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为情所困
秦直碧双膝跪倒:“大人!兰伢子已然伤重若此,求大人开恩!虎子不过是心痛兰伢子,也求大人宽宥!”
“哦?”司夜染眯眼打量秦直碧,无声而笑:“一向心高气傲的秦公子,今日竟也向我这阉人双膝跪倒?秦公子,咱家岂敢哪!”
秦直碧如冷水兜头,却都忍住,只直挺挺跪答:“求大人开恩!”
陈桐倚便也过来与秦直碧跪在一起,一同祈求:“求大人放过虎子!”
司夜染仿佛觉得有趣,目光在众人面上兜来兜去,然后轻飘飘落在息风面上,问:“风,方才那莽撞的东西跟你过了多少招?”
息风叉手回禀:“二十招。”
司夜染点头,斜睨依旧不忿的虎子:“……给你一月,一月后与息风再做比试。若能与息风过满五十招,我便饶了你。若不行,风你手上的刀便也不必闲着了,直接-阉了他~”
虎子还想吼,匍匐于地的兰芽倏地回眸瞪去:“你闭嘴!”
虎子眼珠子瞪得老大,却当真硬生生闭紧了嘴。腮帮都憋得鼓了出来,却望着兰芽,目光终究放柔。
司夜染了冷冷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负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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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深,兰芽疼得睡不着,双宝衣不解带地守着。兰芽劝他去睡,双宝却笑:“从前两回都是公子照顾奴婢,这回可让奴婢有机会回报。公子就让奴婢在这儿守着吧。”
兰芽无声呜咽。双宝忙问:“公子可是疼了?“
双宝忙起身小心将门窗都拉严了,将房内所有帘幕、碧纱橱都拉严,小心说:“净身之后最受不得风。奴婢在房内拢了三个火盆,让房里热热的,公子便可愈合得快些。”
兰芽心暖,便问:“双宝,你当年刚净完身的时候儿——疼吗?”
“疼啊。”双宝用力地笑,可是面色还是苍白起来:“……那时候跟我一起净身的,还有几个小孩儿。不过竟都疼死了,就我咬牙挺过来。”
双宝叹息一声:“我知道我不能死。我那六两净身的银子还欠着刀子匠呢。我得活下来,至少也得把人家的银子还上。”
兰芽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双宝的手。
双宝吸了吸鼻子:“公子别怕,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公子,定让公子早早愈合。”
夜色悠长,两人说着话仿佛真能让疼痛减退。
兰芽说:“给我讲讲你们大人吧。什么都行,但凡你知道的、能说的,我都想听。”
私下议论大人是重罪,双宝从前拒绝过一回。可是今晚特殊,双宝犹豫了下,便点头:“好。”
夜空星褪,双宝轻声讲述:“……宫里规矩严,公子莫以为所有内监都是不学无术。实则,司礼监早有‘内书堂’,所有十岁以下的小内监都要入内书堂念书。如今宫内十二监所有内官都是从内书堂里走出来的。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太监们,更个个都是内书堂里顶尖之数。”
兰芽点头:“那你们大人,定然也是那边的翘楚了。”
双宝恭敬拱手:“正是。”
“内书房教学严格,每日放学都要即席赋诗……”双宝说到这里,目光倏然灼亮:“便有无数人提及大人当年。内书堂记载的优秀诗篇,许多都是大人当年所作!”
双宝望住兰芽:“在大人那一届学堂里,大人才华独秀,无人能出大人之右!”
兰芽望着双宝绯红的双颊、闪亮的眼瞳,便轻轻一叹:“我懂了。我曾要你背叛你们大人而跟我站在一起,你却宁死不受。我从前以为是你害怕你们大人,现在终于明白,你是因为崇拜他。”
双宝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点头:“我等已是没根的人,历来受人鄙视。大人如今便是我等梦想。”
兰芽不由蹙眉:双宝当是羡慕司夜染如今的权倾朝野、百官拜伏吧?可是对于朝廷与万民来说,宦官专权却是大祸!
所以阉祸也许不止一人一朝,而是只要这天下还有宦官在,便都永远禁绝不了宦官对于权势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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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无眠的还有藏花。
司夜染在听兰轩宣布兰芽净身为宦,且从即日起归他辖制……他未有半点喜色,反倒更添狐疑。
夜半更深他烫了一壶酒,邀息风对饮。
酒过三巡,藏花婉转一笑:“纵然陪侍大人枕席,可是大人的心思我却总也猜不透。息风你在大人身边比我ri子久,你倒是帮我猜猜,大人这又是要作甚?”
息风眯眼望他。</
77离情断爱
观鱼台。
夜色染浓花树,碧影深深。
窗棂半开,窗内红纱幔影,随风翩飞。
藏花端坐镜台前,褪去了大衣裳,只余深红中衣。长发已是散下,正被身后人以玉梳缓缓梳弄。
那梳头的人只在窗棂处,露出一截霜色袖管,并同样白而冷静的手指。恰与身前红衣红颊的美人成为绝大反差。
窗外蕉叶之下,一潭碧水浓翠静流,水中无数尾红鳞锦鲤过叶穿花,偶尔吐一颗气泡,被月色染了,恍如凝珠。
这般良辰美景,如此相依相伴。
藏花便不禁痴了,透过菱花镜凝望背后容颜:“掐指算算,自从岳如期案后,大人便再也没有召幸过奴家。今晚不知大人怎会突然想起奴家来了?”
司夜染手指穿过那比女子还要浓密的青丝,轻挑红唇:“我便知你又多心了。你又何必对她这般耿耿于怀?我早说过,岳如期案牵涉广大,留着她这枚鱼饵定有大用。”
藏花迟疑一笑:“大人真的只将她当鱼饵么?”
司夜染难得今晚脾气极好,非但没恼怒,反而躬身贴住藏花面颊,一同望向菱花:“我有多厌恶女人,难道你忘了么?”
藏花的表情终于放柔:“……可是大人分明又将她扮为男子。”
“若论男装丽色……花,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得过你?”
司夜染指尖沿着藏花面颊迷恋游弋:“这些日子皇上、娘娘都那么多事,我哪里分得出心?再说你恁贪嘴,我不攒足了力气,又如何敢召你,嗯?”
藏花登时嘤咛一声,骨头已是酥了半边,身子都偎进司夜染怀中,不依道:“大人坏死了!哪里是奴家贪嘴,分明是大人元气太盛!”
“是么?”镜中人长眸轻挑,眼瞳染醉,虽不减清冷,却多了无法言喻的妖冶:“那今晚你也不准睡,更不准求我饶了你。”
藏花闻听这话,便已彻底瘫软,只伸手攀住司夜染肩头:“大人,怜我……”
司夜染清凉一笑,展臂将藏花横抱起,扑入纱帐。
潇洒甩袖,袖底流风便将周遭红烛熄尽。唯留床脚一盏纱罩红灯,影绰绰映出帐中两人的颠倒腾转。
不多时便传来藏花嘤咛抽噎之声,仿佛哀求,又似感激,呢哝不绝。
却始终不闻司夜染声息,仿佛只专注一处,不肯稍懈。
良久良久,当初礼带着初忠、初信抬着大桶的热水进来时,天已破晓,却仍听得见大人嗓音清朗,显是兴致尤浓,低哑呢喃:“……你现在可知我心意了,嗯?以后别再多心,免得坏了我通盘计划。你替我好好调理她……也唯有你,我才信得过。”
初礼三人仿若活动的木桩,充耳不闻,面上更不敢带出半点表情。只手脚麻利将丢在帐外的种种物件儿,皆仔细收起。
那当中深红浅绿,粗细轻重,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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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良宵,藏花翌日仿若脱胎换骨。久违的艳丽重回,眉梢眼角风姿流转。
他晨起第一件事,便是来探兰芽。
因宫刑伤口最忌风吹,司夜染曾下令任何外人不准私自造访听兰轩。不过灵济宫中人都明白,这规矩对藏花是另当别论的。所以双宝没敢犹豫,急忙开了门。
穿过重重垂帘,藏花得意洋洋走到兰芽榻边。看她面色如纸,便自在地朝双宝送过来的绣墩上一坐。回首冷冷觑了双宝一眼:“宝儿,你且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你们公子说。”
双宝略一迟疑,望向兰芽。
兰芽努力一笑,示意无妨。双宝这才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藏花这才抿嘴笑:“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岳兰芽!所以什么净身啊,不过是骗过外人眼目罢了,你大可不必做出这般病弱美人的姿态——做了,又给谁看呢?给你那几个小情郎?呵,真可惜他们可不准来探你!”
兰芽虚弱,却也只是轻蔑而笑:“二爷此言差矣。病弱美人?兰芽从不屑为之!纵然女子不能去势,可是公公难道不知道你们大人有多阴毒!”
耳畔便又是司夜染来自阴曹地府般的阴森嗓音——
蚕室里,在染着陈年血腥的刀具旁,司夜染挑着她的下颌,恍若情侣般柔声细语:“……女人亦可受宫刑的。所谓宫刑,男子去势,女子幽闭……重击你下.腹,**小骨,封住你的女闾……从此女子亦同宦官一般,再无人间情爱。”
当重杖击下,兰芽死死咬住唇,不准自己痛呼出来,却终究眼中滑下泪水。</
78投石问路
这一个月里,兰芽闭门谢客。只中间让双宝去了一趟狮子林,替她传话给虎子,让他不可分心,好好练功。
“……兰公子嘱奴婢转告虎爷:若输了,便也不必再去听兰轩。”
这句转告来得正及时。虎子因悬心兰芽,镇日里去闯听兰轩,先时被息风带人挡住,后来干脆是兰芽不肯见他。虎子哪里还有心思练功?索性破罐破摔地想,不如就这么被息风掌中刀给阉了倒也干净!至少从此能陪着兰伢子一处……
听了双宝的话,虎子激灵灵一震:“他当真?”
双宝点头:“虎爷若不信,到时候试试就知。”说罢傲然轻哼:“我们兰公子,一向言出必践!”
虎子垂首,猛地一砸墙面:“你回去告诉他,我必定赢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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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位倒霉蛋儿宦官冯谷。原本在辽东苦哈哈监军了三年,奉旨回京以为能图个晋升,于是格外卖力巡夜——却不想中途劫了兰芽等一众少年,客观上坏了仇夜雨的计划。
仇夜雨被公孙寒压制着,没敢明面动手收拾冯谷,可是暗下的绊子自然少不得。冯谷回京百日,非但没能晋升,反倒被一踩到底。这一辈子的种种奋斗,都白费了。
可是最窝囊的是,冯谷却生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凭什么就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这日冯谷奉命微服巡街,他穿上贫民百姓的服饰坐进酒楼,旁听食客们都在谈论什么,顺便也借几碗黄汤,吊慰自己一番。
他仗势欺人惯了,虽然酒楼上人很多,他却也强令小二不准带人来并桌,一个人独霸酒楼上视野最好的一桌。
却有个没有眼色的斗笠男子径直在他这桌坐下。
冯谷便一拍桌子:“怎么着,不想活了?!”
那位头戴斗笠,低低压到眉端,看不见面容。
那人不惧也不恼,只是笑:“倒是冯公公活不长久了。这般被人捏高踩低,说不准几时便被拿到大错,丢了脑袋!”
冯谷便惊了:“你,你是谁!”
那人起身:“公公若想活命,便悄悄儿跟着我来。”
那人便下楼去。冯谷坐在原位左右思量,身在紫府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怕是有陷阱;可是就算不踏入那陷阱呢,难道背后就是条康庄大道?左右不拼也是等死,还不如拼它一把!
冯谷便连忙起身,跟了那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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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很大,内城外城东城西城,可是那斗笠客却仿佛还嫌京师不够大,故意七弯八绕,硬是引着冯谷走了几个时辰!
眼见日已西斜,冯谷实在按捺不住,急走几步拉近距离,到没人处一把扯住了那人的肩头:“哎你别走了!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那人回身,仿佛轻笑:“冯公公这便不对了。纵然我有意七弯八绕,可是对于身在紫府听差的冯公公来说,京师街巷早已烂熟于心,岂能走晕?”
冯谷便一咬牙:“我瞧得出你总归是把我往西安门方向引!”
“恭喜公公。”
冯谷一跺脚:“那边地界,我是不能去的!”
到了西安门,就距离灵济宫不远了,那就是到了司夜染的地界!仇夜雨与司夜染势不两立,他到灵济宫地界去,那不是找死!
冯谷临阵怯步,斗笠客并不意外。他只冷笑:“东安门既然已无公公活路,公公难道还不想去西安门寻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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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客带着冯谷秘入灵济宫,穿花拂柳,将冯谷带至半月溪门外。
守门的侍卫见了腰牌未敢拦阻,迎面却被初礼拦住。
斗笠客朝初礼抬起斗笠,微微一笑。
一见斗笠下的容颜,初礼便都一怔。便赶紧引着两人朝里走,初礼躬身急行,唇角忍不住微微挑起。
初礼进内通禀。少时出来,先让斗笠客进去。
初礼亲自看着门外的冯谷,与斗笠客身形交错之间,忍不住朝斗笠客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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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客脚步轻盈走进去,隔着紫檀镂花的月洞门,正看见司夜染端坐在书案后面处理公文。
窗外天色已暗,唯余西天边一星半点深红余晖。他的案头点燃了红纱罩灯,柔光落满他案头的白玉笔架、墨床。
他此时已褪下了公服,只随意穿着霜色直裰。发未簪冠,只以寒玉簪束起。
这般望去,竟也敛去所有戾色。除了那张宦官永远无法改变的傅粉白脸,其余竟也仿若翩翩佳公子。</
79漫漫星野
兰芽离了半月溪,息风便被唤来。
遥遥看见候在门外的冯谷,息风便一皱眉。
入内便叉手施礼道:“大人,冯谷是个祸端!不知谁这般莽撞,竟然将他直引入这边来!”
“大人,不值得为了一个小小冯谷,而跟仇夜雨撕开脸面!”
司夜染垂眸不语,只将毛笔在指间转了个圈儿。
良久方说:“你猜,是谁把这个祸端给我带来的?”
息风蹙眉:“如此不知轻重的,怕也只有那位兰公子。”
司夜染抚掌冷笑:“可不!”
息风皱眉:“大人可否允属下去惩戒她?”
司夜染却清冷一笑:“惩戒什么,她以为她那点小小心思,我看不懂?小小年纪,便已学会了等着坐山观虎斗呢……无妨,便见见冯谷好了。”
息风急了:“大人!”
司夜染微微仰首:“反正这朝野上下,等着坐山观虎斗的人也多了去了。她不过是最微末之流,今日就算能惩戒了她,又如何能挡得住那些位高权重者的心思?”
息风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司夜染道:“他既来了,总有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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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冯谷被带到司夜染面前。
却不是在半月溪书房内,而是在花园。
冯谷原本战战兢兢,却没想到司夜染竟然为他设了一桌丰盛酒席。
常服的司夜染,再不是往日堂上那个玉面阎罗,而简直就像个翩翩少年公子,眉眼含笑地亲自拉他入席:“伴伴快请坐。闻听伴伴由辽东奉命回京,来不及为伴伴洗尘,伴伴海涵则个。”
冯谷哪想到能受这般礼遇?又惊又喜之下,真是险些哭了。
司夜染亲执酒壶:“如此良夜,伴伴只管排遣心事。”说着吩咐:“来呀,选几对勇士来,给伴伴助兴!”
息风便亲自挑了几对锦衣郎,以互搏助兴。
冯谷却越发坐不住,嗫嚅说:“……大人,下官着实不敢。大人只差遣便可,下官必效鞍马!”
“欸!”司夜染却一甩衣袖:“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没说明白!今晚夜染请伴伴来,哪里是要做什么调遣,不过只是为伴伴洗尘!今晚伴伴只饮酒,莫说其它!”
冯谷便越慌了。倘若他不能为司夜染建功,司夜染要他作甚!
司夜染自己倒是兴致颇高,映着月色频频把盏,遥望勇士搏斗不时击节叫好。
冯谷以为司夜染是等他愿者上钩,于是急忙自动说:“大人!下官定将仇夜雨所言所行都及时通报大人!”
司夜染这才回眸,却依旧柔缓地笑:“伴伴说得哪里话来?虽然外头是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我与夜雨四哥不睦。实则那都是胡说八道!”
“我与四哥同为‘夜’字辈,打小是一起在宫里长大的。当年我们同吃同住,还一同入内学堂念书,可是最好的手足兄弟。夜字辈里,我年纪最小,受了欺负还有许多回都是四哥替我出头……后来我入御马监,四哥入司礼监,我们都有了自己一方小小天地,可以更好为皇上效命……我们两人本是同心同命,哪里来的不睦!”
“不睦之词不过是有人故意的挑拨罢了。伴伴莫听信,今后也莫跟着以讹传讹了。”
说完,司夜染径自抬袖,将杯中酒仰头吞下。目光滑过月轮,染上清冷之色。
冯谷便傻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进退。
此时所有勇士都表演完毕,退下去。息风亲自上前抱拳:“末将自告奋勇,为大人与伴伴一助酒兴!”
司夜染眸光如电,扬声大笑:“好啊!”
息风便带了个人,一同立在场地中央去。
这一回的气势,便与之前都不同了。之前因是表演,对战之间没有半点戾气;可是这一回,就是坐在桌边的冯谷都感觉的寒气扑面。
果然,两人一动起手来,便是刀光剑影,是真的把命悬在刀刃上的!
待得冯谷再看清那个与息风以命相搏的少年,便惊得忍不住低叫一声!
——他认出来了,那个少年竟然是那晚曾经见过的,叫虎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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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他低呼,司夜染终于眉梢染上一抹霁色,转眸望来:“伴伴难道认得此人?”
冯谷心中便跟捅开了窗户纸似的,一下子明白了那夜的真相!
他便更紧张,忖着该如何回答。当然不能说那晚见过,否则岂不是等于在司夜染面前说,那
80拿起屠刀
要除掉冯谷,自然不能在灵济宫地界。息风亲自带人尾随,远远等冯谷远离,正待动手,夜色里忽然无声走出一人。
在夜色里,那人竟穿血红的衣裳。
息风一皱眉,“花,你怎来了?”
“我来,自然也是要帮大人办事。暗杀这类的活,原本便是我的长项。除掉冯谷,总归不能让仇夜雨看出蛛丝马迹,而你们动手总归难免留下痕迹。”
藏花从小便被培养成暗杀工具,最善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手段。息风知有理,便按回刀柄,向手下人使个眼色。手下如一阵夜风无声退去,息风嘱咐藏花:“冯谷在辽东监军多年,熟识刀马,你要多加小心。”
“我亦有帮手,你放心。替大人办事,必定要万无一失。”
息风带人离去,藏花目送他们走得没了踪影,方回首而瞥:“你出来吧。”
浓墨夜色里,走出一脸苍白的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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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谷被带到花园赴宴,司夜染与息风、虎子都在那边,藏花便来到听兰轩,冷笑质问兰芽,是否真当这灵济宫众人都是傻子了,竟然胆敢再度私出宫去,而且自作主张将冯谷带回来,还不知深浅地直接带去面见大人!
兰芽没想到藏花消息如此灵通,只自辩说:“我已去面见过大人。大人尚未诃责,怎的二爷倒要越俎代庖了不成?”
藏花冷笑:“我这是保护大人!当我不知你恨不得大人死,所以你此举名为帮大人办事,实则是要构陷大人,我自然不会放过你!”
兰芽反倒笑了:“二爷当如何?杀了我么?”
“我怎么会~”藏花笑起来柔媚万端,走过来伸手指挑起兰芽下颌。
这动作真是像极了司夜染,由此可见他们二人之间耳濡目染该有多亲近。
“大人既将你交到我手里,我若杀了你,在大人眼里只能是我无能,竟管教不得你……所以我不会杀你,可是我要一根一根拔掉你身上的刺。”
那一刻,兰芽尚不知藏花要如何惩罚她;可是此时,她却突地懂了。
藏花在如墨夜色里,指着前方冯谷影影绰绰的背影,一字一声道:“那个祸端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便由你负责除掉。”
“你要我杀人!”寒意从兰芽心底爬升,透过骨头缝儿漫延开去。
藏花咯咯一笑,走过来亲昵揽住兰芽肩头:“很怕,是么?人这辈子最可怕的不是杀人,而是第一回杀人……好荣幸,我将见证你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惧。”
兰芽嘶气,手脚不由自主地寒颤。
藏花的手指比女人还要幼滑,他满意地沿着兰芽颤抖的手臂滑到她手腕,轻轻握住。将刀柄淡然塞到兰芽掌心里,再替她将手指收拢,柔声安慰:“别怕,杀过这一个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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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双手握住刀柄,牙齿不停打颤。
紫府宦官个个杀人如麻,可是她怎么行!
“为什么非要杀他?”她大喊。
嘴却被藏花一手捂住,他眯眼望向冯谷方向。
幸好冯谷醉得深了,并没有什么异动。
藏花盯着兰芽的眼睛:“……杀人最大的理由就是:如果你不杀他,那他就会杀你!”
“可是他没有要杀我!”兰芽在藏花掌里呜呜地喊。
“没有么?”藏花冷冷抬眸:“你忘了那晚在林子里,如果不是慕容救你,你就被冯谷糟蹋了!他那时捉住你时,可半点没有对你手下留情过!”
兰芽愣住。
藏花说的没错,那夜如果不是慕容舍身相救,她此时怕早已是冤鬼。
那夜就算她侥幸逃脱,慕容却为了她……
也许,他若没有那夜的以身相替,那么他也许便不会有后来的破罐破摔——他在教坊司放弃抵抗,也全因他早已……
所有的种种,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冯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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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手便不抖了。兰芽望藏花:“冯谷今晚是不是一定得死?好,我答应你,我来动手——不过你再给我一个理由。”
该死与必死之间,她尚留一线。
藏花便笑了,妩媚伏到兰芽耳边:“……他在辽东见过你家虎子。他在花园里,不过两盏黄汤,他便将你家虎子的根底都卖给大人了。”
“什么!”兰芽悚然一惊。
对于虎子的身份她早有怀疑,还没来得及求证,却已经什么都被司夜染知晓了么?
那这个冯谷倒
81谁来救我
他竟然死不承认!
兰芽的手便加了力道,寒刃切入冯谷咽喉皮肤,血便水样渗了出来。
咽喉一痛,冯谷立时反击。双手如爪,直抓兰芽脖颈!
兰芽躲闪不及,又不甘心抽回刀刃,便豁出性命去,先将刀刃拼力推向前!
杀人,哪里有想象中的容易!
冯谷没想到她毫不防守,脖子被刀又切入半分,惊得他急向后退。因酒醉而拿捏不准力道,脊背砰地撞上墙壁,重重滑下。
兰芽便擎刀直扑上去,趁着他不能起身,左手按住他后颈,右手挥刀便向下斫!
眼前却不期然浮现起爹爹面容。那日爹爹又有同僚惨遭杀害,爹爹回到府中面色苍白,却牵着她的小手教导:“斯是乱世,杀戮尤重。可是兰芽你却永远要做一个端直、方正之人。不要畏惧杀戮,却也更不能依赖杀戮……孩子,这世上,终不能以杀止杀。”
兰芽痛泣,刀便斫不下去。
她真的像杀了这个混蛋,真的想!
