服者点了点头,再不作一言,驱着白马踏蹄三步,缓缓拔出腰剑。

    军校面色惨白,惊赫欲死,高叫:“吾乃……”

    话语未能继续,寒光陡闪即逝,头颅滚落于青石巷中,来骑冷冷扫过色变的军卒,默然将四尺长剑归鞘,提缰策马转身,徐徐踏出巷道。

    这时,那高冠儒袍者一抖缰绳,马蹄踏入血水中,冰冷无情的目光慢慢掠过军卒,马鞭指着一名副将,冷声道:“汝,乃何人?”

    副将颤声道:“回禀骆长吏,吾乃祖涣将军帐下什长……”

    “汝可知,哗军之罪?汝可知,将军为何禁城?汝可知,将军若知此事,必然怒而伤身!”骆隆理了理飘到胸前的冠带,声音冷淡不具魂,却令人闻之胆寒且羞愧。

    “扑嗵……”

    “朴嗵、朴嗵!”

    沉沉跪地声络绎不绝,副将仰起头来,指着无头之尸,颤声道:“骆长吏容禀,此事,此事乃裘督伯奉命而为,实与我等无干!”

    骆隆淡声道:“奉何命?实实道来,或可免死!”

    副将面色唰地一白,思及数月来祖氏之变,只得咬着牙邦,匍匐于地,嗡声道:“祖涣将军进城时,突见城西有美色,故而命我等寻之……”

    “然也!”

    骆隆淡然一笑,马鞭指着那具无头之尸:“携上他,自缚于身,随我去见将军!”说着,拔转马首,朝着孔蓁挑了挑眉:“携上她,解其绳缚,随我去见将军!”言罢,摇了摇头,轻轻一打马,穿巷而出。

    ……

    陈留城东,中军大帐。

    祖逖端坐于案后,铁甲未去,满脸疲惫,颔纹抿得极深,眼中精光闪烁。

    刘浓坐在斜对面右首,牛角盔置放于案左,双手按膝,默然不语。

    韩潜居左首,面色阴沉若水。

    一干祖氏诸将分列于左右,面面相窥,不知为何祖逖匆匆升帐。更有甚者,目投刘浓,嘴角一阵抽动,心道:‘祖氏升帐,韩潜身为外姓将领却居于首,此战他功高犹胜,倒也罢了!这刘浓乃是晋室仕员,客军随之。为何也居其首!’

    祖约向祖延使了个眼色,祖延心中藏不住物,当即倾了倾身,试探道:“大兄……”

    “此乃军帐,何来大兄?!”

    祖逖一声怒吼,震得帐中诸人色变,而他心中更悲,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收复洛阳与陈留,禁城令事关陈留安危,乃至高军令,祖涣竟然敢明犯其令!大军熬战于城,破城之际最忌妄动!稍有一点火星,便将引发屠城!竖子啊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

    虎目扫过帐中祖姓将领,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战不能战,只知攀附于家族争权夺利!祖氏,我祖氏何时至此也?

    祖逖思及此处,无边乏力感由四肢八脉袭来,险些未能禁住,赶紧深吸一口气,徐徐荡于胸中,双手死死的撑着膝上甲叶,借着粗燥而冰冷的铁甲,稳住身子,沉声道:“骆隆,何在?”

    “骆隆在!”(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三章 危塔歌声

    冷月如镰,星光寥落,颗粒可数。

    刘浓与骆隆出中军大帐,并骑于星月之下,缓踏于陈留城。城中戒备深严,街上无人,灯火黯熄,随处可见巡曳的将士。

    日中之时,祖涣之事便已毕,军令不容亵渎,若非祖氏族人一再苦劝,盛怒之下的祖逖已将祖涣推斩于帐。纵使未斩,也尽卸祖涣军权,命韩离续掌。暨此,数月以来,祖氏军权之四成,已入外姓诸将。

    骆隆心情大好,捏着小酒壶,悠哉游哉的灌着,目光不时的瞟向刘浓,轻笑道:“祖涣一却,再却祖纳,且留祖约与祖延,二人皆乃无能之辈,届时,俩人必争,君当借势提军……”言至此处敛口,笑意盎然。

    刘浓懒得理他,目光凝视着天边的晨星,黑幕如毯,余星皆淡,唯余此星如日中天,不住的向外扩散着光芒,甚至渐呈吞月之势,暗道:‘此星便若祖豫州,奋起余力,无人可敌!奈何,一旦中落,天幕之怀,便唯余胡月……’

    “刘威虏,刘威虏……”

    当二人行至城东角,刘浓正欲踏入军营,身后传来急切的唤声。

    勒马回首,只见一骑插来,礼道:“刘威虏,将军有请!”

    刘浓剑眉一挑,忍不住的问道:“城中,可有遭雷击之老树?”

    传令兵愣了一愣,认真的想了一想,老老实实答道:“回禀刘威虏,城西有枯树,或为雷击!”

    “哈,哈哈……”

    骆隆眼睛一转,瞬间会意,放声长笑,直笑得前仰后倨,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死死拽住马鬃,轻轻拍着马首,笑道:“刘威虏,君且前往溉而灌之,骆隆不陪也。”言罢,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刘浓目逐其离去,晒然一笑,拔转马首,随传令兵而走。焉知,传令兵却未予向西,领着刘浓穿营过帐,来到城东一处高塔,脸颊包着笑意,把手一摆:“刘威虏,但且入内。”

    此乃瞭望塔,极高极伟,约有二十丈,站在台下一望,如剑指天,仿似欲搅落满天星辰,看得久了,又潺潺危危,直欲倾倒于面前,将人辗作齑粉。

    刘浓把飞雪交给传令兵,穿过一排铁甲走入塔中,内中火把四起,沿梯而上,鼻尖嗅尽焦油味,绕柱旋廊直至塔颠,数十名精锐亲军成圆型守侯。

    塔中有塔,祖逖正坐于其上,朝着刘浓招手:“瞻箦,且来,烹上一壶。”

    刘浓微微一笑,按剑跨上丈许小塔。

    青苇席沿塔而铺,中摆一案,内置各色琉璃茶具。

    “此茶具得自郗公,郗公常言,汝极擅弄茶。而今,大战方歇,夜难成眠。故而,请汝前来,煮茶一壶,可否?”

    祖逖未着铁甲,头戴高冠,身披缓袍。挥袖之时,有徐徐清香拂来,显然沐浴方毕,面容虽依旧清癯,却平添几许飞扬之气。

    “固所愿也,何当请尔,奈何……”

    刘浓瞅了瞅身上的铁甲,面显难色,继而,星目吞光,索性当堂卸甲,一阵锵锵之后,楚殇插廊作木人,套以乌墨甲,随后,摆了摆手脚,跪坐于席,笑道:“刘浓失礼,尚望将军莫怪。”

    他脱甲之时,祖逖一直注视,此时此刻,情不自禁的拍案赞道:“瞻箦,豪杰也!身不存物,洒脱如斯,当得美鹤之名!赤心中顾,纵横捭阖,当得江虎之威!快快煮来,吾等待已久矣!”

    “将军,稍待!”

    刘浓见祖逖气色极好,心中也极是愉悦,当即培火调水,精心为祖逖煮了一壶茶。待得茶毕,二人各执一盏,徐饮漫神。

    清心之茶,可以却疲,祖逖慢饮一盏,神情更增几许儒雅,捋着短须,笑道:“昔日,祖逖居苇芦,与好友促膝终夜,纵论世事。闻鸡中起,弃赋舞剑,愿为天下安。而今,好友已去,祖逖残存,时有思之,不甚感概。”言罢,捉着茶盏徐徐而起,走到塔廊侧,伏身于廊,放眼望向塔外。

    刘浓默然走到他身侧,背负着手随望。星月低滴,仿佛摘手可捉,晚风轻清,来回盘荡于胸,令人胸怀欲开,却未尽开,隐约成怅。

    转首看向祖逖,只见他目光敛海,深不可测,知他必然想起了刘琨,刘并州。稍稍沉吟,轻声漫咏:“胡茄五弄枕悲戈,摇却星月寥入河;千乘万骑突北来,不敌越石一阙歌。”

    “妙哉!!”

    祖逖大赞。

    刘浓所咏之赋乃刘琨生平最为人称诵之事。

    昔日,刘琨守晋阳,匈奴数万铁骑忽然压境,围城七日,刘琨见援军未至而守军大乱,心忧如焚,随即记起楚汉大战时,四面闻楚歌之事。当下便独立于城头,迎着瑟瑟冷风,吹了一曲胡茄,而后,又命城中士卒尽吹《胡茄五弄》,胡骑听了大悲,一个个泪流满面而思念家乡,继而撤军。

    追思往昔英豪,刘浓与祖逖皆是面带笑容。

    少倾,祖逖性起,举盏邀月,笑道:“明月几时有,把盏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顿,挑眉看向刘浓:“瞻箦,且续之!”

