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22雨夜投桃(3.30第一更)
状元楼。
秋闱将开,所有赶考士子全都闭门谢客,准备临考抱佛脚。偏这状元楼倒越难清静,各色访客络绎不绝。
都是来探访秦直碧和林展培的。
状元楼的掌柜看得明白,这些访客虽来的时候都是粗衣布衫,不骑马不坐轿,面上神色随和,见了他还打个招呼,或者略一点头。但是以掌柜的老.江湖却也瞧得明白,这些访客都是非富即贵。于是自是不敢怠慢。楼内同住的士子若有些不胜其扰的,下楼来找掌柜理论,掌柜便也都悄然给压了下去。
楼内的士子心下也只能羡慕人家秦直碧和林展培,未考而先名闻京师,这才引来这么多大人物来拜会。将来前途,自然无量跫。
对这俗世纷扰,秦直碧和林展培倒处之淡然。
小窈比秦直碧自己还要紧张,每逢来客总要尽量打探对方的真实身份。陈桐倚叫她别这么紧张,她便盯着秦直碧说:“朝堂风云莫测,你若站错了队,便在不自知中开考之前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到时候考场上就算你答题再妙,若是主考官恰好看你不顺,那便一场前程都付之东流。播”
小窈说着伤心,垂下头道:“便如我爹,当年便是受了朝堂党争之苦,不得不退隐青州,教学为生。一腔抱负空在,却已无了报国之门。”
小窈的千万小心,可是还是在这个晚上百密一疏。
这个晚上,已是夜深,楼外潇潇细雨,粘稠得叫人都睁不开眼。状元楼上下都入了梦乡,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着呵欠算账,冷不防门外纸灯呼啦啦一晃。
今晚有雨却没有风,原本那灯笼静静悬垂。就算斜雨打来,也不该会摇晃得这样急。那掌柜便一个激灵,果然见雨幕里借着夜色走来几个男子。俱披着黑色的披风,低低垂着头,脚步声混在雨声里,飒飒地辨不出来。
一队人到了门口,两人看住门左右,一人上前走到柜台前,朝掌柜竖起一根手指。
异样的阴森,叫掌柜张大了嘴巴,却没敢出声。
最后一个为首模样的人才走进来。与前面人一样的隔雨披风,衣料上却考究了许多。雨披内里翻转处,可见金丝刺绣。而那一张脸,更是冰封雪笼,一双唇在夜色里刺目惊心地红。
掌柜心下便一晃。他也是老.江湖,凭做派和脸色,便知道来的是个公公。
那立在他柜台前的黑衣人没说话,只就着手上淋着的雨水,在柜台桌面上写下一个“秦”字。掌柜立马会意,用力点头,抬手朝上指了指。
一众黑衣男子便各自把守住走廊口、楼梯口。只有两人随着那为首之人上了楼。
那人最终立在秦直碧的房门前,那两个手下其中一个看住走廊左右,另外一个将薄薄的刀刃伸进门缝,上下无声一挑,门便静悄悄开了。
那个手下随即鬼影一般飘入门内,制住了陈桐倚,将陈桐倚裹在大披风里,带了出来。
一切就绪,那为首的男子才约略左右看了一眼,抬步走进了门。
门关严,没点灯。天上落雨,便连月色和星光都没有。
秦直碧却也无声地醒了,睁开眼,没惊慌也没喊叫。只拥被坐直:“敢问来者是哪位公公?”
来人便笑了,笑声阴柔寒凉。
“秦公子,果然了不得。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公的?”
秦直碧淡然垂下眸去:“香。”
来人便又笑了。秦直碧说得对,此时无灯无星也无月,用眼睛辨别不出来人,可是鼻子却能帮上大忙。
凡是宦官都用香。一来是因为宦官净身之后,有的小解便不那么顺畅,身上难免会带了些味道,于是要用香来遮掩;二来是宦官净身之后,又久在后宫嫔妃身边伺候,于是一来二去变得阴柔,也喜欢模仿女子擦胭抹粉。
只是宦官终究不是女子,所用的香自与女子所用的又有区别。于是有心人便能一闻便知。
“秦公子既然如此明白,咱家便也不说暗话。实不相瞒,咱家乃是昭德宫太监凉芳。”
秦直碧便一蹙眉:“凉公公?不知今晚驾临,有何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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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秦直碧见过太多人。上至内阁首辅万安、几位藩王的门下,乃至各部官员;下至京师的富商巨贾,却没想到今晚竟然还来了昭德宫的凉芳。
凉芳便幽幽一笑:“秦公子这般了解内官身上的香,这情由咱家倒也明白。那是因为秦公子是灵济宫出来的人,在宫里已经闻过了太多这样儿的香。”
“还有,秦公子心下怕也是恨毒了内官身上的这种香吧?因为只要一闻见这种香,便会想起青州、山洞、孤凉之夜。灵济宫的花二爷竟然跑到青州去拿秦公子你泄私愤……啧啧,可怜秦公子你这书生风骨,竟然半点都挣扎不得。”
这个凉芳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秦直碧便一警,嗓音不由得冷了下去:“凉公公此来,难道是来看秦某笑话的么?”
凉芳咯咯一乐:“你先别恼。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不是想对你不利,恰恰相反,我也是灵济宫出来的人呢。”
“哦?”秦直碧倒是一怔。
身在青州一年,虽然借着为字画店写字的关系,尽力去打探外头的消息,但是消息来源终归有限。关于这个凉芳与灵济宫,便知之更少。
凉芳一笑:“不瞒公子,咱家在灵济宫内的日子,还多亏兰公子照拂。”
秦直碧便眯了眯眼:“公公今晚的意思是……?”
秦直碧语气里微微那么一丝丝的松懈,都被凉芳听见了。他便勾起唇角,他明白在秦直碧面前提兰公子,是提对了。
他便越发笃定:“咱家与兰公子私交甚笃。兰公子在意的人,咱家自当鼎力相助;兰公子痛恨的人,咱家也必然不共戴天。秋闱将开,秦公子既来赶考,咱家自然要来见一面的。秋闱时无论遇见任何事,咱家都会设法替公子你捭阖。公子只管安心念书。”
秦直碧却一皱眉:“多谢公公好意,只是,不必了。公公既然与兰公子私交甚笃,便也该明白兰公子的性子。不瞒公公,公公方才这话,就连兰公子都未曾与在下说过。”
凉芳便挑眉一笑:“好,算咱家失言。只是关切之意,还望秦公子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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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凉芳也不知道,就在这个雨夜里,状元楼外另有一辆马车静静停靠在路边。车里没掌灯,有人仰头望着秦直碧的窗户。
内里有人小心提醒:“王爷,来人怕是宫里的人。咱们暂时退去为妙。”
今晚车里的主人,正是小宁王。
小宁王含笑垂首:“瞧,咱们押宝真是押对了。今晚就连宫里人都来探望秦白圭……这个人,咱们更要握在手上才行。”
手下问:“既然如此,或者咱们等宫里人走了,再上去见那秦公子?”
“不。”小宁王抿唇一笑:“孤王是在乎这个秦白圭,不过此番悄然进京,最想见的人却不是他。走吧,到东安门外去问问,谁家的宅子新近被内官买下了。”
他最最想见的人,从来都只有那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啊。可是说也奇怪,那小孩儿越是不肯听话,他倒越是牵挂。
瞧,那小孩儿再不看守他了,他反倒不在乎那自由,反倒巴巴地朝他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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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状元楼上下一切如旧,仿佛没人知道昨晚凉芳来过。
就连被凉芳手下扛出门去的陈桐倚,回来之后依旧睡得香甜,早上醒来也没有半点觉察。
秦直碧自己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出门下楼的时候,用眼睛细细观察了观察那掌柜的神色。
掌柜依旧如往日一般热情问好,只是眼神之间……悄有闪躲。秦直碧心下便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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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特地绕了个远,到一个距离状元楼颇远的面摊去吃面。
那面摊里也聚集了大批的士子,不过都是面生的,也未必认得他。他便寻了个角落,垂首吃面,只听那些士子交谈。
有人谈到即将的开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考啊考,你我从五岁开蒙入学,学到今年十五年了。开了考还未必能中,回去又要继续寒窗苦读。可是你听说没有,宫里现在直接授了几十个传奉官。不用科考,不经吏部,就能当上官儿了!”
那人说着压低声音:“……听说只需找到宫里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位凉芳公公的门路,那这事儿就一定成。”
另外便有人哀叹:“各位,拜求一条门路,让兄弟我能攀上凉公公这条高枝儿啊。”
23 何以报李(3.30第二更)
昭德宫。
“……所谓投桃报李,他既然不在乎咱家的示好,自是觉得自己才高,小小秋闱不在话下。倒也简单,便叫他秋闱不中,给他一次教训,叫他明白不是才高之人都有机会金榜题名。”
凉芳瞟了方静言一眼:“这一回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是谁呀?”
方静言忙躬身道:“按着朝廷一贯的规矩,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从协办大学士、各部尚书,或者副都御使以上官员中选派。此事皇上还未示下,所以咱们不好随便猜测。”
凉芳一听便乐了:“协办大学士倒也罢了,六部尚书、副都御史倒都是九卿里的人物。上回九卿联名弹劾西厂,皇上不予朱批,直接掷还……九卿不敢怨怼皇上、内阁和司礼监,便逢人便说是司夜染使的手段。经此一事,九卿与司夜染的梁子便是结下了。袋”
凉芳说到这里便顿住,只用眼神儿吊着方静言。
方静言便笑了:“那现下只需利用此事,将秦白圭与灵济宫的关系泄露出去,不管九卿当中那位主考,这个秦白圭也将无中榜之机。伧”
“就这么办吧。”凉芳满意含笑,轻轻阖上眼帘:“给秦白圭一点教训,他就会放下那副傲骨,知道该学乖一点。到时候咱家自会留一个传奉官的空缺给他。”
“科举,哼,谁说科举才是跃龙门的唯一途径?”
方静言便也跟着讨好:“谁说不是呢。龙门的钥匙,此时就掌握在师父您老掌心儿呢。不听话的,是怎么都进不来。”
凉芳笑了笑,便睁眼方静言:“这个秦白圭,你们好歹也曾一起在人牙行里呆过;在灵济宫里也算相处过。竟然还探不出他的背景,真是可惜。”
方静言连忙道:“原也不难。从前奴侪们懒得搭理他,是因为他刚一进人牙行竟然是女儿妆扮;后来那兰公子又亲自看顾着他,守得那叫一个严密,根本都不叫旁人瞧见。奴侪们便也懒得去卖那个脸面,索性远着他罢了。师傅若想详细知道那秦白圭的来头,只需将那对人牙子夫妇叫来,好好地问明白就好了。”
凉芳闻言便眯起眼来:“听你这番讲述,那人牙行分明是有意替司夜染收集你们这一班小孩儿。那这刘三夫妇怕实则也是司夜染的人……他们怎么会什么都告诉我呢?”
方静言就笑了:“师父想啊,这世上还有熬得过东厂大刑、还有不怕掉脑袋的么?只需师父用点狠的,那些秘密对于师父来说便永远不再是秘密。”
西厂初立,诸多杂务,兰芽一时忙得分不过身来。
头一件要紧的,便是从锦衣卫里遴选校尉。皇上御口,说西厂校尉比东厂多一倍,可是却不是随便都能选到西厂里来的。这些人,兰芽必须要亲自一个一个地看过才能放心。
此事上便证明她从前将卫隐派回锦衣卫的先见之明,有了卫隐在,终是事半功倍。
趁着这个机会,兰芽索性翻开万通曾与仇夜雨一起指证司夜染在北镇抚司大牢杀人一事,向皇上请求,若要西厂办事方便,必得锦衣卫北镇抚司与西厂协同一致,再不会出现上回那件内讧之事。
兰芽的单独奏闻,皇帝倒也觉得有趣,索性问她该怎么办。兰芽便大胆启奏,赐北镇抚司印信,诏狱从锦衣卫寻常办差中剥离出来,可不经锦衣卫都指挥,而直接听命于皇上。
皇帝想了想:“倒也有理。便如上回那十八条人命,万通身为锦衣卫都指挥,却未能查辨真情,反倒从中添乱。既如此……朕便准兰卿所奏。锦衣卫北镇抚司设关印,由镇抚掌,可直接听命西厂调度。”
兰芽便保奏卫隐为掌印镇抚。皇帝查问了卫隐在锦衣卫中任职履历,见颇多建功,便也准奏。
校尉选定,西厂又执掌了北镇抚司诏狱,西厂终于正式建立了起来。
兰芽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司夜染却被皇帝召进了宫去。
皇帝笑眯眯道:“朕听闻西厂诸事渐已协调,朕又准了兰少监的奏,将锦衣卫北镇抚司也划归你西厂治下,小六啊,这些日子心情可还顺遂?”
司夜染忙跪倒谢恩。
皇帝却叹了口气:“朕却有一件为难的事儿,要你帮朕出出主意。”
司夜染忙说:“替圣上分忧,是奴侪的本分。奴侪肝脑涂地,无以回报圣恩万一。”
皇帝便叫大包子给搬来座儿,叫司夜染坐下:“这件叫朕为难的事,乃是来自草原。小王子巴图蒙克驱逐了瓦剌,也算替朕报了先帝的仇,于是朕很想借此机会与草原修好。朕只是卡在该派谁去的问题上。”
“按说礼部尚书邹凯可用,可是今年正逢科考,礼部为主办司部,邹凯分不开身……”皇帝说到这儿很是伤了半天的神:“从前通使草原,一向都是岳如期和邹凯他们两人。如今邹凯去不了,岳如期又……”
司夜染便在袖口里悄然攥紧了指尖。
皇帝又叹了口气:“既然岳如期已然不在,邹凯又不能
tang去,朕便不得不想到了小六你。从前你才十岁,便替朕到大宁去办差,对草原知之甚详。”
司夜染便问:“圣上的意思,是叫奴侪走这一趟?”
“朕是有这个打算,只是不可行。”皇帝缓缓抬起眼来:“一来西厂刚立,万事待举,朕身边儿离不开你;二来……”
皇帝说到这里仿佛为难。
张敏瞧见了便叹了口气:“皇上不好开口,便叫老奴代说吧。小六啊,草原那小王子生性狂妄,对咱们的先遣官开出了条件,说必得一个人去,他才肯见。”
司夜染悄然垂下目光,掸了掸衣襟:“他说,要谁去?”
张敏也叹息:“他说,只见兰少监一人。”
东安门外。
藏花私宅。
这一晚没有亮起红灯,也没召唤那班美貌少年前来。
待得夜禁开了,前后左右再无闲人,藏花方一整衣领,独自从房间出来。
初心不放心,跟上来叫:“二爷。不如奴侪回灵济宫去知会一声……”
“不必了。”藏花面色宁静:“该见的人,总归要见。”
就连那最不敢见的兰公子都见过了,他又有什么见不得的?
藏花独自打开大门,迈出门槛,立在门阶之上,眯眼斜斜睨向那辆乌篷马车。
那辆车已经在门外连续停了三个晚上。不上来叫门,也不做半点动静,只是那么静静低停在那里。一停,就是一整夜,待得翌日天明便走了,不惊扰任何人。
这份执着近乎于顽固,叫藏花想要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于是藏花决定还是打开门,自己迎出来。
藏花拢了拢袖口,抬手轻掠长眉,阴柔一笑:“贵客既然来了,便请下车进门吧。”
状元楼,秦直碧一声不发,埋首收拾书本。收拾完了书箱,又要打包行李。
小窈看情形不对,忙奔上前来按住秦直碧的手:“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陈桐倚也摇着那把破蒲扇问:“难道觉着状元楼不清静,想要换个地方去住?也是呢,最近访客太多,真叫你没办法专心念书了。”
秦直碧却淡淡摇头:“不是。我不考了。”
“师兄你说什么?”小窈一听就急了:“为什么不考了?师兄难道怯了,想要临阵脱逃?师兄放下心来,以师兄大才,此考必中。”
“不是怯了,就是不考了。”秦直碧依旧面无表情。
小窈便跟秦直碧抢书箱,最后情急之下一脚跺在秦直碧脚尖儿上,秦直碧吃痛松了手,小窈虽将书箱夺了下来,可是用力过猛,将那书箱一下子都扣到地上,哗啦一声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一片狼藉,小窈一气之下便落下泪来:“师兄你又怎么了?怎么能说不考究不考了?三年一场秋闱,你今年不考,便要等到三年之后。三年,师兄,人这一辈子一共能有多少个三年?为什么不能趁着青春正年少,赶紧将功名加身呢?”
