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5大人,我想杀人了(3.22第一更)
僖嫔自从得宠,风头一时无两。不仅夜晚时常侍寝,纵然白日里,皇帝也经常传她去乾清宫相陪。或者就是一同游幸西苑,每日都要听僖嫔唱几句,竟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的意思。
贵妃的真实意图摸不清,不过至少贵妃从未做出当面撕开脸面的举动来,倒是与从前这么多年来一向霸道的作风相异播。
各宫嫔妃都自是不服僖嫔,却怎么都猜不透其中缘故。只能综合宫里的情形,说僖嫔命好。
情形明摆着:自梅影死后,贵妃很有些日子缓不过神来。她本就年老了,哀思一重必定便又添枯朽,加之心思沉重,便自知不便伺候皇上。
僖嫔一向都是贵妃的棋子,便如上回一般,贵妃自己一旦不得圣眷,便会将年轻貌美却又毫无根基的僖嫔推上台面,送到皇上面前去应付过这一时。
更何况太后那边对僖嫔也颇有嘉许之意。这两宫主子难得能在僖嫔身上取得一致,于是合力之下,人家僖嫔便自然捷足先登,又得了皇上的青眼。
虽然众说纷纭,可是归根结底,僖嫔的获宠在众人眼里倒也算“众望所归”,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众人再看不过眼,也只能怨自己没有人家僖嫔的命。
众人目光里的或羡或妒,僖嫔倒是能处之泰然。只是私下里,她也不免有些心慌,便更是日日离不开吉祥,每次见了面问得最多的都是一句话:“你的法子虽说妥帖,可是缘何本宫得宠多日,肚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宫里的情爱没有长久,唯有先生下一男半女,当然最好是儿子,抢先得了这大明的储君之位才是要紧。
吉祥每每听来,心下便是冷笑:我如何能叫那狗皇帝绵延了子嗣去?我在等着他死,他死了绝后,那皇位自然而然就是大人的了跫。
她面上却软语安慰僖嫔:“娘娘别急,这也总归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娘娘身子根基原本就弱,皇上自从没了蓬莱仙药,这些日子来身子也不是甚好——再说皇上对娘娘用情也过于深了些,这般不得歇息,想来坐胎便也不容易。”
僖嫔本是惆怅,听得吉祥后半句,便忍不住含羞笑了:“你别胡说。”
吉祥便忍住心下的冷笑:这世上的女人啊,真都是愚不可及。僖嫔也算当中翘楚了,狠得下心、忍得住寂寞,可是一旦得宠,却还是忍不住将一颗芳心拴在了皇上身上,以为自己真的能成为第二个贵妃,或者说超过贵妃去,成为皇上唯一心系的人。真是可悲。
吉祥嘴上却说:“奴婢哪里敢胡说?娘娘得皇上的心,这可是六宫上下人人都看得见的。”
正说着话,湖漪忽然在门口向里瞄了一眼。
僖嫔便马上道:“吉祥你先回去吧,本宫有事再去宣你。”
吉祥便施礼告退,僖嫔安抚道:“你的功,本宫自然不会忘了。叫你当个内库的典藏女史,的确是委屈了你。你且再等等,本宫自会替你寻觅着,只消六局一司有好的职位空缺出来,本宫定设法补了给你。”
吉祥却婉拒:“娘娘不必如此费心。内库典藏之职看似平淡,可是奴婢却乐在其中。娘娘若当真疼惜奴婢,就暂时不必给奴婢补旁的缺了,就叫奴婢继续做这个差事吧。”
僖嫔狐疑,不明吉祥何意,却也只能暂时应下来:“罢了。你先去吧。”
吉祥前脚刚离开,湖漪后脚就将凉芳引了进来。
僖嫔也是小心的人,自从得宠,与凉芳便断了明面上的来往,以免被人说出闲话来。就连吉祥,她也小心避着。
凉芳也明白分寸,这些日子来不曾主动来见。可是今晚却来得这么急,不知竟是怎么了。
果然,凉芳进来面色便不对。僖嫔忙问:“师兄何事来得这么急?稍后本宫还得去陪皇上,师兄若来得不巧了,怕不被尚仪局来宣旨的女官给撞上。”
凉芳斜倚在座儿上,便咯咯一笑:“娘娘自从得了宠,对奴侪的态度果然就不一样了。怎么,怕奴侪来给娘娘添了麻烦?”
僖嫔听得不对,便一使眼色将湖漪支了出去。忙走过来:“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师妹是得了皇宠,不过心下自然是明白的,皇上三宫六院,如何能跟师兄比?再说师妹费尽心机邀宠,也是为了师兄和我两人。”
凉芳这才敛去了些邪气儿,正襟坐好:“司夜染来找过我了。”
僖嫔便脚下一晃,连忙扶住桌几。
梅影死了,他们都明白早晚要面对司夜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宫里宫外就没人不怕的。纵然多次凑在一起计议,商定了应对的言辞,可是一听说司夜染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还是惊得半点底气都无。
“他,他怎么说?”僖嫔攥紧桌案,指节已是白了。
凉芳眼底杀意顿起:“他已起了疑心。虽不至于有佐证坐实是我动的手,但是他已经开始对我起疑。我已与他撕破了脸,从此往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僖嫔听了又是一个踉跄,忍不住埋怨:“师兄,你又何
必这么沉不住气!这么久都忍过来了,你好歹多忍一时,待得咱们羽翼丰满时再摊开不迟!”
“羽翼丰满?”凉芳便又咯咯地笑:“师妹,你谓何时才是羽翼丰满?”
僖嫔六神无主地坐下来:“我想,好歹也得等我有了皇子。到时候我得儿子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这宫里宫外上上下下便没人再敢动我。到时候,咱们想杀了谁不行?”
凉芳却又是一声凉笑:“太子?僖嫔娘娘你难道忘了贤妃么?贤妃也曾有过太子啊,她还是皇上的初婚三宫之一,后来她和她的太子又落得了何样的下场?”
僖嫔悚然一惊,“师兄慎言!我与她是不一样的!贤妃从未真正得到过皇上的心,所以她的死活皇上根本就不在乎。可是,我不一样!”
凉芳也是大受了司夜染的刺激,于是冷气儿便直窜肋骨,“你不一样?僖嫔娘娘自诩有何处与人不一样?难道就只依靠吉祥手里那么点子点不到人的香?”
“香无形,便也靠不住。若有朝一日那香陈了,皇上闻腻了,僖嫔娘娘还能剩下什么?”
“凉芳,你住嘴!”
凉芳的话正捅在僖嫔的软肋上,她忍不住,拍案而起:“说这些,对咱们究竟有什么好的?总归只是张他人的威风,灭咱们自己的志气罢了。师兄,原来你竟然是被司夜染吓破胆了?可是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不该越是在害怕的时候,越应该说些彼此鼓气的话么?怎么能先自乱了阵脚去?”
僖嫔的话宛若给了凉芳迎面一个大嘴巴。
僖嫔说得对,他这是自乱阵脚。就算他不想承认,这混乱还是因为他被司夜染吓着了。
虽然当着司夜染的面撂出狠话去,可是回来掂量自己手里的武器,他才发觉他根本就没有能赢过司夜染的把握去。
他便怆然一笑:“是啊,他有贵妃撑腰,他有灵济宫一干手下,他还有那么个兰公子……而我,有什么?”
僖嫔走上前一把捉住他手腕:“师兄,你什么都有!”
“他有贵妃,你有我;他有兰公子,你身边也何尝没有一个同样足智多谋的吉祥?至于他有灵济宫……师兄,你何尝没有完全能与之抗衡的紫府?”
“紫府?”凉芳一震。
僖嫔缓缓笑起来:“师兄怎么忘了,你原本就是紫府的人呢?此时紫府正是凋零之秋,仇夜雨孤掌难鸣。如果你此时有机会进紫府主事,又何惧他灵济宫?”
僖嫔坐下来,越发淡定:“棋局已经这般清楚。师兄,咱们虽然略处劣势,可是倘若能好好调度,何尝就没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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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乾清宫,皇帝正抛开了一切,只听僖嫔唱曲儿。张敏忽然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扬声道:“皇上,大喜啊,皇上!”
老张敏已经许多年没这么失过规矩了,皇帝便忙问:“伴伴这是怎么了?朕喜从何来?”
张敏噗通双膝跪倒,未语已然泪先流:“皇上,老奴明白这些年皇上心里事实上始终卡着一口气——那便是先帝曾被虏往草原之耻。皇上您当年便也是因此事而受难……皇上和大明一直切齿痛恨瓦剌,痛恨那老狗也先……今日,大仇终于得报了!”
335.7心里匿着一个人(更1)
皇帝一怔,下一秒一把推开僖嫔,从罗汉床上几乎滚落在地。他也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一把捉住张敏衣领:“伴伴你说什么?伴伴,这笑话儿可说不得。朕会当了真,若落了空,朕会连你也不能饶恕。播”
张敏便也含泪,“这件事儿,皇上就是给老奴两个脑袋,老奴也绝不敢拿这件事儿与皇上说笑啊。”
自从元朝覆灭,元顺帝北退回草原去,草原各部势力也经过一轮洗礼。后来瓦剌和鞑靼两部对大明的威胁最大。
黄金家族的地位受到挑战,其中尤其以瓦剌部的太师也先为最。也先凭借自己的权势,僭越了只有黄金家族后裔才可以拥有的大汗之位,这是草原各部所不能允许的。
也恰是这个也先,正是当年土木之变使计虏获明英宗的人,后来也先又带兵围困京师,给了大明立朝以来最大的两大耻辱。
皇帝身为英宗的继承人,自然是做梦都想替他父皇洗雪了这一耻辱,替大明挽回这段颜面,所以他也一直有心想要发兵草原,击溃瓦剌……可惜,在这个骑兵为王的时代,大明纵然厉兵秣马,可是在军力上却依旧无法与草原匹敌。
这件事便这样延宕下来,渐渐积成皇帝心上一块疮疤。他下无子嗣,上还不能报父仇,天下百姓有微词,他也自责。
“伴伴,你快说,朕的大仇如何得报了,啊?”
“回皇上,可还记得草原有一位小王子?登位时仅有七岁,朝廷上下都说黄金家族从此无人矣……就是他,竟然带兵一举击溃了瓦剌,将瓦剌赶出了草原!”
“是他?”皇帝闻言悚然而起:“他今年,多大了?”
张敏垂首默算:“算到今年,应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了。跫”
“十七八岁?”皇帝偏首望向张敏,却仿佛走了神:“长大了,到了成为心腹大患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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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
一场大胜,俘获牛马、武器、帐篷、人口无数。
汗帐上下无不欢喜,人人面上血痕未洗,却都已扬起笑脸。
草原尽头,茫茫天边,一轮残阳如血。
巴图蒙克立在小山岗上,俯望他的草原,他的子民,他的胜利,他的——天下。
他放声一笑,唱起悠扬又苍凉的长调。歌声清亮飘向天际,传达了太多的欢喜与太多的悲伤。
十七岁的少年,一改曾在江南扮作慕容时的白衣飘逸,这一刻战袍上前后都染了鲜血,面颊上也同样有血——不过脸上的都是敌人的,不是他自己的!在草原,什么白衣,什么飘逸如仙,都是最没用的。草原人永远奉行的是强者为王!