可是爹爹说得对,以杀不能止杀,否则只会变成冤冤相报,缠斗难了。所以纵然心痛慕容,纵然恨死眼前这个混蛋,她也不能让自己沦为与司夜染和藏花他们一样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手下这一犹豫,冯谷便得了反抗之机。猛然伸臂挡开刀锋,另一手便锁住兰芽咽喉!
战机转换只在倏忽之间,下一瞬兰芽已被冯谷铁手死死抵在墙上!
呼吸渐薄,纵四肢踢蹬,也已无济于事。
藏花的手下看情形不对,忙对藏花说:“二爷,是否要帮她一把?”
“帮什么呢?”藏花隔岸观火:“她若死了,也是冯谷杀了她。到时我们便再杀了冯谷,替她报仇就是了。”
藏花他们就在左近,却迟迟不过来,兰芽便已明白藏花所打算盘。她只想冷笑,感知生命的点点流逝。她不甘心,却已无能为力。
这一次,真的要命丧于此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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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孙慕容”究竟是谁?
2大明宫廷秘辛,皇嗣疑云;
3西厂为背景的“西府”如何建立,如何与东厂竞争,又办过何样神奇秘案?
4兰芽与几位男主的情感纠葛,在江南水乡vs.冰块,青州书院vs.秦直碧,辽东vs.虎子,草原vs.皇孙……
战蒙古,平女真,荡倭寇,通朝鲜……大明风云,风云天下,看兰芽小小女子,如何男装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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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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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轻解芳心
就在此时,天际忽然掠过一声尖利唿哨,清亮高亢。
仿佛乐器,却辨不出种类;亦不似鸟啼。
所有人都被这奇怪声响惊动,顺着来势仰头望天。可是今夜月暗星隐,随着夜风又飘过大片黑云,将所剩的光芒全都掩去——却冷不防听见大片扑簌簌飞速袭来的诡异之声!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那片扑簌簌之声已经近到了身边!
藏花和手下凭借经验判断,当是飞鸟蝙蝠之类,便急忙举起披风遮住头脸,单手挥刀相击俨。
可是冯谷却惨了,他一来是醉,反应便慢;而来双手都卡着兰芽的脖颈,分不出来自保。
那些黑色的羽翅便尖利嘶叫着扑上来,密密麻麻围住冯谷头脸,不管不顾地咬啮下去稔!
冯谷惊声尖叫,却根本看不清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更来不及自救。
不过须臾,冯谷便手一松,整个人萎顿倒地。
兰芽也是惊骇,瞪大眼睛面对那些密密麻麻悬在眼前的黑色飞羽。
看不清它们是什么,却能看见它们于黑色羽毛之间贼亮的小眼睛,以及光芒一闪即逝的尖利牙齿!
难道今晚刚侥幸逃过冯谷的魔掌,便逃不脱这些带毛的小畜生了么?
事已至此,她反倒不怕了,弯腰猛地扯下冯谷身上一片衣裳挥舞着,另只手便捡起刀来,准备与那些小畜生拼了!
却忽地,天空再次飘来那种奇异的尖刺之声。黑毛的小畜生们仿佛有些不甘心,却又不敢不听,便再盘旋了一时,呼啦啦全都调头飞去。
来如疾风,去似闪电,聚集于天际仿佛只是一片遮住星月的乌云。
随着夜风倏来,云开月明,那些小畜生也都飞得无影无踪。
方才一切,诡异得都不像真的。
兰芽依旧持刀乱挥,良久才知道,没事了,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抬眼只望那凄冷月色下血红衣衫的藏花——她发誓,今晚既没能杀了冯谷,来日她却必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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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看都没看兰芽,只走过来查看冯谷情形。
冯谷早已死了,双眼大瞪,极为惊恐。面上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咬孔。
藏花轻哼了声:“倒免得我动手了。”说罢这才目光一掠兰芽:“今晚的事既已了结,那就回去吧。”
兰芽抬头望向黑白两色的夜空,只想知道方才那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救她。
若真救她,那人又会是谁?还有,为何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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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自顾带人回走,兰芽走上几步,却又忽地停下。
回眸去望冯谷。
藏花察觉到,便冷然瞥来:“这是最好的死法,仇夜雨必定什么都查不出来。还看什么,走吧!”
兰芽还是坚定走回去,垫着冯谷自己的衣裳,抓起他的左手腕。
死人的手已然冰凉,又沉重。兰芽忍着恐惧和恶心,扳着他的指头,蘸了他的血,在地上写下一个字。
藏花眯眼走过来,低声呵斥:“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待得看清地面上的字,方特特偏首盯了兰芽一眼。
是个“雨”,却还没写完,只写了外头的轮廓,没来得及点上里面的四个点。
兰芽起身,小心将自己的脚印以布服扫去:“既然死了,便别白死,总要派上些用场。”
此时此刻,饶是冷血如藏花,也不由得胆寒。
他便皱眉:“那今晚的事,若大人问起……”
兰芽抬眸:“二爷刚既然说到虎子根底,便不如都告诉了我吧。”
“你要挟我?”藏花眸色一冷。
兰芽目光闪都没闪:“二爷说吧。”
藏花只能咬牙,“前任辽东总兵袁国忠之子,袁星野!”
怪不得,怪不得……
兰芽闪着泪光,欣慰地笑了。
星野……
虎子真是有个好名字,比他的小名真是好听了太多。不过她还是喜欢叫他虎子,虎子是她心底,最温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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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路强撑平静,可是回到听兰轩,还是按着盆子吐了出来。
冯谷虽然不是她亲手杀死,却是死在她眼前。更何况他死状甚怖。
吐完了,她自己蹑手蹑脚地收拾。夜已深了,她不想惊动双宝和三阳。
院子里小小青石井口,映着一颗白白的月亮。她小心汲水盥洗,却冷不防在那摇曳不止的水面里,看见一张脸的倒影!
那样白的脸,森如夜魔。
颀长身影立在飞翘的屋脊之上,背倚夜空,白月与他的白脸左右生辉!
她手里的桶子便吓掉了,跌回井里,将水面击碎,哗啦一声,人面与月影就都看不见了。
兰芽可真羡慕那水面,水面可以当做不见,可是她总得面对。
她便抿抿鬓角,转身施礼:“大人。”
今晚他只裹了一件阔大道袍,纯黑。发上一枚翡翠簪,绿得妖异。
见她施礼,只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阔大的袍子一兜,转身抬步便走了。
兰芽倒怔了,猜不透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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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出了听兰轩,独自一人裹着纯黑的披风,行走在如墨一般的夜色里。
息风悄然跟上来。
“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利。求大人责罚!”
息风带人回来,刚进宫门就被司夜染叫去。司夜染只笑笑问,“事情办完了?”
息风不敢隐瞒,便将中途遇见了藏花,藏花主动将杀人的差事揽过去的事情说了。
司夜染便没说话,只一甩袖子,示意息风退下。
息风出了观鱼台就知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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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清冷一笑,听不出喜怒:“罚你什么?你本无错。”
息风越加惶恐:“属下有错!大人是将差事交给属下,属下却没有亲自完成。求大人责罚,求大人成全!”
长街暗夜,暗影里只有他们两人。息风便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司夜染却脚步未停,只说:“起来吧,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藏花,不必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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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走了大半晌,兰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坐在灯下更无睡意。
双宝突然有点冒冒失失地奔进来。
瞧他样子倒不像是从睡梦里起身的,反倒更像是从外头才回来的。
兰芽这才明白方才双宝是不在,否则司夜染来,他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兰芽便笑骂:“趁着我方才不在,你跑哪儿野去了?”
双宝便扑扑通通跑过来,也忘了礼节,伸手就将一个物件儿塞兰芽手心里。
双宝这孩子一向稳妥,虽然刚十岁,却从来不毛毛愣愣的。可是今晚奇了,这孩子究竟怎么了?
兰芽揣着狐疑,垂首看掌心。
便欢喜地叫出来:“我有腰牌了?”
掌心托着的是约有三寸长,二寸宽的一块玉牌。玉质莹润淡雅,上头以疏淡刀工雕刻出兰花图样。
上下有灵济宫、兰等字样。
有了腰牌,就意味着在这灵济宫里有了正式的身份。甚至意味着将可以走出灵济宫去……也意味着,司夜染是正式接纳她了!
兰芽喜不自胜,笑道:“你个小鸡贼,原来这么晚才回来,是给我守着这个物件儿去啦!算你有心,当赏!”
玉牌虽形制简单,看似雕刻的纹样也不过那么两片兰叶,但是兰芽却看得出那刀工的精湛。细细寡寡的兰叶,每一根都倾注了感情,每一根都是有筋骨的。这样的雕工,也亏得双宝盯着,才能这么快雕成。
兰芽又随手划拉划拉自己的东西——玉锁片儿已是给了双寿,她再没什么体己的物件儿了。幸好上回打秋风的二百两银子还剩下一百多两,她便抓了个元宝塞双宝手里去。
双宝却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劲儿地说:“公子这不行!上回挨打,大人不过送了二十两到我家去;公子一给就是五十两,这,这……”
兰芽一挑眉:“上回挨——我的打,他送钱去了?咳,不过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谁说我就不准送得比他多?再说我上回偷了你腰牌,害你又受连累挨了打,这一锭就算两回一起算了!”
双宝这才乐了:“这回公子自己有了腰牌,就再不用偷奴婢的腰牌了。”
兰芽掂量着手里的重量,忍不住问:“你说,我这腰牌好使么?我真能这么凭着它大摇大摆走出去,你家大人的爪牙真的就不会拦着我?”
双宝盯了她一眼,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向兰芽:“公子,将奴婢腰牌先还给奴婢。”
兰芽一吐舌头。双宝的腰牌她“借”来之后便再没还过,一直在她腰上挂着呢。便解下来还给他。
双宝将两块腰牌并排放在掌心,托着给兰芽看:“公子请上眼。这俩腰牌一样儿么?公子明白了吧?”
是不一样。双宝的是木牌,她的是玉牌。
可是不同材质又能说明什么?玉牌更值钱一点?
可是还没等兰芽想明白,双宝已经将玉牌放回她手心,然后一扭身就想溜了。兰芽一把扯住他后脖领子:“你先不忙着走。你先给我说明白——我明白什么了?”
双宝又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公子的玉牌自然要高于奴婢的木牌去。灵济宫中另外还持有玉牌的人是息风将军、花二爷等几位……凡是玉牌便进出自由,没人敢拦的。”
兰芽也真是吓了一跳。
她便又绕着弯子问:“这玉牌能出宫……那在这宫里边儿呢?我也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么?”
双宝想了想:“除了观鱼台和半月溪,便都是哪里都去得的。”
双宝终于得脱,转身吐了吐舌头,赶紧撒腿就跑。
兰芽自己捧着腰牌,转头盯着窗外夜色——真那么好用么?她倒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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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这边由最初的后怕呕吐,到因为一块腰牌而重又欢喜起来;藏花那边却越发沉重、黯然。
藏花回到房间,脑海里反复浮荡的都是兰芽在冯谷死亡前后的反应。
她的恐惧让他开心;可是她恐惧之后随即便呈现出的冷静和急智,却让他越发介怀。
正在此时,房间中忽地一冷。藏花警觉回首,却见一袭黑袍的司夜染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背后。
藏花慌忙起身,强撑欢喜,奔上去要替司夜染解开披风,“大人今晚怎来了?哎,怎不让初礼提前告我一声儿,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司夜染眸色无波,“你这样已很好。”
藏花身上穿着的还是方才出宫的血红衣裳,上头难免粘了羽毛,染了血腥……哪里敢称好?藏花便扑通跪下:“大人可是心里不痛快了?”
司夜染居高临下:“我怎会不痛快?”
藏花垂下头去:“……是因为冯谷之事,小的自作主张。”
司夜染方扬声而笑:“你还知道!”
藏花阖上眼帘:“大人,小的只是想为大人办事!冯谷既然该死,毕竟不能让仇夜雨抓住我们的把柄才行。所以小的比息风更适合来办这件事!”
“还敢狡辩?”
司夜染蹲下,睨着藏花的眼睛,忽地放柔了声音:“那夜我曾与你说得那样明白,不要多心,更不要因为对她的嫉妒而影响了你自己的行事……我以为你必定都听进去了,记在心上。我那样地对你,可是你却这般对我!”
“花,你对我阳奉阴违,嗯?”
司夜染说完起身,面上凝霜:“你不是替我办事,你也不是为了让冯谷死得没有把柄——你依旧还是冲着岳兰芽去,你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嫁祸给她。”
藏花浑身颤抖,压不住喉间哽咽。
司夜染仿佛有些疲惫:“花,你到我身边来多少年了?我那年初初见你,还是在宁王府中……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
藏花伏地泣下:“……大人,小的直到死都忘不了大人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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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到司夜染,还是藏花十岁那年。他彼时是宁王府中的小内监,因天生柔婉,时时受其他内监欺辱。他不堪受辱,有次以一反抗五人,被打得半死,却没再受辱。半月后他刚能下地,便亲手用衣带勒死了那个为首之人。
他们不叫他活,他便先送他们上路!
杀了人,他被送到宁王世子面前受审,以为必死。却没想到小宁王竟然大笑拍他肩膀,说:“好,好,真够心狠手辣。”
他没死,被送去卫营,从小被训练成杀手。少时的天真早已泯灭,嗜血与仇恨扭曲了他的心。
宁王封国在大宁(内蒙赤峰宁城县),乃是面对北元的边关。那晚是他自己头一次出任务,奉命去刺杀微服混入大宁城中的鞑子。
以他十岁瘦小,去杀一个膀大腰圆的鞑子,他知只能以灵巧,且要一击即中,否则死的就是他。
那晚他缩在勾栏外墙角,等着前方的伙伴给出准确消息。
边关夜色,总比京师多了一缕雄浑与苍凉。他勾着头,望街上檐角摇曳的那几盏昏黄破败的灯。情知自己今晚稍不小心,便也会跟这几盏飘摇不定的灯一样,噗一声就灭了碎了。
就在此时他发现此时街上不止他一个小孩儿,另外还有一个。而且就在距离他不远处,正目光黑白分明地盯着他看。
那小子头戴尖帽、身穿光板没毛破羊皮袍,手上还牵了头小灰驴。
杀手是个见不得光的营生,他被那小子这样盯着,便觉得极不自在。便转身走掉,从勾栏院后面绕过去,到另外一个方向的墙角继续埋伏,心想这回可避过那小子了吧?
可是没成想,他竟然拖着他那头小毛驴,简单地走了几步,就迈过那段最近的距离,到了他眼前来了!
楼上同伴已经发出暗号,他白了那小子一眼,便急忙翻墙进去。整个身子都已翻过去了,脚脖子却被扯住。
他骑在墙头回头一看,正是那小子!
他用力一蹬,呲牙道:“放开。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那小子文文静静地在苍凉的灯影里抬首,近乎悲悯地望着他:“今晚没命的是你。”
他咬牙笑道:“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发了狠,拔出腰间匕首,便向他那只手刺了下去。那小子这才松开。
他顺势便翻进墙内去。
顺着同伙的指示上楼,直奔那鞑子的房间去。可悄悄用匕首划开了门,便怔了。
原本说好的,由同伙先上去踩点,确定那鞑子是搂着姑娘进了房,脱了衣裳远了兵器之后,他才好上去动手。可是房门一开,那鞑子非但刀箭都还在身上,而且房中并非他一个鞑子,另外还有两个草原模样的汉子!
暗杀都是取巧,硬碰硬的功夫却不太擅长。更何况以他十岁身量,去跟三个草原汉子厮打!
他是后来才知道,是他同伙出卖了他,那晚上就想让他死——他从前勒死的那个领头的内监,就是那个同伙的远亲。
那晚他像只兔子,被三只老虎围攻。他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举刀自尽。
却没想到关键时刻,房内的几盏灯竟齐刷刷一同熄灭。
三个汉字在光线变换的一瞬间不适应,他却感受到一个人无声进来站在他身畔。低声对他说:“左边那个交给你,必须一招致命。右边两个我包了。”
他都没能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在蜡烛袅袅的白烟里,看见那身影矫捷如猴,踏着桌子直接扑向那两人脖子,从其中一个的脖子转到另一人的脖子,便听得两声闷哼。他自己也不敢怠慢,以几乎相同的动作窜上左边那汉子的肩膀,将手里的弓弦狠狠缠上那人的脖颈……
那晚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到后来几乎用弓弦生生将那人的脖子整个切断!
是那小子冷冷按住他手腕,说:“够了,已死透了。赶紧脱身!”
他便于那夜认识了大人。可是大人那时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大人甚至都没告诉他身份,只说是路见不平,碰巧看见他那同伙图谋不轨的模样。
他是后来才知道,大人那时还只是皇上身边品级很低的小内监,到大宁来是为了替皇上探听宁王在本地是否安分。
皇上和大人的怀疑都没错,宁王本不安分。
后来的两年内,他成为宁王最为倚重的杀手,替宁王除掉了不少敌人。比如那些敢于在皇上面前打宁王小报告的地方官员……
后来在大人集证之下,皇上撤掉宁王领防驻地的兵权,将宁王藩国内迁至南昌……朝廷追究宁王,又碍着宁王本为皇室血脉,于是便只归责为手下的教唆。宁王府一干手下全都因此落罪。
他也难逃,一并被定了死罪,绑赴法场。
那天,他实则已在法场,刽子手朝天向大片刀喷了一碗酒溅了他一身。他知道死亡已到眼前。却猛然听得“刀下留人”,仰头看去,众人一分,那个尖帽白靴的少年依旧骑着他毫不起眼的小毛驴,嘚嘚而来。
大人亲自将他扶起,彼时十三岁的少年便昂然指斥监斩官,轻柔却森冷地说:“他的命,咱家自当亲向万岁保奏,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大人亲自将他扶上毛驴,昂然环望一众不忿的官员,淡然说:“人,咱家是非要带走不可。众位大人若不乐意,那就将咱家一并斩了吧!”
小小年纪,竟震慑全场,全场不下千人,无人再敢阻拦。
从此他就留在大人身边,陪着大人从小小内监一路走到御马监掌印太监高位,再到如今……他的命、他的荣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他便也自然将自己的一切也都毫无保留地献给大人。
他以为,这会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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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的泣声在这夜色里格外哀婉动人,纵是石头怕也化了。
可惜司夜染却只淡淡掠了掠眉:“你既记得从前事就好。你我初遇,便是因宁王事起。朝廷将宁王内迁至南昌,老宁王幸得寿终正寝。不过到了今代宁王,却又不安生了。”
“花,你最了解宁王府。你便走一趟吧,去南昌,好好儿地替本官,替朝廷,看稳了宁王府。但凡又半点动静,都要飞报来知。”
南昌!藏花心底咯噔一声。
南昌与京师远隔千山万水,大人又分明没有说清楚究竟是要他去多久……他这若是一走,就要与大人远隔关山,更不知相逢何期了么?
“大人!”藏花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小的宁愿大人杀了小的,也不愿这般离开大人!”
“你说什么呢。”司夜染偏头而睨:“这是朝廷的差事,几时轮到你我说个不字?再说,你觉得这灵济宫上下,我还能找出另外一个人比你更适合去宁王府的人么?”
司夜染说完便转身,一甩披风抬步就走。
“准备一下吧。两日后,我亲自替你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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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浓黑的夜色,伴随纯黑的披风,裹住司夜染满身。
他独自一人沿着长长的宫墙夹道,踽踽无声地走。
藏花的哭声还在他耳边萦回,这些年来藏花替他杀过的人,一个又一个血淋淋地浮现在眼前。
对于那些敢挡他的道、想要加害他的人,藏花从来毫不留情。藏花一双手上染满的鲜血,都是为了他。
可是他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更不能改变已经选定的方向。
大约走到了“水镜台”左近,正在这时,暗夜里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欺入他视野。
他一怔,沉声喝:“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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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窈窕身影一窒,全身缩紧片刻,才耸起肩胛向他转过身来。
幸那门内透出微弱灯光来,影绰绰笼住那人面颊。
正是兰芽。
她今晚总归睡不着,一闭眼就都是冯谷的死状,她索性起身掂着腰牌出门,想要先试试这腰牌究竟管不管用。
入夜掌灯后,灵济宫内各个院子都要下钥落锁,不准再随便走动了。她仗着腰牌绕了一圈儿,路上遇见巡夜的侍卫,看了她的腰牌后竟都恭恭敬敬让她走了。
她实在高兴。
心下一高兴,便想找人喝酒。也好聊聊虎子的事。
自是不能去找虎子本人。他自己既然还没想说,那她就得继续装作还不知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陈桐倚。
秦直碧太聪明,她怕她一旦喝酒说起来,没三言两语就被秦直碧给猜着了;相比较,还是一向乐天的陈桐倚保准些。
可是她刚踏上“水镜台”的门阶,就被夜色里那森凉入骨的声音叫住了。
她登时只觉头皮发麻,真有些后悔自己今晚的得意忘形,如果不来水镜台就不会又撞上这个阎王……可是事已至此,她只能麻木转身,恭谨施礼:“大人,是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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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被叫住前后的反应,全都落进司夜染眼底。
他微微仰头,眯眼打量着她。
她之前像个猴儿,喜滋滋地蹦上门阶去,现在倒像是根儿被霜打了的茄子。
司夜染一声轻嗤:“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水镜台来干什么?”
他状似无意地转了转指上一枚玉环,“你要去,也该去找秦直碧或者虎子,你倒跑这水镜台来做什么!”
兰芽见隐瞒不过,便垂首答:“小的是想找陈桐倚喝杯酒。”
“大半夜的,你,喝酒?”
兰芽知道他是说什么呢,便压低声音说:“……他们,又不知我是女儿身。”
兰芽心说:只有你自己知道罢了!
司夜染良久无声,半晌却寒凉地“嗤”了一声:“为什么今晚想喝酒?”
兰芽忖了忖,不知藏花那边将冯谷的事跟他说了没,她倒不好先说,便说:“……是因为得了腰牌,心里欢喜。”
司夜染挑眉:“哦?竟然那般喜欢那块腰牌?”
兰芽悄然抬头,在幽幽灯影里,由衷地向他展颜一笑:“是,非常喜欢!谢过大人!”
“嘁……”司夜染长长地嗤了声。
该说的都说完了,兰芽便再一施礼:“大人,可否允小的进去了?小的保证,这次不会造次,就真的只是跟陈桐倚他们喝一杯。喝完了,小的就乖乖回听兰轩去。”
说到这个地步,总差不多了吧?
兰芽觑着司夜染的反应,却见他分明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却还是立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兰芽的心便是一沉。看样子他还是不打算允许她去喝酒了……她忍住叹息,只好说:“大人的意思,小的知错了。这大半夜的私出听兰轩已是罪过,就更不该还去找人喝酒……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大人宽宥。小的,告退。”
兰芽躬身施礼,准备等他允了之后,扭身便走。却没想到他只轻嗤了声,道:“我又没说不让你喝酒~”
兰芽抬眸:“大人允了?”便又忍不住笑起来,指着门内:“那小的进去了,谢谢大人!”
