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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     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95.31那一年的杏花微雨,那一年的你

    兰芽将雪姬扯回她自己的帐篷,进门来使眼色叫双宝和三阳出去守着,她加了小心却不算客气地将雪姬掼在榻上。

    她掐腰而立:“说吧,你们究竟还有多少瞒着我的?”

    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从前的兰芽终究是大家闺秀,比不来雪姬鸨儿娘的泼辣,于是气势上总是要矮着一头。雪姬却没想到今儿这大小姐反倒掐腰拧立,将她惯常的做派给抢了。

    于是无形当中,雪姬自己就软了下来。

    她别过头去:“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听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妗”

    “你还跟我撒谎?”兰芽上前一步,拽住雪姬的衣领:“行,你撒谎,你使劲儿给我撒谎。你叫你肚子里的孩子听得清清楚楚的,瞧她妈是多么会撒谎的一个人!”

    雪姬被捉住了软肋,垂下头去用手轻轻抚摸小.腹跬。

    “说吧。”兰芽轻叹一声,便也坐下来。

    雪姬回望兰芽。这个她一向都未曾客气过的小姑娘,岳兰亭的亲妹妹,方才为了救下她雪姬,竟然答应了嫁给巴图蒙克。

    雪姬便怆然一笑,垂下头去:“遇见你哥那年,我十六岁。”

    .

    七年前。

    那一年雪姬才十六岁,岳兰亭也才不过十八岁。

    那一年的岳兰亭刚与冉竹成婚不到一年,冉竹便有了喜。岳家极为在乎这个即将出世的长孙,岳兰亭也心疼妻子,于是搬到书房去睡。

    岳如期是当朝大学士,自然也有同等出身的世家子弟与岳兰亭交好,知道岳兰亭此时寂寞,便时常夜晚邀了岳兰亭出去吃酒。

    一众世家子弟出门吃酒,总要在席间叫些美貌的小娘子作陪;或者吃完了酒,便一群人一同到勾栏里坐坐。那些世家子弟全都深谙此道,拽着岳兰亭出来也不过借着个由头。于是经常是那些号称作陪的公子哥儿各自拥了美人进房,而岳兰亭自己却独自坐在楼下,只看看歌舞,吃吃酒,排遣排遣寂寞罢了。

    大明国都,天朝大国,于是世界各地的商旅都八方涌入。京师里寻常见东瀛人、李朝人、暹罗人甚至安南人。那一年京师里又疯传来了一队绝美的西域舞娘。

    实则无论是东瀛人、李朝人还是暹罗人、安南人,长相打扮虽然与大明有异,但实则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差别不大。而这队西域舞娘,则听说都是雪一样的皮肤,紫色绿色蓝色宛若宝石一般的眼睛,她们的腰身更是美得叫男人无法抵抗。

    那帮世家公子哥出来就是寻这个的,不过一直没能遇见。

    就在那个晚上,靡靡的勾栏之中,时过了三更,天上忽然下起一阵杏花春雨来。

    春风吹落了杏花,点点飞花随同潇潇斜雨,飞过京师夜色,吹入勾栏窗棂。

    彼时微醉的岳兰亭也不由得为那美景迷醉,仰头去看。正在此时楼上忽然涌出几个胡服的小姑娘。她们许是没见过这样杏花春雨斜入帘栊的景致,于是奔出来追逐飞花。

    彼时楼下只喝酒的散客已经没了几人。要么搂着姑娘上楼进了房,要么已是醉深了伏在桌上睡着。便只有清醒着的岳兰亭看见了这一幕美景。

    飞花斜雨之中,有一个姑娘格外娇丽五方。她身上披着紫色的纱巾,纱巾边缘缀着银色的铃铛。腰间露出一段白藕一般的腰身,无法形容那处的欺霜赛雪、娇软柔滑……她追着飞花,身姿轻灵,蓦地窜上栏杆,随即腰肢一软便横在栏杆之外……

    岳兰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由得呆了。

    杏花随风,虽美得叫人心碎;可是那些飞花到了那姑娘的身边,却只沦为了背景,那些曼妙飞舞的清丽花瓣如何也无法与那姑娘的艳丽无方争艳。

    那姑娘正将半截身子横在栏杆上捉着飞花,突地觉着楼下有人盯着她瞧,她便横在空中下意识一垂眸。

    隔着三层楼阁,隔着那红雾迷离层层叠叠的灯火,他与她四目一撞,彼此心下都是一片悸动。

    那姑娘仿佛受了惊,急忙退回去。而他则赶紧收敛心神,垂首饮酒。

    他自责,冉竹有孕在身正是受苦的时候,他怎么能忽然在勾栏里对着一个欢场女子怦然心动?

    这般又过了三个月。

    冉竹的身子稳定了下来,不再害喜害得那么严重,郎中也建议这个时段可以多出去走走。

    一向温婉的冉竹,那时竟然活泼起来,扯着岳兰亭低低请求,说想到街上去转转。

    大家闺秀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门,如今有了夫婿,便正当光明地可以跟着夫婿一同出门。冉竹悄悄跟岳兰亭说:“好羡慕小妹可以男装出门去耍。这些日子多亏小妹日日给我讲些市井趣事,妾身便也忍不住想亲眼去瞧瞧。”

    岳如期夫妇都疼爱儿媳,岳兰亭更是心疼妻子,又兼之兰芽不停从旁煽风点火,岳兰亭便答应了妻子,带着冉竹出门去逛。

    那时候还不到十岁的兰芽又给嫂子出了个主意,亲自捧

    来一套管家的衣裳给冉竹穿上,再用她那一双丹青妙手帮冉竹化了个妆。管家身胖,那肥大的衫子便将冉竹的腰身完美遮盖。打眼瞧上去,夫妻两个就像是个管家配合公子上街。

    走到那晚邂逅一场杏花春雨的勾栏,岳兰亭忍不住抬头去望。

    他并不知道那姑娘是否还在此处,倒是事后听那些世家公子哥儿说她们只是到京师临时停留在这间勾栏,不久便要离开京师的。

    不知是他的神情泄露了秘密,还是夫妻心有灵犀,冉竹便捅捅岳兰亭,说想进去瞧瞧。

    岳兰亭当场大赧,说妇道人家怎么能进这种地方。

    冉竹便委屈地含了泪,说听小妹提到过这样地方,说里面颇多神奇,可好看了。

    妻子怀着身孕,如何能叫她伤心?再加上自家实在有个不安分的小妹当坏榜样……岳兰亭没辙,只好带了妻子走入其中。

    不成想,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姑娘。

    三个月没见,那个姑娘竟然清减了许多。乍然看见他的刹那,那对宝石般的眸子里登时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岳兰亭心跳不已,却当着妻子的面极力压抑。可是冉竹却还是都瞧出来了。

    冉竹便做主,单独叫了这个姑娘进房,只看她一个人的舞蹈。

    那绝艳清丽的霓裳艳影里,冉竹盯着岳兰亭忽地一笑,捅捅他问:“这个胡族的姑娘美不美?相公喜欢不喜欢?”

    半月后,岳兰亭出外寻找小妹归来,得到父亲的信儿,说原来小妹是跟着偷偷去了草原。岳兰亭这才放心下来,回到妻子房中,却见房中多了一个人。

    冉竹捉着她的小手走到他面前,说她现在身子沉,便想多买一个人在身边伺候。于是自作主张买下了这个姑娘当婢女。冉竹还说:“相公不会怪妾身这个孕妇吧?”

    从此他读书的夜晚,冉竹再不亲自送来羹汤,都只叫雪姬来送。

    那些春风熏醉的夜晚,那些书香与灯影交织的情境,若他肯稍微放松一下,雪姬便早已成了他的侍妾。

    可是他是岳兰亭,他从不是放纵自己的人。

    妻子的心天地可鉴,可是越是如此他便觉得越不可以对不起妻子。

    那晚他故意在雪姬来到书房的时候吹熄了蜡烛……就在那一晚,妻子崴了脚,险些掉了孩子。

    那晚他含泪跪在妻子的榻边,捉着妻子的手说:“你的心我都明白,可是我不准你为了我这般自苦。冉竹你误会了,我不喜欢雪姬,更没有叫她陪我一生的打算。”

    “冉竹你要好起来,我跟你发誓,我岳兰亭今生今世的妻,只有你一个。而雪姬,明天一早我便打发她走,给她足够的银两,叫她从此离开京师,再也不要回来。”

    那夜他陪着冉竹,陪着冉竹肚子里的孩子在生死线上挣扎。他却不知道,那一晚雪姬也曾悄然出现在窗外。

    他心痛至极所说的话,雪姬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等第二天天亮,他出门时,只发现了窗外留下的一枚涂了鲜血的祈愿平安符。那平安符上萦绕的西域香气,不会是第二个人

    他心下一痛,追到雪姬的房间时,她却已经芳踪杳然。

    岳家送给她的任何东西,雪姬都没有拿走。她只带走了她自己来时带来的衣物。

    他更不知道的是,雪姬那一晚就含泪南下,到了南京。到了南京的第一个晚上就正式接客,卖了自己……

    -

    【稍后第二更】

396.32冉冉狐生竹,皎皎亭边月

    兰芽听到一半,早已泣不成声。

    待得雪姬整段心事讲完,她抱住雪姬,已是哭得无法自已。

    “雪姬对不起,对不起……我替我哥,替我嫂嫂,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雪姬自己却摆摆袍袖,止住眼泪,目光平静:“对不起什么,我不用你们说对不起。原本这世上便没谁对不起我,那一步一步走来都是我自己愿意,怨恨不得谁。”

    兰芽便也止住泪,只是声音里还有哽咽:“可是这故事,我却还有疑问。”

    雪姬目光缓缓挪上来跬。

    这就是兰公子,仿佛依稀已经有了大人八分的影子。只是她会流泪,大人却任何时候面上都是冰封雪笼。这两个人,饶是她雪姬,也知道骗不过。

    她便垂下头来:“事已至此,我想你也差不多猜到了大半。今晚索性都挑开吧,也叫你心下明白。”

    兰芽便松了手垂下头去,指甲刮着袍子边儿上的绣花:“其一:你十六岁初遇我哥时,你是否已经是大人的人?”

    雪姬便不敢怠慢,郑重点头:“是。”

    兰芽目光便更沉:“趁着我嫂子害喜的时候,叫我哥遇见了绝美的西域舞娘……这个时机当真是再妙不过。于是我要问你第二个问题:你与我哥的初遇,究竟当真是巧合,还是早安排好的?”

    七年前……扳着指头算算,那时候的大人也才十岁。虽然大人此人不能用年纪简单推测,可是毕竟只是十岁啊——他如何能懂的男女之情,如何能利用这个部署下棋局?所以她心下里暗暗地希望,策划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不是大人。

    “是。”雪姬再答,面上已经薄薄拢起寒霜。

    “其三,”兰芽眉头攒紧:“我很好奇我嫂子的态度。她是大家闺秀,就算害喜时在家里闷了,却也没道理要撺掇着我哥进勾栏。不像未出阁时,纵然做些荒唐事只需瞒过自己家人就是了,可是她是媳妇,她必须要顾虑到翁姑的感受。”

    “于是我要问你:雪姐姐,我嫂子带我哥再遇见你,当真只是巧合?”

    雪姬面色苍白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没错,那也是安排。”

    兰芽的心便咯噔一声:“也所以才有了其四:我嫂嫂是故意将你引进我家的,是不是?”

    雪姬已是咬住了唇:“没错。你嫂嫂就是要在她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叫我代替她!”

    “代替她做什么?”兰芽紧紧盯住雪姬的眼睛:“只是代替她伺候我哥么?就像那些大户人家里头的通房丫头?如果只是如此,那未免太委屈了雪姬你。以你的聪明,绝不是只有这副身子可用。”

    雪姬面颊腾地红了起来,却不是羞,而是愤:“对,你又说对了。冉竹要我代替她,不光是伺候你哥,还有她在你岳家其余的事!”

    “什么事?!”

    兰芽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儿,她起身一把抓住雪姬的手:“你说。你今天都给我说清楚!”

    之前一直对答如流的雪姬,却到这里卡了壳,直瞪着兰芽的眼睛,却不肯明说。

    良久她才说:“兰公子,你别忘了我还怀着孩子,你好歹不能这么逼我。”

    兰芽便心下狠狠一软,退向后去。

    想来她也替雪姬心酸。七年前兄长为了怀着身子的嫂嫂而放弃了雪姬,而今日雪姬同样怀了哥哥的孩子,可是哥哥却对雪姬这样态度……

    兰芽侧过身去,低低垂下了头:“其实那个故事完全客观听来,我会忍不住怀疑我嫂嫂。嫂嫂与你之间的一切,倒像是深宅大院里女人们争宠的手腕。”

    “怎么就那么巧,嫂嫂就在那个晚上崴了脚。怎么就那么巧,我哥必须要在孩子的性命和你之间做出抉择……听起来完全像是嫂嫂用了心机的安排——可是我却又十分十分相信嫂嫂的为人。她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你千万别那样胡思乱想!”雪姬听见这话却反倒比兰芽更为惊讶,更为无法忍受:“我告诉你这个故事,绝不是叫你对冉竹胡乱猜疑的!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话又说回来,我雪姬又是什么性子?倘若冉竹真的是那样耍心机的女人,那我雪姬非但不会自动退出,我反而会跟她好好斗一场!而且我敢跟你保证,那个最终的赢家一定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嫂嫂?”兰芽猛地转头,凑过来盯住雪姬的眼睛:“雪姐姐,都说女人彼此之间为敌,尤其是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子。我嫂嫂对你曾做过的好事,也无非是将你引进岳家罢了,不至于叫你如此相信……”

    雪姬目光闪烁,隐隐躲闪。

    兰芽的心便更是一沉:“我知道了。呵,呵,雪姐姐我知道了。”

    说着双泪倏然滑落:“可是雪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是多希望自己还被蒙在鼓里,我是多希望自己根本就没猜到啊!”

    既然是当年嫂子有意撺掇兄长再入勾栏,与雪姬重遇;既然还是嫂嫂亲自将雪姬带

    入岳家,叫雪姬在她有身子的时候代替她——不知代替她伺候兄长,还要代替她做其他的事!这便足以证明,嫂嫂与雪姬之间心照不宣;那便足以说明,嫂嫂也与大人早有牵连!

    兰芽一把捂住嘴,拼命忍着泪,不敢哭出声来。

    “风花雪月,我一直好奇那个月是谁,我也一直都找不到谁才是那个月。”兰芽按住心口,只觉那里边疼得宛若要炸开:“那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掩月也跟他们三个一样,掩月就是她的名字。却原来她本名根本就不叫掩月,对不对?她的‘掩月’之名只是因她的任务而起。”

    “还有,我之所以找不到她的缘故,是因为她早已不在世上。她根本已经是个——死人。”

    兰芽咬住唇,便连呼吸都觉着疼。她握住雪姬的手:“雪姐姐你告诉我,掩月的本名其实叫冉竹……对不对?”

    雪姬惊得无法呼吸,只能直勾勾盯住兰芽。

    兰芽泪如雨下,却努力撑起一脸的笑:“原来大人一脉的触角早就已经伸进我岳家来了。别说我那时还小,就算是我爹,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妇竟然是建文余脉派进府中的眼线!”

    兰芽的痛苦,雪姬都明白。她便也按住兰芽的手,尽量安慰:“可是你还是不要怨恨冉竹姐姐。她并没做什么危害到你岳家的事,她是真心实意爱着你哥哥,她也是真心实意爱着你们岳家上下。”

    兰芽凄然而笑:“可是她却监视着我岳家一举一动,对不对?她却将我岳家里里外外的事,全都一五一十通禀给大人一脉的人,是不是?”

    她还是希望,安排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从冉竹那里听取一切通禀的人,不是大人!

    毕竟他那年才十岁,才十岁啊!

    雪姬垂下眼帘:“真希望这一切是由大人跟你当面谈开,而不是由我!可是你太聪明,这么早就全都猜到,你便来这样为难我!”

    大人,呵,大人……

    兰芽含泪抬眼:“是不是说早至彼时,建文一脉早已动了要杀我爹的心?”

    雪姬又是十分为难,转头避过兰芽的目光:“你要明白,你爹是文华殿大学士,身为内阁重臣,在皇上面前说的话举足轻重。”

    兰芽泪下:“我明白。甚至还有我祖上曾随成祖南下,参与过靖难之役的原因。建文一脉对我岳家始终高度戒备。”

    “不光你岳家,实则朝中所有的大学士府邸、六部九卿家里实则都有我们的人。我们必须要知道他们在朝中和家里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以防他们做出对大人有任何不利的事。”

    兰芽只觉真是想笑。那些朝臣家里,本就有皇上派的眼线潜伏,却原来还另有建文一脉的监视。想那些大臣家里上上下下的那些人,是不是细分之下,都是来自方方面面的眼线?枕榻之畔,原来都不敢安眠。

    兰芽用力控制住眼泪,她知道她已经走到了疑问的核心。

    “雪姐姐求你告诉我,我爹当年究竟是做了何事,才叫建文一脉想要除掉他?甚至,要灭我满门,斩草除根才能满意,啊?!”

