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搅乱池水
孙海腾地站起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老孙我究竟哪里落了错处,小公公言明在先才好。否则,岂不正应了老孙方才的话,小公公果然是要拿捏个口实,将老孙我拿下?!”
兰芽扬声一笑,用折扇点指案卷:“孙捕头你看此处,死者冯谷伏尸在地,头向左偏;左手食指伸直,而其余四指虚握。是也不是?俨”
孙海看了那图影,毅然点头:“是!”
“那这图影便有差错!”兰芽将折扇啪地敲响在掌心。
“错在何处?”孙海圆瞪双眼,有些脸红脖子粗,“这图影是卑职亲自比照过尸首,就算文书可能画错,可是老孙我这双办了二十年案子的眼睛却根本不会看错!”
兰芽伸手,用扇子尖儿点住孙海的手腕:“错不在尸首图影上,错在不尽不实!”
孙海拨开扇子,终是重重一拍桌子:“证据!”
啧啧啧……兰芽盯着他那拍红了的掌心,暗暗摇了摇头。她刚刚已然好心地用扇子点住了他,就是怕他激动拍案。结果,他还是拍了。她真心想问一句——不疼么?
但凡办案,就是一场较量。办案人与凶手较量,与现场的蛛丝马迹较量,甚至还要不断推翻自己——而跟自己较量。所以办案人首要的心态,便必须是冷静、冷静,再冷静。
老孙是个直肠子。虽然是好人,可是大案当前却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便不是优秀的办案者稔。
此时此刻,兰芽不知怎地,脑海中却浮现出司夜染的面容。
那该死的冷静,那完全不符合十六岁年纪的从容,那让她每每想到便会心惊胆寒的冰冷……
如此想来,他能以如此年纪,便能爬上如今高位,也有了些理所当然。
孙海看兰芽说着说着却忽地走了神,便忍不住又拍了下桌案:“说呀,证据何在!”
兰芽因没来由地想到司夜染而心意萧索,叹了口气起身,只疲惫摇了摇折扇:“随我来吧。”
兰芽带着孙海,以及他手下一大帮捕快,一同到了冯谷死亡的巷子里。
这么多人跟来,她明白,不是帮忙的,而是来赌气外加看笑话的。
捕快们多年办案,经验丰富;而反观她,一看就是新手。捕快们心里对宦官们都窝着火,这次便想亲眼看她出丑,以此来泄愤的。
到了现场,兰芽一拍折扇,回头朝那帮捕快一笑:“诸位既然来了就别白来,都伸手帮忙。”
孙海粗声道:“哪里有什么事情,需要这多人帮忙?”
兰芽伸扇子遥遥一指不远处一家布庄:“去买几匹布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捕快们不知她要做什么,不多时便拿了布来,所有人齐动手,将冯谷躺尸位置周遭都团团围住。兰芽还亲自走到远处,分别从几个方位朝里面眺望了,确定了不会被外人窥见之后,这才招手带着孙海一同钻入布围中去。
孙海尚自纳罕:“公公这是为何?”
兰芽清冷一笑:“保你的命。”
“保我的命?”孙海不解其意。
兰芽却不多说,只吩咐:“让你的人全都背转身去,面朝外,不准望过来。孙大哥,你若还想保得命在,就亲自监督他们!”
孙海蹙眉:“不必!他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少回的兄弟!”
兰芽冷笑:“纵然一奶同胞,却也不乏同室操戈的故事。更何况这多人,里头难免有一二怀有异心的人!”
孙海皱眉忖了忖,终是点头,亲自去督促手下背转过身去。
兰芽这才向双宝点了点头。
双宝小心地将灯笼改制成的笼子打开,抖了抖手,将里头的嗜血虫全都放了出来。
嗜血虫被饿了一晚上,正是饥肠辘辘。这一忽然得了自由,便呼啦飞出。
兰芽与双宝一起抖动衣袖,避免嗜血虫叮到人面。那些嗜血虫便都转了个方向,朝地面飞去。转瞬之间,便覆满了地面,密密匝匝,隐约勾勒出人形。
孙海转头回来时,看见此情形,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兰芽将这虫子的来历介绍了,“……草原生存环境相对恶劣,这些虫子有时找不见活物吸血,便对血渍极为敏锐,纵然是干涸了多日的血迹,即便是深入石缝,它们也会紧叮不放。所以它们会根据冯谷当日血流的轨迹,将冯谷当晚的情形重新勾勒出来。”
孙海迅速比对图影。
大体自然并无二致,差别只出现在冯谷左手边……冯谷左手食指伸直朝向的方向,被虫子围拢成了一个隐约的字迹。
兰芽悠闲望着孙海,并不主动揭破,而是等着他自己来发现。
孙海果然面色一白,仰头再望来时,已不复之前的自负。
“这是怎么回事?”
兰芽一笑:“此时能回答你的,或者是冯谷阴魂,或者就是这些飞虫。”
兰芽心说:当然,还有一个我。不过好可惜,我自然不会给你答案。
孙海起身咬牙:“那敢问小公公,你又是如何未卜先知?卑职不由得多想一层,难道不是小公公预先布置?!”
兰芽暗暗挑了个大拇哥。果然是顺天府的捕头,虽然性子鲁莽,不过一旦办起案来,倒也粗中有细。
兰芽轻笑,从孙海手中拿过案卷,指着图影中的左手:“道理明摆着。孙大哥难道看不出,他这样的手势根本是在书写的姿态么!否则,人之将死,五根手指的状态应当一致,又怎会如此奇异?”
孙海盯着图影,说不出话来。
兰芽仰头,阳光暖洋洋晒在面上,她轻轻眯眼:“所以我说那图影不尽不实,孙大哥你此时认是不认?”
孙海咬牙,不甘心地凑近尸身轮廓去细瞧,忍不住嘀咕:“这个字,倒像个雨……”
兰芽凑过来“嘘”了一声:“孙大哥噤声!咱家要你手下背转身去,又要以布围住,就是为了不让外人得见此字,以保大哥你的性命!”
“此话怎讲?”
兰芽摇着折扇清冷一笑:“孙大哥是老.江湖,自然已是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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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与孙海斗心眼儿,便没注意到远处树上一个身影飞掠而去。
隔着两条街的酒楼之上,雅间的窗子正开向兰芽所在的那个方向。不过隔得远,目力难及,于是兰芽之前在查勘布围方位的时候,目光虽然警惕地滑过那个窗口,却因什么也看不清,便放下心来。
她却不知,那扇窗内正坐着司夜染。
司夜染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半倚在扶手上。初礼伺候得小心,在扶手上给加了厚厚的软枕。
门扉轻响,司夜染点头,息风亲去开门。
人影一闪而入,竟是卫隐。
卫隐便将之前所见所闻都讲与司夜染听。
司夜染听后,便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苍白的面上,隐约浮起一丝红晕。
卫隐退去,息风便皱眉:“她这又是作甚?”
司夜染更轻松了些,手指滑过茶碗盖儿:“我与你说过,此案要的不是水落石出——我要的是有人能将这一池水搅浑。”
他微微转头向窗口,目光如燕,斜掠屋檐而去,仿佛能越过碧空,飞到那人那处:“她做的不错,正在将池水搅乱。”
息风垂首细思,却还是摇头:“可是她又为何找上孙海?那是个鲁钝之人。”
司夜染将掌心垫在头下,让自己躺得更放松些:“她是避重就轻。她明白咱们灵济宫不能跟仇夜雨直接撕破脸,于是她才去闯顺天府,找上孙海这个鲁钝之人。”
息风一眯眼:“大人的意思是,她是要挑动顺天府的人去找仇夜雨的麻烦?”
司夜染轻笑:“顺天府也许没什么,可是你别忘了现任顺天府尹可是贾鲁啊!”
息风点头:“如此说来,她是要借由刑部与紫府之间的积怨,来抗衡仇夜雨!”
司夜染这一次笑出声来,眸中华光流动:“……风,我们赌一局:那小妮子都是算准了孙海的当班日期,才特地选在今天去闯顺天府的。”
顺天府因地位重要,所以捕头并非孙海一人。
息风便问:“大人怎知?”
司夜染眯起眼来:“她前几日不忙着去找顺天府和仇夜雨,她却带着双宝满街市地溜达。不光跟屠户交谈,问了嗜血虫之事,更沿途一路问下去……最了解衙门口细情的,其实正是那些市井之徒。哪个捕快什么脾气,他们最是知晓。”
息风也忍不住一勾唇角:“大人英明!”
初礼侍立在旁,除了小心地照顾司夜染,细心观察大人有否不舒服,也听全了两人的对话。初礼便也忍不住问:“只是,兰公子毕竟初次办案。那孙海却是个老.江湖……他如何肯听兰公子调遣,如何能遂了公子心愿呢?”
司夜染垂下眼帘,略显疲惫地一笑:“她自然有办法。孙海嫉恨宦官掣肘已久,他终究会爆发出来。这个人选,兰公子选得不错。”
初礼忙奔上来扶住司夜染,忍不住说:“大人刚刚解了毒,本应在店中好好休息。又何必这样急急地赶到此地?”
“……其实,就算大人不来,看样子兰公子也有胜算。”
司夜染忽地睁眼,冷冷盯了初礼一眼。
初礼惊得扑通跪倒:“大人饶命!奴婢多嘴了,只因忧心大人!”
司夜染再抬眼望一眼窗外那方向,淡淡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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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海回到顺天府,便忍不住大骂紫府与仇夜雨。
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他便忍不住将此事说开。
“……咱们谁不知道,仇夜雨跟冯谷结了梁子,否则冯谷从辽东回来百日,非但没有升迁,反倒一踩到底?冯谷临死写下半个‘雨’字,就是说杀他的仇家是那仇夜雨!至于那个字怎么没了,还不是被仇夜雨派人给提前抹掉了!”
“他们灭掉了证据,然后让咱们去查案。顺着他的误导怎么能破案?到时候破不了案,挨打挨罚的都是咱们,连带着让咱们顺天府又被紫府踩了一道!嘿嘿,仇夜雨这分明是一箭三雕!”
孙海说到激昂处,却见几个手下挤眉弄眼,向他背后点指。
孙海收声回眸,吓得赶紧叉手施礼:“大人!”
绯袍年轻男子缓缓步入。五官端正,却眼神阴郁。薄唇紧抿,目光微凉地一一从捕快们面上掠过。
正是刑部侍郎兼顺天府尹,贾鲁。
站定良久,方开声:“孙海,你说一箭三雕,所指为何?”
孙海心内轰地一声,情知前面所有的话,贾鲁已是全都听见了。
便只好躬身回答:“一雕为灵济宫,二雕为咱们顺天府,三雕就是大人所代表的刑部!”
贾鲁却乐了:“孙海,你素日虽办差勤谨,可是本官却知道你不是善于动心眼儿的人。这些事究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受了旁人启发?”
孙海大窘:“当,当然是卑职自己想出来的!”
贾鲁冷哼:“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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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差事办得顺当,兼之又不想早早回灵济宫去见着司夜染,兰芽便兜了个圈子,到城西马家饼店给双宝买了好些糕饼,哄他先回宫去,然后她自己转了一圈儿,还是进了教坊司。
心中耿耿,难以忘怀。
这偌大而繁华的教坊司,她只在后院的莲池水榭边看见过慕容。于是她这回便直奔那里去。
人已不在,水莲空自开。
她自己拎了壶酒,一口一口地抿着,不多时竟已是醉了。所幸今晚此处并无宴饮,偌大后院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一方天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呵呵。
背后隐约草木簌簌地响,有人关切问:“这位兄台,可是喝醉了?”
兰芽听得几分耳熟,便忍不住扭头回望。
一望之下,竟然是那日在廊上说起过嗜血虫的那位。
竟这般巧。
兰芽感念对方曾经帮她指了条明路,便忍不住招手:“仁兄可否对酌一杯?”
对方竟也大方,便走过来与她并肩席地而坐。也没杯子,他竟也大方地接过酒壶,直接便喝了一口。
兰芽后悔,拦着也晚了,只能看着人家喝完酒后,她自己偷偷脸红。
那人的面容依旧混沌在夜色里,不过一双眼倒是晶亮如星。他望向她:“这位兄台,嗓音仿佛有些耳熟。倒是在哪里见过?”
上回兰芽伪装成轻佻的富家公子,这次却不是那身伪装,遂摇头:“仁兄怕是记错了,未曾见过。”
那人倒也豪爽:“那也无妨!相见何必曾相识!”
两人便都一笑,轮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兰芽醉了,不过还留着警醒。那人坚持要送兰芽一程,兰芽推脱不过,只好与他一同出了教坊司。
却只有一匹马,兰芽便笑:“仁兄去吧,小弟自己雇顶轿子即可。”
那人在灯影里一笑,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小兄弟又说傻话,都这个时辰了,马上夜禁,哪里还有轿夫出来营生?来来来,为兄送你回去。”
兰芽耍赖,一p股坐在门槛上,死活不起来。那人竟也容忍,跳下马来,伸手便揽住她纤腰,不管她惊叫,将她先放到马鞍上去。随后,他自己也潇洒上马,坐在兰芽背后。
这姿势,这情态——咳咳,极不好玩!
兰芽小心退避,红着脸哀求:“大哥放我下去。小弟胆小。”
“别怕。”他竟然从她肋下伸手过来,捉住缰绳,兼扶住她。
那姿态,仿若拥抱。
兰芽酒都吓醒了,再努力推辞:“真的不用!大哥,莫为难小弟!”
那人却豪迈一笑:“何必这般忸怩?小兄弟,难得你我投缘,我着实不能放下你不管。”
那人说着,竟已催动马匹向前。兰芽纵然还有醉意,可还是眼尖,扭头望见夜色里隐约有几匹马从前后左右跟上来,隐隐随扈。
她便更担心。
幸好夜色降得快,远处已有官兵排好杈子,呵退外出的人。
兰芽便故意放声大喊:“啊不好,官兵会查夜禁呀呀呀——”
她这一喊,将官兵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更为首几名锦衣郎,冷肃奔至眼前,寒声道:“下马!”
那人一窒,兰芽趁机从马鞍上爬下来,然后以极不雅观的姿态——摔了个狗啃泥。
那人在马上还惊呼:“小兄弟!”
锦衣郎却寒声吩咐:“将地上这个带走!”
便左右上来人,一边一个扯住兰芽手臂,将她托起,疾奔而去。
马上那人仿佛想要追来,却被几个锦衣郎与官兵齐齐拦住。兰芽只来得及听见那人怒喝:“你等可知我是谁?”
兰芽也想知道他是谁啊……于是她哀求身旁两位锦衣郎放她歇会儿,却没被接受,直接按着脑袋给塞进了一顶轿子。
轿帘无声沉落,将外头的声息都截断,终究没机会听见,那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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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谁,乃们一定都猜到了吧?o(n_n)o~,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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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一步之遥
到了此间,兰芽便向腰里去抓腰牌。
如果之前不想让那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如何肯被两个锦衣郎押走了?须知,她可是灵济宫的人,锦衣郎都是属下,如何敢得罪!
她摸索着将腰牌拽出来,便扶了扶腰带,想要昂首挺胸地向帘外喊锦衣郎进来,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他们可知,他们坏了她的大事!
那人身份,她必须要知道。只因那人竟然那般了解草原,了解嗜血虫……此事便在她心上落下重重怀疑。
兰芽正待掀开帘子,却不知怎地,她新词涌起一股奇异却又熟悉的冰寒……手便停住,回眸望向轿子深处的黑暗稔。
这是一顶大轿,里头不光是小小坐具,而仿佛一架拔步床般大小。她自己置身外围,隔着一屏垂花,里头俨然还有一张卧榻。
方才进来得急,又碍着黑,她才没看清形势;此时此刻,却已是懂了。
这样奢华而巨大的轿子,除了皇帝外出时的马上行宫之外,必定都是朝廷大员方敢使用……
兰芽的手颓然滑下,之前的豪气全都散了,转身膝跪,垂下首去。
这般,黑暗内里方传出冷冷一声轻哼:“兰公子,你好大的架子。每回出宫不归,还都要本官亲自来迎才行!”
寒意打从心底爬升,兰芽屏住呼吸:“大人怎么来了?”
斜躺卧榻之人,正是司夜染。
“兰公子说得好笑。以兰公子大驾,如果不是本官亲自来迎,兰公子如何肯屈尊回宫呢?”
司夜染字字如钉,句句讥讽,兰芽听得心下一片萧索。
只惨笑:“大人言重了。小的如何敢劳动大人?”
“嗯哼~”司夜染怒意不减:“你自然乐不思蜀,在外面与野男人搂搂抱抱!”
此话怎讲?
兰芽干涩一笑:“大人错怪,小的只想探明那人身份。”
这世上自然该有巧合,可是巧合倘若太巧,那便有猫腻。她自忖绝不会那么巧连续碰见那人两回——更何况,陌生人之间怎会有那人那般大方,仿佛天生就是来帮忙的?
归纳起来,那人怕是故意。
故意“巧遇”她,故意指给她嗜血虫可能出现的地方,故意——将她引向办案的某个方向。
她在教坊司是为了慕容心碎,她也着实是醉了,但是绷紧在心底的那根警醒的弦却没松脱。
司夜染在黑暗里,微微挑起眉尖:“你原来也察觉他身份有异?”
……若此,倒是他过急了。原以为,她已上当。
这般想来,他神色不由放柔。
“既然这般想知道那人是谁——那我便告诉你吧。”
兰芽一喜,之前的恐惧和尴尬倒也散了,连忙催问:“大人快说!”
轿子内漆黑如墨,隔着这样的黑暗,两人反倒都各自轻松下来。
至少,面上的微笑不会被对方察知。
只有自己知道,就够了。
司夜染摆了摆衣袖:“聂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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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果然吓了一大跳。
“……他,他竟然就是刑部侍郎兼顺天府尹的那个,聂鲁?”
她有这样反应,倒也难怪。
司夜染放纵自己勾起唇角,却只清淡答:“嗯~”
兰芽以拳捶地,忍不住笑骂出声:“妈的!”
司夜染一侧首,不敢置信问:“你说什么?”
兰芽大窘,急忙掩住口,连连施礼:“小的口无遮拦,大人海涵。”
司夜染冷哼:“想不到堂堂岳家大小姐,竟然出口成脏。”
兰芽脸颊都烧起来,却因为这身份的提及,而让所有的微笑都瞬间焚化成灰。她狠狠瞪向黑暗深处,尽量平静答:“岳家大小姐,早已死了。小的不是岳兰芽,小的只是灵济宫的一名被净了身的小内监。小的出入市井,随粗莽的捕快办案,小的便自然要学他们的口头禅,用他们的‘切口’来说话。”
司夜染拈住袖口,沉默片刻,方缓缓说:“你有心了。”
兰芽忍住眼底酸胀,努力一笑:“小的总归要漂漂亮亮办完此案,给大人看!”
司夜染便也只说正事:“那你以为,聂鲁只是碰巧遇见你的么?”
说回正事,而不用再面对与司夜染之间的暗潮澎湃,兰芽自然恢复平静。黑暗里,她妙目闪放璀璨星光:“原本我便知那人不是巧遇小的,现在既知他便是聂鲁,那便更可确定他根本是故意找上小的的!”
司夜染嗯了一声:“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这件差事你已办得顺当。顺天府不是好利用的,聂鲁不是好相与的,他背后的刑部就更不是好对付的!刑部虽然这些年屈居紫府之下,但毕竟是百足之虫,你同样要加着百倍的小心——甚至,要比对付紫府更多的小心。”
“记住了么?”
兰芽心内隐秘一动,不由抬首凝望黑暗深处:“大人?”
“嗯?”他轻声答。
隔着偌大的黑暗,他们半点看不清对方。
兰芽蹙眉,急忙甩头:“没事。”
“嗯。”他竟也没追问,只吩咐外面:“起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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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的大轿走远,那边厢聂鲁的随扈也掏出了顺天府的腰牌出示给了锦衣郎。
锦衣郎和查夜的官兵急忙请罪,可是当聂鲁纵马赶到兰芽被带走的方向去,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随从上来低声问:“大人,要追上去么?”
聂鲁抬手:“不必。回去吧。”
随从低声:“大人以为,是谁将他带走?”
聂鲁蹙眉:“是我们暂时惹不起的人。”
那随从心底也是猛然一寒:“……大人的意思是,司夜染?”
小小十六岁少年便权倾天下,心狠手辣,朝野上下无不谈之色变。
聂鲁拎住缰绳:“……我只是好奇,以司夜染为人,又何至于要亲自出现?为了这小小角色便不惜与我当面相撞?”
随从道:“那人听闻是司公公的新宠。”
“新宠又怎样?”聂鲁冷哼:“藏花我们也见识过了。可是我们几时曾见过司夜染会这般紧张藏花?”
司夜染一向为人谨慎,尤其在与刑部的关系处理上,一直是表面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冲撞,也自然有他手下来当替死鬼,他从不曾亲自出面过……可是这一回,他竟不闪避。
聂鲁眯眼回想方才,那小小的身子偎着他时,果然软玉温香……聂鲁在夜色里勾了勾唇角:倒也难怪司夜染此番对这个人会这样上心。
果然是比藏花那纵然妖艳,却阴冷如妖的人,甜美可人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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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听不见了后面的声响,大轿陷入无边的沉寂之中。
虽然隔着黑暗,可毕竟如此方寸之地,兰芽忌惮着司夜染的一步之遥,心跳便越发乱了。她纵然小心压着,可是却越压越乱。
终究,昨晚他刚对她做过那样的事。
纵然并非情愿,纵然只觉恶心,可是却挨不住此时的尴尬慌乱。
倒是他那边,仿佛一直波平如镜,完美隐藏于黑暗深处,半点没有受她影响。
如此一想,便更觉颓然。兰芽便扬声:“大人,请让小的下轿吧。”
“为何?”他极缓极轻地扬声。
兰芽心底琢磨了一回,心说总不能说“你在这儿,让我呆不下去”,便编了个理由:“……呃,小的方才吃醉了酒,这轿子一摇晃,小的就头晕。”
亏她连这样的理由也想得出……
司夜染在夜色里悄然勾起唇角:“胡说~,这些轿夫都是手艺最了不得的,轿子怎会摇晃?”
兰芽捂住额头,夸张地哼哼:“真的,小的真的头晕……不行不行了,小的要吐了。”
司夜染爱洁净,定然容不得她吐在轿子里。兰芽心说:你这回一定允许我下轿了吧!
却不想司夜染在黑暗彼端,仿佛轻轻一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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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该听见的本该是“下去!”,于是她当真一条腿已经伸到轿帘外头了——可是却不敢继续下去了。
轿帘微开,透进一丝微光来。司夜染凝着兰芽此时的姿势,忍不住轻哼,再重复了一遍:“过来~”
过什么过?老子不想过去!
可惜兰芽心底纵然狂喊过千万遍,却也不敢违拗,只好收回腿,扭身乖乖膝行爬了过去。自觉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挤出笑容仰脸说:“大人,有何吩咐?”
狗,终究还是她当的。
“哼~”司夜染什么也没说,伸手将她捞起,置于膝上。
兰芽便惊了,左右扭转,想要避开他那只捏在她肋下的手:“大大人,这这样不妥!”
司夜染贴着她后颈冷哼:“有何不妥?”
兰芽浑身冰冷,在他掌心颤抖:“大人放放过小的!”
司夜染忍着直接伸手掐断她小细脖的冲动,缓缓说:“方才聂鲁也是这般对你,也没见你这般要死要活!”
“那是在马上!”兰芽力辩。
他咬牙:“本官难道不会带你骑马?”
终是说不过他……
兰芽便服软:“大人,小的后来还不是从他马上摔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司夜染这才缓和下来,在她背后勾起唇角:“嗯~,活该。”
真是的,懒得跟他斗嘴。
兰芽便屏息轻声请求:“大人可放了小的了吧?”
“再过一时。”
他没做让她害怕的事,也没强迫她,只是这般让她安安静静坐在他膝头,而他,只是这般拥着她,鼻息在她发边。
原本这样宁和,该让她放下心来,也是说不清怎地,她的心反倒更乱成一团乱麻。
总归猜不透,他究竟要怎样。
末了终于还是外头一声禀告,说是已到了宫门外。
兰芽这才自作主张从他膝头滑下。
他也恢复了冷肃,先起身走向轿门。
外头息风亲自来挑开轿帘,外头羊角明灯的光盛大地照了进来,将之前隔着他们两个的黑暗尽速赶走。
兰芽却没敢抬头,依旧伏在地面。
他经过她身边时,却隐隐停了停步。仿佛要说什么,仿佛要做什么,却终究都是作罢,而是径直下轿去了。
待得他脚步声远了,兰芽才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起不来。
她从没有方才那一刻地,那般惧怕他。
他不再狠辣,不再冷漠,不再以死来威胁她的时候——她反倒,才更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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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听兰轩,兰芽又将名义上自己要的酒赏给了双宝和三阳。
三阳自是欢喜的,不过还会嘟嘟囔囔地说:“奴婢年纪小,不宜饮酒。”
兰芽又是气,又是笑,拈起一颗花生豆照他脸上丢去:“要真不喝,就好端端给我放那!”
三阳那小兔羔子自然鬼鬼地抱起酒壶就逃。
双宝也陪着笑,不过比三阳更聪明一层,趁着兰芽此时面上神色不错,仿佛一直带着笑,便凑趣道:“公子又赏酒给我们喝,便是公子又要沐浴了吧?奴婢这就先将热水准备好,再回去喝酒。”
兰芽的脸腾地就红了。
这个小鸡贼,什么都被他看得准准儿的!
双宝说的没错,兰芽因是女儿身,怕被双宝和三阳给看破了,于是每回要沐浴之前,都拐着玩儿地给他们两个赏酒喝。
雕虫小技,徒增笑耳。她也无奈。
热水准备好了,她又小心地亲自去了双宝和三阳的塌房,看他们两个果真乖乖喝了酒,都睡实了后,才回到房间关严门户,小心地褪去衣衫,迈入桶中。
只有这一刻,她才会体会到,她依旧还是女儿……
水汽漫上,袭入眼瞳。她阖上眼帘,藏住那层水雾。
想念爹娘,想念亲人;想念——那个云鹤杳然的人。
也挂念远行的秦直碧和陈桐倚,以及身在军营的虎子。
她只想告诉他们,她一切都好,勿念。
她是真的一切都好……就算被那妖孽那般侵.犯了身子,就算那一刻恨不能咬舌自尽……可是她也都忍下来了,她依旧活着。
想着想着,她终于疲惫至极,陷入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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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终是看见了想念的人。
母亲爱溺地抱着她,虎子真挚地攥着她的手,慕容看似绝情却实则神情地凝注着她……
还有,她在惊喜之下,仿佛不知羞地踮起脚尖,主动吻了慕容的唇!
及至,还有一层不想回想的梦境——她不知怎地,又梦见她当日不小心,伸手碰触到了秦直碧腿之间的隆起……
咳咳,最后这段掐了,再不准想起。
那么这夜此梦,便已完美。
于是睁开眼来,她还陷在美梦的情境里,痴痴地没回神到现实里。
直到双宝在外头敲门:“公子可起身了?奴婢送浆洗好的衣裳来。”
兰芽急忙回神,才惊觉自己竟然是在榻上!
身上妥帖地盖好了被子,甚至被子还被小心地掖到她的身子下,以免梦中踢蹬开。
她便蹙眉,仔细回想,昨晚竟然是自己从冷了的水里爬回榻上来的么?可是自己似乎,分明没有这样掖好被角的习惯……便如曾经,娘亲还要晚上过来替她将被子掖好,免她夜里凉着。娘亲还总笑说:“如今你是大姑娘了,还不知自己盖好被子。将来总归要找个十分妥帖的女婿,娘才可放心将你托付。”
兰芽一震,眼角已是泪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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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带着双宝又到了顺天府外。
原本兰芽已是可以直接进去的,可是今天兰芽却犯了难,扯着双宝蹲在石狮子旁边儿小声嘀咕:“……没想到那人竟是聂鲁。我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双宝将这前后的事情听了,也吓了一跳:“是啊,不然难道要当面彼此拆穿?”
兰芽忍不住低骂:“那也是个混账!原来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才故意接近我,怕是还猜到了我用嗜血虫来做什么……我接下来怎么办案,怕他也都已了如指掌。如此一来,我还怎么利用顺天府,以及他本人?”
双宝也点头:“是啊!”
兰芽不由得哀叫:“苍天啊,为何聂鲁会是这样一个人?”
冷不防天空飘下一片阴影来,正罩在兰芽仰面上。
一声笑:“苍天将我生成这个样儿,有何不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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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却隔了天与地~明天见。】
今天道具中心打不开,明天补上感谢哦~~
93落花有意
【笔误更正:是贾鲁,不素聂鲁……写错了,大家改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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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一转,兰芽尴尬地渐次看清了那人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
兰芽目光一出溜,赶紧从他面上滑下去。
来人正是一身绯红官袍、孔雀补子的三品文官聂鲁聂大人项!
