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奇货来居
冰块只是蹙眉,并不答话。
兰芽乘机跟进:“每天只需半个时辰,你给我唱唱歌、说说话,那我就保证其它时候再不来烦你——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每日都来敲你的门。”
他霍地眯眼:“耍赖?”
“嗯。”兰芽忍着脸红,下颌微抬:“反正被困在这里的日子这样寂寥,总该寻点乐子才能打发。我便跟你耗上了,除非你答应我。”
他的碧眼便眯得更紧:“竟如此不知廉耻。”
斥责如针,刺痛自尊。
兰芽仰首深吸一口气,随即却只一笑莞尔:“你骂不怕我的。冰块,我说到做到。”
“滚!”
冰块厌恶扭头,掷出一声,再不回眸。
兰芽手指绞住衣襟,眼眶里热痛转了转,却终究忍住,只起身:“好,我现在先离去。不过明日起,我便继续来敲你的门。你可以当没听见,可是却无法改变我的心意。”
冰块毫无反应,兰芽又立了半晌,才退出门去。
关严了门,她朝门板握了握拳。他再冷如冰,她也知道她绝对会攻陷他。
只因为她递向他的饵,是乡愁。
她不过用两句蒙语敲门,他便将她带入门中,可见他思乡情切。而她说要让他唱草原的歌儿,讲草原的故事,更是让他有机会畅叙思乡之情。这样的机会,他抗拒不了的,妥协只在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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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牙子夫妇等待的那件“货”,终于在次日揭开面纱。
那时天刚破晓,天色还未亮,后院关着的少年还都在梦中。兰芽和衣睡着,却听得虎子那边“咚”的一声。
纵然是以命相托的虎子,可是兰芽却还是不能不因男女大防而对虎子加着些小心,尤其是夜晚,生怕睡得死了,被虎子发现她是女儿身。
于是她不敢睡实,虎子那边稍有响动,她便也跟着醒了。
起身望去,却见虎子已然起了身,只穿贴身小衣,正立在门前,屏息朝外望着。
“怎了?”她悄声问。
虎子扭头,于唇前竖起手指:“嘘……,有人来。”
声响渐渐大了起来,然后就见人牙子夫妇带着几个人,将一个人抬上二楼来。
看不真切那人形貌,却只见钗裙,看样子竟然是个女孩子!
兰芽便一惊,忍不住追着望过去。
这一看才隐约看见,那个女孩子身上竟然满是血污……仿佛来之前,受过重刑。
少年们都被惊动起来,虎子便索性拉开门,领头出门去问究竟。
人牙子一把捂住虎子的嘴,低声说:“切莫张扬。等天亮,我自会告诉你们。”
兰芽眼尖,瞄见所有少年都出来了,唯独少了冰块。冰块的房门,依旧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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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大家可以猜一下“奇货”是谁,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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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人非草芥
终于捱到天亮,吃早饭的时候,人牙子刘三儿揭开了谜底。说那姑娘是犯官之后,十三岁以上男丁皆被斩首,女眷都被充为军伎。她却是个刚烈的,抵死不从,还牙尖嘴利大骂朝廷……便被官家施了笞刑,足足抽了四十鞭子!
以为必死的,却没想到被扔到街口暴晒,却还留得一口气在。
刘三儿便使了点银子,将这个活口买过来。官家觉得她反正活不长久了,便乐得甩手给人牙子,还能赚上一笔。
兰芽便一口气哽住,死死咬住筷子尖儿。
人牙子回头跟牙婆子商量,说也犯不上单独给她找个丫鬟婆子的照应,就让后院的少年轮流看顾算了。
兰芽手指“哐当”一声撞上碗盘,她腾地起身:“交给我吧,让我一个人来照顾她!”
若那真的是个受尽了屈辱的女孩子,那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几个半大的男伢子照顾?同病相怜,她唯有出这一把力。
在几个少年里,兰芽生得最是温柔细弱,办事最为妥帖,人牙子夫妇便点了头。
虎子倒有些不快,怏怏地嘀咕:“我悄悄儿地看过了,只剩半口气了。你又何必讨这苦差?若是死了,刘爷免不得还要怪你头上。”
兰芽瞪他一眼:“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虎子面上腾地便红了,嗫嚅着解释:“我,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想见死不救……我只是,呃,不乐意让你日后只陪着她一个!”
兰芽哑然失笑,转眸去盯厨房的醋坛子。真心想捧过来都让虎子喝了算了。
她便换了柔声,哄着虎子:“我一个人,断断做不到。可是有你帮忙,我反倒有了几分信心。”
虎子的眼睛果然亮了,郑重点头:“我帮你!”
几个少年又互相望一眼,有两个显然是憋住笑。
冰块来得晚,却恰好撞见这一幕。碧眼森冷,一眼都没看向兰芽。
看见冰块来,虎子首先起身便走,另外几个少年便也都跟着纷纷离席。偌大饭桌,就只剩下冰块和兰芽两人。
虎子走到门边,停步回眸,叫道:“兰伢子,走了。”
兰芽不应声,只盯着冰块。
冰块倒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径自下箸吃饭。
兰芽隐隐蹙眉,只说:“虎子,我还没吃完,你先走吧。”
虎子愤愤跺脚,转身而去。
屋子里静下来,冰块方抬眼掠了她一眼,“你何必不走?我一人吃饭才清静。”
兰芽闭了闭眼:“冰块,我只想知道,在你心里是不是将这个尘世,以及这世上所有人都视若草芥?早上来的那个姑娘,刚受过酷刑,满身血污……纵然不相识,总归同病相怜,你如何能冷漠到一眼不看、一声不问!”
“纵然这个尘世曾经亏待你,所以你就自以为有足够的理由,去恨这世上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相同处境的人?”
冰块望来,目光无波。
兰芽也回望他目光,片刻不闪:“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你必定会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冰块却仿佛听得有趣,第一次朝兰芽勾起红唇:“你以为,我怕么?”
兰芽心寒:“兔死狐悲,尚且物伤其类。可是你身为灵长,竟然连飞禽走兽之仁心都没有了!”
“你纵不怕,可是你的父母亲友,就算已经不在人世,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却会为你的冷血而悲痛欲绝!”