秦直碧却只抬眼看了陈桐倚一眼。
陈桐倚便连忙将小窈劝回她房间去,回来将门带上,低低问:“可是又关乎灵济宫、兰公子?”
秦直碧这才轻叹一声:“我若赴考,怕是要为她带来祸端。我宁愿不考,也不愿连累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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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24心火难耐(3更1)
“怎么说?”陈桐倚忙问。
秦直碧坐下来:“……昭德宫太监凉芳曾来见过我。”
陈桐倚闻言一怔:“何时的事?”
秦直碧避重就轻:“你不在的时候。”
“可是凉芳来探过你,跟兰公子又有什么牵碍?跫”
秦直碧转头望向窗外。那一树紫薇如雾,曾罩着兰芽那娇俏笑脸。他便叹口气垂下头来:“近来京师内外都在讨论传奉官一事。皇上不经朝臣而直接授官,都说此事未必是皇上自己的意思,而是后宫贵妃的意思。而贵妃自己不能出宫,卖官鬻爵之事便由凉芳一手打点。”
“他手握传奉官之权,来探我时也弦外有音,只说叫我安心念书,其余诸事自然有他捭阖……”秦直碧抬眼望陈桐倚:“他不会是随便说说的。播”
陈桐倚便也忍不住苦笑:“这些日子来见过多少人前来笼络你,都是看中你本科必然高中,将来是朝堂上可用的人才。不过如凉芳这样强来的,倒是仅此一个。啧啧,果然是没根的人,做事就是不留余地。”
“我自己的功名倒也罢了,凉芳话里话外还一直提到兰公子,分明是在用兰公子作为要挟,迫我就范。我索性便也不考了,断了这人的念想!”
陈桐倚叹口气:“可不是。咱们毕竟只是白衣士子,人微言轻难与宫里的太监抗衡。可是我们好歹还有一副傲骨,不考就不考了,难道还能饿死?”
“好兄弟!”秦直碧攥住陈桐倚的手臂。
陈桐倚嘿嘿了两声:“秦郎,你好像从来还没跟我这么亲热过啊。”
秦直碧摇头苦笑,松了手:“又来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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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在宫里留了饭,回到灵济宫时已是天黑。
兰芽本想等他一起用饭,可是听说皇上留了饭,便没等他,自顾跟双宝和三阳吃饭。八月桂花香,她跟双宝和三阳前几天捅捅咕咕也风雅了一回,弄了些桂花酿酒,泥封进坛子埋在树下有几天了。今儿熬不过嘴馋,便叫三阳去厨房偷了个锅子,又偷了些菜蔬、羊肉来,架在廊下平素用来温茶、煎药的小炭炉子上烧热了,涮着吃。
吃得酣畅了,再来一杯桂花酒,真真是好不惬意。
三阳吃得一脸油红,便问:“公子是从哪儿淘来这么个好吃法?”
兰芽夹了一筷子羊肉搁进嘴里,热得将嘴唇嘬圆了吸溜气儿,羊肉鲜得叫她舍不得说话,总归将那肉咽下去了才眯眼一笑:“早就听说过了,那么早的故事就不跟你们说了。不过最近又将我这馋虫勾出来的,是虎子。上回我们在东海,那晚上海风大,肚子饿,他便给我讲起最想念在辽东的时候儿,在军营里跟士兵们一起吃的锅子。”
“军营里没什么条件,能有口热的吃就不错了,于是也不将肉啊菜啊的精细切了,囫囵都搁进热水里去涮,一烫就得,蘸着盐吃就已很鲜美……哎哟你们两个不知道,那晚上听得我馋的呀,就恨不能赶紧也弄个锅子涮来吃。”
双宝给兰芽倒上一杯桂花酒:“虎子将军这法子应是从山海关外女真人那里学来的吧?”
三阳也点头:“咱们大明百姓,好像还吃不惯这样腥膻的吃法。”
兰芽却不知陷进什么思绪里头去,歪着头咬着筷子尖儿,半晌才说:“……也不是女真人独有的。便是大明跟草原交界的兀良哈三卫那边也这么吃,后来连带着大宁那边的大明百姓也这么吃了。”
双宝一听便来了兴致:“公子又没去过草原,怎么知道这个的?”
兰芽咬着筷子尖儿,眯眼笑了笑:“嗯……听我爹讲的。”
三人都将头凑在小锅子旁,院门又下了钥,谁也没留神身后。却冷不防后头传来一声:“羊肉燥,大八月的就用这个吃法,你们也不怕嘴上燎了泡?”
兰芽刚夹起一筷子羊肉,正送到嘴边,被这动静冷不丁出来给吓得,一下子就将那滚烫的羊肉直接捅到嘴唇边儿上去了……
双宝和三阳赶紧一激灵站起来,口中迭声结巴着:“大,大大大人。”
双宝还好,言行举动纵然慌乱之下还能顾着分寸;三阳就糟了,毛毛愣愣地站起来,手脚下意识胡乱一划拉,直接就划拉到锅子上去,他人起来了,锅子也跟着掀翻了个儿……眼见一锅子连肉带菜加热水,就要迎面直扣到兰芽面上去!
兰芽直盯着,已是来不及反应。身子却冷不防倏然腾空而起。紧接着稀里哗啦,锅子撞在了柱子上,一锅子的肉和菜洒了一地。
兰芽回过神来,这才瞄见自己竟然被司夜染提着脖领子拎在半空……兰芽咧嘴瞄了一眼双宝和三阳,赶紧说:“大人,放小的下来。”
司夜染却没松手,只对双宝和三阳吩咐道:“地上的都赶紧收拾走。桂花酒闻着还不错,倒一壶来给本官。”
说完了,就继续拎着兰芽的衣领子,将她拎进了房里去。
进了门槛,关了门,才将她放下。
兰芽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嘴上已经火辣辣疼成了一片,也顾不得跟司夜染计较,赶紧跑到镜子前,撩开镜袱一瞧……便一把捂住了嘴。
司夜染坐下来远远瞧着,叹了口气:“瞧,我就说你小心燎一嘴的泡,不幸被我言中了吧?”
兰芽便恼了,跑上前来一拍桌子:“还说呢!人家本来吃得好好儿的,也不至于燎出什么泡来;结果大人神出鬼没地出现,才将人家吓成这个模样!”
司夜染抬手支着下颌,长指按住唇角,偷偷地乐。
兰芽便也骂不出来了,尴尬地坐下,也不敢面对他,只得侧着身子,悄悄吸溜着气儿。
“院门都下钥了,大人怎么进来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多次一问。纵然院门锁了,那院墙哪里能成为他的阻碍?况且他当初……她刚进灵济宫的时候儿,就曾多次夜晚来过。
他便抬眸望着她,红唇轻抿,没说话。
她心下便不由得更软。彼时那些夜晚离奇的风声,或者仿佛大鸟凌空而去的动静,她现在明白,实则都是他曾来过。他对她做的一切都那么不落痕迹,仿佛不必她知道。
她便悄悄偏了偏头:“大人在宫里吃饱了么?真可惜锅子砸了,不然倒也给大人垫补垫补。”
宫里说留饭,可是陪着皇上用膳,谁敢甩开了吃啊?大多数也就只是意思意思,看着皇上吃罢了。
“我不饿。”他却摇了摇头。
双宝送来桂花酒,他便只一个酒瓶一只酒杯地干饮起来。房间里弥散起桂花清香,她的心却一点一点涌满了苦涩。
“……皇上召大人进宫,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司夜染歪头望她:“过来。”
“干嘛?”兰芽不肯动弹。
他岂容她拒绝,长臂一伸已然将她带到怀里。兰芽忙挣扎:“大人!”
她分明记着,他们应该还在赌气中。
他轻哼:“你以为我是顾着你?我不过是瞧着你嘴上这几个大泡碍眼罢了。”
说罢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常用的荷包,从里头拿出针灸用的银针来,用烛火烧过,又用桂花酒漫了,左手撑起她的下颌。
“要用针尖儿挑了?”兰芽立时惊叫:“大人别,疼!”
“就是要叫你疼,否则如何能长记性?”他手指捏紧她下颌,叫她手刨脚蹬使足了力气也挣脱不开,而右手的银针便坚定不移地落了下来。
兰芽一哆嗦,针尖儿还没刺下来,她眼泪先掉下来了。
本就火辣辣的疼,再要被针尖儿挑破……她是真的怕。
烛光轻轻跳跃,她在他指尖泫然而泣,脆弱却又强忍着装出坚强……司夜染不由得眼神一黯,针尖未曾落下,他却先挑高了她的下颌,将唇落了下去。
兰芽一声惊呼,呼声却没来得及溢出唇角,便都被他含入了他的唇里。他轻轻含着她的唇,辗转厮磨着轻轻去咬她的唇角儿……然后再用力吸.吮,舌尖儿轻掠。
兰芽在他唇间轻轻一声呜咽,他却已撤开唇去,轻哼了一声:“已经咬破了。”说着收起银针来,嗓音妖冶:“针是假的,唇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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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加更。后头还有两更~】
353.25杀了我……(3更2)
咬的!
他竟然给她用咬的!
那还不如针尖儿呢!
兰芽这个疼,双手捂着嘴使劲忍着眼泪。还得尴尬地盯着他的唇……
也不知那水泡里是不是有脓水,他给咬破了是不是那脓水就灌了他满口?可是瞧他这么神情自在,也不张嘴吐出来,以他的性子含着一口的脓水……他怎么受得了跫?
她终是熬不过这副想象,便顾不得自己的唇,扑上来一把捏住他两腮:“大人,吐啊!”
他将银针装好,又将荷包妥帖挂回腰带,这才抬眼望她:“吐什么?播”
兰芽尴尬得恨不能找一条地缝儿钻进去,“……脓水。”
他嘴被她挤成鱼嘴状,却没推开她,目光依旧明净,含了一股——宛若胭脂勾画出的妖冶:“美人香津,为何要吐?”
他满脸的郑重,绝非逗她。可是他越是这么说……她越是受不了。索性拼着力气都去按他的两腮,迫着他向外吐。
他由得她,含笑瞧着她红着一张俏脸这么在他膝上腰间扑腾,不自知的宠溺从眼中倾泻而出,脉脉漫过她周身。她只抬眸撞见一眼,手便已是颤了。
鼻尖忍不住地发酸,她跪在他腿上忍不住哽咽:“大人你别玩儿了。那东西不是好东西,求你快吐出来吧。”
他这才伸手将她的小脸儿扳过来,仰头眯了眼仔仔细细地望住她:“傻瓜。你给我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直到今日,你还不肯信么?”
兰芽一怔,跪在他腿上,目光便被他面上黏住,怎么也扯不开。
他也同样一瞬不瞬地回望住她:“我知道你心下跟我还闹着脾气,我也知道——对于我所做的那些事,许多你还不能接受,无法原谅。对着这样的我,时常叫你觉得失望,觉得为难,觉得不知所措。”
他伸手刮了她鼻尖儿一记:“所以你上火了,那火气将你的心都快焚成灰了。”
“你这些日子借着遴选校尉、借着东海号的杂务将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想借着这些事分散开心上的火气。你不想叫任何人看出来,你只自己压在心里……可是等这些事忙得差不多,你再没什么能分散的,心里的火便压不住了。”
他说到这儿轻哼了一声:“大八月的就想吃羊肉锅子,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就算还有八月桂花酿酒的由头,可是桂花酒也是温的,也不能凉了你们血,还会躁热加倍。亏双宝和三阳那两个笨的,不问青红皂白就陪着你一起吃……你是明知道嘴上马上就要出火泡了,才寻了这个吃羊肉的由头来遮掩,他们两个又没有心火,嘴上若也跟着起了泡,就只剩下贪嘴这一说了。”
兰芽便是一怔,向后退开一点,去瞧他的眼睛。
“大人竟,竟瞧出来了?”
“嗯。”他眯了眯眼:“你纵然平素也是个小馋猫,但是终归有个聪明的脑袋瓜儿,何至于就馋嘴到了这样的地步?”
兰芽便别开头,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腿上溜下去。
他却一伸手便按住了她的小腰:“被人看破了,就急着逃,嗯?”
兰芽便又板起面孔:“不是逃,而是要跟大人重新划开楚河汉界。”
“不必。”
他一手按着她,一手伸开指尖来抵着额角:“……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你记住我的话:若从此当真逃不开自己的心结,若真的对我所做的一切无法释怀,我准你用一个法子将这一切一了百了,还你自己一个解脱。”
兰芽便一颤:“大人说什么?”
他凝眸望来,缓缓将她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撞,他一字一字说:“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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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重重一震,险些从他膝头跌落。
不,实则这个答案本身并不意外,这的确是一了百了的法子。她当初到他身边来时,每天每晚也正是用这个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啊……
可是,今日再听见这个说法,却只叫她心胆俱颤,仿佛那不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念想。
杀了他,事到如今倒要她如何才能杀了他!
她死死忍住难过,抬头勉力一笑:“大人这是怎么了?从前大人对小的千小心,万防备,就是为免小的伤害了大人。大人今日怎么会引颈受戮?”
他说完之后反倒放松下来,仿佛心口一口堵着的气儿顺了下去。他撑着额角缓缓道:“从前与现在,如何能一样?”
她便连忙闭上了眼,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从前与现在,如何能一样?从前她是报仇而来的岳兰芽,而如今——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已然被他口口声声唤为娘子。
她便垂下头去一声苦笑:“大人说笑了。大人说过,大人的性命不只是属于大人自己的,更是属于那千千万万人的。所以大人说过不敢死,再难也要为了那千千万万人熬下来。由此说来,从前与现在没有两样。”
“笨~”他却轻
笑,将手收回来,掠过她紧蹙的眉间,将那褶皱抚平:“从前我是一人身系着千万人,若只为自己之故却不敢死;可是现在……有了你啊。有了你替我将曾诚的银子散去,有了你帮我将东海号全部安顿停当,我相信即便我不在了,你还有办法再将其余人也一一安顿好。既如此,我还有什么不舍离去?”
忍了半天的泪,冷不防一颗又大又重地砸下来,兰芽便也不顾一切扬起拳头去砸向他。
“大人胡说什么?大人想什么离去?谁又说要替你管那烂摊子,凭什么要放你那么自由自在抽身而退?!”
他眼中含着怆然,却笑了。伸手点住她的唇:“嘘,嘘……平静下来,小笨蛋。我是说你若实在打熬不住的时候,可以杀了我;我又没说要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世上的事并非无解,关键只是看是否狠得下这颗心,只要能狠下心,便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抹去她腮边泪珠,指尖蘸着那泪水点在她掌心:“我赋予你这个权力,你随时可用。岳兰芽,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兰芽一窒,心口快要涨破了一般地疼。她一口气好容易喘上来,泪便跟着哗啦淌下来。她举起手,狠狠向他衣裳上蹭去:“混蛋,谁要你给的这个劳什子,我不要,我才不要!你跟我收回去,快点给我收回去!”