双宝一哆嗦,连忙扯扯兰芽。
兰芽快尴尬哭了,却也只好忍住,起身抱拳:“拜见贾大人。大人,别来无恙。瘙”
她真想说:大人别来假正经!
聂鲁甩袖背过身去,偏头一笑:“这位公公面生得很,本官当是第一次见。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兰芽的一颗心便掉回肚子里了。要演戏是吧?那她就不怕了。
她便继续抱拳:“咱家灵济宫……”
聂鲁便笑了:“原来是兰公子。久仰久仰。”
兰芽背身儿去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久仰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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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鲁这个姓氏当真是姓得好,一派假惺惺地将兰芽向内请。兰芽心内已然落实了送给他的诨号:假正经。
既然是演戏,她便也更从容,边走边说:“前日来拜见大人,是门子大哥说大人在刑部办案,不在府中。当日错过了面见大人,着实抱憾。今日得见大人面,实在幸甚。”
她说完了便觑着贾鲁,果然见他唇角勾起。
兰芽便忍不住再补上一句:“呀呀,咱家当真遗憾,怎地今日才幸会大人。如果早几日便曾见过,该有多好!”
两人穿过大堂,步入贾鲁办公的后堂。贾鲁吩咐上茶,他这才不慌不忙地问:“公公为何遗憾?”
兰芽平静一笑:“没什么,就是遗憾。”
贾鲁连忙端起茶碗,用杯盖遮住唇角。
这小宦官,果然有趣。
喝过了茶,兰芽起身告辞:“不敢耽误大人公务,咱家自去寻孙捕头。”
贾鲁却拦住:“公公难道不想与本官一同讨论案情么?”
兰芽转转眼珠:“不必了。大人公务缠身,又要兼顾刑部与顺天府两边,咱家岂敢叨扰。与孙捕头一并商谈过即可。”
兰芽说完便起身向外冲。
孰料贾鲁身法更快,几个箭步追上她,在门槛处扣住她肩头:“公公且慢。”
兰芽朝双宝使个眼色。双宝也聪明,上前躬身施礼:“大人,咱家有几个小小问题求教。”
兰芽展颜一笑,趁贾鲁回头去的当儿,肩膀一矮,趁机脱身就走。
却没想到贾鲁像块粘糕,随即一步又追上来,继续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兰芽这个气馁,索性转身使横:“大人,请恕咱家直言,顺天府经办冯谷一案,案卷多有疏漏。咱家身为内监,有责任替皇上巡视顺天府,其中多有细节不便大人你当面听见!”
贾鲁却依旧淡淡一笑:“无妨。只要公公当面指出来的,本官认错便是。”
话已至此,兰芽只好妥协。带着贾鲁一同到了捕快班房,将卷宗拿出,将当日消失的字一节向贾鲁明言。
贾鲁依旧意态平和:“只是这天下,以‘雨’为名之人不知凡几。单以这一个字来圈定嫌犯,恐有不妥。”
他果然是来搅局的!
兰芽却也不慌:“只是与冯谷有利害关系的人当中,以‘雨’为名的怕便不多了。”
他是想扩大范围,模糊焦点;那她只将范围重新缩小,让模糊了的焦点重新清晰起来好了!
贾鲁忖了忖,却也点头:“不错!”
随即吩咐人:“孙海,这便去查冯谷生前认识几个以雨为名的人……呃,且慢,不光以雨为名,还有表字、绰号、诨号、别名,甚至雅号,斋号……抑或还有戏称,宅名、寄身名……”
兰芽听得牙根痒痒,他果然有法子继续将范围再重新推宽!
不过兰芽也只是淡淡一笑:“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咱家佩服。”
他想用这办法来推宽,那就让他推!反正这个范围里,就算用雨字的人再多,又能有几个!到时终究还是要重新引导回仇夜雨的身上!
贾鲁也不含糊,当即着人去查冯谷生前交游、利害关系。
到此,贾鲁遂一摊手:“公公希望我们顺天府做的,本官已经安排人去了。接下来只好烦公公静候,但凡有半点消息,本官定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公公。”
兰芽咯咯一笑。
他这是摆明了用拖字诀,不是不查,而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尽量避免顺天府直接与仇夜雨短兵相接!
“咱家在此谢过贾大人。不劳大人知会,咱家会每天都来顺天府报到,会亲自辅助捕快大哥们办案的!”
兰芽说罢招呼双宝:“我们走,明早再来!”
目送兰芽和双宝的背影离去,师爷担心地走上来道:“大人,这位公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贾鲁耸肩一笑:“他这是跟咱们卯上了。若咱们不去动仇夜雨,他就要让咱们同时与紫府和灵济宫两面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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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了灵济宫,便召冷杉来,吩咐他私下去查贾鲁。
冷杉原是藏花手下,此时被司夜染安排归兰芽节制,他心内未免对兰芽有些保留。听得兰芽又安排他去啃贾鲁这块硬骨头,便略有些抵触。
兰芽瞧出来了,本也没打算他能顺利配合她。原本在这灵济宫里,她唯二能放心使唤的人只有双宝和三阳两个小孩子罢了,其他人,俱还在观望司夜染对她的态度。司夜染对她好些,那些人面上便和蔼些;若是哪日司夜染又对她掉了脸子,那帮人便会抢先都踩到她脸上来。
人情世态罢了,她没什么担不起。
她便一笑,觑着冷杉:“冷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冷杉道:“兰公子有所不知,贾鲁是个咱们轻易不该去碰的人。”
兰芽点头:“是因为他本为刑部侍郎,又兼任顺天府尹。况且听说,当日是皇上钦点他署理顺天府,就是因为他曾经办过几个大案,让皇上颇为赏识。”
此人是能人,年纪不过二十几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冷杉道:“不止如此……公子可知贾鲁出自谁家?”
“哦?”兰芽不由得坐直身子:“冷大哥的意思,贾鲁系出名门?”
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兰芽倒也个个都知道名姓。她初见贾鲁的时候,脑海里早已将姓贾的高官都过了一遍,倒没有什么能跟贾鲁对的上号的。便以为贾鲁当是白衣世家,兴许是科举走出来的罢。
冷杉点头:“贾鲁不该姓贾……他该姓万。”
万!
兰芽咚地站起来:“当真?”
兰芽这般惊愕,都只因万在此时可是个了不得的姓氏!内有贵妃此姓,外有当朝首辅万安此姓!
冷杉觑着兰芽神色,幽幽点了点头:“只是他并非嫡子,乃是外室所生。幼时受尽本家兄弟欺凌,遂于科举时一怒之下改姓‘贾’,便是揶揄他本家之举。”
兰芽点头:“以‘鲁’为名,也有他自己用意所在。鲁为‘鲁莽’,又是任性率真,便如鱼儿摆尾,天性如此,外人无可奈何。”兰芽忍不住一笑:“他是用这名字,想尽办法气他老子!”
冷杉听得暗暗赞一声,便也笑了:“正是。”
兰芽忍不住趋近一步:“他果真是万安的儿子?”
冷杉点头微笑:“千真万确。”
兰芽托着腮帮:“按说,万安算得上当朝第一佞臣。”
身为内阁首辅,给皇帝上奏折,里头不议国事,却教授皇帝房中术……此等阁老,倒是上下五千年难遇第二个!
冷杉便笑:“公子此言莫在外头说。”
兰芽叹了口气:“贾鲁可真不会投胎。”
冷杉趁机说:“这样的人,牵涉刑部与顺天府不说,还会涉及万阁老与贵妃娘娘……所以卑职以为,不宜去查。否则以他敏锐,一旦发现,我们反倒不好解释。”
兰芽便也点头:“好,此事我自己来办。”
冷杉如释重负而去,兰芽立在窗口凝注他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收服人心,当真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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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学庐。
青州偏北,背山面海,这日清晨已然飘落第一场轻雪。
学子们都兴奋得奔出书庐,或者攒雪成团彼此嬉戏,或者对着碧树白雪吟诗作赋,或者急挥画笔将美景记录。
偌大书堂,转眼已空。
只有秦直碧一人依旧坐在座位上,只偏头望向窗外,看零星小雪轻入窗棂。
陈桐倚在外头跟人嬉闹了一阵,便奔进来扯秦直碧:“白圭,快来赏雪!念书且不忙一时!”
秦直碧轻笑,却摇头:“我还有一段没有默熟,你先去吧。”
陈桐倚长叹一口气,坐下来将他手中书卷夺走,叹息说:“白圭!你这般拼死拼活地用功,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圭乃是秦直碧表字。为隐藏秦直碧身份,来了青州之后,都只以此来称呼。
陈桐倚压低声音:“咱们来念书,都是司夜染那奸贼的安排。你非但不抗拒,反倒用功到痴狂地步,难道真的是屈从了那奸贼?我反正不愿,我非要游戏人生,才不称他所愿!”
秦直碧没说什么。
陈桐倚便又嬉笑起来,走过来搭住秦直碧肩头:“哦~,我知道了,你还是为了咱们兰公子。只有明年秋闱高中,你才能风风光光走回他眼前去,是也不是?”
秦直碧蹙眉:“桐倚,别闹。”
陈桐倚反倒更是抚掌大笑:“看看,看看,你脸都红了,足证我猜对了!”
陈桐倚趴过书桌来,压住书卷,直对着秦直碧的眼睛:“不过虎子跟兰结识在先,你总归晚了一步。况且,在进牙行之前,他们二人可早就双宿双飞……白圭,难道你不介意?”
秦直碧忍不住别开头去:“桐倚,他二人皆不是这样的人!”
“哎哟哟~”陈桐倚涎着脸乐:“怎地不是?白圭你是念书人,眼睛只盯着书卷,我却是那惯走市井的,所以我可没少了看见虎子盯着兰伢子出神,或者攥着他的手不舍得撒开。”
秦直碧叹口气:“桐倚,我还要温书,请你自去吧。”
陈桐倚无趣,一甩袖子走到门外。外头的初雪纷纷,倒也没了前头的意趣。
此时,院子里忽地一静。玩闹的师兄弟们都停下手,引颈向门口翘首。陈桐倚也望过去,便笑开,迎上前去招呼:"小窈师妹你来啦!"
初雪缤纷里,门口俏生生立着清丽娇美的少女。杏红掐腰的小袄,下头系着墨绿绣金的襦裙,双眼含情,红唇娇羞。这般立在雪里,像是雪中依然盛放的杏花。
她手中提着漆彩的食盒,娉婷而笑:"陈师兄,秦师兄在哪里?"
一声之下,满院子的人有的黯然垂首,有的则嬉笑出声。陈桐倚便更是大笑:"师妹,果然在你眼中只有白圭一人啊!"
小窈是青州书庐的山长秦越唯一的女儿,今年也是年方十三。
秦越也是本朝一位名士,三十年前高中状元,入翰林院,再到封大学士入阁参政。后不满宦官专权,遂于十数年前辞官回乡,开办了青州书庐,专心教书。他的弟子中不乏金榜高中、出将入相之人,于是多年经营下来,虽然秦越自己坚称不理世事,但是事实上,他的弟子秉承他的教诲,已隐隐然于朝中形成一派学党。
小窈身为秦越掌上明珠,又已到了婚嫁之龄,于是自然趋之若鹜。学堂中的师兄们,心中暗暗喜欢她的,更是不知凡几。
只是当秦直碧来到书庐之后,她便一颗芳心都系在了秦直碧身上,再不分心他人。
小窈羞红了面颊,却也没有否认,大方地提着食盒走入:"他早起便来温书,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我便给他送来。陈师兄吃过了没?若肚饿,便与秦师兄一同吃吧。"
陈桐倚便促狭地笑:"师妹亲手准备的早饭,愚兄可不敢吃!还是都留给白圭吧,他就在书堂呢,师妹快去。"
小窈娇羞往书堂方向去,陈桐倚望着她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师妹是个多好的女孩儿,家世又好,正是与秦直碧门当户对,将来也对秦直碧大有助益。可是秦直碧怎地就那么死心眼儿,放着这貌美如花的小师妹不要,一心只想着那个兰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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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窈盈盈走入书堂去,正见秦直碧垂首书卷。白衣公子,姿容如玉,窗外雪色筛落书卷,反映他面上,更显风姿清雅,俊美无俦。
小窈听得自己心底轻叹一声,又是心折。
秦直碧闻声,未抬头先蹙眉,继而压抑住了,抬头平静点头:"师妹你来了。"
小窈便红了脸,走上前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不敢来搅扰师兄用功,只是师兄早饭还未吃。"
秦直碧依旧淡淡地:"再过不久就是午时,愚兄自会回去用饭,何劳师妹这般特地跑一趟?"
他不看她,只望窗外初雪,那般轻宁、盈盈地,近在窗边,却永远不能握在指尖。
他便轻叹口气:"下雪了,路滑难行,师妹本不必来此一趟。"
他与她说话时,便总是这样冷淡相距,若有所思!小窈只觉懊恼,却也只得忍下:"师兄很喜欢雪么?怎的与我说话时,一直只望着它们?"
秦直碧微微蹙眉:"食盒放下,稍后握自然会用。师妹还是回去吧。"
小窈不由得伤心难抑:"小妹方才竟是说错做错了什么?师兄不妨直言,小妹尽数改过就是。"
秦直碧依旧目光掠向窗外:"先生来了,师妹不宜久留。这便去吧。"
小窈紧紧盯了秦直碧一眼,紧咬嘴唇,转身就走。
少顷,陈桐倚并一众师兄弟从外头进来,大家望向秦直碧,便都有些愤愤。
陈桐倚坐过来低声说:"师妹方才是含着泪走的。白圭,你也太不知怜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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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明天见】
谢谢如下亲:
6张:彩云
1张:巴山夜雨、雨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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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血染白衣
今日心情异动,秦直碧散了学便独自走出书庐。陈桐倚也后悔自己语气有些重了,追上来问:“你去哪里?可是,怨我多嘴?”
“哪里。”秦直碧望向街市方向:“书画店掌柜前些日子一直央我写几幅字,推脱久了有些过意不去,今日便过去看看。”
陈桐倚四周望望,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总该知道,咱们在青州亦并非自由之身。司夜染的人一直在盯着咱们。”
秦直碧伸手压住陈桐倚手腕:“你放心,我当真只是走书画店一遭,替他们写几幅字罢了。我不会做让他们担心的事。项”
陈桐倚只好点头:“早去早回。”
秦直碧只带了自己的笔筒墨盒,便走入市集去。来了青州半年,这市集上的模样却还是陌生,这般看过去,一切都是新鲜。
书画店掌柜没料到今日秦直碧会来,欢喜地热情招呼,红泥炉、绿蚁酒,让秦直碧驱寒。
掌柜寒暄:“……在秦越山长的教导之下,青州书庐这十数年来出了不少人中龙凤。可是秦公子啊,恕老朽直言,公子的字却当是首屈一指的!当日有幸应山长之邀,赴书庐做客,在堂中看见公子的字,真是惊为天人!瘙”
秦直碧推辞:“岂敢。”
寒暄已毕,秦直碧泼墨挥毫,一口气替书画店写了十数幅字。举凡楹联、斗方、竖屏、扇面皆有。
掌柜欢喜地捧了二十两银子过来:“公子且收着这些,权当订金。待得有买家收藏,老朽定然将获利与公子分成!”
秦直碧也没推辞,一笑接过,施礼告辞。
回头看书画店掌柜已经回去,秦直碧面上的温润点点散去,眼神里是坚毅的光芒。
自从离开灵济宫,他的下落便已被司夜染着意隐去。这虽然有助于让他安稳地活下来,却也就此割断了与亲族的联系。倘若这些字能卖出去,便也有机会流传至外地,那么他的亲族若看见,便能由此知道他在青州。
他不会坐以待毙。
夜幕降临,秦直碧走入街边一间面店,要了碗面。店小二客气得很,端面来时还特地解说:“公子,这碗面可是加了足量的料,公子吃好。”
因为青州书庐的缘故,青州本地本就民风淳朴,于是各行各业都极为敬重读书人。秦直碧感念一笑:“多谢。”
这还不算,吃过了面,小二竟然不肯收钱。秦直碧觉得这便有些过分,好歹人家也是小本的营生;更何况,他刚刚从书画店掌柜那收到了二十两的订金,交这一碗面前自然是九牛一毛。可是无论怎么解释,小二竟然还是坚辞不受。到后来争得急了,小二竟然一脸苍白、满头虚汗。
秦直碧便不忍再争,暂且告辞而去,只想着挪后两天再来送罢了。
出门,天色已然大黑。踏着雪,路上已渐渐没了人。
秦直碧方觉头昏目沉。
他伸手扶住一旁墙壁,想要稳稳身形,身前左右忽袭来一片冷肃……他的心便悄然一跳,抬眸望去。
暗夜红衣,诡异如血。
正是藏花。
方才面店小二的反应,这一刻已是一片明白。秦直碧摇晃着冷笑:“原来是花二爷。只是要见在下一面,何苦那般大费周章?在下一介书生,自然半点反抗不得。”
藏花咯咯一笑:“想要给你下毒,自然不必那般大费周章。方才那节,不过是咱家半分都不愿放弃让你吃苦头的机会!秦直碧,看你刚才还非要交钱的迂腐模样,咱家真是笑痛了肚肠!——给你下毒的仇人,你却还要巴巴地送钱给人家,人家不敢收还不行……真是,真真儿有趣。”
肚腹之中一阵阵绞痛上来,秦直碧小心调整呼吸,额头上却还是见了汗。他强忍住,面上依旧微笑:“花二爷本不该在青州地界,这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在下当真惊喜。只是不知,二爷是奉了大人的命前来,还是私自来此?”
当日藏花与秦直碧、陈桐倚一同出京,亲自将他们二人押送到青州,才离去的。
藏花赴南昌宁王府处,此事秦直碧自然不知;但是秦直碧却已从长亭相送,以及路上藏花的神情反应上猜得到,藏花这一次出京并非只是押送他们这一事,怕还有其他事要长期远离京师,否则他不至于一路上那般悲伤绝望。
藏花果然被捉住痛处,面上再也笑不出来,只寒声吩咐:“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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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初雪的山洞里,格外冰寒。纵然洞内生了火,却也只烤暖前身,背后依旧是刺骨的冷。
秦直碧被倒吊在半空,一张脸被火光照亮,目光却依旧平和宁静。
藏花立在他面前,从他平静的黑瞳里,便越发看见自己的气急败坏。
藏花便一伸手:“拿来!”
手下递上一卷纸。藏花当着秦直碧的面展开,正是他之前刚为书画店掌柜写下的那些字!
秦直碧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愤怒,藏花见了便笑起来:“秦直碧,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此举,咱家猜不透你用意?”
藏花说着将那些字,一幅一幅地投入火堆。火舌窜卷而上,一片心血顷刻之间便都付之一炬。袅袅指挥被热气鼓荡,飘扬而起。
藏花尖声冷笑:“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
几个手下上来,在秦直碧身上垫了棉垫,隔着棉垫对他拳打脚踢!
秦直碧被倒吊着,不能有半点反抗。隔着棉垫的拳脚施加在身上,便也不会在表面留下半点创伤。可是他自己最清楚,五脏六腑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却都忍下来。待得那些人拳脚结束,他吞掉口腔中的血,映着火光只回给藏花淡然一笑。
藏花冷眼旁观。本以为小小书生定然熬不过方才那顿拳脚,纵然不告饶,怕也会哭嚎出声。却没想到这人始终这般冷静!
藏花挥退手下,走过来掐住秦直碧下颌,盯着他那双依旧平静的眼,笑了:“我明白了,能伤你的不是躯体之上的疼痛。要想让你疼,得伤你的心。”
秦直碧淡淡一笑:“只可惜,我的心早已死了。”
藏花冷笑:“你撒谎。“
藏花转眸去望火光。跳跃的、温暖的、鲜活的,该死的生生不息的!
他便咬牙低声:“……兰伢子,已经上了大人的床。”
这话他也本不想说的,只因为说了不止是让秦直碧疼,他自己也更是摧心碎肝地疼!当京师传来这样的消息,他在南昌真的想什么都不顾了,就这么千里奔驰回京师,冲进灵济宫抓住大人的衣襟嘶吼!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可是他明白,不能那样做。倘若他真的那么做了,大人就算不一定会要了他的命,却一定会从此再不理他!
那他,还不如死了。
他左右思量,最终还是奔向青州来!
他不能忍耐,他总要找个人泄了怒火!
秦直碧果然面色一白,黑瞳里翻涌过澎湃的暗潮。
藏花看见了,看得真真儿的,他终于可以放声大笑。
原来这世上,不止他一人痛;还有人与他一样地痛!只要看着秦直碧痛,那他自己的痛便也仿佛减轻了呢。他便想看秦直碧更痛!
藏花猛地从腰间抽下软鞭来,朝秦直碧狠狠抽了下去。
秦直碧这一回,终是仰头一声惨叫——或许不是因为这一鞭子,而是心内的苦借此发散出来。
藏花便更满足,疯了一般朝秦直碧抽了下去,边抽边骂:“jian人!都是jian人!”
是藏花手下扑上来抱住藏花的手臂:“二爷!不能再打了,否则留下伤痕,大人那边便会知晓的!”
藏花私自从南昌跑到青州来打人,司夜染如何能坐视不管!
“呃,呃……”藏花困兽一般地低吼,狠狠瞪着秦直碧。仿佛透过他,看见的是那个不要脸的岳兰芽!
身手被手下死死抱住,他还忍不住嘶吼:“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绝不会让你痛快地死,我要你一点一点慢慢地死!”
秦直碧仰头凝着藏花,自己的疼痛都已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看清了藏花对兰芽不共戴天的恨意!
他静静抿紧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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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宿的折磨,藏花带着手下终于丢下秦直碧而去。
身上能看得出来的伤并不重,可是秦直碧知道,自己的内伤已是掉了半条命。
他匍匐在山洞里无力离去。火堆也已燃尽,光和热都被黑暗与冰冷吞没。他便越发觉得冷,那冷直窜入骨头缝儿里去,无法抵御。
天地黑暗,将渺小的他彻底覆盖。
他感觉到死亡就在眼前。这辈子从没有过这么逼真的感觉,牛头马面就在身边,向他露出残忍的笑意。
逃过家族大难,可是却于今晚,终是逃不过了么?
他仰头,极目远眺,想要从那被山壁林梢与重重乌云遮蔽着的夜空中,却寻一丝星月。
兰伢子,我终究有些话,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呃……
甚至也不知,我留给你的那些茶,你吃过没有?是否合你的意?
……藏花说的那些话,我不恨你,我只是心疼。只因我明白,纵然那是真的,你也一定是被司夜染那奸贼强迫!你忍辱负重,你那一刻定然比死更难过。
兰伢子,我若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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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远隔关山的京师。
兰芽也是睡不着,将有关万安的资料堆了满榻,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烦躁了,忍不住抬头跟双宝嘀咕:“你可闻见满屋子的竹香?”
双宝像哈巴狗似的耸起鼻子来四处闻了半晌,惊愕摇头:“没有啊。”
兰芽怔忡:“那我这是怎么了?”
双宝心下一动,便凑近来嘻嘻笑:“正好有秦公子留下的竹叶青茶,奴婢给公子烹一壶来?”
兰芽欢喜:“快去!”
少时,茶香萦怀。兰芽捧住掌心温暖,遥望窗外,轻轻地说:“秦公子,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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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秦直碧即将陷入昏迷的刹那,远处忽然燃起一片火光。有杂沓的人声由远及近而来。
秦直碧死死撑住,待得看清了那些执着火把走到近前的人,他才放心地躺倒在地。
是陈桐倚为首,带着书庐的师兄弟上山寻来了……
便有一具柔软怀抱死死抱住他,哀声哭喊:“秦师兄,师兄!”
他在昏迷中奢侈地想:是他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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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的师兄弟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秦直碧抬回宿。小窈不拘男女大防,始终陪伴在秦直碧身侧。
待得将秦直碧安顿好,陈桐倚劝小窈回去休息,他来照顾即可。
小窈却怎么都不肯放手。
直到山长秦越夫妇都被惊动而来,秦夫人亲自来劝说女儿,说毕竟天色已晚,她是个姑娘家,多有不便。秦越甚至保证,说今晚由他亲自来看护秦直碧,让女儿放心。可是小窈却怎么都不肯答应,哭着向爹娘跪倒,说什么都顾不得,必得亲自守护在畔才能放心。
秦越夫妇对视一眼,已然明白了女儿的心意。
两人走到门外去,秦夫人轻轻叹息:"虽说白圭那孩子来历有些隐晦,我先前颇有些不放心,但是却无可否认那孩子天资出众,颇有夫君当年风华。女儿喜欢倒也在情理之中。"
秦越也是微笑:"女大不中留,多留结怨仇。"
为了让夫人放心,秦越便说:"今晚我陪女儿一同守护便是。"
小窈见爹娘再没强退,转眼又见爹爹回来说与她一同看护——少女便羞红了面颊,已是明白了爹娘的默许,心中自是欢喜不胜。
晨光初启时分,秦直碧终于醒了过来。
陈桐倚等人便都扑过来,细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路遇了强盗,那必得去报官。
秦直碧却只是笑笑:"不是。只是自己贪看雪色,误入山路,找不见了方位。"
小窈急了:"可是你身上得伤又是怎么回事!看样子,倒像是鞭子抽得!"
秦直碧淡然否认:"不是只是途中被荆棘刮伤。"
秦越细细打量秦直碧神色,便伸手拦住小窈:“好了。白圭刚刚醒来,身子还弱。你们先回去歇着,为父这便着人去请大夫。”
小窈与陈桐倚一同出去,走到门外,小窈便落下泪来:“陈师兄可相信秦师兄所言?他身上的伤怎么可能是被荆棘刮伤!我不明白,若有人胆敢伤害他,师兄却为何替那仇人隐瞒!”
陈桐倚先前也是愤愤,此刻却也渐渐冷静下来。
小窈等人猜不到缘由,他却是突然明白了。
可是陈桐倚不能让小窈知道,便只赔笑:“白圭岂是忍气吞声之人?他既然这样说,事情便也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咱们信不过那些伤口,难道还信不过白圭的聪明?”
小窈霍地推开陈桐倚,退后一步:“你撒谎!陈师兄,你与秦师兄一同来的。你们两个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一直在瞒着咱们?”
陈桐倚惊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师妹,你想多了!”
小窈便落下泪来:“将来,若要让我知道是谁伤害了师兄,我定亲手杀了它!”
“陈师兄,还有你!倘若被我查知,你此时此刻都在对我撒谎,我也定不饶你!”
小窈愤怒离去,陈桐倚惊愕望着小窈的背影。
一直以为,师妹是娇媚温柔的少女,总是羞涩地笑,总是轻声软语地说话。此时看来,竟都是错了,她一副柔婉的表象之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刚烈的性子。便是女子绝不敢提的杀人,她也毫不犹豫便说出口来。
陈桐倚皱眉:如此看来,白圭与小师妹若结连理,还真的未必就全然是完美无缺。
95形影相映
出了宫门,外头暗夜倾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倒是不知从哪里传来些猫儿狗儿的叫声,竟也都阴测测的,让她更有些脊背发寒。
她终是害怕了,缩在墙角熄了灯笼,四面八方地观察了须臾。
然后,果然看清了背后有个人影!
实则看不清那人形貌,可是说不清怎地,她竟然猜到了那人是谁……
或许都是错了,这天下又不止那一个人有那样阔大的墨色披风——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那妖孽跟出来,也绝对不可能是为了保护她而来,更可能是为了监视她!
他早说过,她的命,连同她的一言一行全都捏在他掌心儿,休想瞒得过他。
这样一想,便所有的心念都焚化成灰。她索性不怕了,也不躲了,反而大大方方走出来,在狭细的巷子里螃蟹般地迈着方步。心说你愿意跟着就跟着来监视好了,反正今晚这“景色”格外怡人!
于是此时听见孙海问起,她便悄然回眸,想知道那家伙是否也跟进了顺天府、潜入了这停尸的地窖里来。
她认真思忖了一回:是不是应该此时在顺天府闹将起来,将上至贾鲁,下至门子的人都给惊动起来,让大家联手发现堂堂司夜染竟然夜入顺天府?吼吼,那将是泼天价的祸事,司夜染跟顺天府、刑部,甚至万安与贵妃,直接掐起来才好!
