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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     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衣冠走狗

    眼前自是绝大引惑,可是若这么跑了,别人还不说,双宝就头一个得受她连累,说不定得丢了性命。

    兰芽摒除杂念,小心朝本司胡同走。

    幸赖虎子曾为小贼,对京师内纵横的街巷都熟,她旁敲侧击地问了,这才不至于迷路。

    到了本司胡同时,天色早已大亮。她不知教坊规矩,便小心地向周边商贩打听。

    见她身上的内监服饰,绸缎行的伙计没敢得罪,说教坊总归要入夜才热闹,这个时辰都刚入睡不久呢。

    那伙计面上虽则恭敬,可是眼睛里却没藏住鄙夷。兰芽知道还是这身儿衣裳的缘故。

    如今内监横行宫外,监察官民,无孔不入。于是这商家自然不敢得罪。可是实则在老百姓的心中,有谁会真看得起这些没根的人?

    兰芽索性扬脖挺胸,伸手一拍柜面:“跟你们掌柜的说,我跟他借二十两银子!就拿我这身儿衣裳当抵押!”

    虎子说进教坊花了二十两银子,她怎么也得带同样多的银子进门才稳妥。可是身上连玉锁片儿都送人了,哪里有这么多银子?也只能使横,先借用了再说。

    伙计没敢怠慢,一扭身儿赶紧去请掌柜的。

    掌柜的是老.江湖,听见就深深叹了口气:“他哪儿是来借,他就是来明抢的!他说要二十两,咱们足足加上十倍才能抵得过!”

    伙计也有些傻:“掌柜的,那公公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咱们至于也得这么孝敬?”

    “你懂什么!”掌柜的连连摇头:“这个年纪的自然还都不该出来办差;不过既然已经是出宫来的,那就必定是极为得力的。”

    掌柜的望望四周,压低声音说:“别人不说,单说宫里那位司太监……也不过十五六岁,可比皇上还厉害!”

    司夜染凭借春和号等皇店坐地收税,行商的人都间接打过交道,自是提到便是色变……伙计忍不住嘀咕:“我倒是只知有司太监,不知有万岁爷。”

    掌柜的进了店堂,连忙堆起一脸的笑,打躬作揖。

    兰芽故意拧眉立目地逞威风:“你也别担心我借了钱不还,我这身儿公服可是押在你这儿的!我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敢不赎回这衣裳去!”

    绸缎行的掌柜,自是辨识绸缎的行家,一打眼便知这位身上的用料和绣工的的确确是宫里的,便连忙奉上银票。

    兰芽便也痛快地脱衣,脱到一半才尴尬说:“掌柜的,还得麻烦你借我一身儿衣裳……”

    .

    捏着扎手的二百两银票,穿着贵重的丝绸做就的湖色直裰立在街市上,迎向青天白日、攘攘人群,兰芽只觉心乱如麻。

    没想到痛恨宦官的自己,竟然也要借由宦官的那身儿衣裳,向人打秋风。

    浑浑噩噩在街市中游走,只等待日暮到来。心中亦不免悬心双宝是否已经被人发现,司夜染是否已经知道了她逃离灵济宫。

    再回想虎子、秦直碧几个,便更觉坠坠于心,不能释怀。

    于是竟连那个始终跟在她身后的一道身影,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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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绣春刀冷

    终于熬到夕阳斜坠。

    兰芽绕着本司胡同周围的几条街巷已是绕了几十个来回。

    周遭的店铺赶在宵禁之前关门闭户,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小街,倏然就肃静了下来。长径幽幽,转瞬只剩下她一个人。

    跟在她身后二十步左右的那个人影,也迅速点脚尖儿上了房,伏低身子从房上无声跟着她。

    她自己尚不觉,那人却已确定,跟着她的人果然不止他一个!

    两个锦衣男子无声从转角处跟上来,各自悄然拉出佩刀,环视四周无人,便要抽刀向她挥去!

    房上人身如鹞鹰,一长身斜掠而下!

    身子尚在半空中,手中长刀已然出鞘!刀锋更在错手之间,一分为二,分别斩向两人头颈!

    那两人也不是易与之辈,遽然之间已是向后跃出数步远,更是因那一分为二的刀锋大为惊骇!

    这是绣春刀的秘密,锦衣郎之外的人都无从知晓。外人只知锦衣郎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却极少有人知道绣春刀本是连体双刃!

    那两人凭此便可断定来人是锦衣郎中人,竟是他们的同僚。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飞掠而下,也是已然看清了那两人手中的长刀。

    三人成犄角之势,竟是面面相觑。

    那两人先看清了来人模样,蹙眉对望一眼,连忙抱拳:“如果没有认错的话,可是卫隐卫将军?”

    卫隐蹙眉,冷一颔首,促声问:“你们二人,受谁人指使?”

    那两人对视一眼,都抿嘴不说。

    卫隐心底晃了个圈儿,压低声问:“难道是,花二爷?”

    .

    终于熬到掌灯时分,后头那三个诡异的人也没跟上来,兰芽立在教坊司门外。

    借着灯影煌煌,往里头望去,只见紫裙娉婷,袅袅娆娆;而院中男子,皆身着皂衫,头上裹着绿色头巾。

    绿色头巾一向为下贱之色,官家有令,凡乐籍男子,或者是倡优亲属都必须要头裹绿色头巾,以示低贱。

    兰芽只觉眼中又胀又热——慕容既然也身在其中,便也必得裹着这样的头巾。想他以皇室贵胄之身,却要遭受这般凌侮,该是何等悲愤!

    她心中对司夜染的恨,更添一层!

    .

    有绿巾龟儿上来招呼:“哥儿,进来,进来!”

    看兰芽衣饰华贵,却年纪尚轻,那龟儿便附上耳来:“公子莫担心,小的定给公子找个知疼知热的姐姐来,管保叫公子你自管酣畅着就把事儿了了!”

    兰芽听得面红耳热,举袖掩面,只低低说:“……我不想找个姐姐,也不须妹妹。我只想找个,咳咳,找个知情知意的哥哥。”

    那龟儿眼珠子一转:“那也简单!公子坐,小的这便去给公子唤几个俊美的哥哥来!”