十七岁,登位十年,他终于做到了。
一位银盔银甲的将军缓缓走上来,依旧用汉人的礼数,抱拳道:“大汗找我?”
巴图蒙克停了歌声,转头而笑,将他自己的酒囊凌空抛过去:“兰亭谙达,这一战你是首功!这么高兴的时刻,你不与我并肩站在这山岗上享受,怎么自己躲起来了?”
岳兰亭却没笑,只是接住酒囊,拔下牛皮塞,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马奶酒,纵然也够醇烈,可是入口总不如中原的酒来得清冽。
喝罢,他将酒囊又抛还给巴图蒙克。举目望向夕阳下一片浓翠的草原:“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虽好,杀人又有什么值得庆贺?”
巴图蒙克叹口气,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兰亭谙达,你又来你们汉人那些仁义之辞了。你们那些圣贤书,我也读过,只是那汉地的圣人言却未必适合咱们草原。在咱们草原来说,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的毡帐和牛羊,你只能先下手为强。”
巴图蒙克也回眸遥望辽阔草原:“这才是丛林和草原的法则,亘古不变。”
岳兰亭垂下头去,缓缓点了点头。
这丛林和草原的法则,他虽然未必赞成,却也只能承认。
“大汗,赶走了也先,报了他当初僭越大汗之位的仇……接下来,您将剑指哪里?”
巴图蒙克早已成竹在心,“绞杀亦思马因!接下来——重新统一草原,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
亦思马因曾为汗帐太师,曾使计陷害蒙克的父亲,令当时的大汗满都鲁杀死蒙克的父亲……亦思马因兵强马壮,领永谢布万户。但是只要再征服了他,蒙克距重新统一草原,日子已然不远。
等这位少年大汗重新统一了草原,那么他接下来的目标——就该是大明。
那一片故元江山,亦是黄金家族荣光到达顶峰的象征。蒙克既然有恢复黄金家族荣光的志向,那么必定不会放弃中原江山。
岳兰亭的心便越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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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兰亭告退而去,蒙克的部将白音走上前来,望着岳兰亭的背影:“今天是大汗大喜的日子,部众无不欢腾。偏只有这个岳兰亭一直抑郁寡欢……大汗,汉人终究是汉人,与
咱们的心不在一处。大汗偏还那般倚重于他,倒叫微臣不放心。”
蒙克也收了笑,眯眼望天边那一线渐渐沉入大地的夕阳余晖。
“你不明白……他的心情,我却懂。”
蒙克也不多说,只将自己的酒囊又交给了白音,便撑着醉意,摇摇晃晃下了山,回了汗帐。
大喜的日子,看似应该欢腾,看似应该与最最心爱的人欢笑庆祝……可是真正的英雄,却也会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体会到苍凉。
那是一种,眼见对手一个一个倒下,预知到前路再无对手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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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克迈入王帐,满都海正逗着一对幼子玩儿。看他走进来,连忙起身迎过来:“回来了。”
满都海虽然已经年过不惑,又多年代替蒙克征战,但是岁月和战火依旧难掩她眉眼的秀丽。她面上更多了一种其他女子所不具有的坚毅之美。
蒙克望着她,淡淡一笑:“是,回来了。”便转向一对孪生子:“图鲁和乌鲁斯,有没有欺负额吉啊?”
蒙克走上前去,一边一个将两个幼子扛上肩头,父子三个还都是孩子,便笑闹到一处去。满都海欣慰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从七岁被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成为了她的丈夫,成为了草原上真正的大汗……她对他的心,除了是女人对男人,甚至还有一种近似于母亲的自豪。
所以即便早就发现,他从大明回来后便一直仿佛有心事,她也并未真的介怀。
他的年纪比她小了太多,他该遇上另外的女孩儿。她也与他提过,应该纳侧室哈屯,可是他却拒绝,只守着她。
作为女人,能被丈夫独自守着,她自然高兴。可是她却明白,他实则心中另有期待。这个孩子从小什么话都与她说,可是唯独这一次、这一人,他对她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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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连夜急招礼部尚书邹凯。
邹凯听了皇上的话,也是一皱眉:“瓦剌倾覆,先帝大仇得报,这自然是好事。草原又现新主,新旧交替之际的确是朝廷与草原重新修好的良机。皇上想要借这一时机册封小王子,的确是一招妙棋。只是……”
皇帝盯着他:“卿家想说什么,朕明白。你是想说这个小王子不同于那些自立为王的部族首领,因为他是黄金家族的继承人,是前元遗脉。就连传国玉玺还在他们手里,所以朕没有资格册封他,他也根本就不会接受朕的册封,是么?”
邹凯跪倒,不敢直言。
皇帝叹了口气:“……从来与草原之通,都仰赖一人。朕,有些思念岳如期了。若他还在……”
邹凯便一皱眉,急忙叩头:“此事,微臣详做计议就是。只是此时秋闱将开,微臣要主持秋闱,于是派谁人出使草原,还需皇上和各位阁臣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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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又立功而归,紫府和仇夜雨早得了消息,这几日司夜染回到京师,仇夜雨已是如坐针毡。
司夜染又立新功,可是他手里周灵安七十二口的案子还没破,皇上岂能不怪罪?
到时候,司夜染怕又要抢走紫府督主之位了!
这晚却有人通禀,说宫里来人,想见督主。只是这人的身份不便事先通禀。只需见了面,督主一见便知。
仇夜雨想了想,已是病入膏肓,纵来的是砒霜,也不在乎一试。便一挥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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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336.8我对你并无半点情分(更2)
来人不进正堂,却避去后宅。进了后宅正厅,方除掉风帽,露出一张凄冷却绝艳的脸来。
却是凉芳。
仇夜雨实则最讨厌这样绝艳的宦官,都是因司夜染之故。虽则宫里挑内侍,必定都是眉清目秀的孩子,可是能生出司夜染那么个风华绝代的模样儿来,毕竟是千年难得一见。
可是说也邪了,自从司夜染得势,渐渐这宫里还慢慢多了这样的人。头一个就是藏花,接下来又出了这么个凉芳。都是孤冷绝艳的模样,虽说比之司夜染尚有不及,却也俨然与司夜染一个路数,仿佛同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播。
仇夜雨虽然不喜欢凉芳,但是现在凉芳却是昭德宫的首领太监。尤其自从大宫女梅影死后,他俨然已经成了目下贵妃眼前第一得宠之人,昭德宫上下大小事都由他一手执掌。
仇夜雨便不得不上前抱了抱拳:“没想到竟然是凉公公驾临。不周之处,还望公公海涵。”
凉芳哼了一声:“仇大人客气了。”
“按朝廷的规矩,紫府提督还兼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差事,秉笔太监——那可是替皇上在大臣奏本上批红的呀。下官纵然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若论品级,却还在仇大人之下。凉某如何敢受大人的礼?跫”
话虽如此说,可是凉芳并未还礼,而是安安心心地受了仇夜雨的礼。
仇夜雨心下便未免有些不舒服。想他这紫府督主之位,是叫天下人多少人胆寒的?
凉芳自然也瞧出来了,便一笑:“不瞒仇大人,下官既然敢受仇大人的礼,便自是来替仇大人排忧解难的。”
“凉公公能为咱家排何忧,解何难?”
凉芳红唇如血,轻抿一笑:“周灵安七十二口灭门惨案。”
仇夜雨便一惊:“凉公公知道是何人所为?”
凉芳目色如冰:“司夜染。”
仇夜雨便一眯眼:“凉公公缘何这般?咱家可不会忘了,公公原本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那个兰公子曾殷殷切切,分明与公公私交不浅。”
凉芳便咯咯一笑:“督主又怎会忘了,我本是紫府的出身?当初老督主亲自挑选了我等,送到曾诚府里去,为的不就是揭穿司夜染的图谋?”
“我纵进过灵济宫,我纵与兰公子有私交,为的又何尝不是卧薪尝胆,只为完成当年老督主交待的差事?”
仇夜雨目光里充满研判:“难得公公如此长情。”
凉芳冷冷一笑:“笑话。紫府里多少人都做着这样长期潜伏的工作?在大臣身边卧底十六年,直到紫府召回才揭开身份的,岂不比比皆是?”
仇夜雨背转身去:“周灵安灭门案,凉公公说是司夜染所为——可有确切证据?”
凉芳悠闲叹了口气:“紫府办事,有没有切实证据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先确定是否下定了决心,要除掉那个人。”
“若已经决定了,就算缺少有力证据,便也设法制造出确切的证据。总归缺什么补什么,将这件案子办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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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晚,就在距离紫府所在的东安门外不远的一处私宅门口,走来一个小小身影。
到了门口抬头看那黑漆大门,门上白石雕的门楣;门上金漆的门环,门上一左一右,宛若美人儿耳坠般垂下的细长红灯,便暗暗叹了一声:“倒挺会享受的呀。”
上前叫门,门子果然用尖细婉转的嗓子回:“爷歇了,不见客。”
门外的人也不意外:“成。烦劳告诉你们爷,我今晚儿既然来了便没打算空手回去。此时夜也深了,京城里锦衣卫也开始巡夜了,我也回不去了,就借你家门口,窝一宿好了。反正这也是八月,晚上石阶也暖,我正好坐在这儿看星星。”
门内暗寂下去,半晌悄无一声。
门外人也不急,当着就坐在门阶上抬头看星星,嘴里还吟诵:“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门内终于一声轻叹,门板哗啦打开。
一身酡红的锦袍男子,膝襕如水,一脸阴沉迈出门槛。却不看那门外人,只仰头看天。
“不知我又怎么得罪了兰公子,如此良夜,竟遭致兰公子趁夜来闹。”
门外人正是兰芽,一身酡红的自然是藏花。
兰芽便清亮一笑:“岂敢!倒是本公子不知哪里得罪了花二爷,回京这么多天,竟被花二爷避如蛇蝎。今晚特地登门致歉,却连门都敲不开。”
回来这么些天了,竟然连藏花的面儿都没见着。好歹她走的时候也嘱咐了他那么一大篇话,他这么不见,她便总觉着古怪。
她也问了司夜染,甚至揪着初礼问,结果司夜染一言不发,初礼支支吾吾……她便觉得不对劲,终究查到了藏花竟然还搬出去住了,她这才寻来。
兰芽嘴上说着,眼睛却没闲着,扭着脖子偷偷向那门内打量。
果
然,但见院落虽小,却宁静雅致。那些特地凹出的瘦梅、描梁画栋的回廊,都见足了心意,一定没少了花银子。
而就在那幽暗的院落里,盏盏红灯之下,隐约有眉眼秀美的少年,好奇地循声望来。
兰芽便一笑拊掌:“哟,如此便要恭喜二爷,贺喜二爷。我这算明白了二爷缘何忽然搬出来住……咳咳,原来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
藏花悄然叹息。
没否认,只顺着她道:“一来你与大人南下,我与仇夜雨联手办案。他若有事叫我,我总不能叫他的人大摇大摆进灵济宫,索性搬出来,寻了这处临近紫府的院子住下;”
“二来,”他皱了皱眉:“二来,你与大人如今已经这般模样,我如何还能不明白我在大人心里已是多余?索性搬了出来,倒不给大人和你碍眼。”
兰芽呲牙一笑:“如此说来,二爷是不屑继续与我争宠啦?我可还记着从前,二爷为了得回大人的心,对我使过的那些个手段。哼,所以就算二爷今日决定放手,我也不会对二爷言谢的。”
“谁要你谢?!”他这才被刺得扭头来望住她。
却像是被烫着般,极快又别开眼去:“……谁稀罕在乎你的喜怒哀乐!”