可只是想得热闹,待孙海走出好远,扭头来唤她:“兰公公?怎了?”时,她却也熄了脑海中冥想的火,只疾步跟上去。
算了,就算真的闹将起来,饶是贾鲁也未必是他对手。如果不能一击便锁定他性命,她便还得再静等下一次机缘。
地窖里滴水,滴答,滴答——空旷而不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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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谷的尸首被保存得不错。
虽然尸首下面有些冰块融水,将尸首泡得膨胀了些,不过大致依旧保持原貌。
孙海都拉起巾子捂住口鼻,兰芽却只将灯笼交给他,便淡然走过去。
耳边回响起曾经在冯谷死亡现场听见的两个顺天府衙役所说:“……尸首上咬满了小孔,血都被吸干了,吓死人了。”
兰芽便伸手向冯谷尸首上去摸。
先时她未曾过多留意衙役这句话,只因冯谷死时她曾亲眼看见那些不知名的飞禽宛如乌云一般凌空而降,便认定是那些东西咬死了冯谷。
可是当调查过程中接触了嗜血虫,她的心念却产生了动摇。
只因为嗜血虫也同样咬人,咬后也留下小孔,被咬死的人也会被嗜血虫将血吸干……
这些日子来,一个朦胧的直觉一再折磨她的神经,她仿佛已经摸到那片阴影的边缘,却还未得其路而入。
白蜡烛凄惨的灯影幽幽,兰芽聚精会神仔细检查。冯谷尸首上果然密布小孔,且因冰水的泡发,使得他的皮肤变松,那些小孔便更大、更清晰起来。
兰芽探手去摸。
那小飞禽是有牙齿的,那晚她纵然吓傻了,却也还看得清楚;而嗜血虫没有牙齿,吸血靠类似蚊子一般的吸管。只需细查咬孔,从微细痕迹辨别那孔究竟有无齿痕,便能分辨出究竟是飞禽咬啮,还是被嗜血虫咬死。
可惜,咬孔太小,灯笼光也幽微,她纵然穷尽了目力,却也辨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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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兰芽收束停当,正想带着双宝再奔顺天府去对贾鲁盯人防守。却刚到门口,便被初礼拦住。初礼说“大人有请”。
兰芽心说“我还有事儿呢”,也不敢耽搁,急忙奔了半月溪。
书房中却落了珠帘,隐约可见司夜染斜卧在内间的榻上。
兰芽倒是知道这些日子来,司夜染的身子仿佛有些不好。小心地跟双宝探问了,也只说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
兰芽一想也是,天儿毕竟凉了,听说北方都已下了第一场雪。朔风等过了山海关,那京师就也快下雪了。这样的时候,人都容易感染点风寒的。只有那些命贱的贩夫走卒,才没资格说病就病,再不舒服也得为了生计奔忙。
而人家司大人,自然有资格娇弱的。
于是私下里越发确定,昨晚仿佛跟着她的那个人影,怎么可能是司夜染本人?顶多是他手下人,或者是息风,又或者是息风派的旁人吧。
想到这里,兰芽走上前来,已是再无情绪波澜,只跪倒施礼:“问大人安。”
“嗯~”帘内人的声音确实有些喑哑:“兰公子,昨夜可睡得好?”
意有所指。
兰芽便呲牙一笑:“睡得好,好极了的好!”
他转弯抹角问她昨晚干什么去了,是吧?昨晚上看着摸着尸首,纵然不怕,她却也接下来半夜睡不着的好不好!
司夜染轻哼了声,听不出喜怒,只说:“今天,就不要出去了。”
“那怎么行!”兰芽有些急,“大人,小的办案正到关键处,一天都不可懈怠!“
96不要动心
她不自禁地颤抖。
他捉住画,却还是垂眸望她。
她自己还不知道,她已满面红云。妙目染雾,媚而不知。
他深吸口气:“此处尚不满意。”
兰芽急问:“哪里?瘙”
司夜染将画在案上摊开,指着其中几处垂柳:“纵然不是春景,这柳条终究还自摇曳,映在雪里,也是别样柔婉。可是你用笔太糙,竟将它们画僵了。”
兰芽心下一颤项。
他说得对,他果然是懂画的人。是她自己在运笔时,刻意抗拒那原本的生机,认定冬雪既来,春柳岂可继续摇曳?不如僵死。
他双掌撑着桌面,偏头望她:“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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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僵死的心,岂可再复苏?
她不想!
这灵济宫便是画面中的院落,他便是那欺顶的冬雪,而她自己则是那无依无傍的柳条……她岂可再生新绿?
她便摇头:“柳条极细,需极好眼力。小的眼力不及,大人宽宥。或者大人请其他画师改过吧。”
司夜染一声冷笑:“兰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兰芽一抖,笔墨落地,摔得一地狼狈。
她也顾不得,双膝跪在墨色里,颤抖叩头:“小的不敢!”
司夜染倚住桌沿冷笑:“这些日子来,倒是本官错了。是本官对你太过宽容,让你竟忘了自己该处何境,一日一日学会放肆,对本官态度渐增忤逆。”
“兰公子,你该不会是以为,本官纳了你为新宠,便真的是喜欢上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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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宛如晴空响雷。
兰芽匍匐在地:“小的岂敢!”
她在心底嘶吼:司夜染你说错了!我岂会以为你喜欢我?除非我眼睛瞎了,脑袋被驴踢了!
我岂会不知,你纳我为宠,只不过是为了更深一步折辱我?
你更是要我爹爹在天之灵眼睁睁看着,你如何杀了他和全家之后,还要这般折辱他的女儿!……
司夜染,你不是人!
可是说也离奇,心底偏偏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就像是暗夜之中的鬼魅,袅袅而黑衣,避在暗处低声吟哦:“……他说的,却也没有全错。岳兰芽啊岳兰芽,何如反思你今日言行举止?便如刚刚,你竟然在他面前胆敢向初礼挤眉弄眼……方才那个人,哪里还是曾经惧怕他的那个你?”
“还有昨晚,你分明没看清跟踪你之人的相貌,可是你却偏认定了就是他。甚至故意在他眼前,螃蟹样横行于小巷……你对他的惧怕和厌憎,都去了哪里?”
“如今在这宫中,你言行愈发恣意。就连贴身伺候他的初礼,你都已敢支使……这里若依旧还是你心中的牢笼,你何敢若此?”
“……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你心内原本知道,他对你,不同别个。”
“而这一切,怕就是你躺入他床笫而始……”
兰芽双寿捂住耳朵,用力驱赶那声响:“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
那暗影袅袅而去,却笑声不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心已软,嘴再硬又有何用?”
兰芽扑倒在地,痛哭出声:“不是的,你说错了,绝不是的!”
司夜染倒被她这样激烈的反应吓到,蹙眉弓腰,伸手抬起她下颌,紧紧望住她眼睛。
“……我又没说要罚你,和何至于惧怕若此?”
兰芽颤抖哽咽:“请大人放心,小的绝不敢有半点奢念。大人与小的,隔着我岳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小的纵然此时贪生怕死,得以在大人身边苟活,小的也绝对不敢奢望大人半点!请大人不必再多心,小的发誓,倘若小的有半点觊觎之心,就让小的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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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指尖一冷,猛地甩开她下颌,转步回去。
颀长身形撞得珠帘仓皇乱响,他已在珠帘那边坐定,冷冷喝令:“本官命你改画,你便得改!再有寻借口推诿,本官便剁了你的指头!”
这样也好,也好。
兰芽爬起来:“遵命。”
隔着泪眼,隔着迷茫思绪,那些细细的柳条便怎么都画不好。改到后来,她甚至想就这么扔了画笔,任凭他剁她手指好了!
还是初礼看着情形不对,赶紧进来劝:“大人……兰公子只是眼力跟不上,并非公子不想改。”
那边厢司夜染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嗯”了一声,道:“将那叆叇赏了她。”
什么玩意儿?兰芽没听懂。
初礼倒吃了一惊,“那叆叇,本是御赐,大人也只得一副!”
司夜染仿佛有些不耐烦:“难道要本官将话再说一遍?小礼子,这些日子来兰公子颇多忤逆,原来连你也敢违逆本官的话?”
初礼吓得赶紧跪倒叩头:“奴婢岂敢!”
“还不快去?”司夜染已不耐烦。
初礼赶紧起身就到旁边多宝格,打开个带锁的小抽屉。那情态很是珍之重之,兰芽都忘了继续流泪,扭头看他。
心说这灵济宫上下,金银珠宝不知有多少,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也值得初礼这样大惊小怪?
却见初礼终于拿出个明黄绫子包着的小包。
兰芽想起,他方才说过是御赐的……
再打开,里头是个古怪的物件儿:两个大钱打小,中间拴着绫罗,薄亮透明……
初礼将东西郑重搁进兰芽掌心,告诉兰芽:“叆叇。”
兰芽还是没听明白:“什么?”
司夜染那边叹了口气,“初礼,你出去吧。”
初礼出去了,兰芽越发没了倚仗,只能伸手拎着那古怪的玩意儿,如同提着一串甲鱼。只好开口问:“大人,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司夜染又叹了口气,起身穿过珠帘,哗啦啦地走过来。捉起她手腕,将她带回书案边,铺开纸亲手写下“叆叇”两字:“懂了?”
兰芽认真地念:“云爱云逮……”
难道意思就是说:爱着云彩,就逮住它?
什么玩意儿啊究竟!
司夜染肩头一抖:“你啊!这不是四个字,是两个字,叫‘爱戴’。”
爱戴?
兰芽一愕,司夜染已伸手将那玩意儿躲过去。推着她肩膀转身,从后方将那玩意儿兜住她眼睛,将缎带在她脑后打结。
眼前一片清凉。兰芽顺着那东西往外一看,便吓得“啊”了一声。
隔着那东西,眼前景物竟然都放大了数倍!
司夜染摇头,轻轻勾起唇角:“叆叇,以水晶打磨而成,能于眼力疲惫之时,协助视物。”
兰芽新奇,便忍不住笑了,一径点头:“那倒真的是爱戴的!好物件儿!”
司夜染轻抖手腕,推她向前:“去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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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去验证这物件儿究竟好用与否,兰芽倒把跟他赌气的事儿暂时放在一边。
那叆叇倒果然好用,戴着它,原本细密的柳条,便变得粗大起来,修改什么的便更简单。
她便含笑动笔,少顷已都改好。
她便摘下叆叇,跪倒奉还:“画已改好,谢过大人。”
司夜染却依旧隔着珠帘,目光冷冷落在她面上:“你戴脏了,本官嫌弃。不必归还,你留着吧。”
兰芽吃惊:“真的?”
别说这是御赐的,单说这将水晶磨成透明薄片的工艺,便全天下都找不出几副来。他竟然真的要送给她?
“嗯。”他却愈加不耐烦起来,躺回榻上,冷冷说:“你下去吧。”
兰芽小心退出,及至出了半月溪大门,才捧着那叆叇笑出声儿来。
太好了,真是老天都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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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半夜三更,孙海又起夜出门,便又被兰芽吓得坐在了地上。
按说他好歹有过一次经验,不至于再一惊一乍的。可是没想到今晚的兰芽又换过了新装备。
不止是那晚的黑衣白脸白蜡烛,今晚脸上一对眼珠子竟然阔大了好几倍。一双拳头大的眼珠子,直盯着他!
他没晕倒已经万幸。
不消说,兰芽自然是眼睛上戴了那叆叇。见孙海如此,兰芽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又去了停尸的地窖,果不其然,戴着这妙物,那些细小的咬孔硕大于眼前,她都不需太过费力,便能看清了那咬孔内外的痕迹!
兰芽大喜,可是随即面上笑容又被忧色遮蔽。
果然如她担心,咬孔上并无齿痕。也就是说真正咬死冯谷的不是她那晚所见的小小飞禽,而是来自蒙古草原的嗜血虫!
孙海见状连忙问:“兰公公,怎了?可是,找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
兰芽努力笑笑。
实则找到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命案背后的隐患——嗜血虫既然来自蒙古草原,那么自然就是鞑靼人最了解它们的性情,也只有鞑靼人才更懂得如何去驾驭它们。
一个冯谷死了,事小;倘若嗜血虫大批来袭,那么京师百姓,甚或守城将官,及至王公大臣……岂不都是要为所害!
兰芽昂然起身:“孙捕头,替咱家堂上击鼓。咱家要正式面见顺天府尹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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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兰芽平日何样笑谑,可是这样一旦绷起脸来,孙海也不敢违拗。
他只好到前堂击鼓,鼓声响亮,顷刻传遍顺天府内外。
“是谁呀,这么大清早地击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子打着呵欠出来,见是孙海,激灵一下赶紧站直:“孙头儿,怎么是您老击鼓?”
孙海瞪了他们一眼,偏头望望身后的兰芽。
府前鼓响,贾鲁随即便也驰马赶到。
晨光中,他远远便看见兰芽一身皂衫,轻灵立在初起的朝阳光晕中,通身上下都被那绯红的光芒笼罩。小小的人儿,却漾出异样的圣洁来。
待得马匹跑近,更能看见她一张小小脸孔绷得极严,妙目冷澈,红唇紧抿。目光远远迎着他而毫不闪避。
贾鲁便不由得悄然皱了皱眉。
甩蹬离鞍,他先问孙海:“何事击鼓?本官尚在早朝,你这般已是惊动了天听!”
孙海知道顺天府的规矩,不按着规定的时间前来击鼓鸣冤,不管你是原告被告,先挨一顿板子为惩戒。
孙海苦着脸瞄了兰芽一眼,跪倒道:“卑职领罚。”
兰芽跨步上来挡在孙海前面:“若挨板子,咱家替他!但是请大人先容咱家将话说完。”
贾鲁缓缓凝注她几眼,才点头:“好。兰公公请进。”
步入大堂,左右衙役高喊“威——武。”
堂内静肃,兰芽仰头望堂上匾额。那是成祖皇帝御笔亲题:京畿拱卫。
兰芽肃立,向上郑重一礼:“大人身为顺天府尹,首则为保卫京畿。京师乃天子驻跸,安危不容有失,贾大人肩头责任重大,为此殚精竭虑。”
贾鲁目光缓缓从她面上扫过,遂点头:“自然。”
兰芽再数旧事:“土木之变后,瓦剌军攻打京师,全城军民誓死抵抗,方保得京师安全。京师保卫战,距今不过二十余载。然当年阵痛依旧未消,身为京兆尹的大人更片刻不敢稍松。”
贾鲁渐渐眯起眼:“不错。”
兰芽扬首一笑:“于是大人从来未曾松懈过对于北方草原的防范。此次嗜血虫事件,大人也是早人一步意识到可能的危机。”
贾鲁凝着兰芽,缓缓笑了:“兰公公谬赞。本官不曾知晓。”
兰芽不急不恼,只微微仰起下颌,睨着正位之上的贾鲁一笑:“贾大人难道还想继续装作不认得小弟是谁?”
说到此处,贾鲁略有些尴尬,攥拳捂住嘴,空咳嗽了两声:“那是私事,此为公堂。兰公公,掠过这一节吧。”
“才不!”
兰芽嫣然笑开:“因为一切都要从小弟与兄台于教坊司那晚巧遇开始说起。”
贾鲁仿佛有些面红,偏头看过身边府丞等人。不过那些人都是老官僚,最明白什么话该听懂,什么话就当没听见。于是个个依旧严肃紧张如泥塑的菩萨,谁都没有半点眉眼异动。
贾鲁便又咳嗽着转头回来:“也罢,兰公公请讲。”
兰芽便笑:“想来,小弟与贾大人于教坊司巧遇,实则不是巧合。只不过小弟当日错怪了大人,以为大人是到教坊司窥伺小弟,故意给小弟查案搅局的……直到昨夜才豁然开朗:大人去教坊司不是为了找小弟,大人是去找草原人的。”
慕容等那一批草原人被押解入京师,慕容自己更是被投入教坊司,于是想要查寻这批草原人的蛛丝马迹,对于贾鲁而言,自然最方便的就是乔装入教坊司。
兰芽面上的笑容渐渐平静,代之而起的是眼中明亮却清冷的光芒:“……大人是去确认,嗜血虫之事是否与那批鞑子相关。”
贾鲁心底轻叹了声,面上却依旧推诿:“兰公公怕又是想多了。本官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有些需要,于是本官才去教坊司……而碍着本官身份,不想被外人认出,故此才乔装改扮。”
兰芽侧身过去,偏首回来,嫣然而笑:“撒谎。”
贾鲁不自知地,脸腾地红了起来。便再咳嗽几声,“兰公公接下去说吧。”
兰芽轻轻一叹:“大人当日指点了咱家,让咱家知道该到何处去寻那嗜血虫……大人便也是希望咱家能明白嗜血虫的存在与危害。只可惜小弟当日愚钝,直到昨晚才猜破关窍。”
贾鲁面上终于浮起微笑:“洗耳恭听。”
兰芽凝着他那张明净端正的脸。虽然相貌不及司夜染、冰块和秦直碧等人,但是胜在年纪所赋予的沉稳与从容。
“顺天府乃为京畿首府,一言一行都代表朝廷。嗜血虫不过是小小虫子,如果捉不住切实证据而草率提出,只会让百姓震动,亦会让草原人趁机讥笑。于是大人认为,嗜血虫之事暂时不宜由顺天府出面挑开。大人几番巧遇咱家,又暗中提点咱家,让咱家在司大人主理之皇店中找到嗜血虫……就是希望,此事由我们灵济宫接手。”
兰芽略带苦涩一笑:“只因,原本紫府和我们大人,就是转事秘密侦缉之事。”
兰芽抬起头,目光宁静:“若此,顺天府与灵济宫,这一番便必得要协同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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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这章,大家知道了吧,眼镜儿什么的真不是太高的科技,古代早已有之,甚至故事背景的200年前,马可波罗就已明确记载过中国人用眼镜啦~~只不过古代名字叫做“叆叇”,o(n_n)o~,明天见。】
谢谢cathy的2个1888红包~
97人约黄昏
贾鲁却只做不懂,晃了晃头道:“如何协同?”
兰芽一笑,“大人,后堂叙话。”
两人到了后堂,屏退了左右,兰芽安然坐下,一摆衣袂:“大哥,明人不说暗话。嗜血虫一案牵涉极大,稍不小心便会牵动朝廷与草原的战事。但是嗜血虫本身又太小,倘若处理不够周密,反倒会让朝廷上下认定办案人传播谣言……”
兰芽眯起眼睛:“传播谣言,惑以巫蛊,这祸事该有多大,大哥总该明白。”
别说臣子,就算汉时的卫太子,那是皇帝最爱的亲儿子,也因为巫蛊谣言而被杀死!
兰芽叹口气:“这件事,小弟倘若随便答应下来,那就等于是给我们大人又招惹了一桩泼天的祸事回去。瘙”
其实就连冯谷,也是她给引回去的祸事。她就是要不放弃任何机会,栽赃给他,甭管是挑动他与仇夜雨的仇怨,还是让皇帝就此怀疑他……反正只要是可能扳倒他的机会,她统统不会放过!
可是却又说不清怎地,近来反倒越生悔意。到了此时,她竟然明确想要拒绝这个机会。
贾鲁无声凝视着她。
这小小的内监,机灵果断,胆大心细,让贾鲁都几番暗暗羡慕司夜染的用人之策——司夜染自己不过十六岁,他手下的也俱都是年纪轻轻的,却个个精明透顶。
贾鲁甚至想过,如果他的顺天府,甚至整个刑部,或者偌大朝堂,若能多一些这样年轻有为的能员,该有多好。
贾鲁便缓缓说:“兰公公,你的意思本官明白。本官又岂会只将责任推给司公公,而不尽半分力呢?兰公公所说的协同共事,便也是指向于此吧。”
兰芽收回思绪,仰头一笑:“没错!那小弟便也实话实说:冯谷的死,仇夜雨将我们大人告到皇上面前,非要冤赖是我们大人杀了冯谷。那么就请贾大人替我们大人洗脱嫌疑吧。”
贾鲁悠然一笑:“司公公办好嗜血虫疑案,本官自然要为司公公洗脱冯谷之嫌。”
兰芽这才展颜,扬手与贾鲁击掌:“一言为定!”
贾鲁挑起半边眉毛:“协同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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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府、顺天府、灵济宫,本是相生相克的三者,兰芽此时已然将顺天府拉向了灵济宫一边,于理,她自然应当高兴。
可是她回了听兰轩,却钻入被窝,一动不动。
双宝和三阳在外头窥望着,纵然忧心,却也不敢进去问。
兰芽闷在被窝里,终是默默流下泪来。
于公,她是开心的。说不定她能因此案,平息了京师的一场祸事,于无声里救下许多人命……可是于私,她却不能不将疑心转到慕容身上。
慕容不是普通草原人,他天生贵胄,且心思缜密,甚至不在司夜染之下……可是他这样的人,却沦为阶下囚,更甚至被投入了教坊司遭受无可忍耐之折辱……他定然已恨死大明,恨死了这京师上下所有的人!
于是就如贾鲁都要乔装去教坊司探查,她此时如何还能不将嗜血虫一事想到慕容身上!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就是该死之人,纵然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可是,于她自己,她又如何舍得!
现在,她该怎么办?既然接了这个案子,便不可能将慕容的嫌疑压下。更何况,以司夜染的聪明,如何能猜不到?
甚至,此时想来,慕容突然从教坊司消失,怕就是司夜染已经窥破了此中情由——甚至说不定,司夜染已经秘密杀害了慕容……
若真如此,她又究竟该不该将这桩仇恨也记下,将来杀了司夜染的时候再告慰慕容在天之灵?
司夜染与慕容之间,究竟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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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地哭,昏昏沉沉地睡,直到掌灯时分,双宝蹑手蹑脚进来点灯,兰芽才掀开被子,呼啦一声坐起来。
倒把双宝给吓得呆在当场,好悬没叫出来。
兰芽拍拍自己面颊,在宫灯新影里朝双宝尴尬地一笑:“你看我,还好看么?”
双宝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看,好看!”
实则哪里好看?碰头乱发,两眼如凸,满面苍白……怪吓人的。
只不过双宝不敢说实话。
兰芽便点头:“成。你出去吧,我要更衣去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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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鱼台,司夜染刚要用晚饭。
兰芽这么冷不丁告进,将他和初礼都给吓了一跳。
初礼无声用目光询问了司夜染一下,司夜染蹙眉,示意什么都别问。
兰芽行完了礼,司夜染让她起来回话,她站在原地不知怎地竟有些红了脸,手指悄然搓住衣角,不自知地揉。
司夜染便叹了口气,屏退初礼等人,扔下筷子:“你有事便直说吧。”
兰芽悄然抬眸:“小的惹大人不快,所以小的担心大人不会答允,那小的还是不说了吧。”
司夜染皱眉,冷冷一声:“说!”
兰芽震动了下,赶紧说:“大人可否随小的出宫一趟?独自,易装……”
司夜染抬眼望她:“作甚?”
兰芽摇头:“……总之,等大人去了就知道。”
司夜染冷笑:“兰公子,又敢欺瞒本官,外加支使本官了?你当你是谁!”
兰芽面上一红一白,手指跟衣角都快绕成死结。她咬住唇,倔强地望向他:“大人若肯再信小的一回,就跟小的走一趟。小的总归不会坑害大人!若大人真的已经不肯再信小的了,那,那……”
若司夜染真的不肯信她了,那这偌大的灵济宫,她又该如何自处?
司夜染无声瞟着她。半晌轻哼一声:“候着!”
他说罢便起身,径自推开珠帘,回内室去。
兰芽惊喜抬眸,盯着他背影,泪意悄然退去。
她便蹑手蹑脚跟上来,隔着碧纱橱向内问:“大人更衣,可需要小的伺候?”
既然说好了是悄悄儿单独跟她出去,那就不方便让初礼帮大人更衣。可是大人就是大人啊,寻常都是衣来伸手,总归要人伺候。她便责无旁贷。
她已经很主动了是不是?他要真是个爷们儿,就别再跟她赌气了,不成么?
孰料司夜染却依旧冷冷答:“不必。兰公子,本官哪里敢劳动你!”
兰芽忍不住撅嘴:还在生气,小心眼儿!
兰芽只好嘱咐:“大人,别穿奇装异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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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观鱼台角门出去,避过众人。
出了灵济宫去,兰芽悄悄儿抬眼望他。他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她的话去,今晚上没再穿那件诡异之极的黑披风,而是简单的湖色锦缎长衫,只是衣料依旧贵重,刺绣通肩云纹,满目繁华。
发也不簪冠,只用了黑纱网巾。独独左右耳上两颗满金的豆,显出贵重。
嗯,虽然依旧太过显眼,不过总归不是黑披风银手套的诡异造型。这样夜行于街市之中,出众却不刺眼了。
查知她目光,他扭头来望:“看什么?”
兰芽吐舌:“是在暗暗钦羡大人丰神俊秀、仪表非凡。”
“嗯哼~”司夜染偏过头去,只冷哼,看也没看向她。
兰芽心下暗自嘀咕:大人实则还是不该这么穿……在人群中,还是太过惹眼。纵然万千人中,还是一眼就只能看见他……
不如双宝所说的,大人当年微服出宫私访的时候,穿最普通的皂衫尖帽,骑一匹最普通的小灰驴……惟其普通,才会避过所有人眼,方便出入探查。
今晚又何必还这么看似随意,却依旧隆重妆饰?简直跟掩耳盗铃似的。
司夜染如蚁在背,终是耐不住,只得回首:“究竟哪里惹得你不满?”
兰芽赶紧否认:“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呃……”
司夜染目光一凉:“说!”
兰芽垂下头去,低低说:“小的也是为了大人安全着想……让大人乔装出来,就是想让大人不惹人注目,以免被认出来;可是大人今晚却还是,还是……”
“还是怎样?”
兰芽只好一口气说完:“大人还是太过出众!”
月光终于转过树梢,如水般泼洒下来,将树梢影都婆娑印在他们脚底下。
“嘁……”
他竟然没恼,只是这样轻哼了声。分不出喜怒,兰芽心下兀自惴惴。
不过可惜了他那张大白脸……这般锦衣华贵的公子,又配上那般的相貌,原本是天人之姿;若那张大白脸不再敷那样厚如面具的铅粉,如此明月夜,相行相傍,行走灯火人间,该有多美。
.
兰芽鬼鬼祟祟带了司夜染到“求阙阁”去。
求阙阁乃是京师一大酒楼,老板也是雅士,此名乃为抒发他“求缺守拙”的胸襟,于是更加客如云来,生意兴隆。
店门口有杂耍的戏班,旁边摆着贩售道具的摊子。兰芽想了想,还是掏铜钱给买了个面具。然后期期艾艾送到司夜染面前。
面具雕的是半个花脸,纵然是花脸却还是白脸为底,下面加了几绺黑髯。
司夜染不由得回眸再去望那个摊子。实则上头还有红脸的,像是包公、岳飞之类的忠臣,可是眼前这不怕死的竟然还坚持给他买了个代表奸臣的白脸!
他忍不住轻哼:“你这是何意?”
兰芽垂首答:“大人这傅粉的面色,倒像是名刺一般。小的怕大人进了酒楼,多有不便。小的斗胆请大人将这半边面具戴上。”
司夜染便一声冷笑:“你怕我这白脸被人认出来,你却又买给我一张白脸的面具!”
兰芽一闭眼,情知他又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来。实则方才买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究竟该买红脸的还是白脸的。不过,总归觉着不该买关公岳飞给他戴,否则那二位护国忠臣还不得从坟墓里跳出来骂她?她于是还是买了张白脸。
她只得小声赔礼:“大人恕罪……小的没有故意,只是随便挑一个罢了。”
司夜染盯着她,不肯说话。
都已站在酒楼门口了,难道还不进去么?兰芽只好服软,低声恳求:“大人,求您了。”
“哼!”
司夜染一声冷哼,伸手抓过面具,抬步便上台阶而去,再不看她。
兰芽在后面小心吐了吐舌。着实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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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去,人声渐悄。
小二目光机警,觑着前后,引着司夜染向前走。
周遭安静,兰芽确定是整层楼都被包了下来,别无他人。
雅间门开,兰芽请司夜染先进去,她自己则留在门口,在小心地前后左右打量一番,这才也推门进去。
里头,贾鲁一样一身懒散公子装,缓缓从座上站起。先不看司夜染,转而只望她:“兰公公,久候客至。”
兰芽尴尬咳嗽了声:“贾大人久等了。这位便是我们家大人。”
兰芽心下暗骂:贾鲁这一定是故意的!就算心知肚明今晚是来见谁,可是碍着刑部与内监之间的仇怨,所以他故意忽视司夜染,故意装作不认得他!
兰芽再转向司夜染:“大人,这位便是顺天府尹贾鲁贾大人。”
贾鲁还站着,司夜染却径自坐下,挑眉瞟向贾鲁:“原来是万公子。”
贾鲁被口水呛住,原地站着咳嗽起来。
兰芽也听懂了,忍不住咬着嘴唇乐。
贾鲁情愿姓“假”,也不愿用万姓,他定然是最恨人家提他真实出身。司夜染这么直接点破,已然是扳回了一局,杀得贾鲁狼狈不堪。
贾鲁怨念地盯了兰芽一眼。兰芽忍不住冲贾鲁眨了眨眼。
谁让开始就是他挑事儿的?原本好端端地见了面,坐下来稳稳当当谈正经事不成么?