    刘浓背倚塔廊,双手反撑,步履一下下的踏着节奏,放声接咏:“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其状洋洋,虽是一身雪白内装,却更增仙姿,但见得美郎君星目璀璨,夜风缓缭乌发,不尽妖娆。

    祖逖哈哈大笑,把盏一扔,唱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咏着,咏着,提起塔边长剑,起伏就舞。

    刘浓神情飞扬,走到塔廊,取出楚殇,也不管浑身内裳飘飘,不太雅观,纵剑与祖逖共舞,两人你来我往,剑光如雪,翻飞如潮。

    一舞毕罢,二人落坐苇中,背靠着乌桃案,遥望着苍穹星月,祖逖扶了扶头上之冠,喘气道:“瞻,瞻箦,自此一战,经年内,祖逖再难北进。然,石勒与刘曜也休想卷骑复来。长安,长安也,祖逖自知命难久矣,终生亦难见之。唯望瞻箦莫弃北地之民,厉兵秣马,复我泱泱衣冠!”

    刘浓心中一恸,沉沉一揖:“将军何故言此?将军只需惜身蓄养,当可复图……”

    “且听我言!”

    祖逖挥了挥手,雄壮的背脊紧靠矮案,嘴角抹着一丝苦笑:“人贵自知其命,祖逖之命已止于洛阳。相较越石,祖逖已然所获良多,夫复何求?!”深深看向刘浓,沉声道:“你我皆乃世家子弟,当知世家之难,若祖逖归去,北地何如,实未可知。莫论如何,希瞻箦谨记祖逖今日之言。”一顿,正色道:“却家可矣,莫却阖族!”

    “将军……”刘浓再度一揖,未作续言。

    祖逖苦笑:“祖氏子弟,不可掌兵!若领兵于北,恐祖逖终年心血,毁于一旦矣!他日,若瞻箦可指长安,祖氏若有余子,可入得瞻箦之眼,尚望瞻箦……”

    刘浓心中潮起潮涌,面色却浑然不改,揖道:“将军,但使刘浓余气尚存于胸,绝不忘将军今日之言!”言至此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将军,但且宽心,祖氏……必然,绵存北地!”

    “甚好,甚好,若是有酒,当不醉不归矣……”

    祖逖背擦着矮案,缓缓卧于席中,学着刘浓往日模样,以手枕头,翘了个二郎腿,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瞟过廊口。

    廊口,光寒陡现即逝。

    刘浓面色淡然,慢慢放松身子,斜卧于席,嘴角微裂,星目开阖……

    ……

    待作别祖逖,刘浓背心微冷,默然牵过飞雪,轻轻一夹马腹,头也不回的离去。

    将至营口,遇见骆隆。

    骆隆神情焦急,待见刘浓归来,眉目豁然一松,懒懒一笑,打马而走。

    两人未作一言。

    刘浓阔步走入营中,正欲挑帘,身侧红影突闪,吃了一惊,匆匆侧首,乃是荀娘子。

    荀娘子看了看他,满脸的不屑,冷声道:“刘威虏好生了得,每战必有所得,灌娘佩服!”言罢,猛力一按剑,“锵”的一声,擦身而过,后额的红绸缠上了刘浓的脸。

    刘浓剑眉微皱,略呈茫然,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待那红披风隐于月夜,摇了摇头,挑帘而入。

    一入帘中,剑眉紧簇。

    帐中甚简,左右各燃一点灯火,映衬着矮案一张,木人一具,苇席一方,额外,尚有布衾一套。此时,那原本叠得四四方的布衾被水展铺开,边角捏得极是整齐,在布衾北角,端坐着一名女子。

    此女子极美,俏脸若玉,欺霜寒雪;烟眉含水,欲透未透;黑眸似珠,嵌玉澄明;瑶鼻危挺,脆藕胜葱;樱唇弯弯,状若朱点;最是那尖尖的小下巴,令人极想捏住,使其抬头。

    装束极奇,身袭朱红长裙,似深衣而非,头上戴着流苏降珠,似华胜而非,耳际两侧各垂两缕细水长辫,直直铺至布衾东西两方,约有四尺长短。布衾乃是白色,为其一衬,极其夺目。

    而此,尚不足为奇,奇者,乃此女双手未伏于腰,而是捉着一把小弓,箭已上弦,对准了踏帘而进的刘浓。

    弓身华丽却极小,长仅一尺半,便于携藏,箭矢极短,尾端雪羽被葱嫩玉指扣着,那手颤抖不休,刘浓剑眉越凝越深,走到木人旁,欲卸甲。

    “侬伊胡芦……”那女子见刘浓脱甲,扣弦的手指颤抖的更厉害,长长的眼睫毛也跟着战栗不休。

    刘浓未予理睬,将楚殇挂在木人上,返身走向她。

    “止、步!”这两个字,乃是汉话。

    刘浓加快了脚步。

    “朴!”

    女子蓦然受惊,闭着眼睛,哆嗦着嘴唇,放开了手指,一只小箭飞出,正中刘浓胸口……(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四章 柔然公主

    箭射得极准,不偏不倚,恰好射中左胸护心镜的缝隙,可见这胡人女子乃是擅射的,眯着眼睛亦能正中。

    奈何,刘浓的乌墨甲乃百炼钢精心锻铸,非重弩与强弓不可破。于是,那枚长不过尺半的小箭卡在了甲胄缝中,软叭叭的颤动着尾翼。

    半晌。

    胡人女子未听见重物坠地声,闭着眼睛,喃道:“死,死了……”说着,颤抖着睫毛,把眼睛虚开一条缝,随后,眸子便越睁越大,小嘴也张开了,樱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奇道:“咦,未死……”

    刘浓懒得理她,就着她不可思议的神情,把箭拔下来,瞅了瞅箭尖,寒锋辉煜,极利,若是薄甲,指不定便被一箭洞穿了,顺手扔在角落里,仔细的扫了一眼布衾。

    布衾长有丈八,宽有近丈,她端坐于北角,华丽雍容的长裙水泄四展,将布衾笼得几近三成,待见刘浓目光搜寻布衾,女子神情一惊,雪白的手掌簌地按向腰后,冷声道:“侬伊葫芦!”

    刘浓剑眉一挑,大步向前。

    “止、步!”

    女子眉色大惊,娇声喝斥着,蓦地抬起腰后的右手,指向刘浓的头,见刘浓脚步一顿,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再进,便射你的头。而后,她猛然觉察,自己的右手空空无也,顿时愣了。

    刘浓嘴角一裂,摇了摇头,阔步如流星,窜到她的面前,劈手夺过小弓,拿在手里掂了掂,冷声问道:“鲜卑?”(民族的名字,都是拟声语,大部份都是阿尔泰语系)

    女子惊呆了,眸子眨啊眨,暗想:‘他穿着厚甲,箭射不透,夺之无意。莫若,与其周旋,趁其不备……’当即,摇了摇头。

    刘浓再问:“氐成?敕勒?亦或室苇……”

    未问匈奴与其余诸胡,因为女子的眼睛乃纯黑色。

    刘浓每问一句,她摇一下头。

    少倾,刘浓几乎将所知胡人都问了个遍,女子却依旧把头摇得像拔浪鼓,她戴着流苏降珠,四条水辫极长,摇来摇去,叮铃铃一阵乱响。忽然,刘浓目光一凝,疾疾问道:“柔然?”

    女子下意识的摇头,睫毛却飞快的眨了一下。

    便是柔然,刘浓默然暗笑,把手中的小弓举到眼前,细细一辫,在弓身内侧,铭刻着繁复的花纹,内中有一只狼,浑身雪白,头戴王冠。再把女子一瞅,在她的四根辫角各系一枚雪莲,花瓣蕊心处,隐嵌着狼头。那形似华胜的头饰,缚掩额心之处,垂着一珠,灯火辉映之下,绽射着柔和的光芒,其中有物,隐隐约约……

    刘浓剑眉愈锁愈紧,捏着小弓,倾身伏首,跪入布衾,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欲捉那珠看个究竟。越来越近,呼吸可闻,浓烈的男子气息浸得女子眸子乱颤,身子不住后缩,渐渐的,抵着帐壁,已然缩无可缩。

    “簌!”

    寒光猝然一闪,两人面前突现一柄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刘浓大手疾挥,已然捉住她的手腕,令那华丽的弯匕难以前刺。

    扔掉右手小弓,一点点的将那弯匕从她的小拳头里抽出,瞥了一眼,确实华丽,匕锷嵌着绿宝石,无一例外,中有一只狼头。拧着匕首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啪哒”一声甩在角落。

    这时,帐外甲士听得声响,问道:“小郎君,可是……”

    “无事!”