这般的藏花……兰芽只能悄然叹息,真是又不知怎么得罪他了。
不过幸好,她从认识他第一天起,他对她就是这么不阴不阳的,她早都习惯了。她便摊了摊手:“好吧,咱们继续谁也不管谁就是。算我不该操这份儿心,还巴巴地主动来瞧你,嗤!”
她说得强硬,可是里头却藏不住小小的受伤……
藏花这才又转头望过来,狠狠眯住了眼。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他好迷惘。
他心里只有大人,他只喜欢男子……他在还小、还不懂男女之事时就已经被宁王——他抗拒不了,也改变不了。于是他以为他今生今世,只会看着大人一个人。
却从未想到,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个小东西。
大人为了她,不惜与他翻脸。彼时他切齿痛恨,无数次想象过亲手杀了她、剥了她皮的情景。可是后来却不知怎么的,渐渐那恨再也囫囵不起来。
他对自己试着解释,觉着自己是因为太过在乎大人,太过不服气大人移情,于是他也尝试着用大人的目光去看待她。
大人既然对她情有独钟,她便也该有她超出常人的地方去。于是这般看来看去——他不知何时便渐渐习惯了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看她一颦一笑,看她撒泼耍赖,看她小狐狸一般狡黠,看她——大人与梅影拜堂那晚,不顾一切的发疯。
不知不觉,一切便都开始改变。渐至,变得叫他害怕。
尤其是这一次,她跟着大人南下。长久的见不着,非但没叫他重新心如静水,却反倒……他不愿更不敢承认地,开始——想念她。
甚至,超过了对大人的想念!
他无数次拼命安慰自己:不是的不是的。对她的古怪感觉,还是因为大人。因为是大人喜欢的人,他便也尝试着去欣赏……这不是他自己的本心,他绝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女子,更何况是她!
可是,当听说她和大人启程返京的那一日,他却还是落荒而逃了。从灵济宫搬出来,将自己沉绵进一班俊美的少年里去。
他要向上天,向他自己证明,他对她——未生半点情分。
可是她却就这么不管不顾,这么——无赖地,随便地又敲响了他的大门,出现在了他面前。这叫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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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9你不明白(3.24第一更)
“二爷再不待见我,也得容我问过了正事。反正二爷出都出来了,便索性耽搁须臾。二爷将这些日子来京里发生的事儿,尤其事仇夜雨那边的动静,都说与我听听吧。听完了,我就走。”
藏花避重就轻:“大人和你回来也有几天了,该知道的怕是你也已经知道了。我这里比旁人多的,怕也只有两件事。播”
“嗯,你说。”
藏花整整袖口:“第一件,京师士子大闹。你已经见过秦直碧了,是不是都当成是秦直碧的功劳?那便对不住了,我要泼你一盆冷水。士子那一场大闹,本是大人早就计算到了,你那个秦直碧,不过也只是大人选好的一枚棋子罢了。”
兰芽便眯了眯眼——她也没想过要替秦直碧争功啊,司夜染更不至于在乎这么一件小事的功过,那藏花这是怎么又冲着秦直碧去了?人家秦直碧究竟哪里得罪他了?
难道他是替大人抬高身价,希望大人在她心里高过秦直碧去?
嗤,其实——这本不用比。
心下虽觉得古怪,兰芽却也只是报以一笑。算了,藏花上来那个劲儿比真女子还小心眼儿呢,她若跟着较真儿下去,两人吵到天亮也没个完。
她便偏首一笑:“这件事我猜到了,二爷不必告诉我了。”
藏花眯眼望来:“你凭什么就猜到了?我起初本什么都没猜到的!跫”
兰芽便忍不住笑:“怎么着,二爷没猜到的,就不准我猜着了?”
藏花紧咬红唇:“不公平!”
兰芽咯咯地笑:“是不公平……我能猜到,是因为我去过一个地方,见过一家人;而二爷你没去过也没见过,自然便不知道。”
“哪个地方,哪家人?难道,是大人带你去的?”
藏花有些急了,又忍不住要跟兰芽争风头。这个中的情由——或许是从前的烙印太深,也或许,是只有这么着,才能叫眼前这个冰雪聪明的人儿,看不出他内心里悄然发生的变化。
兰芽便点头:“是。那是在南京,那晚上大人莫名带我去看了一家人……”
想起那晚,她垂眸微笑。那晚的许多细节她不能告诉藏花:比如大人为她准备的王妃规格的女装,比如她第一次在大人面前穿气女装;比如那天她第一次亲手为大人做了点心;比如那晚小巷里的夜色……那般宁静,那般恬美,仿佛实现了她曾经向往过的清平之乐。
就在那晚,大人莫名拉着她的手停在人家院墙外,叫她看那一家人鸡飞狗跳。大儿二儿顽皮,娘子泼辣,可是那家的男主人书生却护着孩子,将给他补身子的鸡蛋都给两个孩子吃。
那般鸡飞狗跳,却是人间最稳妥、最现实的幸福。
彼时,就因为那一切都太幸福,太让她享受到了清平之乐,所以才没深思大人的用意。直到那天在状元楼邂逅林展培,她才猛然想起,这林展培讶然就是那晚见到的那个护着孩子的书生!
如此想来,便一切都融会贯通。
怪不得大人要选了那么个看似极其普通的民巷小院落,怪不得大人会莫名带她去看人家一家子折腾。
原来那是大人属意的人选,大人要提前让她看见。
她若有心,在京师再见便能识得;她若无心,当时她就算不明白大人的深意,倒也不影响那晚的清平之乐。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痴了,面上泛起梦幻一般的微笑:“大人素来都是周全的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心思缜密,再没有人能及他睿智。”
藏花一听之下便狠狠闭上了眼睛。
她赞大人,他举双手赞同,他也替大人倍感欣慰……只是,他却也会忍不住莫名地,心酸啊。
他便悄悄背转过身去,清冷道:“第二件,便是你关心的紫府方面的动静。这些日子来仇夜雨循着情、仇两条线,已经将与周灵安相关人等翻了个地覆天翻,想要从中找出周灵安的仇家,或者情敌。”
兰芽便笑了:“仇夜雨倒也做的不错。情与仇,原本就该是命案最基本的两个原因。只不过周灵安此人生前交接广阔,又太好.色,所以这一网撒下去,怕是汪洋大海。“
“没错。”藏花小心藏起眼中的赞赏:“他罗织密网,宁肯错杀不愿枉纵,于是京里京外竟缉拿起上千人来。诏狱都装不下,更借用刑部大牢。上千人轮流过堂都轮不过来,诏狱的锦衣卫倒也罢了,刑部一向不待见紫府,刑部上下便是怨声一片。”
兰芽缓缓眯起眼来:“刑部上下怨声一片倒是小事,他这般动辄缉拿上千人,就算是为了七十二条人命,这牢狱权柄却也太过滥用。如此一来,不光刑部,朝堂之上六部都要有人借机弹劾……更何况民间的悠悠众口呢?仇夜雨,他给自己挖的坑越挖越深,早晚有一天埋葬了他自己。”
藏花这才缓缓露出些笑意:“这才是你带着大人避出京城的用意吧?你走之前不是也嘱咐我,别跟他抢权柄,由着他做主,咱们只敷衍着辅助便罢。”
兰芽抬眸望来:“只不过倘若出现与大人有所关联的线索,你便要抢先掐断。二爷,这方面的事,你来处理,我最放心。”
藏花轻哼:“嗤!你是说我最善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兰芽这才柔软一笑:“见不得人的,未必都是坏事。”
两人说了一会儿公事,藏花的心便终于放平了些。兰芽却要起身告辞了,已经走到门外,却忽地转身:“二爷可否收我当个徒弟?”
“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藏花本.能警惕。
兰芽落寞一笑:“从前大人将我归二爷节制,二爷第一件教我的本事就是动手杀人。彼时我恨死二爷,可是今日我却想来求二爷——继续教我杀人的本事吧。”
藏花的心便被狠狠一把揪起。
他跨前一步去,走到她面前,尽量不着痕迹问:“你怎么忽然想学这个?莫非,你想杀人了?你想,杀谁?”
藏花是杀手,拥有杀手的直觉,兰芽知道骗不过他。便虚晃一枪:“也不是非要杀谁,只是为了防身自保罢了。我这几回出去办差,已是得罪了不少人,更何况眼前儿就有仇夜雨呢。紫府多的是刺客,我得先做点防备,不然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藏花闻言心下说不出的刺痛:“你终于知道害怕了,长进了啊!”
兰芽忍不住瞪他。心说:可不,我从前最怕你会暗中出手杀了我了。
藏花又别开头去:“大人早替你担过心,不然怎么会千挑万选,从锦衣卫里寻了个卫隐暗中保护着你?大人一来是看好卫隐的身手,二来锦衣卫的身份可以介乎紫府和灵济宫之间,行事更方便些;三来,也算跟你有缘。可是你不知道惜福啊,却还将他撵回锦衣卫去了。真不明白有些时候你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无知。”
他又来了他……
兰芽瞪他一眼:“二爷说对了,我今晚上偷偷出来,不光是为了只见二爷你一个的。我现下出门就去见卫隐去。”
藏花狠狠咬牙,转身就进了门,双手将大门推严。夜色里哐当一声。
兰芽只能掐着腰叹气。
灵济宫里这么多人,只有藏花学司夜染的性子学到了骨头里。瞧这发脾气的样儿,都像足了司夜染。
她忍不住冲大门做了个鬼脸:“不教拉倒,这世上还就你一个会杀人了不成?卫隐也会,我找他学去就是。再不济,我回灵济宫缠磨大人去,他教的自然比你好!”
她说走就走了,气哼哼的。
可是门内,那个人却狠狠闭住眼睛,缓缓滑坐在地上。
院子里那一班美貌少年哪里见过爷这个模样儿?便都纷纷上千献殷勤:“爷这是怎么说的?门外那人是谁呀,凭什么给咱们爷这么大委屈?”
藏花倏然一瞪眼,目光宛如冰花里漾起血色:“你们,都给我滚!晚一步的,我便要了他的命!”