    雪姬双眼圆睁,面色一片惨白。

    她嘴唇嗫嚅,在挣扎是否该说。却就在此时,她忽地一捂肚子,一声惨叫,滚倒在地。

    “雪姐姐!”兰芽惊叫。

    雪姬满脸汗水,“帮我,帮我!叫我的孩子,顺利,来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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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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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33人不轻狂枉少年(4.19更1)

    又是一场风雪。

    西厂大门前,司夜染亲自带人黑衣而出。

    天地幽黑,白月冷寂。

    黑衣校尉宛如一层黑云,各自搬鞍认镫上马。可是为首的司夜染却忽地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向天际,伸出苍白的手指,指尖接住一朵雪花。

    他的手可真凉,那雪花停留在他指尖上良久,竟然半点都未曾融化跬。

    他眯眼望着那雪花,再扬眸看那北风吹送雪花所来自的方向。

    风从北来,雪自草原生妗。

    就在风盘旋起、雪结晶处,是否有一个清丽的人儿,清丽无双的容颜点亮夜色,风雪在她裙边全都融化绽放成明艳刻骨的幽兰?

    这一刻的森然肃杀之中,这个为首的阎罗少年,却忽地怔怔望住指尖雪花,轻轻一笑。

    随即红唇轻嘬,将那雪花吹送回了天际。

    风起雪飘,他一甩墨色大氅抬脚踩住小内侍的脊背,坐上马背去。

    长眸森然望向天际,薄唇冷酷微抿:“儿郎们,随本官去查锦衣卫!”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奔向前去。

    那朵被风高高吹上天际的雪花却并未远去,而是在风中盘旋来归,追随他黑衣身影轻盈而去。

    .

    锦衣卫南镇抚司。

    西厂校尉宛若黑云而至。司夜染正待下马,路旁小巷里忽地横出一匹黑马。

    西厂校尉想上前阻拦,那人一马鞭抽在校尉脸上:“本将你也敢拦?”

    听见这嗓音,司夜染便是一皱眉。

    那人甩蹬离鞍下马,到司夜染面前噗通跪倒:“大人!末将来迟一步。”

    司夜染拢紧大氅,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是拢着袖口傲然望了望天际。

    “风,你既然回来就回来吧。雪可安顿好了?”

    小巷里便又转出一个人来,银灰僧衣,静静立在白月黑天里:“大人办事,属下岂能袖手旁观?”

    息风便怆然一笑:“南下时,雪虽然不愿与属下同行;可是窥破属下想要北归的意图,雪却毅然与属下一同归来。”

    此时司夜染眼窝终究一热,却避开所有人眼去,淡淡哼了声:“既然都回来了便回来吧。不过一切都要听本官命令,不准擅自行动。今晚本官要办案,你们都暂且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大人!”息风噗通跪倒:“大人今晚的事,末将决不能袖手旁观。”

    司夜染缓缓下马,双寿一骨碌便爬过来,趴下叫司夜染踩着下地。司夜染已立在息风面前,与周遭众人都隔着距离。

    息风便低低道:“大人怎么拿锦衣卫开刀了?锦衣卫都指挥通知是万通啊,大人岂不是又要得罪贵妃娘娘?!”

    一路急急北归,路上已然听说了西厂连办几件大案。先将“三杨”之中已故少保杨荣的子弟抄家的抄家、问罪的问罪,要命的要命;接下来竟然又以阉人身份圈禁了简王,得罪了太后。

    这紧接着下来又要与贵妃娘娘,与万家为敌了么?

    司夜染却是一声冷笑:“本官早就说过,这天下谁都不敢查的案子,咱们西厂查;谁都不敢得罪的人,咱们西厂得罪!”

    息风苦劝:“大人,但请三思!”

    司夜染却抬起一脚直蹬在息风肩上,将息风踢倒。他自己转了转颈子,阴凉一笑:“二郎们,跟随本官彻查锦衣卫!”

    .

    大明立国,厂卫并立,实则一直厂与卫之间还存着心结。究竟谁才是老大,两者心下其实谁也不服谁。更何况东厂与西厂的提督都是太监,可是手下的校尉却还是从锦衣卫提调而来,锦衣卫便难免要说东西厂不过都是摆设,厂公要办案还是依靠锦衣卫。

    被提调进东西二厂的校尉便也遭锦衣卫同袍的讥笑,说不如干脆也净了身,跟厂公一起当太监好了。

    于是司夜染的西厂这么拿锦衣卫开刀,手下的校尉便觉心下顺气,个个不用督师,自然奋然前行。

    暗夜里只听得哗啦一声,竟然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大门应声而破。

    锦衣卫的大门,从大明立国以来,谁人敢破?可是今晚却被十七岁的司夜染攻破!

    息风紧张地一望煮雪:“大人这是怎么了?连办几个大案,却个个都可能断送了他自己!”

    煮雪目光宁静,垂下眼帘:“大人仿佛不是为了成,反倒是为了败。”

    仿佛要拼个鱼死网破。网被撞破,鱼若侥幸不死,便得自由。

    .

    万通闻讯,风雪赶到。大门前下马,便见大门早已倾颓。

    锦衣卫自建立以来何曾遭过此等大辱,更何况是在自己手中!

    万通急匆匆奔进南镇抚司大堂,瞧见那个黑衣大氅森然立在堂上的少年,便恼得顾不得什么,抬步奔上前去举起马鞭便抽。

    “好你个奴才,今晚竟然敢在你国舅

    爷爷头上动土!”

    万通的鞭子抽得势大力沉,却在半途便被攥住。司夜染一张森然白脸、一双血染一般的红唇,冷笑着直盯住万通。

    “奴才?没错,咱家就是奴才。不过真可惜,咱家只是皇上的奴才,是贵妃娘娘的奴才,是朱家天下的奴才……却不是你万指挥的奴才,更不是你万家的奴才!”

    司夜染手腕轻轻一提,便将那鞭子从万通帐中抢过来。手腕一错,那马鞭被断为两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旁。

    “所以这鞭子还轮不到万指挥你来抽。咱家今日来是替皇上办差,怎地,万指挥的国舅爷身份再尊贵,却尊贵得过皇上去?”

    眼前这小阎王已经冲破了大门站在眼前,万通纵然面上还能撑撑国舅爷的身份,可是事实上心里早已抖成了一团。被司夜染这么当头一喝,便吓得退开两步:“你,你今晚要查谁?”

    西厂自成立以来,已经将六部查了个底朝天,这一回又盯上了从前东厂也没敢查的锦衣卫,那便说明这小阎王已是打定了主意,谁都拦不住了!万通惟愿,他今晚来查的人,不是他万通。

    司夜染盯着万通面上的神色变幻,忽地咯咯一乐。那声线绮丽至极,却也阴森到宛若刀尖儿直刺到骨头缝儿里。

    杨晔被“弹琵琶”而死的酷刑,也只有眼前这小阎王才创得出。京师上下闻者,谁人能不胆寒!这小阎王这么一笑,这么一笑……那动静听着简直就是要给他“弹琵琶”一样,万通便吓得更是站立不稳。

    司夜染却一拢大氅,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万通肩膀:“国舅爷别害怕。咱家今晚儿是来跟国舅爷要一个人。国舅爷若乖乖地给了,咱家便定然不难为国舅爷;可是倘若国舅爷护短,不肯给,那咱家没办法,便只有将国舅爷一并查了!”

    “你要谁?”万通腿膝处一串颤抖。

    “黄宾。”司夜染磔磔一笑:“就是司礼监太监黄赐的弟弟。”

    万通面色便是一白。

    若论黄宾,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当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问题在于他是司礼监太监黄赐的亲弟弟!

    黄宾好得罪,黄赐却不好得罪。便如宁愿得罪内阁,也绝不敢得罪司礼监一样。

    万通便忍不住冷笑:“司公公,原来你今晚不光是冲着我们锦衣卫来,你的目的竟然是司礼监。这朝堂内外,难道你竟然都想闹腾个地覆天翻不成?”

    司夜染闻声幽幽一乐:“国舅爷明眼。咱家就是这么想的,亦是这么做的。黄宾,国舅爷究竟是交,还是不交啊?”

    万通气得跺脚大骂:“司夜染,你个妖孽!我锦衣卫被你分割得七零八落,北镇抚司被你活活抢去,如今你又要来跟我要黄宾,你这是想挑动我锦衣卫得罪司礼监!你西厂已经权倾天下,叫天下人胆寒,你还不够!”

    “司礼监的东厂被你折腾得大势已去,你还在外杀了司礼监派出的南京守备太监、杭州镇守太监,你现在又直冲着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去——你的御马监难道也想超过司礼监去,成为二十四衙门之首?司夜染你小小年纪,你好大的野心!”

    司夜染无声一乐:“国舅爷真是聪明。我与司礼监的账也累积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此时已然变成了不必听命于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独立机构,只是西厂专用的大牢。

    黄宾被西厂校尉一脚踹在膝弯处,噗通跪倒在地。

    司夜染坐在上位,黑衣白面,冰目血唇。

    黄宾一个寒战:“你不是冲着我来的,你是冲着我哥来的!你不是要打我,你是要打司礼监,打怀恩公公的脸!”

    -

    【稍后第二更~】

398.34救救我的孩子(4.19更2)

    司夜染从锦衣卫将黄宾带走,万通不敢怠慢,连夜便通知了黄赐。

    黄赐能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子,自是在皇上面前也颇为得宠的,这便撑着老脸,连夜奔到乾清宫前,大哭跪奏,祈求皇上赐见一面。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乾清宫的人也颇敬重,于是那守门的小太监为难地劝解:“不是奴侪不给黄公公您通禀,只是张公公可嘱咐了,今晚不管什么事儿,就算天塌了也不准打扰皇上。”

    黄赐如何肯信,在乾清门外叩头出血。

    门上的不敢怠慢,只得层层将消息通报进去,说给了张敏听妗。

    良久,张敏亲自出来,扶起已然磕得头破血流的黄赐,叹息道:“老黄啊,你快起来。不是门上的孩子不给你通禀,也不是我张敏不肯帮你这个忙,实在是……实在是皇上今晚不能见你。”

    黄赐与张敏都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内官,彼此私交甚厚,黄赐明白张敏不会骗他。但总归不甘心,便哀声问:“皇上今晚难道是有哪位娘娘侍寝?这才不便见老奴?跬”

    “不是。”张敏自己也皱皱眉:“个中情由不是老黄你该问的,也不是我张敏该说的。总归你明白一事:今晚无论如何你也见不到皇上。”

    黄赐哀哀落泪:“可是今晚一晚,便足够西厂要了舍弟的小命。难道要我眼睁睁瞧着弟弟惨死在那个小阎王手中么?”

    张敏也只能安慰:“小六那孩子是心狠手辣,可是他却一向办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只要黄宾当真没有什么,那他便不会真的对黄宾怎么样。老黄啊,你也别太担心,你既然敢到皇上面前来给黄宾求情,就证明你心里对他是有底的。只要他干净,就一定没事的,啊。”

    黄赐哀哀垂下头去,无言以对。

    .

    张敏目送黄赐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也只能叹了口气。

    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是门上不禀报,也不是他不肯帮黄赐的忙,是因为今晚上——皇上他根本就不在乾清宫内。

    不光今晚,已经连续很多个晚上,皇上连他都不告诉,只悄悄儿带了大包子出门。总要到天色将亮才回来,回来之后便一整天都心情愉悦。

    皇上的这点子事儿终究瞒不过他老张敏,他不敢去问皇上,又如何能放过大包子。那晚他将大包子堵在屋内细细盘问。大包子先时不说,后来张敏都提到了小包子,大包子这才招了。

    张敏这才知道,原来皇上这些个晚上都是去了内书库。

    张敏便私下里也悄悄儿去过内书库。那寻常连只蚊子都不飞进去的僻静所在,简直比冷宫还幽静。里头却有个眸光明净、貌美若山野青花的女太史。

    张敏的心下,还如何能不明白。

    那一刻,张敏的心中不知是酸是甜。甜的是或许国祚终将有继,酸的是,皇上都不敢将这个女太史公然召入乾清宫来,而要他九五之尊趁着夜里偷偷摸摸地去——原因唯有一个,皇上依旧不敢叫贵妃知道。皇上还是,不忍让贵妃伤心。

    于是这个女太史将来的命运……便是他老张敏,也不敢擅做猜测了。

    他唯有悄悄儿地格外关注着内书库,关注着这个人罢了。

    .

    几番大刑过后,黄宾抵抗不过,已是招了。他与江西都指挥使刘江跑官卖官,牵连到诸多朝臣。

    司夜染满意一笑,便将手中烧得火红的烙铁从黄宾心口处撤开,搁进了冷水里。那水里“刺啦”一声,黄宾听得心惊肉跳,急忙扭开头去。

    司夜染走回桌边坐下,目光森冷却轻盈:“咱家记得咱们成化朝第一个传奉官,便是你兄长黄赐奉旨宣召的。那一回一次召入数十人,皆授予官职。论起此事,即便此时负责传奉官的是凉芳,他却也根本无法与你兄长相比。”

    “你兄长当年掌握着传奉官的权柄,你这个当弟弟的自然便该为此事鞍前马后。他们的钱不方便送进宫里,就送到你这里,你将名单再交给你兄长。啧啧,真是无本的买卖,一转手就是万利。可是你们兄弟二人,竟将皇上的信任,将朝廷的吏治当成了你自己赚钱的营生,啊?!”

    黄宾吓得狠狠一闭眼睛。此时此刻他纵然还想着要替兄长遮掩,可是却已经遮掩不住了。

    “实不瞒你,”司夜染语声平静,一派胜券在握:“就算你今晚不招出你兄长来,咱家从杨晔嘴里掏出来的受贿名单里也早就有了你兄长。咱家不是要你死,咱家想要的是你兄长。你只要都说出来,咱家便保你活命。反之如果你不说,咱家会叫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

    这个夜晚,京师风云莫测,草原上就更是风狂雪冷。

    雪姬,这个明明名字中有“雪”的女子,这个明明性子强韧到连男子也比不上的女子,却在这个风雪呼号的夜晚,疼痛得几度晕厥过去,命在旦夕!

    毡帐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兰芽死死攥住雪姬的手,可是她自己的手根本比雪姬更冷,她的颤抖比雪姬

    更甚。

    她不敢落泪,死死忍住泪,一声一声地在雪姬耳边低喊:“雪姐姐你不要睡,千万不要睡。你再加把劲儿,为了你自己,也更是为了孩子,啊!”

    几个郎中和稳婆都急得一头一脸的汗。

    郎中不知第几次过来提醒:“她的孩子月份还太小,根本生不出来!就算勉强生出来了,也活不了!”

    兰芽一声怒吼:“那还犹豫什么?保大人!”

    “你敢!”却在此时,雪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双充血的眼睛狠狠盯着兰芽:“我再与你说一遍,让我的孩子平安降世,不用管我!”

    雪姬喊完这一声,便又昏迷过去。

    兰芽泪如雨下,死死攥住雪姬的手,真希望能将自己的性命传一半过去给雪姬,给那个也同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孩子啊!

    都怪她,都怪她。为什么非要忍不住去跟雪姬问起从前的往事?为什么要为难雪姬来代大人回答当年灭门的原因?如果不是她心急,雪姬便不会因此而动了胎气……

    倘若雪姬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还有脸在这世上活下去!

    兰芽便在雪姬耳边喊:“你给我活过来,你听见没有!如果你不答应,我发誓我一定陪你一起去死!”

    .

    帐门忽地一开,一股风雪呼啦钻了进来。

    兰芽一声怒吼:“谁敢开门?”

    若叫雪姬此时受了冷风,那是要命的呀!

    抬头看去,却见岳兰亭呆呆立在当场。

    兰芽便舍了雪姬的手,一抹眼泪跳下榻来,劈手便给了岳兰亭一个耳光。打完之后,她反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同样地用尽了全力,同样地打得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起来。

    “岳兰亭,你不是人;而我岳兰芽,也不是人!咱们岳家兄妹都对不起雪姐姐。此时该生死挣扎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们兄妹!”