兰芽说完霍地起身,走向门口。立在门口停住,并未回头:“我今天不会去敲你的门了。第一天我便自食其言,你可以高兴了。”
说罢迈腿离去,再没回头。
后院的阳光倾天敝地,密密地筛落下来,罩住她小小、却挺得笔直的脊背。
冰块眯眼,碧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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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姑娘诡异
兰芽去照顾新来的姑娘。
姑娘面颊消瘦、憔悴不堪。看不出她往日相貌,可是长长的睫毛轻轻垂落,依旧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她一身钗裙全都被血渍粘在身上,不敢撕扯,只可用布条蘸水点点洇开了,方敢使力褪下。
待得褪时,兰芽先起身,狠狠瞪一眼门口。
因顾着这是个女孩子,她便将那几个少年都给挡在门外。就连虎子,也没让进门。虎子不放心,另外几个也都好奇,所以尽都扒着门,从门棂缝儿里往里瞧。
兰芽冷声驱赶:“再敢偷看,看我不一盆血水都扬你们脸上!”
几个少年坏笑着一哄而散。
虎子却还不甘心,扒着门说:“你不让我们看,那你自己却要看么?别忘了,你也是男伢子。”
兰芽便掐起腰发狠:“你再说!”
虎子无奈,只好走了,边走边嘟囔:“……凭啥只准你看,不准我看?”
兰芽气得乐,却也只能无奈摇头。
为防**外泄,她便用布单将门都遮掩,这才返身将那姑娘身上的衣裳褪下。
刚到心口,兰芽便觉不对。
姑娘的身量,比她还高大,甚至跟虎子都不相上下。由此推知,姑娘的发育应该比她还要明显才对——她自己都已要将布条狠勒几回才能抑平心口峰峦,可是这姑娘怎地这般平坦?
兰芽不由得想起嫂嫂陪嫁里的一柄白玉滚子。她当时年幼,曾经擎出来问嫂嫂是作何用的,当时竟让嫂嫂的脸红成了大红布……后来她只偷偷瞄着,终于发现嫂嫂是在沐浴时,用那白玉的滚子滚在心口,后来知它名为“推.胸”。
兰芽盯着姑娘平坦的心口,忍不住想,若替她也用那“白玉推.胸”给滚一滚,说不定,就好了……
想得出神,她手指在姑娘心口滑过时便略作流连,忍不住脸红。
再向下点点褪去——兰芽以为自己错觉,姑娘腿间仿佛有微微隆起……
兰芽只以为姑娘伤重,那里也许是有痈肿。于是在褪下她下裙之时,小心用手探查了一下。
触手高隆,隐有不对。
兰芽刚想掀开去查看,却冷不丁手腕被“砰”地一把攫住!力道之大,几入肌骨,疼得她险些叫出来。
猛然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漆黑的眼瞳。
漆黑的眼瞳之下,却是一张惨白到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那人黑瞳里仿佛闪烁过暗色的火光,死死盯着她,低吼:“你想干什么!”
“你醒了?”兰芽惊喜展颜。
姑娘却没有半点喜色,一径咬牙切齿,仿佛在拼命忍下什么,只问:“你是谁?”
兰芽明白她刚刚醒来的惊惧,便将前情向她简短说明。姑娘这才长出一口气,手上已是力尽,颓然松开手指,额角已是渗下密密的汗珠来。
她只粗声粗气地说:“谢你好意。不过我既然从鬼门关熬过来了,便不劳你照拂。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兰芽体贴地笑:“你别害羞,你就当我,呃,不是男伢子好了。”
姑娘一双黑瞳冰冷,里面仿佛又藏着诡异的羞涩,别开头去:“总之,我不用你再碰我!”
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是受过伤的小兽,对周遭一切人都怀有防备甚至是敌意……兰芽便也不坚持,只起身微笑:“好,那你再休息一下,我也去知会刘爷一声。”
兰芽走出门去,那双漆黑的眼瞳一直追在她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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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状元郎可以撞墙去了~~
那“玉推.胸”,故宫有实物哟。还有碧玺的,会有生物电,估计会有效果哟,厚厚。古人倒是比现在人只吃木瓜牛奶啥的更实际哟,咔咔。明天见~】
34终为所动
瞧见兰芽出门来,几个少年都好奇追问:“兰伢子,那姑娘长得好看不?”
虎子半悬空地坐在栏杆上,长腿伸直,脊背靠着柱子,也用目光吊着她。
她眯眼望他们:“……我才不告诉你们。”
少年中脾气最为浑和的陈桐倚道:“兰伢子,我们这一院子都是男儿郎,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娇娥,你怎能吃独食,只自己看、自己摸,连说说都不给我们说说的?”
兰芽招手唤陈桐倚过来。陈桐倚以为兰芽要跟他分享“独食儿”,便忙不迭巴巴儿地凑过来。
兰芽忍俊,凑到耳边低低说:“你错了,这院子里并非只有一个女娇娥,还有另外一个。”
陈桐倚眼睛一亮:“谁?!”
兰芽晶晶一笑,目光掠过虎子去:“……还有,刘奶奶啊。”
刘奶奶便是刘三儿的老婆。陈桐倚一听是那矮粗胖的母大虫,登时惊得原地蹦起:“那个,还是算了!”
兰芽含笑下楼,行过虎子身侧,瞟着他:“你也想知道那姑娘好看么?”
虎子白了她一眼,作势要掐。
兰芽忍俊不禁,下楼冲向前堂去。
走过院子,才见原来太阳从西边儿出来,冰块竟然肯坐在石桌边。
兰芽忍耐着,故意就当没看见他,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一眼没看,一声招呼都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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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儿听说姑娘醒了,自是喜不自胜。
兰芽说:“刘爷先不忙高兴,正经先给姑娘请个郎中是要紧。”
刘三儿却为了难:“我不是心疼那几两银子,我是不敢请郎中来啊!她是犯官之后,是被当成了死人的……若是被郎中看见了,再说出去……”
兰芽咬咬牙:“那您好歹也去给她抓几服药!至少,身上的伤少不得金创散来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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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到姑娘房中时,发现虎子竟然就坐在里面,正给那姑娘按摩手臂。
那姑娘只是被她摸了几下,便一脸怒意;可是这会儿被虎子揉着,反倒没什么不自在……兰芽便立在门口。
虎子倒是淡然,只说:“我从城墙上没少了掉下来过,久伤成医,对付这点表面的硬伤,我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救人要紧,兰芽便也略过男女大防去,细问虎子,姑娘可治得好。
虎子却说:“外伤我可帮忙,可是内里调养我却帮不上大忙。”
兰芽犯急,搓着手在屋子里环走。若不敢请郎中来,又该到哪里去讨一张药方来?
