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6相对浴红衣(上)
小宁王得意到了极处,张开大嘴仰天大笑。
灯影迷离,晃了眼睛,他便眼也闭上了。想
笑声未绝,便忽地只觉颈上一冷!
还没等睁眼去看,颈子便被森凉的手指捏住。有宛若冰山雪峰一般的人无声贴住他耳际,语声绮丽宛若冰雪化成的妖精。
“王爷觉得好笑,是么?那便笑吧,笑得再开心一点儿。”
踝.
小宁王一声笑便卡在嗓子眼儿,笑声变成了低沉沙哑的绝望呼声。
一枚柳叶儿般又薄又窄的刀刃,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抵在他喉咙上。冰冰凉凉压住他的声带,叫他做不得大声,更不敢做大声。
灯光悠然一转,那人转到小宁王面前来。一身蒙古汉子的装扮,却映着一张如冰似玉的脸。一双凤目悄然一转,眼角便似有霰雪纷纷扬扬飘散。浸在光里,聚成白凤之尾。
“司、夜、染!”
小宁王又惊又惧,声息从牙缝里挤出来,已变成恐怖的低喊。
司夜染却没瞧他,颈子微微一转,眼角轻抬去望吊在半空的藏花。
“那两条绳子能奈得你何?你有时间与他斗嘴,怎不早早磨碎了绳子下来?还是说,你自己竟不想活了?”
藏花黯然垂下眼帘,“大人……”
黯然之后,绑住他手腕的两根马缰绳便应声而断,他宛若一片颓败的秋叶,无声落在桌面上。
那两根绳结摇荡在灯影里,分明早已被磨开了三分之二之多,只需再稍稍用力便早就断了。
大人说得对,藏花实则一边与小宁王斗嘴,一边早已瞧瞧将绳索磨开。只是他求生的心气儿并不盛,反倒有一点小小迷恋这种挣扎于生死边缘的痛苦。
宛若只有这种痛苦,才配得上他的心啊。
司夜染眯眼斜睨着颓然跌倒的藏花,哼了一声:“今晚难得心情这样好,宁王千岁笑得开心。那便不如叫宁王千岁今晚便上路吧。”
小宁王浑身一震,想要挣扎,司夜染却早就捏住了他脉门,让他半点都动弹不得。
司夜染轻轻叹了口气:“花,送他上路是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藏花心下微微一震,整理好衣裤便肃然起身,接过司夜染手中薄刃。
刀刃一转,将小宁王脖颈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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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便也松了手,照例掸了掸身上的浮尘,负手立在灯影里,傲然回眸盯住小宁王。
“现在明白你自己错了吧?我是给他眼角刺下兰花,可我却不会不管他。当年我将他亲手救下,这些年他跟着我出生入死,他的命便只是我的。他的命十分贵重,不是你这样的人要的起。你既敢伤他辱他,那我就得先要了你的命。”
司夜染说罢抬步就朝外去。
身为冷血杀手,这一刻藏花的手腕和指尖抖都未曾抖过,可是他的心却终究颤成一团。
便霍地转头望过去,急声叫:“大人!何往?”
司夜染停住脚步,微微回眸。可是目光却未对上藏花的眼睛:“你以为,我会去哪儿?”
藏花心上便又轻轻一颤,却已释然而笑:“大人当真不该为属下这条命而耽误了这些时辰。大人快去吧,余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司夜染便忍下心中一声长长叹息。
他摇头:“一刻钟后,长城关口,你提着小宁王首级等着我。”
藏花终是浑身一颤:“难道大人不是要去?那大人这便又是去做什么?”
司夜染却不再说话,掀开帐帘,孤单的身影融入夜色,飘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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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肃然一静。
藏花收回目光,全都落回小宁王面上。
薄刃在他手中宛若拥有了生命,灵活地上下游动,便吓得小宁王只得转着颈子跟着上下转动。生怕那薄刃微微一偏,他的喉咙就断了。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藏花无声笑起来。
那笑容越扩越大,可是他依旧不发出半点声音。
随着他的笑,他眼角那朵兰花越发妖冶潋滟,他眼中的血丝便也如胭脂一般鲜艳迷离。
眼前这个人,也是与他这一生爱恨纠.缠的人呐。
这个人终于有一天落在了他的手上,终于到了他与这个人尽算旧债的时候。
这样的时刻来得猝不及防,这样的时刻他却不舍得它太快便结束了。
对待这个人,若依着他自己的性子,他恨不能好好地坐下来,多耗费些时日,一寸一寸地取了他的性命去。古来凌迟之刑,最长的不过剐了三天三夜,三千多刀;而用他的手法,他非要活活料理他七天,叫他尝够了各种各样的滋味,才肯叫他去死。
至少,也得像他当初料理长贵那般,耐心地用一个傍晚的时间,细细地将长贵身上的皮完整地剥下来,完美地不缺少一厘一毫,内里填进草之
后还能是个长贵的模样才行。
可惜了此时尚在军中,这帐外就是他的部下。时间容不得他细细去办完这件事,大人也说了只给他一刻钟的时间。
可是时间纵然紧迫,他却也舍不得叫这一刻那么快递溜走呢。
否则,他如何能与这个人算得清这么多年来的恨,这么多年来的怨,这么多年的悔?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啊?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他怎么会——便是眼角绽放兰花,他却也还是根本就不敢出现在那个人的眼前?
大人两手鲜血,背负她一门血债,却还能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有机会一步一步走回她身边。
可是他呢?他呢!他永远只该是沉沦在夜色与罪孽里的吸血蝙蝠,阴森毒辣,肮脏不堪,不男不女,不人不鬼!
心里有恨,指尖便自然涌出力道。
他手腕微微一转,薄刃便直切进他咽喉!
他左手按住他声带,薄刃则熟练地横切向小宁王的颈动脉。
那处的热血是最鲜活,最新鲜的。横切开之后,那处便似喷涌起血色的温泉。那颜色鲜亮无比,那频率活泼极了。
他冷笑着抱紧小宁王的头,不容他有半点挣扎和呼喊。
他甚至柔声凑在小宁王耳畔说:“王爷,我会陪你看着一场绝世胭脂。”
那宛若世上最好的胭脂一般的血,不停不停地流淌,蔓延满桌面,染红了桌面上的地图,然后嘀嗒落下地面去,渐渐汇成鲜红的泉流,在地上流淌,流淌。
而他和小宁王身上的衣袍,也渐渐都被染红。
小宁王的面色渐渐苍白下去,身子一点一点在他掌中冰冷下来,明明无力挣扎,却在最后的时刻忽然猛地一抬头。
小宁王的目光,对上了他。
那目光里,竟然百转千回,仿佛藏着万语千言。
那是濒死之前最后的回光返照,身为杀手的他再熟悉不过。
通常那个人在这个时候已经忘了正在死亡途中,甚至都不知道疼了。这个时候那个人反倒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
藏花便松开了手。
身为一个杀手,这最后的一点仁慈,他还是肯给。
反正他都已能确定,垂死挣扎的人已经再汇集不起喊叫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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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喉被放开,藏花撤身而去,小宁王颓然滑倒在桌面上,躺在他自己的血汇成的血泊里。
就这么一瞬,那血竟然就没有了之前的鲜亮,而渐渐转成暗红,开始凝结了。
不过这样躺上去,还是好暖。他觉着自己好冷,冷得仿佛一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冷过。
他望着环绕着自己的红,望着藏花染了一身的红,忽地笑了。
眼前仿佛燃起龙凤双柱,都是手臂粗,彤红彤红的光照得人眼睛暖,心里也暖。
耳际,仿佛听见喧天的锣鼓,不绝的道喜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爆竹,不时不时在耳边爆开欢喜的花儿。
而他和那个孩子,就这样都穿着一身的大红,含笑凝视着彼此。
他心满意足地伸出手去:“你这个小孩儿天性凉薄,你总怪我对你不好。孤王今天终于给了你这一切,可能叫你开心一些了?”
“你好歹,看在孤王今天这一片心意上,冲孤王,真心实意地,笑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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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47相对浴红衣(下)
可是那个凉薄的小孩儿还是没笑,纵然一身大红,却依旧睁着一双清冷如冰的眼。
他便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笑就不笑。反正这也才是真正的你,是孤王眼里——心里的你。”
桌上的血泊颜色更深,更凝固了,小宁王的眼神也更加涣散,迷离。
他唇角却挂着梦幻一般的笑:“孤王说过一句傻话,办过一件傻事,做过一个痴人。这三件,竟都是因为你。你,知否?”
耘.
傻话,是这么多年来都自信满满地教育别人,甚至包括巴图蒙克,说要假装爱一个人,最高的境界是要弄假成真,也就是说要用上自己的心。这般长此以往,明明没有真的悸动过的心,便也仿佛以为自己是动心了。
当然那真与假之间,如他这样的人还是拿得住、捏的准的踝。
那巴图蒙克后来对那兰公子是真的动心还是假的动心,他不知道了;可是他对自己一直都在说:你对那孩子的所谓动心,都是假的。而之所以看起来这么真实,也都不过是你技巧太真、手腕太高,便偶尔连自己的心都给骗过了。
那不是真的动心,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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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做过的傻事……从前的便不必提了。什么悄悄派人跟着他出门,市集上但凡他看过什么,问过什么,便是偶然眼角余光扫过的,他也都叫人买下来。封进盒子里,也知道不能立即去送,总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将大小的盒子都累叠起来,一起送过去。
便比如那次那个小孩儿从南昌忽然驰归京师。那是为了他的大人,那是他听说了他的大人被皇上禁足乾清宫。
他心下酸涩,却还有一种如愿以偿,因为他终于找见正大光明的机会,将早已积了满坑满谷的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并给那小孩儿送去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小孩儿竟然什么都不顾便决然而去。他追到河岸上,白帆早远了,他却也不肯放弃,还是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拉了满满的一船,都给那个小孩儿送去了。
那一次那小孩儿再度离开他,再度回到京师,回到他的大人身边去……他都不知道,那小孩儿还能不能再回来。在朝廷严厉禁足藩王的规矩之下,他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小孩儿一面。
驰马水岸,遥望迢迢远帆,他追不得,诉不得,他便只能执拗地将那些盒子都给他送去。就算明知那小孩儿不稀罕,盒子连拆都未必拆,可是他就是要送,不管那小孩儿收还是不收。
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原本是他自己亲手一块一块儿掰开了、藏好了的心啊。
若是都聚拢在一处,将完整的一颗心给那小孩儿,那小孩儿不会要不说,更会叫旁人都瞧明白了。于是他便积了这满坑满谷的盒子,将他的心掰开成千万个小碎块儿,每个盒子里装一小块儿……便不会吓退了他,便也不会叫人看懂了去了吧?
否则,别说他自己无法跟自己交待,他的部下、他的王府臣子,甚至他在天上的父祖都不会饶了他——谁让前代宁王的大业,便是断送在那个小内贼的身上!
那个小孩儿,本是他宁王府中的人呢。那个小孩儿却背主叛离,帮着那个更心狠手辣的小太监毁了整个宁王府,活活摘走了前代宁王的命啊!
所以他要告诉所有人,甚至要对着镜子告诉自己说:“那些盒子不是你的心,你对他根本什么都是假的,是手腕,是伎俩,是贿赂,是——仇怨。”
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他才会朦胧想起,他曾经是怎样亲自一件一件将那些东西买回来,怎样一件一件亲手擦拭干净,怎样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封好,然后心满意足、却又万般心酸地,轻叹一声的。
其实从前的那些,也许都不要紧。最最要紧的傻事,反倒是眼前的这一件。
他明明知道那小孩儿绝不会轻易叛离司夜染,他明明看得清那小孩儿是在他眼前演戏,他明明明白——纵然那小孩儿眼角被那小阎王刺下了兰花,那却也不过还是表面的功夫罢了。
那小孩儿不可能背叛那小阎王,那小阎王若当真想折磨情敌,又怎么会止于刺下一朵花?
可是就算他都明白,他都了然,可是他还是扛不过那小孩儿跟他道一声:“带我走。”
明明知道,带着他走,便也仿佛带着索命的无常与自己同行,可是他竟然还是带了……为了叫那小孩儿走得安心,他竟然还自说自话说信了那小孩儿与那小阎王当真是掰了,只为了叫那小孩儿放下心防。
——就更不用说,这些年这些次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南昌安着个替身当摆设,悄悄儿冒着性命的危险进京来了。
他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是为了大业,是为了探查朝廷的意向,或者说是来会巴图蒙克……可是他哪一回,不是一进京来便第一时间去打探那个小孩儿在哪儿。打探着了,便丢下了一切,心头乱跳地赶去?
甚至,就连听说他发了邪火,跑到青州去鞭
打了一个书生。他竟然也不远万里地赶去,瞧瞧那书生究竟是什么模样,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在他眼里,仿佛有资格能被那小孩儿打,也必定得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才行。
这些年,他都记不清他究竟明明白白,又糊里糊涂地做下过多少傻事。他骗得了那小孩儿,骗得了旁人,甚至骗得过自己——却终究骗不过那真正冷静的对手。
比如那眼瞳清冽的兰公子,比如那时刻冷眼盯住他的小阎王,比如——那隐藏在深宫大内,叫他数十年再也见不到面的皇帝。
他们也许都在冷眼旁观着他犯傻、出错,他们都在冷静地等待时机,一把掐断他的脖子。而那个小孩儿,就是他们手中最快的刀。
今晚,呵呵,那小孩儿和他们,终于,成功了。
功败垂成,那小孩儿毁了他宁王一脉的大业一次,又毁了第二次。
可是谁叫他自己傻,明明知道该防备那小孩儿,明明知道该先除掉才安全,可是他偏偏就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管不住自己的心……
好冷啊,身子冷得仿佛要冻成了冰。便是自己的那滩鲜血,竟然也已经无法温暖自己了。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转头,望住那个小孩儿。
他挣扎着张开嘴,他想对他说“你过来”,却就在张开嘴望过去的那一刻,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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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是下雪了么?
还是他自己化身成为了清雪,随风飘起?
他看见那小孩儿微微一震,仿佛挣扎片刻,才抬步朝桌面上的“他”走过去。
那小孩儿伸手按住“他”已经再无血涌出的颈子,指尖微微一颤,然后手起刀落——切下他的首级。
他曾威胁过那小孩儿,说要彻底全切了那小孩儿;呵呵,此时便是报应,那小孩儿便毫不留情地切下了“他”更重要的首级。
然后那一身血衣的小孩儿便提着“他”的首级,吹熄蜡烛,悄然走出帐门,身影融入风雪。
他便情不自禁跟随着飘浮而去。
其实他还想告诉那小孩儿,讲讲他们当年的初相遇。
那一年他还是更小更小的小孩儿,天生浓艳,比女子还要娇媚。在王府里便勾起了一些人的贪婪,甚至包括——先代宁王,他的祖父。
那些人欺负了那小孩儿,那小孩儿纵然拼命挣扎,却终是寡不敌众……
祖父也欺负了那小孩儿,碍着身份,那小孩儿终是没能逃过……
等他回到王府再看见那小孩儿的时候,他看得出那小孩儿变了。那小孩儿眼角眉梢都是冷冷的防备、深深的仇恨。可是那又有什么用?那小孩儿什么都不会,依旧无力自保,那样深浓的仇恨只会给他自己带来更深的灾难。
彼时身为宁王世孙,他正在暗中训练一批刺客。
他便状似无意地伸手一指那小孩儿:“我看那小孩儿不错,收进亲卫营,好好训练他吧。”
那一年他自己刚二十多岁,正是青葱玉立,华光万丈之时。多少闺秀暗暗爱慕,可是他却独独只看得见那个绝艳却阴冷的小孩儿……
所以便到此时,他也并不真的恨那小孩儿杀了自己。那小孩儿杀人的技巧本是他亲手教的,他只希望那小孩儿变得强大,再不受人欺负。
甚至,就连那小孩儿毁了他祖父的基业,他也并未真的记恨……
只是这一切,这一生,却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他听了。
更没机会告诉他,当得知他成为男子,喜欢上那兰公子的一刻,他曾有多么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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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会有更要紧的事做,咳咳,花都虐完了,接下来乃们知道谁要更是受虐了~~大家表急哦,我周末争取攒点稿,周一给大家加更哦。实在太困难了的说~】
谢谢如下亲们:
3张:深蓝叶叶、可爱良良、
2张:setlee、vivianliuya
xueronghua、彤艾猪的鲜花
412.48我将我的梦,托付给你
长城关口,黑天白雪。
藏花提着小宁王的首级,却迟迟不见司夜染来。
方才大人给他的时间太短,只有一刻钟,他得毫不耽搁地割下小宁王的首级,然后一路狂奔才能按着时间到达。于是这一路竟然没时间停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那是小宁王和亦思马因联军的大营,数万铁甲就在帐外。他就算凭着杀手的能耐,可以近身悄无声息地宰了小宁王,可是他怎么竟然能这么顺利地提着首级就脱身而出?