司夜染冷不丁出声:“兰公子,敢问你今晚鬼鬼祟祟带我出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兰芽吓得赶紧回神:“今晚小的做媒……”
司夜染啪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兰芽一下咬了舌头,连忙跪倒:“大人宽宥!小的说走了嘴!——小的是想说,今晚小的做东,请大人和贾府尹到此一聚,只为,只为商谈案情!”
贾鲁这回终于平静下来,坐下来捏着酒盅,一副幸灾乐祸。
司夜染只当没看见,偏首冷笑:“你做东?兰公子,你可知这求阙阁上的酒席,多少银子一席?你更可曾知道,这顶楼的雅间,要多少银子的费用?更别说,你豪气地将整层顶楼都包了下来!”
兰芽吓了一跳,赶紧垂首去盘算自己最后那点压箱底的银子。
就是当初打秋风得来的那二百两银子。之前在教坊司花过二十两,中间还给过双宝五十两,再后来还七七八八地花销过一些。不过算下来怎么也还有一百两的样子,她以为这已是笔巨款,吃一席酒菜什么的顶多也就是十两八两,当不至于捉襟见肘。
可是听司夜染这么一说,她果真有些不托底了。
贾鲁看着有趣,便说:“一席酒席二百两。雅间费五十两。包下整个顶层么……估摸着一封五百两银子,当是够了。”
兰芽如雷轰顶,赶紧盘算一番:“难,难道说需要七、八百两?!”
贾鲁善良一笑:“正是。跟本官一年的俸银大体相当!”
兰芽真想当场昏倒在地……八百两银子啊,她到哪里才能凑得出!
司夜染挑唇冷笑:“既然请不起这席酒,又何必到此?兰公子,我们走吧!”说罢已是起身。
兰芽一把抱住司夜染的腿:“大人别走!先忍耐一时,大人与贾府尹先谈,小的,小的自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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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独自出了雅间,真是想哭了。
早已猜到司夜染与贾鲁这两人,绝对是不愿直接对面的。可是为了这次的案情,她必须得连哄带骗将两人凑到一起,让他们二人谈清楚了,才能破案。
只得再探手到自己身上,看可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没,结账的时候也好抵押。
指尖遂碰到那副叆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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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理解司夜染的反复无常么?大家表忘了呀,以他处境,一旦动情,该是件多可怕的事情……明天见】
谢谢冷双城的闪钻+鲜花,默默的鲜花。
98许你心安(一万一千字答谢加更)
那叆叇自然值钱。御赐之物,用料和工艺又是价值连城,如果掏出来当抵押,就算这求阙阁的老板再是个雅士,也一定是识货的。
兰芽攥着叆叇,立在门阶的灯火里,抬眸望向灯光人影……她却又将叆叇推回了原处。
她不舍得项。
手在腰间再一划拉,最终还是碰上那块玉雕腰牌。
兰芽一咬牙,攥着腰牌就去找小二,说要面见东家。
小二倒是为难:“东家寻常不在店内,店内只有掌柜做主。”
兰芽想了想:“也行吧。带我去见你们大掌柜。”
大掌柜是个和蔼白胖的男子,年逾不惑,看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见了兰芽拱拱手:“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兰芽为难地将他带到一边,低声说:“在下是包了顶楼的客人……瘙”
不说包了顶楼还好,越说她才越郁闷。实则包下顶楼这事儿不是她吩咐的,她现在琢磨着应该是贾鲁干的。贾鲁也许不是故意刁难她,是想冲司夜染去;可是她也只能背这个黑锅,否则要是跟司夜染要银子的话,司夜染说不定当场就拂袖而去了。
大掌柜一听是顶楼的豪客,便更客气:“客官请说。”
兰芽苦了脸:“……在下银两没带够。”
掌柜许是看多了白吃没钱的客人,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包下了整个顶楼啊……若是没钱,当晚可给店里损失多少!掌柜面上便不见了笑容:“对不住了客官,小店概不赊欠。倘若着实没钱,小店也只好报官处置……”
虽可理解,然则可气。
兰芽索性收起歉意,抬起下颌朝掌柜冷冷一笑:“掌柜且听在下一言:倘若报官,后悔的只是掌柜你!”
笑话!他们报官去报谁?定然是顺天府吧。可是他可知道,顺天府尹就在楼上坐着呢!
兰芽掏出腰牌,搁进掌柜掌心,将他五指并拢,按住那腰牌:“掌柜眼界开阔,定认得这块腰牌。别的,在下便不多说了。”
掌柜垂眸一看,登时吓得目瞪口呆。急忙作揖:“不知是公公大驾光临,草民实在是该剜了眼珠子!”
兰芽心下愈冷。不是记恨掌柜,是益发厌弃自己——终究益发狐假虎威,为虎作伥。
便只冷淡一笑:“嗯,那就剜了吧。”
说这句话时,亦是在描摹司夜染的情态,想象他寻常说出这般冷酷的话时,他心里究竟当是何种滋味。是当真毫无所动么?还是,那些景况里,他只能用这样的情态说出这般的话?
掌柜登时吓的满面苍白,扑通便跪倒在地,涕泪俱下:“是草民有眼无珠,不识公公大驾……可是市井营生,草民自当看顾好生意,这也是草民本分,并非故意不敬公公。还望公公明察。”
想这求阙阁也算京师著名酒楼,往来宾客不乏达官显贵,可是以她一个暂时还没有品秩的内监,不过凭着一块灵济宫的腰牌,就能将堂堂大掌柜吓成如此模样……宦官之祸,恶莫大焉。
兰芽一叹:“你起来吧。咱家不过笑谈,掌柜切莫当真。”
掌柜这才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腰牌交还兰芽,还哆哆嗦嗦赔笑:“公公请去忙吧,稍后小店定奉上所有拿手酒菜!”
兰芽心下更是黯然。如果说上回在绸缎庄是打秋风,这回几乎是明抢了。她遂推住掌柜的手:“咱家不是这个意思。出示腰牌也不为赖账,只是想让掌柜知道咱家身份,以为凭证,来日凑够了银子,自当奉还。”
掌柜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
兰芽叹息:“掌柜,纵是面对内监,你总也不必如此,自当据理力争才是!”
掌柜黯然摇头:“不敢,不敢。”
楼梯上踏踏地响,一把冷漠的嗓音传了过来:“兰公子,你还在磨蹭什么?”
兰芽一惊,连忙回头去,只见司夜染和贾鲁已是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来。司夜染依旧周身冷气,贾鲁则跟在他后头朝她看戏一般地笑。兰芽便顾不得那掌柜,急忙奔过来,低声问:“二位大人,竟然谈完了?”
“嗯~”司夜染傲慢抬头,目光向身后掠了一眼:“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啰唣?”
贾鲁愤愤咬了咬牙,抱拳告辞:“兰公子,贾某先行一步。”说毕下楼,匆匆而去。
兰芽转身要追,“贾大……哥,请留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借钱啊!
手腕却被砰地捉住,她转头对上司夜染那双冰冷的眼:“大人,有事?”
司夜染眯眼盯住她:“人家已走远了,你却还要巴巴追上去?”
兰芽只好长叹一声:“大人,小的是要借钱!”
司夜染眉尖微颤,松开了手,转头去望那掌柜。
掌柜此时依旧面无人色,正在各种揣度自己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悲惨下场。以为那位小个儿的公公已经够阴狠,却没想到紧接着下来的这位更吓人,单单一个目光扫过来,他就浑身接连一串冷战!
兰芽便拦在中间,挡着司夜染的目光。她当然知道,他那目光有多吓人。
“大人没事的,钱的事小的自己会想办法。大人先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司夜染一声冷笑:“你到哪里想办法?八百两银子,差不多是当朝三品大员一年的俸银!”
兰芽嘴硬:“总之,小的一定想办法就是,定不会给灵济宫和大人丢脸!”
司夜染冷眼一眯,突地问:“叆叇呢?”
兰芽心下一哆嗦,心说多亏刚刚没动那物件儿,否则现在该如何向他交待?
便一笑,拍拍腰间:“在这儿呢。”
却没想到,司夜染竟然冷不防出手,探手进她腰间摸索。摸到了,微微一停,才缓缓将手抽了回去。
前后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兰芽却惊得呼吸都停了。他的手虽然在她腰间只奔着兜囊去的,可是她却怎么都觉得整个身子都跟着火辣辣起来……定然是她错了,他才没有故意在她腰间停留。没有。
司夜染目光终于和缓下来,却还是伸手推开兰芽,径直走到掌柜面前去。
隔着他颀长背影,兰芽只看见他仿佛伸手过去,冷冷道:“此物,拿去。”
掌柜更是抖若筛糠:“草民岂敢!”
司夜染缓缓一哼:“她不想欠你,你便拿去。我让你拿着,你若再不接,便是故意忤逆。”司夜染说罢缓缓抬眼扫了一眼楼中散座,淡淡冷笑:“你座中,左边那个皂衫的,右边那个背担的,皆为朝廷通缉重犯……单就这一项罪名,你这掌柜的脑袋便不必留着了!”
掌柜吓得跪倒磕头,攥紧了司夜染给的物事,再不敢推辞,只求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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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求阙阁。
兰芽跟在半步之后,伸着脖子觑着司夜染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大人给了那掌柜什么?让小人知道,小人日后也好归还。”
“哼~,算了。”
兰芽心下一想也是,八百两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数目,可是对于司夜染来说却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他不光有寻常俸禄、皇家赏赐、百官孝敬,甚至皇家用来赚钱的皇店、皇庄也俱由他来打理,可以说皇家私用的钱都是经过他手赚进来的……富可敌国什么的,只看他想不想。
兰芽再问:“那,小的是否可以知晓,大人与贾府尹究竟都谈了什么?以及,是否相谈甚欢?”
这场会谈本是她撺掇的,她以为能居中协调,结果现在发现本来是核心人物的自己,遽然被边缘化了。这种被远隔山外的感觉,着实不好。
司夜染却依旧只是淡淡答:“谈了该谈的,妥协了该妥协的,交易了该交易的。”
“啊?”兰芽傻了:“大人是故意不想让小的知道!”
“嗯。”他在月光下偏首回来望她:“不必你知晓。”
兰芽便当真急了,“大人,岂可这般!”
此案既然是她经手,所有的来龙去脉她就要都知道才行啊!
司夜染淡淡瞥她一眼:“该让你知道的,我将来自会说与听;不该你知道的,你便自当缄口不问。”
兰芽咬住唇,心说:你不告诉我,我他日去找贾鲁问个明白亦可。
司夜染却仿佛听见她心声,冷冷警告:“不准你与那贾鲁过从甚密。若出宫见他,必得先报我知。”
兰芽心下呐喊: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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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宫时的路,是司夜染在前,所以与兰芽带路的去时,路线不同。
这回竟然是擦着本司胡同的边儿过去的。
兰芽便不由得伸颈遥望。
司夜染冷冷瞥来:“看什么?教坊司?”
兰芽闭了闭眼,急忙否认:“大人误会了,小的是在看——呃,看一间绸缎庄。”
司夜染挑眉:“想做新衣?也好,明日我叫针工局的人来给你量制。”
兰芽急忙摇头:“不是。是我欠那绸缎庄的钱。”
借着宦官的身份狐假虎威,便是从那间绸缎庄开始的。今晚的她越发厌弃自己,便对那间绸缎庄的歉意更甚。
司夜染蹙了蹙眉,便抬步向本司胡同方向去。兰芽一惊,追上去问:“大人,何为?”
司夜染轻哼:“今晚既已替你还了一笔债,倒不妨再多还另外一笔。”
兰芽一怔:“大人?”
司夜染轻哼:“走吧!”
到了夜禁的时辰,绸缎庄早关了门。兰芽不放心让司夜染出面,便将他藏在暗影里,她自己上去拍门。半晌里头才有声音不高兴地回应:“谁呀?都到了夜禁,不能开门了。有事明早再来。”
兰芽笑骂:“快来开门!再不开,咱家一把火烧了你的门板!”
“咱家”乃是内监自称,街巷尽知。于是一声“咱家”,里面登时砰砰传出动静来。少时门板便开,又是当日那伙计。借着烛光瞧见是兰芽,惊得哎哟一声:“公公,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兰芽叹口气:“还你家掌柜的钱。咱家说过,银子是借的就是借的,定然会还。”
伙计急忙摇头:“可不敢!公公饶了小的,要是让掌柜知道小的收了公公的钱,那小的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兰芽心下酸楚,也不管,伸手过去扯过那伙计的手,便将掌心攥得登紧的物件儿放进了他掌心。
灯影摇黄,照清伙计掌心澄黄的金豆子,光华潋滟。
伙计吓得结巴了:“不过二十两银子,何至于这些!”
伙计当然不敢提是二百两,因为人家小公公说要借的只是二十两,是掌柜足足添了十倍孝敬的,人家要还自然也只敢收二十两罢了。何至于这么大一颗满金的豆子!
兰芽盯着那颗黄橙橙的豆子,缓缓说:“你拿着吧。我欠你们店里二百两,连本带息,总要多给些,我才心安。”
伙计还想推辞,兰芽则直接帮他将门板推严,转身就走。
暗影里,司夜染缓缓走出来,迎上来。
兰芽狠狠儿吸了吸鼻子:“多谢大人,帮小的了此心愿。”
实则方才她跟伙计说的那番话,关于连本带利,关于心安,本是司夜染与她说的。
彼时,见司夜染竟然从耳边将那满金的豆子拽下来给她,她也是惊得绝不敢接。司夜染便那般与她说了,说这金豆子纵然再贵重,却也重不过心安。
她直到那一刻才看见,原来司夜染另外一边的金豆也早没了。由此便知,在求阙楼,司夜染亲手交给那大掌柜的是什么……
如果以银子算,求阙楼八百两,绸缎庄二百两,她已统共欠了司夜染一千两;可是若以这两颗满金的豆子算,又哪里是一千两银子能还得起的贵重?
司夜染静静望她泪眼,只冷冷转身:“心安了,便回吧。”
他竟毫不停留,说走就走,兰芽急忙追上去,急急说:“大人!”
“嗯?”他没停步,只微微回首。
兰芽用力深深吸了数口气,方说:“谢谢你。”
灭门仇人,不共戴天,让她这般心甘情愿对他说一声谢,着实太难。
“嗯。”司夜染却仿佛毫不在意,淡然回应,径自前行。
兰芽悄然叹了口气,赶紧跟上。
静夜悄然,偌大京师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相从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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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愧疚,心防一松,抵抗力便跟着弱了,于是兰芽回了听兰轩便一头栽倒。头晕鼻塞,浑身滚烫。
双宝急得连忙端水盆来,想要帮她擦身降温,却被她一脚踹开,嘶吼着给撵了出去。
她忍着难受,爬起来自己抓了铜锁,将房门从内里给锁住。
生怕这一病倒,便会不自知地陷入昏迷,一旦双宝和三阳那两个孩子自作主张来照顾,便会泄露了身份。
锁结实了,她还额外搬过两张杌子来将门抵住,这才爬回床榻去,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没事的,就算病了,可是她的心却痊愈了。
不再欠着身为衣冠走狗的债,不必再担心暗地里被绸缎庄和酒楼的掌柜骂。
爹,娘,孩儿好想念你们……
还有,慕容,我知你现在记恨大明……可是拜托,那策动嗜血虫阴谋的主犯,千万不要是你。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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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折腾了一通,终于安静下来,双宝和三阳躲在门口瞧着,心却反倒更提了起来。
三阳问:“宝公公,公子他,他不会是晕倒了吧?”
双宝眉心也攒出一颗大疙瘩,“可是公子不让咱们进门儿,这可怎么好!”
三阳已是带了哭腔:“不然去禀告大人吧!否则要是公子出了三长两短,大人还不得剥了你我的皮!”
双宝不敢怠慢,赶紧往门口奔。却刚到门口就撞见初礼。初礼一甩廛尾:“双宝,三阳,你们两个今晚另有差事,跟我走吧。”
双宝登时便急了:“礼公公容禀,我们公子病了,我等必得守着公子!”
初礼面无表情打量一眼:“你们留在轩内,公子若有三长两短便是你们两个的罪过;如果跟了我走,即便公子真的出了状况,也不必追究你等责任。还不快走?”
双宝扑通跪倒,眼泪一对一双滑下:“公子素日待我等不薄,就算追责,我等也不能离开公子!”
初礼无奈抬头望了望天,又转头四下打量一番,忽地抬步转到双宝身后,抬脚就踹了双宝p股一记:“少废话!让你们走,就别磨蹭!”
到后来,是初忠和初信两个,一人拎了一个的脖领子,活活将双宝和三阳给拎走了。
待得听兰轩全都安静下来,院子里的灯也都被风吹熄了,才有一人缓缓踏入门槛。
下过初雪的京师,寒意骤然降临。月色如冰,井水更是寒冷刺骨。可是那人却仿佛并不知道冷,以井水泼身之后,用薄刃轻巧挑开窗棂,无声翻身而入。
高烧昏睡里的兰芽,忽地只觉置身天山月色之中,满眼尽是盛开的雪莲花。
她笑了。好舒服。
梦里竟然又梦见了冰块——呵呵,她果然这个名字取得妙,冰块可不就是最能退热的?
冰块轻柔拥住她,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
她在梦中落泪,拥紧他:“求你,别再不告而别。天地那么大,我怎么都找不见你,我好怕。”
可是,冰块却没有回答她。只拢紧了手臂,将她紧紧贴在心口。
他的心跳,让她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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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晒疼了眼睑,兰芽呼啦一下子坐起来。
她想到法子了!
只要她好好办完此案,依司夜染赏罚分明的性子,她便可用自己的功劳代慕容求情!
至少免他一死,至少——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为了慕容,她这次什么都豁出去。不光要洗脱皇帝对司夜染的怀疑,更要趁机狠狠刺仇夜雨一刀。司夜染不是与仇夜雨结怨多年了么?她必定要替他出了这口气去!
到时,就够抵慕容一命了吧?
主意打定,兰芽兴冲冲跳下床榻去更衣。目光触及门上的铜锁和杌子,才猛然回想起来——对呀,昨晚她不是发烧了么?
伸手探额,嗯?怎么一点都不热了?
她便兴冲冲梳洗更衣,早饭都没顾得吃,便开门喊双宝,打算直奔顺天府去。
双宝却没在,被她嚷嚷得,是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的。兰芽盯着他一双熬红了的眼睛问:“你干什么去了?”
双宝眼圈儿一红:“在佛堂替公子祈福,数了一个晚上的佛米。”
兰芽一怔:“你们怕我昨晚就那么死了?”
“可不是!”双宝眼泪滚落下来:“公子昨晚情形,真是吓死人了。”
兰芽拍拍自己:“咳,没事没事,看我现在,又是一条好汉!”
双宝也欢喜:“好的这样快又这样利索,一定是奴婢和三阳数了一晚上的佛米,感动了神佛!”
兰芽也用力点头:“嗯!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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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和双宝不知道的是,在观鱼台,初礼则跪倒在司夜染的床榻前,低声哀求:“大人不可!大人原本病便没好全,加上昨夜冰寒,若此时带病去店里查看那些草原牛羊,奴婢唯恐又有外毒侵体啊!大人,三思啊!”
司夜染蹙眉:“没事。”冷眸一盯初礼:“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要对外人说。”
初礼俯首:“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让兰公子知晓……只是大人,不能去店里,否则大人岂非又要病变!”
上回中毒,那郎中看到的情形,初礼绝对不敢再让他人看见。尤其是,宫里人。
司夜染却已自行起身,咳嗽着梳洗更衣,只迎着朝阳缓缓问:“听兰轩那边,可大好了?”
初礼忍住难过,回禀:“看样子已是好全了。早饭都没顾得上用,就带着双宝跑出宫去了。”
司夜染苍白的面上,这才隐约浮起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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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跟顺天府上下越发熟稔,这回进去便直接抓了孙海出门,外带一个捕快小分队。
兰芽捉着石子,蹲在顺天府大门外画图吩咐:“孙大哥你亲自带人去牙行找人牙子刘三,追问半年前他们发卖的一队鞑子的下落。没错,一个都不可漏掉,一个一个都给我找清了下落!”
人牙子刘三夫妇都是狡猾的人,她自忖未必对付的了。孙海是捕头,又惯常办案,刘三夫妇当不敢欺瞒。
兰芽再吩咐另外的捕快:“烦请几位到街市去,挨家地盘问了屠户,将曾经带有嗜血虫的牛羊来源都摸清。然后顺藤摸瓜,去将那些牛羊贩子带回来问话。同样,一个都不准漏掉。”
孙海和一众捕快各自听令离去。
兰芽接下来拍拍双宝肩膀:“你说,虫子的克星是什么?”
双宝转了转眼珠:“禽鸟!”
兰芽点头:“那我问你,这京师内外,可有特别擅长驯鸟的所在?或者是花鸟铺子,抑或这样的异能之人,但凡你知道的,通通给我道来。”
双宝皱眉想了想:“倒是有个所在,不过奴婢说了也白说。”
兰芽手上加劲又狠拍一下:“快说!”
双宝疼得一咧嘴:“皇宫大内,皇上御用的鸽子房!里头专养禽鸟,列国进贡的都在里头存着。驯鸟的师傅也是全国网罗,甚至还有草原的、女真的、朝鲜的、南洋的……总之,都是普天之下最厉害的!”
“哦?”兰芽便乐了,“我想去看看。”<
双宝一拍手:“并非不可以呀!公子可知,从前咱们大人年幼的时候,就在鸽子房里当过差,听闻就是因为那边的差事办得好,才被皇上赏识的!”
“哦?”
兰芽听到此,面上笑意缓缓褪去,反倒染上一丝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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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西苑,腾骧四营。
司夜染遵照皇命扩修皇宫西苑,除了亭台楼阁,外加将象房、豹坊等都搬了进来之外,更开辟了大面积的围场,以供皇帝鞍马行围。
平日里,若皇帝不驾临西苑的话,围场便改为靶场与跑马场,供腾骧四营的勇士们习武所用。
大明与鞑靼和女真相比,吃亏的多在骑兵。只因大明自己不产良马,所有的良马实则都是来自草原与女真的进贡,或者互市。而一旦双方敌对,良马供应便被截断,大明便没有战马补充。
同时,大明内部也缺少善于骑射的人。
皇帝与有识之士也都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御马监掌管的隐秘禁军——腾骧四营,便格外主要训练骑兵。腾骧四营的勇士除了从全国之军队中选拔出的能骑善射的佼佼者,更有从蒙古所占领的土地上逃回中原的汉人,他们受蒙古人影响,都极善鞍马。
虎子在他们当中,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愉快。
每日里与同袍骑射竞技,取长补短。纵然今日输了,明日便拼力赶超……更因此结交下大批同样热血的兄弟。
在虎子眼里,仿佛又回到了辽东。耳边永远是战马明亮的嘶鸣,眼前是热血腾腾的男儿,远处是一望无野的草原,背后则是拼命保护的家国。男儿豪情,风云八方。
一切都好,他唯一悬心的只有那个孤零零留在阉贼身边的人。
于是每每见息风来,他都想方设法从息风嘴里得知兰芽近况。
可是却也不容易,息风每次都要他能跟他过满要求的回合,才肯透露给他三言两语。从最初打赌的五十招,后来加到八十招,再到一百招。比试的内容也从初时的拳脚,扩展到兵器,再到后来的骑射。
为了兰伢子,他拼了。旁人歇息的时候时候,他也在月下习练;旁人饮宴,他亦在琢磨招式。饶是如此,却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赢了息风去。若输了,他只得狠狠抿紧嘴唇,退回到一旁,仔细追溯失败的地方,忍住心内熊熊燃烧的盼望,期待下一次的过招。
先时,同袍尚不知虎子这么拼命是所为何来,只以为是热血男儿,敢于挑战主将,只为让自己变得更强,可是后来一来二去大家也逐渐看出些门道来。便也有辽东来的勇士,名赵玄的,私下里跟虎子探问。虎子也都忍住了,只说是因为家仇未报,所以更卖力练功罢了。
及至有次虎子心急之下,连输息风五次,时间上延宕下来就有整整两个月不曾知晓兰芽的半点消息……虎子终于打熬不住,大病了一场。那时昏梦里,一直在呢喃喊着“兰伢子”,才被照顾他的赵玄等人知晓了他这块心病所在。
男儿们身在军营,又是宫中禁军,纪律尤严,于是私下里格外渴慕窈窕淑女,也是人之常情。待得虎子病愈醒来,赵玄等人便忍不住以此打趣。虎子见被人家听了去,虽则害羞,却也不着恼,反倒红着脸乐。
既然见不着,也暂时听不见他的消息,能这样与人谈论他也好。
只是赵玄等人渐渐咂摸出不对劲,忍不住问:“兰伢子……兰虽然雅致,可是伢子终究是男孩子。”
虎子也不意外,只淡然一笑:“谁告诉你们,他就一定是女孩子了?”
那时斜阳正长,金红光影映照在虎子刚练完功的脸上。那张脸上洋溢着阳刚之色,挂着晶亮的汗水,共同烘托起他爽朗的笑容。
这笑容让赵玄都看得一愣,忍不住问:“难道,虎子你心里的人,真的是个男孩子?”
虎子面上神彩涌动:“在我心里,他是他就好。至于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实则都不重要。”
这帮勇士也曾经流落过市井,也算见多识广,便都笑:“那也好。军中寂寞,本就缺少女子,男风也没什么不好。便如本朝功劳莫大的三宝太监,曾经不也是在军中做过秀童的?”
虎子只望天边彩霞,心中默默说:兰伢子,究竟何时,我才能再见你一面?
这日听闻说女真又送来一批良马。为防马匹不认生人,女真特地派了驯马师一起来。赵玄等人便都好奇来了什么马,私下里说着想要顺便跟那女真的驯马师较量一番,看究竟大明骑兵是否还逊色于女真。
虎子便也被赵玄等人拉去。
西苑跑马场里马蹄得得,马嘶阵阵。御马监的几个专事马匹登记的典簿正在逐一将马匹登录在案。却没想到几声马嘶,群马登时激动起来,几匹头马更是高高扬起前蹄,朝内监头颅直踏下去!
眼看那几个内监就将被马蹄踏中,当场脑浆迸流。虎子和赵玄几个卫兵互相对了个眼神儿,来不及说话,便各自分头冲向那些马匹。
<这些人都擅长鞍马,猱身冲上后,或者是翻身上马,两腿夹住马腹,让马匹平静下来;或者直接伸手卡住马颈,强迫马匹放弃桀骜;还有的直接挥拳直击马头侧部,将马匹横向逼退数步,借以救下马蹄下的人……
各路纷纷,却也都保得了内监周全。一阵人仰马翻之后,虎子和赵玄等人都带着内监全身而退,马匹虽未受伤,却也都暗里吃了些苦头。
几个卫兵安顿好御马监内官,都小心嘱咐:“公公,这些马生性,公公办差小心些。”
他们也都知道,但凡良马必定性子烈;反过来说,如果太过驯顺的马匹,那一旦到了战场上,根本就是无用。所以从这些马匹的性子上来看,便也确定都是好马。这些热血的男儿,俱都心下欢喜。
单只虎子面上没有半点喜色。
赵玄看出不对劲,忙上前问:“怎么了?”
虎子的目光一直盯着女真驯马人,低声说:“方才不是马匹受惊,而是那里面有人故意发出信号。”
“谁呀,好大的胆子!”赵玄也望过去,目光在那一队人中逡巡,却不得要领,急忙问:“是哪个?”
此时女真已隐隐有崛起之势,虽然还没有草原蒙古敢公然跟大明交战,但是暗地里小范围的反抗却已越来越多。当中不乏有人早就觊觎中原大好河山,屡屡有窥探大明朝廷实力之意。方才的马匹受惊,便是对方有心之人若有似无的一次挑衅。倘若方才没人能制服那些惊马,而使得御马监的内官死伤,那将大伤朝廷颜面!
虎子目光缓缓从一个年轻男子面上滑过:“就是那个。如果我没猜错,他口里当含着铁哨子。”
赵玄痛骂:“兔崽子!看老子这就上去收拾他!”
虎子按住赵玄的手:“不能轻举妄动。既然这批马已经送入宫来,那么这些人就是皇上亲自首肯的,按礼要待若国宾。”
更何况,此时朝廷对女真的政策,还是以抚为主。朝廷主要的兵力都用在防范蒙古上,不想东西两线同时开战,于是对实力尚弱的女真一向颇多怀柔。
赵玄也明白其中利害,便点头:“只是总归不能咽下这口气。在大明的土地上,更是在皇宫禁苑,还敢这么放肆,当真是不将大明放在眼里!朝廷养咱们这些羽林,可不是吃干饭的!”
虎子昂扬一笑:“正是!”
赵玄问:“怎么对付他?”