姑娘仿佛见好了些,没再继续昏睡,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兰芽,没漏掉她面上毫不掩饰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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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兰芽亲自喂姑娘喝了一碗米汤,姑娘便睡了。兰芽筋疲力尽,回到房里昏睡了一场。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将她叫醒。她昏头昏脑去开门,门外却没人。她关门时才发现地上放着一张纸。
兰芽抓起一看,竟然是一张药方!
字迹宛如云龙遊走,洒脱不羁,而又俊逸不凡。
兰芽四处看了看,寻不到影踪。她便去问过虎子和陈桐倚等人,都说不是他们的。
兰芽便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冰块的房门上——
一向清冷的他,难道这一次真的肯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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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情窦初开
兰芽虽然不大懂医理,可是却也识得那张药方上所列明的药材皆是贵重。她将药方给刘三看时,果见刘三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兰芽便留了心,着意盯着刘三,若药物迟了一刻便去催问,逼得刘三不敢不去抓药。
每回抓回来的药,兰芽还要亲手捧去给冰块辨识,以确定药材没有掺杂使假。
兰芽因药材去敲冰块的门,并未说破药方来源,也没说两人自那日饭桌上闹了意气之后,现下是好了还是没好。她只强调说,这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她面上微光宁静,让人不能直视。冰块虽则犹豫,却还是打开了门。
于是每天的那个时刻,他端坐桌边,细嗅药材;她则静立在畔。两人目光没有半点相撞,更不多说半句话。陪在两人身侧的,只有细腻而微黄的日光。
每回确定了药材无误之后,他也只微微抬首,目光若有似无从她身影上滑动而过,也不多言,只将药材推回。
兰芽也是捧了就走,却每每总要在走出门外之后,忍不住将药材按在心口上,仰头深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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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贵重药材,普通百姓莫说消受不起,恐怕就连名字都没有听过。而冰块却可这样信手拈来,并深懂其中医理……足证,他出身贵胄。
若此,如果大胆猜他是皇室成员,也不为过吧?
兰芽目光随着日光落在楼梯踏板上的明暗影格,隐秘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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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芽这样的日日监督之下,姑娘被真材实料的药材补养之下,身子果然渐渐好转了起来。好转的速度,甚至超乎兰芽预期。
就连虎子也说,姑娘的根基极好。
唯有一件让兰芽窒闷:明明姑娘更适合由她来照料,可是姑娘却对她有些闪避;反倒不推拒虎子。甚至几番直言,说不必劳动她,只劳虎子兄便罢。
兰芽左右想不通,便忍不住提着虎子去嘀咕:“哼哼,虎子兄好艳.福。姑娘怕是情窦已开了!”
虎子又恼又窘,红着一张脸,恨不得想掐死她:“你莫胡说!”
她便白他一记:“我才没胡说。男女相悦,天经地义。我是替你高兴啊。”
虎子便急得死死攥住她手腕:“是不是要我把这颗心剜出来给你看!也罢,既然你多心,我便不再管她。任她死活,又与我何干!”
兰芽自知玩笑得过了,忙扯住虎子,诚意道歉:“是我错了。”
虎子目光流连于她绯红面颊,目光闪过惊喜:“……方才,你莫非是,莫非是——吃了味?”
兰芽扬眸:“吃什么味?吃谁的味?”
一声亮笑,陈桐倚摇着柄掉了碴儿的蒲扇走过来:“兰伢子啊兰伢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虎子自是说你吃了他的味,姑娘爱他不爱你啊!”
哪里跳出个乱和稀泥的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虎子恼得上前一把抢过陈桐倚的破蒲扇吗,两把给掰了:“你胡说什么!”
全给说拧了!
陈桐倚也不恼,哈哈大笑,伸手攀住虎子肩头:“我可没胡说。虎子,替我也引荐引荐呗,我直到今日还没见过姑娘的芳容呢。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兰芽一酸,搓着手臂趁机避走开去。
她其实很想让虎子明白,她不吃他的味,更不吃那姑娘的味。
被关在这院子里的人,个个都迎着未知的命运,求生已不易,岂有心情去荡漾年少情怀?可是看样子,或许只有她自己这样想,如陈桐倚者,并不想放弃这青春的特权。
当真是满园**关不住。十五六岁,果然是到了动情的时节。
沿着廊檐走过,偶尔垂眸,恰见冰块又坐在石桌畔。头顶花树,落英缤纷,不知他有意无意,恰恰抬头,目光与她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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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凑齐,接下来就该离开牙行,兰芽也将与司夜染正式见面了……明天见。】
36人同此命
姑娘渐渐大好,这一日已能下地。虽然还是憔悴,却已经没了大碍。
这日晚饭,刘三儿竟难得大方地添了几个荤菜。甚至还拍开了几坛子酒,让在座的少年每人都干上几碗。
虎子、陈桐倚等人本就是好酒之人,便开怀而饮。
就是冰块,也扬起草原之豪迈,连干三碗。
只有兰芽没喝。原本就不胜酒力,又怕泄露身份,只学着猫儿样,伸舌头舔了舔,然后将酒顺着袖管,都给偷偷倒到了地下。
地砖吸水,一时便都给吸尽了,只剩一渍水痕。
却还是让虎子瞄见了,面上连连暗示可惜。
他是舍命背私酒的出身,对酒格外爱惜。兰芽虽然明白,却也得暗暗掐住他手臂,不准他喊出声儿来。
虎子低低哀求:“唉,紫了紫了。别掐了。”
兰芽偷瞟刘三儿夫妇一眼,低声告诫:“少喝点。今晚怕是有事。”
果然,看在座的少年都干了酒,刘三儿这才呲着黄板牙起身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晚,我就带你们去见买家。如若顺利,明早天亮,你们就都有了前程了!”
兰芽一笑:“刘爷,怎么好端端非要夜晚去见?”