小宁王的部下呢?亦思马因的哨兵呢?为什么没人发现他,更没人追上来?!
甚至——细想想他提着小宁王的首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地走出帐篷的那一刻,外头仿佛也并无人在。他那一刻太沉浸于自己捋不清的心绪,他那一刻太看淡了一己的生死,于是便在那一刻连本.能的防备都撤了,全部在乎外头是否有人拦着,便也……直到此时才觉得不对劲踝。
是谁帮他引开了守卫的注意力?是谁让他无惊无险地顺利脱身?
大人在哪里?他又在做什么!
藏花便急了,回手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终究只是藏花,不是大人;他终究还是难免在细节之处优柔寡断,他难免还是在方才那一刻——痛了心。
而大人之前那么毅然决绝地离开,怕就是为了替他引开大营里守兵的注意!
若大人因此而有半点闪失,那他——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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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提着首级便转身要回去,刚抬步却被一道银灰色的身影按住。
藏花一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煮雪!”
煮雪一身的银白僧衣,一张全无半点粉黛的素脸,本该是最素净的模样,可是这一刻却竟然也是满身的血点子!
藏花便更急了:“大人呢?”
煮雪眼中平和去了一半,这一刻转眸之间都是凌厉之色:“大人还在亦思马因大营中!万人围困,暂不得脱身!”
果然!
藏花便推煮雪手臂:“那还拦着我干什么?咱们冲回去,与大人共存亡!”
煮雪却还是死死按住藏花:“救护大人,是我的责任。你不能回去!”
煮雪说着将一个包袱塞进藏花的怀里:“听着,大人有令,命你带着这个包袱,即刻北上。出了长城再打开包袱,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大人给你的差事了。”
藏花掂量着手里的东西。尽管大人有令,他不能当场拆开。可是凭着他杀手的本/能,凭着他怀里另外一个几乎同等体积和重量的包袱,凭着他鼻息之间浓郁的血腥气,他也能猜得到那是另外一颗人头!
煮雪从他怀中将小宁王的首级接过来:“这个交给我。小宁王的头,皇上等着呢。”
他便眯起眼来,眼角兰花绽放寒意:“北上的差事……为何不能叫雪你去办,为什么非要我去?”
“这事必然只有你才能去办。大人将这件事交给你,便是大人对你一万个相信!”
煮雪便发了狠,伸手推着他,劈手给了他一掌:“事不宜迟。再晚走一步,便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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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叫他北上……
大人说叫他不必顾着他,叫他立即启程,否则便来不及了……
大人说,这差事之所以交给他去办,是对他一万个放心。
藏花猛地仰头,泪便已从眼角滑下。流淌过眼角那朵兰花。
他再笨,又如何能想不到大人交给他的差事是什么!
为了救他,为了能让他顺利脱身,大人身陷重围难以脱身,怕耽误了时辰,便叫他奔赴草原腹地,去救回那个人啊!
心中澎湃,可是时辰却已不敢耽搁,藏花拉过马来,回身深深望向煮雪:“……大人身边,除了你,还有谁?风可在?!”
煮雪却摇了摇头:“风亦有差事在身。大人身旁,只有我。”
“啊!”藏花心头狠狠一痛,一张口便又是一口鲜血!
此时此刻,大人独自陷入重围,可是他却不能回去救大人!
煮雪连忙上前伸手点住他几处穴道,郑重道:“我不能再耽搁,这便回大人身边去了。花,你一定要办好大人的差事,一定不能辜负大人的期望。听见没有!”
藏花用力吸气,也深深望住煮雪:“好!雪,你千万要护住大人!还有,你也千万要护住你自己!”
煮雪盈盈一笑,灰白身影便飘然远去。那纤细的身影融入夜色,融入飞雪……宛若她的名。
只一瞬,便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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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忍泪飞身上马,策马狂奔,直向北去。
不顾风雪,冲出长城,一口气直冲到草原地界,他才敢停下来。
否则他怕自己真的没有勇气直接北上,他怕他违背了大人的命令,只想拍马回去,用自己帮大人挡住那片凛凛刀光
!
大人……
.
寻了处背风的山丘,藏花连忙下马打开火折子。
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血浸透,此时湿重不堪,有些迎风的部位甚至都已经冻结起来,成了硬邦邦的一块遁甲。
他拢起火堆烤着,一边打开了煮雪送来的包袱。
包袱里头首先是一个衣服包,里头裹了几件皮裘,够他御寒之用;此外还有一个小匣——他认得,那是大人平素易容所用!
他心下一颤,重新又抖开那几件皮裘——如何还认不出来,那都是大人自己的衣裳了呢!
他的心便抖成一团,再去掀开下层的包袱。
一颗狰狞的人头呈现在月光之下。血迹狼狈,怒眼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饶是藏花,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竟然是,亦思马因!
.
藏花重新合上包袱,微微闭上眼睛。已是明白了大人的心思……
不管是大人还是任何人,若想单枪匹马进到草原王帐,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唯有一份“见面礼”是巴图蒙克不能拒绝的,那就是他杀父仇人亦思马因的首级!
于是带着这颗人头,便有了通往王帐的通行证。纵然是巴图蒙克自己心里不愿意,他也得顾忌着草原上的习俗,顾忌着各部族的眼光。婚礼之日若能收到杀父仇人的首级,不管来人是谁,他都得大礼迎候,绝无拒之门外的道理。
为了救他,大人宁愿身陷万人重围。
而为了救她,大人孤身入大营,斩杀了亦思马因!
藏花狠狠忍住眼中热泪,朝向南方重重叩头:“大人放心,属下定将她安全带回来。如若不能,属下便也埋骨在草原,誓不生还!”
他藏住难过,取出腰上永不离身的小小妆镜,打开了包袱里的梨木小盒子……
借着黯淡月色,跳跃火光,他对镜细细勾画。
那本也是他在心中描摹了无数遍的眉眼啊,那也曾是他一生遥不可及的梦想。
在镜中,司夜染的容貌一点一点,脱胎成形。
.
腊月二十九,边关飞马传书,说已经斩获了逆臣小宁王的首级,正在加急送往京师途中。
张敏收到消息,便连忙禀报给皇帝。
到了年下了,皇帝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也正因为忙,皇帝反倒更愿意画画儿,于是便是有些零敲碎打的闲暇,他也总要让张敏铺开纸,画上几笔。
张敏将小宁王被斩的事禀告给皇帝,皇帝什么都没说,面上的神色也半点没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是张敏却还是瞧出来了,皇上的笔尖儿上滴落了一滴墨。
墨落在宣纸上,必定洇了一片。向来对画儿极为重视的皇上,平素是绝不会犯这样的疏忽的。
足见,皇帝这一刻的心潮澎湃。
张敏盯着那画儿,皇帝便也察觉了,尴尬地笑笑,“瞧,画儿都变成墨池了。伴伴快帮朕撤了吧。”
皇帝自己则放下笔,转身回了卧榻。和衣躺下,自己拉严了龙帐。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五岁那年。
他两岁被封太子,战战兢兢地长大到了五岁。终于皇叔景泰帝贿赂满朝文武,群臣一起奏本,叫景泰帝心满意足地废了他这个太子,改立景泰帝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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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49大喜之日,素若幽兰
他这个原来的太子,被废为沂王。侥幸因年幼,又有皇祖母护着,总算还能继续在宫中居住。
那一年景泰帝为了给他自己儿子庆贺,大肆铺张,甚至将各个藩王的世子也都接进宫来。名义上是为给太后天伦之乐,实则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添喜气。
新太子自然成了众星捧月,而他这个废太子则成了落水的狗。那帮世子一边恭维新太子,一边用尽一切恶语奚落他。
那新太子还觉不够,还叫他给他放纸鸢。像趋势奴才一般叫他拎着纸鸢满院子的跑,叫他向东便向东,叫他往西便往西耘。
尤其是那宁王的世孙,也就是后来的小宁王,竟然故意将他的纸鸢打进了水里。一群孩子跳脚大笑,新太子颐指气使命令他去捡起来,说还要继续放。
那一刻刚刚五岁的他,再一次明白了天家无亲情的道理。他抬头望一眼那些本该是至亲的孩子,心底涌满了苍凉。
后来……是公孙寒替他跳进池水里取出了那纸鸢,才免了他一场生生所受的凌.辱。
彼时年幼,虽然从两岁起便受皇叔景泰帝的种种暗害,但是好歹活下来,心下便也还没学会要以牙还牙,更没想到要骨血相残。可是那一年,孤单绝望地站在池水边,在一片奚落的哄笑声中,他却瞬间懂了想要杀人是什么感觉踝。
他借着口吃,装作卑微害怕的模样,可是一双眼却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宁王的世孙。
那一年,他才五岁,便在心底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他会杀了那个世孙,一定!
后来年纪渐长,慢慢地明白了宁王世孙彼时缘何那般对他。
原来宁王一系早与成祖有过二分天下的盟约,只是成祖毁约,得了天下之后反倒将宁王藩地南迁,从此变得无关轻重,于是小宁王恨他,是恨他曾经的储君身份,是恨他的执掌江山。
于是十岁之后父皇重新登基,他也重新再被立为太子之后,他便笃定了要杀小宁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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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自古以来,凡是有藩王的朝代,皇帝总会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吧?
从皇帝自身来说,为了维持江山一统,必定都想削藩;可是那些藩王却都是至亲骨肉,若轻易削藩便难免会引天下人指摘,说骨肉残杀,甚至会授人以柄,反倒叫藩王捉到借口,正好起兵。
于是他在刚刚登基,江山未稳的时候,选择了忍。
他一直忍到小六那孩子长大一点,能独自出门办差了,才借着小六的手办了先代老宁王。
接下来又忍了这些年,终于又忍到了小六长大成人,忍到了小六终于替他亲手割下了小宁王那颗脑袋!
二十多年的忍耐,他终于如愿以偿,终于能亲眼看见了小宁王的首级。
他有多高兴,多高兴!可是他却不敢叫任何人瞧出来,甚至包括张敏……于是他只能赶紧退回卧榻来,亲手拉严了龙帐,叫自己沉入梦境里去露出那个久违了微笑。
明早醒来,他还得亲自下旨安抚南昌宁王藩国。亲下旨意,立宁王世子为下一代宁王。
他甚至还得亲自呵斥司夜染,将皇家骨肉残杀的恶名尽数都推到小六的身上去。只说给了小六节制边关之权,却未成想小六竟然先斩后奏,已是斩下了小宁王头颅。
身在皇位,他担不起那个骨肉残杀的恶名。纵然是小宁王反叛在先,他也必须得撑起一个仁君的脸面来。
而小六那孩子……果然是懂事。
那孩子知道他终于同意放他北去,不是光叫他去办自己的事儿,去救出那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兰公子来的……他是叫那孩子去替他办事,去替大明江山办事!
只有大明江山稳固了,只有他这个皇帝的心满足了,他才能允许那孩子接下来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不是他心狠,只是从古至今千万年来,永远都是江山重、人为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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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一大早帐外便忙碌开了,满都海亲自带着人里里外外地操持。也不用兰芽帮忙,直说叫兰芽安安心心地等着当新娘子就好了。
兰芽便又检查了一遍雪姬、月月,以及双宝、三阳,还有被巴图蒙克扣为人质的王瑾他们的孩子。
他们个个都已经悄悄准备好了。
只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在草原的汪洋大海里,便宛如沧海一粟。纵然是准备好了,可是谁敢说就有胜算,就一定能逃得出去?
兰芽看完了一圈,回到帐中。满都海早已派人将喜服送了来,几大盘子的绫罗、珠宝罗列在榻上。满眼华贵,满室生辉。
兰芽便屏退了左右,对着镜子整理好了头发,换好了衣裳。
然后扬声:“宝儿,去请大汗来。”
双宝进来,一张脸苍白,一双眼珠子却是乌黑乌黑的,望见兰芽便是一怔。
“公子,你这是……?!”
兰芽却淡然一笑:“
没事。你去吧。”
巴图蒙克却是耽搁了半晌才来,撩开帐门走进来,竟也是一怔。
双宝退出去,合上帐门。
巴图蒙克便攥住腰带:“你为何做这一身装束?难道满都海亲自盯着人赶制的喜服,竟入不得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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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时的兰芽根本就没穿那华贵的喜服,而是穿了一身的素白,便连领口袖缘都没有半朵绣花。
她头上也未曾点缀华贵的珠翠,只将一把青丝梳拢到脑后,编成一根素辫。压鬓、辫梢都未曾有一片花、一根钗。
她竟是在这大年下和婚礼当日这大喜这双重的大喜的日子,将自己打扮到了素淡的极致。
不过巴图蒙克也得承认,这样素淡至极的她,容光却未见半点减损。反倒因为衣饰的素极,而更加彰显出她眉眼的清丽、五官的灵动。
便是那一点毫无妆点的朱唇,也成为周身上下唯一的一点鲜艳。反倒更是美到了极致。
巴图蒙克深吸一口气,不知怎地想起在汉地见过的观音造像。
清丽绝伦,不容半点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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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蒙克的不满,兰芽自然明白。
她便嫣然一笑:“大汗不高兴了,是么?大汗必定以为我又犯了从前一般的倔脾气,非要在大喜的日子跟大汗闹别扭,故意穿了素衣,是表示不愿跟大汗拜堂了,是不是?”