虎子所说的那人个子不高,身量比起其余那些女真汉子来尤显细弱。一张脸也是白白净净,还生着个尖下颌。年纪看上去也是不大……虎子便有了主意,伏在赵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赵玄挑眉惊讶望虎子,虎子眨眼,两人相视大笑。
待得夜色降临,虎子和赵玄悄然摸到女真人宿处去。
西苑粗使的内监抬着浴桶和热水向那年轻女真人的房间去,虎子和赵玄摸上来,给那几个内监塞了银子,又将白天的事情说了。同时御马监的内监,也俱为白日里同僚受辱而生气,便都答应了虎子和赵玄。
不多时,虎子和赵玄便替代了两个内监,担着热水和浴桶送进了那个女真人的房间。
女真人尚且不了解大明宫廷的规矩,并不知道这宫内伺候的活儿都该是内监做的,只看着虎子两个是穿着公服的,便点头用略微生硬的声调说:“放下就行了。你们出去吧。”
赵玄跟虎子低低说:“嗬,好大的口气!不就是个驯马的么,在女真也并非什么高贵的身份,倒是会使唤人!”
虎子却想到,这样年纪轻轻的,竟然敢在那一队经验老道的驯马师当中自作主张,完全不计后果——那么就说明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是普通的驯马师。
从他此时语气来看,虎子更猜想他怕是女真贵族,趁机混进宫来开眼界的。
虎子便捏着嗓子躬身施礼:“奴婢们伺候小爷沐浴。小爷请脱衣入浴吧。”
按说女真人该没中原那么多规矩,言谈行事都该飒爽些才是,却没想到那女真人竟然磨叽起来,只说:“不用你等伺候,小爷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出去吧!”
虎子便扭头冲赵玄挤眼:“……有内情。”
两人先退一步,悄然躲到门外去。
从窗帘影子窥探,那女真人已是脱了衣裳了。哗哗水声之后,他便躺在浴桶里,仿佛睡着了。
虎子捂住嘴乐,扯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两人叽叽咕咕耳语完毕,由赵玄到窗边去,伸树枝进去,将那人脱在浴桶旁杌子上的裤子给挑出来。
虎子则爬树又挖洞,然后捂住嘴坏笑着,将捉到的几种虫子都给塞进了那裤.裆里……
两人相对无声大笑,各自前仰后合。笑够了赶紧再原样将裤子给送进去。
两人远远退出去,隔了墙后,抬腿上树。
约莫一炷香之后,果然听见水声哗哗,当是那人起身了。虎子冲赵玄数:“一,二,三……”
不出所料,果然“三”声未落,那边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啊——,救命啊!!!”
虎子跟赵玄相视而笑,开心地击掌相庆。
这一个人的惊叫声,可比那几十匹马受惊的叫声还惨烈呢!
女真小儿敢使阴招,难道他们就不会以牙还牙么?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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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身为卫营长官的息风,亲自找了虎子谈话。
虎子进来就兴冲冲问:“将军,可是来与属下比试?”
息风淡淡一笑,指着椅子:“你先坐下。”
虎子却不肯:“大人,且与属下先比试过!”
息风暗暗摇头。他如何不知虎子这样着急,为的是什么。
息风清冷说:“本将不是来与你比试的。本将召你来,是问昨晚的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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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进鸽子房,就得进皇宫大内。想进皇宫大内,必得求司夜染帮忙。
兰芽明白,皇宫大内的规矩又不止灵济宫可比,听说所有宦官出入都要在宫门被严格搜身。她当然不会夹带什么财物,她只是怕自己真实身份因此而暴露。这事儿上唯一能帮得上她的人,也只有司夜染。
回到灵济宫,她在脑海中里又将冯谷死亡那晚的情形回顾了一遍。那些黑皮白牙的小飞禽,至今还是她的噩梦。那些诡异的小东西,若有人有能耐驯服且加以利用,那此人的手腕一定极高。
兰芽早饭都没吃,此时又到了晚间,却只顾着想事情而忘了饿。
待得告进观鱼台,瞧见初礼一个盘子一个盒子地往圆桌上码菜,她这才有些控制不住口水了妲。
司夜染一声轻哼:“瞧什么?”
兰芽忍着将有泛滥之势的口水,赔笑道:“只以为求阙阁上那一席二百两的酒菜已是靡费,可此时看见大人的晚膳,才知道,天外有天。窀”
“哼~”司夜染又跟她隔着珠帘,声息有些弱,不过冷哼的劲道丝毫未减。
兰芽便忍不住纳闷儿:既然病还未全好,胃口自然也不会好,按说应该吃点简单的才是,怎么反倒这么盘子碗地小山样堆叠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理解。这就是做派,是身份。就像皇上一样,甭管吃还是不吃,每顿饭该摆满的数字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珠帘那边,司夜染仿佛轻轻叹息了声:“你又在暗自嘀咕什么?”
兰芽吓了一跳,便也直言:“小的是担心大人病体。这些山珍海味纵然好,病时却也不如清粥小菜。”
司夜染轻哼了声:“你会弄么?”
“嗄?”
兰芽愣了一下,便也点头:“虽然没亲自动手弄过,不过却也见过人弄,想来依样画葫芦,当能画得出来。”
她身为文华殿大学士的千金,娇养在深闺,哪里用她做这些事?即便后来流落市井,跟虎子生活在一起,可是虎子却也是凡事都不用她动手,对她呵护备至……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开始思念虎子。
虽然虎子没像秦直碧他们似的远离京师,而就在京师之中,可是隔着森严宫规,她便根本没机会看见他。这一种思念就更是咫尺天涯,比远隔关山的那种更难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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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长指撑住额头,隔着珠帘望她。
她总是这样让他气恼,每次明明就在他眼前呢,可是却总是这样自由自在地便走神了。他就这么近地望着她,就算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却完全无法主宰她的心绪!
司夜染蹙眉,冷冷一声:“便去弄!”
“嗯?”兰芽猛然回神:“大人的意思是,让小的去弄清粥小菜?”
“嗯~”他语调平淡得仿佛天经地义:“门外廊下便有小炭炉。你从前给双宝煎药便用过,想来你该知道怎么用。”
兰芽还是有点惊愕,伸手指向门外:“大人确定不是要小的去唤礼公公来,或者是吩咐厨房去准备?”
开玩笑呀,他晚饭都吃得这么堆山碟海,她那粗陋的手艺,他能吃得下去?
司夜染等得不耐,冷然道:“兰公子,难道你又想忤逆本官?”
兰芽叹了口气,“小的不敢。小的只怕委屈了大人。小的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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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粥不难,难的是不知道是否能合他的口。
不多时,兰芽便端着米粥走进来,搁在桌上,有些忐忑地将手在衣裳上蹭,说:“大人,小的献丑了。您赏脸尝尝?“
司夜染这才起身,穿过珠帘走出来。
他今日面色更是苍白,唇上也无血色,便显得面上那层重粉更是冰冷。
初礼连忙递上餐具。他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兰芽紧张得心跳都停了,掌心满是冷汗。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正经八百地做饭给人吃,却还遇上最挑剔最冰冷最严苛的那个人。
司夜染缓缓咽下米粥,不紧不慢地挑眸看她一眼:“什么在叫?”
兰芽讶了下,继而脸腾地红了起来,赶紧伸双手捂住肚子,尴尬地答:“大人海涵,是,是小的肚子叫了。”
司夜染神色如常,只有眉端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
兰芽便赶紧告辞:“不耽误大人用膳,小的告退。”
想要去鸽子房的正事儿还没来得及说,不过此时情形太过尴尬,还是先避过这一时吧。
司夜染却缓缓说:“既然饿了,就坐下。反正这一桌子的饭菜,我也没胃口吃。你便都吃了吧,也免浪费。”
兰芽怔住,指着小山样的饭菜:“这些,都让小的吃?”
司夜染倏然冷眸转来:“你若不吃,便都倒掉!”
兰芽坚持:“至少可以分给礼公公他们去吃啊。”
<p是皇上的御膳,听说还会即席赏赐给亲近的大臣,当场叫内监装盒子驰马去送呢;分给近身的内侍们就更是常例。怎地他司夜染反倒不行?
司夜染果然冷冷答:“不行!本官饮食习惯都是机密,决不可让外人得知。”
兰芽懂了:“大人是怕有人揣摩透了大人的口味,趁机下毒加害?”
司夜染淡淡答:“嗯。”便不再理她,径自吃粥。
兰芽原地苦笑,望着他清减许多的侧影,心下无声说:难道你不怕我么?我就在你身边,窥伺你所有言行举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了机会杀了你!
他又仿佛猜破了,抬眼冷冷一笑:“就凭你?兰公子,你还是省省吧。坐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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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盏清粥,很快便吃完了,他自回到榻边去歇息。
兰芽却惨了。这么堆叠得宛如小山高的饭菜,又是大鱼大肉,她如何能独个塞得完?
更可气的是,司夜染躺着还不好好躺着,忽地吩咐初礼挑开珠帘,然后在她身前左右多点几盏灯。
初礼也恨人,竟然仿佛咬唇忍着笑,在她身边放烛台时,目光不小心从她面上滑过,差点破功笑出来。
妈蛋,她懂了,司夜染是想更清楚地观赏她吃不下硬塞的吃相!
她便苦瓜脸起身下跪:“大人,小的实在吃不下了。”
司夜染斜倚卧榻,偏首望床脚红灯:“本官叫你吃光,便不准剩。”
兰芽再求:“大人,小的真的是吃不动了!”
司夜染缓缓偏首过来睨着她:“你还小,还在长身子,多吃些没什么不好。”
他的目光沿着她的脸,缓缓上下逡巡,缓缓说:“你太瘦,怎么行?”
兰芽一个激灵,“大人?”
他终于笑了笑:“没错,本官喜欢多些肉的。抱着,才有意趣。”
果然!
兰芽一颗心沉沉下坠,别开脸去闷声说:“小的当真是吃不下了!”
“是~么?”司夜染一声冷笑,扬声吩咐:“初礼,你喂你们兰公子多吃些!”
初礼吓得一脸苍白进来,偷望兰芽一眼,然后向司夜染哀求地跪倒:“大人!”
初礼是司夜染的近身内侍,什么主子自然有什么奴才,该有的心狠手辣,初礼也一点都不含糊……可是此时,面对的人毕竟是兰公子呀!
司夜染扭过头去:“喂!”
初礼不敢违拗,只好一招手,初忠初信等人赶紧猫腰无声走进来,一左一右压住兰芽双臂。初礼颤抖着手指头,强抬起兰芽的下颌,他不敢去看兰芽愤怒的眼睛,只专心夹菜向兰芽嘴里塞。
兰芽紧咬牙关,誓死不张嘴。可是初礼手法独到,捏着她下颌,并不怎么费力,便迫使她的牙关不打自开……饭菜被强塞进来,兰芽挣扎不得,眼泪便被逼出来,她机械地咀嚼,只把一腔怒火都朝着斜倚卧榻的那个妖孽!
果然又是她错了……果然她不该错以为,今晚他故意堆叠这么多饭菜,倒更可能是为了招待她……
他只是拿她当玩意儿,欺负她折磨她,让他自己快意罢了!
最后一口汤将兰芽呛住,她咳嗽得几乎不能自持。司夜染这才轻哼:“放了她吧。”
初忠初信赶紧告退,初礼延宕一步,朝兰芽抱歉地拱了拱手,这才退出门去。
兰芽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狠狠瞪着司夜染。
等初礼等人都走干净了,门也被带上,司夜染这才不紧不慢偏首过来,迎住她的目光。
他竟笑了,得意得欠揍地那种笑!
兰芽毫无防备,这一下打嗝声就更控制不住,更加响亮。她羞愤欲死,双手死死堵住嘴。
司夜染轻叹一声:“想要止住打嗝?本官倒有个偏方。”
兰芽捂着嘴使劲点头,目光哀求。
他淡然挑眉,向兰芽勾手:“你过来~”
兰芽只顾着如何控制打嗝,便向他膝行爬过去。到了他跟前,他却什么都没说,只伸手从地上将她捞起来,置于膝上。
面对着面,只隔着渺渺的灯影摇红。
兰芽吓得心跳和呼吸统统都停了,只知瞪大一双眼睛望向他,然后发现他的面容在她视野里越放越大……
唇已被咬住。
随之,是滑润幽香的舌。
他放肆游弋在她樱唇内,辗转勾挑。
兰芽急速缺氧,眼前光影渐渐迷离。身子后退,仿佛随时会从他膝上掉落下去……
他却在此时,结束了一切。
他眯眼,离奇淡色的瞳底闪放出异样的光彩,狠狠凝注她,仿佛饥饿。
兰芽一慌,果然从他膝上滚落下去。正担心又帅哥狗啃泥,却被他躬身接住。
她在他掌心,抬头惶恐望着他。
他则在她视线里,缓缓伸出舌尖,润过他自己的唇……仿佛就是在提醒她,方才发生过了什么!
兰芽狠狠一闭眼,反倒反向用力,任凭自己从他掌心摔下去。
扑通一声。
“嘁……”他竟又笑开,略带无奈。
兰芽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地砖:“大人这又是作甚!”
司夜染感觉舒服极了,自从中毒又受寒以来,今晚头一回感觉身轻如燕。他便伸开长指撑住额角,含笑说:“瞧,你不打嗝了。本官这偏方,治你顽疾,最是神妙。”
兰芽闭眼:“大人能不能不这样戏弄小的?!”
他轻哼:“不能。”
兰芽绝望得想要撞墙,只得哀求:“小的告退。”
司夜染嗓音如醉:“不准。”
兰芽霍地回首,瞪向他:“大人戏弄完了小的,又要怎样?”
司夜染深深吸了口气,正色望她:“今晚,陪我。”
兰芽一连串的寒颤窜下肌骨:“……大人,放过小的。小的这些日子正是查案的迫切所在,实在不可分心。”
司夜染冷笑:“查案又如何比得过伺候本官重要?兰公子,休想再推脱!”
兰芽绝望低喊:“可是,大人尚在病中!”
难道他不要命了?
他弯腰伸手捞起她,咬住她耳珠:“为你,我死了也愿意。”
兰芽拼力躲闪:“大人饶过小的。小的实不情愿!”
他自在地将她发丝散开,撩起她一绺青丝嗅在鼻端:“……难道你,不想知道虎子的消息么?”
虎子!
兰芽一颤:“虎子怎了?”
此招果然好用,她不敢再挣扎了。司夜染灼烫的唇从她耳珠滑下,到她颈侧摩挲:“他犯了天大的祸事,会掉脑袋的。”
兰芽僵住,半分不再挣扎,只颤抖着问:“他怎了?”
司夜染情动难持,索性张口去咬她幼细肌理:“……女真贡马,朝廷待若国宾。可是虎子却主使戏弄国宾。女真已借机闹开,说他们原本一腔敬意而来,可是大明朝廷却不尊重,反倒戏弄……”
他伸手指,抚她另一边颈侧,同时牙齿未停:“稍不小心,便是女真一场叛乱。朝廷只好捉替罪羊,用他的死来平息女真怒火。”
兰芽忧心不已,身子上则渐渐烙下他的痕迹,内外双重煎熬,令她颤抖不止。
她牙关磕碰:“大,大人可有法子救虎子?”
他指尖叉入她发丝,贪婪感受那丝滑触感,“当然有。”
兰芽闭住眼,眼角无声滑落清泪:“小的求大人……”
他勾起红唇:“好。只要你听话,本官就遂了你的心愿。”
兰芽拼尽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嚎哭出声,只尽量平静道:“……只是小的不懂该如何伺候大人。”
他舒缓地笑了:“我来就好。”
兰芽骨骼都在冷战,她攥紧手指:“大人……”
司夜染吻住她冰冷颤抖的唇瓣,柔声呢喃:“别怕,我会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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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榻红帐,无风自舞。
她死死闭住眼睛,任凭他褪掉她里外衣裳。
毫无保留地相贴刹那,她听见他喑哑满足的叹息。
他继而冷哼:“既然这般死死闭住眼,也罢~”说着抽过布条,将她双眼蒙住。
她像待宰的羔羊,全然失去自控的权利。
心下只对自己说,反正已经幽闭过,又能怎样!
反正他是太监,还能做出些什么来!
他冰冷修长的手指,硬生生掰开她的膝弯。
随即,接下来的感受,令她毫无防备之下惊声尖叫出来!
那是什么?毛茸茸,刺又痒。
司夜染满意地在她耳边低沉地笑:“猜,这是什么?”
兰芽全然猜不到,只能控制不住地尖叫。
他缓缓揭晓答案:“……还记得你画画时候的那支笔么?你日日握在掌心,描画下你内心的图景……那毛笔的毫出得真是不错。兰公子,你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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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说什么?
他竟然说是她的画笔?他竟然用她最爱的画笔,对她做这样的事!
兰芽羞愤交加,真想不顾一切这么跳起来,亲手杀了他!
那支笔却不停,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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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太过奇异的感受,那却也是太过诡谲的折辱……
兰芽眼睛被困在黑暗里,心神便也仿佛被囚.禁,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司夜染仿佛反倒更是亢奋,那支笔毫毛拨动便越发急促……他喑哑的呼吸、满足的低笑,全都清晰印入兰芽耳鼓。
原来这样折磨她,便是他一个净身太监的满足之道!
他沙哑又清冷地命令她:“用力哭,再喊大声些……乖,我喜欢得紧呐!”
兰芽想要死死咬住牙关,不喊出来的话,就不会让他得到那变.态的满足……可是事实上,她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那太过诡异的感触,让她的尖叫声自动漫出喉咙,纵然死死咬住牙关,那声音还是穿墙而过,根本就不肯止歇窀!
夜色宁静,她绝望而悲怆地哭泣,混合着他喑哑满足的笑。两种声息诡谲地搅缠曼升,于红帐之间回荡不休……
陌生的感触接踵而至,兰芽只觉脑海之间被皎白的闪电劈中,一连串的电火沿着她四肢百骸窜行而过!
原本牢牢控制住她身子的那个妖孽,却于此刻俯身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吻着她额角的汗珠,柔声说:“好了,都好了……”
兰芽在激狂尽头,又仿佛在遥远天边,愤恨骂他:“司夜染,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隔着一个遥远空茫的天地,笑声却近在她耳边:“我真是,欢喜极了。你也喜欢,我知道~”
兰芽累极,陷入昏睡。可是警醒却还在,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听窗外传来初礼急促的声音。
实则初礼跟着司夜染的日子久了,言行气度倒是学得司夜染几分风骨,寻常不管遇见什么事,也极少会慌乱。可是这一刻的声息,却在故作的平静底下,露出了慌乱。
兰芽便本.能清醒过来,保持身子不动,小心静听。
只听得初礼说:“……不敢打搅大人。但是这一回奴婢必得来禀告。”
司夜染依旧慵懒,可是声音里却已有了一丝绷紧:“说。”
初礼赶紧说:“宫里来人传话,已是到了大门外。奴婢们不敢阻拦,还请大人早些准备。”
宫里来人传话?于这样大半夜的?
一定有隐秘!
兰芽不想错过这个良机,虽然明知司夜染目光已然转到她背上,仿佛犹豫是否要叫醒她……她却死死闭住眼睛,继续装睡。
她不能离开,她得听听那隐秘究竟是什么。
说不定,那就会是司夜染的软肋所在!
于是兰芽便装死狗,死皮赖脸也不醒来那种。尽管心里还是打鼓,唯恐自己的这点小心眼儿逃不过司夜染的眼……仿佛,她从来就没成功过,不过豁出去了,必得试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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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的目光在她背上逡巡,冰寒刺骨。
就在兰芽以为他马上要揭穿她,即将伸手将她拎起来的当儿……他忽地起身下了地,还潇洒挥手将红帐哗啦拉严。
司夜染的床榻是华贵的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床榻本身便像个小小的房间,内间是床榻,床榻外还有小小桌椅,要几步才能走出床架范围。于是这当中便重重绕绕隔了数层垂帘。平素除了床帐之外的垂帘都用钩子挂起来,而此时,随着司夜染身形向外去,他便行走之间将所有的垂帘都拽了下来,各自垂严。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司夜染身形已在数重帘幕之外。随即外头已然有脚步踏进来,有特属于宦官的尖细笑声传来:“咱家夜深来访,怕是搅扰了司公公休息。还望司公公海涵。”
隔着重重帘幕,兰芽瞧不见那来人的面貌,可是这把声音却让她极为不舒服。感觉上就像是夜枭振羽飞过,或者刀刃刮过肌骨……
司夜染轻笑:“贵公公说得哪里话来?贵公公此时正是贵妃娘娘跟前最得宠的,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公公都要礼让三分,又何况是夜染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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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上回司夜染在宫中遇见的那个昭德宫太监,叫长贵的。
司夜染幼时原本在昭德宫伺候婉贵妃,因生得眉目皎洁,仿有天人之姿,而被皇帝赏识,调到皇帝身边伺候。初时在鸽子房,后来成为皇帝近身太监。
于是所有人都认定了,司夜染能以年幼之龄走到今天,都是婉贵妃的抬举。谁让婉贵妃宠冠天下,婉贵妃抬举的人,皇帝自然重用。
于是又有多少人学着司夜染的路子,千方百计投靠和逢迎昭德宫,只希望也能如此复制,得到皇帝的宠信,进而权倾天下!
这个长贵便是这样的人。
长贵原本比司夜染还年长五岁,当初司夜染在昭德宫的时候,长贵不过是专事洒扫的粗使内侍,贵妃根本看都没看过他一眼。后来司夜染被皇帝要走,贵妃着实不适应了一些日子,长贵便趁机讨好贵妃。渐渐地,竟然也于多年之后熬到了昭德宫领班太监的位置。
虽则昭德宫领班太监的地位,比不上司夜染的御马监掌印太监,但是因为昭德宫是贵妃娘娘的寝宫的缘故,所以长贵在宫里内监中的地位也极为超然。所以纵是司夜染,对他也忍让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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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贵也陪着笑:“司公公客气了,下官如何担待得起?”
他说着话,眼珠子却朝房间里四处打量。目光渐渐被重重垂下的帘幕吸引,眯起眼来细查。
司夜染忍不住蹙眉,伸手将长贵向外间让:“私寝凌乱,让贵公公见笑了。还请到正厅稍作,待夜染更衣便来。”
初礼也连忙躬身:“贵爷爷,请走这边儿。”
没想到长贵却直接拒绝:“不必了!司公公,你我都是内官,又都是昭德宫出来的人,彼此亲如一家,哪里有恁么些劳什子的规矩?~就在这儿说话吧,我看这儿挺好,说话也方便。”
司夜染只得悄然给了初礼一个眼神儿,含笑让座:“贵公公这么晚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长贵骄矜地笑:“那是自然。”
司夜染便撩衣跪倒:“夜染跪接。”
看司夜染这么跪在眼前,虽然明知道人家跪的是贵妃的口谕,根本不是朝着他……可是长贵这心下,怎么就这么说不出来的舒泰!
于是长贵不急着说话,只想多享受一时。
待得初礼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长贵这才惆怅地宛若美梦被迫醒来,清了清嗓子,尖细地说:“娘娘问,小六怎么这么久也没进宫来了?难道非要本宫又三催四请方肯来么?”
“甭再跟本宫嚼舌根子,说什么他忙。本宫自然知道他忙,可是再忙也不准这么久不来本宫的昭德宫。”
长贵竟然将婉贵妃的语声姿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司夜染听来,垂首暗自皱眉。
“……小贵子啊,你去替本宫好好儿地瞧瞧,近来究竟是什么拴住了他的心!让他连孝敬本宫都给忘了!”
长贵转述完,跟大仙儿归位而去的神棍一般,身形萎靡了一下,继而才恢复本态,继续跟司夜染陪着笑:“司公公听见了吧,贵妃娘娘可当真是不高兴了。虽说咱们都明白,司公公是贵妃娘娘心上顶尖儿的人,就算娘娘不高兴了,可是却也从来都不舍得责罚公公……可是下官们也是为难,娘娘指派下来的差事,不敢不办啊,司公公您说是不是?”
不等司夜染说什么,那长贵倒是手脚麻利,两步跨过去就想掀开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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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礼吓得面色苍白,赶紧望向司夜染。
司夜染长眉蹙紧,却没拦着,依旧背身儿站着,只清冷一笑:“贵公公既然一定要看,夜染拦也拦不住,索性就请贵公公看吧!”
他音调柔和,可是音色却沁满冰寒,仿佛无形之中刀光闪烁!
长贵都一抖,已是伸到第二道帘子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转身赔笑:“司公公勿怪,这不过是娘娘的差事,下官不得不奉命行事。
司夜染一声冷笑:“娘娘的差事?好啊~,明日夜染自会到娘娘膝前,向娘娘面禀!只是,贵公公,本官要提醒你:娘娘的性子你也该知道,倘若夜染的私事不是娘娘第一个知晓的,反倒是贵公公你抢先看见了……娘娘平素会如何处置?”
长贵狠狠一哆嗦!
他记着,曾经西洋进贡一头异兽,号称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狻猊。上至皇帝,下至宫人全都急着想看看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儿。
皇帝独宠贵妃,想让贵妃第一个看见,于是命人将那铁笼罩住,不准别人看见,只等贵妃来。
结果是个负责照料的小内监,实在忍不住,便偷偷掀开了罩子一角……
结果,那小内监的两个眼珠子,被贵妃下令活活剜了出来。
那惨烈情形,昭德宫的内监和宫女们都亲眼看见,贵妃借此让他们懂规矩,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长贵岂敢稍忘?
他便哆嗦着松开了手,强自按住企图之心,恨恨转身走回外间。面上依旧笑着:“多谢司公公提醒。贵妃娘娘的心意,永远都是司公公最为了解。我等,永远望尘莫及。”
司夜染看了初礼一眼,初礼便赶紧将方才趁机准备好的小匣子捧过来,送到长贵手上。
司夜染微笑道:“烦请贵公公回宫转奏娘娘,夜染明日便进宫去。”
长贵掂量手中小匣子的分量,便也满意而笑:“一定,一定。司公公留步,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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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脚步声去了,兰芽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地。
方才一瞬,她的魂儿也吓飞了。
趁着司夜染回来之前,兰芽快速将方才听见的讯息梳理一遍。越想越觉不寻常。
皇宫大内规矩严,夜晚都按规定的时辰下钥,如非大内总管,甚至是皇帝亲自的许可,决不准有内监私自出宫来。而这个贵妃娘娘身边儿的太监却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私自到灵济宫来……
更何况,听那口风,贵妃娘娘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跟司夜染说的话,却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反倒类似家长里短,甚或有些小小抱怨。
想身为皇帝的女人,又是独宠的贵妃,她这么干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想得偏些,简直是大逆不道!
而如此说来……
兰芽惊惧转头望向帘外。
隔着几道帘子,隐约能看见司夜染修长轮廓——兰芽心内涌起一个惊人的设想。
难道说司夜染与贵妃娘娘有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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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可怕!
唯有如此,贵妃才可能卖力推荐司夜染给皇帝。也唯因如此,司夜染才能以十六岁的年纪,便能权倾天下!
而贵妃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再受宠,皇帝终究还是有三千佳丽在后宫;就算再专房独宠,皇帝也难免要偶尔雨露均沾几次。那么作为贵妃那样性子的女人,又如何耐的住寂寞?
虽然司夜染是宦官,可是终究也是个男子。况且她自己方才已然领教——纵然他不能给实质的,可是却也同样可以用其他的法子给女人欢愉!
兰芽死死闭住眼睛。
贵妃眼前放着这么个眉目如画的小宦官,皇帝又隔着那么远……她自然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到司夜染身上来。
兰芽心思转如电闪:如此说来,司夜染既然敢给皇帝戴绿帽,倘若能将这件罪名坐实,那么皇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千刀万剐!
不管曾经多么得宠,他也终究只是皇家的奴才。他权倾天下,却不等于他就可以随便睡皇帝的女人!
兰芽抑住心头狂跳,不去细细分辨那种隐隐悲凉的感觉是什么,只狠狠咬住牙关微笑。
她找到报仇的法子了。
她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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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帘一挑,司夜染已然走了回来。
却已没有了之前的情致,只坐在榻边,回身来盯住她脊背,清淡地说:“起来吧,我知道你没睡着。”
兰芽暗自吐了吐舌,便也抱着枕头坐起。面上装作很怕的样子,“大人……,小的被吓死了。听口风,那位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公公?”
司夜染又恢复了一向的从容和清冷:“嗯,此人叫长贵,是个无赖之徒。日后你若遇见了,多加些小心。”
兰芽点头。
司夜染停顿了片刻,忽地伸手来捏兰芽下颌,将它高高抬起,凝视她的眼。
兰芽面颊又冰又烫,挣扎想要逃开。
他目光沿着她面颊逡巡,缓缓说:“今晚,我也没想到他会来。兰公子,害你受惊了。我原本,想给你更好的……”
心内异样,仿佛有奇异的麻痒爬过。兰芽垂着眼帘说:“大人歇息吧,小的还是回听兰轩去。”
司夜染叹息一声:“也好。”
兰芽爬起来,背身过去整理衣裳。下地的时候才知腿已酸软——仿佛之前被掰开的时间过久了吧?