    兰芽也顾不得羞,一把扯住龟儿的衣袖,“我要找的总归要与众不同些。你这里可有碧眼的鞑子?”

    孰料那龟儿眼珠子又一转:“哎哟,那可对不住了。咱们没有这样的人。”

63纵使千红

    全属扯蛋!

    兰芽心内虽急,却反倒耐下心来,点头微笑:“那就算了。劳烦就帮我找几个标致的哥哥来便罢。”

    反正身上有钱,她心里有底。只随便剪了块银角子扔给龟儿:“总归要冶艳些的。中规中矩的,小爷我不喜欢!”

    得了银子,那龟儿自是更加殷勤。不多时便引着五个眉清目秀的碧衫少年来。个个细腰柳肩,目带风.流。

    兰芽随便扫了一眼。

    个个都比不上……

    龟儿殷殷问:“公子可看好哪个了?”

    兰芽耸肩轻笑:“既然都来了,何必还独独哪一个?索性就都坐下吧。”

    “哎哟!”龟儿真真儿没想到这位哥儿还是个这样大方的,忙不迭引着那五个少年绕着桌子都坐下来。压桌的果子点心忙都摆上来,说马上还有舞乐献艺,若不忙着上楼进房,不妨先娱乐一时。

    兰芽轻摇纸扇,淡淡应了。

    待龟儿离开,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握着身边一个杏眼蜂腰的少年说话儿。她语音柔缓,逗着那少年说家乡是哪儿的,叫什么名儿,进教坊几年了……虽则,明知道那少年说的未必都是实话,也不打紧。

    少年之间难免拈酸吃味,另外四个便都坐不稳了,主动靠上来,喂果子的喂果子,端茶盅的端茶盅。一时莺莺燕燕,巧语暗香。

    兰芽本不善此道,可是这一刻却都豁出去,竟也应对自如,没有半丝紧张。

    她便佯作醉倒在这芳丛中,捏着他们的脸蛋儿拐着弯儿问:“你们几个都已是绝色,可是我怎么倒听人说,你们还不算最标致的?”

    那几个便都有些慌神儿:“公子这是打哪儿听来的!”

    兰芽眯了眯眼。

    便点头拐了弯儿问:“我是想,这里毕竟是官家的教坊,是不是总有些顶尖儿的是寻常不见外客的,只承应官府大人们的?”

    “不过……在我眼里,你们几个就已经是桃李芳菲、人间四季。”

    几个少年被哄得高兴,便将什么话都说给她听。

    “公子说的也有理。虽然那些个未必是怎样顶尖儿,不过总归有些刚来的、新鲜的,总要先留给那些大人们享用。陈了腻了的,才能这么开门迎客。”

    兰芽心底惴了惴。

    “那么今晚,有哪些大人来捧场?”

    .

    兰芽中途借出恭离席。

    行至廊上,回头看一片笙歌弦乐,姹紫嫣红开遍。

    她却没有丝毫留恋,直奔后院莲池水榭而去。

    那几个少年说,今晚礼部尚书邹凯会同几位司部大人前来饮宴。

    礼部虽则在六部当中仿佛存在感最弱,可是教坊司却是直接隶属礼部。既然是礼部尚书来,那教坊司自当奉上最好的人去。

    如未猜错,慕容当在彼处。

    纵使万艳千红,她都只为那一碧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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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花气袭人

    后院门有跟差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兰芽绕着门口走了几圈,都不得其门而入。

    远远瞧见那绿巾的龟儿捧了酒菜往里走。兰芽一横心,伸手给拦住。

    不等那龟儿嚷嚷,兰芽急促掏出双宝的腰牌,在龟儿眼前晃过,沉声说:“帮我装扮一下,我得进去!”

    此处为教坊司,那龟儿自然认得宦官的腰牌,看了便是一惊。

    本朝以来,皇帝担心臣属私有二心,于是无论大臣府内,还是各种饮宴,必定都有紫府的密探混入监视,将官员所有言行都上报皇帝知晓。此时此地见这腰牌,应属理所当然。

    龟儿忙带兰芽入内厢,取过碧衫、绿头巾,帮兰芽收束停当。兰芽便迫不及待地端了捧盒进园子去。

    她年纪小,身量幼细,把门跟差横了她一眼,也并未多看,便任凭她一径走上前去。

    水畔花木扶疏,水中月影浮沉,星光月色拱出一座亭榭,宛如硕大一朵莲花,娉婷在夜色中绽放。

    花木之下,众人闲坐。画屏宫灯,矮榻胡床。博山炉里暗香如龙,营造出醉生梦死之乡。

    兰芽小心将捧盒放在几案上,目光小心逡巡。方想着该如何不落痕迹地找见慕容,却不成想,不过随便一扭身一回眸……便整个人冻僵在袭人花气之中。

    当中主客的位置上,坐着的那长胡子老头儿就是邹凯,兰芽在家中也曾见过。

    就在邹凯的怀中,竟毫不遮掩坐着个人。白衣若月色染就,长发迤逦而下垂在老头儿的膝头,面上白纱轻遮,可是一双碧色的眼瞳却盈着水色,滟滟向她望过来!

    他竟然,毫不躲闪!

    一时之间,又是惊讶,又是怨恼,又是安慰,又是欢喜……全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让她只能木然回望他碧色瞳光。

    她以为他会悲愤欲绝,她以为他会向她含恨控诉……她为了他,说不定肯自不量力地扯着他杀出这教坊司去;就算杀不出去,她也陪他一起死了罢了。

    却哪里想到他这般悠然自得,仿佛乐在当中。

    她这一愣怔,便惹来跟差的不满。有人便上来扯他,呵斥道:“发什么呆?速速下去!”

    邹凯也转头来看。

    慕容倒一笑:“我面上还遮着巾子,都能让他呆成这样儿~”

    邹凯便抚掌大笑:“慕容啊慕容,怎消得你风华绝代!”

    慕容笑,便如月华轻坠。半分没有怒色,半点不想反抗!

    兰芽便站立不住,一扭身,撒腿便冲入花丛中!

    邹凯等人觉得有趣,竟都轰然大笑。他也跟着笑,笑声更高。原来她的反应,在他眼中全成了可笑?!