    此时床帐之内又传出雪姬的惨叫。

    岳兰亭仿佛不知道脸上被妹妹甩了一个耳光,只是愣愣听着雪姬的惨叫。半晌才缓缓说:“我说过要她打掉这个孩子的,我说过的。可是她不听,她怎么都不肯听我的。”

    岳兰亭的目光投得杳远,仿佛都没看见眼前的妹妹。

    “这是草原,风云莫测,她怀着身子只会叫她左右为难。孩子是要紧,不过以后还有机会再有;可是若她的命就这么没了,光留下一个孩子,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我以为她明白,可是原来她不明白。她反倒因为这话恨我,她反倒跟我赌气,不顾一切非要留下这孩子。”

    兰芽也是一怔。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此时站在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岳兰亭,也不是草原上攻城拔寨、战无不克的月将军;此时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迷茫绝望的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在生死线挣扎,而他却只有哀痛伤心,却无能为力。

    兰芽便忍不住想起雪姬讲过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嫂嫂冉竹动了胎气,兄长为了与冉竹共度难关而说出了绝情的话……同样的事情便又在哥哥身上重演。她明白哥哥此时心上的痛,绝非她承受的所能比拟。

    兰芽便上前一把捉住岳兰亭的手:“哥,雪姬和孩子的命都在你手里!想让她们生还是死,你来定!”

    岳兰亭此时眼中才窜起一串火花:“怎么由我来定?”

    兰芽捉着岳兰亭的手奔到榻边,将他的手与雪姬的攥在一起。

    这一瞬,岳兰亭的眼中终于滑下热泪。那泪沿着牛皮面具滑落腮边,滑落到雪姬的手背上。

    兰芽忍住哭泣,深深望住兄长的眼睛:“哥,你明白该怎么办。”

    “当年你为了嫂嫂和孩子,将她撵出家门,叫她从此冷了心,彻底沦为欢场女子……哥,这是你欠她的,也是我岳家亏欠她的。”

    “哥,你再不弥补,也许你今生今世都将再没有机会了,哥!”

    .

    岳兰亭眼神一痛,便收紧了手指,将雪姬的手紧紧包在了掌心。

    他一眨眼,便是双泪长流。

    “雪姬你听见了么,是我,我就在你身旁。雪姬你一定要挺住,你听见了没有?我要你活下来,我要你好好地给我活下来。孩子不准有事,而你更不许有事。”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活下来,我们就好好地在一起,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今生今世都不再分离……”

    “雪姬,求求你活下来。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

    哥终于说出来了,哥终于都说出来了……

    兰芽一把抱住岳兰亭,兄妹两个抱头痛哭。

    就在此时,雪姬忽然缓缓地叫出了声。

    “冉竹?冉竹姐姐……你来了。你是来接我了是不是?太

    好了,我一直在等这一刻,我一直都等着你来带我走。”

    兰芽和岳兰亭都惊得狠狠一怔,截住悲声,不敢再哭。两人一边一个都急忙握住了雪姬的手。

    岳兰亭泪下,低低呢喃:“冉竹对不起……求求你,放过她。不要带她走……”

    雪姬面上却漾起微笑:“……冉竹姐姐,真对不起。我知道你爱他,我也发过誓我绝不会抢走他对你的爱——我说过我不会真的对他动心,我所做的都只是为了大人。可是我撒谎了啊,我没有做到。我还是趁机成了他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冉竹姐姐,我知道我真该死。只是我是真的,真的想要成为——月啊。成为月,代替你,陪伴在他身边。”

    “冉竹姐姐你不知道,自你走后,他有多孤单……”

    兰芽也大哭出来,朝着虚空叩头:“嫂子,嫂子……求你,小妹我求你。”

    就在此刻,雪姬忽然惊悸起来,朝着虚空大叫:“冉竹姐姐你别走!你说什么将他托付给我?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你走,我只是想将我的孩子顺利生出来,我就跟你走!”

    “我不会再留在他身边,我不会再违背对你的誓言……不,不,冉竹姐姐,你别不要我!”

    冷不丁“呱”地一声,稳婆高声欢呼:“出来了,生出来了!”

    -

    【明天见~】

    谢谢如下亲们:

    xueronghua_2007的闪钻~

    2张:070306

    1张:randomya、宜江

399.35痛失明月,我为明月

    岳兰亭含泪剪断孩子的脐带,便又捉住雪姬的手,祈祷雪姬一切无恙。

    是个女孩儿。哭声幼细,却膛音稳重,生息不绝。

    兰芽急忙奔过去,不顾那孩子还一身的鲜血,一把将孩子裹在了怀里。敞开衣襟,用自己的体温将孩子暖住。

    民间都说“七活八不活”,孩子总要到了七个月才有活下来的希望。可是这个孩子的月龄还不到七个月。兰芽裹着那幼小的生命,茫然询问稳婆,再问过郎中,只想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稳婆摇头。以她们的见识,见过不足七月生下来的孩子,但是没见过不足七个月还能健康活下来的孩子妗。

    郎中也想摇头,兰芽裹着孩子,伸手一把卡住那郎中的脖子:“我要你抛开从前的见识,我要你好好给我看看眼前的实际情形!”

    那郎中被吓着,哆哆嗦嗦急忙又给那幼小的孩子把脉。细细地看了半晌,方抹了抹头上的汗:“贵人也瞧出来了,这孩子虽然小,哭声也细,可是这孩子——却是十分顽强。小人不敢将话说死,不过小人却觉得这条命一定是这孩子自己还能挣得回来,关键还在这孩子自己,您说是不是?跬”

    兰芽便登时双泪滑落,抱着孩子跪倒在地,仰望苍天:

    “祈求上苍,将我岳兰芽一半的命数给了这孩子。爹,娘,看看这个孩子,这是你们的孙女儿,是我们岳家的一条根啊……请您二老一定要保佑这个孩子,保佑她这一生平安顺遂。”

    那边岳兰亭也惊喜地叫起来:“雪姬!雪姬你醒了,你醒了!”

    雪姬长长一声叹息,睁开眼虚弱地望向岳兰亭:“……冉竹姐姐她怎么都不肯带我走。我只有回来。”

    兰芽闻声奔过来,含着泪也含着笑,将衣襟展开,将怀里那个哭累了竟然睡熟了的小人儿,展示给雪姬看……

    三个大人全都双泪长流,目光无声缠绕,三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

    听说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可是母女竟然都能平安,巴图蒙克和满都海也都派人送来了重礼。巴图蒙克是男子,不方便直接过来探望,满都海便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雪姬强撑着想要起身:“雪姬只是草原上的女奴,如何敢劳彻辰和两位小王子前来探望。”

    满都海赶紧上前按住雪姬,拍着她的手笑:“瞧你,总说自己是女奴,可是无论是大汗还是我,都从来没将你看成女奴过。月将军替咱们大汗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大汗和我心里都有数,那功劳里啊有一半都是属于你的。”

    满都海抬眼望岳兰亭:“月将军刚到草原的时候百般不适,身子也垮了,如果不是你的照应,咱们如今哪里会拥有战功赫赫的月将军呢?”

    “再说你已经为月将军诞下女公子,月将军如何还忍心继续将你当成女奴呢?”

    雪姬不敢看向岳兰亭那边,只是脸颊已是红了:“彻辰千万不要这样说。孩子是孩子,我是我。”

    兰芽看都没看岳兰亭,直接抱着孩子过来:“嫂子,月月饿了。”

    孩子来得急,还来不及细细取一个名字。还是兰芽做主,就暂时叫“月月”了。岳家的月……也希望双月并蒂,再无仳离。

    满都海闻言大笑,瞟着岳兰亭道:“兰妹妹叫得好!不管月将军还怎样抹不开,总归咱们是都将雪姬当成岳夫人了。”

    草原人没有那么多的避讳,于是雪姬给月月喂奶,图鲁和乌鲁斯那两个小家伙也凑近去看。月月太小了,身上细细的都是褶皱,碧眼的图鲁便皱了眉头:“是生出来个小猴子么?人为什么会生出猴子来呢?”

    倒是黑眼睛的乌鲁斯目光涌起层层温柔:“不是的,她是个小姑娘。图鲁你瞧她的睫毛,好长啊。还有她吃奶的样子,可真软。我看着她,我的心都跟酥酪一样,要融化了。”

    满都海大笑,一左一右抱回一对双生子,对雪姬说:“瞧,这还是我这个当额吉的第一回听见我的乌鲁斯说出这样温柔的话。他们都喜欢月月,将来长大了,一定是很好的玩伴。”

    雪姬不着痕迹地抬眼望了一眼兰芽,又望了一眼岳兰亭。

    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草原呆那么多年?月月又怎么可能跟图鲁和乌鲁斯成为玩伴?

    那不过都是满都海,或者说是巴图蒙克的一厢情愿罢了。

    .

    幸赖月月的出生,兰芽便可正大光明地整日腻在岳兰亭帐中。雪姬身子亏,照顾月月的工作便自动被兰芽揽了过来。到后来月月甚至非要窝在兰芽身上,闻着兰芽的气味儿,才肯乖乖入睡。

    雪姬看着既欣慰又心酸:“也注定你们两个有缘。”

    兰芽便抬头一笑:“嫂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月月的。等月月过了满月,我给月月当干娘吧?”

    “你又胡说。”岳兰亭从舆图上抬起眼来:“哪里有自家姑姑当自家侄女的干娘的?”

    兰芽做了个鬼脸,便垂下头去,

    没再说话。

    她这一生,也许要永远以阉人兰公子的身份活下去,那她也许就没有机会生养。她也想能有个孩子管她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娘”啊。

    .

    傍晚,提前吃过“晚饭”的月月睡着了。雪姬也搂着她,一块沉入梦乡。

    帐外一轮斜阳彤红地悬挂在天边,一缕余光穿过帐门筛落进来。

    帐中只剩下岳家兄妹俩。

    有双宝和三阳那两个孩子撒出去望风,于是兰芽能放心说话。

    她望一眼墙上挂着的羊皮舆图,轻声问:“自从月月出世,哥看那舆图的时候就更多了。小妹瞧瞧观察过哥,看见哥的视线不在东西,而在南方。哥直到现在还不肯跟小妹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么?”

    岳兰亭眯眼望来。

    兰芽垂下头去:“哥时在谋划如何能带嫂子、月月和小妹南归大明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岳兰亭神色一变。

    兰芽攥紧指尖:“哥不知道小妹在说什么,可是当时在南京月桂楼,却将月桂楼最要紧的账本悄然塞进小妹的袖口?那账本上详细记载了曾诚私下勘合过谁的盐引,内里记录了不少当朝重臣,尤其是藩王的引数。这都是极要紧的证据,彼时若落在大汗手里,那便会就此湮灭,死无对证。”

    岳兰亭别开头去。

    彼时兰芽以解释“木中有鬼”为要挟,故意非要岳兰亭抱她一下。就在那拥抱之间,岳兰亭却悄然将账本塞进她的袖口。便是那一刻叫她知道,眼前这绝情的男子依旧还是从前的哥,无论他对她有多冷淡,他却也永远都是她的兄长——是那个集合了爹的守护、娘的慈爱的那个兄长!

    兰芽便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哥来草原是干什么来了?是当真相信爹是巴图蒙克的臣子,于是也心甘情愿来效忠于巴图蒙克的么?还是哥也早好奇爹究竟在草原做过什么,或者是哥也早就觉得嫂嫂曾有何处不对劲,于是哥才要亲身到草原来寻找答案?”

    夫妻之间,尤其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夫妻之间,心是彼此相通的。冉竹是建文一脉的人,冉竹是“掩月”,那么以哥的敏锐,绝不可能从未发觉过嫂嫂的异常。

    兰芽此时想来,哥后来在南京守备太监府邸自号“月将军”,都未必是因为姓岳,而是因为嫂嫂那颗“月”……

    银盔银甲立于明月之下,那不是耍帅,那也许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纪念。

    痛失明月,我为明月。

    兰芽抽抽鼻子:“哥能不能跟小妹说说,这近一年来在草原究竟找到过什么?”

    岳兰亭依旧紧抿嘴唇。

    兰芽凄然一笑:“哥,现在你已经有了月月,雪姐姐身子还需亏着。这时候想要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带着我们南归,那势必登天!现在只有你我兄妹暂时抛开前嫌,只有咱们兄妹联手,才有胜算。”

    “哥,你怪我怨我,我都认;可是眼下已经不是再闹这些意气的时候。”

    兰芽凑过来,跪倒在兄长膝前:“从前那一晚,咱们兄妹没机会携手逃生,这在小妹心里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小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竟然没办法救出侄儿和侄女……也许上天有眼,又给了咱们兄妹这样一次机会。哥,这一次就让咱们兄妹携手逃出去,让小妹有机会用自己的性命护卫一次自己的侄女儿,好不好?”

    -

    【稍后第二更】

400.36牵一发,自有全身痛

    京师。

    由杨晔案,再到黄宾所发轫的一系列大案愈演愈烈。此两案因杨晔为报活命,上京来行贿的名单中就有司礼监太监黄赐的名字,于是两案并在一处,牵连甚广。朝堂上下,内外官员,人人自危。

    其中又以兵部的牵连最为甚。

    先前杨晔案中,杨晔父子皆为建宁卫的指挥,属兵部;杨晔的叔叔杨仕伟为兵部主事。接下来黄宾案中,与黄宾一同跑官卖官的刘江本身为江西都指挥使,亦属兵部——由此牵出兵部武选司郎中姚璧,甚至进而牵连到了兵部尚书许晋永!

    除了兵部尚书之外,那份名单上赫然还有刑部尚书韦庄、左都御史李冰,甚至还有当朝首辅万安跬!

    刑部、兵部、都察院原本就曾联合起来参劾过司夜染,这回便更是为了自保而加倍反击。就连此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内阁首辅万安,也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光为了那份贿赂名单上有他,同时更是被万通找上门来,要他为了万家的利益而不能饶了司夜染这个小阎王妗!

    这一回便连一向极少与外臣联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也都无法继续袖手旁观。

    这般原来,外臣的六部九卿与内阁,再加上内官中的司礼监竟然空前地联起手来,酝酿着一场朝堂上的重大危机!

    .

    对于朝堂形势一向了若指掌的司夜染,这一次竟仿佛对窗外形势充耳不闻。他只卯足了劲儿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这两个案子既然与兵部牵连最广,他索性只捉着兵部开刀。兵部尚书他暂时不能直接刑拿,可是兵部下面收到牵连的主事和郎中等官员,他便毫无忌惮,直接捉拿进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严刑拷问。

    兵部的官员,原来也并不都是铮铮铁骨,在西厂的酷刑之下,没几个能熬下来不张嘴的。这般刑网之下,便牵连出一连串的卫所守将。尤其以大宁、宣府一线边关为甚。

    层层瓜蔓株连之下,便点点刨出了大宁一线守将私下里与宁王的往来。

    .

    之前无论朝堂上臣子们如何内外勾连,或者是司夜染如何在西厂那边埋头收拾兵部的人,皇帝都只如不知道,一切听之任之。

    直到,司夜染将大宁一线守将与宁王私下勾结的罪证送上来,他才重重一惊。

    先代宁王之患,余音未绝;这看似花天酒地的小宁王,就已经暗中与大宁一线的守军勾连了……皇帝只觉脊梁沟微微一凉。

    皇帝对此事雷厉风行,大宁一线的守将锁拿进京的锁拿进京,就地裁处的就地裁处,几乎整条边防全都人事变动,换上了新的守将。

    此虽大事,可是毕竟大宁山高皇帝远,而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才最要紧。于是六部九卿、内阁宰辅、司礼监的太监们只是集中精力参详如何在朝堂上扳倒司夜染,于是便对边关一事关注不够。

    等到大臣们发现边关异动的时候,整条大宁沿线已然全部换防完毕。

    小宁王密切关注着此事。

    朝廷虽然得知他与大宁守将有私,可终究没能抓住他切实的罪证,于是尚未追究他。他却对这条新换防完毕的大宁边关防线充满了兴趣。

    飞雪边关,红灯帐内,他抚着藏花比女子还要娇艳的面颊,忍不住轻轻一笑:“这条边关,一击即溃。”

    藏花轻哼了声:“怎地听王爷的意思,难道还希望这条边防固若金汤?”

    “哈哈!”小宁王扬声而笑:“自然不会。我只是在揣度你那个大人。他做事一向谨慎,极少会出昏招,可是这一回明显是心乱了,才会出了这样的招数。”

    小宁王眯眼凝视着藏花:“你说,你那大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心乱如此呢?是因为朝堂之上六部九卿、内阁和司礼监都联起手来参劾他,还是因为他那心尖儿上的兰公子在草原声息皆无呢……还是说,因为藏花你与他恩断情绝了呢?”