她刚想欢跳过去,司夜染却又冷冷一声:“站住。”
然后,就又什么都不说了。
兰芽彻底懵了,心说这位有病么?
敌不动,我亦不动。兰芽在沉默间用力思忖,渐渐捋出一点头绪来——不过这点头绪,却活生生把她肝儿都吓颤了。
看她明明有话想说,却忍着不肯说的模样,司夜染轻哼一声:“说来听听。”
兰芽蹙眉:“小的,不敢。”
“我叫你说,你就说!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本官不罚你了便是。”
兰芽情知躲不过,只能磨磨蹭蹭说:“……大人既允小的喝酒,却又拦着不准进水镜台去——难不成是说,大人的意思是,小的可以喝酒,却不可以是跟水镜台内的陈桐倚等人?大人是要小的另外找人去?”
“嗯。”他只清淡应了。
兰芽有些棘手:“好吧,那小的去找虎子或者秦公子。再不行,就把双宝或者三阳给拎起来。”
“蠢不可及!”
他也不知怎地,竟似恼了。一甩袖子,抬步就走!
他这又是要怎样!
兰芽扎撒着手,瞪着他背影,满心的狐疑。
司夜染走得远了,整个黑袍身影都融入了夜色里去。就在渐渐看不见了的时候,忽地从浓黑彼端冷冷道:“还不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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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只得认命,手脚冰凉地跟上去。他也并不停步等她,依旧保持原来步速。
这么黑的夜,前头又是比鬼还可怕的人……兰芽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家人的骸骨之上,越走越觉得冷。
终于前方漏出一片光明来。
她回神望去,原来是到了司夜染的卧处,观鱼台。
他裹着黑袍,正立在门阶上的光晕里,无声冷寂地打量着她。
她只好悄然提一口气,将记忆都暂时推远,尝试着向他勾起唇角:“大人请入内安歇吧。小的送大人到这里,就告辞了。”
司夜染忍住一把掐死她的冲动,深吸口气沉声道:“进来!”
说罢他径自抬步进门,不再看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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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这才彻底傻了。
原来前边他的意思是,允许她喝酒,但是不准跟陈桐倚喝——但是可以跟他喝?
候在门口的初礼看不下去了,赶紧朝兰芽一招手:“快进来吧。难道还要大人三催四请?”
司夜染早走得没了影儿,兰芽跟着初礼一壁走一壁低声嘟哝:“礼公公,大人这是何意?”
初礼举袖悄悄打了个呵欠:“对不住了公子,大人心思只得公子自己去揣摩,小的可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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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去,初义等几个小内监已手脚麻利地将一壶酒两只杯,并几碟下酒小菜摆上了桌。
初礼安顿兰芽坐下,便带着那几个告退而去。初礼还特地将门儿都给带上了。门枢旋转,嘎吱一声,让兰芽就更是坐不稳当。
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人儿。她不确定司夜染在不在,也不确定司夜染的意思是不是其实是想让她自己一个人儿喝。
其实就算真的要她一个人儿喝,其实也无妨。
她便擎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伸筷子尝尝碟子里的小菜,俱都精致典雅,入口清香疏淡,极是可口。
司夜染从屏风后面转出,瞧见的正是兰芽这自得其乐的一幕。
他轻咳了一声。
兰芽吓了一大跳,一颗莲子好悬卡了嗓子,她起身一边施礼,一边惊天动地地咳嗽。
司夜染忍不住轻轻白了她一眼,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换过了衣裳,褪去了之前那件仿若夜色染就的乌黑大披风,此时换上了一件鸭卵青的儒衫,倒似和蔼了些。
看兰芽还站着,他微微颔首:“坐下吧。是让你来喝酒,又不是罚你的站。”
兰芽坐下,掩住心慌,问:“敢问大人,此为何意?”
司夜染瞟了她一眼:“酒里就算有毒,你方才也都喝过了,现在问已是晚了。”
兰芽轻叹:“小的不是怀疑大人在酒里下了毒。小的只是不明白,大人为何要与小的一同喝酒?”
司夜染自己抓过酒壶,姿态曼妙地将自己的酒杯满上,这才抬眼望她:“你想喝酒,我也正想喝两杯,如此而已。”
扯蛋!
兰芽悄然握紧手指:“或者大人的意思是,虽然给了小的腰牌,却仍不希望小的随意进出水镜台等处,是不希望小的与他们几个私下往来?”
司夜染轻哼:“岳兰芽,你未免太高抬你自己!你当我怕你?就算你们几个小东西私下往来,就凭你们几个,还能闹出点什么动静来!”
兰芽顿感黯然。
是啊,现在就凭她和虎子、秦直碧几个,自己保命尚且艰难,不得不在这阎王面前奴颜婢膝……
她深深垂首,司夜染却抓过她面前酒杯,替她满上。冷冷下令:“喝酒!”
兰芽仰头都喝了,那酒水像一线火,***辣地滑过咽喉去。
喝完了辣得舌头都快掉了,也顾不得仪态,伸手抓过碟子里的小菜就往嘴里塞。
司夜染冷冷看着,轻耸肩胛:“笨蛋。这是关外烈酒,不是你小时候在家里偷喝过的清淡米酒可比。还敢这么一口就吞了!”
兰芽掏心掏肺地咳,悄然横了横他。
他也不看她,径自擎着杯,姿态优雅地浅啜。
听着她咳得差不多了,才说:“我给你这腰牌,是让你替我办事,却不是让你给我惹事的!今日还不到你养伤一个月出关的日子,你大半夜的就跑去找陈桐倚喝酒,你果真是想不想活了!”
兰芽抿抿嘴:“可是小的分明都恢复好了。否则,也不会莽撞出门。”
“哦?”他森然望来:“你是说,你想让陈桐倚他们都知道,你身强体壮,受了宫刑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满地飞奔,外兼大口喝酒了?!”
兰芽咬住唇:“小的根基,的确是好些的。”
“咚”!
司夜染猛地一墩酒杯,杯子里的酒水泼溅出来,打湿了桌面。
<兰芽吓得一激灵。
司夜染却依旧慵懒地睨着她:“那我来告诉你,宫刑应该多久才好:三个月。”
三个月?兰芽心下一跳。
“别人受宫刑,三个月才能好全;我对外说你一个月养好,已属奇迹。归结原因我可以说是给你用了别人用不起的贵重药材——可是你自己若是一个月都没到,便出来这样四处张扬,你倒是想将本官的话置于何地!”
兰芽心说:他们是男的,我是女的,所以不一样……
却也只得忍住,起身双膝下跪:“小的知错了。大人责罚吧。”
“认罚?”
司夜染挑了挑眉尖锐,伸指一指桌上的那壶酒:“……被你坏了兴致,本官不想喝了。那你就独个儿把这一壶酒都喝了吧。”
“涓滴,不准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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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喝,谁怕谁!
兰芽索性将整壶酒都抓过来,也不管还会不会辣着,张口便都向嘴里倒。
此酒太烈,渐渐汇成一个旋转的涡流,她只觉周身旋转再旋转,都被那涡流席卷而入……
当啷一声,酒壶坠地,兰芽醉倒在桌上。
嘴里还在咕哝:“……我总归,不会输给你。喝就喝……好酒,再——来。”
桌子对面,司夜染用指尖撑起眉头,唇角微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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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该起身了。”
兰芽在睡梦中中颠荡了一下,心说,怎么还梦见初礼的声音了?还什么大人,跟她何干!
“嗯,你先下去吧。”耳畔一线嗓音慵懒妖冶。
兰芽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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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九千字。】
83酒酣人静
鲛绡纱帐四面垂落,罩住雕花大床。而眼前则是绛红长衫半启的散发男子!
醉目星瞳,长眉双飞,正撑着手肘欣赏着她面上的惊慌失措。
如遭雷击,她下意识拢紧衣襟,嘶声惊呼:“大人!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却轻蔑一笑,掀被坐起,居高临下:“兰芽九畹虽清绝,也要芳心伴小醺……岳兰芽,我说到做到。”
兰芽一声嚎哭,猛地扑向他:“司夜染!我跟你拼了!”
她的手臂却被他轻易捉住,他玩味地笑:“你在怕什么,嗯?我是个内官,你又受过幽闭之刑,你又何至于这般要死要活?稔”
经此一吓,她才全醒来。低头只看自己衣裳,除了领口稍松,内里上下还都完好。
她缓口气问:“真的?”
司夜染只冷冷哼了一声,便径自下地更衣。
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自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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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静了下来,兰芽伏在枕上再仔仔细细将昨夜种种回顾一番。
或许没错,他反正是太监,又能怎样?
压下心乱,赶紧起身要离去。
初礼却守在门口,说:“公子要走,好歹要向大人告退才是。”
兰芽便问:“大人何在?”
初礼答:“正在前厅。”
兰芽便走向前厅。
时辰尚早,兰芽以为赶紧告退,还有机会避开众人耳目去。却没成想,初礼替她一挑帘栊,她便愣在当场。
司夜染在前厅,可是前厅并非只有司夜染一人。
还有两人立在那里,仿佛正与司夜染对答什么。
其中一人正是兰芽昨夜想找去喝酒的陈桐倚,而另一人——是秦直碧。
看兰芽这么从后堂出来,那两人都是狠狠一怔。正在回话的陈桐倚直接咬了舌头,瞪着兰芽,呜噜呜噜地词不达意起来。
兰芽只提了口气,悄然望向秦直碧。
他隔着厅堂里空荡幽蓝的晨光静静望着她。
却只一瞬,便别开目光去。
他面上没有半点变化,沉静如水,却也冷淡如水。
兰溪的心狠狠一晃。
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躬身施礼:“大人,小的告退。”
司夜染伸手示意陈桐倚停下那不知所云的对答,偏首过来望她,慵懒说:“嗯,你昨夜也累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兰芽忍不住抬头直直瞪向司夜染。
她哪里累坏了?他说她什么累坏了!
“小的不累!”她暗自咬牙。
“哦?”司夜染却低沉地笑了起来,“原来,还不够累啊……妙极。”
妈蛋,简直越抹越黑了!
看她要恼了,司夜染才眯起眼,正襟危坐回去:“你下去吧。我与秦、陈二位公子还有正事要聊。”
兰芽愤愤出门,扭头望那大门,心下按说:“司夜染,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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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听兰轩,双宝和三阳都赶紧迎上来。
双宝还好,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可是三阳不成——那孩子跟偷吃了什么荤腥似的,乐得像个带褶儿的肉包子。
兰芽打发三阳先干活去,进了房去才问双宝:“他怎么了?”
双宝闷着不说,不过眼睛里已无之前的严肃,仿佛透漏些什么出来。
兰芽便急了,伸手一拍桌子:“你说不说!”
双宝吓得扑通就跪下了,“……早晨起来才发现公子不见了,我跟三阳就四处去找。后来是遇见了礼公公,说公子昨夜是陪大人安置的。”
兰芽脑袋便轰地一声儿。
双宝嗫嚅:“礼公公还特别嘱咐了,叫我们两个回来赶紧准备热水,好好伺候公子盥洗才好……连被褥什么的,都是信公公亲自从内库里给挑好的送来的,全都换了全新的。”
兰芽一把捏住茶碗,深呼吸数次,才没给摔了。
双宝看得胆战心惊,后头还有一半的话便不敢说了。
兰芽便冷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是不敢说的?说,今儿索性什么都说出来!”
双宝连忙磕了两个头:“我们是回来的路上,恰好碰见伺候花二爷的小内监。听他们说,昨晚大人不知为何,突然派了花二爷一个出远门的差事……还说,还说正是前脚派了花二爷的差事,后脚就带了公子你去观鱼台!”
“什么?”兰芽惊得手脚冰凉。
此事也许只是巧合,原本如果不是她为了试验腰牌而撞见司夜染的话,司夜染也未必会带她去观鱼台……可是在外人眼里,却只会认定了,旧人方去、新人已来!
双宝连忙再磕头:“奴婢不敢撒谎!若有一句不实,公子剥了奴婢的皮,奴婢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兰芽跌坐在杌子上,疲惫地挥了挥手:“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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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呆坐了半个时辰,起来先叫双宝和三阳,问他们听来的消息还有谁也知道了?
她暂时不怕别的,就怕一旦传到虎子耳朵里去,虎子说不定要找司夜染拼命去!
双宝想了想:“这些话虽然都是闲话,但是宫里规矩严,这些话传到奴婢们耳朵里头来,也只因为这事情是关系公子您的。倘若别的院子的,他们是不敢乱传的,否则大人若知道了,定被割了舌头!”
三阳也答:“况且听说昨晚虎爷也没回狮子林。听闻是跟息风将军打了一场,结果打得不尽兴,息风将军便留虎爷在卫营那边歇宿,说要再痛快过三百个回合。”
“他们昨晚打过了?”兰芽的心一下子被提起:“那虎子过了五十招没有?”
双宝跟三阳面面相觑,都摇头,示意不知。
兰芽端着手臂细细思索一番,然后猛地一击掌。
她可真是傻了,怎么会没想明白!虎子定然是已经过了五十招了,否则息风如何会不甘心,如何会说还要再跟虎子过三百招?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在经历过昨夜今晨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虎子的消息是她唯一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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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这边可以稍微放下心来,她的心又悬在陈桐倚和秦直碧那边。秦直碧也许不会跟虎子说什么,可是陈桐倚却怕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何况陈桐倚一向与虎子亲近,一旦说走了嘴就糟了。
兰芽换过了衣裳便去找陈桐倚。
陈桐倚这个厚脸皮的,一见兰芽,竟然一躬到地:“恭喜兰公子,贺喜兰公子。”
兰芽记得连忙去扶:“桐桐,你别闹了。我跟你说,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
“是么?”陈桐倚起身,眼睛里仿佛多了丝冷冽,不过面上却还是笑着:“那是怎样?难道昨夜兰公子不是在司大人处安置的?难道今早我们看见的人,不是兰公子你?”
“你们看见的是我,我也的确是在观鱼台过的夜……”
“哦。”
“……可是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跟他,什么都不可能发生。我们都是净过身的,你忘了?”
“呵。”
“桐桐!陈兄!”
陈桐倚却缓缓说:“可是大人是公公,二爷亦是公公,却也不影响二爷是大人的娈宠啊!”
“可是!”
真是越描越黑,可是她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才能让陈桐倚信服。
兰芽攥着拳头在原地走了几匝,方说:“桐桐,你怎样看我都好;我只求你——此事暂时不要告诉虎子。”
没想到一向笑谑的陈桐倚这回倒是答应得痛快:“兰公子放心吧,我也知虎子性子,我定不多言。”
兰芽这才长出口气,又朝陈桐倚长揖到地:“多谢陈兄。”
陈桐倚又毫不客气地长揖到地回来:“以后,还要望兰公子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多多照顾啊!”
兰芽叹口气,离开水镜台,奔修竹廊去。
陈桐倚好说,她难面对的是秦直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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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修竹廊去,兰芽先勾着头在院子里寻找双寿的身影。
那小内监性子里颇有些市侩,以他的反应便能看出他知道了没有。
远远的终于瞧见了,双寿依旧讪讪地,一副不愿意上来搭理她的模样。兰芽反倒放心一笑,打了个招呼就进去找秦直碧。
秦直碧正在窗下念书。
蓝衫公子,长身玉立,姿如玉树。
听见她脚步,也不过微微抬头,目光犹未全然离开书卷。
在他面前,兰芽总自惭形秽。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倾慕之下,对自己的不满意。
兰芽轻咳了声:“秦兄,可否谈两句。”
“谈什么?”
秦直碧手不释卷,也不请她坐。
兰芽咬唇:“……早上之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误会?”秦直碧搁下书卷,负手望来:“看错想错方为误会,兰公子又担心我误会什么?”
兰芽心下一沉,微一闭眼:“如此说来,我便是怎么解释,都是无用了。”
“兰公子何必对我解释?”秦直碧侧过身去,抬眼只望窗外修竹:“我哪里有这个资格!”
兰芽垂下首去,深深吸气。
她也不怪他。那般看见了,谁都会相信眼见为实。
“那好,我便索性不解释了。”
秦直碧方侧首来看她:“那恕不远送。”
兰芽咬牙:“我还没说要走。”
秦直碧挑眉:“兰公子还有其它事?”
“当然!”
兰芽索性不请自进,越过秦直碧身畔,自己走进去,拣了个座儿坐下,顺势翘起二郎腿:“秦兄这屋子里有竹香、水汽。我猜猜,秦兄当是因地制宜,采了外头的竹叶煎烹为茶了吧?”
秦直碧轻叹:“竟瞒不过你。”
兰芽拍腿一笑:“沁人心脾。分来尝尝!”
秦直碧无奈,只好吩咐双寿煮水,他自己亲自将竹叶研碎,碾压成饼,入锅煎炒,继而点茶。他一连串的动作清雅自然,行云流水般地好看。
兰芽暗自叹气。
这是一把傲骨,总不屑同流合污;可是此时,她在他心中怕也已然是一块污泥了。
茶点就,兰芽品尝后,却不再大赞,只会心一笑。
秦直碧反倒隐隐舒口气。
茶毕,兰芽摆开衣襟说正事:“秦兄书念得多,满腹经纶,小弟倒有一事相求。”
“不敢。兰公子请说。”
秦直碧眼观鼻,执礼而疏离。
兰芽压住心里漫溢的苦涩,说:“大人姓司……这倒是个少见的姓氏,小弟甚是好奇。”
秦直碧便忍不住冷笑:“兰公子对大人,果真用心!”
兰芽便也一笑:“自当用心。秦兄不肯帮我么?”
窗外阳光正好,不过中间被葳蕤竹叶遮拦了些,从窗棂筛进来,便总是幽幽的。兰芽眯眼望向窗口——那正是灌鹿血那日,司夜染坐过的位子。
兰芽调开目光,再去看秦直碧。他还死死攥着那卷书,指节不自知地太过用力而发白。
兰芽遂道:“秦兄若不想帮我,那便罢了。我再找旁人问去,总归能问到。”
兰芽起身便要走。秦直碧将手上的书砸在桌面上,“咚”地一声。
兰芽立在门口,回眸望他。
秦直碧心口起伏,“神农时有掌管占卜官员名‘司怪’。于是司成为他后世子孙姓氏。”秦直碧静静凝望兰芽眼睛,“这可是你想要的答案?”
兰芽承情,便软下口气来,“却不足够。还有么?”
秦直碧依旧盯着兰芽妙目,只是目光点点变浅,从怒潮化作清泉,“司反过来写便是‘后’。后乃是历代王朝原配头衔,便如——皇后。”
兰芽心底隐秘一晃,却强自克制,只向秦直碧一抱拳,“多谢你!”
秦直碧却散淡道:“你若想以此取悦司大人,我倒劝你不如停手。历来宦官净身入宫,便如再世为人,都要重新改过名姓的,司也并不是他真姓。”
“我明白。”兰芽感激望他一眼:“名字虽然是后改的,但是‘司’却是他自己选的。想来这个字在他心中当有特别含义,这便够了。”
“嗯。”秦直碧目光幽静,便也没再多说。
兰芽望着他,便再问:“……秦兄可否赐告,大人召秦兄与陈兄去,谈论何事?”
秦直碧漠然道:“他说,此为宫里,我们两个这样久留并不方便。他给我们两个选择:或者如他与你一般,净身为宦;要么就听从他的安排,离开京师,去异地念书,待来年秋闱,考取功名。”
“哦?”兰芽微微一怔,“那你们二位的选择是?”
秦直碧轻哼:“还有何选!我们自然不能跟兰公子一样,宁肯去势,也要贪图这权势富贵!”
兰芽一晃,却展颜而笑:“甚好。”
两人便都无话可说,兰芽告辞走向门去。却还是在门口停步回首:“以大人性子,他既肯说出来,便已是安排妥当了。他告诉你们,何日启程?”
秦直碧霍地直直望来。
“便在近日。”
一同逃生而来的人,终究要这样各奔天涯了。
兰芽含笑点头:“我知道了。届时,小弟定来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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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听兰轩去,又让双宝去弄了一壶酒。这回她自己自斟自饮。
不多时一壶酒便都喝干了,终是醉了。
酒再倒不出来,她便抬脚站到杌子上去,将酒壶提高了向口中倒。脚底站得不稳,叮叮咣咣地响。
双宝吓得赶紧将三阳也叫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生怕兰芽掉下来摔着。
兰芽站在高处扔了酒壶,就乐,指着虚空里说:“占卜?你果然最善装神弄鬼。皇后——咯咯,原来你早有不臣之心!”
双宝和三阳也不知这位小祖宗说什么呢,只能边扶稳了边劝。
兰芽说够了,方委屈地一扁嘴哭出来:“都走了,都要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儿。也好,走吧,都走吧。”
双宝和三阳拼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兰芽搬到榻上。带她睡了,两人方一头汗地走出来。却冷不丁瞧见廊檐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蓝衫公子,目光深深。
双宝便赶紧行礼:“哎哟是秦公子。几时来的?奴婢真是怠慢了。”
秦直碧掀了掀唇角:“无妨。你们公子睡下了?”
双宝擦了擦汗:“是,好不容易睡了。只是睡着了还一直流眼泪。”
秦直碧半晌没说话。
双宝小心觑着秦直碧的神色,觉着自己是眼花,仿佛在廊檐下的幽暗里,也瞧见秦公子的眼中有水色一闪。
不过一瞬,秦直碧便已恢复常色,手上托了个大大的纸包交给双宝:“他既已睡了,便不必吵醒他了。我这包竹叶青茶你且替你家公子存着。”
双宝接过来:“哦?”
秦直碧道:“方才他去我修竹廊,吃过一盏竹叶青,他说好喝。过几天我便走了,怕他偶然想起了,我却已不在。所以就现做了些给他留着吧。”
双宝心下也是一酸,忙点头:“哎!秦公子放心。待我家公子醒来,我定将亲秦公子的心意转达。”
“不必。”秦直碧轻轻叹了声:“如果他从未提起过,你便也不必提起此事;只待他自己想起了,你再烹与他喝。”
双宝忖了忖,便明白了,深深躬身:“公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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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再醒来,已是掌灯。
还未及梳洗,虎子已是兴冲冲地奔了进来。一头一脸的汗和热度。
难得看他这么高兴,她便问:“可是赢了息风了?”
“还未!”虎子双眸灼灼地凝视着她:“虽然尚未,不过我以与他过满了三百招!这两日间,我与他和他麾下的勇士骑马、射箭、格斗,那盛况可惜你未在眼前,否则你也会痛快的!”
“我相信。”兰芽点头微笑。
纵然未曾亲见,可是她能想象得出虎子一旦重逢鞍马之后的勇武模样。多年屈居为爬城墙背私酒的小贼,当真是委屈了他。
虎子却察觉了不对,把着兰芽的肩头细看她脸上眼里,讷讷问:“你,哭过?”
兰芽赶紧强颜欢笑:“哦,是秦兄和陈兄他们要走了。刚才听了便忍不住有些伤心。”
“他们走到哪里去?”虎子也一愣。
“他们都是没有去势的人,岂能久留宫中,早晚也是要走的,否则难道真的——跟我一样,也净身当内监么?”