    怎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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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我带你走

    不知过了多久,水榭中丝竹声起。

    慕容妖冶而言:“各位大人稍坐,待慕容更衣,为各位大人抚琴一曲。”

    “好好!”邹凯带头鼓掌,“慕容要快些,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哟。”

    众人各种含义地笑,慕容也含笑离席。

    兰芽只觉鼻息之间旃檀悠远,便猛然抬头望去。如轻袅月色,慕容已立在身边。

    他隔着面巾,静静却也冷冷地看她:“既然后悔见我这等模样,你又何必要来!”

    .

    不管怎样,他还是来见她……

    兰芽抑住心头微漾,一把扯住他手腕:“慕容,你这些日子来,可好?”

    “好?”慕容碧眼含笑,可是那笑容之下却千古的寒冰:“不如我告诉你,我每晚要陪几位贵客!”

    兰芽心下轰然一声:“他们怎么敢!你是皇孙慕容,你是前朝蒙古的皇孙,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慕容咯咯冷笑:“就因为我是鞑子的皇孙,就因为我身份贵重,所以他们才争相来睡!”

    慕容凑近些,附在兰芽耳畔:“不止睡,他们还想尽了一切办法折磨我……仿佛只要这样,便能尽数宣泄了对前朝的恨和蔑视。”

    慕容盯着她的眼睛:“我开始也想反抗,可是越反抗就换来越残忍的折磨……我只能放弃抵抗,我只能乖乖忍受——到后来,你知道么,我竟也尝出几分快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这身份这相貌就注定是这样的命运。我既然无力反抗,不如认了。”

    他凄清目光冶艳非常,却让兰芽只想哭。

    她扯住他手腕:“我带你走!”

    “你带我走?”

    隔着白纱,看不全他面上神色,只见他碧眼一寒:“就凭你,如何走得出去!”

    “我能!”兰芽握紧腰间的腰牌:“你听我说,我带着宦官的腰牌。教坊司的人必不敢拦,待得他们发现有假,你我早已逃出去了!”

    计划未必不可行,就算城墙高险,但是凭着跟虎子学来的爬墙功夫,未必就没有搏一搏的机会!

    只要能逃得出这京师,她就送他回西北草原。届时,他就又是草原上的小王子,不用再忍受这般屈辱!

    虽然蒙古人不该姓慕容……不过既然是胡人皇孙,此时普天之下也只有前朝蒙古的血裔了!

    慕容却是一声讽笑:“兰伢子,你太不知量力!你真以为你能这样轻易逃脱?”

    慕容目光掠开,望向水中,曳曳水光映上他的脸:“你手中腰牌是叫双宝的,那就是你偷的。你又是何时离开灵济宫的?”

    “清晨。”兰芽据实以告。

    “清晨!”慕容又是一声凉笑:“你也不算算,从清晨到现在,已是过了多少个时辰!他们早已发现你不见了!”

    慕容上下打量她衣着:“你本该穿着宦官的公服出来……脱哪儿了?”

    兰芽面如针扎:“……押给绸缎庄掌柜了。”

    慕容又是凄冷而笑:“你好聪明!绸缎庄如何敢收宦官公服,他们必定早早将此事上报给了灵济宫!如此,你的行止早已泄露!”

    慕容冷笑:“你以为,他们能放过你么?”

66人为刀俎

    “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知道,我在这里从清晨等到掌灯,只为见你一面,早已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样的时间过去,他们必定早就发现我不见了;甚至,双宝此时说不定早受了我的连累而受了罚……”

    不光双宝,还有虎子他们……

    兰芽踉跄一笑:“我不过,还是想要看你一眼……然后回去,哪怕就算要被他们杀了,我也才能放心。”

    她仿佛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慕容碧眼幽邃,深深凝望她……不过却只片刻,便别开,清冷一笑:“兰伢子,你不必再如此费心。我此时已是残破之躯,在此不过图一时苟活。你别再来找我,而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他说罢,抽袖而去。

    兰芽想要追过去,绝望地喊:“慕容!”

    冷不防,斜下里于暗寂处横出一道黑影,语声如刀:“你若还想让他活着,就收回脚步来。否则,只要你脚步再一动,我便立时取他项上人头!”

    兰芽心颤欲裂,却也只能艰难地收回自己的脚步,眼睁睁看着慕容白衣的背影在视野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从曾经的近在眼前,渐渐,远至天边,再不可及……

    进退之间的选择,竟像一柄刀刃,切开她的心她的魂,让她每一条经络都因疼痛而颤抖。

    她咬紧了牙关死死控制住,扭头望向那人,凄然冷笑:“息风将军!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伤他分毫!”

    息风冷冷道:“你不如先担心自己!”

    “自己?”兰芽仰头轻笑:“不过一死耳,有何惧之!”

    息风融在夜色里,冷笑:“那就是你太不了解大人……死,实则是大人给予的最大恩惠。而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兰芽一颤:“你们大人,他,他要怎样?”

    息风无声走过来,一把将她手臂反剪向后。尖利的疼痛让兰芽额角渗出汗来。

    息风:“大人就在门外。走!”

    息风毫不留情地反拎着她,纵过院墙。院内笙歌,院外天地却是夜色笼罩,一点灯火都没有。

    宵禁的夜晚,天地冷寂。

    只有一点孤明,是挂在一顶轿子门棂上的羊角灯笼。

    那是整根粗壮的羊角制成,内里被反复扩撑千万次,将羊角撑成薄如纸张,然后在内里点了灯烛,方能让灯光丝毫不遗地都映照出来。同时,可避风扰。

    兰芽定定望那明灯,只觉自己也是一柄羊角,正待被残忍扩撑千万次,才能换得最后的光明加身。

    或者自己也禁不住那些折磨,中途便断了废了,直接被弃之垃圾场,从此湮灭罢。

    心念俱灭,兰芽一声不吭被息风按跪在地,也不说话,只定定凝望着那盏灯。

    银龙小轿,银线门帘上,暗波游弋,仿佛鱼龙舞。

    宛如暗夜里倏然绽放血红妖冶的花朵,帘内传出一声:“你,不逃了?”