巴图蒙克自然是这么担心,见她巧笑倩兮地明白说出来,倒也是一怔。
“难道,你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的语声里,融入了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
终究还是——紧张她啊。如若不然,他何苦要等这么些日子,干脆直接要了她,将她困在威宁海,只需看守好了她,不叫她寻了短见。待得十个月后,她有了孩子,再野的女人便也会被征服了。
只是他终究舍不得啊。
在草原也有草原的规矩,更何况他是堂堂的大汗。若不给她一个名分便要了她,那她从此地位只能如卑微的女.奴。更何况满都海的地位这样崇高,在部众当中的威望甚至都在他之上——那她就永远都无法与满都海相提并论。
纵然他从不细问自己的心,可是他的私心里——终究还是偏袒了她一点啊。
虽然满都海是他的正室妻子,虽然他的性命和汗位都是满都海给的,虽然满都海给他生下了孪生继承人……可是终究,隔着年纪,隔着恩情,他对满都海的情不是发乎本心,也不是寻常的男女之爱。
他今生第一次的爱恋,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儿的钟情,其实都是她啊。
于是在他心里,从情爱的角度来说,她都是他最看重的,他便不愿委屈了她。
于是不管在将她强行掳来时,在路上对她有多霸道;可是从到了王帐之后,他对她却更多是执礼相待。
只因为,他怎么做,他的部将和手下就都会效仿。只有他对她执礼,那些人才能也同样礼敬于她。
否则她就会跟雪姬一样,纵然跟岳兰亭是实际的夫妻,都有了孩子,却永远得不到外人的尊重。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考虑了这么多,甚至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渴望,还要小心翼翼地不叫满都海吃醋……可是怎么她竟然还不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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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50心若兰兮终不移1(3更1)
他的神色都写在脸上,怎么都藏不住了。
兰芽看得明白,便娇俏一笑,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
仰头,认真去望他的眼睛:“大汗多虑啦……我若不愿,早就反抗了,又怎会乖乖一直等到今天?”
她做了个鬼脸:“我倒以为,是大汗要故意拿捏个理由来退了我呢!谁叫我从不是驯顺大汗的女人,草原这样大,大汗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跟我生气?”
“真的?”
巴图蒙克眼中漫过惊喜——只不过更多的事惊,喜是包裹在惊里。“那你怎么还穿成这样?踝”
“大汗是误会了。”
她悄然垂首:“我今儿这么穿,不是为了悔婚,也不是为了跟大汗闹别扭。相反,我今天这么穿,才是表达我的认真。”
她握着他的手,高高仰头望住他的眼睛,清丽绝伦的容颜上泛起玉光。
“大汗忘了,我家门遭难不过一年余。若按着汉地的规矩,儿女总要守孝三年,在三年之中不事嫁娶。可是大汗对我兄妹情深意重,我兄妹便也感念大汗,没有以此事为推脱。”
“我愿意为大汗破了这个例,只是总归不能便连一点孝心都没有了。于是我今天便特地穿上这素服,拜天地的时候也好叫爹娘谅解。”
“再说,”她辫子轻轻一甩,辫梢娇俏轻扬:“再说大汗你也喜欢穿一身白衣呀。便如从前江南的慕容公子,清雅冠绝天下;后来的少年大汗,也总是喜欢穿一身白鹿皮的袍子。”
她笑靥若悄然绽放的兰:“草原崇白,于是我便是穿着这一身素服与大汗成婚,也并无不敬,反倒更是归化之心。大汗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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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蒙克终于点头微笑,伸手去摸她的面颊:“你既是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他虽这样说,却还是上前一步拥住兰芽,在她耳边沙哑地问:“可是你今天忽然这样善解人意,倒叫我更不放心呢。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就舍下了司夜染的,嗯?”
兰芽笑了:“其中的道理,大汗与我一样明白。我来草原三月,开始何尝没安过逃走的心?彼时,我日日夜夜巴望着他能来救我。可是他做了什么?——呵,呵,长长百日不闻不问。原来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兰芽轻轻别开眼去,眼角闪过泪花:“以他的能耐,若想救我,早就来了;既然他从未来过,便是他根本就没将我放在心上过。”
巴图蒙克凝眸,细细辨识兰芽面上神色:“只是因为失望了么?兰芽,你本是长情的人。”
兰芽便笑了,仰头望他。
“事到如今,我跟大汗马上就要成了夫妻,便也不必彼此藏着心思了。”
巴图蒙克点头:“好。”手指流连在她娇柔的面颊上,舍不得撤开。
兰芽便深吸口气,敛上长睫:“大汗跟我都明白,司夜染其实是建文余脉。”
“嗯。”巴图蒙克迷蒙点头,只享受着她的发香。
“所以大汗又如何不明白,我当日缘何要给贫苦的牧民送银子?我就是早就猜测,草原怕是也有建文余部逃生而至。只是草原终究有草原的规矩,大汗就算收留了他们,却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更不敢随便给他们官职,于是他们的处境会是王帐里最为贫苦的那一群。”
巴图蒙克微微皱眉:“莫非你在指责我心狠?”
“不是。”兰芽在他臂弯里仰头轻笑:“这不是大汗自己定的规矩,这是草原千千万万年来的规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汗已经给了他们容身之地,这便已是足够的仁慈。”
“真乖。”巴图蒙克情难自禁,挑起兰芽的下颌吻了上去。
这一回,兰芽双手攥紧了拳,没有闪避。
巴图蒙克一边吻,一边呢喃:“嗯,以你聪明,既然发现了建文余部,便也自然明白了岳大人曾经也发现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嗯,我错了,从此不该叫岳大人,该改口叫岳父大人。”
兰芽怆然一笑,借这耳鬓厮磨藏住。
“我明白了,当年我爹出使草原,便也是在草原发现了那些人吧?就为了掩藏这个秘密,司夜染才会痛下杀手,诛我满门。”
泪,还是滑下面颊。
巴图蒙克直起身子,双手托着她的面颊,细细凝望她。
“你终于懂了。”
兰芽含泪垂首:“所以,我还怎么能对他不心死?”
“原本,我还想过要替他开脱,想以为他是奉皇命,不得不动手……却原来根本与皇命无关,根本是他杀人灭口!”
她仰起头来,眼含仇恨:“既如此,我还如何能继续与他在一起?”
巴图蒙克长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好,好。你终于明白了。”
再度倾身吻住她,甚至手也伸进了她的衣襟,“你放心,我必定替你报了此仇。我娶你从不
是儿戏,我既没机会叫一声岳父,既然没机会给你岳家聘礼,我便必定将他的人头供在岳父岳母大人灵前。”
他的手灼烫地覆上来,兰芽浑身轻颤,却不能抗拒。
女人的身子跟心是相连的,身子若有半点抗拒,便证明说出来的都是谎话。她只能忍耐。
兰芽的驯服,甚至是羞涩的主动迎合,叫巴图蒙克难以按捺。他便一把将兰芽抱上榻去。
兰芽轻喘,微微推开他:“大汗别急于这一时。此时里里外外都在为咱们张罗,满都海都随时会进帐来,咱们若这般……”
巴图蒙克闷哼了一声,只得重新坐起来。却还是按捺不住,索性将兰芽抱到腰上,借着长袍的遮掩,将兰芽袍子下缘分开……
深深的恐惧沿着每一根神经蔓延上来,兰芽知道此时不能躲,反倒只能迎合。唯有如此才能打消巴图蒙克最后的怀疑,也才能为所有人赢得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
巴图蒙克的手先探上来,他的呼吸登时急了,另一只大手急切地抱紧了兰芽的翘tun。他的声息都漾着酒醉:“……你知道么,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渴望过一个女人。岳兰芽,此时此刻,从我心里来说,是我的——初次。”
他便猛地将她按坐,骤然挺身!
一切,一切,已在毫厘之间,却猛然听得帐外一声呼唤:“大汗,要事!”
是莫日根。
巴图蒙克已是箭在弦上,额角细汗涔涔而下:“什么事!此时就算天塌了,也都不要来烦我!”
莫日根已是听出大汗声音不对……略一想,如何能不明白大汗在做什么?
莫日根也是大惊,连忙道:“大大大汗,是,是是司夜染来了!”
帐内陡然一静。
巴图蒙克迅速望了兰芽一眼,兰芽也是一惊。
巴图蒙克便猛然道:“好,我这就去!”
兰芽便也趁机急忙从他腰上滑落在地,跪着替他整理衣袍。
巴图蒙克垂首,挑起兰芽的下颌:“你高兴了,嗯?”
兰芽一颤:“怎么会?”
巴图蒙克便一把将兰芽又提到腰上来,捏着她下颌:“吻我!”
兰芽心下微微一颤,面上却是含笑。
双手捧住他的脸,用鼻尖轻轻厮磨:“原来大汗,还像个孩子。“
“嗯哼!”巴图蒙克攥紧她的腰:“不管。总之你要吻我。”
兰芽深吸口气,只得落下唇去。唇瓣厮磨,他自然不够,主动张开了嘴,将兰芽的唇都包住。兰芽黯然垂下眼帘,只得伸出了丁香去……
这一吻,长久。
长久到兰芽都以为自己在黄泉路上走了几个来回,努力奉迎着辗转、娇.喘,可是实则心下却是,一片死灰。
巴图蒙克终于满意了,方喘着粗气将兰芽的头按在心口上。
“岳兰芽,我要定你了,不许背叛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也许会比灭你满门那晚的司夜染还要狠!”
“我明白。”兰芽垂下眼帘,绕着巴图蒙克的手指:“我都说了这么多,大汗难道还不肯放心么?”
巴图蒙克垂眸去望她:“……除非我已经让你怀了我的孩子!只是,时辰还不到,我就只得暂时忍着。小东西,我定要你今晚便怀了我的孩子,否则便不放过你!”
兰芽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好啊。”
“可是现在,”巴图蒙克忽地又一把将兰芽抱起:“跟我一起去见司夜染,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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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稍后还有两更。】
415.51心若兰兮终不移2(3更2)
兰芽微微一震,随即淡然颔首:“好,我陪大汗去。”
“正好趁机见他一面,以慰相思之苦?”巴图蒙克目光横来。
兰芽便笑了,伸臂抱住他的颈子:“那大汗咱们就都不去了。索性继续留在这帐中。”
“哼~”巴图蒙克轻声一哼。
他自己也许不自知,也或许是曾经扮慕容太久了,于是方才这一声叹息的声线,竟然像极了司夜染耘。
兰芽便滑下,肃立在地,“该见的人总要见。大汗,人家远来是客,这般大喜的日子,总该迎上一迎。”
踝.
煌煌王帐,不速之客。
兰芽随着巴图蒙克走进来,目光横过去,望了一眼那立在地当间儿的人。
只一眼,她便收回目光,面上没有半点波动,只驯顺地跟着巴图蒙克走向王位。
帐中一众部将左右分列,各自一脸肃杀凝视着“司夜染”。
巴图蒙克坐下,兰芽按着规矩立在他身旁。
巴图蒙克却偏头望了兰芽一眼,扬眸一笑,伸手捉住兰芽的手,将兰芽拽坐下来,就坐在他的膝头。
兰芽半点都未挣扎,身子软软地顺势贴在巴图孟克怀中,只羞红了一张脸,低低地嗔怪:“大汗……这么多人在。”
“这么多人在,怎么了?”巴图蒙克索性将兰芽颈子拉下来,用下巴上的虎子茬儿轻轻扎她:“你瞧他们谁敢有半点不豫之色?”
兰芽咯咯笑着,娇柔地承受了。
巴图蒙克这才满意地抬眸去望“司夜染”。
整个帐里,自然还是有一个人忍不住露出不豫之色的,那自然就是他。
巴图蒙克却亲热地叫了声:“虎度见笑,这小东西今晚就是我的哈屯了。方才在她帐篷里,伺弄得她不肯餍足,这会儿便还忍不住。”
说着便捉着兰芽的下颌,在她朱唇上对了个嘴儿。
低声哧哧地笑:“小东西,嘴上抹了蜂蜜么?甜死个人。”
兰芽默默承受,心下却轻轻一翻。
巴图蒙克喊“司夜染”为“虎度”,这是蒙语里“弟弟”的意思。
这还是她第一次目睹“司夜染”与巴图蒙克在草原见面,也更是他第一次听见巴图蒙克这么称呼“司夜染”。
这个“虎度”还不同于巴图蒙克称呼岳兰亭的“谙达”。“谙达”还有客套礼数的距离,而“虎度”根本就是自家人了。
巴图蒙克为什么会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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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便转眸过去打量“司夜染”。
他也正一双眼眸冰冷地凝向她。
见她望他,他便转过了头只望向巴图蒙克:“阿哈是说今晚要迎娶她?可是我怎么事先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阿哈怎么会忘了,她早已是我的人,她的命是我的。没经过我的允许,她什么都干不了!”
兰芽便又是一怔。
他竟然也用“阿哈”来称呼巴图蒙克!
“阿哈”是哥哥,是自家人所称呼的哥哥。
原来并不是巴图蒙克一厢情愿地喊“虎度”,原来他也会投桃报李地喊巴图蒙克是“阿哈。”
兰芽便忍不住笑了,目光清冷划过司夜染的面颊,落回到巴图蒙克脸上。
“虎度,阿哈……大汗,你们两个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是不是曾经有些事,我虽然置身其中,却根本就没看明白过?”
巴图蒙克大笑,一把抱紧她的小蛮腰:“嗯哼,这世上能骗过你这个小脑袋的事,还当真不多。可是就这么巧,我跟他好歹算是合演了一场好戏,骗过了你的眼睛。”
兰芽的心狠狠揪紧,面上却嗔怪起来:“大汗还这么得意!快说,不然我今晚不嫁了!”
巴图蒙克笑着眯起眼来,目光与司夜染的视线凌空微微一撞。
“你以为我们怎么能彼此互换身份,他能扮我,而我亦能扮他?除了歪在的化妆,也还是因为我们两个之间彼此太过相像,太过熟悉了。”巴图蒙克唇角微挑:“这世上能扮得成他,能扮得骗过所有人眼去的人,只有我一个。”
“哦?”兰芽便不由得微微转头,目光绕着司夜染打了个转。
“大汗缘何这般自信?”
巴图蒙克这才得意大笑:“因为我跟他的母亲,本是孪生姐妹啊!”
巴图蒙克大笑,帐内部将便也都跟着大笑。一帐的人都在朝着兰芽笑,仿佛在笑她的后知后觉,笑她的有眼无珠。
兰芽一张脸红得宛若燃烧,忙双手一捂脸颊:“是啊,我见过了图鲁和乌鲁斯,我便本该想到这样的!看来大汗的家族里,竟然有如许多双生子呢,真是神奇。”
巴图蒙克将兰芽放到一旁,起身大笑走向司夜染,伸手搭住司夜染的肩膀,转身一同凝望兰芽。
“所以我们是兄弟!小的时候,除了眼睛的颜色不一样,我们也曾
经如图鲁和乌鲁斯一般,被人当成是双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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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笑,目光却一点一点清冷下去。
“如此说来,大汗当年所谓的被大人擒住,也根本都是假的吧?”
巴图蒙克扬声大笑:“说得对。我是草原大汗,如何能以后机会深入汉地,考察清楚汉地的山川河流、风物人情?我便与虎度设下了计策,他对外号称我是被他生擒,实则是帮我名正言顺地进了大明腹地。”
巴图蒙克紧盯着兰芽:“后来你便也都知道了,我在北方和京师游历够了,他又如我所愿,将我送到南京去。于是江南的天下,也早已被我摸清了。”
“江山如画,如今那锦绣天下早已都在我心中了。”
全帐又是一片得意大笑。
莫日根站起身来,右手贴在左侧心口,心悦诚服地躬身行礼:“我大汗巧施妙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明国一切打探清楚。试问那明国的朱家阿斗,有这个智慧,有这份胆量么?”
莫日根说着,目光划过司夜染:“那朱家的阿斗,只知道结结巴巴缩在宫殿里,连朝臣都不敢见,只派些没根的人四出天下替他干事儿吧!”
众人又是一番哄堂大笑。
兰芽也跟着笑,等众人的笑声消散下去,她才拢紧袖口,妙目轻扬:“大人,你这般卯足了力气帮着大汗,做了那里通草原的事,倒不知大汗又曾许给了你什么好处呢?”