虎子便愣了:“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要走么?”
兰芽的泪便又有些收不住,只能用力地笑:“是啊,既然他们都已要走了,你便也该快了。”
“我不走!”虎子急了,指尖像是要扣进兰芽肉里去:“你既留下,我便绝不走!”
“又说傻话。”兰芽轻轻推开虎子的手:“你不走,难道要跟我一样净身么?”
如果虎子当真是袁国忠袁大人的公子,那么袁家就也只剩下这一条血脉。
虎子咬牙:“净身?如果非要如此才能留下,那我也并非不能忍!”
“你又说傻话!”兰芽佯怒,伸脚踢开他。
“你从前在牙行为我自卖自身,我也就忍了,好歹并无大碍;可是这净身,哪里是说着玩儿的!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滚开去,这回我绝不容你乱来!”
虎子被踹开两步,隔着那两步的距离。说远不远,可是却就是隔开了他们两个。
虎子一眨眼,两颗大泪珠就掉了下来:“我要是也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你孤身一人!这里不是牙行,这里是灵济宫!难道你让我扔下你一个人,让你自己对着司夜染那妖孽,对着他手下这么多爪牙?”
“我没事的!”兰芽低吼:“而且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双宝、三阳,现在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他们对你再好,却也还是司夜染派来的。他们说到底,不过是替司夜染监视你的罢了!”
兰芽扭过头去,狠狠吸了吸鼻子:“就算大人……他也会对我很好的。”
“他会对你很好?”虎子已是听出了不对,充满了狐疑。
兰芽淡然一笑:“是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虎子奔过来,砰地一把攥住兰芽手臂:“你给我说清楚!”
兰芽只淡淡拂开他的手,垂首从容整理自己的衣襟:“我自问,性情里还有些能讨人喜欢的地方。从小便知彩衣娱亲,逗笑二老;后来遇见你和秦公子他们,虽然刚开始各自都有磕碰,但是却也相处日渐融洽……由此而论,我自信跟司大人他们,也能渐渐和睦下来。”
她挑眸朝虎子嫣然一笑:“难道你不这样觉得么?”
虎子便怔了:“你,你当然是讨人喜欢的。我,我也当然是喜欢你的……可是你却不该去讨好那个阉人!”
“为什么不能呢?”兰芽越发淡然:“为了能活下来,我连宫刑都受得。讨好于人,难道比宫刑更疼么?”
她转眸盯住虎子:“为了活下来,我没什么做不到。”
虎子大口大口地吸气,显是痛到了极处。
兰芽却只当没见,清淡说:“哦对了,我还没给你看我的腰牌。我有了腰牌,就证明是被司大人接纳了,我从此就是大人的人、就是灵济宫的人了!我再不是囚犯,我可以自由出入了。”
兰芽说着将腰牌解下来给虎子看,姿态极为珍爱:“你看这还是玉牌哦,比双宝他们的木牌更高级别,是跟息风将军、花二爷的是同等的。”
她仿佛喜不自禁:“所以你看,大人是不是对我真的很好?我心中自然更是对大人感激不尽,我这一生便都要效忠大人,效忠灵济宫的了。”
虎子一把推开兰芽的手,仿佛当那腰牌是妖物。他踉跄退了两步,望着兰芽痛心地摇头:“兰伢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认得的那个兰伢子,到底去了哪里!”
兰芽不为所动,将腰牌静静收好。抬眸冷冽望去:“是你错了。你从前认得的,也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再说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想活下去,背靠大树好好地活下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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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痛呼而去,兰芽坐在房里愣了半晌。
然后起身唤双宝,在剩下的百多两银子里抓出二两有余的一块银角子来递给双宝,嘱咐他去厨房要壶好酒。
双宝一听就急了:“公子,你昨夜陪大人喝了酒;今天白天又在屋子里自己喝了一壶酒……这怎么又要酒!公子,酒多伤身!”
“你自管去吧,我自有主张。”兰芽拍拍双宝肩膀:“放心,我犯不上用酒来自杀的。快去快去!”
双宝无奈,只得攥着银子去了。不多时果然擎回一壶酒来,青瓷酒瓶润泽如玉,启开瓶盖酒香扑鼻。兰芽开心,“这差事办得好。我真没想到二两银子就能换回这么壶好酒来。”
双宝便答:“也是奴婢运气好。正赶上膳房按着大人的吩咐置办了好酒,刚送进来,装壶的时候多了这么些,禁不住奴婢一再央求,就给了奴婢了。”
兰芽便问:“大人忽然置办这些好酒……难不成是送行用的?”
双宝便也黯然叹了口气:“奴婢也是这样想。二爷那边,听说一日一夜水米没沾牙了。”
秦直碧与陈桐倚要走了,藏花也要走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让人徒留怅然。
兰芽抱着酒壶到观鱼台去。
初礼出门迎着,却是一愣:“兰公子这是?”
兰芽便恭顺而柔婉地笑:“昨夜跟大人共酌,回味整日。今晚,我是想问问大人是否还有兴致再与我把盏一番?”
“这……”初礼颇为为难,下意识扭头回望门内,皱了皱眉说:“兰公子,明日花二爷便要启程了。这一走可远,所以今夜么……”
今夜藏花理所当然就在门内,今夜理所当然司夜染要陪的人是藏花。
兰芽便擎着壶,愣了半刻。等初礼出声提醒,这才讪讪地只将壶递上去,躬身说:“烦劳礼公公转达大人,说小的谨以此酒,祝好大人与二爷……”
初礼惊得直眉楞眼,也只好捧着酒壶赶紧回礼:“兰公子别这么说,折杀奴婢了。公子放心,公子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兰芽再翘起足尖向内忘了一眼,才依依不舍转身,“那,我走了。”
初礼捧着酒壶立在阶上躬身相送:“兰公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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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了听兰轩,对着铜镜拍了拍绯红的面颊。心说:岳兰芽,你别玩儿大了。你的演技还生涩得很,根本就瞒不过司夜染那对妖瞳去。
夜幕落下,她反正也睡不着,便到书房作画。
心乱,笔便不稳,画了半晌也不知究竟画的是什么。于是画了一张便揉了一张,不多时地上就堆满了雪团。
她便丢开笔,颓然坐在椅子上叹气。
看沙漏,已过子时。
夜深人静。
兰芽起身,该睡了。却冷不丁背后有人说:“这酒,不喝了?”
兰芽僵住,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背后靠墙的圈椅上竟已坐了个人。玉色长袍,怀中酒壶色也如玉,衬得那人本该森冷的一张脸,竟也显出玉漾之姿来。
兰芽惊得赶紧施礼:“大人!”
“起来吧。”司夜染起身走向画案,随意地看看她满地的纸团,再扫一眼桌面上那幅还没来得及揉的,吩咐道:“去取酒杯来。”
他这么晚来,是来找她喝酒?
兰芽便忍不住问:“礼公公说,今晚二爷在……大人却这时候来了,二爷呢?”
“嗯。”他打量着画上笔墨:“他睡了。”
他睡了……
说得恁般自然,兰芽忍不住蹙眉,耐住心底翻涌。怪不得他松衣散袍而来,原来是从床笫间起身来的……
便再忍不住说:“小的在二爷手下办事,看得出二爷是警醒之人,大人这么中途起身来了,二爷若惊醒了,怕还不得记恨小的!小的恭请大人赶快回去吧!”
司夜染从画卷里抬眸,静静盯着她。然后缓步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撑起她下颌,盯住她眼睛:“是你说,想要跟我一起喝酒;是你明知花在我身边,还要送了酒进去……你不就是希望我不忘记你么?怎地我都来了,你倒这般推脱?”
兰芽于情事,本是青涩,这便被说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起来。
只能梗着脖子说:“小的,小的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司夜染轻哼:“还扮无辜?既搅了我的兴致,我也已经来了,便容不得你再推三阻四!”
他伸手扯住她手腕,带到桌边,他自己坐下,让她站着:“算了,不去取酒杯也罢了,便这么喝吧。”
兰芽更是慌乱,忙阻拦:“大人还是回去吧!二爷会醒的!”
他慵懒挑眸,清淡望来:“不会。他在我身边,一向睡得很沉。”
废话!藏花当然睡得沉,她也明白!
因为,因为——太累了嘛!
她的脸竟然越发红了……司夜染挑眉望着她快要燃烧的双颊,轻轻叹息了声:“叫你喝酒,还敢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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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水月镜花
喝就是!
兰芽抓过酒壶,仰头便喝。
司夜染觑着,冷冷提醒了声:“别都给喝了,我还没喝。”
兰芽呛着,扯开酒壶,用袖子抹着嘴,咳嗽了半晌才道:“这灵济宫里的所有都是大人的,大人要想喝,唤人去再拿一壶来就是!”
司夜染瞟着她:“可是只有这壶才是你送去观鱼台的。稔”
兰芽又被呛住,忍着不咳:“可是这壶,小的却都喝过了。小的这就去叫醒双宝,再给大人拿一壶来就是。”
说到这里才想起,怎么司夜染每回鬼一样地进出听兰轩,双宝竟然都跟睡死了似的,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俨?
这一分神,手里的酒壶竟然被他轻松摘走。兰芽回头去,急喊:“大人,你别……!”
却见他已斜靠椅背,悠然将酒倾入口中。酒壶悬空,酒水如高山流泉,淋入他口中。
兰芽后面的话便没出口,生生噎在嗓子眼儿里。
白担心一场,原来他是这么喝的。
司夜染喝了一晌,放下酒壶,偏头斜睨向她:“你在担心什么?”
许是喝了酒,他那张阴测测的大白脸仿佛不再那么瘆人了;薄唇也更红,唇角微挑。他就是这样向她望来,让兰芽更觉有些招架不住。
兰芽这回没被呛住,却也咳嗽起来,用以掩饰:“咳咳,小的怕大人那么喝酒呛着了。”
“撒谎~”
他也不再看她,手指只勾着酒壶把儿,“你是担心我就着壶嘴喝酒,就在你方才沾过的地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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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窘得又是周身蹿过火焰一般。面对这个妖孽,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再偏了头瞟向她:“你今晚这么处心积虑,定有所求。说来听听,你到底想干什么?”
兰芽一咬牙:“秦直碧和陈桐倚都要走了,大人又如何安排虎子?”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分明在颤抖,却攥紧拳头,极力地控制着,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司夜染便一挑眉:“你竟何故,怕成这个样子,嗯?”
兰芽索性豁出去:“小的当然害怕!小的听花二爷说,冯谷已经将虎子的根底告诉了大人。大人既然已知虎子身份,如何还会留下虎子!”
“大人将小的宫刑,留在宫里;秦直碧和陈桐倚送出京师……却独独没有给虎子做出安排!难道大人的意思,竟然是要除掉虎子不成?”
司夜染清淡点头:“嗯,他若真是袁星野,留下自然是个祸根。”
兰芽忍不住呛声:“就因为接替袁国忠大人成为辽东总兵的王剑,乃与大人交好,所以大人才会如此以为!”
“哼~”司夜染长眸一冷,“那又怎样?袁国忠镇守辽东十数载,辽东军镇上下都是他的子弟兵。他纵然死了,辽东守兵却依旧还念旧主,对王剑阳奉阴违……只有彻底扫除了袁家势力,辽东才能上下一心。”
兰芽怒极反笑:“大人是不打自招么?”
“打?”司夜染也回以冷笑:“谁敢打本官?”
兰芽深吸口气,在他面前双膝跪倒:“大人,小的求你饶虎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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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司夜染并不看向兰芽,回首只看她桌上画了一半的画儿。
兰芽阖上眼帘,攥紧拳头:“凭——大人或许对小的有一点点的yu念!于是小的,小的想用自己跟大人换虎子一命,大人可否允准?”
兰芽说完,房中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司夜染才慵懒轻哼:“你说我对你有——yu念?岳兰芽你凭什么这么说!”
兰芽咬紧唇,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托大,只说:“就凭,昨夜大人对小的所为!”
“昨夜?哈,你真是蠢不可恕!本官昨夜对你做过什么?本官早说过,本官是内官,而你早幽闭过!”
司夜染难得地,仿佛有些急了。
兰芽便更起信心,抬头直望过去:“纵然小的喝醉了,纵然小的具体分辨不清,但是昨夜种种根本不是大人所言一般!大人虽然是内官,小的虽然也已幽闭,可是,可是小的分明还是能感觉得到,大人,大人还是对小人做了些什么!”
司夜染腾地从座上站起,大瞪双眼:“你胆敢胡说!”
“我没胡说!”
兰芽梗着脖子抬头望他:“小的,小的有感觉。否则,大人又何必将小的放在大人自己的榻上!想那观鱼台并不止大人卧房那一个房间,这堂皇灵济宫更不止大人的那一张榻!”
司夜染周身凝聚冷气:“岳兰芽,你找死~”
“今晚纵然拼却一死,小的也要说完!”兰芽伸手扯住司夜染锦袍:“……更何况,还有此时——大人纵然身边有二爷,可是为了小的这一壶酒,还是夜半起身来找小的。”
没想到,竟有一日,她竟然要这般不知廉耻地主动向司夜染献媚……
压住心底绝望,兰芽索性抱紧司夜染的腿:“大人对小的,总归有些不同。兰芽九畹虽清绝,也要芳心伴小醺——大人既然对此耿耿于怀,那小的就答应大人,小的心甘情愿陪在大人身边,行么?”
司夜染腿动了动,却没一脚踢开。他居高临下,凝着她的发顶:“可是虎子的性子却甚鲁莽,几番为了你要与我拼命。这样的人,我留他何用?”
“大人放心!”
兰芽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死死抱住他的腿:“大人说得对,虎子是能为了小的而跟大人拼命——可是大人别忘了,他跟大人拼命的前提是为了小的!所以小的对他有极大的影响力。小的自可为大人管束住虎子,小的也可跟大人保证,一定要他归顺大人!”
司夜染这才幽幽地一笑:“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我倒是肯如此考虑的。”
兰芽伏地叩头,砰砰地响:“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她额头上已是磕破了,血色涔涔渗出。
司夜染便皱眉:“别磕了。若破了相,我倒真不知还留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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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走后,兰芽终于能顺利入眠。
梦里又见爹爹立在画案边,指导她笔绘丹青。娘就坐在不远处,边给她缝着新衣,边含笑向他们父女望来。
窗外是兄长在练剑,嫂嫂抱着新出生的侄女儿,走过来替兄长擦汗。
彼时光景,细细漫长。以为永远不会有尽头,此时却只有梦里才能再见。
她在梦中无声说:“爹,娘,哥哥嫂子,请你们再等上一等。我已到了那奸贼身边,距离报仇,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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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藏花、秦直碧、陈桐倚三人启程的日子。
司夜染没带许多人,只有息风、兰芽等几个,一并送他们三人出了京师,直到驿路长亭。
藏花明显憔悴了不少。一路上,他只并辔骑在司夜染身边,目光缠缠都在司夜染身上。
兰芽跟秦直碧、陈桐倚一同坐在马车里。车轮颠荡,车帘微启,便能撞见藏花望向司夜染的目光。
兰芽也说不清心内是什么滋味,便垂下头去,当做没见。
陈桐倚便笑嘻嘻打趣道:“兰公子,吃味了?无妨无妨,今日花二爷走后,大人便是兰公子你一个人儿的了。”
兰芽慌乱瞥秦直碧一眼,便挥拳砸向陈桐倚去:“桐桐,你真是讨打!”
陈桐倚边躲边笑:“我说中了不是?这不恼羞成怒了!”
陈桐倚还故意躲到秦直碧背后去,撑着秦直碧的肩膀说:“小秦你说是不是?”
兰芽便更脸红,盯着秦直碧,讷讷说:“你别听桐桐瞎说。”
秦直碧却径自撇开头,隔着车帘缝儿望着藏花与司夜染二人,幽幽道:“我此时倒是理解二爷、羡慕二爷。”
兰芽被吓了一跳:“秦公子!”
陈桐倚却听得开心,索性趴在秦直碧肩膀上:“真哒?小秦我爱死你了……以后我们就如此卿卿我我在一起吧!”
秦直碧回头淡淡瞥了陈桐倚一眼,陈桐倚便讪讪地赶紧拿开了双手,“好好,我错了,我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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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亭,早有人安排好了酒席。一行人都下马步入长亭。
司夜染先为藏花祝酒。藏花酒还没喝下去,泪就先掉了下来。
此时的藏花倒不似往日那个阴毒的妖精,反而像是长情的女子一般。此时此刻,兰芽心中也难免生起戚戚之情。
司夜染倒也利落,喝完了杯中酒,只拍拍藏花肩膀,便走向秦直碧与陈桐倚一边。
藏花狠狠一吸鼻子,转眸望向兰芽这边来。便伸手抓过酒壶,直奔兰芽而来。
兰芽自知今天肯定逃不过这一关,索性含笑接着。
两人对饮,状似亲昵,藏花却趁机凑在兰芽耳边说:“不要以为陪过大人一晚,你便可替代了我去。大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的……”
兰芽一笑,反唇相讥:“无妨。反正我男装示人。大人喜欢我是女人时,我便是女人;大人若希望我是男人,那我在他面前就当男人。”
藏花狠狠一震,不可置信盯住兰芽的眼睛:“你这是向我宣战?”
兰芽依旧娉婷而笑:“我掌心那把刀,原是二爷亲自递过来的。二爷难道忘了么?”
她转了个头,目光兜着司夜染的身影打转。也恰好逢着司夜染转眸过来望他们两人,兰芽便故意向司夜染妩媚一笑,嘴上却对藏花说:“手里既然已经拿着刀,便总要出手伤人。否则难道要留着自裁不成?二爷你说是不是?”
藏花恨得咬牙:“岳兰芽!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明白。”兰芽微微偏首,细细打量藏花恨意:“二爷是怎么都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得奋力自保才行。”
藏花气得说不出话来。
司夜染也正好走过来,目光从两人面上逡巡而过,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兰芽温软一笑,依到司夜染身边去:“小的跟二爷说,让二爷安心办差,小的会代替二爷,好好服侍大人的。”
藏花转头紧紧望住司夜染的眼睛,面孔苍白,眼中隐隐有泪。
司夜染蹙眉,扭头轻瞥兰芽:“不得放肆!”
兰芽一吐舌,闪身退开,去找秦直碧和陈桐倚。
藏花走上前来,把住司夜染手臂,已有哭腔:“大人!”
司夜染只淡淡说:“你安心去吧。办好差事,我会向皇上为你请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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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直碧依旧与兰芽相顾无言。接着兰芽的酒,也只是抬首便喝干,除此就什么都不说了。
兰芽也觉得自己纵然一肚子的不舍,这一刻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陈桐倚一向乐天,仿佛没有半点离愁别绪,还故意揶揄兰芽说:“我可盼着赶紧走了。从此,小秦可是我一个人儿的了!”
直到最后,秦直碧方端正望了兰芽一眼,却也只说了两个字:“珍重。”
这两个字终是说出了兰芽的眼泪,仿佛一直窝在心里的委屈终于有了个宣泄口,她便把着陈桐倚的手臂,啰啰嗦嗦地嘱咐:“桐桐,你要多多照应秦公子。他性子直,又是个书呆子,于是宁折不弯的……你别让他吃亏。人际场上,你多替他周.旋。”
陈桐倚正色:“你放心。兰伢子,你当初说得对,我们是同命的人,自当同心同力,彼此扶持。”
驿路生尘,终是走了。尘土渐渐遮蔽住了秦直碧他们所乘的马车。
兰芽安慰自己说,好歹明年秋闱便能见了,不过一年之期,不算长,不为久。
可是为什么心底,却还是这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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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大家都有些黯然。
马车上只剩下了兰芽一个人。来的时候还是三个,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空荡荡。
车厢上忽然“邦邦”地响。
兰芽便循声挑开窗帘向旁边望去,原来是司夜染用马鞭敲着车厢壁。
兰芽便赶紧抱拳:“大人有何吩咐?”
司夜染骑乘的是一匹浅金色的骏马,细脸长颈高大矫健,兰芽隐约猜测,这就当是绝世良驹——汗血宝马。
中原王朝一向缺少良马,朝中所有的良马都是蒙古、女真等游牧民族或是进贡,或是互市而来。于是汗血宝马这一级别的良马,就更是千金难求。而司夜染掌印御马监,御马监又正是管理皇家御马的,所以他的马便定然是这大明最好的马。
于是就连司夜染这妖孽,骑乘在宝马之上,都显得格外风姿秀雅、俊逸不凡。
他居高临下隔着车窗睨着她:“下来骑马~”
兰芽一紧,手下意识扣住窗沿儿,使劲摇头:“小的不会!”
司夜染傲然挑眸:“不会?兰公子,你若连骑马都不会,以后如何出去查案,又如何替朝廷办事?”
兰芽咬住嘴唇。紫府与锦衣郎,都被称为“缇骑”,来去自然都是骑马的。
司夜染俯下头来:“难道想让本官向别人这样替你解释:因为你是女儿身么?”
“不用!”兰芽急喊:“小的,小的以后一定学!”
转念一想,虎子的骑术一定好极了,心里便更有底,“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跟虎子好好学!”
司夜染坐直回去,目光飘向前方,渐染寒凉:“择日不如撞日,你若真有心学骑马,何不就在此时?”
“此时?”兰芽惊了,扒着窗沿儿前后望,前后左右都是司夜染手下,个个脸赛冰霜、眼含仇恨……
兰芽便使劲摇头:“现在不必了。等回宫,小的一定向虎子去学!”
司夜染依旧只看向前方:“你害怕?”
怕,她是真的怕。小时候在草原上那一回,从马上掉下来,被马拖着在草原上狂奔……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次回来之后,就再没碰过鞍马。
兰芽只得点头:“是有些不适应那种颠荡滋味。”
“颠荡?”
司夜染轻哼,突地一伸马鞭,狠狠抽在了给兰芽拉车的马p股上!
马匹受惊,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去。兰芽握紧车窗,只剩下高声尖叫的份儿。
司夜染微挑长眉,提住马缰向前追了几步,与马车并辔之际,猛地甩镫离鞍,纵身一跃,离开了自己的马,而落到了马车之上。伸手提住马车缰绳,回首朝息风等一干人纵声而呼:“来呀,都与本官赛一场!能撵上的,本官重重有赏!”
一声吆喝,后面便万马奔腾。
司夜染独自驾着马车,高扬马鞭,纵马狂奔。他自己则在马蹄嘚嘚声中,纵声长笑!
可是车厢里的兰芽可惨了,整个人恨不能被马车弹飞,只能死死抓住车窗。腹内更是翻江倒海,几番一张口便要吐出来。
一路飞尘,一行人喧嚣回到灵济宫。
兰芽下车便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司夜染叹口气,将马鞭扔给息风:“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扛她进去!”