    兰芽依旧盯着那灯笼,仿佛没听见,更懒得回话。

    “不说话?”那声音竟然轻袅而笑:“那我们便都不说话,只听着罢。”

    息风随即向墙内一个唿哨。

    不过片刻,墙内便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67还想逃吗

    那惨叫声如透骨的钢钉,一根一根直直钉过来。

    兰芽渐无法呼吸,死死攥住胸襟,朝轿子嘶吼:“你杀了我!”

    轿帘彼端,却只有森冷笑声:“你有功时,我说赏,撤了听兰轩、修竹廊与水镜台的门禁。这是你这回有罪,那就自然当罚!——只不过,该如何罚,权柄只在我掌心,半点由不得你。我说罚你,又不是杀你,你求死亦无资格!”

    墙内惨叫声高亢之后,渐次低回婉转,越发诡异!

    兰芽便更是惊恸,“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情愿是酷刑,廷杖、鞭笞,或者是其它的什么都行,千万不能是,不能是……那种折磨。

    那叫她如何忍听?叫她如何活啊!

    轿帘内,笑声阴怖:“……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然猜到我给他用的什么刑。不过是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儿郎,让他们逐一与他亲近罢了。”

    “司夜染,你不是人,你是个妖孽!”

    兰芽撕心裂肺大喊,想要扑上去,却被息风从后面狠狠按住!

    “妖孽?”轿内人缓缓将这个字眼吞吐过一回,笑意更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妖孽!将你们所有人心都捏在掌心的妖孽!”

    墙内惨叫声刚刚低缓了些,稍顿,却随即又是一串高亢的惨叫!

    轿内人还含笑解说:“嗯,又是换了个人。”

    兰芽心神俱裂,朝暗寂夜空仰头嚎哭:“我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你全都施加在我身上吧!……”

    “施加在你身上,岂有这样疼?我要你记住,敢于背叛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司夜染!”兰芽怒吼,唇都撕破,涔涔流出血来:“既然不肯杀了我,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你说——”

    轿帘无风而动,帘上银线刺绣的龙仿佛振须摆尾,眼珠子霍地转过来,仿佛在冷冷盯着兰芽!

    “……倒也简单。我要你对天、对你死去的家人发誓,从此臣服于我,再不逃了~”

    他做梦!

    家门血海深仇,她岂能不报!

    兰芽嘶嘶粗chuan,轿内人也不急,“没关系,我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如此良宵,听得这般动听声响,倒也不倦。”

    此时天地幽寂,耳际什么声响都没有了,只有那一声惨似一声的呼喊……兰芽恨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再也无法听下去,再也不忍听下去!

    “司夜染,你放过他!我跟你发誓就是。我再也不逃了,不逃了!”

    爹,娘,不是孩儿不孝,实在是孩儿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人遭受这样的凌迟!

    “好~,好极了。”他在帘内轻轻鼓掌,言笑之间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得意。

    他就知道她逃不了,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屈服!

    兰芽仰天,用力用力地哭,却不准自己哭出声来。

    今日的耻辱她会好好记着,等来日定要百倍千倍都加诸他身!

    轿帘内静了片时,等第二轮的惨叫终于止歇,他才慢条斯理地吩咐:“我也听够了。风,止吧。”

    息风随即又是一声唿哨,墙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兰芽膝弯一软,整个人仆向地面。

    “戏听完了,我们也回去吧。”

    四个面孔遮于夜色中的轿夫无声转身,抬着银龙小轿便走。

    由始至终,他竟连轿帘都没挑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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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五石攻心

    回到灵济宫。

    息风亲自押送兰芽回“听兰轩”,并派手下得力的锦衣郎监管。

    他自己走入司夜染居住的“观鱼台”。

    房中已经垂下重重帘幕,上夜的小内监初礼已经将大灯都熄了。息风隔着帘幕立在外间,沉声禀告:“回大人,看守后门的牛金已经上吊死了。”

    隔着帘幕,司夜染的声音依旧毫无温度:“死了,也好。”

    息风欲言又止,只能叉手施礼:“是。”

    息风告退,刚走到门口,司夜染却又说:“明日你亲自到城外的安福寺去捐块地,将他葬了吧。”

    息风心中一暖,“属下替牛金谢大人恩典!”

    司夜染再不出声,息风深吸口气走出门去。

    牛金便是后门那个看守的年老内监,因私纵了兰芽,便已获罪。以牛金资历,死后也只能葬在乱葬岗,可是这回竟然也算因祸得福,竟得大人替他在寺院捐地,便是他的造化。

    走出门去,却不想正见藏花立在廊下。花色浓郁,便显得藏花的面色也极为阴沉。

    息风蹙眉:“你是来伺候大人的,怎么还不进去?”

    藏花目色阴暗:“大人今晚并未召我。初礼说今日是大人陪皇上服药散的日子,大人要彻夜发散药力!”

    皇家笃信道教,便也有道士向皇帝进献各种药石丹散。司夜染陪皇帝一同服用的便是魏晋以来颇为风靡的五石散。虽则唐时孙思邈都曾说过此剂乃毒,呼吁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但是皇帝迷恋服用之后的若仙若死,于是宫内再度盛行。

    司夜染作为皇帝近侍,每次都要陪皇帝共同服用。息风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也无计可施。

    息风蹙眉:“嘱咐初礼、初义等人小心伺候。我这便去唤太医来,候在堂下,大人若有半点不适,也好救治。”

    息风说着抬步而去,却还是稍停了停,目光冻在藏花面上。

    藏花面色一变:“你又待怎样?”

    息风冷哼:“你这般心虚,便是不打自招——牛金是被你勒死的!”

    藏花面色变了几变:“我便认了又怎样!他私纵那小贱婢去,论罪当死!”

    息风眸色一冷:“可是这灵济宫里,总归要大人下令。几时大人允许你动私刑?”

    “大人整日入宫陪皇上服散,并不在啊!”藏花走近几步,挑衅睨着息风的眼睛:“再说,就算我有小错,大人又岂会舍得罚我?息风,我虽排名在你后,可是大人对你对我,总归是不同的。”

    “是么?”息风冷笑:“那也希望你不要恃宠生娇,做出大人不欢喜的事来。”

    “不会的!”藏花双眼一冷:“我做的,都是为了大人!”