兰芽虽然面上含笑,可是语声却是清冷如寒泉,叮叮咚咚冲散了大帐里的喧哗笑声。
巴图蒙克收起了笑,目光幽深地凝望住兰芽;司夜染面上始终未曾有半点笑意,却也深深凝望着她。
兰芽冷冷一笑,便偏头望向巴图蒙克:“他不肯说,大汗总肯告诉我了吧?”
巴图蒙克勾着司夜染的肩头,垂眸望了他一眼:“骗了她这么久,骗得她这么苦,今天便也都说开吧。今晚过后,她便是你的‘勃勒根”(嫂子)。”
司夜染还是紧抿唇角,不肯说话。
巴图蒙克笑道:“干嘛?难道都忘了么?”
不等司夜染答话,兰芽抢先说:“是不是你们兄弟盟约双分天下?以长江为界,大汗在北,大人你在南?便是都城也都是现成的,南京,哈?”
兰芽说完,自己也是笑起来。她早该想到的啊,怎么就被情迷了心窍,直到此时要叫人家巴图蒙克自己来掀开?
司夜染虽然有手下,有曾经忠心耿耿跟随的旧臣,可是那些人却终究都是零敲碎打。或者是隐于朝堂,或者是做些细作的差事,他手里从未曾有一支正规的军队。
狼兵虽然也算军队,但是只善于小规模作战,人数和武器上无法与朝廷军队匹敌。
如此想来,司夜染便与小宁王一样唯有一途:与草原联手,借助草原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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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这一番话,巴图蒙克听着有趣,缓缓勾着唇角。司夜染却一脸死灰,双眼乌黑。
兰芽却笑得更甜,扬眸去望住他:“二位既然是兄弟,既然早已先照不宣结盟双分天下——那我岳家在二位的计谋里,被安排了一个何样的位置?”
还是没人说话。
兰芽缓缓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司夜染面前去。定定站住,忽地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司夜染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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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416.52心若兰兮终不移(3更3)
那一巴掌打下去,整个大帐都是一片惊呼。
却不是心疼的惊呼,而是幸灾乐祸,宛若在看戏时,看到了一幕精彩桥段一般。
巴图蒙克含笑一把攥住兰芽的手,将她护在身边儿。
兰芽含恨抬头:“大汗为何不准我打了?是怜惜你的虎度?!”
“自然不是。”巴图蒙克目光从司夜染面上划过:“虎度虽要紧,可是总比不上自己的新娘子。”
满帐就又是哄堂大笑踝。
兰芽明白,此时此地,司夜染既然来了,便自然是来自取其辱。
与其叫外人羞.辱他,又何如由她亲自动手?
兰芽便垂下眼帘:“有些私事——关于我家当年的事,我看我还需重新问他。大汗容我单独与他说话。”
“那毕竟是我家的私事,我不想也叫帐下的将军们这般哄堂大笑。“兰芽说着含泪指了指头上:“我爹娘,还在天上看。”
巴图蒙克便也缓缓点头:“好,带他去你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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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离开,巴图蒙克叫莫日根带人到兰芽帐外守着。
众人散去,白音走上前来低低问:“大汗怎么就容得他们两个单独见面了?大汗难道不担心小哈屯就这么跑了么?”
巴图蒙克冷冷一笑:“那是你们都被骗过了!——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司夜染。”
“哦?”白音也是狠狠一怔。
巴图蒙克得意笑道:“方才我说的明白——这个世上能将他扮到惟妙惟肖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本汗一人。于是其余那些假扮的,在本汗眼里一看就穿。”
“既然不是他本人,小哈屯见就见了,又能闹出什么来。这样大喜的日子,难道我不该哄着我的新娘子么,难道要她因为小事跟我发了脾气,再耽误了晚上的洞房?”
白音闻言便也放下了一颗心,抿嘴笑了。
“臣下只是好奇,他司夜染自己好端端地不来,怎么派了个假扮的来?怎么,难道他知道自己若来了便活不成了,所以根本就没敢来?”
巴图蒙克闻言轻哼:“他自然不是那样的性格。他之所以没能在大婚之日亲自赶来,便只说明一件事——他也许再也来不了了。他又怕她会伤心,于是便叫人扮成他的样子来。也算,人间天上最后一面。”
白音一愣:“大汗缘何这样说?”
巴图蒙克冷笑一声,一指亦思马因的人头:“那亦思马因的人头,是能这样轻易得到的么!亦思马因为王帐先代太师,最是老奸巨猾。他手里的永谢布万户,兵强马壮。纵然是本汗集合了草原上另外的本部五万户一起出兵绞杀,却还是一时之间奈他不得。”
“我草原铁骑南下,明军单纯从战场上根本就不是对手,于是可以想见,司夜染根本就不是在两军对垒的时候斩杀亦思马因的。他使的是阴招,是他这么多年来一贯杀人的方式,是他亲自深入大军营盘之中才能办到的!”
巴图蒙克笑笑:“想那永谢布万户,一个一个哪里是聋子瞎子,得知亦思马因被取了首级,如何会不万人齐拥而上?”
巴图蒙克仰天,又是怅惘又是得意地叹了口气:“我那可怜的虎度啊,一双拳头能敌多少?怕是早已葬身乱刀之下,被剁成碎泥了。”
“好歹与我兄弟一场,最后要派个人撑着他的脸来跟心上的人儿最后见上一面……这点情分,我这个当阿哈的,怎么也得给。白音,你说是不是?”
白音听着也是暗暗得意笑起。
真好,大汗只用了那小哈屯一个人,便逼得司夜染和亦思马因两败俱伤,同时消灭了大汗心中的两个要紧的敌人。
白音由衷施礼,“只是臣下好奇,那个假扮司夜染的人是谁。大汗方才与他说到兄弟关系,他竟然也知道。明明那司夜染将这重身份藏得很严,连小哈屯都不知道。”
巴图蒙克便笑了:“他自己来不了了,他自然会将这样一件要紧的事托付给他最相信的人。他身边有风花雪月,可是与他最亲密无间的只有那一个人。”
白音便顿悟:“是藏花!”
可不,便该是藏花。风度气质全都那么肖似,不许怎么刻意妆扮便已是一个人了呢。除了藏花,那司夜染还能派得出谁人来?
既然来的人早被他巴图蒙克看破,他便心下更有了底。藏花再像司夜染,也终归不是司夜染;司夜染能做的事,藏花却办不到。于是他便也戒备大减,便任凭他去与兰芽说话,又有什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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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帐内,盯着眼前的人,兰芽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疼。
她狠狠地掉泪,狠狠地,被那泪灼痛了眼睛。
眼前这个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她想当成是他,可是他偏偏浑身上下都是藏花的气质。
外人都说他和藏花相像,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们根本就不一样。或者说其实这多年来,藏花
迷恋在对他的情愫里,是刻意在一言一行都在模仿他的模样。可是藏花却终究,永远都不是他。
真正的他,当单独面对她的时候,便根本就不再是外人眼里那个面貌。
他会是江南风雅绝世的慕容公子,他会是猥琐狡黠的月船,他还可能是青衫倨傲的周生,更可能是——牙行里,风华绝代却又叫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冰块。
他是风华千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模样。
他呈现给她的那个世界,他带着她去看的那个天下,也同样是气象万千、风云变幻。
所以眼前的人,与她想象的模样,又是不同。
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巴图蒙克说得明白,这世上若有人假扮大人,便都难逃巴图蒙克的眼睛……所以,所以,眼前的一切才更叫她心痛如绞。
委屈了他,也委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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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虽目光森冷,却目光灼热,紧紧地锁着她,片刻都不舍移动。
她也控制着自己想要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却背过身去,冷声冷语问:“事到如今,还不给我一个答案么?夹在大人和大汗的筹谋之间,我爹,还有我岳家,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他定定站住,目光疼痛。
兰芽便哇地一声哭出来,上前攥起双拳,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凭什么冤枉我爹私通鞑靼?明明里通草原的人,是你!”
“凭什么因为怕我爹泄露你的秘密,你就要将我全家一并全都杀光?!我家里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都从未见过你,更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有我的侄儿和侄女,他们还是两个小娃娃,他们又凭什么要死在你手里……“
“还有我嫂嫂,她是冉竹,她是掩月啊!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将她一并都杀了?我的一双侄子侄女,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纪念,你却都没给她留下来。”
“还有,我啊……你既然要将我岳家斩尽杀绝,你怎么不将我一并杀了?!在佛堂你杀了我娘,你便也不该放那把火,你应该直接带人冲进来,追进地道,将我也斩杀在那里。“
“就算当时也许来不及,后来你将我引入牙行之后,你便也应该将我杀了啊!比如我撞到水缸之时,你可以不管我,不救我,你就任凭我被水呛死就好了。”
“你又何必,何必让我看见了你,记住了你。一日一日不知不觉开始挂念你,一点一点忘了——我该恨你,啊?!”
他心中大恸,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之前巴图蒙克故意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对她做的那些事,是为了刺痛他,是为了打击他。可是他那一刻的痛并非是为了自己,而都只是在心疼她……
他知道自己,知道自己在涉及她的事情上永远都是小心眼儿。他也跟她发了太多次怪脾气,只为了啜那一口醋。
可是今天,他没有。
因为他全都看得明白,她在那强颜欢笑之下悄然攥紧的拳头;看得见她那娇嗔之时却笼起凉意的眉眼。
她的忍耐,不比他少;而以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份,她给自己肩头压下的担子,甚至比他还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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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跌入这一具熟悉的怀抱,兰芽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拳头早已没了力量,却还是坚持地砸向他去。
“你为何不杀了我?你当初真的应该,要了我的命……我便不用如今日这般,听见那些事,痛断了我的心……”
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叫她终于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这三个月来累积下来的忧虑、恐惧,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却还在抽噎,小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他。
“难为皇上还真的以为你十岁便在北边办差,原本是你十岁就已经趁着办差的借口,进了草原,私下里见到了巴图蒙克吧?谁能想到,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儿就能商定下这瓜分天下的大计,嗯?”
“还有这些年你在北边,办老宁王的案子,怕也是暗中给了草原许多好处吧?老宁王坏了事,藩国从大宁南撤到南昌,大宁一线便等同虚设……这也是你跟巴图蒙克定下的计谋吧?”
“你啊,你啊……你为了你自己的江山大业,却将咱们大明害苦了,将大宁、宣府一线的百姓害苦了……还有你那散落在草原的余部,你瞧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便连他们也都害苦了啊……”
她含泪仰头,深深凝望他的眼睛。
“只是今天唯有一件事让我略略欣慰。大人,我只问你一句:彼时我悄悄跟随爹爹出使草原,跟那帮草原孩子逞能赛马……后来马惊了,我单人独马跑进无人的草原腹地时,那一袭锦袍,碧眼而来的少年,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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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哭了一场,巴图蒙克再走进兰芽的帐篷时,她已目光宁静,笑靥如花。
娉婷柔婉,含笑凝立,已是待嫁的模样。
巴图蒙克心下微微一跳,
忙走上来握住她的手:“你的心结,已然解开了?”
“嗯。”兰芽笑若幽兰,静芳悄散:“终于再没有替他开脱的理由,他是我的灭门仇人,永远都是我的灭门仇人。为了自保,为了保护他的建文余部,他便将我岳家满门性命视若草芥。”
“甚至,我的嫂嫂原本是他的人,他竟然也不留姓名,斩草除根……他不是人,他是阴曹地府来索命的厉鬼。我对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已然散尽了。”
巴图蒙克含笑紧紧拥住她的身子。
兰芽却轻轻道:“大汗,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远离众人,远离喧嚣,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好。”巴图蒙克柔声道:“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兰芽轻轻含笑:“这片威宁海,宋时曾被称作‘鸳鸯泊’,得名自这海子上有鸳鸯栖息。我来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好好去看过这片海子。大汗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纵马兜一圈海子,时辰上还来得及。巴图蒙克便昂然一笑,一把将兰芽抱住:“……好,咱们就找一个只有咱们两个人的地方。兰芽,我已迫不及待。”
417.53心若兰兮终不移4(4.28第一更)
巴图蒙克与满都海交代了一下,握住满都海的手说:“我与她的婚礼,一切都劳你费心操持。”
满都海含笑摇头:“放心去吧,今天本就是你们两个的日子。婚礼上的繁文缛节,如何比得上两人单独相处的一刻。”
“至于前后操持,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蒙克,这一刻我没有身为妻子的酸意,我反倒是像是为自己最爱的两个孩子在忙碌。于是无论多忙,都是开心的。”
巴图蒙克眼眶一热,急忙攥紧了满都海的手:“我这辈子,何幸有你。”
若没有她,便没有他的一切。性命、汗位、胜利,以及今天的荣光耘。
满都海含笑摇头:“你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就注定是这草原,这天下的主人。就连我亦是你的奴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能因此而成为你的妻子,成为你的彻辰,这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大汗,这一生,我已别无他求。踝”
她从来就不奢望,他会有如对兰芽一般地爱她。
在那一对璧人般的孩子面前,她时常抚着自己堆满了皱纹的脸,自惭形秽。
她已然将他交给了兰芽,自从兰芽来到草原之后,他再没有碰过她,而她自己也再没有与蒙克共居一帐过。
她明白,她能陪他的这一生,这一段时光,走到此时,便已是终点了。
她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将她全部的心力都转移到图鲁和乌鲁斯两个孩子身上。将他们抚养长大,将他们教育成为大汗的优秀继承人。至于男女情爱……从此以后,她只含笑看着他和兰芽。
她喜欢他们两个,宛若当成自己的孩子,由衷的。
她便仰首,满是释怀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巴图蒙克的手背:“去吧。看天色,仿佛又要有一场大雪了。你们早去早回,别耽误了晚上拜天地的时辰。”
巴图蒙克孩子气地笑了,眉眼尽情舒展。这是她与他共度的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时光里,从未见过的啊……
“满都海,等我们回来。今晚拜天地之后,我一定带兰芽单独给你敬一杯酒。满都海,谢谢你。“
他的手重重按在她肩头,她明白,那里是满满的谢意。
她便亲自给他披上袍子,帮他系好带子,柔声嘱咐:“兰芽终究是汉地的姑娘,不适应草原的风雪。大汗千万保护好她,别叫她冻着了,否则今晚还怎么拜天地呢。”
“你放心。”巴图蒙克含笑,伸手揽过满都海来,印下唇去。
却只是……印在她的额头。
满都海心尖微微一颤,随即已是坦然笑开,推着他向外去:“快去吧。大汗的心意,我都领了。”
巴图蒙克这才含笑而去。
长袍微甩,马鞭轻摇。颀长身影点点融入帐外的天光里,一点一点地,看不清了轮廓。
满都海心满意足却又难掩惆怅地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兰芽来之后的三个月,蒙克都未曾碰过她,于是便也不知道,她已然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子呢……
这一次的感觉,如上一次怀着图鲁和乌鲁斯的感觉一样,她自己便有直觉,还是双身子。幸好这是冬日,袍子又厚,三个月还不到特别显怀的时候,于是那一心只挂住兰芽的少年大汗,丝毫未曾察觉。
也好,否则他又得分心来照顾她,更不会允许她怀着身子替他操持婚礼。
她不怕辛苦,她喜欢尽这份儿心。
这多年为那个少年所付出的一切,她都未曾有半点后悔过。这究竟是一个母亲的心,还是一个女人的情,她自己已然不想去细分了。
只愿今天万事顺遂,她便此生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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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蒙克带着兰芽,两人共乘一马而去。
王帐里所有人都在帮着忙碌今晚的婚礼,或者是期待这今晚的这一场狂欢。
毕竟,今晚是除夕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狂风渐起,一场大雪又如期而至。
岳兰亭帐内,岳兰亭与雪姬对望了一眼,雪姬便连忙掀开被子站起身来。
身上,早已收拾停当。
雪姬又给月月喂了几口奶,将她小小的脸蛋儿贴在脸上亲了又亲:“丫头,娘对不起你……接下来这一场奔波,你要是娘的孩子,你就给娘安安全全地熬下来。千万——别那么容易就死了。”
月月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看娘郑重其事跟她说话,她便黑眼睛圆滚滚地,张开红豆儿般的小嘴儿朝着娘亲笑。
这一下,雪姬早已控制不住,已是泪落如雨。
却也只能狠心,将月月用厚厚的毛皮裹住,然后揣进兰芽亲手缝制的那个皮囊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吊在了心口。
刚吊上,却被岳兰亭伸手接了过去:“我来。”
雪姬的眼泪便又有些止不住,却是
拦着:“不,我来。这一路上,这么多人,还都要听你指挥。今天你不止是月月的爹,你还是所有人的统帅,你的安危绝对不容有失。你带着孩子便是多了个累赘,若打斗起来定是施展不开。还是我来。”
岳兰亭却坚定按住雪姬的手:“我的安危不要紧,孩子的安危才是不容有失。你是有身手,可是却比不上我。月月在我身上,才更安全。”
雪姬却执拗起来,死死抱住皮囊:“不!孩子是我生的,无论我叫她生死,她纵然再黄泉路上也怪不得我……至于你,还是算了。”
岳兰亭眯起眼来,“直到此时,你还在怨我当初不肯要这个孩子?”