    刘浓淡然回应着,慢慢伸出手。

    女子胸膛急剧起伏,唇吐兰香,眸子追着那犹自在青石板上颤动的匕首,神情愕然而悲凄,而此,已是她最后的防御堡垒。

    刘浓终于捏住了她额心的垂珠,置于眼前,仔细打量,但见珠心确有一物,呈血红色,盘曲着,缠绕着,乃是盘身之蛇,首、尾、信俱全,栩栩如生。待看清了此蛇,刘浓心中咯蹬一跳,已然知晓她是何人。

    “阿伊咕哩,阿伊咕哩……”女子面色雪白,双手撑在刘浓胸口,拼命的往外推。

    平整的布衾已乱,朱红长裙已乱,浅露着女子玉嫩的脚指,乌黑油亮的水辫伏在脚边,灯火摇曳,极其璇旎。她不知道,大战方毕的男人极为压抑,越是如此,越易点燃那兽性之火。何况,刘浓刚从生死玄关,踏足而出。

    呼……

    稍徐,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徐徐荡于胸中,而后,浅浅吐出浊气,寸寸后退,待退至布衾外,按着膝,慢慢起身,捡起匕首,拾起华弓与利箭,也不管她能否听懂,冷声道:“莫论你从何而来,乃是何人,明日一早,我会将你送归来处,今夜,且静候于此!”言罢,又细心的走到木人边,取了楚殇,挑帘而出。

    “咦……”

    女子背抵帐壁,双拳举在胸前,犹呈防备之势,细长的眉弯作了月牙儿,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帐外,月光如水,遍铺烂洒。军营中,每逢转角之处,便设有一柱,柱上挂火把,将四下映得一片通明。往来巡示的白袍见了刘浓,尽皆避于一旁,垂首阖目。刘浓快步走向曲平之帐,帐前守候的两名白袍赶紧入内通禀。

    曲平夜宿未卸甲,待见了刘浓,眉毛一挑,嘴角一裂,嗡声道:“夜已深,小郎君为何尚未安寝。”

    刘浓皱眉道:“帐中女子,何来?”

    曲平笑道:“此女便是那胡人贵女,小郎君夜赴祖将军邀约之后,不久,祖将军便遣人送来,将此女赠予小郎君。小郎君,可是有何不妥?”

    刘浓剑眉皱得更紧,稍作沉吟,淡声道:“明日,拔营起程,回汝南。”

    曲平奇道:“小郎君日前不是言,欲入雍丘……”转念一想,豹眼突瞪,惊道:“莫非……”

    “非也!”

    刘浓淡然道:“此一时,彼一时,洛阳之事已了,理当速归汝南。勿再多言,卯时拔营。”言罢,转身便走。

    曲平追上来,沉声道:“小郎君,因大军驻扎于此,故而,城东守卫较松,莫若遣雷隼精锐拔却守卫,连夜出城,我等一旦入野,何人可挡?届时,火速回返汝南,请命建康……”目光冷寒,想了想,又道:“再致信郗公,联伐无道……”

    刘浓道:“勿需如此,明日一早,我尚需前往祖镇西之帐,请辞!汝且早作筹备,亦好早早出城。”嘴角带笑,语音平稳,称呼却已变。

    营中有瞭望台,乃三军主帅挥旗却阵之所,数十名青袍环围着高台,刘浓步履衔阶,一步步走到台上,随意落坐于正中,双手反撑于背后,抬头仰望苍穹。现下已是鸡鸣时辰,月色正浓,天上的星辰明灭闪烁,心海随着星光起伏,思来想去,眉心微酸,用手捏了捏,嘴角不由得染上一抹苦笑,渐尔疲惫袭来,索性就地躺下,微眯着眼。

    “朴朴朴……”

    便在此时,浅浅的脚步声传来,步子虽轻,但每一步皆一致,不用侧头,便知来者何人,定是荀娘子。

    星夜寂寥,荀灌娘披着月光,按着剑走上高台,一眼便见刘浓躺在石板上,肆意的伸展着手脚,摆了个‘大’字,极其不雅。女将军秀眉一颦,耐着性子上前,伸脚踢了踢刘浓的脚。

    刘浓让开些许,笑道:“仰观月落复日出,亦乃人生之美事。”

    荀灌娘歪头看了他一眼,默然坐在他身旁,秀眉挑了几度,轻声道:“骆隆此人,可远而不可近,汝自行事,何需与其为谋?”

    刘浓淡然一笑,以手枕头,看着皎洁钩月,怅然道:“天下之事,若谋必有所图,刘浓所图在何,荀娘子应知。”

    “哼!”

    荀灌娘细眉一皱,冷冷一哼,转眼却见他眉心凝川,面上神色亦如天上之月,不胜寂寥。女将军心思一转,双手环抱着膝,幽幽一叹:“乱世之下,豪杰并起。但凡英豪,为逞已心,杀伐果断,往而不滞。今夜,汝为何孤卧于此、作此神态,灌娘不知,亦不愿知。灌娘只知,汝而今已然归帐,不日将回汝南,而汝昔日之言,犹历于灌娘之耳。”

    言罢,瞅了瞅刘浓,一眼却见自己的影子斜伸,将刘浓的脸笼入了阴隐里,秀眉一弯,双手反撑,尝试着,慢慢的躺了下来。

    风,悠悠的吹,月,轻轻的荡。刘浓与荀灌娘肩并着肩,彼此心跳可闻,发丝飞缭,时而互缠。刘浓心中却并无异样,唯有恬静的安然,真想就着此月、此景,一睡不醒。

    良久,良久,弯月悄隐,东天奄奄浮白。

    “咯呜呜……”

    雄鸡飞上了屋檐,朝着东方,放声长歌。如此三番,金日破眼,猛然逼出一道光茫,如晕荡散,驱逐着黑暗,破除着苍茫。

    骆隆一步踏出祖逖军帐,抬着宽袖遮着眼睛,仰观红日初升,少倾,慢慢放袖,迎视着夺目之日,嘴角一歪,摇了摇头,快步离去。

    ……

    “簌!”

    刘浓蓦地睁开眼,霎那间,星湖璀璨、乱颤不休,继而,徐徐一收,凝聚眼中作一点,慢慢支起身,瞅了一眼身侧犹自沉睡的荀娘子,默然一笑,走到高台边,握拳对于胸前,迎着红日,缓括、缓括。

    “格格……”

    娇笑声轻传,匆匆一回头,只见荀娘子翻了个身,面向了自己,秀眉皱了起来,睫毛眨了几下,嘴角吧嗒两下,而后,幽幽醒来,一眼看见刘浓,神情茫然,随即,眸子一聚,“唰”地坐起身,又眨了下眼,眉头紧皱,揉着脑袋,问:“几时了?”

    刘浓笑道:“将近卯时!”言罢,快步下台。

    荀娘子追到高台边,倚着旗柱,叫道:“速去速回,尚要回颖川,咱们有两千……”

    “且待我归!”

    刘浓回过头来,看着晓日下的荀娘子,浓浓一笑……(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策马荣归

    红日临东,刘浓向祖逖请辞。

    祖逖稍作沉吟,随即应允,并赠刘浓战马千匹,以谢护粮从战。

    此战,祖逖斩获极丰,得良马近万。

    刘浓便未予拒绝,又向祖逖辞谢帐中女子。此事,祖逖皱眉想了一想,未予同意,且顾左右而言它。日已过卯时,不可再行久滞,刘浓只得作罢,引军出城东,原路回返,直走虎牢,将由洛阳而入颖川,再归汝南。

    数日后。

    石勒遣信使入陈留,欲以良马千匹,置换一人。祖逖抿着颔纹,未作一言。信使细辩祖逖神色,将筹码加重一倍。祖逖冷笑,摸索着案上茶碗边缘,默然不语。

    次日,信使再度拜见祖逖,复提此事,欲以良马五千匹换之。

    祖逖冷冷一笑:“城中,并无此人,或已亡于乱战之中!”言罢,命人带信使前往城西,并唤过骆隆,细细一番交代。

    信使入内,但见人去楼空,血渍斑斑,大惊失色,仓皇离去。

    石勒闻知此事后,面色阴沉凝水,缚桃豹于柱,鞭声遥传四野。

    是日,骆隆与祖逖登塔遥望邺城,笑道:“将军思谋久远,骆隆愧不及也!”