    息风抬步即去。

    藏花黯然立在廊下,望着窗口灯影映照出的剪影,目光痴迷。他低声呢喃:“大人,你今晚不见我,定是罚我。我不过趁着她逃跑,想要结果了她……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大人你!”

    “她是朝廷钦犯,是皇上下旨满门抄斩,大人窝藏了她,终有一日要连累大人!可是大人你为什么非要护着她,不让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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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看乃们留言区满屏的“菊花”哟~o(n_n)o

69总有轻重

    兰芽回到“听兰轩”,先去看双宝。

    不出所料,那孩子又被打得满身的伤……

    兰芽愧疚不已,便在榻边给双宝跪倒:“都是我连累你,是我该死。”

    双宝忍着疼说:“公子别自责,大人已给我哥哥安排了官职。奴婢这点伤,值了!”

    兰芽悲愤:“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他不过邀买人心!”

    双宝嗫嚅:“公子……,你不要怨恨大人。责打奴婢的,并非大人。”

    “那又是谁?”

    双宝垂下眼帘:“是二爷。”

    “是那妖精!”

    兰芽记得,就是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将她劫持而来,而且一见面就恨不得剥了她的皮一样。她真不明白,她究竟有哪里得罪了那妖精!

    兰芽帮双宝敷药,也顾不得害羞拉下双宝裤子。伤都在p股上,皮肉翻卷,血色淋漓。不敢隔着布,兰芽只好用手来敷药。

    双宝迭声婉谢:“奴婢是残缺之人,怎么敢这般劳动公子……”

    残缺之人……兰芽便又想起慕容,想起他也曾对她这般说。手便越发坚定,轻声说:“在我心里,你与旁人一般无二。甚至,你总要重过旁人去的。”

    双宝自从净身,总被人看不起,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便忍不住咬着枕席,呜呜地哭了出来。

    双宝睡了,兰芽却怎么都睡不着。日间种种,从心头呼啸碾过。

    却明白,今夜之后她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岳兰芽,不能再宁折不弯,否则只会连累身边人。她必得学会委曲求全,学会静待时机。

    .

    翌日一大早,虎子和陈桐倚便奔进门来。门口昨晚加的锦衣郎拦阻,两方还动了拳脚。

    虎子仗着一身功夫,竟是将锦衣郎打翻在地;最奇妙的当属那陈桐倚,就拎着把掉了渣的破蒲扇,竟然也闪转腾挪地没有吃什么大亏。

    等息风听报,亲自来调停,他们二人才得以进了门。

    兰芽这才看见,陈桐倚到底是眼圈被打了个乌紫。

    她盯着陈桐倚乐,虎子却奔上来一把将她抱住,上上下下地将她看全了,“你可吓死我了!就算要逃,你也该先告诉我一声儿!有我护着你,怎么至于再被他们捉回来!”

    兰芽不好意思地想要挣开,陈桐倚倒是摇着破蒲扇坏兮兮地笑:“虎子,差矣!她逃出去是为了见旁人,怎方便身边带着你?”

    “谁?”虎子一怔,瞪大眼睛盯过来。

    兰芽蹙眉,暗骂陈桐倚多事。

    陈桐倚还是不知愁苦地摇着破扇子——“兰伢子此时一颗心,怕都系在慕容兄那里了。”

    兰芽懊恼握拳:“陈兄,你别乱说!”

    目光一错,却见一个蓝衫公子,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门口。

    兰芽便更是心虚气短,攥紧了手背过身去:“……我们几个,总归是一处的。我不想扔下任何一个。”

    陈桐倚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过在兰伢子心里,慕容兄总归要重过我们去的。从前在牙行里,兰伢子看慕容的眼神、对慕容说话的语气,总归与我们不同。”

    秦直碧依旧站在那里,没离开却也没说话,静静听着。

    兰芽便更觉懊恼,跺脚上去掐陈桐倚:“桐桐你胡说什么!我们,总归都是男伢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歪门道!”

    打闹间,有蓝锦袍白中领的小内监手执廛尾,清净恭立于晨光里,恬淡出声:“兰公子,大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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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要画什么

    来的这个小内监,兰芽并不认识。只见身量比双宝又高些,气度更多一分娴雅雍容,便知当是年纪身份都比双宝、双寿这一辈更高一阶的。

    倒是陈桐倚摇着扇子过来咬耳朵:“你认得他吗?他是司大人贴身伺候的,叫初礼。”

    兰芽盯陈桐倚一眼。这家伙看似不正经,不过却的确是消息灵通的。

    陈桐倚晃晃脑袋:“大人身边的四个,名以‘礼义忠信’。”

    礼义忠信,呵,凭他也配!

    兰芽掩住轻蔑,亲下台阶,向初礼一抱拳:“小公公辛苦了。小公公先回,奴婢更衣便去。”

    兰芽“奴婢”之词一出,门内的三人都是一愣。

    初礼一甩廛尾,清静点头:“公子径去更衣,奴婢在此等候。”

    兰芽走进门去,迎向那三人惊愕目光,只淡淡说:“你们三位也请回吧。”

    秦直碧隐忍不发,陈桐倚不好多言,虎子却按捺不住了,一把攥住兰芽手臂:“你方才,自称什么?”

    兰芽用眼尾余光扫了一眼垂首肃立的初礼,淡然说:“我等自然都是大人的奴婢。”

    “兰伢子!”虎子不可置信。

    “你回吧。”兰芽抬眸,平静无波。

    若是从前,她自己也不敢置信。可是此时,已无半点犹豫。

    .

    兰芽在后堂再小心将束身布条再勒紧些,将发也散了重新束起,不再是孩童用的总角,而是总于头顶,用木簪束住,外面再加了乌纱网巾。

    望向镜中,还是玉面少年,这才深吸口气,随初礼行去。

    初礼却没带兰芽至“观鱼台”,而是到了“半月溪”。雅致园林,因院中一弯碧水形似半月而得名。花木亭台俱小巧而别致。

    初礼将兰芽让至屋里,只躬身指着书案,说:“请兰公子先行作画,奴婢这便去请大人来。”

    “画什么?”兰芽问。

    “大人说,请公子将那晚在教坊司的见闻都画下来吧。”

    兰芽忍不住冷笑:“那夜那样多人,那样大的地方,又是那般繁杂的亭台轩榭,大人竟我画下什么来!”