司夜染看着她踉跄的小小身形,忍住没伸手去扶。
兰芽走到门口,再度躬身:“大人,小的去了。”
司夜染依旧坐在原地,忽地说:“兰公子,明日你随本官进宫去吧。你——怕么?”
兰芽一喜,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兰芽扬起脸来,在门口的皎洁月色里明艳一笑:“不怕!”
也许是她的笑太过明丽动人,便是什么黑暗都能被击退,司夜染竟也被感染,勾唇一笑:“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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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长贵向外走,边走心下边忍不住嘀咕。
司夜染帐内,究竟藏着什么人?
按说藏花已经离京……曾经就算藏花在时,司夜染也从未这么紧张过,若有人看,便让人看。可是这一回怎地这般诡异?
到了灵济宫外上马。上马石打了露水有些湿滑,一个小内监便主动跪倒在马镫旁,驯顺地说:“请贵公公踩着奴婢上马。”
“哟~”长贵一愣,命那小内监抬起头来。
灯影摇曳,露出那小内监唇红齿白的一张脸。
长贵问:“好孩子,你叫什么?”
小内监驯顺回禀:“奴婢,方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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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小试……我知道乃们肯定没看够亲热戏,咳咳,可是目前偶也只敢写这么多,大家理解哦~~不过咱们掰碎了,细水长流哦,么么哒~周末愉快,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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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进宫验身
翌日一早,司夜染便起身。
初礼一边帮司夜染穿公服,一边小心地问:“大人真的决定今日便带兰公子等一班新人入宫去?”
“嗯。”
司夜染对着镜子整理衣冠,面上是一贯的清淡。
初礼却有些沉不住气:“可是这些人心内怕还是都有怨气,一旦入了宫,便不似在灵济宫中一般方便掌控。”
司夜染却没犹豫:“早晚有这样一天。何况贵妃娘娘早已与我问过,倘若今日再延宕不办,长贵便更有把柄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窀”
贵妃娘娘是大人最重的靠山,什么担忧都比不上维护娘娘对大人的信任更要紧。于是初礼也只好收起担忧,反倒帮司夜染开解:“谅他们进了宫,也不敢胡说妄为。”
司夜染收束停当,吩咐初礼:“去告诉听兰轩,晨起不准吃饭,更不许喝水。”
初礼呆了一下,便赶紧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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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饿着肚子到宫墙夹道集合。
不吃饭还好,她昨晚反正吃了那么多,正没什么胃口。唯独不让喝水这一节,让她有些郁闷。
她到时,方静言等人也已到了。今天大家都是一样的穿着:墨绿圆领长衫,黑纱幞头,中衣白领。兰芽忖,当是没有秩品的、身份最低的内监的服饰。
兰芽主动冲方静言等人笑笑,打声招呼:“方兄,薛兄……原来我们今日是同期入宫。”
方静言曾经因净身之事怨恨过兰芽,于是尽管兰芽主动招呼,但是对方的反应也是冷漠。彼此虽然当面没有再争执,可各自都觉尴尬。
方静言脾气收敛了许多,只淡淡走上来一拱手:“……还望兰公子多多照拂。”
兰芽尴尬回礼:“我们都是一起的,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自然责无旁贷。”
日光一闪,兰芽看见方静言看似平静的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嘲弄。还没等看清,方静言已经转头走回与他一同净身的另外几个少年身边。那几个人抱团儿,低声交谈,却都暗暗用防备的目光远远觑着她。
宫墙夹道不宽,这一群人便分成两个阵营。他们几个是一起的,只有兰芽孤零零站着。
她情知,她与方静言等人心中已经结定了梁子,绝非一个笑容、几句贴心的话便能化去。谁让净身是最残酷的刑罚,纵然还依旧活着,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比死了还难过。而他们便已将这仇恨,尽数记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群同来的少年里,她有幸遇见虎子、秦直碧、冰块这样的好兄弟,已是足矣。既然方静言等人与她注定有了心结,她虽则抱憾,却也只能面对。
少时司夜染出来,目光冷冷掠过众人。只在最后,在兰芽面上打了个转。
司夜染道:“此番带你们正式进宫去。宫里规矩严,非你们在灵济宫时可比。倘若有半点行差踏错,掉脑袋都是便宜的。本官在此提醒你们:谨言慎行。”
他仰头,目光越过红墙,掠向碧空。
“……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身份,过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管在灵济宫的这些日子,你们是否心下对本官暗有怨怼。可是进了宫,便要一切都忘掉。只好好记住一点:咱们身为内监的,不管你将来能到本官的位置,抑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咱们也永远都只是皇上的奴才。”
“只有好好记住这一条,你们才能在那重重宫墙里,活下来。”
众人都恭谨施礼:“谨遵大人教诲,不敢有忘。”
“走吧。”
司夜染转身先上了他那顶银龙小轿。其余众人排成两队,低眉顺首地恭谨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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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凡是宦官诸事都由司礼监统管。于是这一批新内监先要到司礼监落籍、检核,及至等候未来的分工任用。
司夜染自己不方便去司礼监,便派了息风带领。
一路走来,兰芽始终被孤立。此刻见了息风,方有些开怀。
趁着众人按次序进司礼监落籍,兰芽躲到队尾扯住息风衣袖。寒暄几句,便只问虎子的情形。
息风知道逃不过兰芽这一问,只皱眉说:“你现在不如先顾好你自己的脑袋。”
兰芽瞪他:“我的脑袋怎么了?”
此时不过是在登记各人的名姓、籍贯等,虽然她是犯臣之女,可是司夜染做事周密,这半年来已经为他们所有人都做好了假的身份。凭借着那些身份资料,虎子都能顺利进了腾骧四营,秦直碧和陈桐倚都可瞒天过海去青州念书,那她的资料相信就更没问题。
息风却有些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凑在她耳边说:“待会儿,你等都要验身。”
“你说什么?”兰芽果然一惊。
息风眸色清淡,“大内比不得灵济宫,所有进宫的内监都必得验明正身,方准踏入,否则一旦有未净干净的,那岂非大事!”
兰芽脸涨得通红:“将军的意思难道是,难道是,要摸那儿?!”
息风忍住笑:“你说呢?”
息风说完便抬步走开去,兰芽站在原地就傻了。思量良久,暗暗一握拳,心说:摸就摸!反正本姑娘下面也什么都没有!就不信,那些司礼监的阉人们能摸出什么来!
不过话虽如此,可是兰芽一想到自己那私隐之地竟然要忍受阉人的摸触,又如何真的能开怀?
她如此自我挣扎,先跺脚告诉自己说:“岳兰芽,你死后余生,被摸一下就摸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稍后又忍不住低低垂首……她又如何能当真不放在心上?
兰芽正一筹莫展时,她不知正有个人立在回廊檐下打量着她。
负责录入的办事内监瞧见了,忙过去施礼:“参见仇大人。仇大人今天怎地拨冗回衙门来了?”
正是仇夜雨。
他平素主要处理紫府差事,如无要事很少回司礼监衙门来。一来是事儿多、没时间,再者也是因为与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怀恩有些不睦。
司礼监掌印太监乃是内监最具权势的职位,是所有内监所觊觎的位置。公孙寒执掌紫府之后,野心日大,便也肖想能在交出紫府提督的位置之后,爬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可是却有怀恩挡道。
况且,怀恩的性子又与公孙寒、仇夜雨有所区别,所以仇夜雨是能避免回衙门来见怀恩,就尽量避免。
可是今天,听闻司夜染终于肯带他藏在灵济宫里的一班新人入宫来,于是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得回来亲眼瞧瞧。
他立在廊下有一会儿了,前面那些少年他也都大致看了。果然个个都是唇红齿白,一副好相貌,不过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真不明白司夜染何至于就为了这些人,费了那么多心力,甚至不惜与他龃龉。
直到,他瞧见了落在队尾的兰芽。
尤其,他还亲眼看见了兰芽与息风说话的情状。
息风的性子,就是一把会行走的刀,素日不管对谁都是寒光凛冽。可是方才那一刻,那个小娃儿非但没怕息风,甚至面上含笑、嗔怪地现出各种生动的表情……而息风竟然也都容得他,甚至还为了屈就那人的身高而弯下腰去听他说话。
有趣~
仇夜雨便一指兰芽问:“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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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方静言等人已经登记完了,兰芽垂着头向前去。冷不丁有被注视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像是毒刺一般扎在面上。兰芽便扭头,顺着那感觉回望去。
廊檐幽暗,拢住那人面容,影绰绰看不清。但是从那人华丽的龙形斗牛服便可看出,此人秩品不低。
兰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前方写字的内监已经召唤她上前,她索性转身朝廊檐下的方向施了个礼,然后慨然向前。
廊檐下,办事的内监也已经将兰芽所持的假户籍上的资料都禀告给了仇夜雨。仇夜雨一听便冷冷一笑。
假的。
紫府最善于做这样的事,司夜染的这些手段还都是跟紫府学的,所以这些就算能骗过司礼监这群出不得宫门的堂官去,又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可是仇夜雨也并未说破,只冷冷一笑说:“知道了。”
办事的太监察言观色,想是自己的回答没让仇夜雨满意,便凑上耳边来低低嘀咕几声。
仇夜雨闻言便是一挑眉毛:“哦?原来那位传说中的兰公子,就是他。”
他眯眼一笑:“真是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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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籍完毕,息风缓缓走到桌边,轻笑问:“都录完了?可有身家不清的?”
司礼监办事的内监连忙起身:“将军说的哪里话来,既然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便必定是个个都清楚的!”
“那就好。”息风环步在房间里悠闲散步,漫不经心问:“接下来,可就是验身了?”
办事的内监答:“按规矩,自然是验身。”
息风点头:“这帮孩子净身时间不长,难免有一两个淘气不肯听话的。本将想亲自看着他们精神,你看是否使得?”
那内监连忙堆笑:“使得,自然使得!”
息风此举,自然只是为了兰芽。
司礼监办理落籍的都是低层的内监,司夜染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自然不方便到人家司礼监的地盘上来仗势压人,息风明白,大人派他过来盯着,唯独不放心的就是兰公子那一个人罢了。
孰料息风一出门就瞄见了立在廊檐之下的仇夜雨。
出于礼数,息风简单向仇夜雨抱了抱拳:“没想到仇大人今日也来了。”
仇夜雨纹丝未动,丝毫未将息风放在眼里,只冷哂:“想息风将军今日都能放下西苑与女真的纠纷,而为了几个孩子亲自跟到司礼监衙门来;那么本官今日又如何来不得?”
息风皱眉。越发肯定仇夜雨今日绝不是巧合而至。<
而倘若仇夜雨出手为难,那么就算以息风的秩品,亦难保证兰芽能全身而退。
此时之计,当然是能将大人请来为好;可是息风却又不想让大人与仇夜雨这般在司礼监的地界对峙上。正自为难,仇夜雨却先朝大门走去,随意对息风道了句:“将军可要谨慎处理女真纠纷。本官先行一步了。”
息风急忙叉手施礼:“恭送大人。”
息风刚暗自舒了口气,却不想另外一边,却招摇走来了长贵。
因了贵妃娘娘的缘故,长贵在宫里的地位当真是炙手可热。这般一路走来,就算是司礼监的高位太监,都主动过来施礼、攀谈。
息风见避不开,便只好上前寒暄。
长贵便故作亲热地握住息风手臂:“息风将军,咱家就是来寻你的。”
息风问:“公公可有吩咐?”
长贵尖细地笑:“自然是有的!贵妃娘娘可等着司公公带着这帮新来的孩子去请安呐!娘娘说了,司公公一向眼光最好,挑选的一定都是俊俏聪明的好孩子,娘娘可等不及要看这头一眼呢!”
长贵说着向那帮少年队伍里望了一眼,走上来低声问:“可都安排了职司了?”
息风据实答:“尚未。”
长贵便一笑,用袖子掩着嘴:“司公公的心思,咱家猜得着:他虽然带着人进宫来落籍,但是必定还是要将这些孩子都带回灵济宫当差的。司公公好不容易招揽了这些俊俏伶俐的好孩子,怎么舍得都留在宫里呢,自然还是可着他自己用的!”
息风只好客套:“内监职司分配,责权都在司礼监。大人只说听凭司礼监分配,灵济宫纵然缺人,却也都要遵守宫里的规矩为先。”
“啧啧啧……”长贵阴柔地笑:“你们大人啊,果真是八面玲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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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风与长贵说话,一时难以脱身。兰芽远远望着,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直觉便极讨厌那个宦官。
实则昨晚长贵到灵济宫去,兰芽并未看见他相貌;此时她并不知道那就是长贵,可就是直觉地厌憎。
虽然那长贵生得也极好。眉清目秀、细腰柳肩,颇有风.流态度。但是却不知怎地,他的言行举止之间总是流露出一丝抹不掉的卑微和猥琐。
“兰公子,这边请。”
有办事内监上来引路。兰芽有些不放心扭头望息风一眼,但见息风依旧被那太监绊着,便也只能随着办事内监而去。
一队少年被分到几个房间去验身。
兰芽与方静言、薛行远被分到一个房间。
一进门,兰芽便紧张地吸气,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负责验身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内监,秩品不高,但是能看出来是专干验身这差事的,必定手法老到……兰芽只觉那老内监五官形容有一种说不清的猥琐。
先被验的是薛行远,左右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内监左右架住薛行远手臂,那老内监走到薛行远身前,望着他粉白的面颊,满意地一笑。老内监这么一笑,他那宛如干瘪核桃一般的脸,便更是褶皱纵横。他眼里更是放出诡异的光……
出其不意,他便伸手进了薛行远的腿之间……
薛行远不知是痛还是怎了,忽地呻.吟起来。兰芽越发紧张得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抱紧自己,防备地盯着那老内监——但愿是她错了,但愿那老内监眼中突然闪现的光华,不是因了他的动作龌龊!
本以为验身是一摸就完了,却没想到那老家伙的手在薛行远腿之间捏弄揉按良久。当他终于抽回手来时,兰芽轻吐一口气,以为完了;却没想到那老内监又猥琐地笑着凑近薛行远,嗓音里带着奇异的紧绷,命令:“裤带松开,让大爷好好给你验验……”
当老内监的手伸进裤子去,薛行远面上一红一白地,到后来干脆死死闭住眼,已是干哭出声。
房间中回荡着诡谲而又猥琐不堪的气氛,方静言和兰芽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方静言下意识回头来望兰芽一眼,兰芽也只觉浑身冰冷,无力相助。
终于,薛行远的折磨挨完了。老内奸两眼放光地又盯住了兰芽和方静言,“哟,你们两个更俊……谁先来?”
兰芽一抖,却冷不防方静言指着她,疯狂地喊:“爷爷,先,先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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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想让你疼
兰芽惊讶望了方静言一眼。
早知道他恨,却没想到他恨到如此地步,恨不能随时随刻在她背上捅进一刀!
老内监的脚步已到了眼前。
兰芽从方静言那边收回目光,攥紧指头迎向那老内监。
老内监的眼珠子几乎已是掉到了兰芽面上,两手掌心相搓着,仿佛心痒难耐,“哎哟,你这个孩子,怎地生成这个模样儿。窀”
此时,兰芽反倒不怕了。
也许要感谢那死鬼冯谷,曾经在夜色林中向她展示过一个年老太监的龌龊嘴脸,于是此番再度撞见,就算心惊,却已不胆寒妲。
就在老内监已向她脸蛋儿伸出手来的当儿,兰芽却一矮身子。老内监一摸竟然摸空,不豫地垂首去找。却没想到兰芽竟然是双膝跪倒在地,口称:“小子请老伴伴的安。”
“哎哟,真是个甜嘴的好孩子……”
老内监当真没想到。但凡送到他这儿来验身的,都是初进宫的内监,虽然年纪打小都有,但是一进宫门来都必定被皇家威仪给吓着,进到他眼前的时候,个个都跟木头似的,任凭他怎么着都成,绝不敢有半点反抗或者声张的。
当然就更别说还能这么有眼色的了。
老内监便伸手扶起兰芽,“来来来,让伴伴好好瞧瞧你。嗯,天庭饱满,地阁周正,倒是副好相貌!”
老内监阅人无数,对于相面有些心得,嘴上虽如此说,心下却不由嘀咕:虽说这面相薄了些,这一生注定颇多波折,不过好在时刻有贵人辅助,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虽然这一生大富大贵都从手心儿溜走,不过也能长命白头。
老内监的两手抚在兰芽肩头,兰芽用力忽略他那只手之前刚摸过什么……
兰芽保持微笑,“小子多谢伴伴!只是小子愚钝,不懂何为天庭,何为地阁,又怕辜负了伴伴的赞誉……所以还请伴伴给小子具体讲讲。”
反正跪着,反正这姿势他没办法验身……反正尽量拖延时间,只待息风发现她不见了寻来就好了。
方静言在旁冷眼瞧着,恨恨地道:“他是想拖延时间!”
老内监一听也乐了,伸手拍她肩头一下:“你个淘小子!别闹了,赶紧起来吧,伴伴给你验完了,也好别耽误正事。”
兰芽更低俯身,不肯起来。
“小子想跟伴伴求教一事,伴伴只需三言两语指教了小子,小子这便起身!”
老内监也无奈,只好答应:“你说吧。伴伴我可不能与你啰嗦,真的只能给你三言两语!”
兰芽欢喜地磕了个头:“伴伴,小子就是好奇,是否这皇宫里所有的公公都是到伴伴这儿来验的身?”
“那是自然!”老内监很有些自矜地说:“不妨告诉你,就算现时身居高位的各位太监,当初刚入宫的时候,也是从咱家手中走过去的!”
兰芽心下一安:那就是说,司夜染也是如此。
兰芽再真心诚意地磕了个响头:“伴伴请恕小子多嘴……小子净身前后,偶然听见资历深的刀子匠老爷们的闲谈,却怎地还有说若有年幼净身的公公,待得成年之后说不定还能长出肉凸来……?”
“哎哟,你个小祸精!”
不待兰芽说完,老内监抢上一步来,一把将她嘴给堵上。他瞪圆了眼珠子警告她:“这话可不准再胡说出去,记住没?”
他那手……竟然直接堵住她的嘴……
兰芽忍住恶心,目光里只流露出驯顺,用力地点头。
老内监这才松开手,面上却已冷了下去,抱着手肘居高临下睨着她:“这些话都是大逆不道的,说这话的人也同样是大逆不道。这是皇宫大内,没的一个半个字传出去,被各宫娘娘听见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小子,你记住喽,出了这个门儿之后,便别这么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了!”
这已是很严重的警告,兰芽却仿佛没没听见,妙目光华一闪,抬头来直望老内监:“伴伴如此说来,那便是真的了!”
老内监面上遽然变色:“咱家什么都没与你说过!”
兰芽不容他否认,口齿伶俐地追上:“伴伴与其费尽心思否认,倒不如给小子一个明白的示下:究竟宫里有没有法子避免此类事情发生?倘若没有,那倘若出了秽乱宫闱的事,那首先追责要掉脑袋的人,头一个可就是伴伴!”
老内监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胆子,又是这么口齿伶俐、一句不让!
老内监便寒了脸,冰冷一哂:“你又见过几分世面!宫里的规矩,岂是那帮刀子匠几句胡诌便能坏了的!——我且不妨告诉你,小子你给我记住喽:不光你们刚进宫来时要咱家验身,即便是将来你进了司礼监,当了随堂太监、秉笔太监,甚或是掌印太监,你也依旧要每月两次到咱家这里来,让咱家再替你验清楚喽!只有万分干净的,才准伺候在皇上和各宫主子身边儿!”
原来如此……兰芽狠狠儿地攥了攥拳头:话虽如此,可是她就不信抓不住司夜染的把柄!纵然身子不能出差错,但是他依旧有其它的法子来取悦贵妃!
老内监伸手一把拎住兰芽衣领,将她扯起来:“怎么着,现在该让咱家给你验过了吧!好好儿的孩子,偏生了一张多话的嘴,真是可惜!”
老内监那张干核桃般的脸越来越近……
兰芽忽地一声大喊:“你敢!”
老内监怒火更炽:“咱家有何不敢!咱家方才与你说得清楚,就算司礼监掌印太监,到了咱家这里来,都得按规矩让咱家摸过!”
兰芽咬着银牙强硬一笑:“那御马监掌印太监司夜染司大人,伴伴是否也敢如方才对待薛行远一般对待司大人!”
老内监一怔,面上却越显阴森:“不消你提醒,我也知道你们是打灵济宫来的新人。你此时才搬出司大人来,也已是晚了!”
左右手臂已被那两个身高力壮的内监掐住,身子动弹不得。兰芽不怒反笑,“伴伴何苦这般色厉内荏?伴伴分明没敢回答小子的话——说呀,倘若此时的人是司夜染,伴伴可否以对薛行远的手法对他验身!”
老内监狠狠盯着兰芽,却没说话。
兰芽放声大笑:“我就知道你不敢!”
心下也越发凛然,原来司夜染的心狠手辣,饶是司礼监的宦官也不敢得罪……
老内监面上挂不住,伸手一把扯住兰芽腰带:“可惜了,你总归不是司大人,于是你便逃不过今天!”
兰芽悠然而笑:“伴伴,你若坚持要这般验,那只管伸手;不过别怪小子没提醒过你——你这只手伸出来好伸,怕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兰芽轻蔑地盯着他那只苍老的手:“伴伴一辈子在宫里,不过都只凭着这之首才能干这件差事。可是倘若伴伴连这只手都丢了呢,试问宫里还会养伴伴这样一个废物么?”
老内监一惊,不敢置信道:“一个头次进宫的小子,竟敢在咱家的地盘上,如此出言威胁咱家?”
兰芽笑得更从容,“伴伴你过来,我与你耳语一句。”
兰芽越是放肆,那老内监自然越举棋不定。他无奈之下只好凑过耳朵来。
兰芽清凌凌一笑:“……你可知昨晚,小子我睡在谁的榻上?实不相瞒,这地方那个人还没用手碰过,若伴伴抢先摸了,伴伴自己想,以他的性子,伴伴这只手还能留得住否!”
此时此境,也只能这样暂时抛开廉耻,先抬出昨夜的一切来求自保!
兰芽压住心底苦涩,只让自己笑得更加明丽。
老内监果然有些犹豫,目光不自禁地瞄向缩在一旁的方静言。
兰芽便猛然偏首,冷笑着盯住方静言:“告诉他,我究竟是谁!”
方静言面色绝望地苍白,可是眼瞳却阴森地黑。
兰芽心下一沉,随即攒了口口水,猛地唾向方静言:“你好大的胆子!从前我念着咱们从牙行一同走来的情分,纵然你对我言行不敬,我也都忍了,以为终有一日能等到你体谅……可是今日情状,却让我不得不死了这份儿心!方静言,咱们有账不怕算,你此时若再坚持不说话,等我们回了灵济宫,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好好说话!”
方静言被骂的羞愤交加,忍不住回嘴:“兰公子,你这是威胁我!”
兰芽哪里有功夫真的跟方静言斗嘴,她只捉住他下意识喊出来的称谓,猛然回头瞪住老内监:“伴伴可听见了他喊我什么?兰公子……伴伴阅历深厚,难道还猜不透这称谓的含义?”
老内监果然一惊:“原来你就是,就是那位兰公子?”
兰芽傲然一笑:“来呀,继续来验身好了!本公子等着你!”
那老内监面上的肌肉一条条地抽.搐,到后来整张脸都在扭曲。兰芽便更傲然,冷笑相对。
只有她越从容,那老内监才会越胆怯,才越有把握逃过今日的劫难!
就在此时,门外忽地一声阴嗖嗖的笑:“本官倒要看看,这偌大的宫墙之内,还有那个小小内监竟是摸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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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里的房子,虽然看着都是那么富丽堂皇。就算这司礼监是宦官镇守的地界儿,比不上皇上娘娘的寝宫,可是也依旧飞檐高耸。
可是这些房子却都是阳光永远照不进的幽暗。纵然外头的阳光有多盛大,也大半都被窗外的廊檐遮住;纵然有些光束能幸运地照进窗内,却也只能照亮窗户根儿眼前那么巴掌宽的地界。
听见门外的动静,兰芽向门外望去,便只觉逆着光,外头的光芒太过强烈而刺眼,只能影绰绰看见个轮廓,却根本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直到那老内监并两个助手都扑通跪倒在地,口称:“仇大人”时……兰芽才悚然一惊,已是一头一身的冷汗!
哪里想到,盼来的人不是息风,而反倒是冤家对头仇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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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方才仇夜雨对息风说他先走一步,不过是虚晃一枪,让息风放松对他的警惕。他在外头兜了个圈子,直接寻到兰芽验身的屋子来!
这个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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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夜雨缓缓踱步进来,绕着兰芽走了两圈,上下前后地将兰芽打量清楚。
遂淡淡一笑,冲那老内监说:“王顺儿,旁的屋子里十个八个的都验完了,怎地就你这里,不过三个,却磨蹭到现在还没验完?”
原来老内监名王顺儿。
王顺儿不敢怠慢,忙凑上一步,低低附在仇夜雨耳边说了几句。
那自然是关于兰芽身份的话,与忌惮司夜染什么的。
不料仇夜雨听完,却响亮一笑:“你净胡说!我们小六儿岂是那样徇私枉法的人!他一向是最守宫规的,万事都只以皇上为重。”
仇夜雨冰冷的目光,宛如粘稠凉滑的蛇,在兰芽面上游弋而过。
“……就算兰公子真的是小六儿的新宠,那也无妨,小六儿必定不会为了他而坏了宫里的规矩。再说这里是司礼监,不是小六儿的御马监,小六儿又岂会干涉咱们的差事?”
仇夜雨语声听似温柔,可是那里头的奚落和嘲讽却让人鸡皮疙瘩粒粒耸起!
仇夜雨盯着兰芽的眼睛,吩咐王顺儿:“办你的差。若有差错,本官在此替你担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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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人,但凡有点心眼儿的,谁不知道年轻一辈的太监里头,仇夜雨跟司夜染是死对头?
就算旁人都未必敢得罪司夜染,可是仇夜雨敢;但凡司夜染说是的,仇夜雨一定说非。
此时既然得了仇夜雨的撑腰,那王顺儿自然胆气大增,涎着脸躬身称谢,当着仇夜雨的面儿,朝兰芽裤腰伸过手来——
情势已至此,兰芽索性笑声更亮:“好啊伴伴,原来是仇大人替伴伴撑腰!伴伴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仗着仇大人的支持而欺负咱们灵济宫的人,那咱们倒是眉头都不皱一皱!”
兰芽此意便是刻意将矛盾升级,将王顺儿绕进仇夜雨与司夜染的矛盾里去。倘若他今天敢摸,那就是公然站到仇夜雨一边,那么就必将与司夜染势不两立。
以他王顺儿一个低等级的宦官,她倒要看他敢是不敢!
王顺儿果然一颤,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岂能分不清这其中利害?莫说仇夜雨根本不可能看上他,此时撑腰不过一时之举;此事过了,就算他被司夜染整死了,仇夜雨也不带多看他一眼的……王顺儿遂一哆嗦,将手又收了回去。
年老成精,王顺儿索性忽地往地上一躺,手刨脚蹬腿抽筋。
他那两个徒弟也有些小聪明,急忙奔上来左右扶住,向仇夜雨叩头说:“王爷的旧病又犯了,还望大人海涵。”
仇夜雨啐了一口,抬头阴冷望向兰芽:“他不敢便不敢吧,咱们就也别难为他了。不过宫里的规矩不能乱,咱们司礼监的差事不能不完成。兰公子,那只好委屈你一回,就由本官来亲自为你验身好了……”
外间都传,司夜染对这个新宠极是上心。为了他,竟然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藏花都给支走了。
青州那边的探子更有来报,说藏花私从南昌到了青州去过,从青州书庐里捉走过一个书生,吊在山洞里疯狂鞭打……探子们都说,藏花竟然是一边挥鞭一边哭喊。紫府的探子都了解藏花脾性,那么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竟是被什么伤了心?
仇夜雨想到这里,便更觉有趣。今天这验身,他必定要亲自动手来摸一摸了。
他忍不住猜想,倘若知道心尖儿上的新宠被他给摸遍了,司夜染会不会气得在灵济宫里当场吐血?
原来其实不用将冯谷的死赖在他头上,甚至不必要将他告到皇上面前……只需好好调弄一下他的心尖宠,便说不定能要了他的半条命啊。
仇夜雨越想越开心,猛然伸手,狠狠用力,一把扯断了兰芽的裤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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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是我的人
大辱将至,兰芽不悲反笑。
因为眼前人已不再是那个王顺儿,而是司夜染的死对头仇夜雨!既然她现在被冠以“司夜染新宠”的称号,那么她就知道,仇夜雨早晚不会放过她。
仇夜雨眯眼望她:“你笑什么?”