一班少年仓仓皇皇地散了,只有一直伺候藏花的初心,暗暗摇了摇头。
待得院子里静了下来,初心才走过来,试探着问:“这夜深了,兰公子也说了担心暗巷有人……二爷既然不放心,何不追出去?哪怕就是送回灵济宫也好啊。”
藏花闭上眼睛,疲惫地摇头:“你不明白……她这么大夜晚地独自出来,大人必不放心。于是这般深夜,她身后不远处自有大人护送。”
“……轮不到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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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339.11为谁消得人憔悴(更1)
皇帝勉强镇定下来,宣贵妃进殿。
贵妃由柳姿扶着往里走,忍不住盯了一眼引路的小内侍。
“本宫瞧着你眼生。你叫什么?郑肯呢?”
从前的规矩是,只要贵妃来乾清宫,张敏一般都是要亲自出来迎接的。可一旦皇上那边撒不开手,张敏要陪伴皇上的话,就派他徒弟郑肯迎出来。
那小内侍忙道:“回娘娘,奴侪叫包良。是新近到御前的。”
贵妃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御前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极少有人有机会半截儿到皇上身边来伺候。如此看来,皇上身边的事儿,她真的是有太多已经不知道了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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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寝殿,一见皇上那惶恐的模样,贵妃心下真是又苦又甜。
甜的是,他既然还这般模样,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论这上下五千年,几个皇帝会如同这位一般独独宠爱于她?况且他们年纪相差那么多……每每想来,她都劝自己该知足。
可是苦的是……他越是这般惶恐,便越说明他是真的将僖嫔放到心里去了。只有心里有了鬼,才会这样自觉愧对于人啊。
贵妃便凄然一笑,四下打量:“妾身来的不是时候了。这样晚了,皇上怕是与僖嫔已经都安置了。可是就因为妾身突然来,害得僖嫔要匆忙起身吧?僖嫔妹妹在哪儿呢,别叫她受了凉,皇上叫妹妹出来,咱们三人一起坐着说说话儿就好。”
她一这么说,皇帝的心下便更是难受,急忙上前一把捉住贵妃的手:“贞儿,我求你,别这么说了。你明知道你这么说,就是用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贵妃勉力一笑,抬眸深深凝望皇帝:“妾身以为皇上这些日子有僖嫔妹妹陪着,日子一定过得逍遥快活。可是皇上瞧瞧您啊,这些日子来怎么反倒憔悴了这么多?”
皇帝和张敏一听这话茬儿,对视一眼,心下都跟着一个激灵。
莫非是贵妃终究还是决定找茬儿,这就要奔着僖嫔去了?
却不料贵妃话锋一转:“叫妾身想想,皇上憔悴了一定不是僖嫔妹妹伺候不周,也不会是张敏他们不尽心尽力……那问题就出在臣子那边。那一群废物,朝廷养着他们,锦衣玉食的竟然不能为皇上分忧!”
贵妃越说越激动:“不光外臣,妾身看就连内臣也不济事吧。皇上抬举这帮奴才,给了他们内臣的身份,除了不能人道之外,品级俸禄哪一点低过外臣去了?皇上这么抬举他们,还不是就是要他们制衡外臣、补外臣之不足么?外臣干不了的事,难道他们这帮子内臣也都干不了么?”
贵妃说着站起身来:“叫妾身想想,究竟是谁叫皇上不开怀的。妾身忖着目下的事,怕是两件:头一件就是惊扰了京师多日的周灵安七十二口灭门惨案。皇上交给了紫府,叫那新上任的仇夜雨去查,可是查了这么多日子,人抓了不少,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给皇上一个交待?”
“第二件,怕却是出在小六身上。还是周灵安的案子,周灵安终归是他御马监辖下的皇商,说没就没了,还被灭了门,与他御马监难道就没有半点关联?更何况,周灵安一死,东海号彻底停摆,间接断了蓬莱仙药的来源。”
贵妃略顿了顿,目光从皇帝面上转过:“虽则他又亲自去了东海,听说东海号也重新立起来了。他又重新带回了蓬莱仙药,此时都已经送进太医院去了……外人看来,他已然将功折罪了。可是妾身却看得懂皇上的心。”
“皇上直到今日还未曾见他,那些蓬莱仙药碰也未曾碰过。皇上就是心下对他尚有疑虑,到今日还没打定主意该如何给他一个定论——不能叫主上安心,不能替主上分忧,那就还是他这个奴才的错!”
贵妃一口气说完,仿佛有些累了,便由柳姿扶着又坐回去。
“皇上驾下的内臣,御马监仅次于司礼监,排名第二;而紫府则是系出司礼监,一脉同根。可是这两边儿却都叫皇上不省心!如今想来,那就是司夜染和仇夜雨这两个人不堪大用!”
贵妃的话越说越重,皇帝听了便凛然一惊:“贞儿!”
贵妃叹了口气:“妾身明白皇上在担心什么。内臣虽然是皇上家下的奴才,可是奴才也有蹬鼻子上脸的时候。皇上给了他们权柄,他们反倒也会用这权柄反过来窥探圣意。”
贵妃说着一指殿内殿外:“就眼巴前儿这几个人,便没准儿谁是灵济宫的眼线,谁是紫府的耳目!既如此,这两个人便更用不得!”
皇帝眉头蹙得更紧,这回沉了声:“贞儿!”
贵妃也微微惊讶,转身回来,凄楚笑了一声:“罢了,罢了。皇上心里自然有皇上的计较,皇上是不叫妾身置喙呢。那就算了,就留着这两个罢了。只是,妾身倒要跟皇上另外推荐个人……去补补他们的不足也好。”
皇帝此时面上的惊慌失措都已如风吹沙粒般散了开去,只静静抬眸望着贵妃:“你说是谁?”
贵妃别开眼睛,没去看皇帝的眼睛:“凉芳。”
皇帝怔了片刻,垂下头去:“凉芳,朕也心存好感。他初见朕时,就在这乾清宫里。这个地方,就连一品大员来了都诚惶诚恐,万安那个老笨蛋只知道连声喊‘万岁’;可偏是这个凉芳,不卑不亢,答对有据。倒是个难得的可用之人。”
“那就用吧。”贵妃抬眼望皇帝:“妾身不管前朝的事儿,不管外臣的任用,可是这帮子内臣,都是自家的奴才,妾身好歹也替皇上管着六宫呢,用这么个人该不算错。”
皇帝垂眸,缓缓点头:“好。贞儿说怎么用,朕准奏就是。”
不过短短一个夜晚,凉芳地位陡升。同时入职御马监与紫府,成为御马监随堂太监,位次仅低于御马监掌印太监、监督太监;在紫府则为襄赞提督之职。
这两个职位听着都还不会直接威胁到司夜染的掌印太监之位,以及仇夜雨的提督太监之位,但是——谁不明白,凉芳这么突然入职两司,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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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来,灵济宫上下一片怒意。
兰芽一不小心就成了众矢之的,寻常走在宫墙夹道里,随便撞见个小内侍,都能瞧见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她便也只好深深垂了头,忍了。
她明白,灵济宫上下都生气她当初送凉芳进宫之举。如果凉芳不进宫,便没有后来的得宠,自然便没有今日的威胁到大人。
兰芽便转了个弯儿,到半月溪去见司夜染。
司夜染听了微一蹙眉:“你要进宫?”
兰芽点头:“这些天,皇上不宣,我也没办法进宫去。我已向乾清宫递牌子求见,皇上却只推脱不见。我等得都要长毛了。难得今儿凉芳的好事,我总归寻得了借口进宫去贺一贺。”
兰芽垂下头去,摆弄腰上的穗子:“凭我跟他的‘交情’,他也不好意思说不见不是。”
瞧她这模样儿,司夜染终于展颜一笑:“哼,瞧你的模样儿,已经是因为这‘交情’在里里外外遭了不少冷眼了吧?你活该!”
兰芽头便垂得更深:“我知道我活该。”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大人,你责怪我吧。”
是她没认清人,结果给大人卖了这么大一个隐患。她虽然无心,却是扎扎实实的错了。她自觉对不起大人。
司夜染便叹了口气:“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她闷着很久了,从消息传来便像个小耗子似的低头走路,走路都贴着墙根儿走。哪儿还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兰公子啊,倒像是这灵济宫里的受气包。
她心下难受,他都明白。
他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道:“可是你以为,今日纵然没有凉芳,就没有别人么?这样的事早晚都会到来,不是凉芳,也会是他人。只不过巧合在,凉芳是你送进去的罢了。”
兰芽抽了抽鼻子,却缓缓抬起了眼来:“既然这一天迟早会来,那小的倒宁愿那个人是小的亲手送进去的,而不是毫不知根底的。”
司夜染这才垂下眸去:“嗯,你明白就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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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走出,息风则进来。
息风也是听说了凉芳的消息,便连忙从西苑赶过来。
“大人,如此一来,大人想要得到紫府的计划,怕又要落空了。”
司夜染却直直望着他:“风,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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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340.12都只为情痴(更2)
息风心下一跳。
他与煮雪那晚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可是他却也明白,以大人的睿智、兰公子的聪慧,他纵然瞒得再紧,怕也已经被这二位窥破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煮雪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却最要紧,于是在煮雪点头之前,他只能抵死不认。
他便淡然笑笑:“许是这一趟舟车劳顿,属下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再者已是酷暑盛夏,属下有些苦夏。”
司夜染望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初礼,初礼便无声转身,走了出去跫。
司夜染面上并无半点变化,只淡淡道:“紫府我是一定要得到的。即便今日多了一个凉芳,可是你觉得凉芳比之当日的公孙寒又如何?以公孙寒的老奸巨猾,咱们都能将他扳倒,凉芳——只看本官想不想早一点要了他的命。”
息风微微一蹙眉:“大人的意思是……大人并不想早一点要了凉芳的命,否则便也不至于将凉芳留到今日,给了他机会。播”
司夜染这才幽幽一叹:“我,愧对曾诚。凉芳但凡还有一点可保,我还会保他。”
息风皱眉:“大人做事,从不会如此拖泥带水。属下便忍不住要问大人一句:凉芳究竟还有何处值得一保,叫大人迟迟狠不下心来?”
司夜染转眸,细细打量息风半晌,末了垂下眼幽幽道:“他所作所为,直到今日,都是为了曾诚。”
息风一怔,心下如针扎一般。
若是从前,他就算听得懂大人的话,却不会赞同,非要直言谏告。
可是今日……今日同样体会过情之一字的他,却也狠不起心来了。
凉芳,凉芳,原来说来说去,也不过于他们一样,都是一个痴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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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风告辞而出,却一出半月溪,就迎面看见一道灰色身影。伶仃却宁静地立在红墙之间,眉眼无波。
息风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呆愣住,深吸几口气才道:“雪,好久没见。”
煮雪只宁静一笑:“哪里好久呢?自从回京,不过数日罢了。”
息风便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他纵千万小心,还是这么一句话便泄尽了自己的心事。可不,自从回京不过数日罢了,可是在他心里,那却是一日长过三秋啊。
他深吸口气:“是我口误。我其实是想问你,这些日子,可好?”