    初礼依旧娴静雍容,不卑不亢说:“这便全凭兰公子自行决定。”

    兰芽略忖,便笑:“大人的意思,竟是用这幅画来做对我的考察?画得好了,大人便会现身;画得若不合大人的意,大人便不会见我?”

    初礼也不避讳,只静静躬身:“公子聪慧。大人一向最喜蕙质兰心之人。”

    初礼说罢便走了,“半月溪”静了下来,所有无形压力都凝聚到了她笔尖。

    她明白,司夜染一向强调,所有都只握在他掌心,从不由得她来求得。她死都不能,她想曲意趋奉,却也不得被立时接纳,总要合了他的心意才行。

    可是想想,那晚所有,他究竟想看她画什么?

71你竟是谁

    实则一闭眼,眼前唯有一人。月光水色,白衣独染……却因为她,遭受那般际遇!

    所以,司夜染想看的定然不是她画那人。

    可是那晚除了那人,她还能记住什么?

    兰芽立在桌边,屏息凝神,让自己的心暂时脱离慕容——终于,那晚都隐于夜色中的其余众人,缓缓地清晰起来。

    比如水边饮宴众人:礼部尚书邹凯,左右列席的司部官员,彼此喁喁耳语,仿有不可告人;

    比如她独拥五男高坐时,俯首即可看见的楼下众人:当中有三两个,仿佛曾是爹爹故友。既是官员,却微服而至,似有所窥……

    官场纵横,人间风云。

    那个夜晚的教坊司,渐渐汇总成为一幅画卷,立体展现在她脑海中。哪里是集中的主题,哪几个人当重点勾勒,一时间竟都已分明。

    她微一思忖,便下笔画去。

    她方才太过凝神,不知背后暑假彼端,早已有个人在无声打量她的一思一动。

    心定,笔快,兰芽笔走游龙,不多时便一气呵成。纸上水墨淋漓,她长舒口气,小心吹干墨迹。

    于细节处,略一思量,情知在画面当中早已暗暗有所取舍:那些曾与爹爹交往的熟悉面孔,她故意没有细细勾画;倒是水边饮宴的那几位官员,她索性毫不留情地都画了个栩栩如生。

    谁让他们那般轻慢慕容?她便也不留情!

    墨迹渐干,她的感官也苏醒过来。她便定住,身子不敢动,只微微转头望去。

    心底却已兢兢如电光窜过。

    竹帘轻挑,一袭月白蟒袍的司夜染缓缓走出。那袍子丝质玉润,光华皎洁如月;偏身上通肩刺绣的金色蟒龙狰狞如魔!

    兰芽警告自己平静,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盯住那蟒龙暗夜般的双眼。随着他的步幅和呼吸,那蟒龙的眼珠子漆黑冷肃,仿佛紧紧盯着她。

    那夜灭门的噩梦又来了。

    那夜他就是穿着这样的蟒袍,就是用这样缓慢却迫人的步速向她走来!

    眼前不再是花影扶疏的半月溪,而又是岳家,又是那个夜空被火光映红的夜晚,她眼前耳边又是家人奔逃的惨叫连声!

    她踉跄一步,急忙伸手向后扣住桌沿,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她不能让他看出半点的异样来。

    她便努力地笑,隐起所有的痛楚和悲愤,一脸谄媚。

    扯着麻木的唇角,扬声:“奴婢参见大人。”

    他语声平静,却冰冷;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你,是谁?”

    兰芽深吸口气:“大人,奴婢是兰伢子。”

    他走得更近,她更加看清了他的面容。一张傅粉的脸,宛若天山飘雪;一双底色略淡的眼瞳,宛若深潭寒冰。这样凄冷的面孔上,却偏是双唇浓艳火烈,像是燃着地府的火、淌着未干的血!

    阴曹鬼判,也不过如此。

    偏偏,这样森冷可怖的面容,却是那般惊艳绝世的眉眼!

    绝美却阴森,妖冶却可怖!

    他一步一步走来,周遭空气便都被他凝冻,一层一层向她席卷而来,让她无法呼吸!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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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身为女儿

    兰芽心思电转,已是明白司夜染想要什么。

    便如方才,她对答都是“兰伢子”,从这次到灵济宫以来,她从未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是岳兰芽,更一向以男装示人。

    司夜染是要她亲自向他承认她本来是谁!

    她知道他认得她,就像她化成灰也不会忘了他的相貌!

    他现在不过是逼她自己撕开伪装承认罢了!

    兰芽踉跄一笑:“回大人,奴婢是岳如期的女儿,岳氏兰芽。”

    兰芽说完黯然垂眸。此一举,不啻在他面前生生扯开自己的衣裳!从此再无遁形。

    司夜染目光无声,只轻轻“嗯”了一声。

    相较于兰芽自己的反应,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轻慢。或许在他心里,她原本就什么都不值。

    司夜染踱步至画案边,伸手将她的画擎起,目光扫过,便攥成一团,狠狠掷在兰芽面上!

    “就因为你是岳如期的女儿,所以你才故意对座中几个岳党隐去面目!岳兰芽,你这是包庇之罪,当受连坐!”

    纸本柔软,攥成团后却棱角如刀,兰芽只觉左边面颊灼痛。

    她可以出卖自己,但是却没想过要出卖爹爹的朋友!

    看她死死抿住嘴唇,倔强不说,司夜染微抬袖,赏花般细细观赏自己的指甲。兰芽横了一眼,却不能不承认原来他一个男人的指甲也很好看:不似女子的长甲,而是修剪得短而整齐,可是天生形状极好,便显得格外优雅。

    他仿佛宁肯只看着指甲,也不屑多看她一眼,缓缓说:“岳如期,文华殿大学士,内阁辅臣。朝中交游广阔,门生遍及天下。每月的文华殿经筵,主讲者也多是岳如期本人,或者弟子门生……万岁多年受其谬引,朝野上下都被他朋党覆羽。”

    他说着缓缓转了转眸子,淡色目光从眼角瞥向她:“这样的乱臣贼子已是百足之虫,纵身死而党羽势力不灭。这样的毒瘤,朝廷必定斩草除根,绝不姑息!”