    祖逖冷声道:“柔然人骁勇擅战,石勒若得,凉代二州定为其靖平,届时北地危矣!休言五千匹马,便是万马奔腾于眼前,岂可只顾其利也!再则,若欲讨马,祖逖当驱兵而前,探手取之……”一顿,又道:“此事,需缜密,想必刘……唉,瞻箦亦知,到此为止!”

    “诺!”

    ……

    刘浓至虎牢,携上虎噬卫直扑洛阳,未有片刻停留,翻过阳乾山进入颖川,许昌城尚寄存着几近两千匹马,需得一同带回汝南。

    一入颖川,刘浓放慢了马速,任由飞雪自行奔跑。身后传来格格笑声,勿需回头,乃是那胡人女子,名唤郁久闾柔。不愧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一旦骑上了马,便似插上了翅膀,忘却了身为俘虏,活像一只朱红蝴蝶,在马背上飘来冉去。她与孔蓁极是要好,二女语言不通,一路上,指手划脚,叽喳个不休。

    “鹰,鹰……”

    头顶一鹰俯冲掠过,而后疾速升空,盘旋不去,非是自训鹞鹰。郁久闾柔抬头见了此鹰,细眉一挑,嘴角一歪,再次奔向刘浓,用手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的胸口,嘟嚷道:“你,闾柔,箭!”

    而此,已是她第三次要箭,想射此鹰。刘浓踏入颖川,心情渐好,半眯着眼睛凝视她,见她眸子澄亮,不避不让,不似有诡,又抬头看了看鹰,飞得虽不高,但却盘得疾,若欲引弓拔射,谈何容易。当即,淡然一笑,命曲平给她一张弓。

    曲平嘴角带笑,从马腹左侧拿起一张三石角弓,掂了掂,递给她。

    “阿伊咕哩……”

    闾柔见曲平听不懂,随即大摇其头,晃得额上降珠流苏脆响不绝。

    曲平再拿出一张二石弓,闾柔顿时怒了,细长的眉拧成了川字,撇着嘴巴,看向刘浓,继而,摊开了雪白的手掌。

    她想要那柄华丽的小弓,刘浓试过那弓,个头虽小,张力却强,亦不知乃何物铸就。稍稍一想,将挂在马腹的弓与箭取下来,轻轻抛给她。

    闾柔小手一扬,接住弓与箭,绷了绷弓弦,听着那嗡嗡的声音,嘴角一弯,喜笑颜开,而后,歪着脑袋瞅了一眼天上疾疾盘旋的鹰,扣箭于弦,未予瞄准,拉至圆满,骤放。

    “嗖!”

    “鹰!朴簌簌……”

    离弦之箭快若奔雷,撕风裂云,正中天上之鹰。便见那鹰一声悲啼,奋力振翅欲逃离此地,奈何胸腹已被中穿,越飞越低,俄而,头上脚下,猛然坠地。

    “哦伊,哦伊……”

    “驾!”

    闾柔眸子透亮,挥着小弓,欢快的叫着,随即,一夹马腹,朝着树林奔去,少倾,去而复返,手中捉箭,箭上插鹰,提着马缰,绕着刘浓打转,欢叫:“哦伊呀戈,闾柔!哦伊呀戈,闾柔……”继而,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刘浓:“你!”重重的伏了伏首,又指向自己:“哦伊呀戈,闾柔!”

    “哦伊呀戈……”

    刘浓剑眉紧皱,虽然听不懂,但知她必然是在自夸,且希望自己承认她的武勇。眯了眯眼,懒得理她,纵马便走。

    闾柔见他不来夺弓,心里乐开了花,把小弓套在马腹上,再将战利品挂于马后,用手拍了拍,眼睛一眨,小嘴一张,竟然唱起歌来。

    她的歌声极美,清脆如铃转,唱着,唱着,孔蓁也提着长枪随唱,二女一者唱汉曲,一者唱哩歌,歌声远远飘荡开来,为此凛冬凭添几许生气。

    刘浓辩着闾柔的歌声,细细一听,渐尔竟觉熟悉,皱着眉头一思,恍然大悟,柔然属阿尔泰语系,后世吴语便脱胎于此。

    “嘎,嘎……”

    这时,一只浑身乌黑的楚鸹穿林而出,扑扇着翅膀,掠过马队上方。闾柔的歌声嘎然而止,睫毛一颤,神情大喜,身子俏俏一弯,飞快的捞起弓,顺手拔箭,搭弦,欲张。

    “嗖!”

    雷箭脱弦,疾插楚鸹,一箭毙命,直直栽下。一马飞奔,拉起残影如虹,大红披风翻飞之时,骑士小手一扬,已将坠下来的楚鸹捉于手中,继而,拔转马首,滚蹄奔来,将楚鸹一递。

    闾柔愣愣的接过鸹鸟,大眼睛眨不休,半晌,冲着荀娘子挥着小弓,四条水辫荡来晃去,欢呼雀跃:“哦伊呀戈,哦伊呀戈……”

    荀娘子神情一怔,脸上却慢慢红了,嘴角裂了一裂,匆匆勒转马首,猛地一夹马腹,朝许昌奔去。

    许昌,已然在望。

    ……

    历数颖川名门大族,自秦汉以降,层出迭见。有吕不韦之吕氏,张良之张氏,郭嘉之郭氏,荀彧之荀氏,钟繇、钟会之钟氏,陈群之陈氏,徐庶之徐氏等等。

    刘浓入许昌之日,洛阳大捷已传遍颖川,故而,由颖川内吏荀蕤主导,在破败的许昌城,简以茶酒赋会,聊寄同喜与贺。在此雅会中,刘浓结识了陈氏陈逵,钟氏钟辿等人,更因于颖川护粮十日,阵斩胡骑千余,深得当地士庶称赞。

    待宾主尽欢后,刘浓虽未饮酒,却意态阑珊,便欲度步至城墙上,临风一展胸怀。殊不知,正慢悠悠度步转墙时,却听见荀灌娘的喝斥声。鬼使神差下,不由得收敛脚步,侧耳倾听,便听荀娘子怒道:“休得刮臊,吾意何为,与汝何干?”

    荀蕤涨红着一张脸,不敢看阿姐,盯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硬着脖子低嚷:“阿姐乃我荀氏女郎,岂可不为家族声誉着想?刘威虏英雄了得,然,弟有耳闻,其人已与陆氏……”

    “休得胡言!”

    荀娘子按着剑,怒视其弟,喝道:“伏草之雀,安知鸿鹄之意乎?天下糜亡至斯,灌娘当习祖豫州,好为刘并州,岂有,岂有他心眷顾儿女,儿女……”

    难以继续,俏脸绯红,冷冷一哼,指着荀蕤的鼻子,嗔道:“若再多言,定教汝好看!”说着,撇了撇荀蕤的屁股,嘴角一翘,一抖大红披风,按剑疾走,将至转角处,又回首,柔声道:“阿弟,汝且好生照拂娘亲。待,待天下靖安之时,阿姐必回襄阳!”言罢,猛然回身,疾速转角。

    “咦!”

    “嗯……”

    刘浓听得太过认真,根本来不及躲避,两人撞了个正着,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继而,荀灌娘杏眼一瞪,指着刘浓的鼻子,怒道:“岂有此理!堂堂威虏将军,竟,竟习人偷,偷……”

    “别过!”

    刘浓摸着鼻子,落荒而逃,嘴角却带着笑容。

    ……

    竖日,刘浓引军回汝南,许昌诸子送饯十里,待至颖阴县,方才依依不舍的作别。

    荀蕤也来送饯,不时的看着刘浓欲言又止,奈何荀灌娘一直在瞪着他,只得朝着刘浓沉沉一揖:“刘郎君,此番别过,尚望常来!”

    刘浓笑道:“刘浓添为汝南内吏,汝南与颖川毗邻而居,自当常来!”

    荀灌娘秀眉轻跳,转过了首。

    大军开拔,奔向汝南,此番大战斩获极丰,不仅得马匹三千,尚负功勋在身,待他日建康表功,想来品阶可再度荣升。

    然则,愈近汝南,马蹄也愈发轻快,刘浓心中却突生一阵忐忑,待踏入汝南召陵县,勒马回首,望向北方,但见冬日之云,层层叠叠,又好似烟水云渺,将颖川、洛阳、陈留等地笼于纱障之中,便若雾里看花,令人难辩真颜。复回首,面向汝南,心中忐忑之意已去,暖意中来。此时此刻,方知那忐忑乃是何物,近乡情怯也。

    一路策马疾驰,待至定颖,县中坞主纷纷来迎,铺席夹道,摆案置酒,尚有各色吃食。

    见得此景,刘浓心中顿惊,面上神情却镇定自若,徐饮一盏茶,问道:“刘浓离境已然近月,不知汝南可安?”