雪姬抬眼细细地看岳兰亭的眉眼,细细地看,再细细地看……
他可真俊。即便脸被毁了,还是这么的长眉入鬓,眼瞳若星。依旧还是她当年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她怎么会忍心真的怪他?
她是哭过,闹过,骂过甚至打过,她难过他不能接受她和她的孩子,她难受他忘不了冉竹……可是他却也明白他的感受啊,也正因为他如此长情,她才喜欢他的不是?
倘若他是见异思迁的男子,倘若他早早就要了她而忘了冉竹,那她——说不定早就一把掐死他了。
今天这一场逃亡之旅,她是心疼女儿,心疼得心都要碎了;可是她也更担心他——如果要在女儿和他之间做选择,她宁愿他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而她的女儿,她最亲爱的月月,既然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出生在这群狼环视的地方,便要与她做好一样的准备。
不去想地久天长,随时可以将这条命丢在草原上,只要能护得住那要紧的人的安全。
实则她的月月也一定不会怨她这个娘的,是不是?本来就是不足月的孩子,本来都没机会降临人世的,却被兰公子许了自己的半条命,又被冉竹姐姐在昏迷时一路护送,她们母女才幸而多活了这一个月。
这便够了,是不是,我的月月?
所以如果半路上你的姑姑再遇上什么危险,或者是冉竹姐姐托付的那个男子遇到什么危险,她们母女便要将自己的命还出去。不能,再抢走兰公子最后半条命,不能再拖累了冉竹的相公啊……
看她执拗,岳兰亭怎么也夺不过来,便也只得长叹一声放弃。
雪姬将皮囊重新吊好。却听得那边铿锵的动静。
雪姬抬眼望去,却见岳兰亭解下了挡在心口处的护心镜。
那是彼时他在南京守备府里的模样,银盔银甲的将军,立在银色月光之下……
“你要干什么?”雪姬便一震。
盔甲里的护心镜是最缺失不得的。
岳兰亭却目光坚定,将护心镜解下来直接便兜头给她戴上。
雪姬便连连后退:“我不要!你戴回去!”
岳兰亭恼得咬了咬牙:“不是为你,是为了护着我女儿!”
我女儿……
我女儿!
雪姬便止不住双泪簌簌落下。
终于能听见他这样说,终于能听见他这坚定不移的语气。就算要她现在就死,她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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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兰亭的帐篷里,他们在准备;双宝和三阳也在准备。
王瑾等建文余部的老幼病残们,也同样在准备。
只有王帐的草原人,被除夕的风雪,被今晚婚礼的喜庆卸去了防备。
别说这些人没有正规的武装,即便是能跑,这大风雪的草原本身就是一个噩梦,除了草原人之外,汉人根本没机会能跑的出去。就算让他们先跑一.夜,天亮了快马去追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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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418.54心若兰兮终不移5(4.28第二更)
草原人却不知道,就在这个夜晚,与这场大风雪一同到来的,还有一支仿若从天而降的军队。
正是那一支被困在六百里之外的大明使团!
司夜染离开京师时,没有带任何随从。所有人都以为他为了去救兰公子,已是疯了,什么都再顾不得。于是他一人便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便没有人知道他启程之后两个时辰,息风便也带着西苑的腾骧四营的勇士,化整为零,穿便装北上而去。
腾翔四营的勇士来历与大明正规军不同,他们大多原本是河套或辽东等北部边关一线的百姓。多年与草原人、女真人等杂处而居,身上的性子倒不太像传统的汉人,而有些像是游牧民族了。于是他们重新换上百姓的衣裳,回到北边去,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天文地理,都熟得宛若猛虎归山一般耘。
大宁一线小宁王与亦思马因联军率先发难,趁着边界大乱,腾骧四营的勇士们便悄无声息扮作流民,涌入了草原……
昼伏夜出,潜行千里,早已在司夜染规定的时间里到达了困住大明使团的海子旁。
三天前,息风带领腾骧四营的勇士骤然发难;而大明使团内部,虎子为首,那些扮作礼部官员的文弱男子们,也都各自掀了袍子,抄起了家伙!
出使之前,司夜染便与虎子安排得明白,大明使团进了草原必定被扣留。但是不能坐以待毙,反倒要成为一颗埋进草原腹地的棋子,暂扮软弱,静待时机,揭竿而起,挥刀便能斩向王帐软肋踝!
司夜染亲手绘制一幅地图,指着威宁海附近的几个海子:“到时使团被困的地方,当就是这几个地点。虽然不是威宁海,却都围绕在威宁海左右,正是最佳的攻击之地。”
虎子彼时盯着那幅地图,自己都知道眼睛都快蓝了。
只因自古以来草原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就是个太巨大太神秘的所在,人陷入进去极容易失去方向感。中原王朝也都想方设法取得草原的明确地图,但是却求而不得。可是眼前的司夜染,简直是信手拈来,仿佛整个草原就都装在他的心里。
“你怎么会对草原了若指掌?”虎子终于忍不住问。
彼时司夜染眸光淡淡,清清冷冷望他:“有什么奇怪。十岁开始,我便进草原办事。巴图蒙克扮成我,进大明南北刺探;难道我就不能如法炮制,也扮成他,正大光明地在草原游离,也同样将草原的山川地理、风物人貌了若指掌?”
虎子重重一震。
如此头脑,如此胆量,从战略高度上来说,乃是天生帅才。
纵然是他爹袁国忠还活着,那多年为草原所患,却也从没能想到切实可行的法子知己知彼。而眼前这个少年,甚至在多年前就已然做到!
总是他爹袁国忠,战略之术也难与匹敌。
那一刻司夜染依旧眉目清淡,对虎子并无特别亲热,可是那一刻的虎子却知道——自己已然在这前前后后的事件里,一点点地不由得,对这个小阎王归了心。
于是使团启程那日,他虽然护卫在兰芽身畔。可是却还是将司夜染到来的消息告诉给了兰芽,更是——在兰芽不舍落泪的当儿,提缰后退,将那一段时光,独留给了兰芽和他……
身为武将,他明白,那一刻的他不是认输,而是——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匹敌,于是不能不反而心悦诚服。那是,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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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风和虎子合兵一处,借助风雪掩护,已是杀到了王帐近前!
看押司夜染的帐外,几个士兵早已悄无声息倒下。然后尸首被拖进帐内。少顷,穿了那卫兵衣帽的男子静静走出。
漫天风雪呼号而至,天地之间雪密如幕。
便是隔着三尺开外,都已经看不清了人。
那男子负手而立,仰头看天地飞花。
双宝和三阳藏好了那两个士兵的尸首,将其中一个套上大人的衣裳,覆了面具,塞进被窝里去,这才一起出来,低低行礼。口中同时出声,却是叫出了两个称呼。
“大人。”
“二爷……”
叫“大人”的是双宝,喊“二爷”的是三阳。
两人同时叫完,双宝倒不意外,三阳却吓得一立眼睛,扭头直盯住双宝:“宝公公,你怎么!”他还赶紧拽双宝袖子:“是二爷,二爷!”
二爷为人阴沉,三阳也是替双宝着想,担心二爷要责怪双宝。
灵济宫里外人不知道,听兰轩的人却是明白的:藏花实则对双宝还有着心结。
就因为当初大人借着要给双宝家送银子的差事,派了二爷出门,才叫兰公子有机会走到大人身边去得了宠……于是二爷后来回来后,一见双宝就很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若又在此处被拿捏了……
双宝瞧三阳那副明明很聪明,却聪明到九天云外去的模样,只能叹口气,踢了他一脚:“大人!”
三阳眼珠又叽里咕噜转了好
几圈儿,这才三魂归窍一般,身子一僵,噗通就跪地上了:“唉呀妈呀,大人啊……”
负手而立的男子微微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你妈。”
三阳吓得使劲磕头。
他是怕二爷,可是大人比二爷可怕老多倍了!
司夜染也只能再叹一口气,忍不住再度质疑自己当初怎么就把这么个混不吝的派去听兰轩伺候了呢……不过想来他也定然曾为她添了许多笑料,便也将功折罪了。
他便郑重走到三阳面前去,面容穿过纷飞雪花,凑到三阳眼前去。
“你给本官瞧清楚了,彼时你替你家兰公子烧的那幅画,画上的人,究竟是谁?”
司夜染在灵济宫时,从来都是傅粉示人,三阳这样级别的根本捞不着看真颜。而这一刻,司夜染竟然脂粉尽去。
三阳盯着这样的大人,便傻了。回想起兰公子刚进灵济宫的时候,的确是经常画一个人来着。画完了便揉了,烧了。他去收拾灰烬的时候,隐约能从残片上看见一个人。
后来大人趁着公子不在听兰轩,曾经过来过一趟,便瞧见了公子桌上一幅还没画完的画。
当时就连风将军的脸都白了,说是画的什么另外一个人。可是大人却没恼,反倒立在桌边凝立良久……面上辨认不出是喜是酸。
只是大人临走,还将原本罩着画面的丝帕重新给端端正正盖好了。
三阳彼时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才会仿佛在大人从他眼前步下台阶的刹那,望见大人眼角的——一缕柔情。
柔情,且还含着若酸若甜的微笑的。
三阳便使劲儿隔着雪花,这回认认真真看了一回大人。看完便傻了,呆呆说:“大,大大大人!那画里的人,就是大大大人!”
司夜染这才满意而笑,伸手摸了摸三阳的脑袋:“好孩子。”
他站起身来,唇角轻扬。
彼时她画的是冰块,是她自以为的慕容,却绝对不是司夜染。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画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他。
正如风和三阳都瞧出来的,那画上的,是她的,心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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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伸双手,接住雪花。
他这样的人,天生冰雪气质,便仿佛雪中的谪仙。
他微微点头:“你家兰公子舍弃自己,调虎离山。此时的王帐没有巴图蒙克在,已是一盘散沙。此时你等还不随本官奋勇杀敌,更待何时?!”
双宝和三阳都是一振,便都从地上跃起来,摩拳擦掌道:“追随大人!”
随即,双宝向空中放出一发响箭。
响箭又名“钻天猴”,正是宛若猴子一般,一路尖叫着穿过风雪,直冲云霄!
响箭为号,四野喊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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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骤变,王帐众人全都猝不及防,登时一片大乱。
岳兰亭也听见不对劲,带着雪姬和月月冲出帐来。
司夜染一边杀敌,一边冲到岳兰亭面前来,“趁乱,带人速走!”
岳兰亭便是一惊:“兰芽被巴图蒙克带走了,你怎会还在这里?去救她!”
司夜染骤然横臂,袍袖狠扬,又击毙两个蒙古兵。
“我且问你,她当日说不逃了,却与你说过什么?”
岳兰亭一怔:“她说她不会为了一己性命而牺牲这么多条人命。她说……”
她说:“哥,我不逃了……可是你们,都要逃出去!”
她是要以自己,将巴图蒙克调虎离山而去,换得众人的安全逃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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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55心若兰兮终不移6——四面楚歌
“所以,眼下便不必优柔,记着她的嘱咐,带人速走!”
司夜染抓住岳兰亭的手臂,一推一送,挥袖之间已是又斩落两名草原士兵。
眼前形势虽听似四面楚歌,可是现实情形却逃不过熟读兵书战策的岳兰亭。只需静耳倾听,便知外围那动静多是虚张声势,不过为了扰乱草原人军心罢了。
岳兰亭也没猜错,纵然是外围来了息风带领的腾骧四营,来了虎子率领的大明使团,可是终究人数有限,且武器装备并不精良耘。
现在趁着突然,搅乱了北元大营的人心而已。稍加冷静,一旦北元将领清醒过来,重新组织起有序的防范与反击,那司夜染的胜算实则微乎其微。
这一场占据,关键在“奇袭”二字。要的就是突然、迅速,不容犹豫。
岳兰亭便狠狠一点头,回头吩咐雪姬:“上马!”
王瑾那边的建文余部也都准备好了,老弱病残,能骑马的骑马,不能骑马的也上了勒勒车踝。
司夜染眯眼遥望一眼那冷落狼狈的队伍,眼底倏热,立在风雪里忽地朝他们一揖到地。
那边队伍里登时一片哭声,“少主,万勿如此!”
司夜染起身,双眸含泪:“这多年,累你们受苦。这一礼,你们不必推辞。此一去山高水远,希望你们都能善自珍重。后会有期,咱们来日再见。”
司夜染说罢,亲手一拍一个半大孩子的马p股,那马登时一声长嘶,奔驰而去!
那一队人,便都洒泪而别,遥遥风雪里,还在回眸望住司夜染。
这个人,是他们一家数代的追随,前后几十年的信仰。是为了他,他们才忍辱负重活下来,不管遇到多少险阻;是因为有他,才叫他们活着充满希望,只因为他们信他,信他终究会带他们走出渊薮,重新走回那一片湛湛青天之下。
岳兰亭也上了马,手提银枪兜转过来。
岳兰亭点头:“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冲出大营,息风带领的腾骧四营便会接应。从此南下,藏花已带大宁一线余部来迎。”
“那你呢?”岳兰亭眼睛一眯。
“我留下。”司夜染长身玉立,眉眼轻扬。
他们都走了,却要有人留在大营里托住北元追兵的后腿,为大队人马逃离争取时间。
“还有谁?”岳兰亭横枪望来。
司夜染傲然一笑:“有我一夫当关,便足够了。”
岳兰亭眼中冒出火来:“你乱来!”
双宝和三阳本都上了马,一听不对劲,两人对望一眼,便都毫不犹豫滚下马鞍来,一左一右站在司夜染身旁:“还有我们!”
岳兰亭长眉陡立,司夜染却冷哼一声:“累赘!没有本官的话,何时允许你们自作主张?”
双宝和三阳又对视一眼,三阳拧着脖子冲司夜染大喊一声:“反正,我们就是怎么都不走了?大人要看着不顺眼,就先杀了我吧!”
岳兰亭坐在马上,眼眶有些酸涩。
一直恨这个阉人,恨到灭门之后的几个月里每个晚上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他一身鲜血、满脸冰冷的模样。
也期冀过能有一天与这个阉人直面相对,到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挑落马下!