    兰芽心内沸腾,真想朝他吼:不是不是!

    却只能死死忍住,命令自己关闭耳朵。

    司夜染偏首来睨她:“……所以这幅画,本是我给你的一次立功良机。可没想到你这么蠢,竟然自己便轻纵了。”

    兰芽压住心底呼啸,垂首讷讷:“大人容禀,非是奴婢不恭,实在是奴婢真的并不认得爹爹生前交好!大人既知奴婢本是女儿,从小养在深闺,哪里有机会结识爹爹友人!大人说什么画中人,奴婢着实不认得。”

    司夜染冷笑:“岳兰芽,你当本官是傻子么!说什么你被养在深闺,你分明从小便穿男装,随你父亲前堂会客——乃至,多年来京中只知岳如期有幼子,却不知你实为幼女!”

    兰芽眼帘深阖,情知再瞒不住。

    可是难道就真的要出卖爹爹生前的友人么?

    兰芽扑通跪倒:“大人责罚奴婢吧,奴婢是真的没有见过那几人!”

    司夜染却笑了,笑声清澈却阴冷:“……那么,你就不是真的岳兰芽。嗯,如你所说,你只是兰伢子——所以,你方才又是向本官撒了谎!兰伢子,你说这回本官该如何罚你?”

    兰芽立时想到慕容,耳畔浮起那晚惨叫。

    兰芽惊呼:“大人!奴婢不敢,奴婢真的是岳兰芽!”

    司夜染的笑声便更加清澈,他甚至含笑蹲下来,就在兰芽面前。他的嗓音也诡异变得柔软起来,像是春风春雨涤荡过的柳枝:“岳兰芽是女儿,兰伢子却是男儿。你既说你是岳兰芽,你又该如何向我证明你是女儿身呢?”

    兰芽如遭雷击,定定上望。

    司夜染森然起身,背转身去走向书架。随意从内里抽了一卷书,慵懒说:“……你自己慢慢想。如果想不到法子,就老老实实将那几个人的脸给本官勾画清楚,也好本官去缉捕。”

    那几条性命重,还是女儿身重?兰芽心底几个来回。

    翻腾渐渐平息下来,兰芽不再害怕,淡然起身。

    司夜染静静读书,耳畔渐传来衣带簌簌之声。他目光梢顿,指尖从书页滑落……

    微一皱眉,他索性阖上眼。

    房间中寂静得连窗外叶落之声都听得清,兰芽屏住呼吸,手指灵动。少顷,深吸口气抬眼望向那锦袍颀长的背影:“大人,请看。”

    司夜染阖着眼,眉尖不为人知地微微一跳,嗓音干哑:“看什么?”

    窗外风来,袭上没有了布料遮掩的部位。兰芽耐住周身的冰冷,也闭住眼睛:“大人请看——奴

73你是太监

    扯蛋!

    若只以耳孔为证,凭他奸诈,如何肯信!

    况且,这天下有耳孔者亦并非独独女子。便如北方草原、西南番邦,便是英武男子也耳坠金环的。

    这样一想,便又不由得想起慕容……他是北元皇孙,耳上应该也有孔吧?她从前竟粗心,没能一探……可今后,也许再没有细探的机会。

    心下黯然,抬眼望去。这厮既为大藤峡余孽,耳上自当也有耳孔……

    可是眼前妖孽,又如何能与慕容相提并论?

    兰芽便整颗心都寒下,窘意减退,只冷静收束好衣襟,说:“纵解衣带倒也无妨。大人既为公公,早无男女大防。”

    “岳兰芽,你好大的胆子!”司夜染一把捏住兰芽下颌,淡色瞳眸狠狠盯住:“难道你不知道,内监皆最恨这般说辞?”

    兰芽做惊恐状:“公公饶命!是公公不喜奴婢撒谎,奴婢才句句实言。难道大人不是公公,难道公公不是已无男女大防?奴婢若说错做错,自当领罚;可是奴婢若然只是实话实说,大人这般赏罚分明的人,又如何会迁怒于奴婢?”

    一口气说完,心痛与窒闷终于可以释去些许。

    司夜染捏紧兰芽下颌,凝注她红唇吞吐,幽缓而笑:“你以此笑我,难道不怕我也让你尝尝宫刑的滋味?”

    司夜染那形状美好的指甲已是抠入兰芽皮肉中,疼痛凛冽。他看她疼,他便越发从容,后来渐渐挑起唇角:“……到时用那痛不欲生,便是对你最好惩戒。”

    兰芽轻哂:“大人谬矣。奴婢是女儿身,如何宫刑!”

    司夜染仰首,微一挑眉:“来啊,将兰伢子带至蚕室,施以宫刑!”

    兰芽大惊,“司夜染!你是个疯子!”

    司夜染这才饶有兴趣盯着兰芽刷白的一张脸:“你也知怕了?本官来告诉你,宫刑是何样滋味……”

    .

    兰芽去了半日还没回,虎子已急成热锅蚂蚁。陈桐倚只得好言相劝,一回身却不见了秦直碧。

    陈虎二人以为秦直碧回修竹廊去了。却不知道,秦直碧径奔半月溪而去!

    双寿急得双膝跪倒:“公子,当真去不得!”

    这一闹腾,倒是初礼从半月溪门内迎出,抬眸迎着秦直碧,只淡淡说:“公子既来,便请进吧。”

    双寿一跺脚,可是初礼看都没看他一眼,便优雅转身进门引路去了。双寿也没敢跟着进去,只好委委屈屈候在门墙外。

    也不知道秦公子这一去,是吉是凶。

    秦直碧一心只悬念兰芽,脚步不停随初礼走入厅中去。

    房中却无人,只是画案上凌乱。秦直碧走过去指尖捻过笔尖,再探过墨块……水意染指,当是兰芽用过,而她也刚离开不久。

    目光扫视,发现跌落在画案边的一团纸。秦直碧捡起,摊开。一观之下,便眉尖轻蹙:“兰伢子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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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心有天下

    初礼觑着秦直碧神色,清清静静答:“秦公子不如先看看这幅画。画上,是兰公子那晚于教坊司所见……秦公子满腹经纶,不妨点评一番。”

    秦直碧心下微跳:兰伢子果然是会画画儿的。

    可是兰伢子,是否便是他记忆中曾遇见过的那人?