息风也不含糊,当真是将她扛上肩膀,而且是大头朝下……兰芽爬进听兰轩,就吐得一塌糊涂。
吐完了,狠狠地睡了一大觉。疲惫席卷身心,倒是忘记了送别秦、陈二人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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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她昏头胀脑起身,叫双宝进来问,是怎么了。
双宝叹了口气:“公子不知也罢。”
那就一定是出大事了。
兰芽便正色:“到底怎么了?不管是什么,你都说与我。”
双宝蹙眉:“水镜台的秦公子和陈公子走了之后,剩下的几个,被大人下令送去净身。”
“你说什么?”兰芽蹭地站起来,便要朝外去。
双宝忙拦着:“公子此时去也已晚了,已是动过刀了。“
“几时的事?”兰芽问。
双宝蹙了蹙眉:“公子随大人前去送行的时候……”
兰芽便懂了:司夜染正是趁着她出外的机会,将这件事办成死案!
兰芽侧耳听了听,“外头是谁在吵闹?听声音,怕是虎子!”
兰芽去送秦、陈二人,虎子却只是在宫内送,并未跟着一同去。
双宝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公子去一下,也好。”
兰芽便抬步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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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台里住着的是陈桐倚跟另外几个少年。那几个少年的资质比不上秦直碧、陈桐倚,但是也都斯文有礼,看得出是好家教里出来的孩子。兰芽终是女孩儿,与少年交往也终归有限,于是寻常也只与秦直碧几个走得近些,与那几个不过泛泛。
可是饶是如此,却不等于真能忍心看他们也都受了宫刑。
奔进水镜台去,果然听得哀声一片!
而院子当中,虎子被息风亲自压住,却还在愤怒挣扎,高声叫骂。
“奸贼,你定不得好死!”
院中只有司夜染一人,状似闲庭信步。
瞥见她来了,他目光带着她转向虎子,他轻哼:“兰公子~,此人你看本官该当如何处置?”
兰芽朝司夜染施礼:“请大人容小的先去看看那几位。”
司夜染耸肩:“随你。”
兰芽走进房去,挨个看了那三四个少年。他们的表情和反应各不相同,有悲愤欲绝,也有自怨自艾,更有怨天尤人。
其中有个叫方静言的,见了兰芽便是大怒:“兰公子倒是来看我等笑话来了!”
兰芽也不气恼,“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有恨,冲我发脾气我也不怪。只是方兄,恕我直言,我自己一月前也受过宫刑,我们本是同病相怜,我岂会看你们笑话?”
“还说不是!”方静言恨得睚眦欲裂:“你现在成了司大人身边红人,你便以你的力量送了秦直碧和陈桐倚走,让他们两个幸运脱身而去。他们与你交好,你自然帮他们,可是我们与你只是泛泛之交,你便眼睁睁看着我们净身,而不援手!”
方静言的话,引起那几个的共鸣。他们吵来嚷去,想说的不外乎是:凭什么秦直碧、陈桐倚和虎子就能逃过净身去?凭什么他们就要挨这样一刀!
对命运不公的愤怒,让他们忘了他们与秦、陈等人一起,曾经如何的同命相连。
兰芽只能叹息:“此时纵说再多,也已无用。各位已然净身,再多的抱怨和愤怒,也已经无法回到之前那刻去……与其这般,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兰芽坐下来,跟锦衣郎借了把刀搁在桌上。
“我只说我当日的感受。我当日想死,却又舍不得死;所以我选择活了下来。各位也是一样。如果真的也想死,这把刀便用得上;如果跟我当日一样,舍不得死,或者不甘心死,甚或是不敢死……那就别闹了,好好活下来。”
刀已出鞘,那几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各自陷入沉思。
兰芽便出门,走到司夜染身前:“大人,小的保证那几位已经不会再闹了。小的只想求大人开恩,这些日子对他们好些。小的也是受过宫刑的人,深知最初这几天的滋味最是难熬。于是这几天无论他们怎么样,也请大人多多担待。”
虎子闻声嘶吼:“兰伢子,你怎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已甘心当那奸贼的走狗!”
兰芽扭头,冷冽盯他一眼,然后跪倒叩头:“大人切莫动怒,且将他交给小的。小的稍后一定带他去向大人磕头赔罪。”
“哦?磕头?”司夜染长眉微挑。
别说司夜染,院子里所有人都面上的神色都表示不信。
兰芽垂下头去:“小的以自己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连虎子也不喊了。
司夜染瞟了息风一眼,息风会意,便松开虎子。
司夜染带人离去,水镜台重又恢复了宁静。
兰芽环望这处宁静秀丽的园林,心底浮上无限哀思。
水月镜花,转眼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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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带虎子回了听兰轩。
墙外有耳,兰芽不了解在狮子林伺候虎子的双喜;比之双喜,她自己身边的双宝和三阳,总归更妥帖些。
虎子还有些余气未消,兰芽倒先笑了,瞟着他道:“我都说了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你。你还想要怎样?真的跟司夜染拼了,然后让他正好有理由先摘了我的脑袋?”
虎子一梗:“我当然不愿意。只是,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受如此酷刑……”
“我明白你的心,你是觉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而你自己却还是好好的,便觉得没能保护他们,对不住他们。”
虎子点头。
兰芽叹息:“实则我也有同样的心情。只是,虎子,凭你我此时的力量,如何能与司夜染抗衡半分?他手下有满宫爪牙,有腾骧四卫,更有深宫大内的皇上和贵妃娘娘……虎子,你我徒有一命之外,还有什么?”
虎子不言声。
兰芽笑了笑:“他对你的评语,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他说你的一句话,我倒是同意。”
“是什么?”虎子忙问。
兰芽妙目瞟他:“他说你鲁莽。”
虎子的脸便红了:“他说我什么,你都不该记在心上!”
兰芽伸手按住虎子:“你先别急,且听我说。若说一把傲骨,对司夜染不肯屈服……秦公子比你又如何?”
虎子想了想,道:“他虽然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有一副傲骨。有些见地,我更不及他。”
“对啊!”兰芽一拍掌:“以他性子,这次怎地就这么乖乖接受了司夜染的安排,你难道没想过么?”
虎子眯起眼:“他应当不是贪生怕死。”
“没错。”兰芽欣慰点头:“那是因为,秦公子也已看懂了眼前局势。”
“虎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此时当面反抗司夜染,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必不得成功。若想报仇,只能卧薪尝胆,让我们自己先长大,先变强。”
虎子终于已有所悟,缓缓点头。
兰芽便顺势说:“你既然明白了,稍歇息片刻,然后便随我去给他磕头请罪吧。”
虎子咬牙。兰芽轻叹:“你还不愿?”
虎子目光凝注在她面上,缓缓放柔:“若是为了我自己的生死,我绝不肯;可你以自己人头作保……为你,我便没什么做不到。”
兰芽含泪而笑:“秦公子和陈兄都走了,虎子,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了。所以你要明白,我必定不能让你再出半点危险。”
虎子心头一热,伸手捉住兰芽手腕:“我明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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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带虎子去半月溪给司夜染磕头。
初礼进去禀报了,出来却现叫兰芽自己先进去。
兰芽入内便跪,道:“小的将虎子带来了。他已想明白,来给大人磕头了。”
司夜染坐在书案后面,面前公文上倒映阳光,全都映在他面上。
森然,绝艳。
“他是否磕头,我倒本不在意。我只先问你一宗:你可明白,我为何要将水镜台那几个净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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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深宫内闱
此时此刻,兰芽当真希望自己都不明白;可是就事论事,她却不能不承认,她终是明白的。
她向上一礼,道:“大人将我等带回灵济宫来,那晚在路上已是与仇夜雨结下梁子。冯谷是中间人,又已死了。相信此时仇夜雨一定早已发现了冯谷的尸首……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追踪我等的下落。”
兰芽垂首,目光落在地砖上:“既然牙行买进我们的名义就是送进宫的,那如果我等一个人都不阉,宫里没有因此而多出几个小内监……那么仇夜雨自然便捉住把柄了。”
兰芽深吸口气,抑住心底疼痛:“说到底,他们几个原本是代我们几个受难。俨”
“嗯。”司夜染只淡淡应了一声,道:“你出去吧。”
兰芽却不起身,依旧叩头:“大人,小的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明示。”
司夜染冷哼:“你问来问去,不过是问虎子的去处~”
兰芽垂首:“正是。请大人明示,否则小的总难免来叨扰大人。稔”
司夜染手上毛笔转了个圈儿:“好大的胆子,你要挟我?”
“小的不敢。”兰芽揣摩着他的语气,觉着他仿佛并未动气,便说:“大人本已允了小的,让小的去跟虎子学骑马。那至少在小的学会骑马之前,虎子总不能离开小的太远,大人说不是么?”
原是送行回程中的那么一说,兰芽此时却也拿来当了口实。司夜染睨着兰芽的发顶,面上难辨阴晴。
兰芽实则自己心底也是打鼓,不过豁出去了。
半晌,司夜染又是“嗯~”了一声,说:“你下去吧!”
兰芽心底一喜,仰头去望司夜染,继而重重磕头:“谢过大人!”
司夜染冷嗤:“你也不必谢我!你从前说的倒也有理,有你在,那小子才能听话;我不过是用你来牵制他罢了。何须你这般摇头摆尾!”
兰芽告退离去,背转身儿后忍不住吐了吐舌。
他才是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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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亲眼看着虎子进去,她就站在院子里没离去,立着耳朵细心听里头的动静,生怕虎子进去之后又跟司夜染吵起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她这么偷听动静,自是不合规矩,初礼走上前劝退了两回,兰芽却不肯走。被初礼撵得急了,她索性说:“不如礼公公使规矩,让锦衣郎一顿板子将我撵出去便罢!”
初礼原本有此职权,从前也不是没使过,可是这回是兰芽,他左右思量了一下,还是作罢,依旧柔声劝:“兰公子,且去吧,里面但凡有什么动静,奴婢都替兰公子听着;若有不妙,定然差人报给兰公子知道。”
兰芽摇头:“我不。”
初礼再劝:“兰公子……”
兰芽跺脚:“我不,我不!”
门内伺候的初信悄没声儿地走到门口,朝初礼点了点头。初礼便明白,里头的会见要结束了,这才不跟兰芽计较了,赶紧走到门口去。
虎子随即走出来,面上严肃,可是眼中却没有太多的怨恨。
兰芽忙奔上去,按住他手臂,轻声问:“没吵起来吧?”
虎子轻笑,摇了摇头。目光灼热地落在她面上:“原本也想吵,更不甘心给他下跪,可是一想到事关到你的脑袋……我一想你要是没了脑袋,光一个空脖子,该有多难看啊,我就忍下来了。”
“你呀!”兰芽忍不住掐了虎子一下:“其实我知道,你闹归闹,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儿,必定也能忍辱负重的。”
他毕竟是袁国忠的公子。袁国忠大人身在辽东,左有蒙古,右有女真;前有宦官监军,后有朝廷掣肘,他却能纵横捭阖,平息四方纠葛……这样的能耐,虎子耳濡目染定也能学到几分。
“我不是不能忍,从前我只是不想忍。”虎子深深望着兰芽:“可是从今起,我却会听你的话,我要忍。从此,你可放心了?”
兰芽嫣然而笑:“好,拉钩上吊!”
兰芽只顾着跟虎子欢喜,初礼眼睛却尖,看见兰芽背后的窗棂处,那一抹如水如烟的身影。
初礼跟初信忍不住对了个眼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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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这日在御马监衙署处理完了公事,初礼便急匆匆入内禀报,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有请。
司夜染微微一笑:“该见见了。”
明宫宦官共设二十四衙门,内含十二监、四司、八局。司礼监居首位。
司礼监领头的便是掌印太监怀恩。怀恩之下又有秉笔太监、随堂太监等。紫府便由司礼监提督,紫府督主公孙寒便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因司礼监代表皇帝撰写诏书、批改奏章,怀恩大权在握,被敬称为“内相”。
司夜染亲入司礼监,进门便是一恭到地,连声颂:“恩师,弟子来迟一步,恩师海涵。”
司夜染也出自司礼监所设的内书堂,司夜染便始终尊称怀恩为恩师。即便此时他所主管的御马监已经俨然成为二十四衙门中排名第二的,仅次于司礼监,他仍旧在怀恩面前执弟子之礼。
怀恩年已不惑,生得斯文俊逸。上了年纪后微微有些发福,倒更显得和蔼。
怀恩便笑:“小六,你不必这般拘礼。来来,坐,吃茶。”
两人寒暄已毕,怀恩便入正题:“咱家监守司礼监,帮着皇上处理政务,真是须臾不敢分神。”
司夜染躬身:“那是。”
怀恩道:“于是紫府事物,咱家便也都托付给公孙大人,寻常小事咱家倒是不过问的。只是近日来紫府却接连出了几桩事,还闹出了人命,咱家就不能不管了。”
司夜染也没装傻,直接回答:“弟子也听说了。死的人是冯谷。”
怀恩面上的笑便都收了:“这个冯谷死得蹊跷啊!”
司夜染点头:“听说那晚天空飞来神秘飞禽,却不知都是什么。”
怀恩目光扫来:“冯谷非但是紫府的人,归属我司礼监,他更是辽东的监军太监,刚刚回了京师。他便这么死了,而且死得这样奇怪……小六,你不觉得这事便格外蹊跷了么?”
司夜染避重就轻:“公孙大人是断案高手,相信大人定然能早日破案,还冯谷一个公道。”
怀恩蹙了蹙眉:“咱家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跟你问几句体己的话:小六啊,冯谷虽说没死在你灵济宫地界上,不过却也距离那边不远。”
怀恩端起茶碗,用杯盖拨了拨茶末:“实不相瞒,咱家这里也有探子来报,说亲眼见有人带着他往你灵济宫的方向去了……小六,我今天要问你一句实话:冯谷的死,究竟与你有否相关?”
司夜染便笑了:“这世上从来不乏有心之人……既然有人想要置冯谷于死地,死前便再引着他来我灵济宫地界走上一圈儿,顺便再嫁祸于弟子——此正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怀恩思量着:“果真与你无关?”
司夜染恭恭敬敬答:“恩师不妨回想,弟子可曾与冯谷伴伴有过龃龉?冯伴伴监军辽东三年,三年中未曾回京;而弟子今年刚不过十六岁,三年前还是小孩子……弟子又为何要加害冯伴伴?”
怀恩只得放了司夜染去。
司夜染走得远了,怀恩隔着门棂,遥望那年轻蓬勃的身影,不由蹙眉。
司夜染最大的资本和借口,便是他的年幼。
便是什么告到皇上面前,皇上也都只一笑:“小六年幼无知,怀恩啊,你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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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出了司礼监,本想回灵济宫,中途却被昭德宫内侍长贵给截住。长贵笑嘻嘻跟司夜染说:“贵妃娘娘叫呢,司公公快些去吧。”
司夜染十分厌烦长贵那笑嘻嘻的神色,却没露出来,只掏了块银子塞长贵手里,笑笑去了。
司夜染急急入了昭德宫,抬步上月台。门口侍立的小内监忙打起帘子,躬身问安。司夜染低声问,“娘娘午睡可安?”
小内监识得眼色,压低了声音,“睡了,却辗转反侧。醒来便嚷着额角疼,刚传过太医来瞧。”
司夜染立在门前怔忡了下,这才满面堆笑进了宫门去。
宫女见是司夜染来,忙打起二道帘子,只剩下最后的珠帘。隔着珠帘,贵妃斜倚绣枕,笑骂,“你个猴儿崽子越见忙了,连给我请个安,都要我三催四请方来。”
司夜染抬手拭了拭汗,转头望了眼伺候在畔的宫女。贵妃一笑扬手,“你们都退下吧。”
司夜染见宫女都退去,这才堆起笑来,疾走几步到贵妃榻前,伸手替贵妃捏了额角,“娘娘是怪罪奴婢了。”
贵妃冷冷一笑,“你倒是自己个儿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儿让我怪罪?”
司夜染知道推搪不过,索性承认,“奴婢这些日子奉诏重修西苑,将象房、豹房、御马场都挪了过去。奴婢没能及时来报,那自然就是奴婢的错。”
“只是象房和豹房么?”贵妃挑眸睨来。
司夜染情知瞒不过去,便赶紧说:“大象和豹子等猛兽,多为番邦进贡而来。他们进贡来的时候,便也随之进了些番邦女子……那些人,也一并都养在西苑。”
皇帝连续七日驾幸西苑,便是有七个晚上没有进昭德宫,贵妃如何不恼?
“嗯。”贵妃妖娆一笑。如果不说,绝看不出这女子已经年近不惑。乍然看上去依旧是双十年华的佳人,且更为浓艳华贵,“你既如此明白,我倒要听听你如何对我说。”
司夜染停了手,撩衣跪倒在地,“娘娘,奴婢一片心只为娘娘思虑。自从贵妃娘娘的皇长子薨了之后,后宫多年无所出,满朝文武纷纷借机再献美人。若皇上用心在其中一人身上,若真有龙脉,岂不威胁娘娘?奴婢想,那些胡婢身份卑微,总归入不了宫,更不允留下龙脉。于是皇上就算宠幸一两个,也绝不会威胁到娘娘。”
婉贵妃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司夜染一笑,“算你有心。否则,我岂容你还活到现在!”
司夜染惶恐叩头,“奴婢的命是娘娘给的,奴婢今日的尊荣更是娘娘一手抬举。没有娘娘,奴婢不过是大藤峡余孽,在宫里是最低贱的奴才。奴婢如何能不感念娘娘,誓死追随,肝脑涂地!”
“嗯~~”婉贵妃这才点了点头,“你有这孝心就好,也不枉我素日对你。只是听说你新近在灵济宫里新养了一群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宫中凡事,又哪里有能瞒得过贵妃的?司夜染再次叩头,“……那些孩子不过都是朝中反臣之后。自以为隐姓埋名逃得掉的,实则都被奴婢着力搜罗在了一处。与其直接杀了他们,何如善加利用?他们的父兄虽然都已伏诛,他们身后却个个仍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其让他们隐藏下去,不如都攥在咱们手里。”
司夜染长眸流转,越显妖冶,“若是不归心的,便令他们自相残杀,倒省了咱们动手。”
婉贵妃眯起眼睛望司夜染,“小小年纪,便已在培植党羽。猴儿崽子,你这是找死!”
“娘娘容禀,奴婢绝不敢藏私!”司夜染急忙叩头,“奴婢此举,依旧是为了娘娘!娘娘宠冠六宫,朝臣早有微词。此时就算有臣工依附娘娘的,却难保来日就不会变心。只有握了这一支暗军在手里,娘娘才能更握得住朝堂!奴婢一片忠心,还望娘娘明鉴!”
“咯咯,咯……”贵妃妖娆而笑。那一笑宛如珠玉纷坠、牡丹摇曳,“好了,我信你就是。起来回话。”
司夜染暗自长出一口气。
贵妃伸手,“你过来。”
司夜染趋至榻边,伸手替贵妃揉着额角。贵妃低低呻.吟,“你倒是让我想起皇上小时候儿。我第一回伺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贵妃比皇帝大了十七岁。当年她以十九岁妙龄,前去服侍才两岁大的太子,谁能承想,当太子长大成人之后,竟然对她生出爱恋。
贵妃的手沿着司夜染的手臂摩挲而过,缓缓没入司夜染衣袖。司夜染动也不敢动,喘息渐急。
“好孩子,我早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我愿意成全你,只是——你得听我的话。”贵妃闭着眼睛感受司夜染少年紧致的肌理,妖娆而笑,“我可不希望你有朝一日翅膀长硬了,便从我身边儿飞走了。“
司夜染额角汗下:“娘娘放心。那几个都刚净了身,现在见不得风。待过些日子都养好了,奴婢一定都带来给娘娘看。”
“嗯,好。”贵妃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媚眼迷蒙地盯着司夜染:“本宫倒要看看,里头有没有比你还要好看的好孩子。”
司夜染便起身告退。
贵妃扯住他袖管:“还有一宗事儿:因为一个叫冯谷的死,仇夜雨可把你告到了皇上那儿。虽说这事儿本宫替你压下来了,皇上才懒得过问;不过你总归要检点些,别再让人捉着把柄。”
司夜染便陪着笑脸:“娘娘放心,冯谷不是奴婢杀的。”
贵妃傲慢耸肩:“你以为,我会信?你有这般心思,去哄哄皇上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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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鸽子房,对着他最喜欢的一只鸽子“云翼”,烦躁不安地兜圈子。
他身畔的几个小内监都吓得一脸苍白。
皇帝急得骂:“你,你们几个,都都是怎、怎么伺候的!云、云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朕非摘了你们的脑袋!”
皇帝有些口吃,平素在朝前面对百官时勉力压着,可是在内宫时,一旦着急了便会藏不住。
几个小内监就更辛苦。听着想笑,却自然不敢笑,百般哑忍,连急带怕,脸都紫了。
司夜染来的正是时候,进来便先给皇帝磕头,然后起来摆摆手,将那几个专司鸽子房的小内监都给撵走,亲自陪着皇帝。
进来之前已是跟外头伺候的内监问明白了,原是这几日云翼仿佛闹了病,不吃不喝,整日恹恹的。
他便伸手进鸽子笼,将云翼唤到掌上,前后左右看了看,便笑了,奏道:“万岁别担心,云翼没病,只是有心事了。”
皇帝凑过来看:“有什么心事?”
司夜染一笑,转过花架,将盖住布罩子的一个鸽子笼擎来,到云翼面前,将那罩布掀开,露出里头的鸽子。
说也奇怪,云翼登时不蔫儿了,瞪着那笼子看。
皇帝不解其意,急问:“小、小六,你、你又跟朕打什么哑谜?”
司夜染躬身一礼:“回万岁,云翼实则是惦念新来的雪花。云翼是长大了,有了心思了……”
皇帝这才会意,忍不住仰天大笑,“好你个小六,果然没有你想不到的!”
皇帝伸手按着司夜染的肩头,两人一同朝外走,皇帝忍不住嘀咕:“朕真怀念你当年还小的时候儿,替朕照管这些鸽子的时候儿。那时候,没有一笼鸽子不健壮的。现在倒好,那几个废物竟连一个云翼都照顾不好。”</
司夜染便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婢走到哪里,都还是万岁的奴才,奴婢所做的事也都是为了给万岁分忧。”
“说、说得好!”皇帝重重拍了一记:“不枉朕器重你一场!”
皇帝拢了拢袖子:“你进宫来,自是已见过怀恩和贵妃了?”
司夜染便乖巧答:“都见过了。”
“嗯。”皇帝抬眼望天:“那你自然就已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坦白说,朕懒得管公孙寒他们的事情,但是念在公孙寒这些年带着紫府替朕查了不少人、办过不少案,朕也不好全然不问。否则,他们又要说,朕偏疼着你一个,连带着便又将贵妃给冤赖了。”
司夜染恭谨应:“奴婢明白。”
皇帝垂眸望来:“不如这样,冯谷的案子,便交给你来查。查着了,自然大功一件;就算查不着,你总有机会辩白不是?”
司夜染恭顺跪地:“谨遵圣意。”
皇帝面上又浮起笑意:“那就赶紧回去准备吧。”
司夜染告退,皇帝又追了一句:“这些日子看着怎么瘦了?小六,瞧你现在的模样,倒跟云翼有些相仿。”
司夜染心底轰然一声,跪地却笑:“万岁爷又取笑奴婢。奴婢已是没根的人,哪里比得上万岁的云翼?”
皇帝便又扬声大笑:“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司夜染走远了,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张敏走过来道:“皇上,您说小六能破了这个案子么?”