却未曾想到,两人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竟然——他在这一刻还为了这个阉人而眼眶发酸。
“这天下甘愿为你卖命的人还多着,”岳兰亭眯眼望向凝立风雪之中的司夜染:“你又何必亲自留下来?你完全可以多叫几个手下来担这差事!”
司夜染却静静仰头回望他的眼睛,淡淡一笑。
“岳将军,你懂的。”
岳兰亭眼眶便又是重重一酸。
原本,他根本就不想听司夜染这一声“岳兄”,可是却又因为后半句话而忍了下来……
殿后的差事的确不一定非要他亲自来做,可是他却要为了一个人而不顾危险留下来。
小妹。
岳兰亭深深吸气,再吸气:“告诉小妹,我在前方等她。万万,不要出事!”
“好。”司夜染终于展眉而笑:“三天后,咱们木兰山见。”
雪姬含泪在马上朝司夜染叩头:“大人!属下应留下护主……”
司夜染轻轻摇头:“现下你最要紧的差事不是护着本官,是要护好你的孩子。别忘了,你家兰公子还舍了自己的半条命在这孩子身上。所以记住了,不容半点闪失!”
.
按着预定,大营里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岳兰亭一马当先,银盔银甲穿行风雪里,银枪左勾右挑,枪枪窜出鲜红血花……马蹄劲疾,终带着众人冲出大营,渐渐远去了。
大营里虽则依旧火光冲天,却渐渐地——空了。
蒙古军队以白音为首,一些将官终于清醒过来,赶紧带人上马去追。
事不
宜迟,司夜染垂首瞄一眼死赖在地下一左一右抱住他大.腿的双宝和三阳,轻叹一声:“你们两个既然想留下,就留下吧。”
双宝和三阳一声欢呼,这才松开了手。两人站成一排:“请大人吩咐!”
司夜染盯着他们俩:“大营里就剩下咱们三个了。你们两个倒是说说,就凭咱们三个,怎么拦得住大营里的上万人?”
双宝更见成熟冷静,眸光倏然一亮:“我们公子独自将巴图蒙克引走,乃是擒贼先擒王的路数。既然如此,奴婢们便也效法公子,擒贼擒王!”
三阳懵懵懂懂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眼睛一亮:“宝公公从前跟奴婢有个小小计议来着,我们两个准备绑了图鲁和乌鲁斯那两个小王子!”
司夜染长眉一挑,赞许点头:“好办法。双宝三阳,你们两个果然没白伺候你家公子一场。这便去吧,趁乱将那两个小东西给我死死绑住,然后,送到中军大帐来。”
双宝闻言也是一惊:“中军大帐?”
那是王帐,是守备最为森严的地方。
司夜染长眸一眯:“擒贼擒王,宝儿你说的。忘了?”
司夜染说完一挥手,便转身融入风雪,朝中军大帐而去。
擒贼先擒王,这北元王帐并非只有一个王,还有一个——满都海。
.
王帐之中,此时满都海自己也已顶盔掼甲,收拾停当。
这些年她虽然身为女子,却亲自带兵冲杀。曾经在一场大战中,她的头盔被人削掉。性命之虞时,她的头发散下来,被人认出是个女人。对手藐视于她,用刀尖儿又挑了个头盔扔给她,示意不欺负她,要她戴上头盔重新对战。
她半点都没软弱,不顾散乱的头发,将头盔扣在头顶,重新上马,更奋勇杀去——直到亲手将那个将官斩落马下!
她满都海,从来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只是今晚,她的盔甲束得并不规整。到了腹处,她终是没忍心狠狠勒下去。
王帐最初的大乱,被她迅速平定了下去。多年的征战,早训练出她的临危不乱。她端坐王帐,连发几道急令,派出几队人马去。
首先,让人灭火。只有将大营的火全都熄灭,才能看清究竟又多少人围攻,分清敌我。也能叫大营里的部众安下心来。
其次,派勇武的白音带人上马去追岳兰亭。岳兰亭虽然勇武,可是他带走的建文余部多为老弱病残,这样大风雪的草原,他们走不快。若是追上,其他人格杀勿论,唯有尽量留下岳兰亭一家的性命,押解回来再作计较。
第三,派马海带领大汗亲卫,速去追寻大汗影踪,确保大汗无虞。
第四,叫神箭手莫日根赶去护卫两个孩子,满都海叫将他们赶紧带到身边来。
几道命令发出去,王帐登时恢复了秩序,大家循序而动,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
唯有一事,马海颇有些不放心——满都海担心大汗安危,怕中途也有人设伏,更兼怀疑兰公子……于是满都海竟然叫他将大汗的亲卫全部带走,万万叫大汗毫发无损。
马海劝谏道:“彻辰爱护大汗之心,臣下明白。只是亲卫若全部带走,王帐有谁来保卫?”
满都海倒是豪迈一笑:“我王帐大营多少勇士!马海你放心去吧。”
马海只好带人而去。
大事处理完毕,满都海蓦地感觉有些困倦了。
许是因为有了身子的缘故,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筹备婚礼太过疲惫的缘故吧?
满都海便手撑面颊,短暂打了个盹。
然后她瞧见图鲁和乌鲁斯两个孩子欢天喜地走进来,蹦蹦跳跳到了桌案旁,一左一右依偎在她怀里,甜甜喊着“额吉”、“额吉”。
这个梦看似甜美,却叫她这样地陡然一惊。
莫非是孩子们出了事?
她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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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420.56心若兰兮终不移7——生死不明
睁眼醒来,却见大帐中蓦地一片幽暗。
没有灯,也听不见动静。
她想动却动不了,想出声,嘴却张不开。
她用力扭着身子,唔唔有声。
暗寂里,忽地一簇碧幽幽的光亮燃起。
是一颗夜明珠踝。
那珠晖笼罩起来的一团碧莹莹的光雾里,一个白衣男子无声凝立。碧色珠晖映入眼底,便仿佛他的眼睛都是碧色的了。
满都海悚然一惊。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险些脱口喊出“大汗”;可是也就只有第一眼的迷惑,接下来她便知道了。
不是大汗,是司夜染。
也不是那天大家都见过的、以为是被藏花假扮的那个“司夜染”,而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那个司夜染!
他,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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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都海用力挣扎,知道是手脚已经被绑住。
司夜染走过来,借着珠光盯住她的眼睛:“彻辰,我也不想为难你。只需你答应我,咱们好好说说话,我就松开你的嘴。”
满都海冷冷盯着司夜染,便也点头。
司夜染扯出她嘴里布条。满都海便是一声厉喝:“我的孩子们呢?”
“在这呢。”司夜染收起夜明珠,走过去重新点燃火把。
满都海转眸望去,两个孩子正被双宝和三阳一个押着一个,蜷缩在桌案边角。手脚被捆着,嘴被堵住,恐惧又悲伤地望着她,却竟然都没掉眼泪。
满都海登时大恸,宛若受伤的母狼,狠狠盯住司夜染:“放开我的孩子!你,想要什么?!”
司夜染也转头望向那两个孩子,目光里涌起悲伤。
他想起自己,想起大藤峡那一场血战之后,他一个小小的孩子望着那叠尸成塔、血流成河时,心下无法言喻的绝望。
他们说,这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为了对他斩草除根,朝廷便不会兵发大藤峡;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流血丧命!
他们没有一个人曾经问过他:这样为你,行不行?
不,他不要这样。他从不认为他自己的性命贵重道如此地步,他从不想用那么多条性命去换取他自己孤孤单单活下来!
什么江山,什么王位,什么大业,什么千古……都与这些尚且年幼的孩子,有什么关联?凭什么要用他们稚嫩的双肩,去扛起别人赋予的这些沉重?
司夜染便走过去,亲手解开绳子,轻轻对他们说:“你们别害怕,叔叔不会伤害你们。还有,叔叔也不会伤害你的额吉。只要你们安安静静地,不要吵到叔叔和额吉说话,叔叔就跟你们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图鲁和乌鲁斯互视一眼,便都紧紧抿起了唇。
司夜染回到桌边,凝望满都海:“第一,命白音带兵回来;第二,将马海与亲卫也都叫回来。”
“第三,将兰公子和大明使团礼送出境。第四,将传国玉玺交给大明使团,送还我大明朝廷。”
满都海调眸转过来:“殿下,你想要的太多了。我满都海一条性命,不值这么多。”
司夜染含笑点头:“我明白,你是为了蒙克阿哈能随时交出自己性命去的奇女子,我只以你的性命相胁,你是真的并不在意。”
“那好,我再加上一条:只要他们都能安然离去,我便留下来,任凭彻辰和大汗发落。”
“用你自己的性命换?”满都海眯起眼:“换谁?一命换一命也罢,可是若想一命换那么多条命,殿下,你未免自视太高。”
司夜染想了想:“好,只换一个人:岳兰芽。”
“你愿为她交出你的性命?”
“没错。”司夜染笑意悠悠:“绝不反抗。”
满都海没急着回答,目光横掠过去,望着两个孩子:“先放了我的两个孩子,将他们带出去交给莫日根!与之交换,我便也放了那两个小阉人!”
“不换!”三阳先叫出声来:“大人,不能换。这不公平!”
双宝也点头,幽幽盯着满都海:“这两位是草原的小王子,是大汗未来的继承人。而我们两个,不过是灵济宫身份最为低微的内侍。用我们两个换他们两个,彻辰您未免太会做生意!”
满都海没想到小小一个双宝也能这么冷静,这么清晰看破了她的逻辑。她便一声冷笑,直盯着司夜染的眼睛。
“人的价值,从来都不是恒定的。关键要看在谁眼里。他们两个在灵济宫其他诸人眼中也许的确只是地位微末的小内官,可是在他们的兰公子眼里呢?——倘若他们两个死了,试问兰芽会不会伤心欲绝?于是殿下你看,用他们两个来换我的图鲁和乌鲁斯,这买卖做得值还是不值?”
满都海就是满都海,身处逆境竟毫无半点慌乱,依旧能这般句句到肉地进行谈判。
司夜染便笑了,缓缓点头
:“值。”
双宝和三阳都惊了,齐声喊:“大人!”
司夜染抬眼盯着满都海的眼睛:“做买卖是这样,咱们总得有来有回。买卖的规则彻辰定了,那交易的地点可就得我来定。”
他眯眼回眸:“就有劳两位小王子,送我这两个小随从离开王帐。三天后,木兰山,彻辰派人去迎。倘若两位小王子有恙,彻辰杀我偿命。”
“你!”
满都海本以为赢下了这一回合,却没想到又被司夜染钻了空子。
司夜染依旧面上笑意淡然:“便这么定了吧。双宝三阳,现在便带着两位小王子出大营去!去寻你家风将军,叫他亲自照应两位小王子!”
“出账之后直到找到你家风将军,途中若有草原人敢拦,便叫他来亲自看他家彻辰!”司夜染含笑望满都海:“彻辰便也配合发一道令吧,帐外所有人后退,不准有人拦截!”
终是母子连心,满都海只得忍痛下令。
双宝和三阳各自捉着两个小王子,却望着司夜染掉下泪来:“大人!奴婢不走!”
司夜染轻哼一声:“本官灵济宫的人,每一个,性命都在本官手上。本官说东,便从不允你们说西。方才不叫你们留下,你们却非要留下。事到如今,本官还非要将你们遣走。”
他冷冽起身:“照本官的话去做!”
三阳被吓哭了,转头望双宝:“宝公公,咋办?”
双宝也落泪,却是毅然一点头:“若无主意,便听大人的!”
手里有两个小王子这两个砝码,便能确保大队人马安全撤离。此时不是他们两个小的逞威风的时候,还是以大局为重!
司夜染这才笑了:“宝儿,好孩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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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既去,司夜染耐心等待。纵然满都海之前不肯下令叫白音回来,可是现下满都海却不能不为了两个孩子而服软。
帐外不久便传来杂沓马蹄声,却不是白音,而是马海先行回来。
马海一脸的仓惶,进来猛然见满都海端坐王座,身边却坐了个司夜染——情势已然生变,他便一脸苍白,忍住话不肯说。
司夜染陪满都海端坐王座,冷眼斜睨马海。
“事到如今,已然没什么好瞒着的了。你若识时务,便赶紧说。”
满都海也忧心巴图蒙克的安危,便也急问:“大汗呢?他可安好?”
马海跪倒,面如死灰:“没找到大汗。只在断崖边,找到大汗的马。大汗和那兰哈屯,都不知生死!”
“什么?!”
满都海和司夜染都是重重一震。
司夜染便一提满都海,长身而起,直纵向帐门。
寒声厉喝:“备马!”
见司夜染胁持着满都海,部将不敢怠慢,急忙备了马。司夜染捉着满都海飞纵马上,片刻不耽误,朝向海子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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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呼号,雪片如刀。
司夜染却仿佛全然不知。
这一场筹谋,他赌上了身家,赌上了性命,他都未曾在乎。可是他却独独不能——赌上了她啊!
娘子,你千万不要出事,更千万不要做了傻事。
不管你曾经历了什么,不论巴图蒙克可能对你做过什么——我只想叫你知道,我全都不会在乎。
我在乎的是你,只是你。
若你为了我而出半点差池,娘子,纵然我有江山在手,纵然可以龙袍加身,我又要那皇座何用?坐拥没了你的江山,何欢?!
还有,你又怎么会忘了,我曾许诺给你的那一场璀璨烟花?今晚就是除夕了,就是我与你的约期,你绝不可以忘。
我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就来了,挥尽所有,只为能守护你身边。
一定要——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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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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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57心若兰兮终不移8——要找到你
天地飞花,纷纷扬扬。
草原一望无际,地势平缓,可是威宁海四周却颇有几座高山,环抱着平静的海子。这是扼地势之要,若远处平缓地带上有骑兵来袭,可以弓箭早做防御。
这也是兵家之虑。巴图蒙克敢把王庭设在威宁海,便必得考虑地形。
司夜染十岁进草原,以顽童之龄在威宁海周围逛游,没人防备于他,于是威宁海周围的那几座高山,何处有断崖,他都了然于心。
便片时都未曾耽搁,他催马直奔猫耳洞山。
催马上山,直达断崖踝。
猫耳洞山,顾名思义,便是山上布满细窄的山洞,宛若猫耳一般。那些洞可能是草原上多年风化而成,也可能草原上的地鼠世代打洞打出的楼阁。
这般夜色里,风灌进满山的小洞口里去,整座山便宛若化身成为你一个巨大的陶埙,呜呜嗡嗡、高高低低和鸣起来。
还有那些洞口,不知里面是藏着什么小动物,还是里头的蚂蚁等昆虫分泌出的液体,总之在夜色里那远远近近的洞口,一个一个都露出碧莹莹的光来,冷不丁看上去就像是无数只怪兽的眼睛!