    “我猜懒得想他是为何。藏花冷冷勾起唇角:“我只是想看着,心乱若此的他,究竟会落到何等下场。”

    小宁王闻言笑得便更开心:“他会落得何等下场?这次朝堂参劾,他便逃不过去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藏花唇含讥讽:“他从十岁到现在,经过的朝堂风云也不少了,参劾他的酒从来都没绝过。怎地见得这次就熬不过去了?”

    “你还关心他?”小宁王拧了拧藏花的鼻尖儿:“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就算在有人参劾他,不过一两个御史,顶多牵扯上一两个尚书级别的大员。可是这次整个六部九卿与内阁联手,之后所有外官又与司礼监联手……你觉着皇上会为了他一个人,便驳了所有的内外官员去么?”

    小宁王越想越有趣:“更何况,皇上也总归是防备着他的。只不过想要杀他也需要名正言顺,眼下这内外百官的集体参劾,可不就是个最现成的理由么?”

    藏花妙目一转,眼角兰花不见清丽,只见妖冶:“如此说来,他这次当真是死定了。好

    极了。”

    .

    小宁王的笑还未褪尽,手下便来禀报,说南昌来信儿了。

    小宁王安顿好藏花,匆匆披衣起身到了书房。

    看完了信,小宁王面上难辨悲喜。

    “王爷……”手下忍不住低低呼唤。

    这天下的重臣,如各地藩王、封疆大吏,实则都有个心照不宣的玩儿法:他们各自都有替身。

    这一来是为了保卫自身安全,不叫刺客得手;二来有时候也是为了唬弄朝廷的,毕竟藩王虽然贵为亲王,却被朝廷钉死在藩国里,无圣旨不得离开藩国。为了方便行事,藩王们往往弄个替身留在家里装腔作势,自己金蝉脱壳而去。

    小宁王在南昌的宁王府里也有这么一个。

    此番司夜染捉着兵部不放,巧的是当中跟黄宾一起跑官卖官的刘江职位是江西都指挥使,正在他南昌的藩国地界。于是朝廷将大宁边关一线换防了之后,回过手来便以刘江为口实,将江西境内的也都换了。

    只不过江西位于内陆,不似大宁边关那么引人注意,于是消息传得便慢了些。

    还有一个要命的,凉芳这一批的传奉官里,除了那点石成金的花和尚继晓,还进去一个叫李子生的。这个李子生正是来自南昌,原来还是江西布政司的官员,进京候职的,结果没成想被揭发出贪墨来……

    朝廷便又以此为机,将江西的布政司也换了一批人。

    如此一来,江西的兵权与财权全都折腾了一遍。

    自从宁国藩地改到南昌之后,这些年小宁王着意收买当地官员,兵与财这两条线更是格外用心……却在无声无息之中,他的一腔心血尽化乌有!

    最可恨的是,朝廷办事的时候还装模作样派人到宁王府去过,问宁王对此的意见。可是宁王府里那个高高上座的只是个替身,他什么都不懂!见着朝廷钦差去,只知道点头,一迭声只说“好,好。皇上圣明。”

    手下扶着小宁王,生怕小宁王一气之下晕倒。小宁王一把将信笺揉在掌心,勉力伸手扶住桌子。

    “无妨,无妨!本王现如今全部的心都只寄托在大宁一线。南昌本就不是本王的心意所在,丢了就丢了,白费了就白费了!”

    手下忍不住问:“王爷以为,此事当真只是巧合,还是又是司夜染故意布下的局?”

    小宁王深吸一口气:“司夜染,他从来就不足为患。孤王真正担心的,永远是那个藏在深宫里的皇上!此事,分明就是皇上趁着朝堂之乱,将注意力都被司夜染吸引过去之后,他暗中给孤王布下的。若本王不服,也只能去怪司夜染,倒怪不到皇上半分。”

    “司夜染这枚棋子,皇上用得真是精妙绝伦!”

    小宁王踉跄坐倒:“不过没关系,孤王这一回不会坐以待毙了。孤王会提前起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

    又到年下,皇家的事情繁琐得叫人头疼。

    因为简王得事,太后闭宫门思过,再不跟贵妃争权。皇后禁足坤宁宫,也跟个活死人一般。六宫诸事自然又都压到贵妃身上。

    与往年的志得意满不同,今年的贵妃总觉力不从心。眼前的一片繁华,在她眼里却总有凋零之相。

    她几乎每一日都要派人去乾清宫问张敏,皇上在做什么。

    张敏先时回答恭谨,可是渐渐地——却开始有些含混不清了。

    -

    【明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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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而非、食家府的月票

401.37这解不开的爱恨交织(3更1)

    到了安置的时辰,各个宫门都按规矩下钥。宫里内外不准再随便走动。

    这个规矩要求的严,对贵妃却没用。

    贵妃带着柳姿和凉芳直闯乾清宫。

    门上的人根本就不敢拦着,只能一路跟着小跑,赶紧设法通知张敏。

    张敏年纪大了,腿脚终究是慢了,待得匆匆忙忙从老虎洞奔进寝殿,贵妃早已抢先一把掀开了皇帝的床帐。

    里头,哪里有皇帝的影子跬。

    贵妃又徒劳地立在寝殿里呼喊,回答她的夜只有四壁空空的回声。

    张敏奔进来,瞧见的正是贵妃颓然跌坐在龙榻之上的模样。

    烛光昏黄,照着贵妃那张再也掩不住苍老疲惫的脸。

    张敏自知有愧,噗通跪倒:“老奴拜见贵妃娘娘。老奴……对不起贵妃娘娘。”

    贵妃笑了,笑得无比悲怆,她仿佛连抬起头来都觉得累,目光转过来就更似是费了千钧力:“张敏,本宫知道这宫里宫外,总有人是骗着本宫的。只是本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连你也瞒着本宫。”

    张敏与贵妃从前护持着年幼的太子,三个人是一同熬过多少回明枪暗箭,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张敏自知有愧,俯身在地,老泪横流。

    “娘娘容禀,老奴自知有罪,万死难辞;可是老奴也在乎皇上,在乎皇上那这辛辛苦苦守住的大明江山啊。皇上若再无储君,那这天下恐怕就再无宁日了。”

    简王的事,贵妃自然都听说了。国无储君,自然藩王异动。而藩王之乱,从大明立国至今,早已成了肘腋之患,哪个身在龙座的皇帝不日夜忧心?

    贵妃猛地咳嗽了几声,空空的都是伤咳。

    张敏忙问:“娘娘凤体可安?老奴这便叫人去请太医来。”

    “不用了。”贵妃用帕子按着唇角,疲惫摇头:“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本宫争得过人,却争不过天。本宫老了,便许多事注定有心无力。”

    贵妃说罢,双泪长流:“本宫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也明白其实不该拦,可是本宫就是害怕,害怕皇上若宠幸了其他女人,皇上对本宫的心就会淡了,散了。那本宫在这寂寞的宫里还能有什么?”

    张敏自然明白,只能重重叩头:“可是娘娘,老奴斗胆说一句——皇上终究是天下的共主,皇上毕竟不可能只是娘娘一人的夫君啊。”

    “若不是生在天家,若只是普通的百姓,娘娘怎么要求都不过分,充其量不过断了一支一脉的香火罢了;可是皇上是天下之主,娘娘若断了皇上的龙脉,那便将会是——天下大乱啊!”

    “到时候娘娘叫皇上在天上如何有脸面见列祖列宗?到时候娘娘又叫皇上在史书之上如何留名?身为君王,终究不能只顾一己之安,娘娘一向都是明白人,娘娘万万深思啊。”

    贵妃伏道大哭,死死抱住皇帝的枕头,将那枕头紧贴在鼻息上。

    从他还是两岁的孩子,她便守在他身旁。陪他哭陪他笑,陪他生陪他死……他已经成为她全部的世界,她一天都不能没有他。可是终究要有一天,她要自己松开手,看他转身走向其他的女人了么?

    难道她终究要眼睁睁看着,他将从前对她的笑、对她的好,都送给另一个女人了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可是她,又能怎么样?

    睡觉她的男人是一个皇帝,皇帝啊!

    贵妃哭够了,毅然坐起,抹一把眼泪。

    “张敏,你至少要告诉本宫,那个女人是谁?是僖嫔么?还是丽嫔、惠嫔?”

    张敏也明白,此事终究藏不住,还不如趁着贵妃痛定思痛之机便说出来,也许还能叫贵妃放过一马。

    张敏伏地叩头:“回贵妃娘娘——那个女子并非六宫嫔妃,而是内书库一名小小女史。”

    .

    这个消息,便连凉芳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乍听得是吉祥的名字,惊得凉芳也是半晌无法动弹。

    他与僖嫔千防万防,却没防备到这个自愿退到内书库去的小小女子!

    这一刻凉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前有司夜染,后有吉祥;大藤峡出来的人,果然心一个比一个毒!

    当晚他便悄然去了万安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僖嫔。

    正在为了复宠而不顾一切的僖嫔一听此消息,便是晴空霹雳。

    她愣怔半晌,踉跄后退几步,怆然苦笑:“为了复宠,我求着继晓捧着继晓。我每天拿我这宫里的金子银子去哄他,为了得到他的帮助,我几乎掏空了我的万安宫!“

    “我还,我还不管湖漪受的委屈,我不顾她的死活,我只为了保下继晓,只为了能让他在宫里继续教我本事……”

    僖嫔想及湖漪那一刻绝望而不敢置信的目光,想及那些夜晚湖漪凄惨的叫声,她也是女人,她的泪便也止不住地流下。

    “师兄,为了复宠,我甚至放弃了我自己的良心

    啊。可是竟然这样的付出都没有半点回报,原来我们忙了这么久都成了白忙一场?”

    “凭什么是那蚊子都不飞进去的内书库?凭什么是那个一身野气,连官话都说不地道的吉祥?她究竟哪里比我好?皇上凭什么宁肯要她,也不要我?”

    僖嫔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丝凌乱,眼神绝望。哪里还有半点美好?

    僖嫔便上前一把将那菱花镜倒扣过来。

    “还有,凭什么是吉祥?她凭什么既然还有法子给自己邀宠,她却不肯都告诉我?却原来她是故意让我只用一种香,叫皇上厌烦了我之后,她好给她自己铺路么?”

    僖嫔狠狠攥起指尖:“我要杀了她!我得不到的,也决不能叫她得着!这个j婢,我绝不叫她得逞!”

    僖嫔猛一回头,狠狠盯住凉芳。

    “师兄,既然贵妃知道了,咱们正好借着贵妃的手,杀了吉祥!这般一石二鸟,你我正可坐收渔翁之利!”

    .

    内书库耳房。

    小小的房间无法再简陋。

    可是就是这样又窄小又简陋的房间,却成了皇帝三不五时的“行宫”。

    又是一晚酣畅,皇帝闭着眼将吉祥从身上扯下来,抱进怀里。

    “小野猫……你累死朕了。”

    吉祥是皇帝从未体味过的女子。从第一次,便都是吉祥骑着他,按着他——全程都仿佛是他在侍寝,而这个小野猫君临天下。

    反正她是大藤峡的蛮女,不懂汉家的规矩,没有什么三纲五常的教条。这宫里要是换了其他女子这样,他可能会不高兴,可是既然吉祥本就是蛮女,他就反倒喜欢。

    于是他越是贪恋这味道,越是——情不自禁想起从前正在巅峰状态的贵妃。

    他比贵妃小那么多,于是与贵妃的第一次,他慌乱无助,一切都是贵妃引导着他完成的。从此他从身子上和心理上便无比依赖贵妃。后来再见到那些完全被动的嫔妃,他便只觉无趣。

    而此时遇见的这个小野猫,比之贵妃当年还要狂野不知多少倍。她又年轻,又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便叫他深深迷恋,无法自拔。

    更叫他深深欢喜的是,吉祥每次扑到他身上,都仿佛带着一种饥饿,或者说是痛恨。那种饥饿和痛恨反倒能转化成无可比拟的激狂,叫他不能自持。

    他汗津津地搂着同样汗津津的吉祥,只觉人生若此,别无渴求。

    他轻轻吻着吉祥的额头,忽地一乐。

    吉祥便眯起眼来:“皇上若在我身边却还不能有话直说,就请皇上起驾回宫吧,不要再来了!”

    她的小小蛮横叫他更是喜欢,他便哄着她:“好,朕都告诉你。朕实则也一直好奇,小六跟兰公子之间——明明隔着那么大的仇恨,却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皇帝抬眼望吉祥,忍不住伸手轻轻刮着她紧致的脸颊:“朕想,便如同吉祥你与朕此时一样吧?明明那么恨,却偏偏越来越彼此吸引,直到一天看不见对方都会心有所念。甚至——便是颠鸾倒凤之时,也都带着一股杀死对方,自己也跟着一起死的决绝吧?”

    “爱与恨,本是这世上最为极端的两种情感。本该泾渭分明,才可双辉。可是一旦爱恨交织在一起,便会更加奇妙。爱则更深,恨则更烈,那被缠在爱和恨之中的两个人,便在天地之间只看得见彼此。除了彼此,便什么都不要紧了。”

    吉祥一梗,恨恨别开头去:“皇上在我面前提他们两个做什么!我不要听!”

    皇帝轻轻抚摸吉祥的头发,却忽地一把揪紧:“为什么不叫朕说,嗯?是不是你是在爱着小六的?”

    -

    【稍后第二更~】

402.38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3更2)

    吉祥微微的震动后,桀骜一笑:“皇上猜对了。”

    她傲然坐起,脖颈修长:“皇上纵然强得了我的人,却也永远都得不着我的心。我吉祥的心,早已给了司大人,便今生今世都不会改。”

    皇帝眯眼盯着吉祥。

    如她所期,皇帝眼中果然涌起愤怒。

    可是转瞬之间,那愤怒却散了,转而拢上欢喜。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小小的下颌:“你这么说,却是会叫朕杀了小六的。这便不是爱,或者说至少不够爱——你若真的爱他,便不会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反倒会为了保全他,而与朕虚与委蛇。跬”

    吉祥重重一震。

    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宛若成年版司夜染的男子,外界传扬的口吃、无能的皇帝,却原来剔透若斯,敏锐若斯!

    吉祥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皇上当真会杀了司大人么?”

    皇帝慵懒躺着,等着体力一点一点恢复,便逗着吉祥说话儿:“你猜。若猜中了,朕有赏。”

    吉祥咬住嘴唇:“皇上爱杀不杀。总归我自然是不希望他死的。我的心都在他那里,他若死了,我怎么活?”

    皇帝便又是扬声一笑,“这便又是说谎了。”

    皇帝手上用力,掐紧吉祥的小小下颌:“你这个满嘴谎言、言不由衷的小野猫!若不是朕,这天下哪里还有男人镇得住你?”

    皇帝便又兴起,一把将吉祥扯落身之下,死死按住吉祥的手臂,近乎凶狂地驱策着她……

    征服的快.感在皇帝血液里喧嚣流淌,这样邪.恶的小东西叫他尝到了说不出的快乐。

    他便越发凶肆。

    从前在贵妃身上,他因总会不自禁想起初次时的慌乱,于是便总是肆意不起来;而那些死木头疙瘩一般的嫔妃,又总是无法调动起他深藏深处的狂野……而吉祥这个小东西,她用她的坏,用她独特的野,恰好将他的一切都勾了出来。

    他在她身上,是从未有过的放肆。

    驱策了许久,皇帝方一声长吟。吉祥随即便想滚开,却被皇帝一把掐住了腿……那后宫女子都梦想得到的暖泉,悍然直注。

    吉祥却屈辱地哭出声来:“狗皇帝,我不要!”

    皇帝便又狠狠一鞭,闷哼着伏在吉祥耳边:“这个天下,是朕的!而你们,无论是谁,都只是朕的子民!朕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朕给你什么,你就得全都接受,涓滴不准遗!”

    皇帝终于滑出,却仍不动。利用体重优势压覆着吉祥,直到吉祥力竭放弃挣扎。

    朝阳终于升起,张敏亲自赶过来,在外头呼唤着皇帝,声音已是打了颤。

    皇帝便一皱眉,急忙起身。

    临出门时,吉祥咬牙切齿道:“皇上又是白费心思!就算方才逃不掉,事后不过一碗药汤。我不想要的,就算你是皇上也强迫不得我!”

    皇帝扶住门,回首恻恻一笑:“是么?那朕就每晚都来。朕倒要看看是朕龙精虎猛,还是你那一碗药汤管用!”

    皇帝出门吩咐:“去,告诉膳房和太医院,她想要吃什么,或者要什么药,都必定先呈给朕亲眼过目。”

    .