刘三儿目光在他老婆面上驻了驻,仿佛在寻找力量之源。然后才清了清嗓子答:“……还不是因为我要带你们见的,是大有身份的买家!想大人物白天要上朝,要见客,哪儿有工夫管买个家奴的?总归到了晚间,人家忙完了,歇下了,才有那个闲来亲自瞧上你们一眼。”
“这可都是你们的造化,啊,造化!”
虎子、冰块等人各有矜傲,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没有出声。
兰芽再问:“我们都一同去?那,姑娘呢?”
刘三儿呲牙一笑:“自然也一同去!从前就是碍着她没好全,如今已无大碍,当然同去。”
兰芽忍不住冷笑:“我们这一群男伢子,只有她一个姑娘家。刘爷竟是给她安排了个怎样的去处!”
虎子抬眸望了兰芽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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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罢,众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家当,不过一两套替换的衣裳,随便挽成个包袱就成。
兰芽边收拾边问虎子:“你方才,要对我说什么?”
虎子蹙眉:“……你直到此时,还以为那是个姑娘?”
“嗯?”兰芽掌心忽然滚烫了起来……
她用力一摇头:“你别胡说。她当然是个姑娘,毋庸置疑必须只能是个姑娘!谁再说她不是个姑娘,我,我就跟谁急!”
她这样近乎执拗的语气,虎子便只能将话憋回去。
兰芽逃命似的先抓着包袱出了房门,下意识扭头,却见冰块穿着怪异地立在门前。
褴褛麻布披盖头脸,面上覆白纱,遮住容颜。
兰芽忍不住问:“冰块,你这是?”
冰块偏头,只望向檐上残月:“有些时候,我最恨的就是自己这张脸。”
兰芽心下一抖。她懂了:以冰块姿容,买家定会盯住不放。以色事人,也许是冰块从此逃不脱的厄运。
她的心被紧紧揪住,疼痛无声漫延。只能悄然走在他身畔。这一段路不算长,刘三儿的马车已经等待后门外的巷子里,可是她只希望能用这短短的陪伴,能让他平复些。
她尽量平心静气地笑:“别担心,还有我们呢。人同此命,自当同甘共苦。”
他偏头看她,月色轻拢在她鬓边,柔软如纱。
37风动不止
皇宫大内。
暗夜幽蓝,九重宫阙斗拱飞檐,仿佛潜伏的兽,向夜空伸出嶙峋头角。。
紫府,檐角红灯照耀大堂之上供奉的岳飞画像。灯影凄迷,却怎么也映不清大堂前所立牌坊上那四个大字:百世流芳。
此时的紫府哪里还有岳飞的忠义,更哪里还配提“百世流芳”四字!
紫府督主公孙寒却还是照着老规矩,带领手下向岳飞上香,以此为自我标榜。
香毕,公孙寒一张白脸上藏不住倦色。
他干儿子仇夜雨急忙扶住他坐下,亲自奉上香茶,跪在他腿边替他敲着腿。
公孙寒不服岁月,面上纵然时时涂抹厚厚白粉,却也终究藏不住褶皱。
仇夜雨挑好听的说:“爹爹此番亲办几桩大案,相信万岁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又将有颇多封赏。”
“哼,哼……”公孙寒阴阳怪气地笑,面上尽现老态:“到了你爹我这个份儿上,品秩已经无可再加。皇上就算封赏,不过多给些食米罢了。可是你爹我又岂缺少那么点散碎银子?”
公孙寒望向仇夜雨:“我终究老了,这个督主之位,保不长久了。皇上需要这个位置上安置能替他监察官民的、年轻有力的人,你爹我总得让位。”
仇夜雨皱眉:“爹爹难道甘心将尊位让给司夜染那个黄口小儿?!”
公孙寒一声怪笑:“不甘心,又怎样啊?谁让你不争气,竟然总也比不上那个黄口小儿!”
仇夜雨面色顿暗,伏地叩头:“爹爹放心,儿子定不会让那黄口小儿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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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当。
幽夜冷星,映照着身着金黄飞鱼服、跨刀而来的锦衣男子。
男子身形修长,面色冷冽。
藏花卧房外值守的内监也慌忙跪倒,口称:“参见息风将军。”不敢拦阻。
男子径直推门进房,向藏花寂冷而问:“大人安在?”
藏花此时正作女装,对着官员孝敬来的几匣子的宫花,一朵一朵地向鬓间试戴。从镜子里见息风冷不丁进来,面上略有不豫,却也强自忍住了。
起身回转,嫣然而笑:“你来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大人一走多日,怎地难道不是与你在一处?”
司夜染有风、花、雪、月四大心腹,来人名息风,便是当中的“风”。排名在藏花之前,藏花也不得不留三分忌惮。
息风微微蹙眉:“收到消息,仇夜雨方面正有异动,他的人已经布满牙行周遭。我担心,他正是冲着大人的谋划而来。今晚,他极有可能动手。”
藏花妙目微寒:“仇夜雨?自不量力的小人!真以为凭他之力,真的就能继承他干爹的督主之位?督主之位,只该是大人的!”
息风道:“我只担心牙行之事被人走漏风声。事不宜迟,该早早动手,免生后患。”
藏花也顾不得那些宫花,面上尽抿娇柔,伸手抓过佩刀来:“若仇夜雨真敢动手,我便活斩了他!”
息风伸手拦住:“总归,要先听大人号令。大人不在,我们不能冒失!”
扑啦啦,窗棂传来声响。
藏花一喜,急忙走过去打开窗。一尾白羽信鸽飞入。
藏花从信鸽脚环上拿下字条,却是蹙眉:
“大人有令:按兵不动。”
息风、藏花二人四目相对。
大人,这是何意?
难不成大人真是怕了那仇夜雨,而不敢跟仇夜雨正面为敌?
难道牙行这一场谋划,就尽数东流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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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38踏破铁鞋
夜色四笼,几辆青布马车急急行着,随着地面的坑洼,青布车厢一径抖动。
这般夤夜赶路,四野无声,总觉诡异。车中的少年面面相觑,最初的好奇也都冷下去,化作对未来的担忧。
刘三儿夫妇车头并坐。矮粗胖的刘奶奶望车厢里,低声警告,“都安生些。城中夜禁,若是被官府拿了犯夜,可是要受笞刑的!”