撕心裂肺,完全忘了自己一年多以前,曾经将这信念狠狠攥在指尖,随时等待出鞘。
她哭得肝肠寸断,司夜染看得只比她心痛万分。她终究是变了,变得不忍心再向他下手……可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因为这样只会让她心里更要苦上百倍、千倍。
这样的无解题,便更是难上加难。说一了百了容易,可是他跟她之间,如何能真的割舍万一?
他用力收紧手臂,将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小人儿箍进了怀里。不用再说话,他只狠狠用自己的唇与舌,给了她最炽烈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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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双宝和三阳还在认命地收拾地面。
羊肉汤遇冷便凝固了,一片油腻腻地铺在地砖上,光凭扫帚清扫已不济事,三阳还提来了水来冲刷。可是却依旧还洗不掉那油渍。
双宝便会灶间去烧了一桶热的提来,又抓来了皂角和澡豆,全都铺到地上,跟三阳两个使劲刷洗。
那些羊油尚未刷净,可是窗子里的动静——却变了。
兰公子仿佛疼痛着,声息微微,气喘吁吁,不时还有陡然的一声尖叫,接下来更有啜泣隐隐。接下来就听得桌子椅子全都失魂落魄一般撞在一起,依依呀呀、支支扭扭,抖动得剧烈又绵长,怎么都不肯停下来一般。
双宝和三阳都是一怔。三阳那实心眼的孩子还惊慌得一把就抓住双宝,哆哆嗦嗦问:“难道是大人又罚公子了?羊肉是咱们三个一块儿吃的,咱不能叫大人只罚公子一个!宝公公,咱们一起进去,一起叫大人罚吧!”
双宝这个气,又羞,便将抹布兜头盖脸朝三阳扔去,一把拎起他,一把拎着水桶赶紧退避开去。
房中司夜染听见外头的动静,唇角微挑,便将横陈于桌面上的兰芽又翻转了过去,勾起她小腰,揉住她那两瓣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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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为何突然吃羊肉锅子呢?大家看懂了没?稍后第三更~】
354.26这样疼,这样怕(3更3)
两人的体重一并叠在桌上,他剧烈地抵着她的背,冲撞浮涌。
兰芽几乎吃痛,手指紧紧扳住桌沿儿,才能抵得住他几乎拼尽全力的撞击……
今晚的他,凶狂得叫她……害怕。
眼前的桌子好像一口大锅,她就像之前的羊肉,被他绞着浸入沸水里,翻过这一面,又翻过那一面。他用他的火,不断将她催热、煮熟。他强按着她,迫着她的身子尽数全都为他敞开,为他而熟,为他而弥漫起氤氲的香。
他便细致地轻舐、品尝、咀嚼。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不放过,每一个她想象不到的细微之处,都被他轻易勾动起幽暗的火焰来播。
今晚之前,她从不知道她的身子会有这样好的柔韧度。她可以弯曲绷紧如满月弓弦,甚至扭转百转成巧手才能打成的缨络。她被他平展又翻转,推直又宛转……直到她低低地哭起来,他才将她拥进怀里,将他自己全部都交给了她……
从高峰滑落,她才咬着他耳朵,低低地哭诉:“你要把我撕碎了么?嘴上还疼,你就叫我身子更疼。你今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嗯?跫”
他便又狠狠吻住她,“谁叫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嗯?你今晚究竟为什么找羊肉锅子来吃,说!”
他自己还未全然苏醒来,便又用了玩意儿……他束了白绫子,于是——他又占了她,不肯给她缓冲。
她便求饶地哽咽:“大人不是都猜出来了么,怎地还要问我?”
“你还敢说谎!”他狠狠地撞,将白绫子猛地抽开去,便又龙精虎猛而来……
兰芽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大人不讲理,猜中了就是猜中了,怎么还说小的说谎。”
他微微一震,一把揉住她小腰:“……你方才,说你自己是什么?”
“什么?”兰芽迷蒙思忖,捉紧他手臂,约略想起:“……小的?”
他便一声闷哼,力道又涨了一倍:“嗯哼,你是小的……你就是小的!小得,叫我都按捺不住……”
她这才明白他是说什么,身子便又被一把火烤熟,身子深处泉水琳琅……
这一回他耐心得叫她忍不住地哭泣,怎么也不肯给她。她只得将自己得身子收紧,再收紧,盘转着几近哀求,他才嗓音沙哑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旖旎:“……告诉我,今晚为什么找羊肉锅子来吃,嗯?”
她又咬唇不肯说,他便也在里头打了转儿,故意叫她心痒。
他的嗓音宛如妖精一般绮丽动人:“你的心思,便如你这‘小的’,总得打了几个折转,不肯直接都给了我……我是猜着了一半,猜着了你是为了叫自己的火泡起得更名正言顺;可是你分明还藏了更深的在里头,就如同这儿……小东西,你若再不说,那我就也停在这儿。这么着打哑谜,我自己虽然难受,你也不好受,那咱们俩就一起苦着,一起猜着。”
兰芽耐受不得,便哽咽着哭出来,用尽盘紧了他紧.致的腰,近乎哀求地辗转:“大人,你,你坏!”
他仰起头悠长地喘息,汗水不断滴落下来,带着他的气息,在她身上化作水雾,氤氲将他们两个包绕住,形成小小的独有的天地。
兰芽用后脑使力,难忍得将腰都撑起来,却还是不得法。于是死死咬住唇,哽咽着哭出来:“……羊肉——草原。大人本就猜到了,却故意折磨小的,大人这是贼惩罚小的。”
这才双手一把抱紧她,奋力一递……每一寸细细的摩擦里,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叫:“娘子。嗯,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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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场浩劫过去,兰芽瘫在被褥里,觉得自己早化成了一汪水,怎么都囫囵不起来了。
他也累坏了,长发散开,凤眼微眯起,斜倚着床栏。却手指还紧紧勾住她的一缕发丝,怎么都不肯松开。
她想笑,又觉心酸,便劝道:“睡吧……我这回不会如东海那次一样,不会早晨醒来就消失。”
朝廷出使是大事,前后还要许多仪轨,不是她单枪匹马说走就走的。
他点头,又摇摇头:“就算明知如此,可是你还是要走……我心里的疼,是一样的。”
“哼,”她故意扁嘴:“大人何必这样小气?为朝廷办事,是咱们这些当臣子的应当做的。”
他却还是摇头,又将她的身子拽过来,覆盖在他身子上。
兰芽以为他又要……他却轻轻拍着她脊背:“不累你了。就这么睡吧,我才能踏实。”
两人都没再说话,在黑暗中静静相拥。心跳叠着心跳,体温熨着体温。
兰芽歪头去望渐渐鱼肚白的窗棂。
此时的情势明摆着:皇上刚刚为大人建了西厂,将大人的权势推到顶峰;皇上也刚准了她的奏,将她一直想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划归给了西厂……皇恩已隆,接下来该轮到臣子报效。这个时候草原的事,便事她绝对不可以推辞的。
古来皇权,都是恩威并重,你若不感恩,那么皇权接下
来便只会示下威严。到时天降雷霆,任谁都无法承受。
况且——便如同南京与东海一样,她怀疑草原也还有建文余部。从前东王和他都曾说过,彼时走投无路,建文余部曾经四出突围,北上南下东进西退,如今许是到了解开北边这一脉的时候了。
实则比之她,大人明明是更好的使臣人选,可是皇上却没这样选,皇上便是不放心叫他去。道理与东海类似,皇上是怕放虎归山,叫他们合并一处。便叫她去——只要她去,对大人便也是一重牵制,皇上便不怕他会趁机起事。
如今回想,东海之事皇上霍然将她抬到钦差正使的高度上去,甚至要高过大人,便不是偶然为之,而是皇上深思熟虑过的一步棋。
皇上,皇上……从小只知道这位皇上隐身皇宫大内,一年到头也不见外臣一面,只以为他是荒疏国务,只有当此时一步一步走近了他,才知道他老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大隐隐于朝。
这大明天下,这朝野内外,这内臣外臣,这司部内阁,每一处、每一人全都被皇上拿捏在掌心。何时恩,何时威,皇上心里全都一盏明镜一般。
所以为今之计,决不可逆龙鳞而为,反倒要驯顺,无条件听从皇上的一切安排。否则……也许连想想否则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她悄悄抬头去望他……若她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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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双宝和三阳两个倒霉蛋儿,回了下房,还不敢睡,还得偷偷听着外头的动静,以防被大人和公子那边完结了,回头叫热水什么的。
双宝还怕三阳再胡说八道去,便按着叫三阳去打个盹,他自己走出了下房的门儿,遥遥立在正房廊下听着动静。
却冷不丁一抬头,就瞧见月色下正无声站着个黑衣人影!
这一吓可不轻,双宝寒毛根儿全都竖起来,好悬当场就喊出来。
幸亏那人也是手疾,上前一把就死死捂住了双宝的嘴,力道大得好悬将双宝给捂背过气去。
等双宝终于看清了那人一袭黑袍之下,袖口领襟隐隐约约翻出的一圈儿红,这才猛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可是说平静,却又不能平静——虽说知道了这也是灵济宫的人,可是,可是这位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听兰轩里啊!
都只因为,来的人正是——藏花。
双宝护主心切,在他心里藏花还是那个跟兰公子争风吃醋的二爷,今晚儿这么悄然到听兰轩里来听公子跟大人的动静,怕又是给公子捣乱来的……
可是双宝却看见,藏花面上呆呆的,仿佛在笑,可是也只是唇角勾起笑的弧度,却怎么都在脸上挂不完整。
双宝这才吓了一跳,想说话,却被藏花制止。
藏花朝他又摇了摇头,示意不叫双宝说他来过,然后披风一裹,便凌空无声而去。夜色为他开过一条缝儿,便又合上了,完整幽暗得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样一段插曲,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多余的过客。
双宝只觉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得懊恼地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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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黯然回了私宅,裹紧黑色大披风,无声走进卧房。
房内没点灯,却有一人的气息霸道地占据着整个房间。
藏花便一皱眉:“王爷怎地不请自来了?”
小宁王在夜色里轻轻一笑:“你的宅子就是我的,你的卧房就是我的,你的睡榻也是我的……你对我的本来没有什么分别,又何来不请之说?”
藏花轻哼了声,懒得答对,径自除去那黑色的大披风去。
虽然没有掌灯,可是借着窗口筛入的鱼肚白,小宁王还是瞧见了。他便抿嘴一笑:“这黑色的披风……从前司夜染倒是常穿着一件。他小小年纪便穿这样的衣裳,让我恍惚之间只觉要压塌了他的肩膀,破不协调。却没想到,你今儿也披上了这么一件儿。”
藏花便一眯眼:“凡是大人喜欢的,我都喜欢。这又有什么稀奇?”
“你们大人喜欢兰公子……怎么,你也喜欢?”
藏花死死攥住那斗篷,使尽全身力量才没有将那斗篷狠狠甩向小宁王头上去!
他深吸口气,倒是勾起一抹冷笑:“王爷想说什么,我真听不懂。”
小宁王便又意味深长地笑了:“别忘了你这辈子第一个男人,是孤王。也别忘了,这辈子第一个教给你人世欢爱的人,还是孤王。你那年还是个小孩子……是孤王造就了你,你的一举一动便都逃不过孤王的眼睛。当着孤王的面,你别想说那些没意思的假话去。”
小宁王起身,缓缓踱步过来,伸手勾起藏花的下颌:“我连续来看你三天。三天,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便知你变了。怎地,如今转了性儿,不喜欢你家大人,改喜欢他的内宠了,嗯?”
“你说倘若你家大人知道你存了这份儿心思,以他对那兰公子的宠爱,他会不会先要了你的命?”
藏花按捺
不住,伸手撑住小宁王的手臂,猛地用力,将小宁王推到一旁!
他一向冷艳的眼底,泛起一缕血色来。他却悠然地笑:“王爷,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直说。”
小宁王也不恼,又走上来,不顾藏花的挣扎,依旧挑住他下颌。
“本王想要什么……你心里明白。从前你心里只有你家大人,我想都是小孩儿心性,喜欢新鲜的吧,我便也容得你,给你时间。如今你家大人已经不恋着你了,你自己也快要走上歧路去了,本王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又迈进一步,着迷地吸着藏花身上的气息:“我已有许久未曾碰过你了。小孩儿,回到孤王身边来吧。”
藏花又一把推开,红唇冷笑:“王爷说的什么话?灵济宫的人,只要进了宫门,便生是灵济宫的人,死是灵济宫的鬼。”
小宁王不慌不忙地笑:“……是么?倘若我不小心,将你偷偷喜欢兰公子的事泄露给你家大人;哦不,如果本王不小心将你喜欢兰公子的事,告诉给兰公子本人——你说她会不会厌弃了你啊?”
355.27良辰美景,都似昙花一现
又是新的一天。既是打定了主意,兰芽的心便也平静了下来。晨起照镜子,嘴上的泡也没大碍了。
倒是状元楼那边来了消息,说秦直碧搬走了。
兰芽便直奔状元楼,一进门,目光先跟那掌柜的打了个转。掌柜的微微一点头,兰芽便直接上了楼。
夜班掌柜,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兰芽直接去见林展培,林展培的回答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白圭说,他不考了。播”
“不考了?”兰芽笑了一声,用纸扇磕了磕窗棂:“他说不考,就不考了?这世上万事,哪里由得人这般任性!林兄,你可知他如今落脚何处?”
林展培带着兰芽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停在一处院落前,“就是这儿。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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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兰芽前后瞧瞧,便加林展培回去。
大人朝堂部署棋子,倘若秦直碧真的不肯听话,至少还要保下一个林展培。这一科,决不可满盘落索。
吱呀推门,小小院落都罩在暗影里,于是大白天的,窗内却也有一豆孤灯幽幽明着。窗外一棵老槐,虬枝盘旋,影子落在窗纸上。
骨骼清奇,却是一番不肯俯首的傲气。
兰芽微微眯起眼:这树,便如那人。
林展培做事妥帖,此时院内并无旁人。陈桐倚和小窈都被林展培用了法子调出去了,方便她与秦直碧说话。
兰芽在院内小小转了一圈儿,便推门进了那房间。
灯影如豆,秦直碧闻声抬头望来。兰芽红衣锦绣立在灯影与夜色的明灭交界里,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盯着他手中书卷:“原来秦郎还在念书啊。我还以为秦郎打算从此弃了书卷,要寻些别的营生了呢。”
秦直碧微微皱眉,听出兰芽来意不善。便搁下手中书卷,淡淡抬眸,“兰公子无事不来。说吧,有何见教?”
兰芽缓步踱来,“秦公子师从秦越,这一年来定然已是腹中锦绣,胸怀经天纬地之才。”
“不敢。”秦直碧指着灯下书卷,“若有那等天分,我便不至于要这样苦读了。虽然同样师从秦先生,我却是最笨的那一等。学不得秦先生经天纬地之才,徒有皮毛罢了。”
“所以从前那些人都是说错了,什么状元之才,什么天降大任,原来都是狗p!瞧瞧我眼前的这位秦郎啊,虽然人已到了京师,临近开考,却还是临阵脱逃了!”
秦直碧显然也没想到兰芽竟会说这样重的话,便忍不住一皱眉。
“不过我终究相信你不是胆小鬼,你突然说不考,必定另有缘故。”兰芽终于走到桌边,目光如璃,映了灯火,绕着秦直碧的面颊转,“三年一回的秋闱,错过了便要再等一千天。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念书天分有高低,这也是天数,怨不得人;可是却试都不敢试,徒荒废三年光阴,那就是人的不是了。”
秦直碧长眉微蹙,望着兰芽,已是说不出话来。
兰芽微垂首,轻笑,“或者是秦公子贪恋温柔乡?闻说秦先生爱女小窈,情系秦郎。秦郎就算弃了功名,回到青州依旧可以继承青州书院,只等着做那东床快婿?”
秦直碧面上终于挂不住,被灯火映得浮起一层红来,“便连小窈,你也都知道了?”