    出了内书库,张敏才敢带着哭腔跟皇帝禀报,说昨夜贵妃去了乾清宫……

    皇帝也微微一闭眼,伸手扶住宫墙。良久默不作声。

    张敏跪倒:“老奴实在不忍再瞒着贵妃娘娘,便什么都说了。皇上责罚老奴吧。”

    “算了,起来吧。”皇帝深吸一口气:“是朕对不住贵妃,又与你何尤?“

    张敏垂泪道:“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以贵妃从前的性子,接下来吉祥便一定面对着一场灾难。别的不说,一碗不准坐胎的药是一定会有的。贵妃就算明面上不拦着皇帝,可是只要皇帝前脚走,她后脚的药汤便一定送到,且一定会派人亲眼盯着吉祥喝完。

    皇帝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朕却相信贞儿。她是性子烈,眼睛里不揉沙子,可是她这一回绝不会再如从前那般。”

    .

    只可惜皇帝的信任,被凉芳传到贵妃那边,却变了模样。

    明明是皇帝先说要看着吉祥的饮食和药物,只是为了防止吉祥自己吞下药汤,而不是为了防范贵妃的;可是凉芳却将这前后两件事颠倒了一下次序,才禀告给贵妃听。

    “奴侪想替娘娘分忧,便提前到负责内书房的膳房,以及太医院那边去转了一圈。却发现,原来皇上早就亲口吩咐,做了防备……”

    贵妃一听,半晌无言。

    良久才苍凉地笑:“皇上对这个野丫头,果然不同往常。“

    贵妃伤心了半晌,却猛地一盯凉芳:“只是本宫何曾差遣你去看什么膳房,去什么太医院了?你自作主张这般去办,人家谁不知道你是本宫昭德宫的人?你这是给人送热腾腾的话柄去

    了!”

    凉芳一惊,急忙叩头:“娘娘受辱,便是奴侪受辱。奴侪本不想禀告娘娘,只想以一己性命替娘娘除了那个祸患去罢了。娘娘放心,倘若皇上追究下来,奴侪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娘娘。“

    “你放p!”贵妃火了,也不顾什么口德:“你说不牵连本宫,谁信?就算你死了,本宫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便也跟着坍了!”

    凉芳听着口风不对,惊惶问:“难道娘娘的意思是……?”

    贵妃疲惫坐倒,苍凉点头:“是。本宫早说过,本宫虽说想要那个皇后之位,本宫虽说对后宫心狠手辣,可是究其根本,本宫只是因为皇上啊。”

    “皇上心安,本宫才能心安。既然本宫今生无缘为皇上诞下皇嗣……本宫便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皇上为此为难。与其两个人都难过,本宫宁愿让自己一个人难过——于是本宫这一回,退一步。”

    贵妃含泪狠狠望过来:“凉芳,本宫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这一次都不准再擅动那个吉祥!”

    凉芳叩头:“娘娘!”

    “都下去吧。”贵妃闭上眼睛:“皇上的心,你们都不懂。可是本宫,却不能装作不懂。”

    如果她此时连皇上的心都看不懂了,那她就会彻底失去皇上了。

    .

    凉芳出去便找柳姿。

    柳姿性情与梅影的冷艳刚强不同,柳姿最是柔婉宁静的人。于是凉芳与柳姿之间的相处,倒比从前跟梅影的针锋相对平和了许多。

    尤其是后来渐渐与僖嫔分了心,凉芳在这宫里还也就能跟柳姿说说话儿了。

    凉芳亲自淘澄了些胭脂膏子送给柳姿。这是江南的方儿,又是梨园行里才懂的,宫里人看着自是新鲜。柳姿十分欢喜,凉芳便借机问:“娘娘这一回对内书库那位的心思,我倒看不懂了。姑娘在娘娘身边日子久,还望姑娘指点,别叫我误打误撞地违了娘娘的心。”

    柳姿便也明白,叹了口气:“皇上这回虽说另外宠了人,却也给咱们娘娘留了十足的面子。一者那只是最最低微的女太史,将来即便得了皇子,位分也总要一级一级升上来。宫里晋位分都有规矩,不能乱来,于是注定那位的地位怎么也威胁不到咱们娘娘去;”

    “二来,皇上这回没挑三宫六院里的人,而是挑了内书库这么个僻静地方的人,便不会有外人知道此事,更不会有人有机会嚼舌头说咱们娘娘又失宠了。皇上这也是爱惜咱们娘娘呢。”

    “再说,皇上这回这事儿摆明了这么低调,宁肯自己到内书库去,都不将那个人叫到乾清宫去,就说明皇上没想提前给她位分。皇上是想让咱们娘娘安心,明白他对那位没有那么上心。”

    “以皇上身份,这回的事情办得这般周全,这般无言倾诉,旁人看不懂倒也罢了,如果咱们娘娘再看不懂……那就当真是娘娘不知惜福了。”

    柳姿瞟了凉芳一眼:“所以你这回可千万别乱来。咱们娘娘这回非但不会对那位怎样,甚至反倒会跟皇上一样,希望是那位诞下龙子来才好。”

    凉芳听了,心下便是一紧。

    如此说来,僖嫔想要借贵妃的手除掉吉祥,这回怕是要落空了。

    .

    大宁。

    小宁王听完派到草原去的手下回来禀报,便是止不住地冷笑:“巴图蒙克,你真叫孤王失望!”

    因南昌之变,小宁王想提前相约巴图蒙克起事。结果巴图蒙克给的回复却是:他全心忙着除夕之夜迎娶新哈屯,暂时不想起兵。

    一旁的藏花则挽了挽袖口,状似无意地问:“他要娶的新哈屯,是谁呀?”

    -

    【稍后第三更~】

403.39朕要杀了你(3更3)

    小宁王回眸瞧着藏花的模样,便笑了。心里因巴图蒙克的愤懑,便也都扫到一边去。

    他走过来执起藏花的手,轻轻抚着:“你想知道么?”

    藏花哼了一声,抽开袍袖。

    “你要说就说。若不想说,就罢了,我也不屑知道。”

    “你撒谎。”小宁王不急不恼,“你若真的不屑知道,你连问都不会问出来。既然说了,却要说反话,那就反倒证明你十分在乎,极为在乎。妗”

    小宁王与藏花两人相处太久,所以言行之间想要全然瞒过对方,这对于两人来说都不容易。

    藏花便松开了手,两臂垂下,颓然一笑跬。

    “是。王爷说对了。我真的是在乎——不只是在乎,而是在害怕呢。所以还求王爷怜惜,别叫我自己这般猜哑谜了,王爷告诉我吧。”

    小宁王听得愉悦,便走上前来轻轻拥住藏花,满意地感受到藏花在他怀中轻颤。

    小宁王明白,那轻颤代表了不肯屈服,却不得不屈服。

    小宁王缓缓解开藏花衣带,手伸进去,细细抚.弄:“你乖。我明早就全都告诉给你。不过今晚……”

    藏花细细喘息,娇娆地颤抖,两拳在衣袖里死死攥紧,紧咬牙关只说一句话:“还是老规矩,我在上头!”

    小宁王邪佞地笑了:“自从你这回重新跟了我,就每一次都得你在上头。孤王从前都由得你,可是今晚偏不。花,今晚你不但要在下头,孤王还要让你——伺候孤王。用尽你的本事,做了全套孤王喜欢的花样儿。”

    小宁王自己说着已然情动,轻轻咬住藏花的耳:“只要你乖,孤王明早便什么都说给你听。你想知道的那个人在草原的一切,孤王全都知道。”

    这一夜异样漫长,每一寸动作,都叫藏花痛若断肠。

    心中唯有一缕信念支撑:岳兰芽,你若在绝望之下敢做傻事……你等着!

    .

    翌日一早,心满意足的小宁王终于将答案告诉给了藏花。

    藏花自然不是自己猜不到,他只是想要求证。他多想他自己猜到的只是他自己想错了。

    于是听完小宁王的讲述,他并无半点惊讶,只是疏离一笑。

    “是么?原来咱们都是高看了巴图蒙克。还以为他当真是什么草原的少年雄主,却原来也是个儿女情长的货。倒也难怪,为了引兰公子出使草原,他竟然连亦思马因也暂时放过了呢。”

    他抬眼瞟了小宁王一眼:“亦思马因可是他的杀父仇人,比王爷你不知重要多少。他既然能放过亦思马因,就更能将与王爷你的盟誓当成一句梦话,搁置一旁。”

    小宁王便有些受不住,恨恨一声:“他当真是白费了孤王一片心!此时趁着大宁一线防守动荡,岂不正是率兵南下、逐鹿中原的千载良机!他竟然为了个女人,便坐视良机失去。”

    藏花便笑了,抬袖掩住朱唇,笑得就连眼角那朵兰花都颤颤巍巍。

    小宁王蹙眉:“孤王为此烦恼,你却还笑?”

    藏花不急不忙笑够了,还抿了下朱唇,这才缓缓道:“王爷恨巴图蒙克不堪大用,坐失千载良机。那么王爷您自己呢?您难道就因为巴图蒙克失约,便也要自己也坐失了这千载良机么?”

    小宁王一震:“孤王自然不甘心!可是南昌藩地的兵权与财权都已被朝廷潜移默化之中挪走,孤王现在兵马不够,钱粮亦不足用,如何能单独起事?”

    “说的是。”藏花眼角泛起阴凉:“所以王爷才会始终不肯放弃大宁这块根据地,图的就是借助草原兵马。朝廷虽说兵强马壮,却终究不是草原铁骑的对手。”

    他瞟了小宁王一眼:“只可惜巴图蒙克不足用。”

    小宁王一脸的郁卒。

    藏花便俯身过来,伸手拨开小宁王眼角的皱纹。

    小宁王狠狠一震,不敢置信地望住藏花。

    这么多年了,他对他用了那么多的心思,可是藏花却对他始终冷淡。这还是藏花头一回对他表现出这样主动的亲昵。

    瞧着小宁王一脸的惊讶,藏花垂首羞涩而笑:“你干嘛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啦。”

    “那你?”小宁王连问话都不敢说全。

    藏花便点了点头:“嗯,我既然跟了你,便要替你着想,帮你周全。只有你好了,我也才能跟着安稳;你若事败死了,我还得跟当年一样,再被推赴法场一遍。”

    他说着有些黯然:“当年好歹还有他……如今,他已恨死我了,我不能再倚仗他,我只有倚仗你一个了。”

    小宁王登时一喜,一把捉住藏花的手:“你有什么法子?”

    以小宁王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子没有?藏花是美,可是他能吸引小宁王多年痴心不改的缘故,也是他的狠,他的毒,他的邪性智慧。

    若藏花肯帮他,小宁王心下的底气便又足了几成。

    藏花便哼了

    一声,抬手点了小宁王脑门儿一记:“你想用草原的兵马,只在巴图蒙克一个人这受了阻,难道就忘了还有别人么?”

    “别人?”小宁王狠狠一怔:“巴图蒙克是草原大汗,草原兵马大部分都在他掌中。除了他,我还能用谁?”

    “王爷糊涂!”藏花阴冷一乐:“他纵然是草原大汗,不过依旧还只是个孩子。草原兵马大部分在他掌中,却并非全部。”

    “王爷难道忘了,草原尚且在四分五裂之中。除了巴图蒙克之外,眼前现成的酒还有一个亦思马因啊。”

    “亦思马因?”小宁王便一眯眼。

    藏花轻哼:“草原本部兵马被分作六万户,亦思马因独领永谢布万户,那便是草原六分之一的兵马!”

    “再说,亦思马因与巴图蒙克世仇,他已经被巴图蒙克赶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草原上难以再有他立锥之地。若此时王爷发出邀请,请他带兵从大宁一线南下,中原牧马——王爷说,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藏花说着用袖口点了点唇角:“而且非但不会拒绝,更会携全部精锐全心全力南下,协助王爷的吧。”

    “如此算来,亦思马因可比巴图蒙克更堪大用。王爷说是不是?”

    小宁王双眼一亮,一把抱住藏花:“你果然是孤王的解语花!”

    小宁王兴奋地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回来却又眉头紧锁:“却还有一个难题。”

    “王爷说说看,瞧瞧我能不能帮上王爷。”

    小宁王便为难道:“你说的对,亦思马因在草原已难立足,他急需一个方向逃生。他们的处境艰难,万户人口便也需要大笔的银两来安置。孤王若与他提出联手,他必定提出银两的条件。这本是小事,可是孤王在南昌的财路已被截断,一时筹措不出这么多的银两,这可怎么办。”

    藏花想了想:“也交给我吧。”

    “你有法子?”小宁王眼睛一亮。

    藏花缓缓抬眸:“王爷忘了,这大明天下,各个重镇实则都有皇店?我虽然跟司夜染闹掰了,可是大宁是边关,未必这么快就知道京师的消息。我便以我的身份去骗他一骗,想来那些皇店的掌柜不敢怀疑我的身份。到时候将大笔银两要到手上,他们想要反悔便也迟了。”

    小宁王满脸惊喜:“你当真肯为了我,会司夜染决裂到如此地步?”

    藏花幽幽一叹:“王爷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得势,务必设法将那个人从草原给我要回来。别叫她在草原吃苦。”

    小宁王便笑了,轻轻摸了摸藏花的脸:“难为你如此情意。也罢,孤王便依了你就是。”

    .

    边关的冬雾潇潇难散。

    藏花裹着那件与司夜染一式一样的黑色大氅,指尖轻掠眼角兰花,抬步走进汇源票号。

    隋卞忙起身,紧张得指尖冰凉。

    见藏花亲自将大门关上,他方疾步走出柜台,声音都颤了:“二爷,终于盼来您了!”

    隋卞是御马监的内官,却级别低,寻常也只是在御马监官署里办差,寻常人没什么机会见着他。后来东海一事,他又直接被兰芽带上官船,这一走就是数月,后来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下落。

    于是他兜了个圈子,从李朝直接到了大宁来。便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双膝跪倒:“二爷,属下奉命在此等候二爷,已经等了太久。”

    .

    藏花也颇有些激动,轻咳了声:“你该明白,我虽然人在大宁,可是一直跟在小宁王身边。没得到他的信任之前,我便怎么都不能来见你。”

    隋卞深深点头:“属下明白二爷的难处。”

    藏花坐下:“可通出什么消息来了?”

    隋卞便忙将上回那幅画,以及他亲自重新拼合的自己都拿出来捧给藏花:“公子大智,已是将王帐的位置、周边的大体情形摸清。距离都算得十分清楚,还有周边多少户牧民没有能力抵抗也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藏花赶紧去瞧。

    对于中原人来说,草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或者说是一片汪洋大海。那么大、那么深、那么神秘,那么的不可测量。可是此时那片草原在兰芽的丫丫电子书却成为了清晰的线条。

    藏花便也是心头狠狠一热,捧着画的手已不自禁地颤抖。

    隋卞完全明白藏花的激动,他自己当日也因此而激动落泪过。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轻声道:“二爷,万事俱备,只待大人。”

    .

    大宁烽火起。

    大宁沿线的守军虽拼死抵抗,可因将官全都是刚调到此地,完全不熟悉当地情形的。亦思马因的永谢布万户本是逃生而来,于是穷凶极恶,毫不留情。

    大宁边关告急,战报八百里加急急送京师。

    朝堂登时一片大乱。

    都说冬天下雪路滑,加上粮草短缺,草原

    人便不会南下。所以冬季是朝廷北部边关相对放松的季节。可是谁能想到不但乱了,而且就赶在大年下这般的凶狂而至!

    兵部上下都因司夜染的调查而人人自危中,应变迟缓,迟迟拿不出半点可行的办法。

    夜色深浓,大包子奉命来传司夜染夤夜入宫面圣。

    初礼便是一个激灵,忧心地望住司夜染。

    司夜染却平静一笑,红唇满意勾起。

    穿戴完毕,他身姿清逸走向门口,忽地转头朝初礼望来:

    “你,可想念你家兰公子了?”

    一句话竟说出了初礼的眼泪,他双膝跪倒:“奴婢自然想念。大人,奴婢更是想念咱们灵济宫从前热热闹闹团聚过年的情景。”

    司夜染点头轻哼:“你真贪心。这世上,何曾有过十全十美的事?”

    初礼听懂了,便垂首落泪:“那奴婢便只求看见兰公子吧。”

    “嗯。”司夜染淡淡应了一声,身影便已融入夜色而去。

    .

    乾清宫。

    皇帝盯着书案之上的战报,已是红了眼睛。

    见司夜染进来,皇帝森然一笑:“小六,朕要杀了你!”

404.40用山换一个人

    皇帝今晚雷霆震怒,张敏便早早将所有人都关在了外头,连他自己都没敢在门内伺候,而只是立在门口。

    寝殿里只有皇帝与司夜染两个人。

    一向在皇帝面前小心谨慎的司夜染,这一刻却缓缓仰头,淡淡浮上笑意。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皇上下旨吧。妗”

    皇帝狠狠瞪住司夜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不是?”