兰芽仰头清冽直视仇夜雨的眼睛:“我笑自己福泽深厚,小小没有秩品之身,竟然能得仇大人亲手验过……”她瞪一眼王顺儿:“这本是卑贱的差事,那王顺儿也是个下作的骨头!可是仇大人却不同,我今日当真没想到仇大人原来自甘下贱!”
仇夜雨挑眉狂笑:“你竟然敢骂本官!兰公子,你知道上一个敢骂本官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么?”
兰芽桀骜而笑:“大人不妨仔细说说,我洗耳恭听!窀”
仇夜雨又是一怔,眯眼望她:“你为何要听?”
正在此时,门口忽地一阵杂沓。仇夜雨手下想要奔进来禀报,却被人从后方擒住。门口光影一闪,已有锦袍少年含笑而入。长眸斜睨,眉角轻扬。
他淡然一甩纯白廛尾,幽暗的房间中便有一道华光闪过,窒闷的气息也被一道兰麝香气化开,让人心神一敞。
他薄抿红唇,仿佛忍着笑意,浅缓道:“只因她正在调查冯谷之死一案。此案牵扯到仇大人,她正乐得收集所有与仇大人有关的事情——尤其是,仇大人如何虐杀不听话的下属。”
正是司夜染。
兰芽一颗心狠狠一跳,这一刻望着他,不知怎地竟想要流泪。
——他终究还是来了。
即便明知这里是司礼监地界,他不该随意踏足,否则会引非议;
即便,他明知他最大的对头仇夜雨已在此间,故意想要借此挑衅,他却还是来了!
兰芽深吸口气,努力抑住眼泪,不想让他瞧见。
不,她的泪水只因此时窘境而起,跟他来与不来,并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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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夜雨却听得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向司夜染:“小六儿,你是说你竟然将冯谷的案子交给他来办?”
司夜染目光宁和地落在兰芽面上,轻描淡写回复仇夜雨:“千真万确。”
“哈,哈哈,小六儿你这是哪一出?”仇夜雨几声干笑:“他今年多大?”
“十三。”
“他从前办过案么?”
“从未。”
仇夜雨眯起眼来,目光却凌厉刺向司夜染:“你是说,你竟然将冯谷的案子交给这么个只有十三岁、还从未办过案子的黄口小儿?!”
司夜染面上毫无烟火色,甚至无害浅笑。
“没错。”
听到这里,兰芽都忍不住想要笑了。仇夜雨该有多蠢,竟然还没听懂司夜染这明明白白的讽刺!
仇夜雨好不容易抓住冯谷之死,郑重其事地都告到了皇上面前去,可是人家司夜染却根本就没当过事儿,随便将案子丢给她这么个新手去处理!
司夜染目光轻柔拢着兰芽,瞧见她唇角隐秘地勾起,便知她懂了。他的心便更加平静,笑得也更从容。
他索性走上前来,一甩廛尾向仇夜雨抱拳:“有些日子没见过四哥,小弟在这里给四哥请安。实则非是小弟不惦念四哥,只因冯谷之死难免让咱们两个之间多了嫌隙。为免外人闲话,小弟只好退避三舍,只待案子了结了,再跟四哥好好聚聚。”
“不过竟然相请不如偶遇,那小弟就在这儿给四哥请安了。”
他们那一批进内书堂被重点培养的“夜”字辈小宦官里,以年纪排序,仇夜雨排第四,司夜染则排第六。那时彼此相依为命的孩子,便亲热地彼此以兄弟相称。本以为这一声兄弟便是一生的山高水长,却不曾想不过几年的工夫,便已然各自东西,渐行渐远。
仇夜雨尴尬一笑:“难为你还有此心。只是别告诉我,此时本当在御马监署理公务的你,竟然私自跑到司礼监的地界来,就是为了妨碍为兄办差的!”
司夜染清亮一笑:“怎会!小弟前来,只因为听说四哥也来了。小弟自然不是来看她的,小弟是来看望四哥的。”
司夜染淡然摆袖:“……既然四哥屡屡提及公务,那么小弟便也不得不公事公办。夜染此来,一来是为了看望四哥,给四哥请个安;再者也是要监督我灵济宫办案的公差,以免有人假公济私,借着简简单单的验身而故惹波澜,借以伤害了办案人员!”
言下之意,因为兰芽正在办冯谷的案子,而仇夜雨牵连案中,于是仇夜雨便要假公济私,暗下黑手!
仇夜雨自然听出来了,咬牙瞪着司夜染,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
“小六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司夜染斜睨一笑:“以四哥聪明,又何必装不明白?”
仇夜雨骑虎难下,便是冷笑:“按你意思,我若是验了你的人,便是暗下黑手;可是难道今天这验身的宫规,还无法进行了?”
司夜染淡然坐下,侧身对着仇夜雨,只伸出长指缓缓梳理着廛尾上华光潋滟的白毛:“四哥说的哪里话来?难道忘了,小弟是最以宫规为重的?四哥尽管办差,小弟只在旁看着,绝不敢拦着。”
司夜染偏首,目光滑过兰芽面颊:“甚至,小弟还只会帮四哥弹压着她。倘若她不肯听话,小弟倒要第一个斥她,令她乖乖听话才是。”
此时的司夜染又与在灵济宫时不同。在灵济宫时,他是个森冷的阎罗王;可是在皇宫大内,他却又仿佛化身齿白唇红、笑容无害的少年。说话都是温柔浅缓,眼波潋滟流转,无限风.情。
可是他那柔软吐出的一字一句,饶是一直旁观的方静言,竟然也听得心惊胆战!
他看似无害,实则一字一句全都画好了陷阱。让人稍一不小心,踏进去就是万劫不复!而他则悠然等在阱口,闲闲等着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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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夜雨暗自咬牙挣扎几番,方笑:“既然小六儿你担心为兄下黑手,也罢,咱们换过旁人来验就是!”
司夜染又是咯咯一笑,纯真无害的模样:“……试问我的人连四哥你都不敢亲自动手了,小弟倒想知道,这里里外外还有谁胆敢在我司夜染面前,伸手碰我的人?!”
此一言掷地有声,在场众人全都面面相觑。
仇夜雨面上难看,狠狠道:“你什么意思?今天难道当真就想违了宫规,不准他验身了?”
司夜染咯咯地又笑起来,语声更为柔软:“四哥又糊涂了,怎地说起了车轱辘话?”
他缓缓起身踱到兰芽跟前,转身立定,瞧着仇夜雨乐:“小弟说旁人不敢当着我的面碰他,却不是再没人敢给他验身……”他长眉斜飞:“不是还有小弟本人么?”
兰芽大震,惊恐望向司夜染。
他却一径微笑,也不转眸来看她。
仇夜雨恨恨眯眼:“你说你亲自为他验身?”
司夜染脚跟儿旋了个圈儿:“有何不可?还要四哥见证就好。”
他说着便走到兰芽面前来,垂首盯住她眼睛。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瞳仁又大又亮,虽然底色是有些诡异的浅淡,兰芽却也不自主地被他摄住。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沿着之前已被王顺儿扯断的腰带,伸进她衣衫。
兰芽咬牙低低嘶吼:“你——敢!”
他则长指坚定,从她肚脐眼儿滑过,直向下去。他冲她眨眼:“嘘……闭上眼睛。”
他的指尖微凉,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从容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傲慢的优雅,毫不迟疑,揉上她禁地……
他与她耳鬓相近,他忽然悠长了的呼吸,只被她听见。她挣扎不得,只得狠狠咬牙,闭起了眼睛。
虽则受辱,但是心地却也悄然涌起一重庆幸——既然宫规不可违,既然躲不过验身,好歹是被他碰触,而不是被那猥琐的王顺儿,以及阴森的仇夜雨!
她这样绝不肯说出来的安心,她自己却不知已然经由身子传达到了他指尖。他触手柔软,并无僵直……他便悄然藏住微笑,让自己的指尖也变得更加温柔。
寻花问蕊,穿叶拂柳;深探浅戏,缓挑慢捻……
兰芽被陌生的电流一遍遍洗刷,脚尖不由绷直,深深吸气以平息心头悸动。
她未经人事,不过幸有昨晚毛笔之探——让她能禁受得住此时的拨弄,而没有当场羞愤哭泣,或者忍不住地尖叫……
司夜染再深深吸口气,方忍住动作,回眸斜睨仇夜雨。
他又另只手将兰芽裤子按紧,描出轮廓形状,轻蔑道:“四哥可看清了,她这里是平的,别无他物!”
若有那宝贝,这般按紧了裤子,是怎么都藏不住了。仇夜雨认真看了,只得愤愤甩袖而去:“小六儿,看好你的人,别再让他再犯在为兄手里!”
仇夜雨离去,房间里他的手下也跟着鱼贯而出。跟着司夜染同来的初礼等人也都极有眼色,连忙悄然退出去,将房门带严。
一切都安静下来,兰芽才终于放开自己的唇,忍不住啜泣出声。
纵然没有被仇夜雨得逞,可是身为女儿,却不得不被人按住那私密之地,描出轮廓来示人……此等境遇,亦比死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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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她始终死死咬住唇忍受,她已然将唇咬出血来;此时终于可以哭出来,却依旧要谨慎地压低音量……
她绝望而哀哀的饮泣,让他的心被刀刺一般疼。
司夜染伸手拢住兰芽,吩咐:“想哭就哭出来!哭完了,就都忘了。”
兰芽张开泪眼,含恨瞪着他:“大人,小的又如何敢忘大人方才的折辱!”
他纵然比王顺儿和仇夜雨好,可是他方才所为同样也是对她的羞.辱!
司夜染缓缓收了柔情,桀骜而冷漠地垂眸望她:“……你再不接受也要接受,因为从此,这样的碰触只会越来越多!”
兰芽紧咬牙关,含泪恨恨瞪他。
这天下所有的宦官,都是一丘之貉!
他眯眼望她:“还想反抗?兰公子,你又想惹本官生气!也罢,本官容不得旁人责罚你,但是宫规不可违,本官便亲手执行宫规罢!”
兰芽惊恐:“你又想要怎样!”
他却已长指突入,轻车熟路,只是节奏更快!
宛如惊涛拍岸,鱼龙翻转,兰芽片刻便已按捺不住,低低吟出声来!
他另一手扣紧她翘tun,趋近她耳边,沙哑命令:“哭,大声地哭;叫也要大声一点!”
随之,他动作更快,兰芽再禁受不住,耻.辱与奇异的快.感叠加,她紧紧闭住眼睛,仰头向天,凄惨哭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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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廊下,极为拢音。
不知这是不是皇家的用意,深宫大内纵然房舍阔大,但是其实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于是这宫里的人,不管是娘娘主子,还是宦官宫女,俱都不敢窃窃私语。
于是兰芽这样凄惨的哭号便轻易穿透门户,在院子里惨烈回荡,闻者无不恻然。
来晚了的息风心存愧疚,担心地直问初礼:“大人这又是何必!”
初礼眼观鼻,鼻观口:“兰公子也是太不懂规矩,太不知敬重司礼监,大人必定要狠狠惩罚。”
兰芽的惨叫声在司礼监衙门里传了个遍,原本还有司礼监的太监非常不满司夜染跨监来办事,可是因了这惨叫声,便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司夜染此举,已然是给足了司礼监面子。
于是兰芽被拖出来的时候,满面苍白的凄惨模样,还多少收到了一点同情。
待得司夜染将兰芽带走了,司礼监的人还私下议论:“司公公实在是太狠了,对自己这个新宠竟然也不手下留情。原以为这位兰公子有所不同……哪知,司公公根本没有半点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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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带着兰芽出了司礼监,迎面便撞上笑眯眯的长贵。
长贵上前拱手:“司公公,咱家等候多时了。”长贵错开眼,用力盯了兰芽一眼,便笑道:“这位就是兰公子吧?既然兰公子也在,那司公公便赶紧随了咱家一同去拜见贵妃娘娘吧?贵妃娘娘已是等得急了。”
兰芽腰膝酸软,要被扶着才能勉强走路。此时一听便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刚逃过司礼监这一劫,却又要去面对贵妃那个老妖妇了么?
关于这位贵妃娘娘,兰芽有时也曾经听内宅、外宅的人们都议论过。外宅的爹爹、兄长,并一众爹爹的弟子和交游,所议论的都是贵妃的牡鸡司晨、蛊惑君心。皇上为了这个出身宫女、又年长了十七岁的贵妃,竟然多年不上朝听政;甚至几番为了想要立贵妃为后,被太后拦阻之后,又几次为了贵妃而责骂贵为中宫的皇后,甚至数度放言要为了贵妃而废了皇后!
更令人担忧的是,自从贵妃所生的皇长子夭折之后,后宫竟然多年再无能长大的皇子!或者莫名其妙死去,或者根本就没机会降生——所有人都认定是贵妃所为。长此以往,国祚何继!
而内宅中,娘亲和嫂嫂等人议论的却是贵妃的狐媚。以十七岁的年长,竟然能迷得皇上专房独宠,而将三千佳丽冷落在旁……女人们都是好奇,贵妃究竟是有何样的手腕?
兰芽那时小,听着也只笑笑。娘亲们说到关键处,甚至将她赶出门外,说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能听这些……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将当真走到贵妃面前去,接受这个传说沸的女人的当面检核。
是福,还是祸?
司夜染平静一笑:“自然要去拜见娘娘。夜染原本便是朝昭德宫去,又哪里敢让贵公公等候在此?”
长贵面上十分尴尬,已是被司夜染说破了他故意的等候,他只好笑笑:“司公公,兰公子,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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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解释,大家常见某苏提“内监”,却不常用“太监”吧?那是因为不是所有宦官都可以叫太监,只有高层的才是太监撒……司夜染、怀恩、仇夜雨这样的可以叫太监,王顺儿、双宝之类的是不可以这么叫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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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贵妃手腕
司夜染在前,兰芽在后。兰芽走过长贵身边时,两人目光不由一撞。
长贵在打量兰芽,兰芽也在见了他相貌时一皱眉。
原来之前所见那个跟息风说话的宦官,就是长贵!她直觉厌憎的人,让她不由得脊背有些生寒。
贵妃传召,不敢耽搁,司夜染带着兰芽直赴昭德宫。
兰芽疾步行走,只敢偷偷抬眼,草草扫过宫内景致,便已忍不住咋舌妲。
灵济宫也算荟萃了四海的,之前她在司礼监等处也亲眼见识了皇家的雍贵,可是那些却都无法与此时所见相提并论。仿佛皇帝将这紫禁城中所有最精华、最稀罕的玩意儿,都一股脑汇聚到了这昭德宫里来。
万千宠爱在一身,果不虚言窀。
长贵先登上台阶,向内长声禀告:“禀娘娘,司公公与兰公子求见——”
珠帘一撞,娘娘宫内一位雍容的大宫女走到门边,立在门槛内,音调不高不低地说:“叫——”
司夜染忙整理衣冠,回头觑了兰芽一眼,两人一先一后急匆匆进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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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异香飘渺,珠叠玉堆,光彩暗转。兰芽垂着头走在司夜染后面,不敢抬头肆意地看,可是也没放过任何机会,悄悄儿地去打量。
总归司夜染在前头挡着呢,她不相信贵妃能瞧见她偷瞄。
这些东西,全天下也许只有这一个地方能看得见,这一回看见了下次不定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于是她可当真不能白来这一趟,总归要多看几样儿才称心。
却不料想,前面司夜染已经隔着花罩外便跪下了,她好悬直接撞司夜染后背上。
是那大宫女瞧见了,轻斥一声:“跪——”
兰芽赶紧收神,躲在司夜染背后也跪倒在地。
没想到里面却传来洪亮的笑声:“梅影……那个孩子就是兰公子?倒也有趣。”
兰芽闻声便忍不住一皱眉。
想象这位贵妃娘娘一定是千娇百媚,说话当是千回百转、莺声呖呖,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洪亮的。
司夜染抢先答道:“回娘娘,他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还望娘娘慈心宽宥。”
“瞧你说的,”贵妃含笑嗔怪:“本宫还没说话,你倒先让那孩子怕了本宫不成?小六你倒自己拍拍良心,本宫素来是如何对你们的?”
司夜染忙伏地磕了个头:“是奴婢说错话了。娘娘一向慈心仁厚,对待奴婢们最是宽容。”
“哼,这还差不多。”
随着贵妃的语声,三重垂帘缓缓挑开。
兰芽听着那帘子上的珠翠彼此相撞的清脆响声,真想赶紧抬头看一眼那贵妃究竟长什么样儿……却碍着宫规,只能狠狠垂着头,绝不敢抬眼上望。
倒是贵妃又吩咐:“那个孩子,你往前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那个叫梅影的大宫女,悄然走到兰芽身边,向兰芽示范宫里该如何行礼。兰芽偏头都瞧见了,却没按着梅影的套路走,她依旧保持着跪姿,索性向贵妃膝行爬了过去。
从司夜染身边经过时,她知道司夜染盯了她一眼,可是她也只当没看见,依旧坚定不移地学狗爬。
爬到贵妃面前时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将贵妃都逗笑了:“哎哟你这孩子,何苦这般?”说着扬声,“梅影,是你没用,怎地连这点子礼数都教不清楚?”
梅影无奈,只得跪下请罪。
兰芽赶紧又磕头:“娘娘错怪梅影姐姐了,实则姐姐教得极好,是奴婢愚钝,着实学不会姐姐那曼妙宛若仙子般的身姿……”
一句话将贵妃娘娘逗得大笑,梅影也悄悄儿地红了脸。
只有司夜染眯紧长眸,面上再增一层寒霜。
贵妃道:“抬起头来吧,让本宫好好瞧瞧。”
兰芽驯顺抬脸,却不敢抬眼去看。只觉贵妃的目光沿着她的面颊仔仔细细逡巡而过,然后轻轻叹息了声:“果然生得标致,怨不得你们家司大人愿意为你而闹得满城风雨。”
兰芽不知该如何应对,依旧跪在远处的司夜染却连忙叩头:“娘娘这是责怪奴婢闹出太大的动静来了。”
贵妃轻哼:“你个猴儿崽子,不必用这样的话噎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又岂是怕那动静大的?你既然是从我昭德宫走出去的,又怕什么闹出动静来?”
这贵妃的性子,当真让兰芽出乎意料。她连忙趁着贵妃跟司夜染说话的当儿,悄然抬速打量贵妃一眼……
果然有如想象中一般的妖娆妩媚,却有与想象中略有不同。她不是娇柔婉转的类型,她身量很高,肩膀很直。更与众不同的是她那一对眉毛——不似兰芽家中女眷一般地修剪成柳叶细眉,而是保存原状,眉宇之间隐隐含着一股男儿般的英气。
于是这同样幽暗的宫殿,仿佛也因为贵妃的英气而显得亮堂起来。
兰芽心下便又晃荡了晃荡,不由得连忙调整自己的心态——倘若用从前以为的方式去讨好贵妃,便不妥当了。
贵妃看毕了兰芽,又转向窗外:“外头还有几个孩子吧?便一同都看了吧。本宫早听说司礼监那边都传开了,说司公公这批孩子都挑得个顶个儿地好啊。”
外头方静言、薛行远几个被长贵引着进来,于外间遥遥地向贵妃磕头。贵妃没叫到近前去,只远远打量了几眼,点头道:“各赏二两银子,难得你们让本宫今早儿上就开心。”
二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几个少年都欢欢喜喜磕头谢恩。兰芽心下一忖,连忙也趴地下磕头,口中连连祈求:“娘娘,奴婢是否也可承此慈恩?”
司夜染忍不住再盯她一眼。她虽然没看见,可是如芒在背,猜也猜到了。
贵妃也有些意外,跟梅影对了个目光,遂笑道:“原以为你是你家司大人心头的宝,银子什么的断断是少不了你花用的——此时看来,倒是你们大人苛待你了?”
兰芽伏地叩首,嘻嘻一笑:“银子什么的,多了总不咬手。”
贵妃便朗声一笑,吩咐梅影:“去拿银子来!”
打赏完毕,梅影和长贵亲自带一班少年出去,候在仪门外。寝殿里只剩下贵妃和司夜染两个人。贵妃一改之前爽朗,盯着司夜染便是清冷地笑。
“猴儿崽子,瞧瞧你挑的人!相貌虽然别致,不过竟然是个贪得无厌的,连二两银子都不肯放过!”
司夜染却从地上爬起来,浅浅笑着走到贵妃膝前,跪在脚踏上拿过玉瓜槌来给贵妃敲腿:“奴婢只看中他相貌标致就够了,哪里在乎他是否贪婪。总归,奴婢对他不过一时新鲜,又没想要跟他地久天长。”
“真的?”
司夜染陪着笑:“奴婢岂敢欺瞒娘娘?”
贵妃抬脚踢司夜染肩上,力道虽则不重,司夜染却也就势翻倒在地,不过面上依旧驯顺地笑:“娘娘仔细抻了脚。若是奴婢惹娘娘不高兴了,娘娘吩咐奴婢自己掌嘴便是。”
贵妃咬着手绢儿笑:“得了,你个猴儿精,你明知道本宫舍不得那么罚你,偏说出来堵本宫的心!”
司夜染匍匐行礼:“奴才胆敢这么放肆,也都只因为心里明白娘娘疼惜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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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殿内说话儿,兰芽等人在外头静等。大家伙儿都眼珠子不够用一般地抓紧打量这昭德宫的金雕玉砌,还得小心别让长贵和梅影看见给申斥了;只有兰芽一直盯着寝殿那边的动静,恨不能伸长了脖子,垫高了脚尖儿,好好儿听听他们两个单独在里头说什么才好!
可惜这皇家的宫苑设计得虽极拢音,可是那寝殿的墙却也太厚,隔绝了所有的身影和响动。她白劳累了半晌,压根儿就是什么都听不见!
兰芽急得一个劲儿瞄着那长贵和梅影,心说:这后宫里,岂能允许妃嫔与太监单独关起门来说话的?
方才她可瞧得清,长贵那样的内监,也只敢走到寝殿门口去回话,具体的总要殿内伺候的宫女出来传话才行——可是怎么就司夜染这样逾矩了?难道长贵和梅影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鳞半爪的声响终于传进了兰芽的耳朵。
听不真切,却能听出是笑声,吃吃的,怎么听都是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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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门之外,兰芽心内像热锅上的蚂蚁。
却冷不防见梅影进寝殿去,又出来。然后梅影立在廊上伸手又叫了两个宫女,三人一同向这边走过来。
兰芽以为终于熬完了,可以走了,却不成想梅影一声令下:“擒住他!”
那两个宫女上来,便一左一右狠狠扣住兰芽的手臂,将她向配殿耳房拖去!
兰芽惊叫:“姐姐,这是怎了?姐姐有话好说,奴婢若有错处,给姐姐磕头便是!”
梅影却目光森冷,上来一把捂住她嘴,低低说:“娘娘吩咐的差事,你闭嘴吧!”
被拖进耳房,房门铿然关严。那两个宫女扑上来便扯兰芽的裤子。
兰芽死命拽住裤腰,忍不住扬声大喊救命。
此时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司夜染……希望他能听见,希望他来救她。
可是却等不到他来,只等来了梅影冰凉的手指——
梅影在她肚脐下方三寸处左右按压一番,又令左右那两个宫女在相同位置摸了摸,三人相视点头,这才放开了兰芽。
兰芽连忙提上裤子,捂住裤腰,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完了,刚刚一瞬,已是被三个宫女什么都看见了!虽然她们同为女子,可是一旦揭穿她实为女儿,贵妃和宫规就都饶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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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与司夜染嬉笑了一阵,梅影悄然走进来,附在贵妃耳边低语了几声。
贵妃听了,眉眼稍霁,目光在司夜染面上打了几个转。
梅影说完也悄然瞅了司夜染一眼,便悄然退出去。
贵妃有些乏了,斜躺在榻上,用脚尖捅了捅司夜染肩窝:“猴儿崽子,真当我什么都没瞧出来?”
司夜染舍了玉瓜,伸手给贵妃直接给贵妃捏腿:“奴婢哪里敢欺瞒娘娘?这天下的事、凡尘中的人,哪里有娘娘看不透的?”
贵妃将手绢掷出去,砸到司夜染脸上:“你好大的胆子,敢私自收着女孩子,还以男装改扮了,竟至还带进宫里来!”
司夜染不慌不忙一笑。
贵妃当年以宫女身份,四岁入宫;如今已然年逾不惑。凭她眼光,如何看不出兰芽乃是女扮男装!
也都怪那小东西面容太过娇丽,身段太过窈窕,纵然男装也还是惹眼。对于那些不善女色的内监来说,尚可小骗;但是对于贵妃这样太懂女子的人来说,是如何都瞒不过的。
司夜染将手绢奉还贵妃手里,将头磕在贵妃身边榻沿儿:“……奴婢从小到大,还从未碰过女色,心下总难免好奇。于是这一回便有些按捺不住,原本也想浅尝辄止,却也没想到那小东西仿佛有毒。”
司夜染难得地脸红,长眸里光彩流转:“奴婢竟,有些执迷了。”
贵妃细细地听了,幽幽地乐:“也罢,你总归是长大了。这宫里的内侍,但凡到了年纪,哪个不私下里跟宫女对食?你既然不喜欢宫女,只看准了这个,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贵妃撕扯着手绢转了转:“只是,身家必须要清楚。否则,那就是你的弥天大祸!你要明白,古来多少男人就是败在女色之上。色字头上一把刀,慎之,慎之!”
司夜染忖了一刻,便离了手,爬会地面上,郑重又是三个响头:“奴婢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娘。娘娘定然是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岳家漏网之女岳兰芽。”
贵妃瞟着司夜染,面上浮起得意的笑意:“……你当年扮成小童混入岳如期府,替皇上监视这位交游甚广的文华殿大学士一言一行,便自难免碰见岳如期这位千金。于是彼时,已然动了心思吧?”
饶是司夜染,心下也是轰然一声,连忙再叩头请罪。
贵妃冷哼一声:“起来吧。算你今儿没敢欺瞒本宫,该说的都提前说了,本宫便不与你计较。倘若你之前敢有一个字的欺瞒,猴儿崽子啊,就算本宫舍不得杀你,先毁了那小蹄子却是肯的!”
司夜染额头汗下,伏地不敢起身。
贵妃用养得极好的长指甲缓缓从手绢上的金丝凤凰上滑过:“……本宫再提醒你一句:动情尚可,不可沉迷。”
司夜染称是:“娘娘明鉴,奴婢亲手杀了她全家,又如何肯长久留她在身边?不过一时情动,想也是这个年纪的缘故。待得一年半载,用腻了,奴婢自不会留她在人间。”
司夜染面上重新浮起冷艳之色,眼角微微斜飞:“此时宠着她,纵容着她,不过让她警惕渐褪。待得岳如期旧党寻来,奴婢正可以她为饵,一网打尽!”
贵妃淡淡地应了声:“嗯。岳如期不识时务,胆敢多年上窜下跳,一直在朝堂上鼓吹与北元交好——他竟然忘了,咱们皇上当年因为北元南侵,而受了多少的委屈!所以岳如期该死,岳党都该死,他的女儿——也不能久留。”
贵妃冷冷睇着司夜染:“你亲手养的猫儿,本宫等着你亲手除了。时辰你自己掌握,不过本宫却会一直记着问你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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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终于从寝殿里走出来,兰芽抱住如堕冰窟的自己,凄恻望向他。
司夜染目光无波无澜地从她面上转过,只吩咐:“都回去吧。”
出了宫门,兰芽只觉心念成灰,一步一步走得困难。
忽见初礼从前方回转来,走到她身畔低低说:“大人叫公子一并上轿去。”
兰芽愕了愕,忍不住抬眸望向那顶行在红墙金瓦之间的银龙小轿。
纵然皇室荣华,却都掩不住那抹银色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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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贵妃与大人的关系,某苏知道有些亲有些如鲠在喉。某苏只想告诉大家呢,别急着下结论,慢慢看,也许一切跟大家眼睛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明天加更,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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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心已怦然(一万一千字答谢加更)
兰芽曾与司夜染同轿过,不过却不是这顶银龙小轿。彼时是一顶大轿,内外两层,形制堪比拔步床。
而此时的银龙小轿,内里狭窄,仅容一人。
兰芽爬进去便手足无措,缩在门口不知该如何进退。
司夜染盯着她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亲手将轿帘落下,然后将她拎起来,搁在他身边儿妲。
两人这样并肩坐着,便只能挤在一起,肩膀紧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腿碰着腿。
兰芽便有些心虚气短,只觉这小小天地之间的温度陡然高涨,将她的脸都蒸红。她只能困难地别开头去,眼睛只绕着小轿内壁打转。
那些银色锦缎之上,用白银搓线修成的蟒龙,个个张牙舞爪、嚣张霸气,这么看过去,便仿佛亲眼观赏千百只蟒龙打架……倒也不腻烦。
她便忍不住想,素日司夜染自己坐在这顶轿子里,是不是就盯着她此时眼前所见的一切,看银龙翻滚,忖度该如何覆雨翻云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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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窘迫得不知该如何自处,可是须臾便平静下来,接下来又公然在他眼前走了神……
司夜染心下只能无力叹息了声,慵懒问:“又在想什么?”