煮雪避过他澎湃而来的浓情,只眼观鼻,鼻观口:“好。这是在大人的灵济宫里,凡事大人和兰公子都亲自照拂着,自然是无一处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息风这一刻绝望得想要掐死自己:“我是想说,你毕竟久居东瀛,这般突然住进灵济宫来,会不会有所不习惯?”
煮雪便又轻轻一笑:“风,你多虑了。我虽生长在东瀛,可是你忘了我这些年没断了偷偷跑回大明来?纵然是这京师,我前前后后也在秋芦馆和周灵安家呆过,于是对这边的气候和风土人情,都并无半点陌生。”
任凭息风如何关切澎湃,煮雪都能心平气和地尽数化解了去。
息风颓唐地垂下头:“……实则我只是想知道,怎么这么巧,你也出现在这儿。”
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一丝的期冀啊,期冀她是因为听说他来了,便赶过来,与他这样见上一面。
煮雪却轻轻笑了:“风你说得好奇怪。这是大人的书房,我到这里来自然是来见大人。而与你这般偶遇,只是巧合。”
“风,若你再没旁的事,我便先告辞了。大人还在等着,我不能失了礼数。”说着便踏上台阶来,与息风擦肩而过。
看着这两人的情状,初礼都忍不住暗暗跺脚。
大人方才悄然与他使眼色,他猜着了,这才忙不迭去将煮雪给请了过来。大人这么用尽心思安排了两人的见面……风将军却还是搞砸了。
初礼便急忙说一声:“风将军,您先稍等。大人怕是还有话说。”
冲息风使劲使了个眼色,初礼这才赶紧引着煮雪进了半月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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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雪前脚进门,“大人,唤属下来,不知有何差遣?”
后脚,初礼就使劲儿冲司夜染挤眉弄眼,做摇头叹气状。
司夜染只瞄了一眼,便垂下眸子去,“雪,我找你来是想要问问你心意:我有意将你挪出灵济宫,在西苑另寻处安静的园子叫你休养,你看可好?”
初礼一听便懂了,也顾不得身份,在后头一径朝司夜染挑大拇指。
煮雪便也是一怔:“大人为何要将属下挪出灵济宫去?”
司夜染面上全无半点痕迹,依旧如清霜笼罩:“一来,你毕竟是女子。这灵济宫例外虽说都是没根的人,但是毕竟男女有别。我也怕你多有不便。”
煮雪立即道:“可是还有兰公子啊!公子能受的,属下也能。”
司夜染便抬眼瞟了初礼一眼。初礼登时口齿伶俐道
:“雪姑娘差矣。兰公子毕竟在外人眼里,是公子啊。”
煮雪这才紧蹙秀眉,不再说了。
司夜染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缓缓道:“二来,这灵济宫毕竟是皇家道宫,前头进进出出的都是道士。而雪你却遁入佛门。这道宫里长期住着个比丘尼,终究不是那么回事。”
这一说终究令煮雪哑口无言,只得点头:“属下明白。只是未必非要到西苑,那毕竟是皇家宫苑,属下去了也不合适。不如大人在外随便寻一处庵庙,属下去挂单就是。”
初礼听着都有些替大人为难,摊手向司夜染。
司夜染却依旧淡淡的,全无半点为难:“西苑虽然是皇上的别苑,不过地方大,园子多,自有僻静处。地方我都替你选好了,我知道你与兰公子亲近,也信她的品位,于是就将她从前在西苑住的那个院子给了你吧。”
“况且本官不光是要替你随便寻一个住处——本官也有差事给你。住进西苑,是你的差事需要。”
煮雪这便神色一凛,急忙施礼:“那就全凭大人安排。”
她不知背后初礼早已欢喜得一挥拳头。
司夜染依旧面无表情、老神在在:“初礼,送你家雪姑娘出去吧。好好替雪姑娘收拾,叫息风亲自护送,若有半点差池,本官唯他是问。”
“遵命!”初礼引着煮雪欢欢喜喜地去了。
少顷回来,瞄着司夜染贼兮兮地笑。
司夜染便叹了口气:“要是三阳的年纪,这么冲本官笑,本官还受得。你都这么大了,又跟了本官这些年,若还这么个笑法儿,本官只好打发了你走了。”
初礼连忙一把捂住嘴,不敢笑了。
却还是忍不住勾着嘴角,正正经经给司夜染重新沏了杯好茶,端端正正送过来:“大人一片良苦用心,奴婢心下也忍不住感念。”
司夜染接过茶喝了,“你不是最喜欢做媒婆么?本官与你家兰公子就不劳你继续费心了,便将你家风将军和雪姑娘交托给你。具体的,你瞧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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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卫隐嘱咐了一下手下,走出牢门,站在阳光下散散。
不对劲,紫府的人审问周灵安一案相关嫌犯的口径突然就变了。从前只是问嫌犯与周灵安本人有何仇怨,是否心生杀意,灭门当晚又干什么去了,可有人证;可是这几日来,已经转而问与御马监有何瓜葛,平时与周灵安言谈中可曾听见过周灵安对“公公”的怨言。
卫隐听得出来,这是紫府已有意在将祸水引向了御马监和司夜染。
而牢里关押的这些人,多数已经上过酷刑,此时为了求得活命或者少遭些罪,已然麻木如提线的木偶,任凭怎么引导便怎么说了。
如此一来,一旦这么说的人数多起来,便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更让卫隐不放心的是,万通仿佛也与凉芳渐通往来。
原也难怪,凉芳毕竟正是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平素与万通自然有所通气;万通本人也没什么脑子,只是仗着姐姐罢了,又贪财,于是凉芳那边不必费什么气力便能将万通争取过去。
而一旦万通不再护着司夜染,那么情势将很快变成墙倒众人推。
卫隐心下焦躁暗道:兰公子,卑职极想见你一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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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一笔~~下午更汤色儿,明天见。】
谢谢依旧、yyloh、wangjuefang的月票,xueronghua_2007的鲜花
13 该见的人(三更一)
凉芳大喜,自是该好好庆贺。只是不方便在昭德宫,唯恐惊扰了贵妃娘娘。宫里那些有眼色的便特地给凉芳寻了个院子,主子们寻常不用的,拾掇了出来,专为凉芳待客用。
兰芽也封了礼,不外乎从东海回来带的些海产,再加上杭州的衣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凉芳见了便挑了挑眉:“倒不是兰公子一向处事的风范。泗”
兰芽盯着他:“依你想,若是我一向处事的风范,今儿该送你些什么贺礼?”
凉芳约略歪头:“实则有现成的。我是杭州人,你此行又恰好去杭州,便带些杭州的物件儿来给我,也算一偿我思乡之苦。这衣料虽然也是杭州的,却是官造,倒没了本地的意趣。”
兰芽便笑了:“凉公公如今擢升了,果然性子也与从前不同了,都挑剔起我送的东西了。”
凉芳蹙眉,目示方静言。方静言忙关了门,到门口守着。
凉芳这才道:“兰公子这是责怪我了吧?宫里宫外的人都说我要取代司大人,便连兰公子也做如是想了,对么?”
兰芽转了一圈儿扇子:“我怎么想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凉芳你自己怎么想。”
凉芳没说话。
兰芽便从袖口里又抽出一幅卷轴:“那些海产衣料不过是应景的玩意儿,给别人看的罢了。这个才是我真心要送你的礼。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还稀罕。唐”
凉芳接过,哗啦展开,便是怔住。
那卷轴是与人等高的大幅,画中人便与真人高矮无二。这般哗啦一展开,宛若重生,含笑立在眼前。
正是兰芽画的一幅曾诚的像。
凉芳浑身俱颤,仿若烫手,几次险些丢开,却终究还是牢牢握紧了,渐渐平静了下来。
兰芽妙目眨都不眨直盯着凉芳的反应,一字一声说:“这幅画,你可想要?若已不稀罕,现在还我也不迟,好歹并无外人瞧见。”
凉芳最终平静地将画轴收好,裹进衣袖,才淡淡抬眼道:“多谢。”
兰芽这才悄然舒了口气,心下稍定。
此时还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时候,外头来送礼的宾客还多,凉芳总要一个一个亲自见。兰芽便起身:“你也忙,就不用亲自招呼我了。”
凉芳的大事,外头自然是方静言和薛行远负责支应。兰芽出来便用眼睛找薛行远。薛行远也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兰芽的暗号。于是兰芽先走一步,少顷薛行远也寻了个由头追了出来。
一见兰芽的面,薛行远便愧疚跪倒,说没照顾好梅姑娘。
兰芽听薛行远将那晚的事情叙述一遍,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如此说来,梅姑娘最后见的人,只有凉芳。”
薛行远点头:“想来梅姑娘的死,与凉芳总归脱不开干系。”
今儿来道贺的人多,夹道里难得片刻清静,兰芽便问了小包子今儿是否当值,又在哪里当值,便赶紧让薛行远回去了。
这偌大的宫廷,头顶上却只能看见两壁红墙夹起的一线天,兰芽顿觉呼吸不畅。
凉芳,我们终究要这样正面为敌了,是么?
既进得宫来,兰芽便没想就这么回去了。她好歹仗着有当初皇上御口亲封过内宫行走的资格,便一路去寻小包子。
小包子见了她,也欢喜得紧,又说起江潆之死、梅影之死,一路鼻子发起了酸。
兰芽静静听着,不动声色问:“那这宫里就没什么好事儿?”
小包子顿了顿:“倒也是有的。小人的哥哥竟进了乾清宫,兰公子您老又是乾清宫的奉御,这倒是到了一处去做事。往后小人的哥哥还要公子多多照拂。”
兰芽便一挑眉:“大包子到御前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小包子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匪夷所思,讪讪地道:“是呢。想来是我爹娘的坟上冒了青烟。”
“那你哥哥就没与你说说,他究竟是因何事到了御前去的?”
小包子摊手:“哥哥仿佛也不愿多说。”
兰芽垂首想了想,便道:“听说跟你哥哥一向要好的那位吉祥姑娘也进了尚仪局,现当了典藏的女太史?”
小包子便笑:“可不是嘛。”自江潆之事后,他与吉祥过从也密,很是将吉祥当姐姐了看。
兰芽便一歪头:“不如,你带我去内库瞧瞧?我倒好奇内库长什么样儿。”
小包子就笑:“那是个最清静,却也最寂寞的所在,寻常人都不去的,都说那是第二个小冷宫呢。也就是吉祥姐姐这样从冷宫出来的,才能耐得住性子,守得住那里。公子一向是爱热闹的人,今儿怎么也转了性子,想去那瞧瞧了?”
听着小包子称呼吉祥的那股子亲热劲儿,兰芽便心下很不是滋味,却也不想叫小包子听出来,于是便笑着拍了小包子肩头一下:“那是你不知道啊,才觉着内库清苦。实则,里头可有的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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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又乐:“虽则都叫内库,可是吉祥姐姐是典藏女史,管着的不是皇上的金银珠宝,只是皇上的书库罢了。哪儿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笨。”兰芽将小包子拢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这天下的好书,可都在皇上的内书库里头呢。外头见不到的,那儿都有;外头不让看见的,那儿都能随便儿看。”
小包子似乎听出点眉目来了:“公子说的难道是……?”