    “不是。皇上是天下之主,哪里有不敢杀的人。”

    司夜染面上平静如冬夜冰湖:“其实奴侪直到现在也在好奇,当年奴侪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皇上怎么不直接杀了奴侪,岂不一了百了?”

    “于是奴侪想,也许皇上是觉着暂时留着奴侪,比杀了奴侪更有价值。跬”

    皇帝冷哼两声,却颓然坐回龙座上去。之前的戾气一点点化去,面上又是那一派看不出喜怒的和气。

    “朕将你留到现在,果然养虎为患。瞧瞧你将朕的天下折腾成了什么模样!朝堂之上,六部九卿、内阁重臣,甚至包括司礼监都联起手来参劾你。小六啊小六,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这样的参劾可是前无古人啊!”

    “朝堂倒也罢了,朕可以不听不问,可是边关哪?你揪着兵部不放,将大宁沿线全都掏空了。是,你是给朕举荐了一个一个有名的将领,他们有资历入得朕的眼,朕才将他们派到大宁去的。可是他们刚到大宁当地,人生地不熟的,家眷还没安顿下来,这草原的铁骑就遽然南下了。你叫他们怎么可能好好打仗!”

    皇帝双眼眯起:“朕有时候都忍不住恍惚,这天下,此时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小六你的天下了,嗯?”

    司夜染轻轻一叹:“自然是皇上的天下。奴侪手里的权柄,也全都拜皇上所赐。”

    皇帝的心气儿仿佛又更平顺了些。

    “小六,你这孩子就是年少意气,瞧你将朕的天下搅成一锅粥,你难道不怕朕罚你么?或者说,你这样折腾,终究图的是什么。”

    司夜染叩头在地:“奴侪的命,是皇上给的。奴侪的心,普天之下怕也是皇上才能最懂。奴侪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上的龙眼,于是奴侪听凭皇上发落。”

    皇帝定定盯着司夜染的发顶。

    也许外人听来,他们之前这一段谈话里,什么要紧的都没说;可是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明白,他们实则是将什么都说尽了。

    说的人明白,听的人更是走心。

    良久,皇帝才幽幽道:“朕,杀不了你。”

    司夜染也并未因此松一口气,只是淡淡叩头在地:“谢皇上不杀之恩。”

    “可是朕,却不能不罚你。否则朝堂不稳,边关难安。”

    他若不罚小六,朝堂风云早晚会朝着他来,会说他偏宠阉人,误国误民。

    司夜染再一个头叩在地上:“奴侪知罪,奴侪认罚。”

    皇帝疲惫地窝在龙座上闭上了眼睛:“朝臣的参劾是请罢西厂,那朕便准了他们的奏。从此你西厂关门,校尉解散,北镇抚司诏狱交还锦衣卫,所有手头正在侦办的案件全都转交给东厂。”

    “奴侪遵旨。”

    “还有……边关的事。大宁的防线既然是被你掏空的,他们没能抵御得住草原铁骑,朕便不能治他们得罪,朕得治你的罪。朕便命你戴罪立功,监军大宁。你是怎么将朕的大宁防线掏空的,你便得给朕怎么补回来;大宁防线漏进了多少草原人来,你就得按着数儿一个一个给朕宰了,要么就得给朕都赶回长城外去。”

    司夜染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奴侪明白。”

    皇帝说了这一席话,仿佛累了,蜷缩着用明黄大氅将自己裹紧。

    “你这孩子,几乎可说是被朕亲手带大的,于是你有什么心思,朕都看得明白。天下是一盘棋,你将整个棋盘全都拂乱,为的只是保边角那一颗子。”

    皇帝没有看向司夜染,只自己定定望着空空的、幽深的大殿。远处边角没有灯,那些辉煌的画栋雕梁在黑暗里看起来,只有阴森。

    “你是为了那一个人,用整个天下这盘棋与朕博弈。朕若不放你走,你便也不收手,直到将朕的天下全都毁了……是不是?”

    司夜染静静的,这一次没有否认,也没有叩头,只淡然道:“皇上为天下共主,自然垂爱每一个大明子民。此番派到草原去的使团,内里每一个都是皇上的臣民。奴侪始终相信,皇上绝不会放他们孤身在草原而不顾。苏武牧羊十九年的悲壮,绝不会在我大明盛世重演。”

    皇帝听完,才转过来盯着司夜染,幽幽道:“敢用江山换一个人。小六,朕真羡慕你这样的少年意气。只可惜朕老了,再也没有这样的意气风发。朕只想守成,只想叫传到朕手上的江山基业稳稳妥妥。朕折腾不动了,也拼争不动了。你,懂么?”

    司夜染这一回重重叩头,再不多言。

    司夜染告退,已经走到了殿门口。皇帝盯着司夜

    染的背影,却忽地喊停。

    司夜染转身回来,“皇上还有什么旨意?”

    皇帝疲惫地叹了口气:“兰公子既然被困在草原腹地,你只到大宁也救不回她。朕索性赐你便宜行事之权,大宁、宣府边防一线全都听你节制。你可不固守大宁,可见机行事,直达草原腹地。”

    皇帝垂下头去,满天满地的金龙都映不亮他的眼睛。

    “朕想要什么,你该明白。”

    司夜染微微一颤。

    皇帝抬眼望来:“告诉兰公子,好好地回到朕身边儿来。她此行有功,只要好好地回来,朕便替她爹岳如期昭雪。追谥她双亲。”

    司夜染又是一震,终是缓缓跪倒:“奴侪,明白了。”

    .

    翌日一早圣旨下。

    圣谕一:关西厂,废司夜染西厂提督印,仍回御马监;西厂校尉遣散,却并不是发回原处,而是真正的打散——西厂校尉中原来有锦衣卫之外,更有灵济宫的人,这样一打散,便连灵济宫原来的人马也跟着散了。

    圣谕二:司夜染监军大宁,与朝廷北边共存亡。不逐鞑靼,不必生还京师。

    一时之间朝廷百官无不额手称庆,都说为朝廷除一大患。

    而司夜染跪接圣旨之后,一刻都未迟疑,当即动身北去。

    .

    时光穿梭,转眼已过了腊月二十三。

    岳家兄妹按着中原的习俗祭灶祭祖,兰芽特地抱着小月月,帮幼小的她也给祖宗行了大礼。

    腊月二十三,是她与兄长约定好的最后日期。再不走,便走不成了。

    祭祖后兰芽亲自扶着雪姬回到榻上。

    雪姬早产,身子虚亏,但是她一向都是顽强的女子,于是身子实则已经不必再这样小心翼翼每天躺在榻上。她想下地,却被兰芽按回去。

    雪姬不解,兰芽只垂下头去幽幽道:“雪姐姐你越是虚弱,大汗和满都海才越能放心。”

    雪姬一怔,随即便懂了,目光冷静地重新躺了回去,比之前看着更加虚弱,还特地咳嗽了几声。稍后郎中来探脉,她格外虚弱地说:“今儿勉强挣扎起来给祖宗行个礼,不想却就这么累着了,现下身上半丝气力都提不起来……”

    郎中走后,帐篷里静悄悄的,兰芽将缝好的牛皮兜囊再上了一遍线。待得用双手使劲拉也拉不开,才小心地将月月裹了,吊在心口试试。

    月月太小,出生便未足月,此时还没满月。小小的身子还都是软软的,连脖颈都还没能直起来。兰芽抱着这样的月月,便一时之间雄心大减,落泪道:“不,咱们不走了。孩子太小,受不得这样的罪。”

    雪姬急忙抱住兰芽:“你别胡说。当年巴图蒙克被满都海带在箭囊里四出征战,他不是也没事?月月是我雪姬的孩子,她就没什么不行的!”

    雪姬不这么比较还好,听她这么一说,兰芽的泪反倒止不住。她紧紧将小小的月月抱在怀里,贴在心口。

    “那怎么能一样?巴图蒙克那时都已七岁了,可是我们的月月还没满月;巴图蒙克是草原上土生土长的男孩子,可是我们的月月却是个女孩子……巴图蒙克自己都说过,当年也曾下马就吐;不行,我不能让月月为了我遭这样的罪。我不走了,不走了……”

    -

    【稍后第二更~】

405.41只要你能逃出去

    岳家一家人在帐内低低说话,帐外双宝便也向三阳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远一近负责放风,好在此时天寒地冻,便连草原人都少出来了。

    两人便寻了个雪窠,一边避风,一边低声嘀咕起来。

    双宝盯着三阳的眼睛:“我只问你,瞧没瞧出来公子这些日子在准备什么?”

    从前在灵济宫,三阳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反正凡事都有公子和双宝,他只需在听兰轩里消消停停干他的粗活就是了,什么灾祸就都落不到他头上来。

    可是这一番来草原,一日一日地将脑袋别在腰带上过活,每一天都要跟草原孩子拼命才能活下来……叫他长大了跬。

    三阳便对了对手指:“我明白,公子准备要走了。”

    两个小孩儿互相望了一眼,都没从对方脸上眼里看出欢喜来。

    双宝便垂下头去:“果然你也明白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也许公子一个人逃还好说,可是她从不是丢下咱们一个人走的人。”

    三阳便一咬牙:“宝公公你说吧,咱们怎么能帮上公子?”

    双宝心底一热,“……如果咱们就再也走不了了呢,你愿意么?”

    三阳眼圈儿就红了,却还是认真一点头:“妈的,有什么不愿意的?反正咱们都是没根儿的人了,家里也没牵没挂,乐得一身自在!宝公公你说吧,叫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帮公子顺利逃出去!”

    双宝轻声一叹:“实则公子叫咱们两个回来,不光是叫咱们在身边儿帮她放风的,她是有自己的一步筹划——可是终究,她还是没能舍得咱们两个,改了初衷。”

    “什么筹划?”三阳一把抓住双宝:“公子不忍心,可是咱们可以自己干!”

    双宝便点头:“咱们是两个小孩儿。图鲁和乌鲁斯也同样是两个小孩儿……”

    三阳眼珠子叽里咕噜一滚,“我明白了。宝公公的意思是咱们两个换下那两个小王子,叫公子挟着那两个小王子一起走,关键时刻作为人质!”

    “没错!”双宝黑白分明的眼中亮起灼灼灿烂。

    三阳低头瞅了瞅两人身量:“可是咱们俩有点大。”

    “不怕。”双宝道:“草原的孩子体格大,长的也快。而且关键是咱们两个只是蒙混过关就好。”

    三阳想了想还是犯了愁:“乌鲁斯的黑眼睛还好说,可是图鲁却是个绿眼睛的……”

    “我也想好了办法。”双宝静静垂首。

    三阳便追问:“什么好办法?”

    三阳年纪小、资历也浅,他从前没什么机会到大人跟前儿,就更没机会知道大人的眼睛也曾变过颜色。

    兴许是因为双宝被灵济宫上下当成是“双”字辈里最优秀的小孩儿,于是就连初礼也肯偶尔将大人的事情挑几件讲给他听。后来双宝还在大人受拘禁、兰公子南下的时候帮灵济宫立过大功,于是初礼就更是将能讲的都告诉给双宝了。

    双宝便深吸一口气,从兜囊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儿来。瓷瓶的盖子上扎了透气孔,向三阳晃了晃。

    三阳还是孩子心性儿便抢过来瞧:“怎么瞧着倒像蛐蛐罐儿?”

    “嗯。”双宝答了一声,却没叫三阳打开,而是收回来藏进了袖口里。

    “总归,眼睛的事儿不用你担心。绿眼的事,交给我。”

    .

    王帐里,巴图蒙克与满都海,以及白音、莫日根等将领也正在商量亦思马因的事。

    白音一向是强硬派,他先道:“大汗,臣下说句不当说的,咱们八月的时候就不应该给了亦思马因喘息之机!若当时便挥兵而去,现在亦思马因早就成了咱们的刀下之鬼。”

    “如今他乘势南下,咱们再想捉他就难了。毕竟那是过了长城,到了明国的境内,到时候就还要分一部分兵力与明军作战。”

    对于巴图蒙克八月忽然停下征伐脚步,部将都颇有微词。

    满都海目光缓缓罩过来:“白音将军,八月罢兵的主意,是我给大汗出的。是我认为,一年征战下来,王帐的勇士们都已人困马乏。草原是我们的,便不急于一时,休养生息一个冬天,开春便更是兵强马壮,岂不更好?”

    见是满都海这样说,白音连忙起身施礼:“是臣下失言,彻辰海涵。”

    巴图蒙克也转眸来深深凝望住满都海。

    这本是他自己想要的,满都海却用她自己的威望替他担了过去。

    满都海感受到巴图蒙克的目光,微微一笑点头,拍了拍巴图蒙克的手背。

    .

    莫日根便也起身说:“依臣下看来,亦思马因与小宁王合兵南下,明军必然抵抗。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大汗,臣下斗胆建议大汗与明国暂时放下干戈,南北合兵一并歼灭了亦思马因才是要紧!”

    巴图蒙克目光涌来。

    从战术上来说,莫日根的说法无疑是正确

    的。可是这却违背巴图蒙克自己的心愿。

    倘若与明国修好,他就没有理由继续扣着大明的使团,就得放兰芽回国。

    满都海又转头来看巴图蒙克,然后缓缓道:“莫日根说得对,却并未唯一的正确法子。先放亦思马因南下与明军作战,我们只袖手旁观就好。坐收渔翁之利,不费一兵一卒,才是对我们最好的。”

    满都海说着凝视巴图蒙克的眼睛:“再说,咱们手上还掐着大明使团。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用使团与明国谈一笔买卖。不过不是现在,大汗说是不是?”

    巴图蒙克眼中又是一喜。

    莫日根便是一急:“可是咱们完全不做防范也是不行的。倘若亦思马因和小宁王打不过明军,他们南下的路被堵死,那他们反倒会倒戈一击,重新回到草原来,朝北向我们来。而如果明军此时趁机一边掩杀亦思马因和小宁王,一边却趁机大军来袭,到时候咱们反倒是措手不及!”

    这一回巴图蒙克亲自说话:“莫日根说得对。咱们虽不出兵进攻,却也要严防大宁一线。要派一个将官,既熟悉我草原情形,又不易引起大宁沿线明国人的反感的……”

    巴图蒙克说到这里,自己却停住了,皱起了眉。

    实则,在座众人心中同样浮起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岳兰亭。

    只是此时情况特殊,巴图蒙克如何能放心将岳兰亭放出去,而且是南下。

    满都海略作沉吟:“实则……大汗怎么忘了,咱们帐下还另有一队人马呢。有了他们当人肉防线,纵然来的那个人是司夜染,他也不忍挥下屠刀的。”

    巴图蒙克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忘了!”

    .

    消息传来,兰芽也是一怔。

    “哥,大汗竟然没让你带兵前去?”

    若巴图蒙克派岳兰亭去,正好给了他们南下的机会。到时候只需易容,冲到了大宁一线便安全了。却没想到巴图蒙克却是派了另一支部队出去。

    更可笑的是,那支部队老弱病残、缺粮少草!

    腊月二十五巴图蒙克在王帐誓师,兰芽裹着皮裘,与巴图蒙克和满都海同立在高台红毯之上,映着草原上炽烈的阳光,竟然在那队人马中瞧见了王瑾父子!

    这对父子就是接受了她的笔墨,后来还替她将那幅画带到大宁去的书生父子。

    一个极糟糕的直觉涌入脑海,兰芽熬到结束,便去了兵营。

    老弱病残都在整装待发,兰芽找到了王瑾。

    相顾无言,只有彼此眼中的波涛翻涌。

    兰芽便一把抓过那孩子来,哄着他道:“你爹在办正事,你别跟着捣乱。过来给我瞧瞧,上回教你写的字,你可都学会了。”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瞧他爹,又瞧瞧兰芽。

    王瑾便赶紧点头:“还不快跟贵人去?在这只会碍手碍脚。”

    兰芽便将那孩子带到一边。看过孩子的功课,她又教孩子写字。她歪头想了想:“我当年在江南看过一家门上的横额,那几个字很好的,便教给你吧。”

    兰芽写下“两仪三光”几个字。笔画简单,字面也好理解,那孩子一点就通,兰芽便将他写好的字裹进他怀里,跟他说:“回去给你爹瞧瞧,看你写的好不好?”

    这四个字简单的字,却蕴含玄奥,巴图蒙克没在近前,于是即便是其他在旁监督的草原将领看见了也未必能理解。

    兰芽远远瞧着王瑾从孩子怀里接了字,看了一眼之后便猛然抬眼望向兰芽。

    隔着幢幢人影,兰芽看见王瑾急促地点了下头。

    兰芽便裹紧皮裘,一腔悲愤地奔回自己的帐篷。

    她知道他们是谁了!