兰芽微微仰头,目光望入夜色,“我便总是想起我们小时,那次在路上。有个少年厉声喝醒一班少年迷梦,说再不逃走便要晚了。那少年那般清醒,从不被眼前迷障所阻。那个人,还是如今踯躅不前的秦郎了么?还是一年未见,我是认错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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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哪位贵客驾临,还提到奴家小名?”
兰芽与秦直碧之间宛如丝弦扯紧,却被门外柔柔一声和缓下来。秦直碧面上便是以窒,兰芽挑眉看清,便也向后退开一步。
房门轻启,走入一位柔婉的姑娘。
兰芽闪身望她。那姑娘穿月蓝素色珠边襖,下头系着银红百裥裙。轻俏艳丽,眉眼生姿。兰芽本是画画儿的人,如何认不出这位的面相,便是当日状元楼上那个书童?
兰芽抿嘴一笑,只望秦直碧。秦直碧收到兰芽目光,已是窘得面色发红,急忙奔上一步问,“小窈,你怎回来了?”上下打量,眉头便蹙得更紧:“怎地还换回了女装?”
小窈被问得红了脸,望了望兰芽,微微福了福身,这才回答秦直碧,“从前在状元楼上,都是赶考的士子,我自然不方便女装,便扮作书童罢了。这一回搬进这私宅里来,我便索性换回女装罢了。”
“我与陈师兄走到市集,忽然想起你的灯里灯油不多了。这便连忙买了灯油送回来,怕你这一刻念书,没了灯又要熬坏了眼睛。”
兰芽再笑,上前向小窈拱了拱手,“如此说来,小生来的倒不是时候了。”
秦直碧一双眼瞳起了火般瞪过来。
小窈倒是越发害羞,目光却一直在悄悄打量兰芽:
“敢问这位公子是?仿佛上回在状元楼上曾见过。”
兰芽耸肩,“是白圭幼时玩伴。特地来看看他。”
“原来如此。”小窈微侧身再一福,“师兄他这一年来身在青州时,仿佛总有心事,每年春燕来时便总是望着窗外失了神。奴家想,师兄定然是心中有牵挂的人。看来怕就是公子了。还望公子与师兄多盘桓两日,以解师兄惦念之苦。”
“小窈!”秦直碧没想到小窈这样直接说出来,登时面红耳赤,想拦着却已晚了。
兰芽却笑得妙目流光,“小窈姑娘怕是错了。你师兄此时巴望的人,该是小窈姑娘。”
小窈便也羞得抬不起头来。
兰芽笑着,却目光寒凉刺在秦直碧面上。秦直碧见了,面上笑容都已冰冻。
兰芽绕着小窈走了一圈儿,手中玉骨描金的折扇在手里掂着,“小窈姑娘熏的什么香?真是好闻。”
小窈是秦越之女,家教颇严,如何受得了兰芽这样略带轻佻的话?毕竟兰芽男装,在小窈看来是个男子。
“兰公子!”秦直碧若有动怒。
兰芽仰首一笑,“看,白圭已是不高兴了。那么小生就此告辞。白圭,你知道我住在哪儿。你若得空,你我再聚。”说罢笑着已是出门而去,衣袂翩然穿过树影,只一转眼,便已远了。
秦直碧立在门口,许久无法回神。
“师兄?师兄?”小窈急得跺脚:“刚刚那位,当真只是师兄幼时故友?”
秦直碧这才转眸来望她:“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兰芽捉紧了衣袖:“总觉师兄对此人太过紧张。”
秦直碧懒得多说,索性丢了书卷,抬步追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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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原本就没走远,避在拐角处往这边瞄着。见秦直碧果然还是追出来,方叹息一笑,迎了出来。
她抬着下巴,眯着妙目:“怎么还追出来了?那多唐突小窈姑娘。人家一颗心可全拴在你身上,到了市集也只惦记着给你买灯油送回来。”
秦直碧长眉紧皱:“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兰芽哑然失笑:“难道她不是小窈姑娘?难道她不是秦越的独生女儿?难道不是她与秦郎你谈及婚嫁?”
秦直碧叹了口气:“可是这些都与我何关?她来京师,是背着我,都到中途才发现她男装跟来。总不能不管,将她扔在半路了,这便叫她一路随行。至于谈婚论嫁……我也早与山长说得明白,我无此意。”
“那便怪了。”兰芽用纸扇一敲掌心:“若不是贪恋温柔乡,秦郎为何说不考就不考了?”
秦直碧微微挣扎,终于狠狠望来:“你不必装糊涂,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是为了你?!”
兰芽当真向后跳了一小跳:“哎哟,这怎么话儿说的,怎么就是为了我了?”
秦直碧便将凉芳那晚来访的事说与兰芽听。
兰芽细细听完,便笑了:“他口口声声提到我,就是威胁到我了么?秦郎,你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可是你向来不是胆小的人。”
秦直碧砰地一把捉住兰芽手腕:“此时朝堂风云变幻,你又身卷其中,此时又做了西厂的少监……兰伢子,稍有不慎,你便会替司夜染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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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356.28曾有婚约
“怎地呢?”兰芽倒是挑起眉尖儿,耐心问。
秦直碧便顿了一口气:“此时情势,你如何看不明白?建立西厂,皇上便是将司夜染推到了风口浪尖。少年宦官,权倾天下,他早就为朝臣忌惮,这般正式开衙建制,便不啻将他立成一面箭靶,只等朝堂上下官员来射。”
“宦官专权乃是本朝弊政,从前不过却是都由东厂担着。而这一回皇上御口亲封,叫西厂校尉多东厂一倍,便也等于是将群臣对于宦官擅政的恨都从东厂挪开,转而对准了西厂!”
兰芽便笑了,想起那天大人在门阶上面如冰霜,说“东厂办不了的案子,咱们办;东厂不敢得罪的人,咱们得罪”……实则他何尝不是说,“东厂背负不起的骂名,咱们来背”啊!
从此天下骂名滔滔而至,没人会怪罪隐居大内的皇上,甚至也不会再去记恨失势了的东厂,而是将所有的怨怼和不满都堆积给了西厂。
所以啊,这皇权浩荡,从来都是恩威并举。皇上给了你多大的恩宠,你就得替皇上扛起多大的骂名来跫。
“既然当得起这个少监,建得起这个西厂,我便没怕过死。”兰芽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咯咯一笑:“秦郎怕的不是我陪葬,是怕自己再为我和大人陪葬了吧?”
秦直碧一向温蔼的眼中浮起冷意来:“为你陪葬,我心甘情愿;可是我凭什么要为司夜染陪葬?”
兰芽咯咯地笑,却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腕:“秦郎就是非同凡响,将这朝堂上下的风云变幻看得明白。知道大人现在身临险境,为自保,便不想趟这趟浑水,不想按着大人的安排来科考了,是吧?”
秦直碧深吸一口气:“既是得罪了凉芳,他便必定将我与灵济宫的关系张扬出去。如此一来,便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会被烙印上灵济宫的名牌。”
“所以秦郎不考了,就是不愿与大人再站在一处。”兰芽凄然一笑:“实则我倒也不意外。你历来便没真的臣服于大人,你一直存着反骨,你一直在等待着逃出生天的机会。”
“不光我,兰伢子你也该早早与他划清楚河汉界。”秦直碧热切望来:“再跟着他走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跟我走吧?”
兰芽抬眸望他:“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
秦直碧眼中翻涌着热烈:“事到如今,我们便也该将话说开——兰伢子你该不会忘了小时候,你我一同入宫,曾书画连璧的事吧?”
兰芽便眯起眼来。
彼时她画,他书,殿上的皇上和大臣们无不啧啧称奇。虽则她为进宫方便而穿了男装,可是跟爹爹知近的谁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呢?于是便有人起哄,说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玉娃娃。
他见她神色,便撇开头去,颊边微微现了红意:“你那时还小,若说记不全了也是有的。我终究比你大,于是便记得清楚些。”
他仿佛鼓足了勇气,转头回来,目光热切得宛如火烫:“……皇上也说好,说不如我们两家便结了儿女亲家。皇上虽是随口一说,却也是御口指婚,所以——岳兰芽,你本是我未过门的妻。”
兰芽倒退三步:“逗我?”
他目光深沉下去:“我会是用此等终身大事玩笑的人么?若此,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为何抗拒秦越提亲,为何对小窈心如止水,又为何——无法忍受你跟司夜染有半点亲近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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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
兰芽愣怔之下,忍不住傻笑起来。她仿佛在他面上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物件儿,指着,弓下了身子去笑个不停。
“亲事?指婚?咱们不过就是那么p点儿大的时候,偶然被皇上叫进宫去,合着画了那么一幅画,怎么就这么拴上一辈子了?你我那时还小,小到怎么懂得什么叫成亲,他们怎么就能随便那么一说,就把这一切都定下了呢?”
秦直碧却没笑,一双眼宛若深潭:“你觉得可笑么?可是我却始终都记得。”
兰芽笑了半天,捂着肚子问:“该不会,你真的认了真吧?”
“自然。”他目光绵长望来:“我从未曾忘记过,也永远不会更改。”
兰芽耳中嗡了一声。
玩儿大了,真的一点都不好玩儿。
她现在已经是——大人的娘子;可秦直碧偏偏是认死理的书生。一女不二嫁,她这可该怎么办?
秦直碧深沉望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跟司夜染之间已是占全了。你说,我如何还能为了他而参加这一科的秋闱,如何还能代表他的利益,站上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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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兰芽便也郁卒了,转身儿面朝着墙壁,好好想了一回。
半晌转回身来,没留意鼻尖儿上已是沾了灰,只抬眼望秦直碧:“其实,你说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西厂少监的位置上来,就是为了陪大人送死的么?”
秦直碧被问得
一愣。略一思忖便摇头:“不会。”
“就是。”兰芽眼中点点亮起星芒:“我若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倒也好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个好相公,生几个好娃娃,然后这一辈子织布纺纱、相夫教子。可惜我却生为文华殿大学士的女儿。”
“文华殿大学士乃为大明阁臣,又因主持经筵而名为帝师,所以我爹便不会叫我长成只顾着自己的寻常女孩儿家。所以我从小穿男装,动不动就往府外跑,我爹竟然也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此时想来,我爹分明也是想让我知天下事、做一个不亚于男子的人。”
“既然生在这样的家世,受过这样的教化,便自然该扛起与之相衬的担子来。”
秦直碧静静倾听。
“最初我进灵济宫,拿了灵济宫的腰牌,我说自己是‘衣冠走狗’,我痛恨自己用这样的身份苟活下来。可是渐渐地,我却已不那样想了。这世上从不缺少人微言轻的百姓,隐忍而卑微地活着,被命运宰割,予取予夺;这世上缺少的是能拥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人。”
“我跟随大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机会为皇上赏识,有机会成为手握权柄的钦差,我才有机会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我想救下无辜的人,我想为白白死去的人伸冤,我想改变一些不公平的局面——而这些,唯有我现在这一身官府、所站立的这个位置才能做到。”
“秦郎你说得对,西厂从建立之日起,便要面对朝野唾骂,甚至史留恶名。可是它却能换来我的权柄在我,换来我能更顺利地去做完那些我想做的事。于是个人荣辱之间,我便觉什么都值得了。”
兰芽转眸望秦直碧:“秦郎你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古来士子,寒窗十年,学成终究要货卖帝王家。不是贪图功名利禄,而是唯有这样一条途径才能尽展一身所学,才能圆满这一身抱负。你说你不愿成为大人棋子而站上朝堂,也罢,也请你为了你自己,为了大明子民,为了不负你这一身所学啊。”
兰芽别开头去,仰望高天流云:“朝堂风云变幻,从来无人有把握说敢主宰。避世自然明哲保身,但是却也只是独善其身罢了。朝堂风云变幻,历朝历代,甚至说每一年都会有,谁人都不可能幸免。秦郎,你若当真怕了,当真想独善其身,那就算我上面这一番话都白说了。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大人那边我设法替你周全。而倘若我说错了,秦郎你从不是胆小懦弱只贪图一己安康的话,那就请你越在这朝堂风云变幻之时越要挺身而出。用你一身所学,还一个清平盛世,造一番中兴盛景,可好?”
这样的兰芽,这样耀眼的锦袍少年……秦直碧只觉自己心潮澎湃,仿佛又是当日,了无生趣的自己被她当头棒喝。
他终于扬眸,与她一并仰望高天,缓缓笑了。
“好。你为我备好桂花酒,等我秋闱得中,找你来讨!”
兰芽大喜,跳上前来与秦直碧击掌:“好,一言为定!”
秦直碧则就势一把攥住了兰芽的小手,任凭她挣扎,也不肯放。
远远地,立在墙角处,小窈眸色阴沉望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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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哥哥,帮帮我(更1)
夜色深了,贾鲁回到娘亲的私宅。
寻常这个时辰,娘纵然还会没睡等着他,却也只是对着灯抄抄经,或者打坐罢了。可是今儿一推门,却听见里头传来笑语欢声。
贾鲁便立住了,心底腾起一簇隐约的火。
“鹿鹿,是你回来了么?”他娘的嗓音从窗子里落出来。
贾鲁还没等出声,门帘便一挑,一个俏生生的锦袍少年便立在门口。
房内金黄灯影柔软落满她两肩,照亮她清丽侧脸矾。
她也歪着头瞟着他笑:“鹿鹿,回来啦?”
他心下那把火便烧得更旺,他蹙眉走上来,伸手扒拉开她:“去,不是警告你不准这么叫了么?”一侧身,已是进了屋去。
心里那道坎儿,仿佛也这么迈了过去。
两人都没说什么正经的话,只陪着老太太吃饭。兰芽今晚还特地喝了几碗奶茶,喝得一头一脸的汗。老太太瞧着都心疼:“大八月的,虽说晚上也凉了,不过你们汉人终究不习惯这么吃喝。难为你为了陪着老身,将自己熬成这副模样。”
“没有,我喜欢。”兰芽歪头一乐:“实则小时候我爹也曾学着草原的法儿,这么煮给我们喝过。”
老太太不知怎地,忽地闪了神,半晌都没有回过来。
兰芽有点惊,赶紧跟贾鲁挤眉弄眼,问她是说错了什么话不成?贾鲁也摊手,表示不知道怎么了。
兰芽便赶紧咳嗽两声,这才叫老太太回神。兰芽忙抱住老太太的手臂:“干娘,可是儿子方才说错了什么话,叫干娘不高兴了么?”
老太太叹息一声,抚着兰芽肩头淡淡微笑:“没有,没有。只是听你说你爹也学着草原的法儿,给你们煮奶茶喝……便忍不住好奇,他怎么会记得那法儿,怎么也能喝的惯奶茶?”
兰芽这才宽了宽心,垂首笑道:“干娘有所不知,我爹……他从前曾随大明使团去过草原,在草原一呆就是数月,衣着饮食也慢慢接受了草原的习惯。”
“是这样哦。”老太太垂首去,面上虽然带着微笑,却不知怎地——兰芽却只觉那笑,有些苦涩有些勉强。
不知是不是这个小插曲闹的,老太太说完了话便起身,说累了,先进去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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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跟着贾鲁到了他书房,很有些仓惶不安:“是不是我当真说错了什么话呢?”
贾鲁也摇头:“至少从字面上没听出什么不妥来。或者,你说起草原奶茶,勾动了我娘的思乡之情也是有的。”
“哦,但愿如此。”兰芽便垂下头去。老太太的模样,不知怎地,扯得她莫名有点心疼。
贾鲁眯眼打量她,哼了一声:“对了,还忘了恭喜兰少监。升任西厂次官,兰少监如今也步司公公后尘,渐有权倾朝野的架势了。”
“嗯哼,”兰芽敷衍一声:“鹿鹿你还不如有话直说。我知道你是在怨我,这么晚才来看你。”
贾鲁便也同样“嗯哼”了一声,“我敢打赌,你回京来必定是那一圈人都看了个遍,最后才想起我来。又不敢直接进我的顺天府,这边绕到我娘这边儿来了。你就仗着得我娘的欢心,叫我娘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亲。”
兰芽都受了,他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我是没敢直接进顺天府,贾侍郎说的都对。”
贾鲁便窝住一口气,坐下来:“说吧,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待见我了?”