兰芽收了手,背过半边身子去:“咳,不瞒你说,我自小有个爱好,专爱看明家手笔的秘戏图……在外头见不着真本,只有摹本,人家都说那真本啊都在皇宫大内,是皇上娘娘私存起来自己看呢。”她叽叽咕咕地乐,伸手捅小包子的咯吱窝:“……你明白的。”
小包子便也笑了。
宫里这帮没根的人,都明白这种猴儿急的感觉。话说虽然净了身,却并未完全去了念想,于是他们一旦到了年岁,便心里跟百爪挠心一般,却无处宣泄,比全囫人更难受。同样道理的还有宫女们……于是宫里私下里也都秘密流传着各式各样的秘戏图。
小包子瞄着兰公子这是到了年岁了,便抿着嘴儿将兰芽带去了内库,跟吉祥打了招呼。
吉祥与兰芽两人一见面,各自瞳孔便都变得幽深。只是当着小包子,两人面上便都没露出什么。吉祥只淡淡打开门,放兰芽进去。
兰芽进来便撵他:“哎你别跟着我来。我看那画儿得自己看,旁人跟着我抹不开!”
小包子笑着避去,里便只剩下兰芽和吉祥两人。
吉祥便抱起手臂:“你今儿诓着小包子,说来要看什么禁书,你实则是来见我的吧?“
兰芽四周打量。高高的书柜倾天彻地,书柜上满满登登的都是柜宛若一座座小山,将窗子漏进来的光全都隔开,显得整座里阴气森森。
虽则书里都有防蛀而放的芸香,鼻息之间有暗香萦绕,但却还是无法减少这里阴森森的气氛,叫人在大八月的天儿里,只觉阴风透骨。
兰芽便叹了口气:“吉祥,你独自守着这里,难道不怕一转过身,就瞧见死不瞑目的冤魂就站在你身后?”
吉祥笑得淡然:“为什么要怕?再说害怕的人都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死人的吧!而我吉祥,亲眼目睹过我大藤峡千万族人倒在血泊里,何样的惨状我没见过?与千万人的惨死相比,这小小里又能藏着多少冤魂?他们想来吓我,咯咯,省省吧。”
这样的吉祥,倒叫兰芽心下也生起几率敬意。
也对,既然有那个胆子杀人,事后就别把自己吓得失了魂魄。如果当真没这个胆量,那就别动杀机。
兰芽便抬眸望向吉祥:“以你的性子,不该是甘于退在这清静的书库里的。这典藏女史怕是女官六局一司里最不受待见的职位。你怎么会不设法自救?”
兰芽语声中的讽意,吉祥如何听不出来。她便冷笑一声:“那是你不懂这内库的妙处。不妨告诉你说,你之前对小包子倒是说对了一件事:这天下最好的书,外头人看不见的书,皇上这库里都有。”
吉祥说着指着几边书柜:“你瞧,那是《资治通鉴》,那边是《永乐大典》……这些书连你都没机会看过。这都是统驭天下的君王之术,我自然要趁此机会好好读读,以便将来辅助江山新主。”
【今天加更哦。后头还有两更。】
14 敢不敢跟我单打独斗?(三更二)
吉祥的挑衅来得这样毫不遮掩。
兰芽却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辅佐江山新主?你想辅佐谁呀?如今皇上还没有子嗣,你又如何早早定了自己的命运?“
兰芽转了个圈儿,调皮地斜睨吉祥:“莫非你是想效法贵妃娘娘,也早早就圈定了将来的太子爷,然后等有朝一日也能宠冠天下、执掌六宫,嗯?”
吉祥倒也不恼,抱着手臂冷笑:“你自己说的这样热闹,有意思么?你又不是蠢不可及的人,何必装作听不懂我是什么意思?”
兰芽不由得泄了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吉祥是她遇见的最难对付的一个对手。从前她即便是面对司夜染、藏花,甚至是贵妃和皇上,以至今日的凉芳,她都不曾泄气过唐。
可是这个吉祥……以同为女子的标准来衡量,吉祥真的是一个不容易战胜的对手。
兰芽便偏了偏头:“你这个性子我倒当真喜欢。明人不说暗话,那我也问你一句实话:是不是你害了梅影?泗”
吉祥闻言便笑了:“大人和你回京之后,皇上并未曾召见,贵妃也未曾召。而你今儿既然进宫来,便一定是寻了给凉芳贺喜的由头。如此说来你便早该见过了凉芳……你心下怕也已经有了计议,你怎么倒要来问我?咯咯,真是好笑。”
兰芽眯起眼来:“你在暗示我,是凉芳害了梅影?”
“我什么都没暗示,”吉祥眸光一冷:“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该知道梅影是夜半死于昭德宫,夜半啊,昭德宫早就下了钥,我一个外人压根儿就进不去昭德宫,我怎么能有机会害了梅影,我更怎么会知道铁桶一样的昭德宫里前后都发生过什么呢?”
“说得好!”连兰芽都不得不赞一声。
真了不起,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你心存怀疑的人都无法自证其说!
“铁桶一样的院子,距离遥远的你……”兰芽眯起眼来:“倒叫我情不自禁想起另一宗案子。周灵安一家七十二口的灭门惨案,吉祥你一定听说过的,哦?”
“京师上下,宫里宫外,谁不都在暗暗议论这件案子?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只是这件案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在我面前问这个,岂不是白费居心。”
吉祥却依旧平静自在:“你问完了?满意了?”
“不,我不满意。”兰芽缓缓上前,与吉祥保持一定距离,绕着她走了个圈儿:“吉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知道梅影就是你害的。而凉芳,不过是你推在前面的替死鬼。只可惜他这人太过自负,不肯细想这一切来龙去脉,便生生在前头当了你的盾牌。”
“吉祥,不得不说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很了不起。可是我却不会叫你得意太久,我一定会找出你的破绽来。”
吉祥咯咯一笑:“兰公子,你这又是何必?看来是你在大人身边,狂妄太久,遇见事便忙不迭颁布战书……若我是你,我才不会这么傻,难不成还没动手,就先叫对手防备了么?”
兰芽咬着牙狠狠地笑:“没错。你会先装柔弱,骗过周遭所有人,然后再背后暗下死手,却逃过旁人的眼睛。”
“我承认你这样的法子也许更奏效,我也不忌讳使用这样的法子。可是这一回我却要与你明烛执杖。”兰芽说罢一指头顶,“因为,梅姐姐在天上看!”
“不必搬出梅影来吓我,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怕任何鬼魂!”吉祥也绕着兰芽转了个圈儿,上下打量兰芽:“随便你想怎么与我斗,我都等着你!只是一样儿,你敢不敢与我单打独斗,不要时时事事都拖累着大人?倘若你这回又要依赖大人,那就算了,我懒得与你这样的废物斗法。”
兰芽心下也是一坠。
吉祥说的没错,从来遇见难事,每一回都有大人就在身边不远处……她总是像被他扶着走路的孩子,早已习惯了依赖他。
她便深吸一口气:“好,这一次咱们单打独斗。”
否则,大人若知道了,怕也只会为难。索性瞒着他,索性好好校验自己一回,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能耐独自办成这件事!
吉祥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兰芽本想击掌上去,却不由得中途收回了手,没去碰触吉祥的手。只负手淡然点头:“驷马难追。”
兰芽出了后宫,卫隐便忙迎上来。
锦衣卫进不得后宫,却可负责皇城值守,因此一听说兰芽进了宫,卫隐便连忙守在后宫门外的天街上。
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卫隐将李梦龙之死告知。
兰芽怔怔听着,两颗泪珠无声坠落下来。
“从前我就觉着他的名儿不好,梦什么龙啊,好好地做自己的小老百姓,纵无大富贵,也能清平一生,不好么?可是他不甘心,还非跟我讲他那个梦龙而生的故事……他也真死心眼儿,真是的。”
卫隐不知司夜染确切身份,听兰芽这番话便也听不出奥妙所在,只是觉得奇怪:“公子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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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一摇头:“没事。他既一生都为梦龙一场,那现下他睡去了,就也可以尽回自己梦中。这般想来,或许他也是心满意足,走时也能含笑而去吧。”
卫隐便是一怔:“正是。道长临去,唇角含笑。”
兰芽便又将卫隐转告的李梦龙的遗言在心中默念一回,缓缓收起眼泪。
与吉祥的这一场单打独斗,她必须要赢!
天还没黑透,可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里却已然漆黑一片。
还没到掌灯的时分,锦衣卫才懒得为这帮没几日活命的犯人浪费灯烛,于是整座大狱里森然宛如阴曹地府。
这样的时刻每天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只有最了解诏狱的人才会知道。
今日便在这样的黑暗里,几个人随着换班的锦衣卫,验过了腰牌,走进了大狱。
牢中漆黑,那几条人影也如墨色剪影,从几个牢房前经过。没有人说话,只有眼色在无声中传递。尽管光线阴暗,可是凭着多年的彼此了解,即便是轻巧的一挑眉,便也能猜到那用意。
前后左右,共有一十八人。
看过一圈,当中一个锦衣卫走过来低声问:“大人?”
那颀长的身影便向外走去,阴森一声:“杀。”
灯,终于掌起来了。
红墙红内,一片灯火通明。仇夜雨也学着当年公孙寒的模样,每晚掌灯都要率领紫府上下去给岳飞像上一炷香。
他想起他当年干过的一件傻事:他曾问过公孙寒,既然是给岳爷爷上香,那怎么不在大白天的上,反倒在这夜晚掌灯时分……倒像见不得人似的。
彼时公孙寒当着众人的面,便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如今的他,再也不会问出那样愚不可及的问题。
他们身在紫府,却要拜忠义千秋的岳爷爷,虽说秉持的同样都是想要精忠报国的心,却——终究有些手段的确是不敢见人的。他们就应该是活在黑夜里的人,掌灯的时分才是他们一天生命的正式开始。
封好了香,外头果然有北镇抚司那边的人来报:“仇大人大事不好,牢房里死了人。”
终于死了?
仇夜雨一瞄手下,几个人都是难掩喜色。
死人并不意外,死人正是他在等着的好消息!
倘若不死人,怎么能快速抓住司夜染的把柄呢?只有死了人,才能将司夜染的罪名坐实!
仇夜雨便急匆匆带人亲赴北镇抚司大牢。
手下催马上来,凑在身边:“大人妙计。咱们审讯周灵安相关嫌犯,将他们的口供引向司夜染……虽说也可众口铄金,但是未免痕迹太重;而大人嘱咐咱们将消息放出去,引司夜染来杀人,那便反倒证实司夜染心里有鬼了!”