兰芽、虎子、陈桐倚、冰块等几人一辆车。
姑娘需要躺着,所以她自己一辆车。
另外的几个少年分在其它马车内,另有牙行的伙计名为照应,实则看管。
实则兰芽不放心那姑娘,要跟姑娘同车。是虎子非要也跟着,车厢小挤不下,虎子又不肯甘休,刘三儿便哄着兰芽放弃。只应承,会让刘奶奶亲自好好照应姑娘,说绝不会有事的。
车内,兰芽便对虎子生了气,任凭他说了许多句,也不肯搭理他。
倒是陈桐倚依旧锲而不舍地摇着他那柄豁牙漏齿的破蒲扇,给兰芽扇风,说:“消消气,消消气。”
虎子看着便更来气:“你这破扇子,我分明给你撅了!”
陈桐倚呵呵笑着说:“我给捡回来,又粘补好了。”
兰芽本心下沉重,此时却也被陈桐倚给气乐了,忍不住抬眼细细打量他。
陈桐倚在几个少年里不算出众的,唯独脾气特别好,心特别有韧劲儿。此时看来,这份乐天何尝不正是他所长。
兰芽便索性向陈桐倚挨近些,让他能更像个奴才似的,方便给她打扇。
陈桐倚也不以为忤,手上打着扇子,眼睛却没忽略缩在角落里,从头到尾始终蒙面假寐、一语不发的冰块。
兰芽是一路不知该怎么跟冰块开口,虎子是不屑,只有陈桐倚半点思想包袱都没有,便径直开声:“慕容兄,别再睡了,睡得着才怪。不如也跟我们说说话。”
陈桐倚说什么?
——慕容?!
兰芽猛地起身,头砰地一声撞上车顶。
虎子救护略迟,兰芽被撞得眼前一片萤火虫飞舞。她却都顾不得,不知道疼,只觉心如炭烧。
虎子痛得伸手来揉,一个劲儿嘀咕:“你倒是小心些。疼吗?”
兰芽却一双眼睛只盯着冰块,眼中已是涔涔有泪,颤声问:“冰块,原来你,果真姓慕容的?”
冰块终究微微一动,面上搭着的麻布滑落,露出一双凄冷的碧眼。
目光滑上兰芽面庞,隐有微波。
陈桐倚好奇打量两人,笑呵呵说:“兰伢子你和虎子来得晚,故此不知慕容名姓,亏你还一直用‘冰块’相称,呵呵。”
虎子不知慕容典故,可是却被兰芽的神情惊到,隐约明白其中当有关窍。更何况兰芽此时竟然这样泪眼含情地相望……虎子便懊恼,一把扯住兰芽手腕,迫使她转眸来只望着她:“终究是个鞑子,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差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冰块清冷一笑,反唇相讥:“君为族类,奈何也落得这般下场?”
“你!”虎子炽怒,扬拳便要打。
39缇骑四出
牙婆子听见了动静,便在外头骂,“哪个不想活了!道上处处是锦衣郎,你们还叫嚷!”
牙婆子话音未落,拉车的马匹就是一声惊嘶!
隔着青布车厢,只听得外头道上,沙沙,宛如爆豆子急雨一般袭来一片马蹄声。
兰芽紧张地抓住虎子衣袖。虎子便低声安慰,“兰伢子莫怕,有我呢!”
马蹄声来得急骤,却也停得急骤。随即车外静寂无声,车厢内少年们紧张的喘息声便缠成了一团。
良久,外头静寂里忽然扬起一个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哪?”
那嗓音阴柔冷魅,仿佛在冰屑里开出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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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便更是一抖!
只从这嗓音,便能辨出是紫府的阉人!
“哎哟,哎哟哟。”刘三儿忙不迭跳下车去,打恭道:“草民拜见公公。岂敢惊动公公!”
“嗯。”那宦官只是轻轻一哼,“看着你倒也面善。”
人牙子忙殷勤回话,“小的叫刘三儿,在府中供奉。许是小的有幸入过公公法眼?”
“刘三儿?”
旋即那宦官身边便有人上来附耳解释。宦官便也一笑,“原来是你。”说着瞄瞄那几辆大车,“这样说来,这回又送了些好孩子来啊?”
刘三儿的嗓音里便生了些得色,“自然,自然。给府里办事,哪里敢不尽心拣选好的!这些孩子,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
“怎么回事?”虎子在车厢里小心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跟兰芽嘟哝,“怎么听着不似他们从前跟咱们应承过的,说要送我们进大户人家当小厮和书童的?怎地还与那阉人扯上关联?”
果然,牙婆子也仿佛赶紧跳下车去拦着他男人,“低声些!别让他们听见!”
陈桐倚也附和:“如此听来,倒似是要送咱们进紫府的!”
兰芽也是面色一白:“如此看来,刘三儿竟然是专给紫府送人的!”怪不得,牙行里的尽是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车里的少年都惊动了,一听便都要炸开!送进紫府的男孩子,必定是要净了身去当阉人的!哪个男孩子愿意自己从此断子绝孙?
“他竟然骗咱们,咱们跟他拼了!就算饿死,也不能变成不男不女的!”便有几个鲁莽的,伸胳膊挽袖子就要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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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这一折腾,外头的宦官便听见了。他瞄着马车,“打开,让本官先行验看。”
刘三儿不敢怠慢,连忙并婆子和后头几辆车的伙计,挨个将马车打开车帘,叫少年们下车。
夜色幽暗,外头锦衣马队的每匹马头都悬着一盏羊角明灯。灯笼在夜风里摇曳,散出刺眼的明光,照得少年们一张张脸无可遮掩。
兰芽紧张地扯紧虎子的衣袖。虎子便也将兰芽藏在身后。
这一躲一藏,便被宦官瞄见。宦官甩镫离鞍,眯着眼睛朝兰芽的方向走过来。
“本官奉朝廷旨意,沿途缉拿犯官子女。这些孩子的身份可都查清了,都干净么?若有身份不清不楚的,送进了府去,刘三儿你的脑袋可不必留着了!”
40风华绝世
“哎哟,看公公您说的!”刘三儿赶紧作揖,面上已是变了颜色,“草民岂敢!”