    邓坞主捋着长须,朝刘浓深深一揖,笑道:“刘威虏兵伐胡骑于洛阳,故而不知,十余日前,有流骑近千,肆掠于汝南,焚村屠民,为祸四野。幸而,刘威虏帐下刘县丞设计,率强勇悍卒击敌于野,一战溃之,斩首数百……”

    曲平疾疾问道:“上蔡何如?”

    邓坞主摇了摇布冠,皱眉道:“据闻,流骑乃由陈国而入,曾入上蔡。然则,有此雄将据城,想来无忧!”

    “邓府君,刘浓先行别过,他日再逢,驾!”

    刘浓剑眉紧皱,打马便走。

    赵愈追上来,神情也惊,流骑既入上蔡,必入固始,细细一阵思索,禁不住问道:“刘威虏,我等战敌与颖川、洛阳,再奔阵留,胡骑如何得入上蔡?”

    刘浓冷声道:“由陈国而入,唯有一途。”

    “荥阳!”

    赵愈大惊……(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六章 平虏中郎

    公元320年,十月二十八,立冬。

    静静的汝河结了一层薄冰,冬阳辉于其上,煜煜光生;沿河两岸,往昔青柳披纱作障,宛似银条倒挂;唯余常青之竹,叶尖滚露凝霜,依旧晶莹剔透。一只乌雉敛翅掂足跳入河中,以尖嘴破冰,遁水而走。

    至此,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化为蜃,立冬气节。

    值此凛冬,刘浓策马入上蔡,将将踏入河西,眼底便是一缩,四野隐显血迹,村落余烟犹徐,有坞民孤坐于汝河边,见刘浓引军归来,奔至马前,匍匐跪地,继而仰天悲呼。

    随后,张满领着河十一坞前来夹道相迎,十一坞仅存九坞,人人面色惨白,犹存大劫后的凄苍,刘浓闭上了眼睛,微仰着脸,迎着漫漫霜风,神情冰寒,未作一言,少倾,纵马过河西。

    刘胤与郭璞等人早已闻讯,静候于桥东,看着白骑黑甲、巨枪铁林破雾穿来。

    待飞雪踏蹄入桥,刘胤嗡声回禀:“小郎君,流骑由陈国突至,幸而北五哨及时觉察,上蔡县城无碍,且再添流民万余。”

    刘浓勒马桥西,问道:“伤亡何如?”

    刘胤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小郎君,将八面剑槊竖插于地,翻身落马,走上小桥,单膝跪地,重重垂首,沉声道:“小郎君,刘胤无能!”

    刘浓再次闭了闭眼,按着楚殇的手微微颤抖。

    郭璞正了正冠,扫了扫袖,踏入桥中,朝着刘浓深深一揖,道:“郎君容禀,胡骑来去如风,刘县丞已然竭力也!何况,若非刘县丞不顾已身安危,仅率百人作饵,引敌深入,诱敌于凹险,岂能聚而歼之。若非如此,怕是流骑依旧肆掠于汝南矣!”

    刘浓默然下马,将刘胤扶起来,只见他脸上横曳着一道恐怖伤疤,由左眉斜贯至右颔下,险些破颅。心中陡沉倏恸,悔意中起,悔不该将骑军尽数带走,如若不然……

    刘胤摸了摸脸,满不在意的笑了笑,阖首道:“小郎君勿忧,刘胤集三千青壮营,再得固始、鲖阳、以及河西诸坞部曲近万,共战胡骑,是以战卒伤亡不重,大戟士功勋犹著,胡人无一骑脱逃,再得良马千匹……”言至此处,神情一黯,嗡声道:“乡民,乡民因……”

    这时,薛恭上前,礼道:“回禀刘府君,因敌骑来速甚疾,鲖阳、固始、上蔡三县,共计千余人不及撤入坞中。”咬了咬牙,又道:“至暨,此千余人尽亡于胡骑刀下,尚有数十村落被焚于野,上蔡三成村落尽毁。而今,再添流民万余,村落难以纳民,故而,薛恭已将流民尽纳于城。然,冬粮恐已不足!”

    赵愈听闻三县仅千余人伤亡,神情豁然一松,驱马入桥,揖道:“刘威虏,固始余粮尚有万许,理当滋于上蔡,共度寒冬……”

    “村落被毁,千余村民手无寸铁,血屠于野……”

    “上蔡,上蔡不染血……”

    “灰儿,灰儿……”

    飞雪不安的刨着蹄,刘浓抚了抚它的脖子,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

    马蹄缓踏,策入桥东。

    刘浓信马由缰,入目惊心,面上神情愈来愈冷,当经过一处被焚作乌黑的村落时,指着林中深处,喃道:“两月前,此地有篱笆一丛,瘦犬一只,蕉苇若干,今方安在?”

    众人面面相窥,无人回答,薛恭满眼含泪,欲言又止,他识得瘦犬的主人,那是个美丽婉约的女子,独自一人流徙至上蔡,惜乎,人犬皆亡。

    待至县城峰下,勒马回望,只见四野悲啸,一片苍凉,刘浓牵着飞雪来到高处,背靠着屹立于峰上的巨碑,坐了下来。

    一坐,便是半日。

    待徐徐起身时,身侧是诸吏诸将,峰下是万民海洋。看着雾阳下那一双双眼睛,迷茫中透着的希冀,心潮起伏跌宕,委实难禁,深深吸进一口气,拔出楚殇,柱着剑,单膝跪地,沉沉一叩。

    良久,缓缓抽剑,斜指于天,高声道:“召集诸卫,汇聚部曲,传檄诸县,兵发,荥阳!”

    “诺!!”

    ……

    公元320年,十一月初三。

    威虏将军刘浓,召集帐下诸卫,整编青壮营,汇聚上蔡、固始、鲖阳三县之部曲,以及河西诸坞、汝南诸县,得军万七,踏出上蔡境,直走陈国,兵指荥阳。传檄豫州、司州,名曰:逐流骑于野。

    马鸣风啸,铁阵肃杀。

    经年霜雪不曾拭,一朝光寒天下知。

    陈留震动,洛阳顿惊。李矩闻知,惊赫不已,匆匆纠结荥阳军万余,奔赴中牟县,与刘浓对阵于大河,两军隔河相望。刘浓未予理睬李矩信使,命三军就地征舟,指日北渡,挥军入荥阳。中有颖川荀氏,率部曲千余,飞踏召陵,与大军融汇。

    祖逖闻知,稍一揣摩,便知刘浓所为何来,当即命韩潜率军一万疾插陈国,制止两军交锋,并亲自驱马踏水,强渡大河。

    至此,簇叶浮舟,祖逖率水军三千,居中于大河。李矩扎北,刘浓驻南。经祖逖调和,两人共入大河战舟,秉烛夜赏冬月。

    李矩自持名望深重,欲强压以势,斥责刘浓不顾局势,妄起兵劫。

    刘浓懒得理他,报之以冷笑,按膝而起,指着大河之南,怒道:“刘浓深敬李司州,然,李司州可知刘浓乎?知上蔡之民乎?知,北地之民乎?若是不知,刘浓唯余一途,好使李司州得知,逐胡骑于野,乃万民共举也!民心足以焚城,民愿足以燎原,李司州知否?”

    此乃大义,李矩岂敢逆居,长须滚荡,羞怒欲狂,却不得不按耐住性子,与其分辩。心中自知,今日之刘浓,羽翅已丰,再不容任何人觊觎。况乎,洛阳刚得,不容有失。

    其后,祖逖顺势作中调和。

    三日后,李矩怒斩帐下张景,斥责其抗胡不力,致使石勒残骑南窜为祸四野,并为弥补陈国、汝南等地之创伤,特地拔粮万石,以供流民度冬。

    祖逖唯恐二人再起风波,又因陈国之民大多已然南逃,便命韩潜率军屯田于陈国。

    刘浓得粮之后,朝着大河之北,淡然一拱手,引军南回。暨此,一场大战烟消云散。北地数千里,无人不知刘威虏!

    ……

    十一月十五,小雪方至未雪。

    八百里建康烟笼水渺,白雾茫茫锁横江,不见人来复舟往。忽然,一叶蓬舟破雾北来,匆匆停靠于城西柳渡口。少倾,舟中奔出一骑,踏过船板,纵入垂雪柳岸,马不停蹄直插城东。

    待穿出柳道,骑士方才想起,尚未付船资,疾疾勒马回返,见蓬舟已离岸,赶紧叫道:“船家且回,尚未付资!”

    “哈,哈哈……”

    船家一边操舟往北,一边放声长笑:“壮士洒血于北,寄头颅于枪,些许船资,何足言道。快快且入建康,好使此讯为天下知也!”

    “诺!”