“嗯哼。”仇夜雨也自得意:“他的性子我了解。从小到大,他最是心狠手辣。这回一旦听说有人敢在口供里牵连了他,他必定下死手;以此也可警告其他人,叫别人不敢再提及他。”
那手下笑道:“他急着杀人,却没想到大人分明是给他创造好了便利,欢迎他来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十几条性命却反倒成了告死他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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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15 夜深千帐灯,不与一人眠
好不容易进一回宫,兰芽折腾到掌灯时分,宫‘门’都要下钥了,这才不得不回来。,最新章节访问:. 。进灵济宫‘门’,才发觉一日水米没沾牙,已是饿得肚子都扁了。
她便用脚尖蹭了蹭地面,还是决定上观鱼台蹭一顿好的去洽。
刚一进观鱼台,正想开嗓儿问初礼有没有好吃的,却见司夜染从里间出来,却是换上了官府。
还是簇新的。
兰芽便一怔,肚子饿也忘了,急忙上前拉住他衣袖:“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去?”
换上簇新的官服,便只有一个去处……
司夜染果然答:“进宫面圣。”
一口气便提到了嗓子眼儿:“皇上终于肯召见咱们了?可是怎么这么大晚上的?算了,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回去换衣裳。”
烛火跳跃,司夜染一张欺霜赛雪的脸转过来,白了她一眼:“你做什么去?是我要进宫,没说你也要去。”
兰芽心下便更是惊跳:“小的也要去!大人别忘了,此行东海……钤”
“好歹你也是钦差。”兰芽还没等说完,司夜染已经替她接上了这句。
兰芽噎着,只能点头:“说的是啊。”
司夜染没理她,径自整理好鸾带,将牙牌和佩‘玉’带好,这才说:“今晚面圣不是为了东海的事,你这位钦差自然也无用武之地。”说着抬步就朝外走。
兰芽紧跑两步,平伸双手挡住‘门’口:“既不是为了东海的事,又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司夜染避而不答,反而问:“你今儿在宫里,玩儿得可还开心?”
兰芽被问得一怔,便道:“开心。”
“既然你这一大天在宫里已经开过心了,今晚便好好歇着吧。”他伸手推开她,毫不犹豫地就走出去了。
兰芽立在灯影里,急得跺脚:“大人!”
究竟是怎么了?他又背着她,偷偷干了什么啊他!
这样的夜晚,草原。纵然千帐灯火,却都被湮灭在苍莽天地之间,不过萤火烛光。
距离中央王帐不远的一圈牛皮大帐,都是属于大汗巴图‘蒙’克最为信重的将军的。每一顶大帐里,都传出‘女’子妖娆的笑声。
原本对于草原上的将官来说,一场大胜之后最好的奖赏也许不是金银财宝、不是牛羊、不是‘操’场,而是——‘女’人。
‘女’人能让男人被战场磨得过于锋锐了的眼神重新变得温软,‘女’人能洗去一场大战带给男人的血污和征尘,‘女’人更能叫男人真正地休息和放松下来。
喘息完后,也好迎接下一场大战的到来。
所以草原上的规矩是,每一场大胜之后,大汗都要将俘获的‘女’人按照姿‘色’和年纪分类,逐层赏赐给自己的功臣。
功臣们也都乐得接受这样的赏赐,抓紧两场大战中间的每一个夜晚,好好享受一番。
可是当中唯有一顶大帐里,气氛却有些微妙。
白袍将军喘着粗气立在一旁,满脸的抗拒和不敢置信;而当中的兽皮大座却被个碧眼白肤的‘女’子给抢了,她悠然自得地吃着‘肉’,喝着酒,挑着眉‘毛’睨着那将军。倒这大帐里真正的主人不是那白袍将军,而是换成了这个‘女’人。
白袍将军低声怒斥:“雪姬,你给我滚出去!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根本就不需要‘女’人!”
这个‘女’子,竟然是消失许久了的雪姬。
雪姬不慌不忙,故意将衣领向下拉了拉。她本在南京做过勾栏院的鸨儿娘,这点子本事自然是媚到骨子里,她故意将那柔白在灯影里晃了晃:“不需要‘女’人?那简单得很。岳兰亭你过来,来呀,你坐我旁边儿,叫我探探就知道了。”
“你!”岳兰亭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廉耻!”
雪姬一点都不恼,反倒笑得更欢:“廉耻?哟,岳兰亭你可真能耐,你竟然对着我一个鸨儿娘谈廉耻,你脑袋撞了墙吧?”
雪姬说着一指周遭的那些将军大帐:“你听听,那里面还有特么什么廉耻么?我告诉你,现在那帮草原的将军们一定是骑着一个,抱着一个,按着一个,又得咬着一个……这一晚上不定要换多少个才能过瘾。”
“话又说回来,不这么用力也不行啊。这一场打赢了瓦剌的大胜,带回来那么多‘女’人,大汗真是慷慨,自己一个没留,全都赏赐给了你们这帮将军。啧啧,我数数,每个人帐下都不下百人吧?这帮子将军若不趁着这些日子多‘‘操’劳’一番,当真忙不过来呢!那岂不是辜负了大汗的恩情?”
岳兰亭便听得一皱眉。
雪姬瞧出来了,便嘲讽一笑:“你以为你忘不了你死去的妻子,你以为你抗拒所有‘女’人,就是洁身自好,就是正人君子了?可是我告诉你,你这么干首先就会被草原人视为异类,久而久之更会引起大汗的怀疑!”
雪姬哗啦起身,风清万种走到岳兰亭眼前来:“让我教教你草原的规矩:大汗既然已经说了,接下来要征讨亦思马因,那么那就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硬仗。草原的汉子就得拼了命将自己帐下所有‘女’人的肚子都带上自己的种,否则一旦落败,‘女’人们便都会被亦思马因抢去!只有带了自己的种,才能保证这个‘女’人依旧还是自己的,你懂么?”
“而你,空着帐下这么多‘女’人,一个都不碰,你就等于是要将自己的财产拱手让人。在草原人的眼里,你就是懦夫,是废物!”
岳兰亭攥紧双拳:“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我终究不是草原人!”
“你不是草原人?”雪姬咯咯大笑:“你不是草原人,你又何必到草原来啊?草原这么大,最为包容,你原来不是草原人也不要紧,只要你肯归顺草原,你肯将自己融入草原人,那你慢慢地就会变成草原人了。”
雪姬莲步姗姗,又走了两步,几乎紧贴住岳兰亭:“你既然来了草原,你若想在草原活下来,你就必须得让自己成为草原人。大汗对你已经颇为耐心,他给了你足够长的时日。但是他不会永远等下去,他必须得亲眼见到你成为真正的草原人,你才能真的安全下来。”
“你现在如果连几个‘女’人都不能接受,你还拿什么让他看见你的忠心和诚意?”
岳兰亭大怒,伸手一把推开雪姬。
“不管怎样,我也不能接受跟那么多‘女’人……”
他的妻子,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尸骨未寒啊。他如何能跟别的‘女’人,而且还是那么多‘女’人……?!
雪姬扑倒在地,却没恼,反倒就势斜躺,缓缓向岳兰亭撩开了袍子……
“你不能接受那么多‘女’人,可以;那你就得接受我。为了表明你对大汗、对草原的认同,你至少得睡了我。好歹,我也是草原的‘女’子。”
这般‘玉’.体横陈,又这般对风清信手拈来……岳兰亭只能狠狠闭住眼:“我再说一遍,你滚出我的帐篷去!”
雪姬忍不住又是一串娇笑:“叫我滚?行啊。那你岳兰亭当初就别捉了我!或者捉了我,就干脆直接杀了我,别让我当你的俘虏,跟你来了这草原!”
“草原的规矩,我既然是你的战利品,那我就是属于你的。你若不肯要了我,那我就没了活下去的价值,我也不能跟别的男人。所以岳兰亭,你既然捉了我,你就不能不要我。”
雪姬索‘性’趴在地上,向岳兰亭缓缓爬了过来,伸手捉住他的脚踝:“如果不是我,那你就只能从那一群‘女’人里选一个。岳兰亭你不是傻瓜,你该明白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除非你打算抱着你娘子的牌位,陪她一起去死!”
这个夜晚,周围将军帐篷里的动静此起彼伏。
满都海怕两个孩子听见了要问,于是早早就哄他们两个睡下了。
‘蒙’克却自己起了身,“有些闷,我到外面透透气。”
他独自走出王帐,坐在空旷的草原上,仰头看长生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耳边,那些男‘女’的动静叫他会心一笑。那是生命的音响,是繁衍的奏乐,是他的部族他的草原越来越强大的信号。
所以,他喜欢。可是,却又不喜欢……
这动静让他止不住地想起一个人。
“大汗。”满都海跟了出来,给‘蒙’克披上一件袍子:“虽然还是八月,可是草原比不得南朝,已是有些凉了。大汗在南朝呆久了,怕是都忘了草原的气候了吧。”
‘蒙’克转头,映着远处帐篷里的灯火,望着满都海。
“彻辰,我没有忘。我记得草原八月开始风寒,八月底就要下雪了。于是咱们征讨亦思马因,八月底之前就要开战。否则一旦下雪,便要等到明年了。”
彻辰是‘蒙’克授予满都海的极高敬意。通常的‘女’人只能是“哈屯”,为王妃之意,而“彻辰”则是摄政之意了。
可是听着他喊她“彻辰”,满都海却并不开怀。她同这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只希望听自己的丈夫喊自己的名字。
满都海垂下头去:“时间紧迫,可是眼前却还有一件大事,大汗不要忘了。”
‘蒙’克自然没有忘。是大明派来了先遣官,礼部的一个郎官,先来试探他的意思。一旦得到他点头,大明便会派正式的使节来,前来册封于他。那便也意味着,他将接受大明赐予的头衔,等于表面上接受了大明朝廷的统治。
那个郎官刚一来,将军们就炸开了锅,纷纷叫着将那郎官丢进锅里煮了,将‘肉’做成‘肉’干给大明的朱家阿斗送回去尝尝。
可是彼时,‘蒙’克自己却没说话。满都海便都看出来了。
满都海便试探:“莫非大汗有意接受大明的册封?”
‘蒙’克没说话。聪明的满都海便明白,大汗要的不是这个。
满都海便垂下头去,“或者说,大汗期望大明派使节过来?大汗想要的不是那册封,而是——想见那个使节本人?”
‘蒙’克这才转头,目光盯住满都海。
满都海便笑了:“时间有限,距离第一场雪已经不远了。这么一点时间只够大汗做一件事。要么开拔征讨亦思马因,要么原地等待大明使节,坐失征讨亦思马因的时机……大汗长大了,大汗自行定夺吧。”
‘蒙’克喉头一梗。
从前,他只是依偎在满都海身边,寸步都不敢离开的孩童。倘若离开了满都海的保护,他就会立即被杀。
曾经的那些年月里,都是他仰头看着满都海面‘色’果决,处理好各种大事。而今天,满都海对他说,要他自己定夺。
‘蒙’克垂下头去:“亦思马因害死了我父亲,父仇不共戴天!”他祈求一般望向满都海:“……可是,报仇也许不是一朝一夕。满都海,我们可不可以再等一年?”