宦官一步一步走到兰芽眼前儿,原本想看清兰芽,却被虎子打横里一挡。
暗夜静寂,锦衣郎马头上羊角灯独明。灯影摇曳里,锦衣宦官眯起了眼睛,细瞧虎子形貌,“哎哟,这孩子生得倒是英伟!若好好调.教了,难说将来不是沙场猛将!”
如今宦官无孔不入,朝廷派驻各地的驻军里,都有宦官身为监军。眼前这位宦官叫冯谷,就曾在辽东做过一任地方监军的,因此对武将资质倒也有些见识。
灯光幽幽,面对冯谷一张没有人色的大白脸,虎子倒是丝毫不惊。只是手臂拢着背后的兰芽,不让她被冯谷给吓着,“公公抬举。若来日小的真有这个机缘,倒是要跟公公谢恩的。”
“嗯~~,好小子!”
冯谷也没想到这个不过十岁来大的小子非但不怕他,反倒进退有度,而且很有知恩图报的义气,“你叫什么名儿?将来说不定本官抬举了你!”
虎子口齿伶俐,“小的没家,爹娘早在逃荒路上饿死了,便也不知自己名姓。只知道从小有个小名儿叫虎子。”
“虎子。嗯,好。”冯谷点头,“名儿取得甚好!”
冯谷说着,却没放松眼睛,一径还在拐着弯儿地瞄虎子背后的兰芽。
兰芽越发慌张。
“你还往哪儿跑!”冯谷猛地一伸手,虎子护卫不及,兰芽被冯谷一把给提了出去!
“啊——”兰芽一声惊叫!
“放开兰伢子!”
虎子激了,小老虎一样上来就厮打。怎奈冯谷手下几个锦衣番役挡着,他竟然救不回兰芽!
“哎哟,啧啧啧。”冯谷一连串地咂舌,一双眼睛在兰芽面上绕来绕去,“好孩子,你怎么生了这么副相貌哟。真真儿的,叫爷心痒痒!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爷定好好儿地疼你,啊!”
宦官虽然被阉割,可是有些掌权的太监却也没少了干坏事。面貌娇美的小男孩,自然是他们的最爱。
兰芽在冯谷掌中辗转惊叫,“放开我!”举目四望,谁能救她?
虎子却被那几个番子隔着,救不得她。
陈桐倚等几个少年也被这遽来的变故惊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敢上来救她!
就在此时,寂静夜色里忽然扬起一线声音。凉,却有诡异的绮丽。仿佛漫不经心,却能直刺进你心底去。
“若论以貌取人,大人何苦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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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人同时一静,都不由得循着那声音去望。
只见一堆破衣烂衫一摆,冰块缓缓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步一步,他自己摘下覆面白纱,露出一张脸来。
这一瞬的星月风华、锦衣明灯,都不及他轻轻一瞥的万分之一。他不笑亦不恼,仿佛眼前事都与他无关,却万事都逃不过他凤目那旖旎一转。
从不知究竟什么才是人间“绝色”,那是因为从前没见过他。
兰芽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41疏帘碧影
“你?你是谁?”
冯谷见了那少年,仿佛一惊,都顾不得掌中擒着的兰芽,便松了手,只专注凝神走到那少年眼前去,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那少年。
冰块别开面颊,眸子凝望路边暗寂树丛:“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兰芽忽地明白冰块想要做什么!她嘶声惊呼:“冰块!不要!”
冰块微微顿了下,回眸望来,眸色清寂如天边残月。
却终究,缓缓向她勾起唇角,妖冶一笑。
他笑了,他竟然冲她笑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此情此景,何等残酷!
兰芽便不顾一切扑上去,一把攥住冰块的手,已是满面眼泪:“冰块你别这么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你要明白,此一去将意味着什么!”
“冰块求求你,不要为了我这样……”
冯谷见兰芽要坏好事,便向手下番役使了个眼色。几个锦衣郎便走上来,左右制住兰芽。
冰块只淡然将衣袖从她指间扯出,清冷一笑:“以色事人,本是我今生命运。迟与早,又有何分别?”
说罢,冰块便迎着一脸yin笑的冯谷走过去。冯谷急忙迎上来,伸手搭住冰块肩头,状极狎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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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同进树丛深处去,兰芽的指甲已是抠入掌心。恨不能自己此时死了!
虎子瞄着兰芽面上的神色,忍不住哼了声,“故弄玄虚!他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咱们说,非要进那树林说?”
“虎子你闭嘴!”
虎子竟以为,冰块与那阉人进路边树丛去,真的只是说几句话?!
兰芽却一张小脸儿绷得如同寒冰,一双眸子仿佛燃着火焰,直直瞪着那树林深处。却怎奈夜色太深,她穷尽了目力,也看不出一二。
虎子瞪着眼睛站在一旁,震惊又委屈地盯着兰芽良久,“兰伢子,就为了他,你竟与我吼?”
灯光里,兰芽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他是为了救我。”
虎子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方才也是拼了命地要救兰伢子啊。只不过他笨,他没能救下来!虽然都是为了救兰伢子可以拼了自己的命,可是在兰伢子心里,他却怎么都比不上那冰块了。是,他不该怪兰伢子,他只该怪自己笨!
“此时此境,你们自己还在闹?”旁边一声冷寒,敲醒昏头胀脑的两人。
兰芽循声望去,便是一怔。她也没想到,方才发声的人,竟然是那位重伤初愈的姑娘。
她不知何时竟然已能独力下车,立于车前,身姿挺拔。竟不似重伤初愈的模样——气度更不像个姑娘。
兰芽便一眯眼。虎子曾经提点过的话,沸水样地滚过心头。
情知避不开兰芽目光,姑娘面上滚过一丝尴尬,却依旧气度不改,朝向一众少年,铿锵而言:“这样时候咱们不齐心合力趁乱脱难,难道真的都等着被送进宫去,被断了命根子去?”
虎子面上一红,越发囧了。
“说得对!”兰芽霍地回身,眸子里清光流转,“趁着他们都盯着树丛,暂时没防备咱们,咱们便都打散了,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都跑吧!”
“此地山高林密,又借着夜色,只要能跑得进去,即便他们有人有马,却也都追不着!”
“正是这个道理!”姑娘特特望了兰芽一眼,面上露出赞赏之色,“兰伢子,我叫秦直碧!”