    初礼静候在畔,秦直碧只能拉回思绪,专心看画。

    眼前教坊亭台叠起,满眼纸醉金迷。可是笔触清朗,显是作画人一颗冷静的心——那**的舍生忘死,兰伢子不过只是为了一人……

    兰陈桐倚说的不错,原来兰伢子果然是对慕容格外不同。

    心口猝然袭来窒痛,他不问来由。

    看罢,他轻叹,松手放开画。

    初礼躬身问:“秦公子可看懂了?”

    秦直碧轻叹:“纵是为一人而去,却仍可看见除他之外的人情世态。由此可见,在兰伢子心里,并非只装着那一人自己。纵有儿女情长,兰伢子却仍心怀天下。”

    秦直碧仰头轻叹:“你家大人以此命题,考校于他,便是想看他心中是否只有一己之私,毫无天下之念。”

    初礼躬身一笑:“恭喜公子,也通过考校了。”

    秦直碧倏然伸手,砰地一把攥住初礼手臂:“我只问你,兰伢子现在何处!”

    初礼没惧也没恼,“大人吩咐,公子若能通过考校,当赏;便将兰公子下落告知——兰公子被大人送去‘蚕室’。”

    .

    秦直碧重重一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初礼依旧不慌不忙:“公子想必已经知道那是何样去处——正是奴婢等人净身之所。大人吩咐几位公子不必担心,大人自会带兰公子回来。”

    秦直碧温润黑瞳里骤然涌起惊涛骇浪,他一把卡住初礼脖子:“你们大人他难道想……!”

    初礼不躲不闪,依旧淡淡微笑:“不错。进得宫里来的,自然都要净身。奴婢倒劝公子冷静,否则大人也许一怒之下将公子也送去蚕室。”

    “你以为我怕么?”秦直碧嗓音平静,手指却加重力道。

    初礼轻轻闭上眼睛,仿佛丝毫不惧怕死亡的来临:“公子不怕,可是公子的列祖列宗难道不怕秦家从此断了香火?”

    秦直碧指尖一窒。

    娘亲、长姊,并阖家女眷拼了命也要将他改扮女装掩护下来,就是为了要给秦家留下一条血脉……既已决定苟活,如何再能辜负她们?

    秦直碧深吸口气,双手颓然垂落。

    兰伢子曾不顾一切救他两次,可是他此时竟然无能为力!

    这一生,他何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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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一看乃们在留言区的讨论主题又从菊花变成了十三岁的发育,我顿时也是醉了……内啥,我好像没写啥呀,哈哈。

    【晚上再给大家加一更吧,答谢蓝的大红包,小七的红包。晚上见。】

75他已净身

    掌灯时分,司夜染方将兰芽带回灵济宫。

    兰芽双股栗栗,竟不能站立,更不能行走,是被两个锦衣郎生生拖进宫来。

    虎子、秦直碧和陈桐倚都闻讯奔来,都惊见兰芽腰腹之下的累累血痕!

    兰芽一张脸更是白得没有血色。嘴唇被咬破而结痂,结痂再咬破……此时黯淡干涩,干皮翻起。

    而司夜染竟然也在院中。一袭锦袍外罩着黑绒披风,一张白脸在夜色映衬下更显阴森。

    司夜染淡淡扫视众人:“兰伢子已净身。从此‘兰伢子’的小名儿也改了吧,就叫‘兰’,归属藏花节制。”

    此言一出,秦直碧登时满面苍白。陈桐倚忙抢前一步扶住。

    虎子便一声痛呼:“奸贼,你竟敢伤害兰伢子!小爷宰了你!”

    守卫在畔的息风,并几个锦衣郎便左右上来将虎子隔住。虎子发疯一般,几个锦衣郎都不是对手,最后只被息风横刀拦住!

    司夜染仿佛隔岸观火,细细打量虎子拳脚,眼中不掩激赏之色。

    息风一再警告:“住手!否则,本将掌中刀不长眼睛!”

    “不长眼睛又如何!”虎子眼睛已是红了,双拳虎虎生风:“小爷今日便是跟你们拼命来的!”

    息风便再不多言,横刀应对,一时刀光乱影纷纷。

    司夜染却轻轻一嗤:“鲁莽有余的东西,岂堪大用!”

    话声刚落,息风已一个游龙摆尾,身形一矮转到虎子背后去,探手将虎子手臂反剪,而寒凉刀刃便逼到了虎子咽喉!

    兰芽颤栗大喊:“息风将军,别伤虎子!”

    虎子不甘,拼命挣扎:“小子,有种你别拿刀,你敢跟小爷我空掌来过么?”

    息风冷哂:“以空掌搏刀刃,你当我跟你一样傻!若要赢,便不必沽名钓誉!”

    说着话,司夜染已然信步而至,傲慢观赏虎子面上的愤怒,挑了挑红唇:“这么大的火气……我看,倒不如把这个也去净了身,去去火!”

    虎子大骂:“孙子!小爷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兰芽巨震,推开搀扶她的双宝和三阳,却因腰腹剧痛,而仆倒在地。她也顾不得,只用指甲抠着地砖,爬向司夜染。

    “大人,求你……虎子今日也都是为了奴婢。大人要罚,便都罚在奴婢身上!”

    兰芽身为大学士千金,从小也算娇生惯养。尤其一双手因擅丹青,更为家人爱重,于是平日里必定什么重的累的尖的刺的都不经她手。而此时,她十根手指都已被地砖磨得血色淋漓。斑斑点点,染满砖面!

    虎子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跳脚痛呼:“兰伢子!你莫管我,我今生能与你死在一处,便也足矣!”

    陈桐倚愣了愣神儿。

    秦直碧却已抢步出去,也朝司夜染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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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知兰芽女儿身,司夜染为何又来这一招?三更完毕,明天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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