皇帝眯起眼睛:“伴伴,你说呢?”
张敏躬身:“老奴只觉此案干系重大,并非冯谷一人生死这样简单。皇上自有圣断,老奴哪里敢猜。”
张敏心下想的却是:司夜染要捉拿的凶手,怕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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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生死我辨
司夜染马不停蹄回了灵济宫,便将息风,以及那晚跟着藏花的几个手下都叫来,详问那晚冯谷之死的前后经过。
息风了解藏花的脾气,知道藏花喜欢独断其事,于是当晚将事情交给藏花之后,息风便带人直接回了灵济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息风与手下并不知晓。
而藏花的几个手下则说,二爷只带着兰公子一人在近处行事,他们都距离很远,且天色暗黑,于是究竟二爷与兰公子说了什么,又具体安排做了什么,他们也并不知道。
当中有个叫冷杉的番役神色稍微有些摇晃。司夜染便让众人都离去,半个时辰之后,才让初礼悄悄儿地将那个冷杉给找来,单独问话俨。
冷杉自不敢有所隐瞒,说:“当晚二爷没叫小的们动手,而是叫兰公子独自去行事。兰公子根本不是冯谷的对手,几个回合已被冯谷制住。小的看情形不对,提醒二爷,是否该上去帮忙。二爷却说——若兰公子死了,那也是冯谷杀的,大不了事后再杀了冯谷替兰公子报仇就是。”
藏花与大人的关系,灵济宫上下都知道,于是冷杉说完这番话,心里也是打鼓,不知大人是不是反倒会不高兴了。
司夜染听完,面上依旧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说话,将冷杉就晾在原地。
冷杉怕了,跪倒叩头:“大人,是小的胡说八道。小的记错了,当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稔”
司夜染这才抬眸:“藏花现在离了京师,你们几个暂时无所归属,我方才想着你从前的差事办得还不错,正思量着是否该提你当个役长……不过你胆小怕事,临阵改言,本官倒是不得不重做思量。”
冷杉便傻了,没想到绝佳良机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他痛悔不迭,连连叩头:“大人海涵,小的知错了。”
司夜染面上依旧没有半丝波动:“本官一向赏罚分明。你方才犯了错,错失了升职的机会;不过你之前实言的功,本官却也依旧为你记着。倘若来日你能继续好好办差,若立了功,本官依旧还给你留着那个升职的机会。”
冷杉拜服得五体投地,离去时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冷杉走后,息风进来说:“藏花既然不在京师,这件事当晚又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所以请大人还是将这件差事交给属下吧,属下定然查个水落石出!”
息风办事雷厉风行,只是有些过于直了。司夜染便笑:“水落石出?风,我要个水落石出做什么!”
息风一怔:“此案既然是皇上亲自示下,大人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向皇上交差?”
司夜染盯着息风乐,乐得息风脊梁沟直发凉。
司夜染笑到后来,西风扑通跪倒在地:“属下,属下明白了!”
司夜染轻哼了声:“所以这件事,不能让你去查。风,你太较真儿。”
此时此刻,息风不由得想起藏花。藏花最是曲尽心意的人,往往比他更能猜到大人心里那些宛转曲折。此时若是藏花在,就好了。
息风道:“此时煮雪、掩月也都有差在身……若不是属下去,大人又该派谁去?”
司夜染长眉微挑:“那晚的事情,冷杉说只有藏花和兰两人在近前。你去问问兰,那晚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
息风一怔。
司夜染轻挑唇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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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风去了听兰轩,问及当晚之事。
兰芽便问:“将军为何突然问起那晚的事?”
息风便将司夜染进宫去,以及皇帝将这件案子交给司夜染来查的首尾都告诉了兰芽。息风说:“只可惜藏花现在不在京师,现在也只有你最了解当晚情形,总归要你多说细说,才能帮得上大人。”
兰芽低头思忖:“大人可将这件差事指派了人?”
息风直言:“我曾自告奋勇,不过却被大人否了。”
兰芽便起身:“将军,待我先去拜见大人。”
息风一愣:“你要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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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直奔半月溪,初礼见着便笑了:“兰公子来得好快。”
兰芽瞪他:“你知道我会来?”
初礼忙陪着笑脸:“奴婢当然不知。”
“那你刚才什么意思?”
初礼依旧向阳花儿似的笑:“方才是大人向奴婢垂问可知兰公子喜欢吃什么茶,让奴婢提前预备下。奴婢就猜,兰公子当是要到了。”
兰芽咬了咬唇,转眸望向书房去。
初礼一笑告退:“奴婢私下里问了双宝,双宝给了奴婢些茶叶。奴婢这就为公子烹茶去,公子先请进吧。”
兰芽倒被说得一愣:“他给了你什么茶?我平素吃茶,也没太多讲究的。”
初礼却不再多说什么,笑笑而去。
兰芽只好自己走进书房去。
司夜染千年一个样子,依旧坐在书案后头处理公文,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径自跪倒施礼,说:“大人,小的是毛遂自荐来跟大人求个差事的。”
司夜染倒似没想到,终于听了笔,推开案卷,正眼望向她来:“你来求什么差事?兰公子,你又能做什么差事!”
没有这么折辱人的!
兰芽咬唇:“小的怎就不能为大人办好差事?”
司夜染方恍然大悟一般:“哦,你倒是替本官办过一个差事的——你把冯谷给本官引来了!然后让他死在灵济宫地界外不远,倒为本官惹来这一场滔天的麻烦!”
兰芽真是无地自容,只能紧咬牙关:“此事是小的思量不周——小的以为,反正冯谷在东安门那边没有好日子,不如大人将他收拢过来,至少也可用以探听仇夜雨的动静。谁想到……”
兰芽说不下去了,再多说,自己那点小心眼儿怕也藏不住了。
——她原本,是想借冯谷来挑起司夜染跟仇夜雨的矛盾的。
司夜染瞄着她,轻哼了声:“总归,是没办好。”
兰芽便认了,兜头再拜:“就是因为上回的差事没办好,小的才恳求大人再给小的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司夜染想了想,道:“这个差事是皇上亲自示下的,你该明白干系该有多重大吧?”
兰芽问:“如果没办好,皇上会治大人的罪么?”
“君无戏言,你说呢?”司夜染眸光清冷。
兰芽压住心底窃喜,认真点头:“那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一定把这个差事办好!”
“你凭什么去办?”司夜染打量着她面上藏不住而漾起的耀眼光芒:“你一无息风的武功,二没有藏花的暗杀技能……你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时刻连逃跑的速度都没有——你拿什么去办案?”
兰芽咬了咬唇:“小的,会画画儿!”
“画画儿?”司夜染忍不住放声大笑:“画画儿能断案么?”
“当然能!”兰芽绷起小小面孔,满脸的神圣庄严:“当晚在教坊司……大人事后不也是让小的画了一幅画?就因为小的会画画儿,所以对现场的观察与记忆才更高于常人,回来后用画笔还原现场的能力也更胜一筹!”
“还有,因为小的擅长作画,便更擅长描摹人物情态与细节,从中更容易推测案中人的心态、举动,总归这些都有助于断案!”
司夜染挑了挑眉:“倒也有理。”
兰芽垂手将腰牌解下来,珍重地托在掌心:“大人给小的这个腰牌,不是让小的当成玉佩压着袍子的,大人也是给了小的一份差事、一种责任。小的总归不想辜负大人这片心。”
玉光潋滟,辉映在她面上,溅起圣洁的光芒。
司夜染凝视良久——这一刻,连他都仿佛有些信了,被她的言辞与诚意所打动。
他急忙甩了甩头,将那份奇异的心跳抚平。
幸好此时初礼端了茶盘进来,躬身说:“大人,兰公子的茶烹好了。”
司夜染指着椅子,示意兰芽:“润润喉。”
兰芽也不知司夜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惴惴坐下吃茶。茶方入口,她便惊得好悬给吐出来。
她吃出来了,这茶分明是当日在修竹廊里吃过的,是秦直碧亲手炮制出的竹叶青。
当日她醉了,并不知秦直碧私下里将一大包茶拜托给双宝。见初礼问起,双宝便将茶叶给了初礼,初礼这才将这茶端出来给她喝。
睹物思人,兰芽的眼睛已是湿了。
她问:“秦公子的茶,怎会在大人这里?”
以秦直碧的性子,他绝对不会主动向司夜染献媚而进献这茶叶才对。
司夜染清冷一笑:“他整个人都在本官掌心,又何止一杯茶?”
兰芽心底兢兢一颤,掌中茶碗便有了千钧沉重。
兰芽沉默着抿完了一杯茶,心里那点小小火苗,都被茶水浇熄了一般。
司夜染目光无声落在她面上,淡淡问:“喝完了?”
兰芽起身:“喝完了。”
“嗯~”司夜染重新执起笔来:“你既然言辞恳切,那本官就准了你这个差事。藏花手下冷杉等番役归你调遣,如有需要人与协助就找息风。好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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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半月溪,兰芽忍不住在宫墙夹道里低低骂了声:“妖孽!”
他只以一杯清茶,便提醒她,秦直碧等人还都在他手中——无声提醒她,这次办差别想造次!
她原本想利用这个差事,让他在皇帝那边获罪……至少也能跟秋夜雨撕破脸——看来,不得不暂时放下。
为了那一杯清茶,为了秦直碧,她也得忍下这一回。
这一回办差,她只能全心全意去维护司夜染,而不能再有半点的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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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简单,做时难。兰芽请下来这个差事,回到听兰轩去筹备,才觉得一筹莫展。
冯谷死在京师,按理这事儿该归属顺天府管辖;又因冯谷乃是紫府宦官,所以紫府便也会插手。想要得到冯谷一案的卷宗,她首先就得先面对顺天府和紫府这两个衙门口。
哪个都是不好得罪的。
兰芽思量了一个下午,日暮时分,她先叫双宝换了便装,两人一同除了灵济宫。
当然,以她本意,她更想只身出宫。可是为了强调给司夜染看,自己这是办公事,不再是前两回的私行,于是这才带着双宝一同出来。
双宝一听要陪着主子一同查案,也是兴奋得摩拳擦掌。
只是双宝纳罕:“公子出宫,何不带着冷杉或者会功夫的他人?奴婢当然乐意陪公子一起办案,只是奴婢担心一旦遇到强梁,奴婢保护不得公子。”
兰芽摇头:“冷杉我方才也见了,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你不觉着,宫里的人,上自大人、息风将军,下至冷杉等人,整日板着脸孔习惯了,就算出来换了便装,可是一看还是能看出‘脸谱’来么?”
双宝便乐了:“听公子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
兰芽便叹了口气:“带着那样的人办案多有不便,一眼便能被人给认出来,还不打草惊蛇。”
双宝挑大拇指:“公子明断。”
兰芽咪咪一笑:“咱们办案自然比不得人家顺天府,可以大批衙役呼啦云从,咱们只能这么青衣小帽,秘密侦缉才是。”
双宝由衷点头:“听闻当年大人年少时,初初接了皇上的旨意出外办事,也从来都是一个人,青衣小帽穿行民间。公子倒是与大人,如出一辙。”
兰芽便咳嗽:“谁跟他学了!巧合罢了。”
双宝便只陪着笑,不敢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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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共出了这灵济宫不过两回,她的腿脚便有些管不住,总是想往最熟悉的那条通往本司胡同的方向走。
本司胡同,便有教坊司。墙内便有她始终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那晚过后,不知他可好?
她心里实则还揣着另一重担忧:秦直碧和陈桐倚被司夜染安排了念书,虎子则随着息风去了京郊的腾骧四营……一文一武,分明是早有计划。
那么慕容呢?司夜染又会给他派何样的差事?
她好想去看看他……
可是碍着此时双宝在侧,她只能都暂且忍下,打起精神一指冯谷的死亡现场的方向,说:“走吧,咱们去瞧瞧冯谷的阴魂散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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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禁,街上再无百姓。
有巡夜的官差,看了两人的腰牌,也恭敬放行。
兰芽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方便,甚至是尊傲。
人都是凡心,她自己都忍不住想,会不会如此年深日久下去,因为迷恋这份方便和尊傲,而使得自己渐渐忘记了对紫府宦官的仇恨,反倒心甘情愿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与她自己曾经所痛恨的那样,成为衣冠走狗,作威作福?
双宝则跟在一边直打哆嗦。幽街冷夜,四顾无人。半晌没有动静,可是一旦出了个动静,便是空空的回声,让人只觉诡异,寒毛都根根直立起来。
双宝忍不住扯住兰芽,低声说:“公子,你不怕么?”
兰芽当然也怕,不过好歹她之前来过;况且,此时作为乃是她的职责所在,心内多了些神圣感,便不那么怕了。
兰芽提提精神,拍拍双宝:“别怕。若是胆小,便办不了差事。”
为了鼓励双宝,她便提他的精神偶像:“想想你家大人当年。如你所说,当年若他都是独自一人出宫办差,有时候甚至要远离京师……那他还不如你我有个做伴儿的,他得什么情况都得独自面对。他都没怕,是不?”
果然好使,双宝登时状态便不一样了,挺直了腰杆,握着拳头说:“奴婢,不不不、不怕了!”
再过一条巷子,就是冯谷死亡现场了。兰芽却没急着过去,反倒扯着双宝隐到了一边的街角。
双宝不知何故,兰芽却向他低声说:“嘘!有人!”
此时兰芽极为感谢家族灭门之后她独自逃生的那段日子,以及遇到虎子同为小贼的经历,让她变得耳聪目明,而且骨子里已生出了一股本.能的警醒。
她没听错,现场那边果然有人。
是两个巡夜的官差,到了那个地方也有些害怕,说起冯谷的死状。
“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咬死的,满身满脸的孔,听说血都给吸干了!吓死人了!”
负责京师巡夜的,当是顺天府的人。
另一官差说:“恐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天子脚下哪儿就来了没见过的飞禽?都说冯谷的死,背后大有文章!”
“怎么说?”
“他曾是辽东监军啊!辽东的事情,他最知晓。刚回京就这么诡异地死了,定然是有人怕他回来乱说话,所以杀人灭口!”
辽东的什么事?兰芽忖,难道是虎子的身份?
待两个官差走远了,兰芽带着双宝走到现场去。兰芽凭着记忆,回想当夜的方位和情形。突然一指墙边的一个位置,叫双宝:“你躺下。对,头冲这边,脚朝那边。”
双宝登时就惊了:“难不成,此处就是……?”
兰芽点头:“没错,冯谷的尸首就是躺在这儿的。”
双宝“妈呀”一声便要跳起来。兰芽伸脚给踩住了,短促警告:“别动!”
她顺着双宝左手的方向,前后逡巡了一遍,便是蹙眉:“不对呀……我故意的栽赃,哪儿去了?”
双宝耳朵尖:“公子,故意栽赃?”
兰芽点头:“嗯。我当夜想,反正他死了也别白死,就抓着他左手写了半个‘雨’,是准备栽赃给仇夜雨的。”
双宝就乐了:“公子那晚纵然受惊,可也没忘了要帮大人?”
兰芽怔了下,随即瞪他一眼:“我才不是帮你们大人!我不过觉着,死了别白死,能用就用。”
她才不是帮司夜染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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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宝终于获准爬起来,赶紧使劲拍身上,唯恐将冯谷的魂儿给招来一般。却还没忘了恭维兰芽:“公子聪明。抓着他左手写字,便不会被怀疑笔迹有异。”
“还有,写下半个‘雨’,才不会让人怀疑是故意写下,倒仿佛是冯谷真的在最后挣扎时候,凭本.能写下凶手的名字。”
兰芽抬眼瞟他一眼:“你夸我也没用,现在这些根本没派上用场,那就证明我当时只是自作聪明了。”
真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双宝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乱说了。
却由衷钦佩公子,当真是非分明,并不邀功自大。
兰芽蹲在墙根儿想了一会儿,却笑了:“就算现在不见了,没派上用场,但是总归曾经存在过,那么就早晚还能派上用场!”
双宝问:“公子想到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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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大人别怕
兰芽带双宝回到灵济宫,脑海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轮廓。
之前她就曾存疑:既然她已扳着冯谷的手写下了半个“雨”字,便是要将冯谷的死引到仇夜雨身上去,那仇夜雨怎么还敢大张旗鼓地到皇帝那儿去诬告司夜染?
除非那个字被有心人给抹掉了。
果然,现场查勘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那么这件事就好玩儿了:抹掉那个字的“有心人”,不是仇夜雨本人,就是秋夜雨的爪牙。只要将这件事掀开、证实,那么这个消失的字反倒会成为铁证,证明仇夜雨一派的心虚。
于是原本跟仇夜雨没有关系的命案,反倒因为他们的掩饰而给盖上了铁印稔。
所以这个案子归结到她这儿,重点已经不是要追究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而简化成为找回那个消失的字,凭此将仇夜雨钉死……这就够了。
这件命案说到底,不过是司夜染与秋夜雨之间一场不动声色的斗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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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浑浑噩噩睡,竟然莫名又梦见当年那回随着爹爹出使草原。她被从马背上摔下来,回到使团大帐还不甘心,觉着虽然自己是不会骑马,但是也是小心遵从骑马的种种动作,不至于刚上去就被马给摔下来才对啊!
她不甘心,便去找爹爹手下骑术最好的将军讨教。
将军趁着夜色带着她悄然去查看了那匹马,在马腹等处发现了小小咬孔,周围有红肿。
将军便说,由这些小孔可鉴,她被马给摔下来,果然不是她自己的错,而是那匹马被嗜血的虫子给咬了。
将军说草原上的嗜血虫非常凶悍,一旦叮上血迹便绝不松口,即便自己被人给一掌拍碎也在所不惜。马匹经了那嗜血虫的咬,便会变得十分烦躁,所以才会受惊将兰芽给摔下来。
梦境一转,兰芽又跟虎子并肩行在街市上。
卖肉的屠户认得虎子,笑眯眯打招呼。兰芽刚走过去,就被那屠户猛地推开,说,有虫子,会咬血的。
那屠户还跟虎子抱怨,说这批羊肉是从草原来的,结果羊身上叮了草原的嗜血虫,赶都赶不走,恼死人了。
兰芽便在梦里笑出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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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的笑声没把她自己给惊醒,倒是把隔着两道帘子上夜的三阳给惊醒了。
寻常不用三阳上夜,他只管外头的粗活;今晚是双宝给吓着了,回来提到他躺在冯谷尸体原址上,感觉地下冷飕飕有寒气渗入肌骨,还吓得直淌虚汗。三阳这才主动代替双宝来给兰芽上夜。
兰芽没那么多规矩,晚上不用上夜的给端茶倒水拎马桶之类的活儿,但是三阳也好歹得给守望着窗、户。
于是三阳这冷不丁一醒来,先稳稳神,确定不是兰芽有什么事,便随即一盯窗口。
这一看,坏了,窗口上分明印着一道身影!
三阳也不敢声张,顺手抓起手边一盏烛台,悄然起身奔着窗口就去!
才八岁的孩子,他自己实则也害怕,于是说时快那时迟,他的速度其实是相当慢的……于是等到他终于磨蹭到了窗口,装模作样举起烛台要砸向外的时候——那身影如他所期,早已不见。
三阳长出口气,抹掉额头的汗,心说:一定是睡糊涂了,看花了眼。这是灵济宫啊,谁敢夜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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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三阳没提这个茬儿,兰芽自己便也自然不知道。
她元气满满地带着双宝又出了灵济宫。有些奇怪地瞧见双宝一对黑黑的大眼圈儿。
兰芽便小心问:“如果你害怕,那就别去了。”
双宝一提腰带:“公子都不怕,奴婢要是怕了,那岂不太丢人!”
兰芽赞了一声,便带双宝往肉铺子里去。
今儿兰芽特地穿回了从前跟虎子一起当小贼时候的衣裳,那屠户愣神儿看了两眼之后,果然认出来了,不过却有点脸红:“咳,我当然记得小哥。虎子没来么?不是被官府拿了吧?咳,他上回送我两猪尿泡的好酒,我还说要请他吃肉,居然这么久还没请上。”
兰芽笑:“咳,就别提猪尿泡了。”
屠户上下瞄着兰芽:“不过你上回来,脸上都是黑灰,我倒没看清你长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我地个乖乖,简直比女娃子还俊俏!”
市井中人,口无遮拦,屠户便凑到兰芽耳边笑说:“怪不得虎子攥着你的手攥得登紧……还有,自打认识你之后,他连小姑娘看都不看了!”
兰芽这个尴尬,扭头果然看见双宝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兰芽便连忙截住屠户,不让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大哥,小弟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屠户一听兰芽来意,也十分意外:“那霸道虫子,你要它做什么?”
兰芽一笑:“总之有事。大哥给我抓一些吧?反正你也用不着。”
屠户一摇脑袋:“对不住,都没了!我好容易把那些小瘟神都给送走,可希望再也不遇见了!”
兰芽便傻了:“都没了?一个都不剩?”
屠户点头:“都没了。一个都没剩。”
“为什么呀!”兰芽就急了,“大哥不是说那东西很是霸道,很难死的么?”
屠户被吓了一跳,讷讷解释:“那东西是霸道又生性,可是终究是草原的虫子,来咱们中原便水土不服,先时凶猛了几天,结果还没等爷爷我想辙治它,它们就一个个地自己死了。”
兰芽垂头耷脑:“唉,太可惜了!”
屠户都听急了:“哎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还替那些虫子惋惜?你看我笑话是不?”
兰芽这才回神,拢着屠户的手臂赔笑:“大哥误会了。小弟怎会那般?小弟是想用那虫子办点正经事,一时急了才那么说。”
屠户上下瞄兰芽一眼:“那算了,看在虎子面上,我不跟你计较。罚你下回一定要带虎子来,我还得偿他的情呢!”
兰芽和双宝怏怏地离开街市,兰芽忖着该到哪里再去找那虫子,双宝却揪着屠户的话没完没了地转弯抹角问:“公子你跟虎爷……呃,攥着手一起来逛街?虎爷对公子……呃,比对小姑娘还好?”
兰芽气得踹了双宝一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我搬弄这些!”
双宝委屈摊手:“那不然咱们现在还能干什么?”眼珠子一转,随即笑了,凑上来说:“公子,不如咱们去向息风将军求助?或者实在不行,回宫去向大人问问计策……”
“滚!”兰芽直接赐他一字,心说,她才绝对不会让司夜染看扁!
司夜染不是质问她“能办什么差事啊”么?这一回她非要办给他看!
日暮时分,兰芽伸脚踢了双宝一记:“草原的虫子,得向草原人来寻。你且先回去,我自去办事。”
双宝指着天色:“这天儿都黑了,公子你一个人儿去哪儿啊?”
兰芽一拍腰牌:“有这个宝贝做伴,我有什么怕的?大不了抓几个巡夜的官差保护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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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着双宝的身影走远了,兰芽还不放心,悄悄儿又跟了两个街口,确定双宝是一根肠子直接回灵济宫,而不是留下来偷偷监视她……她这才放心转身,朝着心心念念的方向去。
本司胡同,教坊司。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徇私,依旧还是为了办案。草原的事既然该问草原的人,那她认识的人里只有慕容这一个草原人。她不来问他,还能问谁?