42不离不弃
秦直碧?兰芽向姑娘点头微笑。
之前几番探问姑娘的名姓,姑娘都只不说。终于在这即将各自东西之时,告知了她。
也不枉这样相识一场。
已无暇寒暄,兰芽扯了虎子的袖子向马车的方向聚拢,同时望着大家,“一声呼哨,大家转身便逃,可听清了?千万记得,不要挤到一处去,而是要分头四散开!”
少年们有的坚毅点头,有的稍有迟疑,有的则是露出惧色。
当着人牙子跑,还好说,大不了捉回来一顿打;可是这却是在紫府的人眼皮子底下逃走,若是被捉着,怕是生不如死!
秦直碧冷静望大家,“大家别怕。若不逃,便只能被送进宫里去,去了势,从此不男不女地当奴才!不如拼这一次,总归比那样生不如死的强!”
少年们这才都点了头,“说得对!”
兰芽回头望了望情势,见无人注意这边,便低低一声唿哨。少年们倒也齐心,转身便向着黝黑的山林,四散奔逃!
秦直碧黑瞳染火,向兰芽这边望来。
兰芽却只轻轻摇头,无声抱拳。
秦直碧一跺脚,转身率着那几个少年向山林奔去,走得远了,却还是停步回眸,深深地望了兰芽一眼,方猱身而去。
兰芽收回目光,对虎子喝令:“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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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伢子,你这是何意?”虎子一把扯住兰芽的手。
兰芽小手柔腻,轻易从虎子掌心滑脱。只借势向前推了虎子一把。
“你待怎样?!”虎子急了,停在原地瞪着兰芽。
“我不能走……”兰芽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树丛,坚定摇头,“他是为了救我。我不能撇下他,一个人跑了!虎子你走!来日若有缘,还能再会!”
人牙子并活计,和紫府缇骑都杂沓追了过来。锦衣郎马头上挂着的羊角灯的明光都已经照在了虎子面上。若再不走,便再走不了!
虎子看了看那些追来的人,再扭头望兰芽面上坚毅容颜,终究狠狠叹了口气,“好。你不走,那我便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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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必不走!”兰芽急得跺脚。
“我在外头原本也没了亲人,何时生何时死都不知道。好不容易遇见兰伢子你这样个人,我喜欢跟你说话,也喜欢听你说话……我觉着,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我没了亲人之后,最美好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若是走了,兴许这一辈子就再看不见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虎子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再说,从你我相识至今,你撵我也远不止这一回。每一回暂别,都让我摧心断肠……所以这一回,我宁愿死在你身边,也是决计不走的了!”
兰芽怔住。一张小脸儿越发苍白。
虎子便一笑:“你也别忒当真。我原本也是赖上你的。你当初扒了我的衣裳,看见了我的光腚,这辈子除了我爹娘,你还是第一个!你说我岂能轻易就放过你?早晚还是要讨回来的!”
兰芽果然面上大红,“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话音未落,兰芽却只见虎子面上悚然一变!他望向她背后,厉声嘶吼:“兰伢子,快跑!”
43太真天香
兰芽还没回过神来,背后夜色里霍然伸出手臂将她圈住!她的嘴被死死捂住,而身子便被拖向背后的丛林!
她看不见自己身后的人,却看得见虎子身边的人。几个黑衣人用长绳,宛如绊马索一般将虎子绊倒在地。紧接着便扑上来,将虎子从头到脚捆了个严实!
虎子力大,不肯屈服,却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抬手一刀把砸在后脑……
兰芽想要惊呼,却被捂紧了嘴,喊不出声。想要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入树丛!
是谁?难道是冯谷手下的阉人,或者锦衣郎?
终究还是逃不出紫府掌心,她岳兰芽今晚便也注定葬身于此了,是么?
闻听此处有动静,冯谷手下的锦衣郎也急急奔到了林边。却不知发生何事,马匹全都惊声哀啼,接下来一片人仰马翻!
“哼……”兰芽隐约听得背后人一声冷哼,写满自负与不屑。
可是那人的冷哼并没有顺利结束,而是半途中止。
兰芽心中一动,便也蓦地抬首望向人丛外。
——只见隔着一箭地的距离,那林子的外头,原来不知何时那冰块已经出来,正站在那灯影地儿上瞧着她的方向。
那样明昧不定的灯影,那样清清冷冷的目光。
他可安好?
他可曾为了她,已然受了那阉人的伤害?!
却做不得声,只有满眼的泪。而他的身影,在她泪眼中渐渐模糊……
此一别,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问出口……捂住她口鼻的那只手猛然加了力道,她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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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再醒来,身已不在那山野丛林之中。
眼前是宫阁俨然,触目煌煌。亭台巍峨高峙,却落影森森。
隐约,耳畔还有云板余响;鼻息间,隐有太真天香之气。
兰芽再阖上眼帘,让自己冷静。
既非佛家的旃檀之香,便应为道家宫观。
本朝历代皇上都崇敬道家,朝中权臣亦有不少原本身为道长之人,所以宫中特立修道之所。由眼前宫阁规模可以推断,怕此时置身之地便正是大内,道宫!
如此说来,她还是落入紫府之手。旦夕生死,都在阉人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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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耳畔传来阴柔旖旎的嗓音。
兰芽本.能一颤。却分辨得出,那声音并非来自那晚灭门之人!
她便微微放松下来,转眸去看。
只见一锦衣少年,绛红的麒麟服华贵耀目。眉目如画,一双含笑的眸子里却漾着令她毛骨悚然的森然。
地砖阴冷,硌疼了兰芽的骨头。兰芽一晃手臂,“松开我!”
“咯咯……”那阉人竟然是银铃般地笑,走过来蹲下,伸手抬起她下颌:“好倔的脾气。”
兰芽深吸口气,眯眼回望:“在树丛里劫了我的人,便是你吧?”
那人显然一惊,微微眯眼:“你怎知道?我分明从没让你看过我一眼。”
“你身上的气息。”兰芽微微抬起下颌:“脂粉花露,公公原来有此雅好。”
这锦衣少年,自是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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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蓝的红包、muma的红包、彩的10花。】
44本不畏死
藏花居高临下睨着兰芽:“牙尖嘴利,我早晚一颗一颗把你的牙都掰下来!”
事已至此,还有何惧!