兰芽静静抬眸望他:“鹿鹿,你该明白的。”
“我不明白!”贾鲁上来那个执拗劲儿,一跷二郎腿,脸便转过去,一副不肯通融的模样。
“鹿鹿~”兰芽没辙,只好腻过来。谁让她此来乃是有所求呢?
“鹿鹿你何尝不明白,此时你已该与我拉开距离、划清界限。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灵济宫的小角色,我现在是西厂少监了呢。是朝野百官共为痛恨的人呢。”
“嗯哼,我早知道。”贾鲁霍地转过头来:“那你当初想什么来着,从前干嘛招惹我啊?”
兰芽只得垂首:“哦,我错了。”
“滚!”贾鲁气得伸出脚去想踹她,却还是半路收回了脚。
他眯了眯眼:“你今晚儿来,究竟是为了我来的,还是为了我娘?”
兰芽继续装傻:“怎么这么问呢?我就不能是为了你和娘一块儿来的么?”
“你少来!”贾鲁便恼得又要伸脚踹她:“兰少监,你在灵济宫大八月的吃羊肉锅子,燎了一嘴火泡的壮举,本官也有耳闻;谁想到你那边刚作完,回头就又找我娘来喝奶茶……你这是想继续作翻天了啊?”
兰芽便心虚一笑。
吃锅子的事儿,肯定是双宝跟他兄长唐光德说出去的。贾鲁又老长时间见不着她的影儿,于是肯定没少了压榨唐光德,唐光德一时熬不住,便将这羊肉锅子的典故说出去了,也是情有可原。
她笑了,便是默认了。贾鲁
tang便将二郎腿跷得更高:“你已打定了主意要去草原了。”
他用的肯定句,不是问式。
“哦。”兰芽便乖乖点头:“所以要来叨扰干娘,多学学草原的习惯。羊肉和奶茶若习惯了,我到了那边就饿不死了。”
贾鲁点头:“那你这些日子便经常给过来吧,叫我娘多给你做点草原的吃食,顺便学些草原的话,别到时候四面楚歌、孤掌难鸣。”
“嗯,我会的。”
贾鲁心下说不出的难受,那么拧着的疼法儿。他能猜到她要做什么,却也只能这般给她些皮毛的建议,他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切实的忙。
他便又转眸瞄着她:“你除了来找我娘为出使草原做准备之外,找我就没有点事儿了?”
兰芽便堆起一脸的笑来:“也有。就是怕你为难,才没敢说。”
贾鲁就又想踢她。
“你给我赶紧说!”
兰芽抬眸静静望住贾鲁:“秋闱。”
“秋闱怎么了?”贾鲁装不懂。
兰芽缓缓起身:“皇上已经择定了秋闱的主考官,正是礼部尚书邹凯。上回托哥哥你呈递给皇上的那幅陈情书的执笔人——秦白圭,怕是有人要在他科考途中作梗。”
朝堂上下的事,贾鲁岂有不知道的。他便冷哼一声:“听说了,都传扬说那秦白圭是西厂的棋子,六部九卿都说不能叫他进了朝堂,不能叫司夜染计谋得逞。”
“正是。”兰芽抬眸:“可是我相信哥哥你一定能瞧得出,那秦白圭当真是大才。这样的人才不为朝廷所用,却成为党争的牺牲品,那是朝廷的损失,更是天下万民的损失。”
“我能做什么?”贾鲁挑眸。他心下明白,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谁让他先前已然接受了那陈情书,已然通过自己的途径送进宫去给皇上看过了呢?现在想调转船头,已是晚了。
兰芽正色望来:“此次秋闱,京师这一场本为顺天府乡试。不管主考官是谁,哥哥你身为顺天府尹,也必定是要担任监临官一职。考试前后,主考官若有偏颇,监临官有权质疑。”
“嗯哼,”贾鲁心下又是沉沉一声叹息:“所以你终究是想起我来了。”
兰芽摇头:“实则若还有其他法子,我也不会来连累哥哥。只是因为此时我寻不到别人帮忙,便只能来求哥哥。”
贾鲁凝眸望住她的眼睛。
她不是虚饰,她的眼中有点点晶亮的忧虑。
贾鲁便叹了口气:“想让我帮你这个忙也行,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个条件。”
“哥哥请讲。”兰芽掩饰不住欢喜。
贾鲁又哼了一声:“你别一口一句叫我哥哥行不?谁愿意当你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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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终开。
京师贡院,士子云集。
贡院墙外勾起的一圈荆棘,将入内的士子与送行的亲友远远隔开。
兰芽抬头看正门上高题的“天开文运”,心潮微微澎湃。
若不是生为女儿,她说不定也有机会走进这贡院考场。而如今——她却已然官袍加身,当过钦差,行过先斩后奏之权。这般对比,只觉心下反倒不知是酸还是甜。
遥遥望见了秦直碧。身边是难得终于严肃了起来的陈桐倚,而他身畔则是一路殷殷嘱咐的小窈。
兰芽便没过去,隔着人丛,只遥遥点了点头。
358.30我希望你不是又一个吉祥(更2)
秦直碧便一皱眉,不由得又退开一步,拉远与小窈的距离。
小窈也是聪明,便感觉到了,顺着秦直碧的目光望过来,见到兰芽,微微挑了挑眉。不过礼数上也没缺,遥遥朝兰芽福了福身。
明远楼上鼓响,士子们排队走入荆棘圈内,接受官兵搜身,以防夹带。
搜身完毕,即将隐入大门的刹那,秦直碧忽地转身,朝向兰芽所立的方向,展颜一笑。
他本就生得好,芝兰玉树、清姿优雅。此时在这众人都一脸紧张之时这般一笑,便更显得神彩怡然、翩翩耀目拗。
兰芽便抿嘴一笑,抬了抬扇子。
以他才学,她从不担心他自己的问题。她该做的只是为他扫清人为障碍,替他保驾护航跖。
遥遥望着秦直碧领了碳火盆和蜡烛,按着序号走进号棚去,兰芽才转身离去。
却不想前路已被小窈截住。
小窈今儿为了方便出行,便还是书童打扮。两人都是女扮男装,身量上也差不多,冷不丁对着彼此,倒像是隐约照着面镜子。兰芽心下便很有些不托底。
小窈一福身:“公子怎么不进去呀?我记得上回在状元楼上初见公子的时候儿,公子可是说也是来赶考的,于是才去拜望秦师兄的;可是前儿在那院子里,却又说是童年玩伴;今儿更是索性都不进考场了……公子究竟哪句话是真的?”
小窈来者不善,兰芽却一听这话反倒放松下来了。
她原本就没指望着秦越的女儿是个孬种,她知道小窈必定是个烫手的山芋,早晚得烫着她一下。倒是前两回一直不温不火没烫着,倒叫她有些失望。
兰芽便笑了:“小窈姑娘觉着我哪句是真的?”
“都不是真的!”小窈眼风上下扫过:“公子这一身上下,同样也都不是真的!”
兰芽便心下一叹。小窈瞧出来了。
这世上的所谓女扮男装,多数都是扯淡。或者顶多骗骗大男人去,休想骗过女人。尤其是——人家对面这位也同样是女扮男装着的。
好在还能有一重身份作为掩护,于是兰芽便含笑走上前去,侧身到小窈耳边:“师妹聪慧。只是师妹想偏了——不瞒师妹,小生实为宫里的内官。”
“啊?”小窈果然吓了一跳,忙向后跳了半步,与兰芽拉开距离。
兰芽心下也是叹息:这天下人人都怕宦官,可是人人实则心下也都瞧不起宦官。宦官在人家眼里不是人,是妖物。不是扭曲就是残忍,不是阴毒也是下jian。
不过不管小窈心下对她的观感是哪一种,至少小窈害怕她,那就好。震慑力,是现下她能拿住小窈的唯一法子。
兰芽便一声冷笑:“我知道你父亲秦越曾经也是清流骨干,最恨宦官擅政。后来辞官回乡,也是都因为宦官……你恨我,我不意外;可是咱家警告你,现下最好不要耽误了你秦师兄的前程。你若出去胡说,咱家就算不屑要了你的命,却也说不定会要了你秦师兄的命呢。”
“你敢!”小窈大惊。
“不如,咱们试试?”兰芽一脸的坏笑,斜睨住小窈。
小窈终究是出身书香门第,从小爹娘管教也严,言行举止都守着闺秀风范,对兰芽这般的坏便有些招架不住,只得恨恨攥拳:“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太监还是女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所在乎的不过是师兄他能顺利登龙门。只要你答应我不伤害我师兄,我自然不会对人说你半分。”
“师妹乖~”兰芽明艳一笑。
小窈举拳:“你,你别叫我师妹!”
兰芽索性又坏笑着绕了她一圈儿:“我就叫。咱家就喜欢这么叫。咱家就这么叫定了。”
“你,你……”小窈气得指着兰芽说不出话来。
兰芽便也敛了笑,微微抬高下颌,眯眼睨着她。
“师妹,下回别故意在我面前换回女装。你不用以这样的法子提醒我,你跟白圭之间的关系,我早就都知道。况且你那伎俩的痕迹太重,我瞧得出来,白圭一样看得明白。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不喜欢跟太笨的人共事。白圭是聪明到骨头里的人精儿,你若总做那等手段的事,反倒会叫白圭对你失望。”
“你!”小窈伎俩被戳穿,窘得说不出话来。
兰芽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也许你不会明白,咱家可能是这世上比你还希望你能跟白圭早结连理的人。”
这个小窈虽然也犯些大小姐的娇气病,多少有一点自作聪明,不过若以普通女子论,她当真已然算聪明的了。难得她对秦直碧还这样一往情深,或许——她是秦直碧更好的选择。
“真的?”小窈眯眼望过来。
兰芽耸肩:“我都说了,你爱信不信。”说罢一转折扇,又故意吸了一口小窈身上的香,这便迈步而去。
这个小窈,她深深希望会与吉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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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灵济宫,忍了忍才没直接去观鱼台,而是回了自己的听兰轩。
净面更衣之后,问双宝:“大人这几日都忙什么了?”
双宝想了想:“大人这几日一直顾着前院儿的公务。”
兰芽便一蹙眉。
所谓“前院的公务”就是指灵济宫正殿道宫那边的事务。一般是朝会仪式的彩排,但是更多是做道家法事。皇上从天下搜罗来的那么些“仙人”、“国师”、“佛爷”的,一般都集中在这里各显神通。造出仙丹灵药来,就地叫司夜染试药,然后就进宫呈送给皇上。
兰芽便没心思歇着,起身朝外去:“我去看看。”
兰芽一进前院,就被诡异的香气撞了个满脸。要深吸几口气才得控制住心绪。
前院伺候的小道童、小沙弥,都赶紧朝兰芽施礼。
兰芽对他们也都客气。一来人家是方外之人,二来那几次扮作道童还都是跟他们偷师来的言行举止,帮了大忙。兰芽只低声问“大人在哪里?”几个相熟的小道童都颇有些神色异样,朝兰芽努了努嘴。
兰芽心下便更沉,连忙奔进大殿去。穿过过堂,奔进后殿。
却只见殿内烟雾缭绕,一时间都看不清对面的人。只见呼呼啦啦有赤色金色的道袍翻飞席卷,耳边只听得若歌若颂的梵呗。
兰芽站定了,屏息凝神,闭上眼睛。稍待再睁开眼睛,这才瞧见了被一众僧尼簇拥着的司夜染。
他身上披了件大红的袈裟,坐在金色的蒲团上。身边为了一圈儿挥衣小尼,圈儿里还一个金色法袍的大和尚正绕着他,上蹿下跳,口中喃喃有声。
兰芽忙奔过去,朝那大和尚单掌合十,算作招呼,便蹲下低声道:“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一众灰衣小尼发现来了个俊俏的内官,便都呼啦啦向她围拢了过来。兰芽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竟然个个都是年轻貌美。虽然说剪断了青丝去,却反倒更衬托出她们各自脸型玲珑、五官标致来。
司夜染这才微微睁眼,“你来了。给你引荐继晓师父。”
他又对那大和尚说:“师父,这便是我西厂兰少监。”
那和尚一听是兰少监,连忙停下念诵,上前深施一礼:“贫僧继晓,参见兰少监。”
兰芽本一向敬重出家人,可是眼前这个和尚却叫她怎么都尊敬不起来。但见他肥头大耳,满面油光,一双眼睛贼溜溜地,不知为何瞄着她的腰腹处打转,全无半点出家人的风范。
兰芽便借故公务,将司夜染扯回了后院去。
前后无人,兰芽便忍不住冷笑:“大人这是做什么?难道是怕了西厂惹来的骂名,便躲进这虚无缥缈里,以为避世?“
司夜染垂首凝望她:“你是瞧不惯我跟个和尚过从甚密,还是瞧不惯一圈儿年轻女尼围绕着我,嗯?”
兰芽懊恼得一跺脚:“算了,小的现在就进宫求见皇上,干脆将出使的日子提前好了,就不必在大人眼前儿碍眼。大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
朝廷与草原征战多年,这回派使节前去修好,是一件大事。于是皇上着礼部好好筹备,兰芽自己也请求,将出使之期定在秋闱之后。她得亲自确保秦直碧安全高中,才能放心北去。
司夜染却不领情,轻哼了一声:“反正你定下的那个日子,也不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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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不会放过你(上)
兰芽便心一虚,瞧左右没人,用指尖轻轻捅了捅他腰眼儿:“……大人是气我这几天私会秦直碧了?”
“哼,”他下巴翘得天高:“哪里只有一个秦直碧呢,兰少监,你忙得很啊。与贾鲁深夜相伴而行,他将你送出去老远,还要远远目送着你。”
兰芽心里又是气,又是笑:“堂堂西厂厂公,总是偷偷摸摸跟着小的,真的好么?”
他便别开脸去:“便是这么跟着,也还知道或许有一天会跟不住,跟丢了。更何况这一回便是想要跟着,也跟不了几天了。”
兰芽心下狠狠一酸,之前那些小小的醋意便都被撵得没有了影踪。她上前捉住他手腕:“我这一走,也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你得替我想开心的事——我从小就仰慕我爹出使草原,我还曾说过将来有一天我也必定要偶跟爹爹一样,执使节,赴草原,宣皇威,抚国边。那时候我兄长便笑话我,说我这辈子怕是没这个机会实现了,谁叫我生为女儿家呢……取”
她妙目一转,展颜而笑:“可是你瞧,我现在这不是真的有了机会吗?能再走一回我爹走过的路,再去看看我爹从前看过的风景……我真的是很高兴呢。”
说到后来,她已红了眼睛腑。
他便垂首,哼了一声,伸手拍拍她肩头:“好吧,这次便放你走这一遭。想到终有一天没有我跟着了,你是不是欢喜极了?”