此情此景,放在不同心境的人眼中,会品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滋味来。
乐观好奇者,会将此当成是绝妙的景致。不但不怕,甚至还想身临其境,寻山问幽。
若是胆小内向的,便会将这里当成是幽魂野鬼、至少也是豺狼野兽栖居之所,邪祟至极,避之不及。
也正因此,王庭大营扎营的地方远离猫耳洞山。威宁海周边这些座山,猫耳洞山距离王帐大营最远。于是它也以它的独特外貌,成为了王庭最远处的一个标记。
司夜染轻轻闭上眼睛。
虽然此时已是危机四伏,虽然他自己此时也是忧心如焚,可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出现在眼前的兰芽,却是——笑靥如花。
他们两个为什么来到猫耳洞山?一定是她要求的。
而在前边推测的两种人里,她一定是属于前者。
苍茫草原,幽蓝夜色里,她听见了远方传来的低沉却又雄浑的和鸣之声,便催促巴图蒙克带她去瞧瞧。
巴图蒙克说不定也稍作阻拦过,也许还故意渲染过那里的阴森可怖……可是她却不怕,反倒更是笑如春花。她更催促着他带她去看。
于是驰马而近,顺理成章点点远离了王庭大营。此时也许天上刚刚飘起雪花,就在那一片洋洋洒洒里,她终于一点点看清了那座诡谲却又奇妙的山峰。
她那一刻可能也微微有一点小小的害怕,可是她却还是转头双眸亮晶晶地望住巴图蒙克:“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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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载着两人,爬坡有些困难;再加上此时大雪已经将山路覆盖,马蹄铁不时打滑。司夜染便翻身下马,携着满都海上山。
满都海自己也是忧心如焚,虽然比不上司夜染脚步的轻灵飘逸,也同样是健步如飞。
草原的女人,是马背上生,马背上长的。即便怀着身子,却直到临盆之前依旧骑马。就算马背上突然感觉阵痛,也只是下马就生,生完了能够立即上马再走!
图鲁和乌鲁斯,她怀着他们七个多月的时候,还亲自带兵纵横驰骋。
这是草原女人的本.能。草原多年四分五裂,各个部族之间征战不休,若女人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便只能眼睁睁成为丈夫的拖累,或者死于敌人刀下,或者被敌人抢走,沦为他们的女奴……
所以她满都海从不是那样的女人!此时纵然为司夜染所胁持,她也半点都不示弱。他想找到他的岳兰芽,她也同样要找到她的蒙克!
远处,穿破风雪,传来狼的哀嚎。
司夜染和满都海同时望向对方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恐惧。
他们怕的不是狼群本身,他们怕的是狼群忽然出现的原因。狼的鼻子远超过人的嗅觉,那是不是他们闻到了这里的血腥气,所以才发出信号?
那此处的血腥气,又是否来自巴图蒙克或者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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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并发力,脚下更快,终于直冲山顶。
草原大风雪之夜,远远近近的幽光潋滟。
天际浮云渐被风吹薄,氤氲漏下一片惨白迷蒙的月色里。
就在这片惨白的光雾里,巴图蒙克的马“霹雷”立在断崖边,前蹄不断刨土,向着断崖之下迭声长嘶。
方才司夜染和满都海都听到了马海的回报,说他们找不见大汗和兰哈屯,便想将“霹雷”带回去。可是那一向与马海他们熟稔了的战马,忽地那一刻发起狂来,惊叫着将想要拉它缰绳的士兵全都踢倒在地,有的当即就断了骨头。
就连马海想要靠近,也被它前蹄抬起,狠狠甩开。
这是战马应该具有的品质,更是王者的战马所必须拥有的出类拔萃的忠诚。
所以无论马海怎么说在周边
遍寻不获,司夜染却能肯定巴图蒙克一定还在猫耳洞山!
——霹雷不愿离去,就是因为主人还在这里啊!
从霹雷的反应来看,巴图蒙克极有可能还在断崖之下。司夜染便回头盯了满都海一眼,劈手将满都海的腰带解下,将她推到一棵大树旁,将她绑在大树上。
满都海便是惊叫,却不是为了自己而反抗,而是:“你要下断崖去?那也带我去!”
想到蒙克可能就在断崖之下,生死不明,她如何能在崖顶独自等待?
司夜染眯起眼来:“我从未怀疑过彻辰的勇武,只是彻辰只有鞍马功夫,却没有轻身功夫。这断崖之下情形叵测,于是彻辰安心在此等待就好。”
说完已然身如白鹤,横掠入空,直落断崖而下。
满都海不满地尖叫:“你让我也去!”
崖下是两个人,虽说那岳兰芽毫无功夫,但是毕竟大汗此时情形不明。
倘若大汗也是受了伤呢?或者以大汗对那丫头的爱惜,说不定跌落断崖的瞬间,大汗根本会用他自己的身子护住她!——如此一来,就算她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在大汗面前却也有了优势。更何况那丫头聪明狡黠,倘若要趁机伤害大汗,那便说不定大汗已是凶多吉少。
况且此时司夜染再落下断崖而去,到时候大汗以一敌二,如何能有胜算!
满都海便侧耳倾听。山崖之上风雪怒号,可是以她这四十多年的生存经验,却也足够透过风声,倾听其余的动静。
显然司夜染是真的下了断崖去了,并没有防备她。于是她便眯起眼来望向断崖边依旧焦躁不安的霹雷。
司夜染,要怨就怨你之前没有给我堵上嘴!
我知道你们汉人那套虚情假意的所谓仁义道德。我有身子,你便有些投鼠忌器,于是便没有往常的狠辣和周全,这才忘了堵我的嘴。于是我又如何不知道该利用自己的身子,将它用作制衡你的刀剑!
满都海便低低地打了个唿哨。
一直还在烦躁的霹雷,闻声突地就安静下来。四蹄站稳,高高扬起颈子,侧耳细听。
这是巴图蒙克的马啊,小时候刚出世的时候,还是她满都海亲自接生的!它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对巴图蒙克还要深厚。她的口令,它全都听得懂。
满都海见状满意一笑,又轻轻打了个唿哨,霹雷便猛然转头,朝她被绑的地方望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走”,没错,是走。
若以它的速度,若是骤然奔跑起来,必定蹄声得得,山谷回荡。只有让它耐心地迈着小步走过来,蹄子方能不发出动静,才能不叫司夜染发现。
听话的霹雷终究耐心小步地走了过来,黑幽幽的眼珠紧紧望了满都海一眼,便通人气地绕到大树后头,张开了嘴,用牙齿去咬向那绑着她的腰带。
马齿嶙峋,腰带随即便被咬断。
满都海略微一活动手腕,伸手便抱住了马头。
“霹雷,你知道大汗落到哪里去了,对不对?你带我去。我们绕路过去,慢慢地,悄悄地,决不让司夜染发现。”
倘若司夜染和岳兰芽那丫头敢动大汗一根毫毛,她发誓,今晚一定要了他们两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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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飞身直下,手脚攀住崖壁和树木,用力搜寻每一个可能容身之处,急切呼唤:“岳兰芽!岳兰芽你就在这里对不对?”
可是几番纵横,穷尽目力,却也没能找见她的半角衣袂。
他急了,从未有过的害怕。
他单手吊在横出崖壁的树上扬声喊:“你说话,说话!你听见我了对不对?出一声,乖,无论你多疼多困难,也出一声让我找见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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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422.58心若兰兮终不移(9)——天地飞花
司夜染纵身飞落悬崖,可是霹雷却带着满都海从山背处缓缓绕了大弯,走向山谷深处僻静之地的一条温泉。
温泉的水量不大,只是从山壁缝儿里细细地冒出指头粗的水柱。此时草原风雪严寒,那水纵然是温热的,可是却也流淌不远,不久蔓延而成的溪流就都被冻住了,形成一片白色蜿蜒的冰带。
也因此,温泉根本无法形成标志性的白雾。泉眼处产生的那么一点子白气,被周围环绕的山壁隔断了,外头什么都看不见。
因这暖泉地处隐秘,水流小小、流经悄悄,这股子贼性劲儿像极了老鼠。于是草原人又叫此处为“鼠儿泉”。
这“鼠儿泉”的位置也只有草原人自己才知道耘。
霹雷驮着满都海寻到了鼠儿泉,满都海也是惊讶,轻轻拍着霹雷的颈侧:“你确定,他们是落到此处来了?”
霹雷突突地打着响鼻踝。
满都海便甩蹬离鞍跳下马来,逆着泉水形成的冰带向上走,绕过四拢合围的山壁,走近了温泉的泉眼。
许是听见了动静,山洞里登时一片慌乱之声。是石块在地面滚动,被四壁回声,空空的传出来。
满都海便心下一热,厉声喝问:“谁在里面?”
终于,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满都海,我在这里。”
紧接着旁边却是一声厉声:“不许说话!”
满都海便从靴子里一把抽出剔骨尖刀,毫不迟疑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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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深处,温泉泉眼。
四周大石光润平滑,泉水温热,氤氲成白气,氤氲悠荡。
满都海缓缓看清,那白雾之中果然有两个人。
巴图蒙克坐在温泉里,兰芽则骑在他腰上,手执发簪抵住他咽喉。
两人衣衫都是半褪,兰芽更狼狈一点,身上的衣裳勉强遮住要害。长发垂落,被水汽打湿了裹在身上,挡住那两处柔峦。
满都海见状心下狠狠一痛,又是大怒:“岳兰芽,你找死!还不松开大汗!有任何事,你放手再说!”
兰芽也毫不示弱,回头厉声警告:“不许过来!再走一步,我便先要了他性命!”
此情此景,满都海也不敢疏忽,生怕兰芽鱼死网破,真的刺穿巴图蒙克的咽喉。她便缓了缓,退后一步,眯眼仔细去打量巴图蒙克。
出乎料想,巴图蒙克浑身上下并无要紧的伤。
满都海便忍不住问:“大汗,你可有伤?”
巴图蒙克盯着兰芽,缓缓道:“我没事!”
“告诉你了不准说话!”兰芽簪尖儿又深入半分:“再说话,我必定要了你的命!”
此时情境,变成了兰芽的以一对二。兰芽本无功夫,如何可能对付二人?
满都海便更加放松下来,用了蒙语与巴图蒙克说:“大汗怎么糊涂了!就算是心上的人儿,也不能容许她这么逼住你的咽喉!大汗怎么还不反抗?大汗难道忘了,你的命不止是属于你自己的,更是属于黄金家族的,属于整个草原的?!”
“心爱的女人要紧,可是大汗这一生不能只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大汗不要再犹豫了,趁着司夜染还没来,赶紧先制伏了她!”
他们用的蒙语又密又急,仅懂粗浅皮毛的兰芽根本听不懂。可是凭着此时的情势,她也能大致猜到。她便又狠狠刺下簪尖儿去,回首冷笑:“满都海,若我死,我便也必定要与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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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小宁王.刚派人来草原,商议与巴图蒙克一同起兵之时。
巴图蒙克以要迎娶兰芽而拒绝了小宁王,小宁王的使者拂袖而去。
接下来探子便传来消息,说小宁王去联络了走投无路的亦思马因。
听说这个消息,帐下的白音等部将都建议巴图蒙克趁势起兵,先灭了亦思马因,然后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宁王——明知亦思马因跟巴图蒙克有杀父之仇,他却敢违背盟约与亦思马因联军,那就是公然不将大汗放在眼里。
巴图蒙克却都否决了,反倒神态轻松,极为愉快。只是那双狼一般的碧眼,若有似无地从岳兰亭面上兜了个转。
岳兰亭回到帐篷便陷入沉思,久久不肯说话。
雪姬没辙,只好搬来兰芽。
兰芽前前后后将事情零敲碎打地刺探出来,便也是一怔,跌坐在榻上。
雪姬急了:“你们兄妹两个究竟要怎么样?到底怎么了,说啊!”
兰芽面色苍白地抬眼看一眼岳兰亭。
“巴图蒙克听说前盟友小宁王背叛盟约,转而与世仇亦思马因联手,不但未恼,反而面露笑容。还下令禁止部将追击亦思马因的永谢布万户——便只说明一个问题。”
“他雄才大略,虽说要杀亦思马因,报杀父之仇;但是他的雄心从不止于只报私仇。他此时乐得眼见亦思马因南下长城,与明军杀个你死我活。若亦思马因就
这么死了,他自然不费自己一兵一卒;若亦思马因不死,明年春来他正可以借机挥师南下,名义上是追杀亦思马因,实际上则是顺势兵进长城,剑指大明!”
岳兰亭见妹妹已经猜到,便目光深静。
“到时候的先锋官便是我。”
兰芽点头:“而你手下的心头部队,便定然是王瑾他们!”
该送死的,去送死吧。正好作为一招试探。
若一击得手,巴图蒙克才带领草原骑兵正式南下;倘若一击不中,那死的也反正都不是他帐下的草原铁骑。
兰芽便笑了:“看来这笔账,我要跟他好好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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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大计渐定。
岳兰亭带王瑾等人趁着婚礼逃走,而由兰芽负责引开巴图蒙克。关键时刻,以巴图蒙克性命相胁。
只是后来绝没想到司夜染竟然在除夕也到了……
兰芽心上欢喜,却也难过。因为大计已定,已经来不及再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
她依旧还得自己冒险引出巴图蒙克去,否则谁知道巴图蒙克会不会发现了司夜染的真实身份,反而扣押司夜染作为要挟!
于是她带巴图蒙克走的时候,事先都没敢去与司夜染作别。
.
她深知,若去作别,他必定不允她去涉险。
他甚至会化用计策,由他自己代替了她,他亲自设法将巴图蒙克调虎离山而去。
到时,怕定然是一场血战,两个人两败俱伤!
可是,她就算跟着哥哥们走了,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哥哥原本就要护卫那么多老幼病残,他本来就力有不逮,若再多了个她,哥哥必定更多分心。
可是若是大人跟着哥哥走了,情形便又不同。大人不但能切实帮上哥哥的忙,更能成为大队人马的心之所向……到时便走得更容易。
于是在大人和她自己之间,她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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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果如司夜染所料,出了大营,她便尽力将巴图蒙克往远处引。
猫耳洞山便是王庭最远处的标识,她便借着要看风景的借口,将巴图蒙克一直引到了那边。
到达山下的时候,风雪正起,天地飞花。
她伸手接住那曼妙而落的雪花,轻轻低笑了。
大人,你说除夕欠我一场盛世烟花……你错了,你并不欠我。
你瞧这一刻天地飞花,这本是大自然最美的鬼斧神工啊。纵然是大人你自己的巧手,能替我雕出玉牌,织成锦衣,却——也做不成这样的天地飞花呢。
所以,大人,我心无憾。
这一生与你的相遇,疼过,恨过,也笑过,爱过……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盛世烟花。
如果没有遇见你,现在的我,可能依旧还是那个被锁在深闺,只能相夫教子的平凡妇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如何能亲看过这一场场,盛世烟花?
大人,你已做到极致,无须更美。
而我,若然今天再回不去,我也会含笑瞑目,沉睡在这一片无与伦比的,天地飞花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本就是生就冰雪一般。于是当我阖上眼的一刻,雪花飞临,我便也会觉得,那是你在轻轻吻我。
如是,今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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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笑靥明媚,身子娇软,巴图蒙克忍不住情动。
便伸手进了她的衣襟。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强令自己忍住。
随着马行上山,他的动作渐渐急了;他的呼吸都喷在她耳侧,灼热、霸烈。
他咬着她的耳朵:“给我,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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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59心若兰兮终不移(10)——同归于尽
马行上山,兰芽极力忍耐。
虽然天地之间大雪纷飞,却也透过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可以看得见王庭大营的方向亮起了火光。
逃亡大计,开始了。
她唯有此时极力忍耐,让巴图蒙克沉迷于情yu中,不让他有机会发现他的王庭已然一片火海。
马上,巴图蒙克将头埋进兰芽的颈窝,尽情嗅入兰芽体香。长久的渴望,今晚便将达成,他便沉湎其中,难以自拔。
可是霹雷,陪他出生入死的战马却发现了不对劲。当走上山顶,靠近断崖时,此处正好朝向王庭大营,霹雷便越发烦躁不安,不停打着响鼻,用前蹄刨着地面。在没有得到主人响应的情况下,甚至几次停步不前踝。
兰芽发现不对劲,急忙伸手拍拍马颈,向它示好,想让它安静下来。可是显然霹雷根本就不认兰芽,于是反倒变本加厉,在兰芽再度拍它颈子时,它干脆高高一个仰头,摇晃身子,想将兰芽摔下来!