她真的不是因为思念。
不是因为心念不动则已,微微一动,便再管不住自己的心、自己的魂,连带自己的脚步……
不是,真的不是。
她纵然想他,却也不敢再去看他。她怕他再因为她而受到伤害……那她百死而不能一辞。
天边一大片的晚霞,烧得像火,她在小巷里贴着墙根儿坐着,只觉那红霞一直烧到她心里。
等晚霞终于淡了下去,她起身走进一件估衣铺。
人家正在关窗板,打算打烊。她进去闷声不响抓了件极为轻佻俗丽的长衫。
出来在小巷里换上衣裳,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顺手买的脂粉盒子,对着小铜镜将自己面容给重新勾勒了。
一转身,便是个俗不可耐的男子。衣裳极夸张,面容却极丑。
这一次她只想去偷偷看他,不让他认出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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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掌灯时分,她在教坊司门外磨磨蹭蹭,只看着一批一批的宾客盈门,跨过门槛,笑意吟吟进内寻到了自己可心的人,半拥半坐着吃酒、赏舞,她才磨磨蹭蹭地进门。
满堂喧哗,以遮掩她一身寂寞。
她这回没敢直接问慕容,决定采取迂回策略,自己沿着走廊,一面一面地去找。
边走边立着耳朵,期待难免有一两个提到慕容呢,她也好知道个下落。
却都没有。
她独个儿倚在廊上,看楼下酒过了三巡、菜过了几十味;舞台上的歌舞管瑟也起起伏伏了十几回;身边的过客更是如云如流水般经过了几十个……却都没查到慕容一丝半点的消息。
眼见光景见晚,许多宾客都拥着姑娘,挽着小倌上楼歇息去了,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形单影只继续在廊上这么站着。
又不甘心今晚这是白来了,便还是耐不住,扯住身畔一名龟儿,问这院子里的鞑子少年下落。
那龟儿果然一愣。
兰芽幸已想好应对,便故弄玄虚地乐:“……你看本公子这一身穿戴,难道还猜不到本公子是谁家的?咳,实不相瞒,我爹他们来你这尝过那鞑子,回府去悄然议论,被本公子爷给听见了。本公子爷便也想来瞧瞧……”
龟儿上下打量他,仿佛真的信了他是哪位官员家的公子,便叹了口气说:“公子来晚了。那胡儿,已是走了。”
.<
兰芽狠狠一怔:“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走了,走哪儿去了?”
龟儿摇头:“小人哪里晓得?都是大人们的安排。”
兰芽心口一窒:“你是说,是朝廷里的人安排他走的?”
“没错。”龟儿说完便借故跑了。
兰芽回望这满堂喧哗,只觉心都被掏空了。
他竟走了,在她还没来得急再见他一面!
没来得及,知道他上回究竟伤得重不重;此时又是否已经康复……
当她费尽心机,终于鼓起勇气来再见他一面时——他竟已走了。
心内便是怒火翻腾:是谁让他走的,是谁这样随意安排他的命运?
究竟是教坊司所属的礼部,譬如上回所见的那个搂着慕容的礼部尚书邹凯?
还是说,有可能是司夜染的安排!
她一时悲愤,忍不住攥拳打在栏杆上,啪啪地响。
旁边有人经过,偏头向她望一眼。见她还砸,拳头已是红了。那人蹙了蹙眉,停步走过来:“这位兄台,你喝醉了么?”
兰芽心底痛极悔极,神思便都有些恍惚。迎向那人去,脚步身形也有些踉跄,便索性苍凉一笑:“是啊,醉了。这样浑浊不堪的世间,何必还要醒着?”
那人蹙眉:“兄台可需要小弟知会龟儿?”
“不必,谢过。”兰芽挥了挥手:“仁兄自顾其事便罢,不必管在下。”
那人又蹙了蹙眉,“方才隐约听见兄台向人问起鞑子之事……实不相瞒,小弟便有一半鞑子血统。兄台有事不妨跟小弟说说。”
兰芽心底一亮,扭头望那人。
奈何真的仿佛醉了一般,几番眨眼竟也看不清那人眉眼,只觉混沌一团。
她心底便笑:岳兰芽你真是傻了,你自己打扮成这样,为的就是不让人认出来;可是你怎地偏要看清旁人?
只说重要的吧。
她便转回头去,只看向楼下不知疾苦的寻.欢众人:“我想找一些草原上的嗜血虫,仁兄可否有法子?我出重金!”
那人仿佛挑了挑眉:“那东西本没什么稀罕,可是若要刻意去寻,反倒真不易寻到。不如小弟给兄台指一条路——所有进京师的牛羊猪马,都得入城交税。兄台不妨去找这样的地方,说不定能赶上身上还叮着虫子一同刚进城的牛羊。”
兰芽心底一喜:“对呀!”她躬身到地:“多谢仁兄!”
抬头去看,那人已经转身,身影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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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了听兰轩,跟双宝要了两贴膏-药,剪成指肚大小,一左一右贴在太阳穴上。
期冀用这法子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专心想案子,而不是琢磨着该怎么样拎着剪刀直奔观鱼台去宰了司夜染!
慕容她得顾,可是秦直碧她同样不能不管了。
所以她现下得忍。
可是脑袋不听话,贴了膏-药还不时走神,她便也不管不顾地扯头发。于是到后来,等司夜染无声走进来的时候,瞧见的正是她披头散发、两边脑袋上一边一块膏-药的惨状。
司夜染便立住皱眉:“丑极。”
兰芽吓得一骨碌滚到地下,赶紧见礼。用袖子遮着自己的脸,恳求:“大人先回去吧。若有传召,小的待会儿梳洗更衣了马上过去。”
司夜染居高临下睨着她的惨状,问:“缘何这般?”
兰芽只得实话实说:“烦……一烦,就忍不住这样。唐突大人了。”
司夜染没退反进,云靴绣花的鞋尖闯入兰芽视野。
兰芽心窒了下,心说他来是做什么?口中却答:“是查不到草原来的牛羊,该到哪处官衙交税。”
按例正常的牛羊入城,自然都有官衙收税;可是草原来的,是特例。皆因朝廷与草原,几年交好,几年作战;作战时牛羊便自然停了,衙门闲着长草,便给撤了。待得几年之后,重又开了互市,草原的牛羊就又来了,便又说不清哪个衙门收税了。
“就为这事?”司夜染不请自来,撩衣在床沿儿坐下:“你怎不来问我?”
兰芽仰头,却瞥见他白脸红唇地诡秘一笑。
兰芽心底呼啦一声,悄然问:“难道说……”
司夜染点头:“嗯,就是在本官处。”
从前私出灵济宫那回,她就隐约听绸缎行掌柜的说什么宦官坐地收税,她只以为是固定店铺的税,却没想到原来什么税他都敢收啊!
司夜染猜到了她的心思,便点头:“朝廷律法总有不尽之处,于是无所归口的税赋,本官都一并替朝廷收了。”
兰芽便一声欢悦:“太好了。大人帮小的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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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半,牙行街,春和当。
司夜染裹着墨色的大披风,面上也兜着巾子,皱眉跟在兰芽后面,鬼鬼祟祟进了院子里暂时圈着牛羊的马厩。
兰芽在前面走得很兴奋,提着灯笼,一路殷勤地替他照着路,还不时柔柔软软地说些赞美他的话。
结果到了门口,看她提着灯笼闪到了一边,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蹙眉望她:“何意?”
兰芽鼓着腮帮说:“……说好了的,大人帮小的捉虫啊!”
司夜染眯起眼:“本官自然说到做到,这不是已然带你来了么?你说不要惊动那些牛羊贩子,更不要惊动店里的伙计,我也都依了你——你现在又是何意?”
兰芽脸微微一红:“就还是——大人帮小的捉虫……”
司夜染终于听出些不同,“你难道是说,本官替你动手?”
兰芽脸更红了,使劲点头:“那些虫子很厉害的!见了血,咬住就不撒口!”
看他目光越发凌厉,她才嘿嘿一笑:“不瞒大人,小的,呃,小的害怕。”
司夜染终于听明白了,恼得狠狠一咬牙:“你害怕,所以让本官替你动手!”
兰芽使劲点头:“大人也说过,小的不会功夫,手无缚鸡之力,连逃跑的速度都没有……而大人不同,大人英明神武、武艺高强、无所不能……所以小的在一旁给大人打着灯笼,大人帮小的,捉虫。”
司夜染咬牙,忍不住冷笑出声:“你好大的胆子!”
兰芽轻轻叹了口气:“小的也是帮大人办差,大人与小的本该彼此扶持。大人说,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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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咬牙瞪着她。
幸好灯光昏暗,他的目光才没有往日看起来那么瘆人。
“你怎不去找息风?”司夜染还在计较。
兰芽心说: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是故意要让你被虫子咬两口才欢心呢!
兰芽只恭顺答:“此事关系到办案,于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司夜染目光幽黑地凝着她:“按你意思,我今晚是必定无法拒绝的喽?”
兰芽忍不住嫣然一笑:“大人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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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9张:单纯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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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心如鹿撞
司夜染“嗤”了一声,拢紧面纱,便抬步走进马厩里去。
兰芽尽量将灯笼向前伸,让灯光更多照亮司夜染的前路,她自己则躲在灯影之外,遥遥观察着司夜染的举止。
眸光渐冷。
忍不住想,如此背影,如果她此时手中有一把尖刀,她便这样飞身扑过去,究竟有几成把握能要了他的狗命?
走进马厩深处的司夜染忽地一回身,身上墨黑的大披风倏然一抖,目光森然望向她来俨!
兰芽被惊得一颤,连忙改换了神态,颤声问:“大人,有什么需要么?”
司夜染拢着大披风,像是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里。他无声盯着她,然后才缓缓说:“我发现那虫子了。你需要多少?稔”
“太好了!”兰芽由衷欢呼,“当然是越多越好!”
“你还真贪心。”
司夜染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回去,径自向前去,再不说话。
兰芽心内暗说:我知道你有功夫,寻常嗜血虫怕是咬不着你。可是一只两只咬不着,十只二十只咬不着,我就不信百只千只还都咬不着你!
——除非,你不是人。
——或者,你实则对那虫子并不陌生,知道如何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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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凝在夜色里,过得迟滞而缓慢,隔着他身上那巨大的黑色披风,兰芽借着幽暗的灯笼光,几乎看不清他的手势和身法。
却不多时,便见他忽然转身,向她大步走回来。
兰芽本.能一退,惊问:“大人?”
司夜染瞟了她一眼:“你准备好的笼子呢?”
兰芽惊喜得张大了嘴巴:“……捉到了?”
司夜染语声中寒意不减,只淡淡答:“嗯。”
兰芽便连忙噗地一声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也顾不得等蜡烛凉下来,便伸手进去想要将蜡烛给扯出来。
司夜染一皱眉,伸手一把攥住她手肘,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兰芽理所当然地答:“装虫子呀!”
实则她之前想了不少法子,找东西来装那霸道的小瘟神。双宝和三阳也采了柳条,帮她编成一个小笼子。只是她担心缝隙不够细密,让虫子飞出来咬到人。几次三番想过之后,主意终是打在了灯笼上。
灯笼纱罩都细密结实,且为了透光还都是半透明的材料。只需将灯笼上头加个盖,那便是极为方便的一只提笼,装虫子什么的可不最方便不过?
她结识完便兴冲冲去扯蜡烛……手腕却一紧,被从灯笼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兰芽不解抬首:“大人?”
灯笼熄灭了,原本幽暗的月色便渐渐显得格外皎洁起来,落在他面上,照亮他挺直的鼻梁,与清削的面颊,却照不清他深凹的眼……
她看见他蹙眉,听见他说:“蜡烛烫,你手不要了!”
兰芽心底便忍不住一颤——她认错了吧,他难道在,关心她?
笑话,定是她错了。他是恨不得杀了她,让她活着也是利用她、折磨她的,怎么会管她会不会烫了手?
她摇摇头,甩掉不该有的幻觉,淡然一笑,从他掌中抽回了手腕:“蜡烛就算还燃烧的时候,又有多烫呢?大人小时候难道没玩儿过,用手指从蜡烛火焰里穿过的游戏么?只要掌握好速度,便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便仿佛赌气一般,故意迅速伸手进去,将蜡烛拔了出来。
融化的蜡油是有些热,而且黏腻,粘上指尖便除不掉,滚烫地绕成一环。可是她却都不在乎,将空了的灯笼向面前一伸:“大人将虫子放进来吧。仔细别让它们咬了手。”
司夜染盯了她一眼,再没说话,只伸手将过来。
当他那只手从墨色的大披风里伸出来的时候,兰芽才发现他的手有些不对劲——在月光之下,竟然有银白的反光,不似人手。
兰芽吓了一跳,忍不住抓过来细看。
这才从触手的温度和质感上找到答案——原来他手上戴了手套。类似银丝铁线细密织成,极为细密柔软却又能隔绝外物,与锁子甲的原理类似。
怪不得他一点都不紧张,仿佛不怕虫子咬似的。
此人,果然狡猾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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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被她捉着,她眼里的神色全被月光出卖,直白地呈现在他眼前——司夜染在她头顶,于她目光看不到的角度,隐约勾起了唇角。
半晌才悠然说:“我的手,你攥够了么?”
兰芽这才烫手一般地赶紧撒开,仰头红着脸强辩:“我攥着的,是大人的手套!”
“哦。”司夜染也不跟她计较,只眯着眼说:“至于你担心我被虫子咬了——倒也不必。戴着这手套都可空手夺白刃,几只虫子又能奈我何?”
兰芽咬唇:“……我,没担心大人!”
她实则是担心虫子咬不着他!<
他眼神倏暗,盯着她顽固的头顶——她真的就连头顶都那么顽固——“岳兰芽,你好大的胆子!也曾几次三番主动讨好本官,可是一到关键,便只会实话实说!”
兰芽心底也是一颤,暗恼自己怎么又宁折不弯了?
只能悄然吞一口气,仰头已是换上笑颜:“小的意思是,大人一向众星捧月,身边担心大人的人多着。小的自知地位不够,大人还轮不到小的来担心。”
司夜染伸手撑住她下颌。手套那冰凉而嶙峋的质感,让她有些小小刺痛,不由得抬眼去望他的眼睛。
他却仿佛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哀怨本官不够重视你么?以你心愿,你倒想要站到什么位置上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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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伸出唇外,呵着凉风。
天杀的,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司夜染却盯着她不断吞吐的丁香小舌,忽地猛地松开她下颌,寒声说:“收回去!”
哦?什么收回去?
她咬了舌头,疼,要借晚风冷却——她这碍着他什么了么?他凭什么连这个也要管?
心内百般不愿,不过兰芽只得忍了。不过是小事,她没必要这样得罪他。
便缩回去,忍着疼,讨好地笑:“遵命。小的收回去了,大人别不高兴了。”
他霍地偏头瞪她:“我哪里不高兴了?你凭什么说我不高兴了?岳兰芽——你拿什么以为,你自己有能耐影响本官的心绪?!”
兰芽只好无言瞪着他。
她说什么了么?他这是要干嘛?
盯够了,兰芽只好垂首叹气:“好的,都是小的错了,大人别气了。”
“我再说一遍:我、没、气!”
他还没忘了他,哈?
兰芽再抬眼盯他一眼,只好忍了,换过话题:“……大人,虫呢?”
司夜染竟然又偏过目光来狠狠瞪她!
“虫,总比我重要,嗯?”
兰芽心说:他今晚犯了什么毛病啊!
只能赶紧摇头:“……小的,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小的是觉着,总让大人攥着那些虫子在掌心,总归不合适。”
再小声补充一句:“咱们今晚,只是来捉虫的……”
司夜染仿佛也如梦初醒,冷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为了查案,本官今晚才不会随你来!”
兰芽只好低头全认:“……总归,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了。小的全认下来便是。”
真不知踩着他那根筋了!
司夜染这才一伸手,将捉到的虫子放进灯笼里去。
兰芽一声又慌又喜的小小欢呼,便低头只顾着去对付那些虫子。竟忘了将盖子带出来,便只好撩着衣襟盖住,生怕它们跑了。
司夜染盯着她:“可以回去了么?”
兰芽却摇头:“才这几只。小的以为大人天生神武,一出手就是千百只呢……”
司夜染咬牙:“你住嘴!本官再去捉来就是!”
司夜染转身就走,大披风如更深更浓的夜色。兰芽忍不住冲着他背影吐了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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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司夜染循环往复不下数十次,一次次将捉到的虫塞进兰芽手提的灯笼。
这般累积下来,灯笼纱罩里已经密密麻麻,隐约果然已有千百之数。
灯笼里的虫子渐多,天色却已渐渐泛白。
瞌睡虫也早已沿着经脉,点点侵蚀上兰芽的神智。
到后来她索性贴着墙根坐下来,只机械地指挥着司夜染,“……再多一点。大人,加油。”
最后几次,她根本是闭着眼睛,完全如在梦中一般对司夜染发号施令。
司夜染几回瞪着她的睡相,仿佛有些要按捺不住,可最终却还是忍住了,继续走回去捉虫。
最后一次,间隔时间有些长,兰芽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过来,睡眼朦胧地去看司夜染。
晨光微曦,原本漆黑一团的马厩里已经朦胧能看清轮廓。兰芽这才发现,司夜染竟然半跪在几头羊旁边,伺机等待虫子的出现……
兰芽一下就清醒了。
司夜染是何样的人呢,他平素从早到晚不同场合都要换过不同的衣裳,可是此时竟然半跪在牲口的粪水里,只为了捉一只虫!
兰芽便惊呼一声:“大人,不必如此了!”
司夜染蹙眉,这才起身走向外,努力想不去望她震动的神情。
他只淡淡说:“这些羊身上的虫,已经几乎都被本官捉光。余下的几只便极为难寻,本官只得这样去找。”
兰芽快哭了:“其实都差不多够了,大人不必再为那几只这般辛苦……”
司夜染咬了咬牙,霍地回头瞪她:“还不是你说还不够,还要我加油去捉!”
兰芽又咬着了舌头……
她那分明是在睡梦之中,神智不清之下,机械说出的话好不好——大人怎么还那么死心眼儿,都给当了真?
她的舌头今晚很苦,被两咬之下,已是红肿不堪。
兰芽还想说两句好话的,却奈何已是说不清楚,只含混呜呜几声。
司夜染深沉叹了口气,扭头盯着她的小嘴:“……自作孽,岂可活!”
兰芽却笑了,向他展颜,摇头晃脑外加手舞足蹈地解释,意思是说她今晚舌头这样了,就是受惩罚呢,大人别再生气了……
却只见司夜染眸光一暗再暗,却在暗到了极致时,忽然窜起奇异的光芒。
兰芽一个激灵,想要退开,却已是晚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倏然贴近,手指紧紧捏住她下颌,迫使她伸出丁香儿来……
再然后,兰芽的整个世界便都混沌了。
她只知自己不存在了,这样大个儿的身子都缩小成了那小小的丁香儿,被他含着,吸着,仿佛沉入无底的漩涡,不由自主地卷入,再不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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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屈辱、疼痛……席卷而来,形成抗衡的力道,将她迅速从沉沦之中拽回,让她清醒过来。
她拼尽了力气猛地伸手将他推开!
却因他之前用力太大,含得过紧,一推之下,他的牙齿便刮伤了她舌。
丝丝血腥入口。让她恶心,让她想要尖叫!
他被推开,眼中氤氲未褪,用手背抹了抹唇角,阴森盯住她:“胆敢抗拒我?”
兰芽紧紧闭住眼睛,不想面对他,更不想面对眼前这该死的情势!“大人,何故那般对小的!”
司夜染悠然一声冷笑:“何故?还不是你故意!几次三番在我眼前吞吐而出,我已警告过你,是你不肯听话!——既然你想要,本官便赏了你!”
她痛,舌便越发肿胀难言,只一对樱唇颤抖。
司夜染眸光便又一暗,欺身过来,捏住她下颌,又要吻下……
兰芽狠狠别开头,已是哭出声来:“大人何苦强迫小的!小的没有引逗大人,是大人用强!”
司夜染渴慕不可纾解,满眼都是阴鸷寒意,紧紧盯住她眼睛:“是你说要代替花,留在本官身边,好好伺候本官!兰公子,你这样聪明,该不会根本不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吧!”
兰芽哭喊:“……可是大人是公公!”
她是那么说过,不过都是为了气藏花的。在她心里有一重垫底:她以为司夜染究竟是宦官,纵然再有些什么虚情假意,也不会太严重……哪里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对她!
方才那次第,他那嚣张而强烈的掠夺,根本,根本——就是个正常的男人!
不,是比正常男人还要强烈百倍的!
她被他吓怕了!
兰芽腿一软,扑通跪倒:“大人,是小的从前口无遮拦了。大人可否饶了小的?大人身边从不乏俊美娈宠,大人就放过小的吧……小的愿意为大人卖命,查案办差,百死不辞——只是这一宗,请大人放过小的吧。”
司夜染眸色更浓,他蹲下,抬起兰芽小小下颌:“……晚了。”
“大人何意?”兰芽惊惧抬头。
司夜染唇角微勾:“你从前说对了,本官是对你有所yu念……你不想要,本官偏偏要给你!你的全部都在本官掌心,本官说想要,便从来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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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迫之下,兰芽一直小心压在心底的戾色便再藏不住。她狠狠一呲牙,向司夜染冷笑:“大人难道不怕小的得了近身的机会,便会杀了大人!”
司夜染轻蔑冷哼:“……你太高估了你自己。”
兰芽也学着他的样子冷笑:“大人难道不是高估了自己?”
司夜染突地扬声一笑:“不如,试试?”
他手指收紧,将她整个身子都向他怀里带:“你若输了,便让本官做尽一切;若本官输了,这条命你拿走就是!”
他的唇贴上她耳珠:“……想想那情形,便觉得有趣极了。陪本官玩儿,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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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心下一颤,便赶紧叩头到地:“……小的错了,小的不玩儿!大人饶了小的。”
硬碰不过他,她只能服软。
她下意识便知:她越是倔强,怕是越挑起他的渴念。她只有服软,拆掉自己所有的傲骨,他才会对她不屑一顾。
果然,司夜染眸中浓浓的渴望之色,有些退散。他眯着眼睛盯着她:“这还是本官见过的那个岳兰芽么?你竟如此轻易便放弃,这样轻易向本官告饶?”
兰芽轻叹一声:“小的只想活下来。小的再不敢忤逆大人,求大人放过小的……”
司夜染手指不松:“你骗我~”
兰芽拼命摇头:“没有,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我,真的。”
司夜染手指一僵,霍地松开,将她挥向一边:“无趣!”
兰芽悄然舒了一口气,刚想如何脱身,却冷不防——身上剧烈一疼!
她垂首,眼前的一幕让她几乎昏倒——光忙着跟司夜染斗法,不知何时那装着虫子的灯笼已是倒了。而她的衣襟当做盖子遮着灯笼的顶口……
司夜染听见不对,忙回身奔过来:“怎了?”
兰芽指着那翻倒的灯笼,里头飞舞如疯的虫子,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司夜染狠狠皱眉:“虫子飞到你衣裳里,咬了你?”