夜黑风高,净乐堂外乱坟岗。
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忙碌,乍一看去,像是乱坟岗上立起了鬼魂。
剖开棺木,一股腐臭气冲鼻而起。叶黑抬眼看一眼兰芽:“兰少监,不然你还是别看了。梅姑娘死在夏天,腐烂程度要更严重些。”
“没事,我看着。”兰芽索性将面巾也摘了,鼻子上半点遮掩也不留下:“在我心里,她始终人如其名,骨有梅香。”
叶黑心下暗赞一声,便不再说话,伸手进那一堆腐肉里去,点点将那腐肉拨开,去寻骨殖。
兰芽终是有些忍不住,点点落下泪来,低低道:“不得不搅扰梅姐姐地下安眠……只因,我不能叫梅姐姐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梅姐姐在天有知,请原谅我。”
也幸亏梅影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纵然宫女自戕是大罪,但是好歹有贵妃的身份摆在那儿;柳姿等这班姐妹也都各自拿出体己的银子来,于是梅影死后没有同其他宫女一般在净乐堂焚化,而是得了块坟地并一副棺木,得以保留下全尸,入土而安。
叶黑是大仵作,验尸毫不手软。少顷便将梅影四肢上的腐肉都剥离开来,露出臂骨和腿骨来,叫兰芽去看。
“宫里给出的说法是自尽,溺死的。从这胳膊腿的姿态来看,倒也是对的,的确是一副在水底挣扎的姿态。只是,这颈骨就不对了。”
叶黑说着小心将梅影脖子上的腐肉也给掀到一边去,露出颈骨。
“怎么不对了?”兰芽忍住酸腐气息,凑近前来看。
叶黑将那几节骨头扒拉清楚:“少监想想,倘若你溺水,你除了四肢拼命挣扎之外,你的头会怎么样?”
兰芽便一眯眼:“除了四肢挣扎之外,我的头一定会尽量向上去,这样一来颈骨就应该是向上拉伸的状态。
“没错。”叶黑也缓缓眯起眼来:“可是你瞧梅姑娘,颈骨非但没有尽力向上伸长,反而还缩短了。一条一条的骨头缝儿,都被压得挤在一起,到最后这颈骨后侧的部位甚至被压成向前弯曲的形状。”
兰芽心下便一跳:“如此说来,是有人按着她的头,将她死死压入水里!”
叶黑长叹一声:“没错。从四肢来看,梅影姑娘极想逃生,她挣扎得很激烈……可惜就连最后一点求生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兰芽大恸,起身朝夜色挥拳:“妈蛋,我不会饶了你的!”
万安宫。
僖嫔将吉祥送来的新制的香粉抹在手腕里侧,凑近鼻息闻了闻。香气依旧,她却皱了皱眉:“怎么还是从前一贯用的?”
吉祥便笑:“娘娘怎么贪新鲜了?这不是皇上一向喜欢闻的么,何必要换?”
僖嫔却摇头:“皇上虽说喜欢这个香气,可是谁敢保皇上闻得久了就不腻了?”
僖嫔得宠这么久了,肚子始终还没有动静,她未免有些胡思乱想,生怕是皇上对她身上的香也闻腻了,那她便什么都会失去了。
吉祥只能悄然冷哼一声。
僖嫔蠢,当真以为帮她邀宠的只是这香本身么?那是皇帝身子里的虫儿的功劳!那虫儿就要这种香气,倘若换了,那虫儿便不会起效了呢。
“娘娘别急,听奴婢一句话:这香必定是一直管用的,会一直保娘娘长承恩宠。娘娘放宽心就是了。娘娘难道还不信奴婢么?”
僖嫔便笑,拍了拍吉祥手背:“信,自然信,本宫不信谁也不会不信吉祥你啊。本宫若没了你这个智囊,哪里能安安稳稳走
tang到今天?便是那个兰少监,纵然风头一时无两,你不是也给我出了主意,咱们合力送她去北边儿草原了么?”
吉祥转身一笑:“她走了,无论是娘娘、凉公公便都会欢喜。”
实则她自己才是最最欢喜的人呢。支走兰公子,留下大人……大人才终于又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僖嫔便道:“这些日子本宫始终没忘了要将你提出内书库来。你放心,你既替本宫办事,本宫定然不会亏待于你的。”
“娘娘不忙,”吉祥淡淡微笑:“奴婢倒是喜欢那内书库得很,不想离开了。”
吉祥离了万安宫,独自走进夜色里的宫墙夹道。
天上月色一线银白,幽幽静静落在她脚下。她只有这一刻才觉得是自由的。
她便仰眸一笑。僖嫔哪里明白她的心思?唯有这般甘守寂寞,独自湮没在内库里,才会叫司夜染怀疑不到她。关于梅影的死,她必定都要死死推在凉芳身上才行;否则若被司夜染捉住了证据,那她跟他之间……便难有将来了。
她在司夜染面前,要永远都当那个天真无邪的大藤峡少女。她只要他记着他欠她的,要他只知道她用蛊只是为了给他解毒,她要他永远只能看到她的好,永远捉不住她作恶的把柄去。
只要她守得住这最后的资本,便不管兰公子那边怎么闹腾,她却终究都还握有最后的胜券——不管南京、东海,甚至北边草原的人怎么样了,她手中都至少还握有狼兵。大人若想起事,便只能依靠她。
吉祥刚转进内库,却见窗格子里头荧荧亮着灯火。吉祥便被吓了一跳,赶紧冲进去。
内,最怕走水,寻常夜晚灯火一事都需要层层核准,哪里能点哪里不能点,哪个时辰可以点哪个时辰不可以,都是有极其严格的规矩的。这样空燃着灯烛,却没有人值守,若被查到便是大罪。
吉祥冲进内书库去,却讶然正见左尚仪郭珍、司籍等几位主官赫然在场。
吉祥便一哆嗦,急忙跪倒:“不知几位大人驾临,卑职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郭珍瞟了司籍一眼:“她是你司籍司里的人,你来问吧。”
司籍便一皱眉,“吉祥,本官问你,你擅离职守,又违了规矩在内书库里未熄灭灯烛,你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吉祥耳朵便是嗡的一声。
可是她总归不能说是去了僖嫔宫里,便只能道:“卑职是肚子有些不舒服……”
“胡说!”司籍大怒:“本官与郭大人已经来了超过一个时辰,将这内书库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若你当真只是在恭房,如何会找不到你?!”
吉祥一脸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郭珍这才淡淡瞟了一眼下跪的吉祥:“眼前情势容不得你再说谎。便说了实话吧,倘若说了,本官说不定还可设法替你周全周全。”郭珍说着一瞟静静的书库:“总归,你虽然违了规矩留了灯烛,好歹这内书库却还没走了水,未蒙损失。”
“可是你倘若不说,故意欺瞒我等,那本官和司籍便都护不住你了,必得宫规处置!”
吉祥恨恨盯住郭珍,这才明白自己怕是掉进陷阱里了。
【终于上来啦~稍后第二更哦】
32 不会放过你(下)
自打她进女官局以来,并未格外留心女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她甚至不屑与她们为伍,即便是杨玉那样的故意在她面前动些手脚,她也未曾真的在乎过,只自管在这书库里享受她高贵的清静。此时想来,才知道都是错了。
眼前这个郭珍是尚仪局的左尚仪,而将她安排进内书库的却是右尚仪薛风。上回尚宫韩晴直接将她交给了薛风,极有可能根本都没给郭珍知会,于是郭珍怕是因此结了心结,将她当成是薛风的人取。
两个尚仪之间的斗法,总要拉出一个牺牲品来。一不小心之下,这便轮到了她的头上。
此时说与不说已经没什么分别,吉祥便凄然一笑:“郭大人要罚便罚吧,卑职领罚。”
宫里女眷受罚皆不准打脸,宫女如梅影有提铃、板著等表面儿看不出半点伤痕来的刑罚,可是女官便没有这么幸运。
宫女身上要瞧不出半点伤痕来,是因为她们都在后宫嫔妃身边当差,不能叫嫔妃们瞧出不好看来;而女官则各有职司,寻常也到不了皇上和娘娘们的面前儿,于是虽然不打脸,可是其它的皮开肉绽却免不了。
吉祥便被罚廷杖。
宫正司主持刑责,可是具体的掌刑却由锦衣卫来执行。于是吉祥被直接发送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
锦衣卫打板子都有自己的暗门。监刑的若是两脚尖向外撇,便是轻打,听声儿即可;可是若是两脚尖向内一收,那便是要死不要活腑。
对于这宫里送来的女官,锦衣卫们还是心下一软,想要网开一面。孰料掌印镇抚卫隐正好从外头经过,瞄了一眼便道:“咱们北镇抚司刚被皇上授了印,正是要向皇上表面咱们执法无私的时候。宫里既然送来给咱们惩治,那便必定是要咱们一个态度。若只因为她是女子,咱们便软了心,那还有什么法度可言?”
众人都是一警,监刑的立时将两脚尖并拢了。
接下来便传来凛冽的板子声。先时吉祥还能硬撑,死活也不肯哭喊出来,不过几下过后,终于打熬不住,哭喊了出来。
“冤枉,我冤枉啊……是谁害我?究竟是谁这么狠毒的心肠?!”
锦衣卫都是大男人,有些恻然。卫隐倒是冷冷一笑,用帕子按住了鼻息,踱步走了开去。
走进堂屋,卫隐朝那立在当间儿正转着扇子玩儿的小小身影抱拳:“少监,已经开始了。”
兰芽便停了扇子,转眸一眯眼:“别这么就打死了。”
“少监放心,卑职手下的人知道轻重。”
兰芽坐下喝茶。卫隐瞄着便忍不住有些好奇。
兰芽抬眼瞟他:“藏着掖着的多不自在,问出来吧。”
“倒不知宫里一个小小的典藏女史,如何得罪了少监?”
兰芽轻声一叹:“她得罪我,我兴许还不至于叫她遭这个罪。可是她得罪了梅姑娘,我便不能叫她活得痛快!”
二十板子照实了打完,吉祥根本已经爬不起来。
掌刑的锦衣卫撤去,刑室内外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在她哀哀哭泣之际,门外悄然出现了一个人。湖色新展的锦袍,心口一条须发皆张的蟒龙;玉颜红唇,折扇轻摇。
吉祥一惊,恨恨道:“怎么是你?!”
兰芽隔着牢门,悠闲蹲下盯着她瞧,“为什么不能是我?哦,我明白了,因为此时是你最为狼狈之时,于是你最不想叫我看见。”
吉祥也不是傻子,便一眯眼:“可是如何这样巧,偏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没错,这世上原本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之所以看起来这么巧,自然都是故意安排出来的~”兰芽狠狠瞪住吉祥:“便比如梅姐姐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赶在我跟大人都不在京师的时候,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惨死了。”
吉祥心下也是一惊,面上却绝不肯示弱:“我再与你说一遍,那是昭德宫的事。具体的你该问你那好友凉芳,而不是我!”
“该问的,我自然会问。此事不论主从,我终究会一个一个地都揪出来。不过现下只是开始,我总得先救出首恶来!”
“你想说我是首恶?”吉祥也真狠,下头被打得皮开肉绽,此时却依旧发得起狠来:“你凭什么说我是首恶?我知道你西厂善于罗织罪名,可是你也总不能平白无故扣我这顶帽子。你可有人证,或者物证?”
兰芽便笑起来:“吉祥你是聪明人,你很懂得如何让自己显得无辜。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才知道你是加害梅姐姐的真凶,除了九泉之下的梅姐姐,便没有第二个人能给我作证。”
“那便是你一面之词,你又凭什么这般理直气壮?”吉祥笑得渐渐得意。
“我知道我暂时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揪你出来,暂时无法理直气壮地替梅姐姐报仇,暂时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冲所有人揭穿你的真面目——那我就暂时不理直气壮好
tang了。我也可以使些见不得人的阴险手段,只要能叫你也尝尝梅姐姐曾经尝过的苦。”
兰芽凝着吉祥,缓缓一笑:“你加诸梅姐姐身上的,我一样一样都会叫你也都尝尝。吉祥,杀人不止偿命那么简单,那死之前的痛苦,我一样都不会便宜了你。”
吉祥渐渐听明白了,伏在地上磔磔冷笑:“我明白了。今天的事,其实与郭珍无关,根本是你安排的!”
“你才明白呀?原来这么半天了,你竟然都没明白,还都怨在郭尚仪头上。啧啧,原来读了那么久的《资治通鉴》和《永乐大典》,反应还是这么慢。”
卫隐极有眼色,看兰芽蹲着站着说了半天了,便亲自搬来一张椅子。兰芽坐下,正眼都不给吉祥,只从自己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枚指甲锉,悠闲自在地修着指甲。
“你都在内书库呆了这么久,如何不明白皇上的内库其实都是御马监治下的?人家说司礼监是皇上的内相,御马监就是皇上的内管家。皇上的那点家底,实则都是咱们御马监的啊。”
“本官最叫得响的名头是西厂少监,可是你别忘了本官同时也还有御马监的职司啊。以本官今时今日的地位,叫个人偷偷摸进内书库去点一根蜡烛,又有何难?”
“你陷害我!”吉祥大怒,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便要扑上去卡兰芽。奈何腰下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终至匍匐于地,哀哀而殇。
兰芽静静望着这一幕,心寒道:“是你说要跟我单打独斗,我做到了。这件事我跟大人没泄露半个字,可叫你满意了?”
吉祥狠狠抬眸:“你不敢告诉他,是怕他问你为何冤枉于我吧!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杀了梅影,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兰芽摇头冷笑:“那晚梅姐姐提铃,你们这班小鬼儿便纷纷跳出来害她。你们都巴不得叫她那晚上就死在那冷飕飕的宫墙夹道里!”
“你自以为你藏得稳妥,你自以为你搬出长贵的鬼魂来吓人,便没人想到是你,嗯?可是话告诉你说,那晚你躲在纱幕之后装神弄鬼,全叫我给瞧出来了!你别忘了,当时向你投出火把,烧了你那纱幕的人,就是我!”
想起那一幕,兰芽紧紧闭上眼睛:“那时我才知道,你对梅姐姐的恨有多深。那恨超过我心下的怨气,甚至都超过了凉芳对梅姐姐的怨恨去。算起来这宫里宫外,最恨梅姐姐,最想将梅姐姐置于死地的,分明是你!”
“呵呵,呵……”吉祥面上半点惭愧都没有:“真可惜啊,梅影已经死了,你除了自说自话,便再没有人给你作证。就任凭你说烂了嘴,只要我抵死不认,你便没有半点法子去。”
“是么?”兰芽笑笑:“你别得意的太早。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手里已经有了旁证。只不过为了那个人……我暂时不想抛出来。”
兰芽锉完了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手:“不光梅姐姐一笔账,实则还有李梦龙。李梦龙的事我暂时没捉住你的把柄,可是怎么那么巧,为何跑到乾清宫去报信儿的,就偏偏是一向跟你最好的大包子呢?”
“吉祥,梅姐姐的死,你将凉芳推在前头;李梦龙的死,你将皇上推在前头不说,你还将大包子也推在你前头当挡箭牌哈?倘若有一天大包子也因你而死,便跟你亲手杀了他又有何异?”
33 你个没良心的(4.4第一更)
“我没想要伤了大包子!”吉祥恨恨道。
兰芽轻叹口气,垂下头来:“实则你的心,我也明白。你就像是我当初刚家门遭难,刚刚被骗进灵济宫的时候一样。就因为孤立无援,于是便对周遭所有人都充满了防备;还是因为孤立无援,所以千方百计布好的局,便只能拿身边的人来当棋子。有时候就算知道可能会伤到他们,却也别无办法。”
兰芽说着举头望向窗外:“这个天地好大,这世上的人也好多,可是偏偏,我们却都会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去。举目四顾,一片茫茫,没人能一直陪伴着我们,没人会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不假思索地伸手援助……于是心灰了,意冷了之后,垂下头来便也只能看见自己,看见自己这双手。才明白,这天地茫茫,自己唯能永远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这双手。”
吉祥缓缓眯起眼来。
兰公子这句话是真的打动了她。她进宫之后每一日都屈辱地活着,她以为能依赖司夜染,可是司夜染却渐渐与她越行越远;后来她进了冷宫,与废后相依为命,她也以为能依靠废后……可是废后终究心如死灰,她的所有期冀又都落了空楮。
这个世上,她能依赖的人本就不多。她的父母族人都为了保护司夜染而死,她进了宫后能接触和结交的人就那么几个。于是她将这几个人真的看得很重很重,她将自己这一辈子的心愿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可是他们,一个一个或者是为了他们自己,或者是因为这个情势,根本就不能帮她达成那些心愿——她便一次又一次,被近乎被背叛了的疼痛而激怒。
寄望愈深,失望愈痛。于是她便渐渐对身边人也心生了怨怼糌。
既然心生怨怼,布局起来便更容易。他们既然不愿主动帮她,那她便设局要他们不得不帮她!