兰芽便扬声而笑:“那又如何?紫府的手段,剥皮、刖足、炮烙、车裂……公公不妨给我上个全刑!”
只求速死,早早与爹娘家人团聚。
“你当我不能?”
藏花被激怒,扬起一脚直踹兰芽心窝。兰芽登时喉咙一股腥甜,她强自忍住,却只还给藏花一个轻蔑的笑。
藏花大怒,伸手扯开腰上的软鞭,抬手便抽来!
鞭子在空中旋起唿哨,却没有落下,半空便被人截住。
藏花恼怒低喊:“息风,你又待怎样!”
息风将鞭子收回,蹙眉向藏花:“大人钧令,你敢不遵?”
藏花咬牙切齿,狠狠瞪着息风的脸,呼吸嘶嘶有声。半晌,不甘地将鞭子掷在地上:“息风,你若不说,便是她死了,大人也不会追究!”
息风长叹一声:“你那些暗里杀人的手段,哪一样能瞒过大人的眼睛!大人说要留的人,你又何必非要拂了大人的意!藏花,你原本是最顺从大人的,这一回怎地就为了这么个人,这样地拘泥!”
兰芽静听二人言谈,心念频转。
他们口中的“大人”,是否就是那晚灭她满门的妖孽少年?!
而那人既然擒了她,缘何吩咐留她命在!
——莫非,家中还有侥幸生还的亲人,于是那妖孽要以她为饵?
——又或者,是当日她的痛骂,让那妖孽想要让她活下来,也好生生折磨于她?
兰芽便抬眸一笑:“那位公公想叫我死,我偏死不成;这位大人不想让我死,可是说不定我却可随时了断我这条性命。”
息风松手推开藏花,趋近,森冷瞪住兰芽双眼:“你说什么?”
息风周身都是冷肃,藏花都要忌惮三分,兰芽却不为所动。只莞尔一笑:“咬舌自尽、以头抢地……只要我想,总有公公们看不住的时候。”
“倘若我死了,大人又如何向你的主子交差?”
息风眯起眼来:“你竟胆敢要挟于我……你以死相胁,究竟想要什么?”
兰芽赞赏一笑:“大人带我去见与我一同的那几个少年。我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息风蹙眉:“你如何敢确定,他们也在这里?”
兰芽笑得俯仰:“二位大人也是紫府的人,却要以黑衣蒙面出现在丛林当中。我如何还不明白,你们就是想不被人认出来,就是打好了埋伏要从同僚手里抢人的!”
“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又怎会只带我一人回来,而放弃其他的人?”
不说别人,虎子便也被黑衣人扑倒。兰芽猜,那个亲手砸晕了虎子的黑衣人,怕就是眼前这个冷冽的锦衣郎!
息风未置可否,向藏花使了个眼色。
藏花恨恨瞪兰芽一眼,尾随息风走向外去。
45魔掌难逃
两人站定,藏花瞟着息风:“怎地?别告诉我,堂堂息风将军,还真被她拿捏住了!”
息风蹙眉:“……她竟然猜到我们是要从冯谷手中抢人。消息若传到仇夜雨耳中,只怕要为大人惹下麻烦!”
藏花冷笑:“所以便更要杀了她!”
“不要轻举妄动!”息风负手思量:“大人要留着她,自然有大人的安排。你我且不忙自作主张,还是交给大人来定夺吧。”
藏花顿足:“大人,大人!我就不明白,大人要留着她,究竟想要怎样!满朝百官,大人最恨的就是岳如期,大人又何必对岳如期的女儿,这般地妇人之仁!”
息风盯了藏花一眼,没再多言,转身离去。颀长身形穿过层层宫阙,锐步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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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乃是灵济宫,供奉二徐真君。其地位,便如兰芽所测,堪为皇室道宫。
息风直奔大殿去。
大殿之上,数十道士齐声诵经。人丛之中,一个少年鹤氅羽扇,如醉如歌,凌虚而步,身形于香烟缭绕之中,缥缈若仙。
息风便立在门口,未敢打扰。
倒是那若醉若痴的少年,忽地止步,星眸微张,朝息风凌厉望来。
正是司夜染。
并不等息风禀告,他偏头轻笑,声色冰寒:“她要看什么,便带她去看。这点小事,难道也不知该如何料理!”
息风心底一凛,没想到大人早已猜到,便恭敬叉手施礼:“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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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终于在另外的院落里,看见了虎子。
虎子依旧还没醒来,昏迷里还被捆着手脚。兰芽扑过去,手指从虎子后颈摸到粘腻血迹……兰芽痛极,冲息风大吼:“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息风眸中一片寂白:“这是他应得的!”
兰芽愤愤瞪他:“若要杀,便给他个痛快的!若不杀,你总归要给他好好医治!”
息风忍不住眯眼。在这灵济宫中,除了大人,谁敢吩咐他做事!眼前的小东西,倒是好大的胆子!
看过了虎子,兰芽又被带到另外的院落里。
房门一打开,兰芽便惊呼一声。
只见几个少年被捆着,一圈儿坐满了地下。竟是以秦直碧、陈桐倚为首,那几个已经逃走的少年!
兰芽忍不住颤抖:“你们不是都逃了么?怎么竟然都没能逃脱!”
原本心下有小小的希冀,他们这一帮人里,哪怕有三五个逃脱的,那也好啊!
陈桐倚嘴角淌血,却还努力朝兰芽掀了掀唇:“兰伢子,原来你也来了。虎子呢?他也来了么?”
兰芽点头,不想多说,目光便都落在一身狼狈的秦直碧身上。
兰芽刚想慰问,秦直碧却一口啐来:“还问我们怎么没能逃脱?兰伢子,你当真问得好!我们又如何能猜到,你指点我们逃走的方向上,分别都埋伏着黑衣人,正好守株待兔,将我们一一拿下!”
兰芽一晃:“你以为,是我出卖了你们?”
秦直碧冷眸如箭:“我也希望是自己冤枉了你!”
此时他们几个都被绑着困在地下,个个面上身上都挂了伤;反观她这般自由自在地站着,而且浑身上下完好无缺……
也是,如果换了是她,也免不得猜疑。
再说秦直碧从入牙行的第一日,便格外警觉。她也不怪他。
兰芽便淡然一笑:“至少,我们还都活着。那就都好好活着,然后还得卯足了劲儿,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