疼痛之后,便是僵麻。兰芽不敢呼吸,只能无声点头。
这是报应么?她本想让他被虫子咬着,可是他安然无事,却是她自己被咬了!
草原上的马匹被咬了之后,都癫狂如疯;而她哪里比得上草原上骏马的强健?
思绪还没转完,身子便一轻,转眸去看,她已被司夜染横腰抱起。
“大、大人?”
司夜染长眉紧蹙:“闭嘴!要想安然无恙,就乖乖的!”
他,竟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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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甜蜜,补上中秋礼物,明天见~】
89方寸之失
破晓晨光,藏于夜色,天际隐约现出亮色,可是周遭却反倒沉入更为暗黑的夜幕里。
兰芽只觉今晚的春和当好静啊,静得仿佛别无他人,静得让她只能听得见司夜染的呼吸和心跳。
笃笃,怦通,织成细密的网,将她缠绕。
难道这春和当内外,竟然真的一个人都不留了么?怎么可能俨~
她进来的时候,分明记得店堂里的柜面、前后打点的伙计不下数十;更何况司夜染出宫来,前后跟随着息风与手下,一向众星捧月。
这样算来,这春和当内外至少会有百人之数,怎地就一点其它声响都听不见了?
.
她小手捉着他衣襟,眼神迷蒙地四处环望,仿佛被纠结在什么谜题里,却又分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逃避他的存在……司夜染一皱眉:“怎了?稔”
异样的红晕悄然爬满兰芽面颊,她仰首望来,已是妙目含醉:“息风将军呢?”
司夜染不由蹙眉:“这样时候,你竟找他?”
仿佛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兰芽执拗:“息风将军呢?!”
司夜染咬牙:“他不在。”
兰芽伸手打他:“息风将军呢!!!”
司夜染恼怒不胜,却自知此时不是跟她讲道理的时候,便只好猛然扭头,朝向屋脊:“风!”
簌簌,是瓦片在抖。堂堂息风将军,迟疑了半晌才从屋脊之后站起身来,尴尬地向他们两人方向招了招手。
这一招手,他脚下的瓦片便更是抖得厉害……息风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堂堂息风,这一刻竟然腿脚颤抖得将瓦片都给踩响了,这若是换了生死较量的场合,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他只是实在没想到,那个惹事精会在这个节骨眼忽然非要找他……再看大人,语气已经是恨不得撕了他了。
他息风何辜,凭什么这么间接获罪于大人了?
司夜染也听见了那瓦片要命的簌簌的抖动,忍不住回眸狠狠瞪了息风一眼。息风便抖得更加厉害,手停在半路,不知该继续招下去,还是赶紧收回去。
呃,收回去……他怎么又想起了刚刚大人对那个惹事精说这几个字时的语气?
司夜染蹙眉:“息风在那边。你看见了?”
兰芽这才向息风方向展颜一笑。
实则她都没看清是不是息风,也只是下意识普通一笑,奈何她此时红脸醉颊,这样一笑起来,便天真含着万般娇态。司夜染便看得眸色愈冷,就在息风不知如何自处之时,司夜染忽地冷冷扬声:“风,你回宫去吧,此处不必你把守!”
兰芽却还不知自己惹下了什么事,被司夜染抱着强行转过屋角,再看不见息风时,还兀自扯着司夜染的衣袖喊:“……息风将军呢?我怎么看不见他?”
司夜染忽地伸手,用足了力道狠狠拍在她p股上,啪的一声脆响。
“住嘴!”
兰芽一声尖叫,攥着他衣领伸脚踢他:“我的嘴没长在那!”
饶是司夜染都忍不住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兰芽咬牙切齿,指着自己的脸:“嘴在这儿!你怎乱打!”
司夜染一声闷哼,转身将她抵在墙上,唇便覆了下来……辗转缠绕,着力碾压,啮咬吞噬……
是她惹他罚她,非是他定力已散。
兰芽被困在他臂弯与墙壁之间,腿缠着他的腰,被他惩戒得气喘吁吁,红透的面颊更滚烫了起来。
虫毒便更深入血脉,随着喧嚣的血流而转遍周身。
她只觉浑身奇异酸痒,又古怪地滚烫。而眼前这个人天性冰冷,这般于月光浸浴之下,更显如冰如玉……兰芽一声哽咽,伸手滑入他衣领,本能滑下。
他皮肤的沁凉,果然宛如月色倾城,染凉了她的掌心,让她舒服得叹息。
她索性放肆,将面颊也贴上来,沿着他颈窝滑走,渐次向下……
司夜染忽地一声嘶吼,猛地卡住她脖子,将她推回墙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兰芽醉眼迷离,望着他娇俏地笑:“……我~,要~”
实则她要什么,她自己此时也已说不清。她只是想要一点清凉,或者根本就是想要一点这样的拥抱——不,她当然不是要司夜染的拥抱,不是要这个灭门仇人的臂弯,她只是,只是在浑噩之间,忽地好想念亲人的怀抱。
像是幼时,坐在爹爹膝上,腻在娘亲怀中,或者吊着兄长的健臂做秋千……
那些亲昵,已成隔世。
她孤单太久,此时此刻,所奢望的幸福,不是活命,不是荣华富贵,而不过是一具没有间隙的怀抱。
情一动,她便已哭了出来,隔着朦胧月光,柔声呢哝:“爹,娘……兰芽好想好想你们。”
前一瞬还是小野猫,下一秒已哭出满脸的泪。司夜染蹙眉望着眼前这张狼狈的容颜,手不自觉地放松。
她软下来,顺势伏在他肩上,小小的鼻尖和柔软的唇若有似无地覆在他颈侧,贴着他耳际悄声地哭泣。
他手指收紧,一拳砸在墙面上。没有发出声音,他自己更仿佛不知道疼。
她也都不知,依旧小小地抽泣,低声呢喃:“女儿哭,要小小声,绝对不可以让司夜染听见……女儿没事的,女儿哭过之后就好了……”
司夜染深深吸气,悄然抬手,一掌击在她后脑。
兰芽一窒,便陷入无边无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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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当里留有一间司夜染的卧房,司夜染别无选择,直接抱着兰芽进了那间房。
实则春和当上下的柜面和伙计,并没有离开,只是每个人都当自己是一根柱子,小心地不发出半点声响。
而内外改成便装的内监和锦衣郎就更是懂规矩,绝不敢让自己在不适当的时候产生哪怕一星半点的存在感。
可是司夜染却知道,当他抱着兰芽踹开卧房大门,迈入门槛的时候,却有无数双眼睛从夜色里,齐齐窥视过来。
因为那间房虽然是他的卧房,可也更是他与藏花共享的房间。
这些年,这间房除了藏花之外,再无其他娈宠进过;而此时,兰芽在他怀中迈入。
这一刻,在那些人的眼里,早已具有了千百种意义。
司夜染索性由得他们,门也不关严,便将兰芽直接扔进榻中。
榻脚,早燃起了幽幽的红纱宫灯。
他伏下,借着幽幽红灯,将兰芽衣襟撕开!
他知道,从门缝的角度看过来,恰好看见红灯纱帐,他骑在她腰上。
而那些布料被撕破的声响,更是在这悄无声息的晨色里,被传得清晰。
他动作冷静,手指丝毫不乱;可是当她衣襟尽开,内里光色突现的刹那——他能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住自己——他的心跳,已是乱了。
那虫子最会选地方,挑的正是她心口最为细软的皮肉,她心口已是浮凸红肿。
虽则让他担心,可是他却依旧不能否认——同样浮凸红软的,另有它物。且那两点,更让他心旌摇曳不休。
他深深吸口气,眼神一黯,便终是伏下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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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是在一种奇怪的感觉中醒来。
那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既酥痒,又疼痛,同时伴有周身的酸软,可是心头却奇异地仿佛新草狂生……
她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睁眼,眼前一片幽幽红光。
仿有风来,撩动绯红纱帐,曳曳飞舞在眼前,偶尔轻轻落下,恰缠绕住她皮肤,丝般滑动。
她蹙眉,再凝神细看。
便彻底被惊住!
只见心口腰间,正伏着一个人,以私密的动作,狎近滑动!
而他的两只手,手肘抵住床榻,正从左右两边托住她的两肋,将她推高了送到他口边!
他的唇,灼热水润,正——正吮着她!
仿佛已经听到她醒来,他便从她心口处猛然抬眼望来。那一双眼媚如妖魅,冷似野鬼!
她尖叫,他却反而更吮紧了她!
唇舌拨弄,让她逃不脱耻辱之间轰然而起的欢愉……
兰芽头向后仰,尖叫出声。
她竟不知,那叫声是震惊、愤怒,还是分明是——陌生的极致。
他忽地伸手按住她颈子,不让她动,唇舌一滑,给了她更为陌生与奇异的疼痛与欢畅……
她手指左右攥紧褥单,尖叫着喊:“我要杀了你——”
他猛然耸身,握住她的腰,将她翻转,背向他,然后——踢开榻边绣墩,让绣墩直飞出去,正好将房门撞严;继而扯落纱帐,将两人掩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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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乒乒乓乓之后,床笫之间的方寸天地,终于安静了下来。
兰芽额头抵着被褥,身子后弓,耻辱大哭:“混蛋!”
握住她腰侧的那只手却忽地将她推开,弃如敝屣。
司夜染侧躺下来,眸子透过夜色冷冷睨着她:“方才我那般对你时,你却不是这般反应。你方才,明明欢喜得很呐!”
“你胡说!”兰芽将脸埋入锦被:“……不是那样的。我方才,应当是在昏睡之中!司夜染,你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司夜染缓慢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仿佛极喜欢,便笑了:“没错,本官就是乘人之危!乘人之危不好么,寻其软肋以击之,才能百战不殆。”
“只有你这样儿的笨蛋~,才会强撄其锋。”
兰芽怒极,向他怒扑而下,手下意识一捋发鬓。
她原本的设想是,从发上随便扯下一根发钗来,扑过去便扎死他个奸贼!——可是人已经扑了过去,手却还是空的,这才想起,她早已不是钗环女儿,她发上一根能用来当凶器的钗子都没有了!
她便这么扑在他身上,愣神儿之下,才惊觉——她竟然忘了自己还是衣襟大开!
——这一扑之下,她分明是将自己最柔软的部位,垫上了他的脸!
怪不得,他这一次竟然没有半点反抗。
而趁她愣神儿,他竟粗喘一声,伸手捧住她一边柔软,送入唇中!
“司夜染,我杀了你!”
兰芽羞愤若死,便不顾一切伸手去卡他的脖子。再没有武器,她只有这一身相拼。
可是终究失策,她哪里可能是他的对手。他唇也不停,只随便一伸手便将她松散下来的长发从后脑扯住!
她被迫头向后仰,手再用不实力道,而这个姿势之下,更让她羞愤的是——她的柔软便以更浮凸的状态,送上他口边!
她绝望大哭,沙哑不绝。他在她身子下渐渐僵硬,忽地伸手将她推开。
他厌弃地哼:“无趣!”
兰芽连忙扯过锦被,将自己身子裹严。她缩到另外一边床脚,周身冷战,却已哭不出眼泪。
小小床笫之间,两人恨恨相对。
兰芽冷意艰深,司夜染却越见从容。
不消片刻,他已恢复常态。依旧该死的冰冷,却又在冰冷之中无法忽视他骨子里氤氲而出的清贵之气!
司夜染姿势未变,依旧侧身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可是态度却已经悠闲慵懒了下来。他睨着她,缓缓说:“今日情势,也是你自己造成。经过今宵,所有人便都更认定了你是我的新宠。所以,你若识时务,便从现在起想想如何当好这个角色。”
他伸手过来,想要捏她下颌。却被她别开。
他也不恼。就如主人逗弄宠物,不至于因为宠物小小的反抗就动怒。因为主人深知,宠物早已在他掌心,迟早都得驯服。
“兰公子,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从此你便是本官枕边人。只要本官想要,不管对你做什么,你都得学会接受。”
“甚至不光接受,你还得学着主动来讨我欢喜,懂么?”
“不懂!”兰芽从牙缝里挤出。
“嘁……”他竟笑了:“不懂也要装懂,实在装都装不会的话,就想想藏花。想想他素日都是用什么情态对着本官的——没错,他那样子就是本官最喜欢的。”
“我若不愿呢?”
“不愿?”司夜染仿佛还当真仔细想了想:“你若不愿,我目下刚尝到你的妙处,还舍不得打你杀你——可是我这口气也总归要出,那我只好去打别人,杀别人了。”
司夜染又伸手过来,这一次是抚她的颈子。兰芽一僵,这次却没敢避开。
他便更放肆地抚遍她的柔颈:“……陈桐倚、秦直碧、虎子、慕容,我一个一个地折磨他们,你看可好?”
兰芽低吼:“你不是人!”
“嗯~”他竟笑了,将她揽过去些,将她背转,从后面咬着她耳珠,宛如情侣耳语,亲昵异常:“我不是人,你也要与不是我的人,享尽欢好。”
兰芽还要挣扎,他却伸一根手指点住她的唇,在她耳边轻喃:“嘘……乖乖的,别再惹我生气。否则,明天你的早饭便是虎子活摘的眼珠!”
“你!”兰芽几乎呕吐。
他却扳过她颈子,扭着她头强迫她:“……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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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宿迷离,她被他捧在掌心吸了不知多久……
她一直紧闭双眼,恨不能让自己死去。可是当朝阳终于照进帐帷,她却感觉自己心口被虫子咬过的伤口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他还在睡,她急忙背过身去坐起来,展开衣襟去看。
红肿已消,周边皮肉都白洁如新。只有那小小的咬孔,还记录了昨夜被虫咬过的痕迹。
她忍不住悄然回头望他。
难道他彻夜吸她……不是狎弄,而只是——替她将那虫毒吸净?
可是她却又很快否定了自己——因为她再青涩懵懂,再不想去细辨他究竟在碰触哪里,却也隐约知道,他也终究还是碰过她左右两边……
所以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只是为了给她治疗!
恨意勃生,兰芽裹好布条,整衣下榻,不顾一切推门便出去了。
初礼不知何时立在廊下,见了她便恭顺地笑:“恭喜兰公子。”
喜你个头!
兰芽拼命压抑,只说:“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大人若问起,就说我去查案。”
初礼一笑:“自然。”
兰芽奔出廊下,找见装虫子的笼子。及至走出春和当,才忍不住停步回眸——
司夜染一向是极为警醒的人,怎么今天她都走了,而且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竟然还沉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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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稍后加一更。】
90闯顺天府
兰芽出了春和当大门,发现双宝竟然也已来了,候在店堂。
兰芽不想多说,只一挥手:“走吧,今天咱们闯一回顺天府!”
双宝忍住好奇,赶紧跟上:“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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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出了门,后脚初礼就赶紧行动,吩咐锦衣郎去请郎中来俨。
郎中战战兢兢给司夜染把了脉,又开了方子。
初礼少年老成,凝着郎中笑:“大夫家中新近有喜,小孙子可是白胖可爱啊。稔”
郎中愣神儿片刻,便扑通一声跪倒:“公公放过草民孙儿吧!草民对今早之事,半个字也不敢泄露出去的……”
初礼微笑:“大夫说的哪里话来?我们大人的景况,就是因为信任大夫为人,才会让大夫您来瞧。否则,早去延请太医了。”
郎中又赌咒发誓,磕了十数个响头,才惴惴接着五十两银子出了春和当。
初礼虽然说得无害,郎中多年行走江湖却还是明白,人家之所以没请太医来,是这件事不方便让太医知晓——太医太医,那是皇家的大夫,若是太医知道了,便整个朝廷、包括皇上娘娘也都知道了。
请他来看,不是他医术比太医还高超,不过是看在他隐身民间的便利罢了。
郎中狠狠抹了抹汗,知道自己必须要忘了自己今早的一切,才是保命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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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因主管京师地界,于是级别虽然是“府”,可是地位却极为超然。
府尹为正三品,高出一般地方知府二至***,且一向由尚书、侍郎级大臣监管。
正三品衙门的官印应用铜印,也只有顺天府特别,用银印,位同封疆大吏的总督、巡抚。
于是兰芽虽然有灵济宫的身份,可是却也明白,这顺天府的衙门口不是好闯的。
果然,她带着双宝一到顺天府衙门口,左右看门的衙役便不客气,两只鼻孔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双宝看不过,先出示了灵济宫的腰牌,那两个门子方有些收敛,不过依旧是一副欠揍的样儿:“哎哟,原来是两位公公。想见咱们府尹大人,没问题呀,只是不巧,咱们大人此时不在府中。”
兰芽忍着不去戳穿他们的谎言,耐心问:“敢问此时大人不在府中办公,又去了哪里?”
开玩笑,身为堂堂京兆尹,办公时间不在衙署内,难道还能随便出门?这天子脚下,难道还真的没有王法了么!
门子甲转了转眼珠,情知内监有监察百官的职权,他们继续这么胡说,回头这位小公公真给这么报上去,那府尹大人还说不定真的就落了责罚。
门子甲便赶紧说:“小公公说得对,府尹大人这个时辰按说应当署理公务。可是公公应知,咱们大人为兼任,除了顺天府尹之职,大人还是刑部侍郎……”
兰芽挑眉:“按你的意思,大人是在刑部办公?”
门子甲故作机敏地笑:“公公英明。”
兰芽将双宝扯到一边,低声细问这位刑部侍郎兼顺天府尹的身份。双宝说叫贾鲁,因从前在刑部办过几个大案,颇得皇上赏识,于是将顺天府这个替天子看家护院的重要衙门口交给了他,就是要让他维护京畿重地一方平安。
兰芽点了点头,“既然是刑部的郎官,那咱们今儿就暂时先不见了。”
刑部乃是法司三部之一,历来掌刑狱。可是从大明建国以来,锦衣郎与紫府的先后建立,便从刑部将刑狱之权渐渐剥离。如今紫府办案、拿人、用刑,全都根本不用通过刑部,更建有属于紫府专用的北镇抚使司诏狱,更等于是骑在刑部脖子上拉屎……刑部虽然表面与紫府宦官低头哈腰,实则心内早有暗火。
既然贾鲁是刑部的人,那见了还真不如不见,否则他非但不给任何方便通融,怕是还要横生枝节,给她添麻烦。
主意已定,兰芽再抱拳赔笑:“若是大人不方便,那请为在下引见捕头亦可。”
捕头乃捕快之首,捕快专事缉拿盗犯,冯谷命案的最初勘探当由他们负责。
两个门子彼此望了一眼,情知府尹大人还能仗着身份拿拿乔,可是捕头职司毕竟太低,不宜在宦官面前拿乔……两人便只好入内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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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头孙海正在班房喝茶。顺天府因地位超然,府内胥吏衙役的身份也比一般府衙高出一截去,外人只道羡慕,府里知道内情的人却都暗暗叫苦。
不为别的,都因掣肘。
但凡顺天府的案子,紫府总难免插手过来,到时候派个能员来还行,若是碰见个饭桶,来了就知道吆五喝六、指手画脚,没的帮不上忙,反倒拖后了办案的进度。
捕快办案也有期限,一般五天为一“比限”,重大案件则三天就是一个“比限”,倘若过了一个“比限”还未破案,捕快就要受到责罚。因此上,顺天府的捕快就没有没因为宦官的掣肘而没有挨过打的,所以一提到紫府,就都暗自恨得牙根都痒痒。
孙海这一听说又有宦官来,便恨得将茶碗砰地一声拍在桌上:“阉人,又来捣乱!”
下面的捕快赶紧上来给捂住嘴:“哎哟,头儿,低声!”
孙海冷笑:“你们怕他们,爷爷倒是不怕的。要是闹得急了,爷爷索性跟他们拼了!真刀真枪打将起来,爷爷必定拽他们十几二十几个垫背。纵然死了,倒也都值了!”
孙海为人仗义,因是捕头,素日里即便只是看着手下挨打,却也仿佛都是疼在他自己身上。于是他才这么豁出去了吼出来。
却听得门口银铃般清亮一笑:“捕爷这般勇武,当真可喜可贺。”
随着一阵稀疏掌声,兰芽已是迈步走进门来。立在门口光影里含笑而立,判断准了哪个是捕头,便一抱拳:“想来这位便是捕头。幸会。”
孙海也上下打量来人。只见身量娇小、清瞳红唇,年纪极轻,却不似从前所接触到的宦官的蛮横与冰冷。
如此望来,倒像哪家大户的公子,通身利落,锦衣华贵。
孙海便收敛了些,起身抱拳:“我老孙是粗人,说话口无遮拦。这位公公要是听着不顺耳,这便随意拿捏个什么口实,将老孙拿下就是!”
兰芽折扇轻敲掌心:“孙大哥说笑了。孙大哥方才着实是骂人了,不过骂的又不是我,我又何必替那该挨骂的人讨了这不欢喜去?”
孙海着实一愣,讷讷说:“当真?”
“自然!”兰芽迈步走过来,仰头迎着他的眼睛:“我此来是为查案,若孙大哥是个能员,我替大哥报功请赏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拿捏口实?”
有消息灵通的捕快赶紧凑上来,附在孙海耳边低语几句。
兰芽隐约听见了那话,不过是说她身份与众不同,不光是宦官,更是司夜染的娈宠……
是不忿听见这些,不过此时却也不知怎地,听来反倒没有想象之中的怒气,反倒平静接受。
——只要这个身份,有助于办事。
宦官这身衣裳所能带来的能量,她早已领教;如果再加上司夜染这一层身份呢?她真的很好奇,她今后能凭借这个身份,迈上何等的高阶去?
想到这里,她偏头去望孙海的神色。那一刹她清楚地瞧见了他的鄙夷,不过她却只回他莞尔一笑。
世人但凡听说她不但身为宦官,还是大太监的玩物,定然都觉得她不配当个人吧?于是他的鄙夷没有让她恼,反让她放心他是个直率的人。
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要鄙夷,又凭什么受不得人家的目光?
这点屈辱,她受得住。
孙海见兰芽看他,而且一笑,便只好蹙眉将鄙夷之色按住,终究抱拳施了个礼:“原来是兰公子。未曾远迎大驾,公子宽宥。”
兰芽便笑了,伸折扇啪地一拍孙海肩头:“好说。孙大哥,不打不相识,此后还要孙大哥多多援手。”
话入正题,兰芽先跟孙海要当日现场勘查的笔录。
终究是负责京畿重地的顺天府,各项查备果然齐全,卷宗里不单有详细笔录,更有各种图影。
兰芽仔细研读文字之后,再看她最擅长的图影。
实则她心中有数,便按图索骥,去看描绘冯谷尸首左手边情形的细节图——
看毕,她就笑了:“孙班头,这些绘于卷宗的图影,当是由你审定过的,哦?”
孙海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已经上升到了卷宗,成为既定的记录,那么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幅图,便都是有了官家效力的,岂可儿戏?
兰芽便将卷宗猛地向桌上一摔:“孙班头,你矫改案卷,误导办案,你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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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无关情事,只是查案。可是那从容与淡定何来?o(n_n)o~,明天见。谢谢大家的打赏,身为教职的亲们节快,心心生快~~】
6张:寒冷
3张:ranka、xiaoyudian、辛西娅
1张:wangjue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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