    骑士摸了摸脑袋,憨厚一笑,随即,勒转马首复奔城东,待至城门,片刻未停,挥扬着马鞭,高声叫道:“大捷,大捷,速避!”

    城门守卫小校袁三,正在喝斥守卫懒惰,闻此呼声,避过奔马,大声问道:“何方大捷?”

    马奔如龙,穿过人海,骑士放声大叫:“洛阳大捷,陈留大捷,祖豫州斩首三万……”

    “洛阳大捷?!”

    “斩首三万!!!”

    “哈,哈哈……”

    霎那间,全城猛然轰动,家家户户推窗拔巷,拖手拽臂,相互问讯。继而,举世皆知,满城欢呼,有人跪地长笑,笑颜伴着泪水;有人引颈长啸,啸声随着冠飞,冠飞于天……

    这一日,莫论士庶,莫论男女,尽皆比冠,引裙,纷踏而出。郎君们大声称诵着,女郎们华裙纱荡,美目流盼,待闻知那熟悉的声名充斥于耳际,娇娇俏笑、轻轻喃。

    有人站在高台,用手弹着高冠,挥斥方遒,朗声道:“祖豫州,英豪也!阵斩三万胡首,力复洛阳,强取陈留……”

    “华亭美鹤刘瞻箦,人杰也!白骑若雪,马踏胡首……”

    “江东之虎刘威虏,何人当敌也?纵马踏洛阳,哮关威虎牢,帐下有雄将,一女复一男,力斩石勒十八骑……对阵具装骑,一击即溃敌……”

    “妙哉!!”

    “壮哉,威武哉!!”

    人群,轰然乍响。

    远远的,霜柳下,有个小女郎,身袭华丽粉色襦裙,骑着一匹朱红焉耆马,细眉弯似月,明眸融秋水,嘴角翘作甜,软软的笑了一笑,拔转马首,冉冉飞向柳丛深处,待至巷角,绣足一蹬,轻盈落马,钻入牛车中,对着车中一位方嫁新妇,嘟嘴笑道:“阿姐,我要嫁他……”

    与此同时,朱雀桥边,停着一辆华丽无比的牛车,小婢提着裙角疾疾奔来,踩着小木凳,卷帘而入,嫣然笑道:“小娘子,街上尽传,刘郎君复立新功,阵斩胡骑,马踏洛阳呢……世家小女郎们皆在议论,嫁人当嫁刘瞻箦……”

    “他乃何人,岂会不立功!”

    淡淡的声音,娇丽的面容,绿兮如魂,绿衣如妖。宋祎浅浅一笑,将青玉笛横陈于唇。

    “嘤嗡……”

    车走,音飞……

    ……

    暨此普天同庆,司马睿容光焕发,阔步走入华光明堂,一撩赤墨相间的袍摆,从容落座于九五之床,放声笑道:“洛阳大捷,陈留大捷,斩首三万。此乃天赐,不得不表,不容不表……”

    “当表!”王导须眉轻颤。

    纪瞻朗朗一笑,捧笏而出,大声道:“洛阳乃晋室宗朔,陈留乃天下重镇,二城齐复,实乃天下之大喜。值此嘉庆之日,理当荣表!”

    “理当荣表!”

    “赞之,美之,当以彰表!”

    话将落脚,满朝皆闻赞声,不存他异。

    蔡谟当即捧出一摞表书,朗声长念:“士率三军,事以衷,唯以勇,勤赴王事,当以功。暨有,祖逖等士,华功著彰……”

    ……

    是日,司马睿荣表北地,祖逖加散骑常侍、太子少傅等一系列清职。复为李矩正名,代掌司州,为司州代刺史。重表刘浓,却太子舍人,进太子中舍人;却汝南内吏,进汝南太守;却威虏将军,暨平虏中郎将。

    至此,刘浓名正言顺,即建军帐。(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七章 闺房之乐

    雪似玉蝶,纷扬抖洒,上蔡城被雪一锁,银妆素裹。

    县公署内,青槐似白菊,桂树若玉笼。东院中,闾柔、小黑丫、洛羽、织素、晴焉正在打雪仗,雪球飞来飞去时,嬉戏的女子们笑声如铃转,不绝于耳。

    桥游思抱着手炉,披着雪狐斗蓬,静静的立在窗前,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蕴着恬静的笑意。红筱端着一盆新碳走入室中,把壁炉拔得暖旺,而后,俏立于桥游思身侧,一同笑望窗外。二女,一红一白,相互辉衬,极美。

    “簌!”

    蓦然,雪球飞来,柔然公主歪头避过,随即,一身大红飘入三寸深的雪地里,捞起一团雪花,用力一捏,猛地掷向小黑丫。

    焉知,小黑丫早有所备,格格一笑,将身作罗旋,钻入雪槐下。

    “朴!”

    一声闷响,谁被打中了?小黑丫扭头一看,眸子骤然陡闪,小手却掩住了嘴。只见刘浓恰好一步踏入院中,不早不迟、不多不少,将将好,雪球贯脸。

    场面,霎时一静。

    半晌,小黑丫眸子眨了三下,端着手,浅浅一个万福,轻声道:“黑丫见过刘中郎,方才那雪团,并非黑丫所投。”说着,秀丽的眉抖了两下,再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哦伊呀戈,哦伊呀戈……”

    闯了祸的闾柔却丝毫也不惊,小嘴斜斜一歪,甩着四条乌黑水辫从刘浓面前奔过,一跳一跳的飞向西院,她与荀娘子、孔蓁共居。柔然公主一边跑,一边犹自回首悄望,朝着小黑丫做着只有她们俩才懂的手势。

    唉……刘浓抹去脸上雪沫,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转眼,见桥游思浅笑着朝自己走来,心中一暖,疾走几步,轻声道:“天寒雪冻,仔细身子。”

    “擦擦雪,莫使冰水融身。”

    桥游思递过一方丝巾,刘浓未接,却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将身一矮。唰的一下,小女郎俏脸红透,眸子唰来唰去,眼角细弯,抿嘴浅笑。而后,左顾右盼,待见此地恰好被雪槐挡住,无人可以看见,飞快的伸出手,在他脸上胡乱一抹。

    幽香暗浸,温柔旖旎。

    刘浓站起身来,捉住那颤抖的小手,触手一片温软玉滑,心中却格外轻浅,半拥着她走向室中。

    红筱悄然而避。

    小黑丫从雪槐树下歪着脑袋偷瞧,只觉眼前所见美丽致极,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异样,抿了抿嘴,似懂非懂,闷闷不乐的踢着雪。

    洛羽叠走叠脚的走过来,趁着小黑丫不备,往她脖子里塞了一团雪。

    “呀!”

    小黑丫一声尖叫,也不去管脖子上冰冷的雪团,弯身便捞雪,顿时,大战又起。少倾,洛羽不敌小黑丫,被追出了院子,仓皇逃离之时,一头撞进鲜卑若洛的怀里。

    “咦,洛,洛羽……”

    鲜卑少年郎,满脸绯红,眼睛瞪的老大,神情是极度的不可思议。

    “哼,黑碳头,放,放开……”

    洛羽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踩中若洛脚背。少年郎吃痛,回过神来,讪讪的放开了手,揉着满头蛇发,看着洛羽轻盈飞走,神情无比失落。

    室中,壁炉熊熊,温暖如春。

    刘浓拉着桥游思,走到绣榻边,按着她坐下,又细心的走向壁炉,拔了拔炉火,把重帘卷开一丝,一转身,却见小女郎已坐在了梅花映雪被上。

    兴许是暖意极甚,亦或方才的吻太过甜密,小女郎脸上红扑扑的,额角染着颗颗细汗,泛着霞玉般的光辉,她把自己蜷起来了,抱膝于怀前,将楠木小手炉搁在膝上,下巴抵着雪嫩的手,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刘浓,一眨不眨。

    刘浓融化在此眼波里,慢慢走到床边,把那双小巧精致的粉蓝丝履提起来,搁在鞋榻上,眼光一溜,正好看见雪色裙角边浅露着葱嫩小脚。脚背微弓,如玉似砌,指头根根修长,状若玉蚕。

    “咕噜……”

    刘浓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

    “噗嗤……”

    桥游思嫣然一笑,顺着他的目光一瞅,顿时羞涩满怀,脚指一翘,“嗖”的一下,缩进了裙角深处,嗔道:“非礼勿视,君可知否?”

    刘浓歪头笑道:“问君知否,君不知,愿画蛾眉,染柳烟。”

    “比翼画眉,小兔子……”桥游思轻轻一声喃,眸子流尽温柔,咬着嘴唇浅浅笑。

    刘浓洒然一笑,倚着她坐下,右手环揽着细柳腰,触觉桥游思身子猛然一硬,而后寸寸放软。心中一乐,拉入怀中,在她的耳边轻声咏道:“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游思,自那日相见于飞石,刘浓便慕之,爱之,辗转反撤也!”