    可是巴图蒙克,却叫他们去做人肉盾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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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42我不逃了,命运来吧(4.23第一更)

    兰芽奔向帐篷,途中却见双宝和三阳那两个孩子鬼鬼祟祟的。

    兰芽觉着不对劲,便一拢皮裘悄悄坠着他们俩走过去。

    趁着王帐一片大乱,他俩藏到一处草垛后头。双宝背身站着,兰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迎面站着的三阳却是一脸的惊惶,一把抓住双宝低低说:“宝公公,能行吗?!”

    三阳太过专注,兰芽便趁机绕到草垛另外一边,转到能看清他们两双手的角度上去。

    这么一看,她便看清了双宝手里拿着的那个小瓷瓶,更是看清了——双宝小心翼翼放在手背上的东西是什么!

    她跑过去,一把拍掉了双宝手背上的小东西,抓住双宝的手背便覆下口去狠狠地吸跬。

    幸好那东西刚放上不久,伤口里的毒液不多。兰芽直到吸到了新鲜的血液味道,才松了口,自己蹲到一边去使劲将口里的东西尽量都吐出去。

    双宝和三阳都吓傻了,赶紧围拢过来,低低问:“公子,可有事?奴婢去请郎中来吧!”

    兰芽吐得差不多了,一回身便给了双宝一巴掌。

    “你玩儿什么不好,你竟然敢玩儿嗜血虫?!”

    .

    当年清芳、沁芳死于嗜血虫的事,三阳还没忘。一听方才双宝从瓷瓶儿里倒出来就往手背上放的竟然就是嗜血虫,把三阳也吓坏了。

    他一把抓住双宝:“宝公公,原来竟是那邪性虫子!那是,那是能害命的呀!”

    双宝见被兰芽识破,便紧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盯住兰芽。

    兰芽平复了下呼吸,感觉刚才的问题不大,这便起身瞪住双宝。

    “告诉我,你又作什么呢?要是三阳倒也罢了,他没见过嗜血虫,不晓得那小东西的厉害。可是你不是,所以你别想跟我推脱说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分明是故意叫那小东西咬你!”

    兰芽一把抓住双宝手腕:“你想干什么?找死么?怎么,还没等跟我一起逃出去,没等在路上同甘共苦,你就怕了,就想自己先死了?”

    双宝死死咬唇,一声不出。

    三阳却看得不忍心,噗通跪倒,抱住兰芽的靴子,低声哭出来:“公子冤枉宝公公了。宝公公是想学着大人从前的法子,叫嗜血虫咬了,然后试试眼睛能不能也变成碧色!”

    兰芽便一眯眼,盯住双宝的眼睛:“你想变成碧眼干什么?说啊!”

    “你从不是好奇到胡来的孩子,你这个时候办这样的事必定有你特别的打算。今儿你甭想瞒过我去。快说!”

    双宝还是死死咬住唇,可是眼睛里却滑落了晶莹的泪珠下来。

    三阳扛不住了,哇地就哭了:“公子别怪宝公公,宝公公实则是为了救公子……”

    三阳便将两个人的计划都讲了,他哭得一脸的眼泪:“宝公公说,咱们不可能全都逃得出去。与其咱们给公子添累赘,让公子没办法安心地逃,不如咱们就留下来,还能帮得上公子!”

    兰芽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双宝,可是泪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等三阳讲完,她松手猛地将双宝推靠在草垛上。

    “你傻呀!你们都是我身边儿的人,我怎么能扔下你们两个一走了之!临出发之前,你们两个缺了哪一个,我都绝不会自己先走。“

    兰芽回身轮番指着两人:“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人。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明知草原苦寒,都是明知这一路艰难险阻,却都是欢欢喜喜、毫不犹豫地陪我来了。原因无它,你们都是为了我。”

    “所以我又怎么可能只为了自己逃生,而将你们扔下?”

    “再说你们的主意能不能帮到我还难说,单就你方才干的那蠢事,就足够先要了你的小命了!——是,你是听说过大人曾经这么干过,可是你要明白大人体质特殊,他从小身子里就有诸多蛊虫之毒;大人这些年更钻研药理,他中了毒他自己也有法子解。可是双宝你呢?你这只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罢了!”

    双宝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攥住兰芽的衣袖:“奴婢知道错了……公子罚奴婢吧。”

    草原之上正在准备一场出征,远处就是兵营,人声马嘶。可是就在这草垛的背后,三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草原那么广阔,天地那么大,也许那三个小小的身影存在了,或者消失了,都不会改变这片草原、这个天地任何。可是在他们三个人的心里,却是将彼此当成最重最重的存在,不能失,不可忘。

    哭了一会儿,兰芽先止住悲声,用力拍了拍双宝的肩膀。

    “好小子,其实你也猜对了一半。我是打过图鲁和乌鲁斯那两个孩子的主意,毕竟他们两个是巴图蒙克的长子和次子,也就是说是王帐未来的继承人,他们的重要不言而喻。”

    “可是我却没想过要用你们两个去换下他们两个,我实则是在打满都海的主意——所以从一开始直到现在,我对你满都海没有半

    点违拗,我甚至与她情同姐妹。我就是为了让满都海对我放下防备,让我有机会多多接近那两个孩子。只待时机成熟,我便可以毫不费力骗了他们跟我走。”

    双宝和三阳听得两双眼睛一闪一闪的。

    可是兰芽却吐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过,这个主意我也还是改了。”

    “为什么啊!”双宝一急:“这个法子兴许会是最有效的法子。我就不信巴图蒙克他不在乎自己的继承人!”

    兰芽还是摇头:“可是,那两个孩子却是无辜的。”

    兰芽微微笑起来,眼中却隐隐闪烁着泪花:“我与他们初相见,便在梦里将他们当成了我的侄子和侄女儿……而且那两个孩子是真的很喜欢我的。后来月月出世了,我就更觉得无论大人之间要怎样争,怎样斗,都不该伤及无辜的孩子。”

    “我是想活,却没资格叫那两个孩子去死。我只管跟他爹娘去拼命好了,我不该将主意打在他们两个小家伙身上。”

    双宝和三阳对视一眼,三眼还没什么,双宝心下却有了计较。

    ——公子,越来越女人了。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妇人之仁,可是他却看得见公子那一颗带着母爱的心。

    双宝忍不住开心地想到,也许这次能回大明后,不久公子也会向大人要一位小公子了……想象着公子抱着小小的孩子的模样,双宝便也笑了。

    真好。

    便也不觉得这草原凄风苦雪,便也再不害怕即将到来的一路荆棘。

    .

    兰芽回了帐篷,已是恢复了平静。

    她解开披风,目光宁静地扫过岳兰亭和雪姬。

    “哥,嫂子,我决定不走了。原计划取消。”

    雪姬一怔,抬眼望岳兰亭。

    已是腊月二十五,王帐派出这一脉人马,是他们能趁机逃走的最后一个机会。若此时再不走,便没机会了。

    岳兰亭盯了兰芽一眼,走到帐门口,掀开一条缝朝外望了望。

    他回来盯住兰芽:“你方才去了一趟兵营,跟那对父子说了几句话,回来就改了主意。难道难道说,你是为了他们?”

    兰芽的心便提起来:“事到如今,哥便也别再瞒着小妹。哥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草原,汉人毕竟少。岳兰亭刚来草原时,一定也极想寻找几个汉人朋友。于是以哥的敏锐,他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居住在王帐边缘、生活困苦的汉人们。

    岳兰亭便眯起眼来:“没错!”

    兰芽便轻轻闭上眼,有一点点不敢面对兄长的目光。

    兄长今日发现的事,又如何不可能是爹爹当年曾经发现的事?那些人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不可以被发现的秘密。对于草原人也许无所谓,可是对于大明臣民——那便是一场惊天动地!

    兰芽轻轻吸气:“可是那些人,成年男子将被送到大宁沿线。老弱妇孺一定被留下作为人质,以防他们临阵倒戈。所以,我不能走。”

    岳兰亭眸色一沉:“为了他们,你就不走了?”

    “是。”兰芽抬眼望来:“他们,月月,哥和嫂子的安危,大明使团那么多条性命,还有双宝和三阳——我不能为了我自己,就断送了你们这么多人。”

    -

    【通知说今天可能停电,第二更可能会晚一点,大家待会儿看没有的话,就下午来瞧哦~】

43 哥,你明白爹缘何罹难么?(4.23第二更)

    岳兰亭突地冷笑:“你当真是为了顾着月月和大明使团的安危么?我看你倒是更顾着兵营里那些人,你倒是更顾着司夜染!”

    他霍地一回身,衣袍呼啦地扯动风声:“还有,别跟我说什么双宝和三阳,甚至……”他回眸狠狠盯了雪姬一眼,却终是忍住。

    雪姬一愣,蓦然垂首,却随即再抬起来,已然又是涌了一脸的媚笑。

    “岳兰亭你怎么不说下去呀?你倒是说啊!你在老娘面前说狠话,从来都没有犹豫过的不是?你不用因为我女儿的出世,便觉得张不开口了!”

    “老娘从前受得起,老娘今日一样不含糊。你说呀!”

    袋.

    哥和雪姐姐好不容易因为月月的出世而和睦相处几天,得来不易。

    兰芽便走过去轻拍了雪姬一下:“嫂子请看在月月面上,别再当我哥‘老娘’了。”

    雪姬一腔的邪火被兰芽这么中间插一杠子,又气又羞,狠狠别开头去:“谁稀罕跟他一般见识!总归我和我女儿的死活,不用他管就是了!”

    雪姬嘴上硬,可是指尖还是悄然攥紧了被角。

    “我是大人的人,我跟他之间自然就隔着不共戴天。他放不下你满门的仇,一个月月也代替不了你爹娘的性命。于是我跟他之间,就算有了月月,却也永远都不可能有将来!”

    她说着狠狠回头盯了岳兰亭一眼:“他甚至,恨不得我死。恨不得双宝和三阳也死,恨不得追随大人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兰芽便也盯了岳兰亭一眼。

    岳兰亭也是xiong膛起伏,“总之,你不应该为了兵营里那些人而放弃计划。你想保护他们的安危,可是他们却是咱们岳家不共戴天的仇敌!”

    兰芽垂下头去,轻声问:“哥,来草原这些日子,你可找到了咱们全家遇害的缘由?”

    是时候了,是时候将这一切说开。不能再看着哥在复仇的路上一意孤行越走越远,不能眼睁睁看着哥为了爹和娘,就放弃了雪姐姐和月月的安危。

    只是时机稍有遗憾,若是此时大人也能在身边,再能等到生擒了巴图蒙克,几方人能凑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眼前的情势已经由不得她再犹豫,甚至也来不及再去考证。为了哥,也更为了雪姬和月月,她唯有现在先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

    拿定主意,她渐渐平静下来,微微垂首。

    “哥,我想爹当年出使草原,就是发现了跟你今日看到的一样的秘密——那些人。”

    “他们在大明走投无路,他们被朝廷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杀,所以他们不得不逃到草原,成了草原人的奴隶。他们只能居住在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他们没有官职没有财富,他们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只要他们还都活着,只要他们还都在繁衍后代,这对于大明当今朝廷来说都是来日的隐患。必得将他们斩尽杀绝,必得要斩草除根才能叫朝廷放下心来。就宛若当年成祖在南京的诛十族、瓜蔓抄一样,恨不能将这一脉人硬生生从这世界上,甚至从史书上全都剜得干干净净才肯善罢甘休。”

    “所以朝廷才从无一日放弃过对他们的寻找。郑和七下西洋、东海片板不准入海,大藤峡数十年的绞杀……便连这北方的草原,成祖也曾亲自带兵来伐。只是兵力所限,攻伐难以奏效,便有朝中有识之士建议朝廷改变办法,变战为和——只要能有机会进到草原深处来细细搜寻!”

    兰芽说到此处已是说不下去。

    因为那个朝中的“有识之士”,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爹爹岳如期啊!

    爹爹不但以当朝大学士的身份向皇上提出了这个建议,爹爹更是身体力行,亲自出使草原!

    爹爹是皇上信任的重臣,是主持皇上经筵的“帝师”,所以皇上放心让爹爹来草原办这件事……也所以,爹爹并不真正在乎草原是否接受大明的册封,不在乎草原不肯交出传国玉玺,甚至不在乎草原曾经将先帝当成阶下囚的奇耻大辱。

    皇上和爹爹,只想找到藏在草原深处的那些人,只想确定那些人是否真的存在!

    心内的痛,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便是吸一口气,都叫她痛断肝肠。

    从前她跟哥哥一样,绝对相信爹是清白的,绝对相信灭门惨案都只是司夜染的错。可是时光流逝,她这样一步一步地走来,心上的那种坚定却一点一点地被瓦解。

    来到草原之后,尤其是亲眼看见了那些人真实的生活景况之后,她便连最后的那点坚定都再支撑不起。

    不,她不是要说大人和爹之间,谁对谁错。因为也许他们其实都没有错。大人是想拿回本属于他的、却被人生生抢走的一切;而爹爹则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他们一个是旧主,一个是忠臣,从他们各自的视角上看待此事,也许他们都没有错。

    也许错是在她。

    错在她不能站

    tang在跟爹完全相同的立场上,用与爹完全相同的视角——如同兄长一样,来看待这件事。

    她更错在爱上了大人,错在习惯了站在大人身边,错在不自觉开始用大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

    她开始心生同情,她开始怜悯那些亡命天涯的人。

    他们也曾高官众位,他们也曾惊才绝艳……可是他们如今,却都成了丧家之犬,只能在无人的夜里才敢追忆起从前那一段流金年华。

    事已至此,难道还不够么?难道真的非要斩尽杀绝、斩草除根才肯放手么?

    事已至此,难道被牵涉进此事的她岳家满门的鲜血,也非要用同等数量,甚至更多的鲜血和人命来抵偿,才能解开那个心结么?

    倘若真的如此,到时候她要眼睁睁看着满地的尸首,流淌不绝的鲜血——她还能高兴得起来么?

    她含泪仰头。或者说还有爹爹,他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纵然死得冤枉,可是爹爹难道也非想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么?

    她转头去望兄长:“哥,不该是那样,对不对?我们的爹娘,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

    “否则这天地还哪里是人世,那便成了修罗场,对不对?”

    “再说,还有嫂嫂……”兰芽想起冉竹,心内便又是一股哀怆:“小妹知道哥哥对家门一事无法释怀,还因为嫂嫂和一对孩子的死。可是哥现下却已经知道了嫂嫂的身份。哥,难道就不能为了嫂嫂,将这一切都放下了么?”

    岳兰亭听到冉竹,终是缓缓眯了眯眼。

    却最终,还是摇头。

    他转过来,目光疲惫。

    “你是女儿家,你与我又是不同。我是岳家长子,我不能将家门曾经发生的一切当做从未发生。”

    “便是冉竹……”他转过头去:“便是冉竹,倘若她真的也是司夜染一脉的眼线,那便也都是我的错。是我引狼入室,是我与她做了那么久的夫妻,竟然没能发现她竟然是要将我岳家送上黄泉路的仇人!”

    “我不能原谅自己。便是当真要在仇恨里沉沦,就算当真要面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也只有去沉沦,只有去面对!”

    “身为岳家长子,我岳兰亭别无选择!”

    雪姬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攥住被角。眼底是无比的哀伤,可是朱唇却缓缓漾起了微笑。

    “原本就该如此。”

    兰芽看得心痛如绞:“哥,嫂子!”

    雪姬抬起头来:“你别跟着我们一起急,你急不来,也帮不上忙。这本是我跟他,还有冉竹姐姐三人之间的缘法。只有我们三人自己才能圆,别人帮不上。”

    岳兰亭转头向外去,立在帐门处冷漠转头望向兰芽。

    “你若当真不想走了,那也好。原本我也是如此希冀,叫你留在草原,嫁大汗为妻。如此我们一家也算在此团圆了,再不必受流离之苦。”

    “五日后,除夕之夜,我会以长兄代父的身份,送你入大汗王帐。”

    岳兰亭说完掀开帐门便走。帐外冷风吹动帐门飘摇,良久不定。

    大宁。

    草原的建文余部已经到了,隔着边关一线与明军对峙。

    算算日子,司夜染早已应该到了。可是直到此时,他还没有半点消息。

    【才来电,让大家久等了哦~~明儿见。】

408.44被吊起在大帐正中(2更1)

    皇帝的圣旨下得明白,大宁、宣府一线都听司夜染节制,可是司夜染竟然迟迟未至,边防战事便无法统一。各关口、各卫所各自为战,于是根本就抵抗不住小宁王与亦思马因的联军,越溃越惨。

    实在没有办法,隋卞借着送银子的机会悄悄儿去见了藏花耘。

    小宁王顾着战事,对藏花的看守稍松,藏花便也得了喘息之机。

    隋卞急得火上房:“此时边关群龙无首,都等大人调遣,可是大人却怎么还不到?”