兰芽一震,连忙回神。自然不敢实说,只拈了心上几缕哀伤,垂下粉颈去,低低啜泣:“小的又给大人惹麻烦了,所以不敢面对大人。”
司夜染轻哼:“又怎了?”
兰芽想挪出身子来,正儿八百给他跪下,奈何空间实在狭窄,她向外扭着挪,就连带着司夜染也跟着一起扭起来……幸好这轿子用料做工极佳,方没有因为他们两个的一起扭动而发出吱嘎动静,否则——外头人还不得以为别的什么了!
司夜染只能无奈冷笑:“既然怕外头人想歪了,就别动了!”
兰芽一脸通红盯住他,只得深深垂下头,“……娘娘身边的梅影,趁着大人在寝殿内陪娘娘说话儿的当,将小的硬押进偏殿的耳房去——给,给小的验了身。”
水意终是浮上视野,兰芽用力眨去:“小的抗拒不得,所有秘密都被梅影她们看去。想此时娘娘定然也知道了小的是女儿身——小的一身生死事小,小的只担心连累了大人。”
轿子里的光暗,只有随着轿身摇曳,从轿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么几缕光。于是兰芽就越发觉得看不清司夜染的神情——即便距离这样近,即便几乎脸贴着脸,却还是看不清。
司夜染轻哼了一声:“你错了,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瞒着娘娘。再说,以娘娘眼力,不管怎么伪装,实则都是瞒不住的。”
他斜睨过来:“我早已在娘娘面前说了实话,娘娘也未曾责怪。”
“真的?”兰芽一喜:“娘娘真的不会因为小的,而迁怒于大人?”
司夜染再哼一声:“抱歉,让你失望了。”
兰芽一窘:“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司夜染目光斜掠过来:“兰公子,别当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你实则恨不得女儿身的秘密被梅影她们发现,借此让娘娘责备于我。最好趁机从此让我断了娘娘的支持才好!”
“兰公子,你苦心孤诣,时时刻刻不放过任何机会,巴不得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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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猛地转过头去,狠狠盯着轿子内壁。
他没说错,她是时刻想寻找机会,恨不能断了他背后所有支援,恨不能让他死了才好!
可是之前无论是在司礼监,还是在梅影她们手底下,她发疯斗狠,一是为了给自己保命,其二却都是想的他!
此时她只恨自己,方才怎么会有那么要不得的一念之仁?她应该永远恨他,绝不容许哪怕有一闪念的迟疑!
也不至于让他此时这般奚落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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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生气了。
司夜染手肘抵着窗沿儿,指尖撑住额角斜睨向她——她这根小脖子若总这么扭着,是不是快要断了?
还有他这精工刺绣的轿子,可会被她目光里的火给焚了?
他这么想着,唇角不由轻勾。却收住,伸手去捏她下颌,强迫她将脸扭回来。
她一脸的绯红,更多是气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瞪着他,仿佛能拧到他心里去。
他便幽幽叹了口气:“我又没冤枉你!你故意降低身段儿,爬到娘娘眼前去,这是太过明白的讨好。你以为你跟我一样,也能轻易讨了娘娘的欢心,然后让娘娘渐渐疏离我,而对你好起来,然后你就可以有资本扳倒我了?”
兰芽咬着牙没说话。
没错,她就是想这么试试看的。
司夜染眉眼愈发霁和:“可是你又何苦贪那二两银子,嗯?你可知你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娘娘有多不耐烦?”
兰芽傲气一笑,索性迎住司夜染的眼睛:“大人睿智,如何看不出小的那也是故意的!这宫里,或者说这天下,最精明的只可以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娘娘们,哪里可以是小的这样的小脚色!在主子面前,可用的奴才必定得是不完美的,才能让主子们放心任用。”
“于是在娘娘面前,小的越是贪得无厌,娘娘心里反倒越放心。贪得无厌的手下又最好控制,贪财的给他钱,贪色的便赐他女人便是,只要他心愿得偿,便自然效命——大人,难道小的说的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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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东西……
司夜染心下暗叹了声,面上却依旧清冷,只轻蔑挑了挑眉:“算你有理。可是你却表演得太过了……娘娘是需要好控制的手下,你也尽可以表现出贪得无厌,但是也总不至于为了二两银子吧?娘娘要的人,总归要有些心怀,倘若真的连二两银子都过不去,那还有什么格局?又能指望办什么大事?”
兰芽面颊越烫,瞪着他,可是心下却已然认了。
他说得对。
兰芽咬住嘴唇,目光灼热地盯住他,似有想问。
司夜染只能再叹口气:“问吧。我可不想脸上被你的目光烧个窟窿出来。”
兰芽更窘,只能死死攥住手指,借此平息心中的翻涌。
她清了清嗓子:“……大人是对多少两银子表现出贪得无厌的?”
“哈——哈!”
兰芽也惊了,没想到司夜染竟然这样朗声笑出来。她还从没见过的好吧?
这一笑,他的眉眼便平添生动:“……远的不说,只说眼前吧。我方才向娘娘讨的银子,是‘女色’。”
“嗯?”兰芽面上再滚过一团火去。
司夜染轻叹了口气,凝着她那张快要燃烧了的小脸儿,却没多说什么。
他不会告诉她,他这么多年伺候贵妃,从未主动向贵妃讨要什么。今天这还是第一次,他就是要让贵妃明白,这个人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想讨要的……于是纵然贵妃不满,却也只得念着多年的情分由得他,暂时保下这小东西的命来。
兰芽鼓着腮帮,猜不透司夜染的心思,便忍不住嘀咕:“娘娘真是宠爱大人,大人但凡要什么,娘娘都是给的。就连小的是女儿身的秘密被揭穿,娘娘也看在大人的面儿上,没要了小的性命,连宫规都可以不管……”
所以她如何肯信,贵妃跟他之间半点龌龊都没有?
司夜染眼瞳里寒光流转:“……你想的简单!梅影她们给你验身,你是不是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已然验出来你早已被我幽闭,否则你以为娘娘真的就会善罢甘休?”
“什么?”兰芽一怔。
司夜染垂眸,带些自恋地凝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以及修剪完美的指甲:“对于娘娘来说,你是男的是女的根本就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绝不可以带进宫来一个美貌女子——娘娘决不准这宫里随便多出来美貌女子,你懂么?”
“而你既然已经被幽闭了,于是纵然再美貌也无关紧要。皇上是绝不会宠幸一个幽闭过的女子的……娘娘便自可安心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亲手杀了你,给她自己双手添一笔债?”
兰芽重重一震:“大人的意思是,倘若当时梅影她们发现我没幽闭过的话,也会当场将我幽闭?”
司夜染目光悠长,“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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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内又安静了下来,兰芽低垂臻首,两手之间死死互握住,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却又抓不住头绪。
之前的一些事,忽地仿佛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却是她最最不想得知的!
她宁愿,因那些事而继续痛恨他。
她不怕自己死了,她只怕她多活一天,却有可能对他的恨意一点点减淡下去……
那要她如何对得起全家人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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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她将自己紧绷成一颗顽固的核桃,司夜染忽地哂笑一声:“兰公子,你又想得太多!本官施你宫刑,又与娘娘何关!那是本官对你的惩戒罢了!”
兰芽眼里倏然涌起一包水意,她狠狠扭头瞪他一眼。
他说得对,这不过只是一场巧合。他将她幽闭了,也只是为了讨好贵妃娘娘,让贵妃不至于迁怒于他……他才不是为了她!
兰芽一字一声说:“谢大人教诲,小的知道了。”
司夜染蔑然调开目光:“兰公子,我此时倒不知该如何辨认你的眼泪。你在司礼监的唱念做打,倒真是上佳。”
兰芽面颊鼓成苹果,懊恼却又带着几分自豪:“如果不陪大人演好那一场戏,大人又如何向司礼监上下解释?只有小的哭喊愈发凄惨,只有出了让司礼监上下看见小的路都要走不了——司礼监上下如何能一声不发便让小的随大人安然离去?”
司夜染这才徐徐一缕淡笑:“嗯~”
他哪里使了那么大的劲道,如何就至于让她凄惨哭号成那般模样?几乎整个司礼监的房盖都快被她的音量给掀了……那痛楚不该是他对她做的动作,而该是千刀万剐还差不多。
<p芽心下便也不由得舒泰了许多,抹干了眼泪,端正坐直。
小妮子,竟然在他面前显露出这小小的傲然……司夜染偏首睨着她,勾了勾唇。
她有下文。
等不多久,果然兰芽清了清嗓子:“大人是赏罚分明的人,那小的忖着,大人方才的意思,是不是小的也算小小立了一功?”
司夜染真是毫不意外,慵懒哼了一声:“想要什么?说吧。”
兰芽这才笑了:“回大人,小的想去看看鸽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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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房位于宫禁西端,距离西苑不远。
司夜染吩咐息风带着方静言等一班少年先回灵济宫去,他自己只带着兰芽和初礼到了鸽子房。
下轿刚一进门儿,兰芽便被惊住。
但见这满院子的飞羽,无论是散放着飞在空中的,还是暂时圈在笼子里的,抑或是给悬在树上的,一见了司夜染来,竟然全都引颈望来,欢喜地扇动翅膀,放声高啼!
羽翼扇动光影,鸟声宛若高低起伏的奏鸣,司夜染就在这样别致的欢迎礼乐里,含笑翩然步向它们而去。
眼前此景,妙不可言。
司夜染立在飞羽当中,含笑伸手,登时便有许多鸟儿飞来,争抢着齐齐整整立在他手臂上。有个挤不下的彩羽鹦鹉,便心急火燎地站到了司夜染的头顶。
司夜染朗声大笑,抬眸望向已是呆了的兰芽,长眸微醉:“过来~”
兰芽家里也养过鸟儿,不过是学嘴的八哥,就养在金漆笼子里吊在廊檐下。她欢喜了便去教它背两句诗,那鸟儿也总讨好地扇着翅膀喊“大小姐,大小姐!”
可是却与眼前不同。她养的是个玩意儿,是被强行泯灭了鸟类自由习性的宠物;而眼前的那般生动鲜活,依旧保持着它们来自原野山林的模样。它们与司夜染亲近,也并非是讨好,反倒更像是万类平等的由衷喜欢……
兰芽深吸口气,不知怎地,就是压不住鼻子里一丝欢喜的酸涩。
她屏息悄然走过去,怕打破了那一片自然的妙趣。司夜染含笑挑了挑眉,自然地将他臂上一只最好看的翠羽红嘴黄肚皮的鸟儿端在指尖儿,然后搁在她手上。
那小东西有些不安心地转着黑眼珠儿打量她,而她也紧张到不敢呼吸,惊喜地享受这一刻的妙趣。
司夜染看着这一幕,无声微笑。
鸽子房伺候的内监们连忙都一股脑跑出来,呼啦啦给司夜染请安。见那位公子正开心,便都凑上来说吉祥话儿:“这满园子的鸟儿,说也奇了,就都是最听司公公的话!每每见了司公公来,便欢喜得什么似的。”
一个老内监指着司夜染肩头那只硕大的金雕说:“就比如这小金吧,平素逮谁咬谁,就算咱们喂食也跑不掉……可是一见大人来,它便乖顺得跟个小鸡子似的,毛儿都顺了!”
司夜染但笑不语,目光只不远不近地滑过兰芽面庞。
兰芽小心托着彩羽的鸟儿,悄然侧眸去瞧他——不想两人目光狭路相撞,兰芽一颤,手上的小鸟受惊,扑啦啦飞走了。
兰芽懊恼跺脚,却追不回来。司夜染笑容便更融开,仿佛收不住了。
兰芽便更窘,恨不得抱着树干爬上去将鸟儿给追回来。看她姿态实在太不雅,司夜染只得无奈嘬唇轻哨。悠扬一声,那鸟儿便似得了号令,扭头朝兰芽飞了回来……
失而复得,欢喜便加了倍。兰芽开心笑着,妙目情不自禁转向司夜染去。
他立在葳蕤树影间、衬以飞羽啁啾,像个——美得无法用人言形容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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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总是短暂,两人转了一圈便出了鸽子房。
回到轿子里,司夜染便又是清冷模样,吩咐轿夫直回灵济宫。
兰芽心便也沉下来,小心道:“大人竟会驯鸟,且是此间高手。”
“嗯。”司夜染只答一字,并不多说。
兰芽不甘,扭头望过去:“大人为何会驯鸟?”
司夜染淡淡望她一眼:“我曾经在鸽子房当差,办的就是替皇上驯鸟的差事。手段也都是跟着师父学的,是鸽子房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兰芽鼓了鼓唇,使劲忍住了,没出声。
司夜染反倒看不下去,蹙眉令:“直说!”
兰芽扭头瞪他:“大人撒谎!那些鸽子房里的师父,小的方才也见了,他们也都说的明白,那些鸟儿只有见了大人才会那般。由此可见,大人驯鸟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而且绝不是鸽子房里承袭下来的那些寻常路数!”
司夜染这一刻有将她轰下轿子的冲动。
就连初礼也听出动静不对,悄声从轿子外问:“大人可有吩咐?”
兰芽也有点心虚,低下头去攥住衣角:“大人这般反应,已是给了小的答案。小的说的绝对没错!”
司夜染恼得伸脚踹向轿门,扬声问:“初礼,替我封了你家兰公子的嘴!”
初礼在外头便傻了。
兰芽则不甘,反唇相讥:“原来大人也怕了么?既然将那个案子交到小的手里,却原来不是要小的查明案情,反倒是希望小的办不明白?此时见小的已经接近真相,大人便恼了?”
司夜染骤然喊:“落轿!”
距离灵济宫门还有段距离,初礼和轿夫都有点傻,却也不敢违拗,赶紧将轿子放下。初礼恭立在轿帘外问:“大人?有何吩咐?”
司夜染寒声:“你等,退避三舍!”
初礼便更呆了:“三十里为一舍,三舍便是百里之遥……大人当真要奴婢们退避到百里之外?”
司夜染冷斥:“还不去?”
初礼一拍脑袋,只好带着轿夫远远遁走。
他盯着兰芽,轿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转着尾指上的玳瑁指环,幽幽说:“说!”
兰芽紧张地闭了闭眼,不敢猜说完了之后他是不是会宰了她。可是情势至此,她也不想退缩!
她深吸几口气,直盯着司夜染的眼睛:“冯谷之死,真正的嫌凶,就是大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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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
兰芽不在,孙海等两路捕快便将搜得线索汇总在了贾鲁这里。
贾鲁听着两路人马的汇报,眉心不由拧起。
这个结果,纵是他也未曾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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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龙小轿内,司夜染已然恢复了平静,冷冽盯着兰芽的眼睛:“仇夜雨如此说,皇上也有此种怀疑……就连你此时也这样说了,嗯?”
“本官要你查案,难道是要你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来么?”
兰芽毫无惧色:“虽则冯谷死不足惜,仇夜雨纵然背了黑锅也是活该,可是此案终究该有个明白的落地!是大人做的就是大人,小的就算侍奉大人,却也不能连这句实话都不敢明白地说!”
司夜染凝着她,她一脸的义正词严仿佛明珠泛光。
他嗤了一声:“佐证何在?”
兰芽轻轻阖上眼帘,不太敢面对司夜染这样的目光:“……佐证就是小的自己。当晚只有小的最近距离看清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飞禽颇为奇怪,而且仿佛有人控制。小的亲耳听见那群飞禽飞来时,空中滑过奇异的唿哨。”
“而方才,小的更证实大人果然有高超驯鸟手段。更重要的是——大人为小的唤回那只小鸟之时,所用的唿哨声正如那晚一般!”
兰芽捉紧衣角:“大人纵然不认,小的也能猜到大人奇技何来!大人是大藤峡小罪人,大藤峡的瑶人世居山林,与鸟兽亲近,于是自然会些中原人都不会的驯鸟技法。所以大人在鸽子房时可以凭借这手段邀得皇宠;那么大人便也有理由凭借那秘不示人的手段,来杀人灭口!”
“虽则留在冯谷身上的伤口都是嗜血虫的痕迹,并无那些飞禽的牙印,但是此刻想来,却也有可能是冯谷之前在灵济宫时已经被大人用了嗜血虫;甚至可能是随后而至的花二爷,在暗巷中施放了嗜血虫……而那些飞禽,是大人派去吃掉那些嗜血虫的。这样一来便尽数毁灭了证据去,飞禽自然不能作证!”
兰芽阖上眼帘:“只不过,恰巧那些飞禽也救了小的性命,否则那些吸干冯谷血的虫子也同样会要了小的性命……”
轿中一窒。
司夜染却是寒声冷笑:“兰公子,真可惜当晚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听见呢!你这般说出来,旁无佐证,如何就能定了本官的罪!”
兰芽咬牙:“我没想向谁揭发了大人!我此时问出来,不过是想要确认,我究竟办对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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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喊完,自己也傻了。
她这是怎么了?疯了么?眼前是绝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打算向别人揭发他?她得要他死才是!
她可以去告御状,或者将事情告诉给贾鲁;甚至她可以去找仇夜雨啊……这些人是都有能耐凭着这宗案子好好收拾司夜染一番的!就算未必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也能断其羽翼!
轿子中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兰芽惊恐,司夜染却缓缓绽起微笑。伸手撑住兰芽头顶的轿壁,缓缓向她倾身过来。
本就距离恁近,这一下子根本就是都贴在她身上。他唇贴着她面颊,慵懒沙哑地道:“……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爱听。”
兰芽惊得在他压制之下轻颤。
她也没想到,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怎地忽然改变了情状?他怎地忽然变成此时这般,攥着她的手腕,唇在她颊边逡巡……他的嗓音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一遍一遍哄着她问:“说,为什么不向外人揭发了我?你不是恨不得我死么?”
兰芽忍不住哭出来:“……大人别想多了!小的只是,小的只是一总归一宗。小的也是想明白了,大人那晚放了那飞禽出来,虽说可以杀人,但是,但是好歹也恰好救下小的一命!”
那时若没有那些飞禽飞来,她早被冯谷杀了。
她闭上眼,绝望地抵御司夜染霸道气息的侵袭:“……一命抵一命,小的便觉得此事不该再向人揭发。反正,反正来日方长!”
她的泪控制不住地扑簌簌流下,形成细流,都涌入司夜染唇角。司夜染一叹,伸手到她腰后用力一揽,将她小小颤抖的身子都抱进怀里。
这些已是够了,纵然她还要发狠说“来日方长”,可是有她此时这一句,已经胜过一切。
他抱紧她,狠狠吻上她不肯服输的小嘴儿。
小小的轿子因为两人的扭缠而慌乱地颤抖起来……
就算之前司夜染已经让初礼他们退避三舍,虽然情知初礼他们不会傻到真的退出去百里之外,但是却知道他们肯定是不在轿子边儿的了。可是那也不等于就能在轿子里这般吧?
兰芽周身都被司夜染贴住,纵是抵抗也不过因为狭窄的空间而变成与他贴身厮磨……兰芽手腕在头顶被他扣住,只能喘.息哀求:“大人求你,不能在这里……”
司夜染轻笑,伸手去挑她裤带。
“本官至今郁闷:你竟说在司礼监时候的呼号只是在配合本官演一场戏……难道本官那时的动作,当真就对你没有半点影响?兰公子,你可当真会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
他说着,手指已然探入……
虽则不再似如司礼监时一般的狠戾,可是速度丝毫未减。那根手指仿佛这轿子上刺绣的银龙,深入她私隐的波心,辗转翻腾,酣畅进退,潮头回旋……
兰芽终是忍不住啜泣出声。
她好怕这样,真的好怕……
不该欢愉,怎可欢愉!
可是此时此境,他带给她的竟然再没有一丝的恐惧,而是全数都化作了欢喜。她哭她挣扎,却根本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快要承接不起他连波不止带给她的,更多更盛大的快乐。
司夜染自己也是额角汗下,一手攥紧她腰身,另一手更加快……
他的汗滴下来,落在她粉颊上,与她香津融为一处——他便痴狂,在她耳畔命令:“再分开些,乖……记住,今天在宫里没人敢真的碰过此处,只有我……岳兰芽,你的这里与你所有的一切,都只准我一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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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初礼无助地趴在墙头上,终于看见一直颤抖不休的银龙小轿终于平静了下来,他这才敢出大气儿,伸手招呼轿夫们都回去。
准备停当了,初礼低声问司夜染是否可以起轿。
却听得轿帘内“嘘——”的一声。
初礼纳罕抬眸,恰从轿帘缝儿里瞧见他们家大人横抱着那小小的人儿。而那人,竟然横卧在大人膝头,睡着了。
初礼抿嘴一笑,急忙悄声嘱咐轿夫走慢些,务必步伐稳当些。
不要惊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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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场好梦,终于醒来时窗棂已然罩满夜色。
她刚想喊双宝进来掌灯,却冷不防发觉榻边有人。
她激灵一下子坐起来,拢着目力一瞧。竟然是司夜染!
她忙手忙脚乱地滚到底下,连滚带爬去点了灯烛。
司夜染摇头无奈地看她的狼狈模样,轻斥:“我是鬼么?也至于让你吓成这样!”
兰芽连忙跪倒低头:“不敢劳烦大人陪了小的这么久……大人请回去歇息吧。”
司夜染还穿着之前的锦袍——以他习惯,从外头回到灵济宫,是必定要换下染了尘土的衣裳,重新换过干净的衣裳,才能自在。
由此可见,他当是送她回到听兰轩来,便一直在这儿坐着,都没回观鱼台。
她又撵他……
方才的柔情蜜意之后,她竟然半点都不留恋他!那他刚刚给她的那些欢愉,对她而言又算是什么?难道——她拿他当那些倌儿?享受够了就忘!
他忍不住暗自咬牙,清冷地笑:“兰公子,可知本官方才为何没有径直离去?”
兰芽用力摇头。
他便暗自得意了,缓缓一笑:“是本官抱你回来,搁在榻上。结果你两手攥住本官的衣襟,在本官怀里哀求,要本官别走……”
他翘起眼角,傲慢轻哼:“本官怕你给拽坏了衣裳,好几百两银子呢!否则,你以为本官不会径自便走?”
兰芽深深垂首,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嘴里还是辩解:“大人误会了,小的是梦见了亲人……小的又怎么会拽住大人不让走?只有大人远离,小的才能睡得安稳。”
司夜染盯着她,忍不住呲了呲牙,转头看了看,想要找个什么物件儿摔出个动静来!
却还是都忍了,起身一脚蹬在她肩头上,抬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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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被踹倒在地,虽然不疼,却也还是保持那个姿势趴了半晌。待得听不见了司夜染的脚步声,才缓缓爬起来。
也没额外多点灯,就在那一盏幽暗的灯烛光影间,缓缓给自己更衣收束。
今天她好累,生死喜怒都于这一日之间经历过。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于是本不想出去见客,可是却强迫自己必须得出去。
她得去见贾鲁。
她答应了司夜染,不将案子真情揭发,那么她就得抢先一步挡住贾鲁,以免他那边也查出蛛丝马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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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在顺天府后院的私宅找见了贾鲁。
贾鲁去掉公服,眉眼之间多了些平和与认真,于灯下看上去,倒也是翩翩佳公子。
兰芽便瞅着他笑了笑。
贾鲁停下手中的棋子,隔着灯烛瞪她:“你笑什么?哎我提醒你,不许在跟我下棋的时候儿这么对我笑!野猫似的!”
兰芽冲她吐舌,实则早已趁他分神,将棋盘上他一枚棋子给拂乱了走位。
待得贾鲁回神,重新去看棋盘,便是一声大叫:“啊,你小子使诈!”
兰芽不慌不忙托着腮帮,眸光璀璨:“佐证?”
这屋子里就他们两个,哪里来的佐证?贾鲁一咬牙:“兰公子,原来你惯会使诈!”
兰芽轻哼,“古来,兵不厌诈。只有愚钝之人才防范不足,而只会埋怨别人。”
贾鲁叹气,伸手拂乱棋盘:“好了好了,愚兄认输便是。”
兰芽翘着纤纤指尖,一颗一颗帮贾鲁将黑白棋子都挑出来,各自放好。她姿态轻盈,这般于灯下看起来,便是极为好看。贾鲁都看得呆了呆。
待得兰芽挑眸冲他望来,贾鲁方连忙清了清嗓子,依旧正襟坐好。
兰芽便也只是一笑,径自退回去,也坐好。
贾鲁只好坦白:“……孙海他们的消息都带回来了。人牙子刘三儿交待清楚了鞑靼人的下落,另一队捕快也挨家挨户去找了——可是,找见的却都是死人。”
“什么?”兰芽一惊:“有人抢在咱们前头杀了他们?”
贾鲁面色阴沉下来:“由此可见,鞑靼人利用嗜血虫侵入京师,果然是故意为之的阴谋。所以,小兄弟,为兄此案必得追查到底,不能到这儿就半途而废了。”
兰芽之前来了诓贾鲁,说她这边实在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便想查到这儿为止了。
兰芽静静起身:“大哥,我想去看看那些鞑靼人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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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冯谷尸首的冰窖里,此时多了十数具尸首。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
兰芽一个一个看过他们那已经失去了生命鲜活的面孔,调动记忆,隐约去对照他们的面容。
当中的确是有几个,她曾经在崇文门外,或者是估衣铺前的街市上见过的。虽然当时看得不是很仔细,他们也都遮着面孔,可是他们的眼睛却在她心上划下深深的印迹。
那是不屈,那是仇恨!
而那时在冰块碧色的眼睛中看见的,更有怨毒,甚至——嗜杀!
兰芽询问孙海和仵作,两人的意见是这些人都是被利刃一刀割喉。那杀手的刀极为锋利,杀手杀人的手法也老到而坚定,所以可以认定这些人是被鞑靼同伙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兰芽心内不能浮现起冰块的容颜……
若他就是皇孙慕容,那他当有权利调遣这些鞑靼人。这些鞑靼人也会甘愿为他卖命——可是他后来却命人杀了他们;甚至可能是,他亲手杀了他们。
兰芽忍住难过,戴上叆叇,细细探看尸首喉咙上的刀痕。
不过比刀痕更让她动容的是,他们死亡那一刻面上最后的神色——竟然都是安详平静,毫无半点对于死亡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
她悄然回头,不期然撞上贾鲁悄然刺探向她的目光。
目光一撞之下,贾鲁急忙调开,片刻之后转回嬉笑,又是一副不认真的模样:“怎么了小兄弟?怕了吧?早说过就算你不怕一个冯谷,可是这十多具尸首还是怪吓人的。快别看了,还是都交给我顺天府的仵作吧。”
装什么傻!
兰芽索性伸手拽了他向外去,到了门廊处,避开孙海等人,直接问:“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贾鲁一笑:“我只是在想所有可能的嫌凶。”
兰芽闭了闭眼:“大哥是怀疑到了我们大人!”
贾鲁咯咯一笑:“小兄弟这样说,难道不是同样怀疑到了?你查案的所有进度,甚至方法与走向,最清楚的人自然是你们大人……若他想除掉这些人,自然有本事赶在你我之前便先杀了他们灭口!”
兰芽斥:“我们大人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贾鲁眯起眼,瞳仁里流转过难辨的光华:“只有他们都死了,此案才会成为死案,最终落得个死无对证。纵然想查,也查不下去了。”
兰芽心下一凛,却慨然冷笑:“笑话!贾大人现下难道是口口声声指控我们大人是冯谷一案的凶手?那贾大人何不发出传票,令捕快将我家大人拿来问话!”
贾鲁也是正色:“兰公子,你当我不敢?”
话说至此,已然一触即发。
兰芽眼珠一转,下一瞬却怒色尽去,转颜一笑:“贾大哥,你别说笑了。我们大人怎么会是真凶?我们大人又何必要杀那些鞑靼人!”
贾鲁却无笑意:“……他这人做事,一向老谋深算,外人极难猜到动机。我贾鲁不才,就算此时还未能勘破,可早晚有一天,我必能猜透了他!”
兰芽听得心寒,便傲然冷笑:“贾大人说错了,我查案的法子与动向并非只有我们大人最清楚。另外尚有一人。”
贾鲁急问:“谁?”
兰芽莞尔:“就是贾大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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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谷一案,其实算不得什么案子,就是练手。就如司夜染所说,他要的根本不是水落石出,只不过需要有人搅乱池水……此时回看,大家已能明白司夜染为何要兰芽来办此案了吧?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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