    桥游思香腮枕着他的肩,听着他扑嗵扑嗵的心跳,以及那教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小女郎羞意伴着甜意,喃道:“昔日,君随阿兄来吴县时,常暗中偷窥游思,游思便知也。”

    刘浓一本正经地道:“非也,刘浓乃是心慕吴郡之清绝,又忽逢棋败,故而生奇,是以窥之。游思,曾记昔日蚁游于圈乎?刘浓便若那蚁,游思画圈,故而,徘徊终不去矣。”

    “格格,巧言令色也,游思未画圈……”

    桥游思咬着嘴唇娇柔轻笑,显然想起了初见时的种种情景,复又思及心事,忍不住的喃道:“君莫来哄游思,且自行南归。常闻人言,嫁人当嫁华亭美鹤。江左陆令夭乃吴郡之骄傲,便是游思亦极为心慕,比翼画眉,君当为之,切莫使美人苦等,亦莫,亦莫再搔首踟蹰,噗嗤……”言至此处,自己被自己逗乐了,莞尔一笑。

    刘浓玉面微红,神情大窘,眼见年底将至,他必须回江南迎娶舒窈,奈何桥游思却不愿同归,而他也不敢带着她顶风冒雪,两人分别在暨,更为珍惜相处时的点滴时光。

    当下,刘中郎揽着小女郎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游思勿忧,且再待些许时日,画圈之人待刘浓情厚,刘浓岂敢有负。”

    桥游思被他身上浓烈的气息袭的浑身发软,如兰玉手撑着他的胸口,离得稍远了一些,红着脸,气微喘:“伯母赠了游思华胜,君待游思亦,亦尚可……嘤咛……”话语未能继续,因她蓦然觉察脚上一暖,眸子一颤,垂眼悄悄一看,那个登徒子,竟然,竟然捉住了她的脚。

    “放,放……”

    小女郎羞得浑身都在颤抖,面红欲滴,想把脚抽出来,全身上下却无半丝力气,若任由着他抚来摸去、细细把玩,又好生羞恼,秋水明眸斜剜着他,眼泪汪汪的,都快哭出来了。

    刘浓呼吸急促,喉结不停吞吐,眼中柔情参杂着别样异动,就是不肯放手,另一支手则把小女郎复揽入怀,一低头,朝着那点被咬得樱烂的小嘴,深深的吻了下去。

    一吻,柔滑似腻玉,再不肯舍,续续深探,捉住那点灵动而小巧的舌尖,轻吮慢撩。

    “嘤,嘤……”

    小女郎如何禁得住,双手捏拳不住捶他,奈何力弱,推之不开,捶之不动。慢慢的,只能遂他。渐渐的,闭上了镜眸,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长长的睫毛轻颤,尝试着,回应那无边的羞涩。

    良久,良久。

    刘浓揽着小人儿的腿弯,打横一抱,斜斜放入梅花映雪被里。桥游思媚眼如丝,胸膛急剧起伏,素手紧紧的拽着被角,脸颊红透,只觉浑身懒洋洋的,真想闭上眸子,美美的睡一觉。

    稍徐,小女郎见再无动静,心中一松,满以为将与以往一般,就此为止。殊不知,那登徒子又凑了过来,浅浅的吻了一下。

    而后,而后,刘中郎便钻进了绣被,朝着小女郎柔柔一笑,捧着小脸蛋,细细端祥,吻过那眉,那眼,那唇,极柔,极浅。

    “君,君,岂可,岂可……嘤,嘤……”

    “游思,游思……”

    刘浓情动如潮涌,慢吻细揉。

    “勿要如此,现下……且待日后……君乃美鹤,刘中郎,不可……晴焉……晴焉尚在……”小女郎眸子眨来眨去,胡乱挣扎着,不让刘浓得逞。

    “切莫管她……嘶……”

    正逢此时,晴焉恰巧走到室边,仿佛听闻小娘子正唤她,脑着脑袋挑开帘,将将揭开一条缝,眸子突地瞪得浑圆,继而,脸上蓦然尽红。听着小娘子压低的娇喘,欲进去喝斥刘中郎,脚下却迈不动,转念一想,眨了眨眼睛,嘴角染起一抹笑,把帘悄悄一闭,默然退去。

    “碰!”

    将将提步,却闻室内传出重物坠地声。晴焉心中捉奇,稍稍一想,忍不住的揭开帘角,往内一探,只见刘中郎仅着中衣,四仰八叉的栽倒在床下,正揉着脑袋,满脸惆怅。晴焉拼命忍住笑,复闭帘,端着手,沿雪廊而走,留下一行浅小足迹。

    ……

    雪,簌簌落了一夜。

    刘浓与桥游思下了整整一夜的棋,刘中郎告负十局,小女郎媚媚浅笑,盘在抹胸襦裙下的玉足,不时的微翘、微翘。

    侍在一旁的晴焉,悄然偷笑。

    ……

    次日,刘浓携五百骑军出上蔡,同行者有刘胤、曲平。刘胤与雪女已成事,却未成亲,关乎此事,刘浓并未干预,故作未知。

    送行者极众,不仅有荀娘子与郭璞等人,尚有汝南诸县坞主。此番南归预计将近两月,汝南诸事,听令于汝南典臣荀灌娘。军帐即设,刘浓帐下诸将、诸吏,皆有所拔。

    桥游思骑着小白马,披着雪狐斗蓬,捧着金丝楠木小手炉,直直送至上蔡边境。

    雪,越扬越浓,刘浓心忧她身子弱,哄着劝着,方才将她哄回。

    待那一点雪蕊融入茫海之中,刘中郎拔转马首,一夹马腹,顶风驰雪……(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八章 情为何物

    途经寿春,刘浓与刘訚稍事会面,并入刘氏商肆小歇半日,商肆仅与淮南周边等郡的坞主往来,是以格局不阔,乃一栋两进院子,革绯坐镇于此。

    华亭琉璃与竹叶青,一入北地身即贱,非同江南,千金难得一购。寿春商肆亦并非以财物交割,而乃置换。

    至于换何物,唯有一物,粮。换粮为何,养民。

    何为流民,每逢动荡必南逃,涌而不绝,绵而不断,即为水流。一年来,上蔡流民已近三万。

    因此,自商道开劈后,由华亭至上蔡,常年累月皆有白袍往来如梭。

    若非如此,刘浓岂能安民于上蔡。若非如此,祖逖又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深信刘浓乃世降真士,必存于北。若非如此,汝南诸县岂可感恩戴德于刘浓,一呼百应。

    上善者,从善予善。得人心者,心中必存人也,天道循环,莫过于此……

    稍事休歇后,刘浓与革绯出寿春,直奔庐江。刘浓迎娶陆舒窈乃华亭刘氏头等大事,革绯理当回江南,况且她得回去见杨少柳。

    雪,一直抖洒不止,待至韩家坞方弱。

    刘浓勒马瞭望雪中坞堡,思及昔日之诺尚未承兑,一时情怀滚动,竟不愿入坞见韩翁,策马便行。殊不知,小韩灵早已得知他将南回,便每日骑着大黑狗,守在参天古树下,掂足翘望,恰若守株待兔。

    “刘英雄,刘英雄……”

    “哈,哈哈……”

    看着小韩灵飞窜于雪地中,刘浓心怀洞开,翻身下马,一把将他从大黑狗的背上拽下来,摸了摸他头上的总角,而后,抱着小韩灵飞速旋转。

    笑声欢快清扬,沿着绒绒雪毯呈铺尽展,水蓝色的革绯骑在马上,静静的笑着。

    “刘英雄,韩灵要做白袍。淮南皆传,白袍无敌!”小韩灵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雪地中威武雄壮的巨枪白骑,满脸写满希冀。继而,又瞅了瞅摇头摆尾的大黑狗,神情一黯。

    “欲为白袍,得有好马。”

    刘浓把他放下来,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小韩灵,正是往日小韩灵赠他的草马,而后,牵过一匹小黄马,揉了揉小韩灵的头,笑道:“且好生蓄养,待韩灵成冠之时,必有白袍相随。”

    “小十八,休得胡闹!”

    这时,雪地里漫出一条黑线,韩翁与众乡民蹒跚行来。愈行愈近,经年不见,韩翁气色愈发精健,长长的胡须为雪染白,用力的抖了抖,站在官道下,揖道:“刘中郎驰雪北来,岂可过门而不入也。莫非,嫌老朽村坞鄙陋,纳不得贵客乎?”