    藏花垂下头去:“大人自有大人的主张,咱们且先做好自己的事便罢。”

    隋卞对司夜染的了解,自然比不上藏花。隋卞便住了口,只小心打量藏花的神色。

    此时大宁唯有他二人彼此扶助,隋卞便也顾不得对藏花的畏惧,直言道:“莫非……二爷的意思是,大人又微服进了草原去?”

    藏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错开了目光。

    这终究是大人一贯办事的方式,况且那被扣在草原腹地的人是兰公子。为了她,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放弃,又怎么会放不下一个大宁边防?

    只是这样的话,终究无法张口对隋卞说。毕竟兰公子的命是命,大宁边防的官兵性命同样是命。边防重任与那独爱一人之间的权衡,在不同人心中本有不同的分量踝。

    隋卞自然也是算盘打得响亮的精明人,见藏花不语,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他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下官也与兰公子私交甚厚,生意上的事,兰公子还叫下官一声师父。下官一样在乎兰公子的安危,知道兰公子身在草原腹地,下官都想拼了这条命去救公子脱险。所以大人的心,下官明白。”

    藏花转过眼来:“有话直说。”

    隋卞便跪倒下来:“二爷,下官斗胆谏言:请二爷设法将大人追回来。大宁边防,不能缺少了大人啊。兰公子虽重,大宁边关亦重!”

    “况且以下官对兰公子的了解,也知道公子年纪虽小,却是心怀天下之人。她也定然不希望大人为了她一人,便不顾大宁边防安危。即便大人如此将兰公子救回来,公子心下又如何能原谅大人、原谅自己?”

    藏花垂下头去:“隋卞,如果不是大宁此时的情形,本座可能根本就没有跟你掏心窝子的机会。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本座便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你。”

    “没错,最初本座也同你所想,以为大人是只为了兰公子,置大宁边关于不顾……可是后来我却知道我错了。大人是爱重兰公子,他是为了兰公子能舍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大人从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大业、不惜性命的人。”

    藏花走到窗前,遥望窗外苍茫夜色。

    “大人一定是去办更要紧的事。大宁这边便靠你我二人了。”

    隋卞便也微微一震,急忙道:“大人睿智,非下官所能臆测。是下官小人心度君子腹了,二爷莫怪。”

    “不怪。”藏花面上是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平静、淡然。

    “隋卞你设法叫大宁沿线各地的伙计传下话去,我大明守军若抵挡不住亦思马因的草原铁骑,便也暂时放过去便罢;只将优势兵力全都集合起来,诛杀小宁王的部下。”

    “兵力所限,咱们暂时打不过草原铁骑,难道还打不过小宁王的手下么?”

    隋卞微微一眯眼:“二爷这是……?”

    藏花缓缓理理衣袖:“照我的话去办吧。”

    隋卞又细想一回,随即恍然大悟,心悦诚服跪倒:“下官明白了!”

    此时小宁王与亦思马因联军,亦思马因乃是丧家之犬,对关内形势并不熟悉,只是出力罢了;而真正拿主意的人却是小宁王。

    可是善于动脑的人,便也必定有一条软肋:怕乱。心一乱,便出昏招。

    小宁王虽然与亦思马因合兵一处,但是实际上小宁王不过是利用亦思马因的。亦思马因折损多少人马,他才不计较,他真正在乎的事自己那些亲军。

    而如二爷计策,倘若大明守军刻意放过亦思马因的部队,反而捉住小宁王的亲军死咬,那小宁王不肉疼才怪呢!

    他一肉疼,心便跟着乱了。他一乱,联军便自然跟着乱了。

    自古打仗打的并不只是武力,更拼的是智慧。否则中原军力始终逊于草原游牧民族,可是却怎么能千万年来从未曾真正中断过中原的文化延连?所以一旦小宁王这边使不出好计,亦思马因那边的丧家之犬便不难对付了。

    只需将草原铁骑放进关内,离开了关外和河套地去一马平川的大草原,进了南方的丘陵地带,那草原铁骑就宛如被拴上了锁链,折断了马刀,失去了原本的锐不可当。

    “下官这就去安排,二爷自己在小宁王身边,也请珍重。”隋卞跪别。

    .

    战场之上情势陡转。

    虽然大形势依旧如故,大宁防线溃不成军,可是小宁王的部下却开始伤亡增多。

    原本大明建国之初,藩王手中还可以握有军队;后燕王朱棣靖难之役抢走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之后,他自己便对藩王的拥兵自重更为防备,由此渐渐免去藩王的兵权,只剩亲卫。

    于是小宁王这些年一点点暗中积攒起这些人马来颇为不易。

    眼见自己的人越打越少,他的脾气一日一日便急躁起来。急躁之下便昏招迭出,造成联军的几次重大失误。亦思马因先前还忍着,后来竟也忍不住,当场与他拍桌子理论,甚至责怪他误导了草原铁骑,造成了永谢布万户的伤亡。

    小宁王此时还要利用亦思马因,不得不死死压住脾气,等回了自己帐篷,见了藏花,便有些压不住了。

    藏花心知肚明,心里便忍不住欢喜。便是这一点极力掩藏的欢喜,竟也被小宁王捕捉到了。

    小宁王走上前来一把掐住藏花下颌:“你笑什么?”

    藏花半点都不抵抗,反倒更浮起一丝笑意来面对小宁王。

    “王爷忙完军务回来,我难道不该笑脸相迎么?或者说王爷希望看见我哭?”

    小宁王便又是一恼,手上更是用劲:“宝贝儿,你告诉我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听说了孤王损兵折将才笑?你是不是听说了在中军大帐,亦思马因那个丧家之犬都敢跟本王拍桌子瞪眼睛?你是不是听说了——孤王方才气得一脸通红,却不得不忍耐下来了,啊?”

    藏花长眉舒展,眼角兰花悠然轻扬。

    只是依旧不说话。

    小宁王便更恼:“还是你在笑,孤王根本就找不到司夜染去了哪里?!混蛋,他像个鬼魂一样飘忽不定,却又无处不在!”

    小宁王捏着藏花的下颌恼怒仰首,目光混乱四望:“司夜染,孤王知道你已经来了。出来,你给孤王出来!”

    “我宁王一系已经败在你手上一回,孤王绝不会再让你得逞。你出来呀,你有种跟本王明刀明枪打上一场!”

    .

    小宁王混乱的叫声在帐篷里萦绕不绝。

    藏花便又笑了。

    多谢小宁王,叫他对大人的智谋又多领会了一层。

    朝野皆知大人往大宁来了,可是大人就是迟迟不现身,这本身原来就是一场斗心斗智。小宁王这样多疑之人,更是反倒会因此而自乱了阵脚。

    大人……大人以一己威慑之力,原来便抵百万兵;轻易扰乱了小宁王的心。

    大人……

    普天之下,哪个男子能比得上那个雪山清风、月夜清莲一般的人哪?

    .

    可是藏花这一抹微笑,落在小宁王眼底却成了莫大的羞辱。

    他一声怪叫:“你还笑!你还敢笑!”

    小宁王恼羞成怒,又不能在外头表现出来,便全都于此时朝藏花发泄出来。

    他叫人来拿来两根马缰绳,将藏花左右手腕缠紧,吊在了大帐当中!

    .

    藏花没有抵抗,他也暂时无力抵抗。

    他的技巧在于近身暗杀,胜在技巧,却不在力道。小宁王几个孔武有力的卫士合力将他吊起来,他只有忍耐。

    被吊在半空,他却眼角含笑。

    他不怕,这样的事他从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早就尝过了。小宁王当年就是这样对他,今日还是如此,原来十几年也并无半点长进。

    他甚至都懒得去看小宁王,只傲然垂首,望向脚下的桌案。桌案上的兵力分配图上,一片线条混乱。

    没错,小宁王竟然就将他吊在了书案正上方。

    小宁王在沙场上遭的耻辱,便想这样从他的身上找回来。这是一种仪式感,小宁王自我麻醉的仪式。

    -

    【稍后第二更~】

409.45永远不说这份情(2更2)

    将藏花吊起在大帐之中,小宁王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般仰天狂笑。

    藏花的气质十分肖似司夜染,至少从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

    同样的妖冶,同样的清冷,也同样的心狠手辣。

    于是这般看着束手被缚的藏花,便仿佛看见的是司夜染一样。

    小宁王便狞笑起来,绕过来盯着藏花:“你笑啊?你倒是继续给孤王笑啊?孤王倒要看你现在还怎么笑!”

    藏花发髻松脱,发丝便散了下来。丝丝缕缕挂在鬓边,随着身子在空中的摇曳而轻轻飘荡踝。

    他嘬唇吹开发丝,便又是淡淡一声冷笑。

    激怒小宁王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必说话,只用具体的行动。

    小宁王果然大怒:“你竟然违拗孤王!”

    藏花头歪在一边手臂上,还是不说话,只是目光邪肆桀骜地盯着小宁王的眼睛。一张远比花娇的脸,漾满了讥讽。

    小宁王跺脚一声怪叫:“你,你!”

    小宁王心下已然乱作一团,之前那点子在亦思马因面前勉强维持的自控,这一刻也尽数瓦解。

    他猛地爬上书案,一把便将藏花的裤子扯了下来!

    藏花悬垂在半空之中,白色的裤子落在脚踝处,下.身的一切便都呈现在人眼前!

    藏花是灵济宫的人,是阉人。小宁王的手下便都目含不轨盯了过去——阉人,那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可是一看之下,几个人竟都瞪大了眼睛!

    藏花最初一刻面色煞白,死死闭住了眼睛。不过却也只有片刻,便睁开妙目,面颊飞上红云。

    他甚至故意挺了挺腰……

    面容上、身段上、姿态上,那个都娇艳胜过女人的人;那个曾经多年为人男宠的妖精,这一刻在大帐的灯光里,竟然——雄风勃然!

    几个亲卫便不由得互视一眼,心下暗起疑问。

    既然这个妖精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阉人,既然他物件儿竟然比他们这群武夫还要——雄壮,那么他伺候王爷的时候,究竟他是男宠,还是——王爷才是下头那个?

    或者说——真正心理上是阉人的那个人,是这个妖精,还是王爷呀?

    小宁王本想用这种方式羞辱藏花,可是当看见那几个亲卫露出的神色……他只能一咬牙,伸手怒叱:“滚,你们都给孤王滚出去!”

    他们怀疑什么,他明白。倘若让他们这么怀疑下去,他在战场上还怎么继续维持威信?

    懊恼仰头,正撞见藏花异样妖冶、得意潋滟的眼。

    “你是故意的!”小宁王眯起眼睛:“孤王本是为了羞辱于你,可是你故意这般,你就是无声地将羞辱又还给孤王,你就是故意引着他们想歪了!”

    帐内再无旁人,藏花便也轻轻启唇。

    “王爷难道忘了,除了被王爷强迫之外,在下头的那个,哪一次不是王爷?”

    他妙目被吊得微微充血,却不恐怖,反倒宛若胭脂点染,妙韵天成。他侧了臻首,媚眼如丝:“彼时彼境,王爷不是也对我这模样,喜欢得了不得?想想那些夜晚,在我身子底下酣畅淋漓的,不是王爷,又是谁呢?王爷怎地此时就不喜欢它了?”

    明代的阉割并非全数割掉,外势保存,只割掉用以传宗接代的那囊物儿罢了。藏花的雄器得以保存,这些年来又多赖司夜染暗中的调理。

    尤其是……近来。

    近来心上多了那个人,便免不得寤寐思服,免不得日日牵挂,于是这物件儿——便又自己长大了。

    他却毫无半点欢喜,反倒平添绝望。

    不过幸好还有今日,还可以用它来羞辱小宁王,还可以用它来彻底扰乱小宁王的心……于心,仿佛也可足矣。

    .

    小宁王原本是想用藏花来发泄自己的怒火,却没想到藏花却尽数将那羞辱都转回到他身上,他便恨得宛若癫狂!

    他跺脚大叫:“是么?哈哈,是么!这样一幕真该叫司夜染出来瞧瞧,瞧瞧!”

    他一手指着藏花的模样,一边癫狂望向四周:“司夜染你看见了么?你看见了么?你跟我一样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人才会变成这样,对不对?哈,哈,他不再是男宠,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司夜染,他之所以能这样,你知道他此时此刻是在想着谁!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的兰公子啊——他满脑袋里想的,都是如何能跟你的兰公子颠鸾倒凤,他满脑袋里都是想着如何能代替你去!”

    “司夜染,他都这样儿了,你还不出来瞧瞧么?你真该亲手再阉他一回,你该将他全都切了,将那血淋淋的物件儿装了盘子,送给你那兰公子瞧瞧!”

    原本一脸悠闲,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被吊起来的藏花,这一刻面上再也笑不出来。他狠狠眯起眼睛:“你住口。你不配提到她!”

    “哟,怎么了?心疼你心上人了,啊?”

    小宁王索性盘腿坐在书案之上,邪肆而笑:“哦,对了,现在那兰公子不属于你,却也未必还属于司夜染了。她在巴图蒙克的王帐里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啊,一百天,你说巴图蒙克是每天早晚各睡她一遍,还是早已睡腻了她,将她赏赐给了部将?呵呵,呵,你知道的,草原那些汉子都是很强壮的,而兰公子长得那么娇小,啧……”

    “你住口——!”藏花终于还是被小宁王准确撞在软肋上,心下一急,嗓子眼儿一甜,一张口竟然是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小宁王便更是得意大笑:“哈哈,急怒攻心了!原来你对这个兰公子,是真的窝进了心眼儿里去了!可是我告诉你,你这辈子跟她注定无缘!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那样的人,就算能接受司夜染,却也怎么都接受不了你!”

    “我知道。我心里从来就都是明明白白。”藏花一口鲜血喷出去之后,余下的鲜血沁在他唇上,便仿如最最鲜艳的口脂。

    他略有些虚弱,可是面上却又重新浮起笑意。那笑如梦似幻,那笑由衷而发。

    实则便是这一场被悬吊的酷刑,他也并不以为苦。

    彼时他也曾经因为对她的嫉恨,而将秦直碧吊在山洞里过啊。他彼时不是恨秦直碧,他是在恨她啊……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于是便用这一场悬吊,赎了从前的罪过吧。

    他怜悯对盯着小宁王:“王爷,你知道么,我从来都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叫她知道我对她的情。每每思念了她,或者因为腰.下的此物而肖想于她了,我都会惩罚我自己。”

    小宁王听得津津有味:“怎么惩罚?抽自己的嘴巴么?却也没见你面颊红肿过。”

    藏花便笑了:“王爷说错了。以我藏花的手腕,对人狠,对自己岂能不更狠?”他歪头而笑:“我喂自己——毒物。”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想得淡时,只喂我自己粗浅的毒物;待得越想越深,那毒便也越用越烈……到如今,跟着王爷离开京师的我,不过一具行尸罢了。”

    小宁王也是吓了一跳:“你竟能对自己狠下这般心来?”

    “为什么不能呢?”他笑得越发娇艳:“当越来越觉得自己活下来是一个多余,越来越明白活下来却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会越来越对死亡生出欣羡。如果能死,能安安静静地睡着,永远再不醒来,该有多好啊。”

    他歪歪头,闭上眼睛:“我现在,真想睡了。王爷,你陪不陪我?”

    小宁王一怔:“你就这么肯甘心放弃了?你难道不等着司夜染来救你?你说他这么久还没现身,说不定就是来救你来了啊……你难道心下真的没有这般半点的期冀?”

    小宁王怎么肯善罢甘休:“哦,对了,在你和兰公子之间,他永远只会顾着那兰公子而放弃你。所以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到这儿来呢?他应该去威宁海了,他应该去救他的心上人了。”

    藏花没有半点不快,反倒微微笑起。

    他也想这么做呢,所以若是大人真的去了,他怎么会有半点的不快?

    “你又笑了,你笑什么!”小宁王再度抓狂起来:“原来你的心里虽然有了那兰公子,可是你还是不恨司夜染,是不是!可是我告诉你,他却绝不可能对你也是此心——你瞧他在你眼角刺下的那朵兰花!”

    “你还说什么永远不想让那兰公子知道你的感情,可是倘若那兰公子看见你眼角那花,她立时便知道了!她一定会因此而远离你!司夜染多狠的手腕儿,一朵花刺就能彻底断了你和兰公子的干系——亏你还不恨他,哈哈,好笑,真是笑死孤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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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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