如此这般,巴图蒙克纵然再沉醉,却也还是发现了不对劲。他先伸手拍了霹雷一下:“吁……霹雷,这是怎么了!”
兰芽唯恐他抬眼望向大营方向,回身便搂住他的颈子,送上红唇。
不能让他看见,拖一时便能让兄长他们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兰芽这般主动投怀,巴图蒙克惊喜之下忙不迭抱住,便已跟不上霹雷。
霹雷惊怒,鬃毛皆张,前蹄骤然挑起,整个马身便直立了起来!
马上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猝不及防之下全都摔落马背。
坠地的一刹那,巴图蒙克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兰芽。饶是如此,兰芽还是摔得半晌起不来。
巴图蒙克恼了,起身便要鞭打霹雷。这跟他出生入死过这么多回的战马,今晚这是发什么疯?
纵然草原上的马都通人性,霹雷从小是满都海接生的,第一把草料都是满都海喂的,于是霹雷更认满都海,而对兰芽充满防备——可是今晚不必往常,今晚兰芽将正式成为他的哈屯,若他的战马还这么不给面子,他这脸上如何挂得住?
他这一起身,便正好隔着那天地之间茫茫大雪,发现了王庭大营那边的火光!
兰芽实在摔得太重,一下子没能起来,便没来得及拦住巴图蒙克。
巴图蒙克立在原地眯了眯眼,忽地又回头盯了兰芽一眼。
兰芽便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爬起身来又投入巴图蒙克的怀抱。
巴图蒙克这一刻面上的yu火已然点点消退,他将兰芽身子带开一点,缓缓道:“大营好像生变。我们先回去吧。”
兰芽便不依:“岂会生变?大汗这是怎么了,难道又腻烦了我?”
“自然不是。”他纵然眼底涌起寒光,面上却还是微笑着:“瞧瞧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也应该赶紧回去了。别错过了拜堂的时辰。亲昵,留待夜晚,我一定好好补偿于你。”
兰芽便执拗起来:“可是我还没看够这猫耳洞山,大汗答应了要陪我寻山问幽,怎地说话不算话?”
这般纠.缠之下,眼见大营方向的火光便越烧越旺,巴图蒙克便一声冷笑,砰地攥住了兰芽的手腕。
“今晚,你引我出来,又故意投怀送抱,原来都是设计好的,嗯?”
兰芽呼吸便一梗。
瞒不住了。
她便悄然将发簪握在了掌心。
若当真瞒不住了,也拦不住了,那她今晚就先要了他的命!
此时草原王庭有一王一后,满都海纵然不让须眉,可是她毕竟是个母亲;兰芽已经发现了满都海偶有害酸的迹象,对照雪姬的情形,她猜到满都海是有了身子。
于是只要她能死死拖住巴图蒙克,满都海在大营中便作为有限。
于是她仰头,笑靥如花;“大汗说什么呢?什么设计好的?”
见她非但不惊不怕,反倒笑靥如花,巴图蒙克心下已是坐实。
便一声冷笑:“你果然负我!岳兰芽,枉我一片真心待你!”
兰芽掌心扣紧发簪,便是一声轻叹:“话已至此,大汗何必还不叫我明白:大汗曾经对我说,我爹是大汗的股肱良臣,究竟是什么意思?”
巴图蒙克眯起眼来。
“大汗说一片真心待我,但是那句话何尝不是骗我!还有你在江南扮成大人,与我纠.缠,何尝不是想要利用于我!大汗,我今日便不得不问,大汗一片真心何在?!”
巴图蒙克双眼圆睁,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她笑起来,笑得摇头:“便连那一场赛马之后的救护……原来大汗也在与我撒谎。这么久以来,那始终是我心底对大汗最后的念想,于是我对大汗一直手下留情,却不成想,原来大汗从头至尾,都是在骗我!”
还有当年那张药方……
彼时她分不清大人和蒙克,却记着当年冰块在牙行里给秦直碧开过一张药方
。彼时冰块看似不近人情,可是给秦直碧开出的药方却是保住了秦直碧的性命,让秦直碧再没有留下什么余患。
于是后来在南京重逢,虎子中了月将军淬了毒的毒箭,是被当时的“慕容”解救。兰芽便又跟“慕容”要了一纸药方。
事后她揣着药方遍寻名医,人家都说这药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什么大错,是可解毒。不过细究起来只是治标并不治本,而且内里有几位药实则药性相冲,弄不好非但无法尽数将伤者体内的毒拔除,反倒会更添隐患……
一张药方的区别,一个是面冷心热,用心救人;一个却是口蜜腹剑,想要将虎子慢慢地置于死地!
那一张药方之后,她的心便已然从“慕容”身上收回。
所以归结起来,从头至尾,蒙克与她相处的每一事,每一语,竟都夹着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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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蒙克见被拆穿,面上便戾色更炽。
“岳兰芽,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么?你就错在太聪明!倘若你肯笨一点,你肯不死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我自然还可以真心待你。让你成为我的妻,让你成为草原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你不心甘,你宁愿在司夜染身边去当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那你这就不是聪明,而是愚蠢!”
兰芽非但没怕,反倒深深地吐了口气,只觉心下无比畅快。
曾经的迷情,终于,全都散了。
终于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下不再有任何的迷惘和心疼。
她便歪头:“实则我忍不住在想,大汗既然自认是这天下扮大人最像的人,那么我家灭门当晚,那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大人,会不会其实也是大汗你扮成的呢?”
“会不会我的灭门仇人根本就不是大人,而是你?!”
巴图蒙克碧眼一寒,立在风里雪里,像是即将扑来的狼。
狼,一如她曾经在崇文门初见他的那一刻。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回去。只要你今晚还肯乖乖跟我拜堂,乖乖成了我的哈屯,你今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还能一笔勾销。如若不然……”他碧眼涌起冰屑。
“如若不然,怎样?”兰芽扬眸而笑:“如若不然大汗就杀了我?”
巴图蒙克冷笑:“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怕你心上的人死。如果你不听话,我便一个一个杀了你兄长、雪姬,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他果然是想一个一个杀光她所有的亲人!
兰芽便嫣然一笑,招手唤巴图蒙克:“好,我们回去吧。”
巴图蒙克走过来想要抱她上马,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兰芽猛地扬手,将手中的发簪直刺巴图蒙克咽喉!
可是巴图蒙克是谁,更何况他方才走上前来已是加了防备。于是兰芽一刺之下根本就每刺上。
兰芽实则心中也全都明白,她不会用自己的短处去拼他的长处,她这一刺是假,实则她是早看好了地形,是用这一刺的力道,纵身向巴图蒙克扑了过去!
山上雪滑,巴图蒙克背后还有一块山石,为了闪躲兰芽,便重心一失,接连向后几个趔趄。兰芽顺势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
两人失足,一起坠落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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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终究,两人命大。两人身子被崖壁上伸出的枝丫叠次卸去力道,摔落在温泉口的附近。
兰芽不顾一切,便举簪再刺。
巴图蒙克也发了狠,翻身反将兰芽扑倒,狞笑道:“你不是一直不肯让我碰么?我今晚非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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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424.60心若兰兮终不移(11)——师敌长技
巴图蒙克发了狠,见已经就在鼠儿泉的泉眼附近,便将兰芽拖到温泉里。
兰芽的体力比不过巴图蒙克,又经坠崖这么一摔,头颅被撞击,已是几欲昏沉。方才最后的一刺已是使尽了最后的力量,于是被巴图蒙克拖进温泉,竟在无一丝力道反抗。
温泉水暖,巴图蒙克暂时顾不上别的,只看得见这个一直在他面前星子般耀眼的女孩儿,终于一动不动地失去了抵抗。
他情yu大盛,将兰芽推在温泉里,便劈手撕开了她的衣裳!
裙衫碎裂,她只昏沉沉地躺在暖水里,仰头怔怔望着他耘。
若当真只是这么个活死人,他还真未必继续下去。妙就妙在她凝脂一般的肌.肤浸在温水里,自行泛出桃花一般的迷人粉红!虽则意识有些不清,可是这副身子依旧曼妙无比。
巴图蒙克一声狼啸,劈手将她最后的遮挡全都撕开踝。
这也是最后的试探。
若她是装的,这一刻她必定已经反抗;而她依旧动也不动,连腿之间都是敞开的,半点都没有自行的遮掩。
巴图蒙克便终于放下防备,也褪掉了自己的外袍,便分开她的膝盖,在她腿之间跪了下来。
期待久矣的一切就在眼前,他强忍着要直冲进去的渴望,先捏着她的下颌将她提起来,放在腰上的同时,吻上了她的唇……
她好乖,乖得全无反抗。
她又好甜,唇内的香津甜美的仿佛密桃的汁水……
他用力吸着,一边扬起雄风,捉紧了她的腿。
挺刺,她马上就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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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即将得手的刹那,缥缈白气团团围绕了他们两个。
他突然听见一线清凌凌的嗓音,透过白气传来。
“大汗,折腾得可还开心?”
那么冷静,那么清晰,全无半点昏沉,更无一丝惊慌。
巴图蒙克那一刻甚至质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却随即明白,绝不是幻听。
他悚然一惊,一把将兰芽推远。兰芽失了重心,跌坐在水里,溅起水花。
巴图蒙克用力吸气。他从不敢小看她,从不敢忘记她每每总是在最后关头摆她一道。譬如南京那晚装睡后借机逃走,比如后来月桂楼找到的“银子”竟然只是纸钞!
原来这一次,她仍有后招!
他便紧紧盯住她:“你,又做了什么?”
兰芽咯咯一笑,扯过衣裳盖住身子,眼神娇媚却凌厉:“大汗是不是觉得我口中特别香甜?就宛若那三月的桃花?”
巴图蒙克咬牙:“是!”
那一刻不光她的香津,便连她周身泛起的红晕,也是艳若桃花。
兰芽便咯咯地笑了:“恭喜大汗,中了我的‘桃花蛊’!那桃花的滋味,当真是好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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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蒙克大惊:“你竟然,给我下蛊?”
随即却摇头冷笑:“我不信,你诳我!你是个汉家女儿,你哪里来的什么蛊术!”
他虽说不信,他也不好骗,不过他却坐在原地没敢过来。这便说明他还是信了的。
兰芽便笑的更加从容。
此时能有机会与他兜圈子,是她最想干的事。多兜几个圈子,她便能确保兄长他们跑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大汗可知,上回咱们一别,我回到宫里遇见了什么事,遭遇了什么人?那当中就有一个姑娘,用蛊用得特别了不得。”
她便挑着吉祥用蛊害人的故事,添油加醋给巴图蒙克讲了一遍。
她挑眉而笑:“我的蛊术,就是跟她学的呀。”
可是巴图蒙克还是不信:“你还是在撒谎!她既然是大藤峡公主,那她就一定与司夜染感情甚好。她这多年肯在明宫里忍辱负重,便一定是因为对司夜染有情!如此,你们便是仇敌,她不用蛊要了你的命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教授你蛊术!”
兰芽咯咯一笑:“那就是我的与众不同喽。我跟她是敌人,但是我也从来都愿意跟自己的敌人学习。只有将敌人手里的长技都学过来,自己以后才有胜算,不是么?”
“还是不对!”巴图蒙克嘶嘶喘着粗气:“就算你肯学,她因嫉恨于你,也未必肯教!”
兰芽心下微微一跳,佩服巴图蒙克直到此时还能保持理智。
她便妙目微扬:“大汗怎么忘了,我家大人也是从大藤峡走出来的啊?吉祥会的,他钻研到今日,又还有什么不会的?”
巴图蒙克这才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你的蛊虫是司夜染给的?”
“没错。”兰芽巧笑倩兮:“从知道了逃不过出使草原的命运起,我就知道以我弱女子之身怕是难免早晚被大汗用强。我便与大人提前做了准备,只为自卫。”
巴图蒙克尝试活动身子:“我不信你!我直到此时,甚至上下并
无任何不适!”
兰芽依旧不慌不忙:“大汗此时没有不适,那是因为对我充满了仇恨,心上只有恨而没有情。可是大汗别忘了,那蛊虫的名字叫‘桃花蛊’啊,大汗不如心下动一动情试试看,看看左肋边、心口处,可会窒痛?”
自然会的,因为兰芽看得明白,就在巴图蒙克左侧腋窝之下的位置,因坠崖而撞出大片的青紫。只是那处位置,他的视线受限,所以未曾留意罢了。
巴图蒙克尝试提气,果然那处疼痛。他便狠狠咬牙:“岳兰芽,你竟敢如此对我,我必不饶你!”
“我与大汗之间的死结已经系下,我自然心里有数。不过大汗想要杀我,也总归要等到有法子解了那蛊虫再说。否则——大汗一生都将受那虫儿摆布。”
巴图蒙克碧眼如狼:“你说,你究竟要怎样,才肯为我解了那虫儿?”
兰芽心跳剧烈,深深吸了口气:“当年灭门之事,大汗与我说清楚!”
“好!”巴图蒙克咬牙点头。
“当年,趁我年幼,朱家阿斗便又挑起战端,想要趁机夺回传国玉玺,将我本部赶到漠北。彼时明国朝中多数主战,仅有少数主和。你爹便是主和派之首。于是我和满都海对你爹都寄予极高期望。”
“他出使而来,我王庭倾尽所有招待他。除了不能应允传国玉玺之事,其他的,即便是他想探听建文余部的事,我们也都默许了。我一片诚意,只想叫他成为我的股肱良臣,从此借助他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在明国朝廷替我办事。”
“后来,更是发现了你的存在……”
“于是我们恩威并用,终于迫使你爹就范,答应回去后替我办事。我便放了他归去,孰料他回去之后竟然一改前言!”
兰芽眯眼盯住巴图蒙克:“其实原本大汗是想将我扣在草原为人质,以此来要挟我爹回到大明也得俯首听命,是不是?”
“是!”巴图蒙克咬牙切齿:“却没想到后来计划竟然出了纰漏。你爹前脚走,你后脚也不见了!这才使得你爹背信弃义!”
后来她却不见了……
兰芽只觉鼻尖酸涩。就算当年懵懂不明,可是如今,如何还猜不透她是如何能在草原腹地、在巴图蒙克和满都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
那个少年,在天晴水碧之间策马而来,不止在赛马那一刻救下了她,也在后来的那一场生死逃亡里,带她逃出生天。这才得以保全了爹的名节,没叫爹在不得已之下回朝干出傻事来。
只可惜当年她太小,小到都不知道暗地里发生过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她曾险些被爹留在草原过。甚至,来接他的都只是大明使团里的人,而根本就没有那个锦衣少年的存在,所以,她便什么都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清冷抬眼:“于是对于大汗来说,所有背信弃义的人,都该死。甚至为了警告同样有此贰心的人,大汗还不光要我爹一个人死,而是要我满门都死!”
巴图蒙克咬牙:“这是你爹自找的!不肯替我办事倒也罢了,他回到明国之后,竟然暗地里还将草原的山川风物都默记了下来,绘成舆图交给那个朱家阿斗!于是紧接下来,明军再打来时,我们便是几场大败,伤亡惨重!”
“于是大汗决定报仇、惩戒。”兰芽目光冰冷,高高抬头:“大汗苦心孤诣准备数年,终于假借被俘,得以潜入大明京师。继而策划了那场血案!”
兰芽痛得不能呼吸:“我就知道不应该是大人……若是大人,他又怎么会忍心杀害我嫂嫂?这个道理怎么都说不通,却原来那晚杀人不眨眼的大人,根本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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