吉祥那一瞬的目光从迷惘变成坚定,兰芽如何还能不明白,她已是铁了心了。
兰芽便缓缓凝眸:“可是吉祥,你利用身边人当棋子,织成一个又一个的局,就算这些局再成功,可是你却要因此而一个一个失去身边的人,你当真觉得值得么?别到将来你才发现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被你害死,你真正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想起来要去后悔。”
“后悔?”吉祥咯咯一笑:“兰公子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吉祥从来都不会后悔!”
兰芽从北镇抚司出来,特地绕了个远,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吉祥这个人早晚留不得,她已做好了这个准备。只是担心大人身子里有她种下的蛊,若强行要了吉祥的命,大人便也命不长久。
还有一个犹豫,便是凉芳。如今梅影的死越来越直接指向了凉芳,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就是他干的……可是一想到曾诚,她心下也是涌起无法控制的感伤。
这世间的是是非非,如果真的都能手起刀落那样简单,那她倒不怕背上杀人的罪孽;反倒是这种明明知道留不得,却忍不下心挥起屠刀的为难,更叫她伤神。
她本不会骑马,卫隐要派轿子送她,也被她拒绝了。她自己随便走着,竟然不知不觉绕到了东边去,一抬头竟然已是到了藏花的私宅门口。
她自己也是苦笑,问自己怎么跑这儿来了?或许她从心底深处,也开始越来越佩服藏花那股子手起刀落的狠劲儿了吧?
她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敲门,却听见里头有动静。她便赶紧避到一旁,借墙角隐住身形。
吱呀,大门一开,藏花穿一身红袍,散着头发送一人出来。那人穿着披风,戴着风帽,将头脸全都完美地掩盖住,看不出是谁。
只是兰芽的心便狠狠地咯噔了一声!这件黑色的大氅,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司夜染便有一件一式一样的!
她心便一抖:难道是大人私下来看藏花?
难道是……大人对藏花余情未了,趁着她这些日子忙,于是便偷偷来看?
兰芽闭住眼,转身靠住墙壁。这一刻她真的不知该以何样的心境应对。
藏花已经不是从前的藏花,她心下将他当成兄弟姐妹一般,于是若是从这层意思上来说,或许——或许大人私下来看他一眼,她不该过于吃味;回灵济宫后也不该跟大人问出来。
可是……就算心里已经不恨藏花了,然毕竟两人从前还有争宠的芥蒂,于是这么眼睁睁瞧见大人来的话,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她还是想跟大人问明白,大人心下难道还放不下男男之情?那她放下好了!
不甘心又不放心,她便咬住手指,偷偷侧眸去瞧——
藏花也很小心,立在门阶上还谨慎滴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含羞带怯从了那个人,被那个人一把捉住手腕,步下台阶。
门外一辆乌篷马车,也全然看不出名号。那人上车,车夫随即将帘子落下。藏花却还依依不舍,转到车窗边。那人也掀开了窗帘一角,将藏花的手捉住了,拉进窗帘里,仿佛执手殷殷细语。
藏花一副娇羞情态,微垂臻首,红唇含笑
tang,眉尾轻扬。
又盘桓了一阵,那马车终于走了。藏花立在原地目送着那马车走得没了影踪,却依旧还是立着没动。
兰芽咬住唇,垂眸盯着脚尖儿前的一块石头运气。此时她真想飞起一脚将那石头给踢飞了,最好直接飞进藏花的院子,打碎了他的窗纸才解气。可是——却又忌惮着藏花那耳朵,若是踢了便定然会被他发现,于是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只拿那石头当成藏花,或者还有大人,冲着它圆瞪双眼运气。
夜色已深了,前后左右都静了下来。兰芽左右望了望,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有,她赶紧抱紧小胳膊,有些害怕。便只指望着藏花赶紧当够了望夫石,然后回他的宅门里去,她也好脱身回灵济宫去。
就当……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罢了!
孰料藏花非但没上台阶回去,反倒立在原地微微侧首,“还不出来么?”
兰芽便一激灵。果然她跟那石头较劲不对,还是弄出动静来叫他给发现了吧?只是她当真不甘心就这么出去,于是还窝在原地死扛。
藏花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那处墙角是这左右几条街的野狗最喜欢的地方。不论是哪条,从这儿路过的时候,一定跑上去尿上一泡。”
“啊!”兰芽一惊之下,终是自己蹦了出来。
藏花便反倒将头都转了回去,看都不看一眼:“不知兰少监大驾光临,又有何见教?”
兰芽便蹙眉:“没什么见教,只是觉着你总不回灵济宫,有点奇怪罢了。还有,你也终究还有西厂的差事,这么多日子都不去点个卯,总归也不合适。”
“哦,原来兰少监是来教训属下的了。”
皇帝给兰芽又是越级擢升,直接从奉御擢为少监,并且御口亲封为西厂次官。而藏花自己依旧不过是个监丞,比兰芽还矮着一级。从前在灵济宫里他总被“二爷二爷”地叫着,仿佛司夜染之下就是他;可是这回立了西厂,次官却成了兰芽……
兰芽便以为藏花是多少吃味了。他原本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着倒不奇怪,反倒若不这么着才奇怪呢。
兰芽便摊了摊手:“你又想借题发挥找我的短处,那我这回也由得你就是。只是……二爷,我都要走了。忙过秋闱,我得替咱们朝廷出使草原呢,到时候无论灵济宫还是西厂,就都只剩下大人一个人了。你再生我的气,好歹你也不能不管大人是不是?得空了还是常回来些吧,我也好将西厂的人一个一个都交给你,将手上的案子一件一件都与你交待清楚。”
兰芽自己说得都伤感,心道:妈蛋,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听不懂么》我都说了我走了之后,大人就剩下一个人儿了……你想见他,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你可明白我岳兰芽能说出这番话来,有多不容易么?你还跟我这么头不抬眼不睁的,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孰料藏花却是一声冷笑:“兰少监说这些,又与咱家何关?你特地要等到秋闱后才走,不过是为了护着秦直碧;而你主动要出使草原,为的又是那巴图蒙克!兰公子,你今晚特地巴巴地跑到我这里来,就是想告诉我,你不仅已经有了大人,你还额外有那么多人,你是来显摆了,是不是?”
【稍后第二更~】
34 连你也要变了么?(4.4第二更)
兰芽盯着他,也不知怎地,本来被他惹得一肚子的气,现在倒是不想撒出来了。她仿佛已经过了当初恨不能扑上去跟他挠成一团的那个时候儿。
她便只是抱起手臂来,清清冷冷地笑:“花二爷,恕我直言,就你前面说的这一番话,前儿大人也说过来着。大人这么说,是因为他拈酸了,我听了也并不生气,我反倒还笑了,末了还得哄着他。可是二爷你也这么对我说,我听着便怎么都觉着别扭呢?”
“若我岳兰芽当真对大人有三心二意,二爷你此时听见非但不该这么阴阳怪气,你反倒应该开心才是!那从此你就又有机会赢回大人了,岂非好事?我倒真不明白二爷说这般话,当着我的面儿使这样的小性儿,又是图的什么!”
藏花听了,便忍不住漾了一脸的笑糌。
可不,兰公子说得可真对。什么拈酸吃醋,只有大人才有资格,就连方才这番话,在她耳中听来,大人说得便是有趣,她还哄大人她还笑;可是听见他说,她便只觉得别扭了。
呵呵,呵。
她说的没错呢,他自己可真是个妖怪!说不出正经的话来,叫听的人也只觉别扭。他不怪她,他只觉得自己真特么都不配当个人。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面上的苦笑都吞回去,霍地转身,长发一抖,目光已是冰寒:“兰少监说够了么?若说够了,便请回吧!咱家与兰少监,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楮”
“走就走!”
兰芽今儿的心情也不平顺,便一跺脚就走:“反正我今晚儿不过是顺脚了溜达过来的罢了,我又不是特地登你花二爷的门来拜访的!我再笨,我也记得住花二爷的门槛高,不是我随便能登得起的!”
兰芽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又转回来,一把捉住他腰带:“……还有,我警告你,别再偷偷勾着大人来看你!若是他自己来的,我自会跟他算账;反过来若是你勾着他来,我就,我就挠花了你这张脸!”
兰芽说着还故意扬了扬自己的小手,手指弯钩如猫爪。
藏花非但没被震摄住,反倒冷冷一声嗤笑:“就凭你,也能伤了我?你这爪子还没碰到我的脸,我先给你掰折了!”
兰芽转眸瞄了瞄自己的手,不甘心地又抓挠了两下,便也只好赶紧收回去了。不过气势上不能输,于是再恶狠狠补充一句:“反正,大人现在已经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就算是你,我也不会让的!”
夜色笼罩,藏花闭了闭眼,唇角却是挑起一抹苦笑——她这话,若是大人能听见,该有多欢喜?
只可惜她不是对着大人说,却是——对他说出来。不该听的人听见了,于是心下丝毫没有半点欢喜啊,反倒只是,无边的悲苦啊。
“是么?”他便白了她一眼:“兰公子,你爱让不让。或者说你让与不让,我也早就都不在乎了。大人或者你,在我藏花眼里,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过了,就散了。”
他说完轻轻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松开了他的腰带。他便一扭身抬步就上了门阶去。
兰芽却盯着他的背影,回味他方才这句话。
就在凉芳进了门,正反身要关门的时候,兰芽一个加速冲刺,一下子冲上门阶去,将胳膊从门缝儿里伸进去,将门给卡住。
藏花白她一眼:“兰少监,你又要怎样?”
兰芽蹙眉:“我错了。”
藏花冷笑:“哟,这还是我认识了这么久的兰少监么?我认识的兰少监一向牙尖嘴利,虽然四肢无力,却每每都恨不得用牙咬死个人,又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快就跟人道歉了?”
兰芽忽地扑哧儿笑出来,盯着他道:“二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道歉了?我说我错了,是我对我自己的判断,又不是跟你认错、谢罪呢!”
藏花恼得咬牙,真想一把将她推开了,他好重重将大门关严了。可是她那根弱不禁风的小胳膊就这么不识相地硬塞进他门缝儿里来——就跟她这个人,那么不合时宜地硬生生挤进他心门里来!
他原本心如静水,他原本心上也就只有这么一条窄窄的细缝儿而已啊,竟然还能被她趁虚而入,他若有为她而死的那一天,他都得死得替自己叫屈,都得死不瞑目!
为了不将她那根小胳膊给夹折了,他只能硬生生忍住心口闷气,寒声问:“那你究竟说什么错了?快说清楚,赶紧离开!”
兰芽便叹了口气,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我是说……我刚才以为错了。”她这么一软,目光便也跟着一同软了下来。她垂下头去,捋着腰上玉佩的穗子:“我先前瞧见那人穿着的黑大氅,以为是大人……可是你刚刚那句话倒是给了我提醒。既然你都说将大人和我都当成过眼云烟了,那么你方才送出门的那个人,便不是大人!”
她说着一把揪住藏花的手腕,将它死拉活拽出门缝儿来,凑到鼻子底下去闻。
这一瞬藏花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她是谁呀,她是个没有半点功夫、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
tang;可是他是谁呀,他是不到十岁便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可是他竟然就这么被她一把给抓住了手腕,还给扯出门缝儿去了,竟然没有半点防备,更无半点能力抽回来!
兰芽却没留神他脸上的悲愤,只专心嗅着他的手腕。之前那人几番捉过他手腕,于是他手腕上一定能留下那人的气息。
“果然不是大人!”兰芽开怀一笑:“大人衣裳上熏的香不是这种。大人偏爱冷香,可是这人用的太过湿热。”
藏花终于攒起了力气,一把将手给抽回来,冷哼道:“是你自己愿意那么以为,我可没说是大人!”
兰芽便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他:“原来你在大人之外,还认识了别人。你养了一院子的美貌少年还不够,还得找个强势的,嗯?”
“你管得着?”藏花自知脸上一阵热一阵凉。
兰芽便也冷笑:“我是管不着你找谁,可是你叫那人穿上大人的大氅,叫大人的衣裳染了那臭男人的俗气,就是不行!”
藏花气得一翻白眼儿:“我岂会叫旁人穿大人的衣裳,我如何能叫大人的衣裳染上别的男人的俗气?!”
兰芽便一眯眼:“如此说来,那大氅不是大人那件?……不过大人那件的样式是独一无二的,也只有咱们这些知近的人见过,如此说来是你仿造了一件出来?”
见他眼神略有闪躲,却未曾否认,兰芽便挑起一边眉毛:“那你是为什么呀?二爷,难道爱屋及乌,你得不着大人的人,便造了大人的衣裳来穿……啊呀呀,你个厚脸皮的,你是不是穿着大人的衣裳,还想象是大人在环抱着你?”
兰芽这醋吃得……吃得直叫藏花一阵又一阵的,心如死灰。
藏花便冷了脸,伸手捉小鸡似的拎住兰芽那只皓腕,如避蛇蝎一般丢出了门外去,继而哐当关严了门。
兰芽在门外气得蹦了几下,可是听见里头脚步声渐远,渐无声,兰芽这才愣愣静立住,面上的笑谑全都收起。
虽然藏花不肯说,可是她从那香上也分辨出了那人的身份。
那香,她从前在“静音阁”上闻见过。
古来王孙贵胄、富户商贾,但凡有点银子的人都一定会用香料。或者是衣裳熏香,或者是身上随身携带香囊、香球,或者是扇子、手帕上熏了香,总之有半点身份的人若不用香,那就跟老百姓不洗澡一样叫自己都不能容忍。
当用香用到了极致,身份越是尊贵的人便越是寻找只适合自己身份的、独一无二的香。这一点一般人做不到,但是王孙贵胄却可以。除了皇帝本人之外,那些独占一方的藩王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于是这种香是特异的,兴许都是独一无二的。
兰芽便凭着这种香,想到了那个人。
——小宁王。
这般一确定,兰芽便再也笑不出来。原来藏花搬到私宅,偷偷摸摸见的人,竟然是小宁王……难道说终究因为她,藏花与大人便心生芥蒂了不成?
兰芽想敲门问个明白,可是终究手从门板上滑了下来。
她定定望住这一扇隔开了她的门,心下缓缓道:花二爷,难道连你也要变心了么?