    刘浓回礼,笑道:“有此风雪作画,便乃天赐佳景,何陋之有。况乎,韩翁情意拳拳,刘浓岂敢有违。正欲前往,叨扰一盅热茶!”

    两相一望,开颜展笑。

    当下,刘浓扎营于坞外,小住一日,恰逢韩潜归来,因洛阳战功,韩潜现为屯骑校尉,若论军阶尚在刘浓之上。二人摆以茶酒,对膝终宵,纵论世事,韩潜不擅酒,却饮得酩酊大醉,昼复亦未醒。刘浓有诺在身,不可饮酒,故得清醒。

    次日,引军入庐江。

    雪至庐江顿止,纵穿庐江郡,满眼所见与往昔一致,流民求食于野,混乱不堪。而今,庐江郡守乃是王敦族弟王敞,其人身兼多职,却从未莅临江北,是为遥镇。

    待至历阳郡,豁然一变,秩序井然,村落闻鸡犬,林前复歌声。袁耽率军踏马来迎,高冠宽袍起伏飘飞,少年郎神采奕奕,正是携风得意马蹄疾。因其治历阳有功,现为历阳郡守。

    一者南回,一者北迎,对穿于官道中。

    “瞻箦!!”

    “彦道!”

    虽然隔得极远,但两人一眼便看见了彼此。袁耽挥着手,斥着马,奔向刘浓。待两厢一汇,歪着脑袋把刘浓细细一阵辩,嘴角一裂,哈哈笑道:“不美,不美,华亭美鹤已然不美,至此而后,袁耽再不心惧也!”

    刘浓控着飞雪,慢蹄踏步,故作不知,侧首笑道:“所惧在何?”

    袁耽正色道:“瞻箦莫非不知?每当与君同行于道,袁耽皆心存怯怯也。若问何故,当在美人之目尽顾于美鹤,何曾识得袁彦道?”说着,哀声叹气不绝。

    “彦道此言,令刘浓愧矣,愧煞人矣……哈,哈哈……”

    刘浓放声长笑,二人阔别经年,情谊半分不浅,却更为浓郁。

    袁耽也朗朗纵笑,少年郎初涉仕政,经历几多人心擅变,与年前相较大有不同,更显稳重与内敛,不时打量着刘浓,暗道:瞻箦居北,大不易矣!年前之瞻箦,便若玉树秀风,美而华彰。而今之瞻箦,若玉藏匣,神气内秀,凭增几许气度,巍峨若山。

    俩人并肩行骑,刘浓问及谢奕与褚裒。

    袁耽眉毛一挑,笑道:“季野尚在吴王府,无奕现拜晋陵太守,兼任镇北军步兵校尉。月前,已与阮氏女郎阮容蒂结连理。成婚之日,无奕尚且思念瞻箦,对月长叹,扼腕不已。君可知何故?”

    “莫非,复提指腹为婚也?”刘浓想起了谢奕,满脸笑容,倏尔又思及谢奕昔日所言,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心中却一阵柔软,思绪飞入了华亭,暗道:听闻绿萝所出,乃是大胖小子,小子命好,将讨才女为妻……唉,其父多劳……

    “哈哈……”

    袁耽乐不可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伏在马背上喘了一阵,指着刘浓,歪嘴笑道:“然而非也,无奕确曾提及此事。然则,无奕所忧者,却并非此事。而乃……”一顿,正色道:“君不知也,那阮氏女郎不仅美若云娥,擅为琴缶,更极擅辩谈。将入喜房之时,檀口吐难,命无奕辩之。无奕左思右想不可得,故念瞻箦,终夜未入矣!”

    刘浓神情一怔,剑眉乱跳,裂嘴笑道:“竟有此事?!哈哈,无奕,无奕也……”

    二人相对大笑,言语之时,已进历阳城,刘浓欲入刘氏历阳商肆,稍事休整。袁耽不允,兴致冲冲的领着刘浓逛遍历阳城,指东点西,一路介绍。刘浓见袁耽眉飞色舞,深同其感,牧民于野,便若播种于土,故土难离,便作此解。

    竖日,袁耽送饯至渡口,横江渡淤泥已尽清,可容中型兵船往来,二人迎着风,并立于山坡上。袁耽大袖飘冉,慢慢的坐在石头上,眼望着滚滚大江,神情竟显几许落寞。

    石头光滑无比,显然,时常有人孤坐于此。

    刘浓默然坐在他身侧,隔江遥望彼岸,轻声道:“昨夜星辰昨夜风,大江滚水浪淘东,非是英雄不知泪,风露中宵见从容。彦道,往事已枉,何不却此羁绊,振翅从容。”

    袁耽裂了裂嘴,想漫不经心的笑一笑,笑容却滞在嘴边,挥了挥手,好似欲挥去那恼人的烦忧,忧色却写入眼中,只得怅然一叹:“旧宿星夜,匆匆离别。至此而后,袁耽时常中梦忽起,宛觉伊人犹在,其音犹存。瞻箦莫笑袁耽,便若君幼时所言,情之一物,不知从何而起,不论早晚昼夜,辗转于身,再难去矣!罢,且随它,由它,任它。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猛力一抖袖,负于背后,笑道:“瞻箦,君之喜事将近,袁耽指日必回,届时,你我再畅谈谋醉!”

    兵船已靠岸,骑士连人带马鱼贯而入。中有一人,身着男装却乃女子,是丁青矜。余杭丁氏商肆已拓至徐州,曾赠上蔡下等布匹若干。

    刘浓默然无言,沉沉的拍了拍袁耽的肩,按着腰剑,行向渡口。

    袁耽忽地记起一事,拍了下额头,追上刘浓,沉声道:“尚有一事未道及瞻箦,月前,元子大败徐龛于徐州,入建康娶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加辅国将军,任琅琊郡守。曾致信于袁耽,希与瞻箦一晤,了却旧事。往事已枉,尚望瞻箦思之。依袁耽之见,你我旧情深重,何不容其……”

    “彦道!”

    刘浓沉沉一揖,淡声道:“彦道好意,刘浓心领。然,元子此人,刘浓不想再提。”说着,见袁耽神情寥怅,便露齿一笑:“彦道莫怅,各人行路,自随于心,你我之谊,永不涣改。十二月二十八,刘浓当扫榻于华亭,静待君来。别过!”

    唉,往事若旧情,皆难去也……袁耽暗暗一叹,只得挽袖回礼,目送刘浓离去。

    大江滚浪,兵船破水而走。刘浓身着箭袍,腰悬阔剑,孤立于船头,目翻潮涌,扑面冷风乍寒,神情淡定从容,天踏不惊。

    船行两日至建康,刘浓踏马入岸,马不停蹄直奔商肆,杨少柳不在,年底将至,她已归华亭,便匆匆换洗了一番,至城中,拜见纪瞻、周顗、蔡谟、阮孚等人。

    纪瞻把着刘浓的手臂,细细端祥,又对其好生一阵勉励,待知他此番入建康,仅滞一两日,便任其离去。且言,你我之情彼此相知,勿需拘泥,然其余诸位尊长,理当拜访,切莫妄自尊大。

    刘浓感激莫名,若非纪瞻等人扶持于朝,他居北地岂能如鱼得水,当即逐一前往拜见。

    周顗见了刘浓,欲与刘浓斗酒。刘浓辞酒,将身负之诺告知,老尚书扶须长叹,对刘浓更为赞赏。

    蔡谟与刘浓交好莫逆,二人比肩放咏,纵歌畅赋,直欲乘风归去。

    阮孚与刘浓对坐于案,命人将梅花墨捧出,刘浓拜谢不授。奈何,阮尚书意态坚决,言,把玩已足,岂可夺他人之好,以逞已欲。故而,梅花墨失而复得。

    待前往乌衣巷时,谢裒却不在府中,已回会稽。刘浓途经王氏府邸,欲入内见王羲之,门随回道,极其不巧,小郎君访友未归。

    于是,便命车夫回返商肆,两日内拜尽各方好友、尊长,刘浓身心也疲,背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沉心假寐。

    “嘎吱,吱……”

    便在此时,牛车嘎然而止。

    车夫道:“小郎君,有人拦车。”(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372/ 第一时间欣赏门阀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水煮江山所写的《门阀风流》为转载作品,门阀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门阀风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门阀风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门阀风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门阀风流介绍:
本是名门子弟,奈何世态蹉咜,又逢烽烟战火。 看杀了卫玠,会过了王与马,素手轻携至人家。 雇豪奴、建庄园、又习经书,五柳树下飞剑舞。 卿本佳人,抚冠而登顶,试问天下,何人争锋。 欢迎加入门阀风流书友群,群号:458078202门阀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门阀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门阀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