【鉴于这个节日的特殊性,咳咳,还是不祝大家节日快乐啦。给大家点实际的吧,就是正常更新,不会断更滴~还有这两天绣姐大抽,后台乱成一团,大家的打赏啥的暂时都打不开,后头再补上感谢啊~】
35 冤有头债有主(更1)
兰芽回了灵济宫,巧的很,司夜染果然没在宫里。
多亏兰芽之前已是想明白了,那去偷偷与藏花私会的人是小宁王而不是大人,这才没作深究,躺下睡了。
她不知道,这个晚上司夜染进了宫,去了内书库。
吉祥受了廷杖,这第一个晚上是最难熬的。她正哀哀哭得伤心,没成想房门一开,是司夜染走了进来。
吉祥便忍不住惊喜,连疼也忘了,伸手向司夜染:“你也听说了我受刑了是不是?所以你才特地进宫来瞧我。岑”
“是。”
司夜染在榻边坐下来,打开带来的药箱:“宫里的宫女病了伤了,也没个叫太医诊治。你虽说是个女官,却也是最低的女太史,所以便只能靠自己熬过去。熬得过去便好了,熬不过去就只能送进敬乐堂去等死。所以我今晚必定要来瞧你。欢”
他的语气平淡,可是至少那话里还是有着关切的吧?于是吉祥忍不住一颗心甜甜苦苦,至少觉得好受些了。
司夜染用酒洗了手,道一声“得罪”。
吉祥也有些紧张,手臂抱住枕头,将脸儿藏进了臂弯:“我迟早都是你的人,又哪里有什么得罪。”这般说着,俏脸已经羞红了起来。
司夜染倒没什么,便坐下去,伸手小心将她被子掀开。
她腰以下,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衬裤都被打烂了,被血跟伤口粘连在一起。
司夜染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忍耐些。”说罢便将酒葫芦取过来,朝她那处泼洒了过去。布料遇着酒水,略有些濡湿了,方便剥离开来;可是那翻卷起来的皮肉遇见酒,却疼入心肺。吉祥便一声惨叫,不过都被她死死地将叫声吞在了臂弯里。
司夜染手指清凉而灵巧,一点一点挑开她皮肉上的布料,这个过程疼痛,又叫她心下甜蜜。毕竟是这少女最隐秘的部位啊,纵然狼狈了些,却幸好是在心上人的眼前第一次展开……如此想来,老天待她也算不薄。
司夜染却全无任何绮思遐想,手法娴熟,不多时便已将布料清除,然后涂药、裹伤,一气呵成。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便将被子替她拉好,回头净手。
吉祥满意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歪着头瞧着他笑:“想起小时候我替你裹伤了。那时候你身子好弱啊,在我们大藤峡饮食都不习惯,于是苍白消瘦得就像是个纸片人。我爹都担心,怕你养不大。”
那些时光……终究还是美好的。
司夜染便垂下头去嗯了一声:“我能长这么大,能走到今天,都是大藤峡父老的功劳。”
吉祥便娇羞嗔怪:“那我呢?”
司夜染凤目清清淡淡从她面上掠过,便也点头:“你也一样。”
“只是一样么?”许是因为受伤了,小女孩子的心性儿便自然流转,吉祥便伸手一把捉住司夜染的手臂:“我总该说我跟他们都不一样。你该说,我的功劳最重才是~”
司夜染任由她捉着手臂,面上依旧清淡,不置可否。
吉祥只得讪讪松了手,小小嗔怪:“你这人,性子怎么总是这么清冷?小时候就跟一块小冰蛋儿似的,长大了却又成了大冰山。我知道你是心里仇恨太多,欢喜不起来,可是现在不同往日。今天……我受伤了呢。你给我裹了伤,难道不能再逗我开开心么?你不知道,人家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如果不是当年为了你……我还是好端端的大藤峡公主,又怎么会进宫来遭这样的罪?”
司夜染便忍不住皱眉:“你受了伤该养着。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三日之后我会再来给你换药。”
吉祥如何肯放,便不顾自己下头疼,伸手一把死死拽住司夜染:“你好容易来一趟,我不准你走!”
司夜染便坐回来:“那陪你说说话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两人说着说着,吉祥便忍不住诉苦:“你知不知道,竟然是你那兰少监设计害我!我不会这么忍下这口气,你得帮我惩治她这一回。否则她将来还不定要怎么蹬鼻子上脸!”
司夜染却只静静地瞟着她,没做声。吉祥便急了,扭身过来使劲盯住司夜染:“你怎么不说话?你究竟什么意思?”
司夜染心平气和望过来:“她不会的。”
吉祥登时大急:“什么叫她不会的?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的?我跟你说的,都是她在我受刑之后,当面与我承认的!”
“怎么,难道连我这么说,你都不肯信了么?你为什么不信我,这是她亲口承认的啊!”
他轻轻一勾唇角:“我不信,就是不信。”
吉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将她也带来,让我跟她当面对质!”
“不必了。”司夜染缓缓道:“她要出使草原,西厂还有那么多杂务要忙。她哪里有时间为了这么点小事进宫来与你对质?我说了不信,怎么都不会信。”
司夜染说着长指轻轻叠在膝头,悠闲敲着:“我信不信一个人,其实与旁证无
tang关。我不信是她做的,便纵然旁人举出千万人证物证来,我也依旧还是不信。你还是好好养伤,不要想着如何与她对质了,全无半点意义。”
吉祥苦笑着摇头:“也就是说,你宁肯信她,也不肯信我了?”
他俯身过来,眉目映在灯火里,冶艳如妖:“吉祥,我也想信你,真的。那可不可以请你也给我一点信心,让我能毫不后悔曾经对你付出的信任呢?”
“我!”吉祥心下陡然一惊,双眼急速从司夜染面上扫视:“……莫非你,你听说了什么?或者,是不是那个兰少监恶人先告状,在你面前污蔑了我什么?你都不要信,不要受她蒙骗。她说的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司夜染轻叹一口气:“吉祥你急着辩白什么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信她,而不信你么?那都是因为她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说过,而你,还没等我说话,你便急着开始替自己辩解……若一个人心里没有鬼,又何必要急着这么抢先辩解呢?”
“我!”吉祥死死咬住牙关,眼中愤恨又后悔。
司夜染便起身:“我说了我方才就要走,可是你非拦着我不让我走。如果我方才就走了,便不会听见你这番辩白,也自不会对你坐实了这番疑心。这就是所谓过犹不及,吉祥,你太不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吉祥说不出话来,只能又痛又怨又求地望住他。
司夜染却不再看她,抬步走到门口。
灯影将他的背影拉长,仿佛一道永远都穿不透的墙壁。
“吉祥,三天之后我还是会来给你裹伤。就如同我亏欠下大藤峡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样。只是恩就是恩,永远也不会变成爱;我是欠大藤峡千万父老的恩情,也欠你吉祥的一份恩情……这些恩情再重,也不可能缩小成为对一个人的男女之爱。”
“你说什么?”吉祥惊得死死瞪住司夜染背影。
司夜染轻轻哼了一声:“你要恨,就恨我吧。大藤峡父老用自己的性命换下我这一条性命,我会设法弥补;可是你若等不及,便拿走我这条命好了。”
“至于你跟兰少监的之间的恩怨,你也都是因我而起。冤有头债有主,你只管找我报仇好了。”
司夜染说罢,一袭锦袍身影融入夜色。映了几映灯影,便转瞬而去。
吉祥狠狠攥紧了枕席,死死咬住唇,还是疼得忍不住泪水无声滑落。
不,她再疼也绝不叫他听见她的哭声;她再不甘心,也绝不会叫他们得意!
“这个该死的贾鲁!”
礼部尚书回到家,一进房间便忍不住骂出来。
“黄口小儿,不过仗着是万安的儿子,便时时刻刻与老夫作梗,算是什么东西!”
小厮见老爷这么大火气,便是怎么使眼色也没能拦住老爷这么冲口而出的话。实在没辙只得挑明:“老爷!家里来了贵客,正在您房间里等着!”
邹凯这才自知失言,连忙进了内间去瞧。
一袭华裳,一位中年男子含笑摇着扇子。那养得极细极白的皮色,叫这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宛若二十多岁一般。
邹凯便连忙跪倒:“下官拜见宁王千岁。不知王驾千岁驾临,下官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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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道一声去也,不许青衫湿(更2)
小宁王咯咯一笑:“孤王都听见了,你被那贾鲁折腾得不轻。”
反正都听见了,邹凯便也不便遮掩,只好坦承:“都是为了那个秦白圭。下官坚决不点,可是这个贾鲁非要下官当场说明,究竟为何不点这个秦白圭!”
小宁王便也摇摇扇子:“实则孤王也是好奇,邹尚书你为何不点秦白圭呢?可是他文章做的不好,当不起我大明的举人?”
邹凯被问得一愣:“王爷这是……?”
他为何不点秦白圭,道理还不是明摆着么?秦白圭是司夜染的人,又是大才,又早就入了皇上的眼,于是若想拦住他,便只有在这乡试里不叫他过啊!否则一旦乡试过了,会试和殿试便都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谁人还敢说能左右得了皇上的意志了?
况且小宁王与司夜染有世仇,他自然不应该叫秦白圭得中才是啊欢!
小宁王摇着扇子掩住口,笑得磔磔有声:“孤王可没这个意思。科举是为国取仕,总归是为了大明朝廷好。大明是我朱家天下,孤王跟皇上一笔可写不出两个朱字来。”
邹凯便一眯眼,不敢轻易说话了。
小宁王笑:“邹尚书啊,你现在已是骑虎难下。谁让这么巧人家贾鲁就是顺天府尹呢,他就得当这个监临官,你跟他闹僵了,便也等于要跟万安过不去……万安好歹也是内阁首辅,你这位吏部尚书跟内个首辅闹得不愉快,岂非得不偿失?更何况,万安背后还有贵妃娘娘。那老妇一旦发起雌威来,是谁能挡得住的啊?”
“如此说来,下官是不得不放这个秦白圭进门了?”邹凯颇有些不情愿。
“你放不放秦白圭进门,关键实则还是在秦白圭自己。他若是个庸才,你想怎么拿捏他都没问题;可惜谁让这个秦白圭着实是个大才,那斐然文采是谁人都掩盖不住的呢?”
“可是倘若放了秦白圭进来,那岂非叫司夜染太得意!”邹凯愤愤。
小宁王瞧着邹凯那不甘心的样儿,便又笑起来:“谁说叫秦白圭中了,就是叫司夜染得逞所愿?“
这话说得极有玄机,邹凯便忙上前一步:“王驾千岁的意思是……?”
小宁王扇子掩着嘴,笑得天真无邪:“这世上最难拿捏的就是人心,那秦白圭尤其是有一把傲骨的,又岂是司夜染情意能拿捏的住的?邹尚书你何如顺水推舟,反倒助那秦白圭青云直上,叫他羽翼一点一点丰.满起来,便有能力挣脱开司夜染的钳制。终有一朝两人能于朝堂之上并立,你说到时候秦白圭会不会用尽了自己的能耐,也要报与司夜染从前的仇呢?”
“邹尚书,养虎为患的故事你必然比孤王懂得更多。就让它反过来用在司夜染身上了,不是比咱们额外再去寻只虎崽,再要从头养起,更要便利得多?”
邹凯恍然大悟,噗通跪倒:“多谢千岁,真是醍醐灌顶,叫下官茅塞顿开!”
秋闱放榜之日,正是金桂飘香。
顺天府中榜举人皆应顺天府尹贾鲁亲设的鹿鸣宴。席间举子们皆开怀畅饮,饮至半酣,开怀者举杯高唱《鹿鸣》诗,几人搭着肩膀一起跳魁星舞。
若是不开怀者,则会泣诉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终得高中举人,回家亦可告慰列祖列宗。
更伤心者,是情知自己年纪已大,或者学识有限,接下来是怎么也没机会再考过会试,更别提殿试了。自己这一生求学仕途已是到了头。况且虽说举人已经有资格录名于吏部,可以排队等着官员的空缺……可是当真有机会等到的,终归是凤毛麟角。可能自己终其一生,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今晚便是一生之中最最得意得夜晚,过完了,便再也没有了。
一院子的斯文人,今晚上是又唱又跳,又歌又哭。陈桐倚也欢快地加入其中,且迅速将舞步翻新,加入西域胡旋舞的风格,跳得不亦乐乎。就连一向持重的林展培也被陈桐倚拉入战团,与一众士子举杯祝酒,引吭高歌。
满院子的人里头,依旧能保持常态的也只有两个:贾鲁、秦直碧。
贾鲁也是爱热闹的性子,可是好歹他今儿是东主,又是朝廷命官,不能一起闹得太出格。而举座之中,唯有秦直碧一袭蓝衫,清清静静看着这一切,也不闷,不时给自己还斟一杯酒,浅浅啜着。
贾鲁便将自己桌子上一道菜端起来,亲自送到秦直碧桌上。秦直碧忙起身:“多谢府尹大人。”
贾鲁眯眼望秦直碧:“秦解元,此次京师秋闱,你高中第一。怎地这鹿鸣宴上,你却如此郁郁寡欢?”
秦直碧微笑:“虽寡非郁郁。大人见笑,学生实则自得其乐。”
“举世皆醉你独醒,哦?”
秦直碧一笑避过贾鲁言语中的锋芒:“非也。学生毫不追求遗世而独立,也并非不肯从俗,只是学生深知自己的性子,不善歌舞,便当个看客好了。更何况秋闱刚过,春闱就在二月,已在眉睫,学生便不愿纵着自己沉湎于这一场酒醉里去。”
“说的好。将来
tang朝堂之上,本官等着你并肩称臣。”贾鲁亲执酒壶,为秦直碧满了一杯酒,两人对饮而尽。
一入九月,秋凉便来。
兰芽拜别皇帝,执使节出京。
十里长亭,文武百官皆来送行。
轮到秦直碧敬酒,秦直碧捉了酒盅,眼神却是狠狠望来:“你说好了等我考完秋闱,你会好好与我聚聚。你从没告诉我,你与我喝的这一杯酒,却也是为你送行的酒!:
兰芽便笑了:“别说傻话,一场秋闱,秦郎纵然高中解元,却又有什么值得大庆特庆的?在我心里你不会只是一个小小解元,你还会成为会试的会员,以至于殿试的状元!于是此时这一场庆祝便免了吧。我等你二月春闱再传喜讯,到时我也会从草原回来了,到时候再好好给你庆贺一番!”
秦直碧只得恨恨点头:“你就知吊着我!你这么走了,我知道我若不用功念书,若会试中不了会员,殿试点不中状元,我便没脸见你!你人是走了,可是你的督促却时时刻刻就在我眼前、耳边,倒比你亲自看着我更管用百倍。兰少监,你果然总是能寻着最俊的法子。”
看他一副书卷气,却要咬牙切齿的模样,兰芽便咯咯直笑:“我的那点子心眼儿,左右瞒不过未来的状元郎去。秦解元既然已经看穿了,那咱家便也遮掩着了。”
她收起笑谑,认真握了握秦直碧的手臂:“秦公子,我走后请你万万善自珍重。若有任何事,一定要回灵济宫禀明大人,记住了么?”
秦直碧微微皱眉。
兰芽便攥着他手臂不肯放:“你听我说,大人不是你想的模样……他实则都是为了咱们好。”
秦直碧便只能叹息:“我若不应,你是不是便不松开我的手臂了?那我就不应了,我宁愿你这么紧紧攥着不松开。”
兰芽便笑,一把松了手,还推了他一下:“你想得美!”
旁边礼部的官员已在催促,兰芽便怆然一笑:“我也不想走,可是我却必须得走了。”
秦直碧心底狠狠一痛,举目四望:“哈,你口口声声说好的司夜染司公公,怎么竟没来送你?”
“他送过了。”兰芽垂下头去:“在灵济宫里,我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已都做完了。”
秦直碧便眯起眼来。
不难想象,她与司夜染告别,除了说话之外,定然还做了那些亲密的事!
兰芽看出他眼中翻涌,便赶紧低声叮嘱:“秦解元,咱家此次乃是为了朝廷出使,便不是计较儿女情长的时候。也请你专心向学,不要辜负了我一场期望。”
虎子已然亲自牵住马车辔头。秦直碧转眸遥望,怆然而笑:“我竟然都比不上虎子……你南下北上,他还都能陪在你身边,可是我呢?我除了等,还能做些什么?”
兰芽望住他眼睛:“可是将来能主宰朝堂的,却并不是武将。”
秦直碧这才缓缓点头:“好。你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兰芽便一笑,又拍了拍他手臂:“对了,对小窈好点儿。那姑娘对你可是情深意切。”
秦直碧咬牙:“你多心了!”
兰芽含笑:“我没多心,我是为你操心。”
说罢转身下了台阶,登上马车,朝来送行的众人高高抱拳:“各位,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