乾清宫。
披着一身夜‘色’,司夜染匆匆进宫。刚一进老虎‘洞’,便远远地就跪下,朝皇帝叩头。
远远地看着那个孩子,皇帝心下涌起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
他很想叫他赶紧近前来,叫他‘摸’‘摸’他的头;他却同样也想冲他大喝一声,将他立时赶了出去!
最终,他只平淡开口:“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诏狱里死了人,你可知道?”--88750+dsuaahhh+26530357-->
16 将计就计(3.27更1)
司夜染急忙趋前,再度跪倒:“回圣上,奴侪已是听说了,这便急着递牌子求见。”
皇帝歪头向另一边。
仇夜雨和万通早已来了,正跪在地上,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小四,你说吧。丕”
仇夜雨成竹在心,便睨着司夜染一笑:“小六你这样急着进宫面圣,是为了抢先为自己辩白吧?只是可惜,现在铁证如山。凭咱们兄弟多年的感情,我也不愿相信,可是这事儿就这么眼睁睁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了呢。”
“周灵安满门七十二口,加上诏狱里新添的十八条人命,你倒正好凑了个整数:九十条性命啊,小六你这次真是玩儿得太过了。”
司夜染朝仇夜雨谦恭地抱了抱拳:“四哥在说什么?小弟怎么听不懂啊。”
万通在地上跪得已是腿麻了,于是有些不耐烦道:“小六你就别死撑着了。事情都明摆着了,你赶紧认了算了。婕”
司夜染难得地在皇上面前,露出淡淡一笑:“万指挥,您这说的又是哪里话来?”
司夜染说着又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周遭:“四哥,请恕小弟好奇,凉芳凉公公怎么没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此时一定极想帮四哥添一场大功劳。”
仇夜雨闻言便狠狠眯眼。司夜染又戳中了他的心事。
虽说为了对付司夜染,他也乐得与凉芳合作。但是却没想到凉芳的触角伸得这么长,这回竟然借助贵妃,直接伸进他紫府,伸到他身边儿来了。他自己的督主之位还没坐稳当,这边司夜染还没有摆平,他如何能欢喜枕榻之畔又出了个凉芳?于是今晚的事是他自作主张,他也想趁机独自抢一功,既能撂倒司夜染,又能抢先超出凉芳一头去。
“今晚事出突然,凉公公还在贵妃宫里伺候,不便叨扰。”仇夜雨避重就轻。
“原来如此。”司夜染面上微笑不改:“万指挥,如此说来诏狱里发生了何事,怕也是四哥到你府上与你匆匆一说,你这便随四哥一同进宫来面圣的吧?”
万通看了皇上一眼,只得点头:“是。”
皇帝面上倒没什么。万通就是个饭桶,他比谁都清楚。他用万通也不因为万通精明,只是因为他是贵妃的亲弟弟罢了。
贵妃家人的性子也有不同,贵妃父亲就是极为恭谨的人,知道凭着外戚的身份得宠,不是长久的事,于是不管皇帝给他封什么官儿,他都是只敷衍着上任几个月,便借病请辞。皇帝赐下的金银财物,他也都不用,一件一件登记入册,寻机会还给皇帝送回来。
这般谨慎的人,倒叫皇帝一腔心意无处送。幸好万通与他爹性子不同,他敢收,也敢用,于是皇帝索性将对贵妃一家的情意都给了这个万通。
所以说到归齐,皇帝只用他当个感情的表达罢了,倒没指望他当真如何精明,如何能替他办案。锦衣卫夹在紫府和灵济宫中间儿,寻个平庸的维持着就够了,皇帝可不想再出个精明的,到时候紫府、灵济宫、锦衣卫这三方还不打成一锅粥了。
“既如此,诏狱里的情势,皇上听见的、万指挥听见的,便都只来自四哥一方。”
司夜染不急不忙画好界限,这才含笑望住仇夜雨:“那四哥就向小弟再说一遍吧,诏狱里究竟是死了什么人,又是为什么死的?”
司夜染这般气定神闲,倒叫仇夜雨心里悬了空。可是他自忖铁证在握,于是凛然道:“小六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牢里死的一十八人,都正是在口供里供出你与周灵安早有龃龉,并且画过押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死了,小六你难道还不明白?”
万通便也说:“小六你一向的手段咱们都知道,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我锦衣卫的大牢里随便杀人!我现在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你在我眼皮底下任意杀人,你竟拿我当什么了!”
司夜染面上微现惶惑,朝皇帝叩头:“奴侪只是听说诏狱里死了人,却不知道是死了什么人,更不知道是因何而死。”
仇夜雨怜悯地摇头:“小六啊,事到如今你还这般抵赖么?皇上圣明,岂会继续被你蒙蔽下去。如今我与万指挥已是铁证在握,容不得你再搅缠!”
司夜染不搭理仇夜雨,只向皇帝叩头:“如此说来,奴侪少不了要与四哥和万指挥到诏狱里走一趟,实地去瞧瞧究竟是哪些人死了。皇上自不便驾临诏狱,还要请皇上派个妥帖的人,代替皇上随奴侪走这一趟才好。”
皇帝蹙眉,左右看了一眼,便一指张敏:“伴伴,此事要紧,朕便烦劳你走这一趟吧。”
张敏进了大牢,一看那关得满满登登的牢房,便忍不住有些皱眉:“哎哟,怎么关了这么多人啊。”
张敏虽说品级并不显赫,比不得司礼监、紫府或者御马监这么有名,不过内官却都明白,这位是头一个得罪不起的。宁肯得罪怀恩,也别得罪这位。
仇夜雨便赶紧上来解释:“伴伴不知,这些都是
tang与周灵安生前有牵连的人呢。周灵安一案要紧,咱们便一个都不能枉纵了。”
牢里人太多,臭气熏天,司夜染给张敏默默递上一方绢帕。帕子上熏了檀香,最是清凉除秽。张敏覆在鼻尖,登时神情一爽,只回眸望了司夜染一眼,倒也没说话。
他只继续问仇夜雨:“照你说来,网子既然撒的这么大,那杀害周灵安一家七十二口的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当中了?”
“这个……”仇夜雨皱眉,“却还不敢这样说。”
“不敢这样说?”张敏忽地停住,朝仇夜雨望来:“你不敢这样说,你却敢撒开这么大的网子,抓了这么多人进来!你这般大兴牢狱,替你自己惹来骂名倒也罢了,没的却叫天下百姓抱怨咱们圣上!”
仇夜雨狠狠一惊,急忙深施一礼:“伴伴教训得对。只是,只是周灵安一案必定牵涉众多,晚辈也是为了早日破案……”
张敏轻哼了一声:“罢了,咱家问你也是白问,早晚皇上会亲自问你。便将这人犯的花名册拿来吧,叫咱家瞧瞧,究竟死了什么人哪。”
张敏转身再朝前去,仇夜雨盯着张敏的背影,狠狠咬了咬牙。
这个老东西,纯粹是个笑面虎。早晚饶不了他!
厚厚一摞花名册摆到了张敏眼前。张敏眯着眼随便翻看了两页,便摇头叹息:“老了,老了。人老眼花,都瞧不清这上头的字了。”
万通便连忙吩咐人点上明灯来。
张敏却没再细看,只是掂着这厚厚的一摞名册:“话说这么厚的名册,这么多的人名,纵然那死的是十八个人,不少,可是散在这些名册里却不啻沧海一粟。仇督主啊,你是怎么一眼就都能分辨得出来的?”
“伴伴这是什么意思?”仇夜雨听出话锋不对,忙上来问。
张敏摇摇头:“那十八具尸首都在哪儿呢?仇督主你是怎么一看之下,就能认出他们各自的身份来的?”
万通听着心里也跟着打鼓,于是便吩咐手下人:“将那些尸首都抬上来!”
十八具尸首一一抬了过来,排成两行,将房间都快占满了。张敏鼻子上捂着帕子便没拿开过,迭声道:“罪孽啊。”
说着便招呼万通:“想来牢头和狱卒最认得清这些人。烦劳国舅爷,叫牢头和狱卒来将这些尸首辨认清楚。至于这些花名册,咱们先推到一边。”
少顷牢头和狱卒都被带到,各自到自己负责看押的尸首面前仔细辨认了,一一叫出了名字,重新登记下来。
仇夜雨怒问:“伴伴这是做什么!”
“你且别急。”张敏抬眼瞟他:“这大牢里关了不下千号人,仇督主纵再洞察秋毫,也难免有几个认不准的。那些狱卒却不同,他们分别看守自己任下的几个号房,号房里的人犯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又是日日看着,于是便能将各自身份烂熟于心。于是叫他们来辨认,总比仇督主那般大海捞针般的辨认来得精准。”
“人命关天,又是在天子脚下,还是在这诏狱里头,于是凡事都得要个精准,才好向皇上复命。仇督主,你说是不是啊?”
仇夜雨只能咬牙:“伴伴想的自然周全,便全凭伴伴做主。”
文书一一将两边名单比对,忽地抬头:“回张公公……这个,名单对不上啊!”
345.17这个天下是朕的(3.27更2)
“怎么对不上?”
仇夜雨先急了,上前一把夺过文书手里的名册,上下扫过。果然见原本的花名册上圈出来的十八个人的名字,与后经狱卒辨认的十八个名字,内里倒有七八个不符。
张敏便问:“仇督主,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仇夜雨一愣之下却也极快恢复冷静。纵然有七八个对不上,可是七八个在十八个里总归是少数,另外还有十几个能对的上的呢。那就足够了。
“回伴伴的话儿,正如伴伴之前教训的,这牢里人太多,内里难免有几个认不准的。也是小事,伴伴便看那几个对得上吧。跫”
“四哥别急,倒叫小弟说一句话。”司夜染却无声从暗影里走出来,伸手按住花名册:“小弟只好奇那些对不上的,原本是什么身份哪。都是牢里死了的人,他们也不该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番扰攘,司夜染始终安安静静跟在后头,除了中途给张敏递过一块手绢儿,其余一个字都没出过。既没替自己辩白,也没打扰人家仇夜雨卖弄手上的证据播。
于是张敏听见了也点头:“小六说的有理。咱们既然撞上了这七八个人的人命,咱们就不能当没发生过。国舅爷啊,先理一理这七八个人的身份吧。”
万通头有些大。不管仇夜雨和司夜染两边谁说得对,这十八个人却都是实打实死在他锦衣卫大牢里的,左右都跟他脱不开干系。他便赶紧吩咐手下再跟牢头和狱卒查对。
不多时结果便已出来,万通忍不住又将卫隐叫到跟前,又低声耳语了一阵。这才面色微变,走到张敏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敏却道:“国舅爷你说什么?哎哟,大声点儿。老奴年纪大了,不光眼花,这耳朵也开始聋了。”
万通无奈,只得扯大了丧门嚷:“我是说,那七八个人恰好相反,不是画押供出过小六的,反倒是——死也不肯供出小六的!”
这么一喊出来,所有人都听见了,都跟着愣住。
张敏却像最后一个才听清楚的,咂咂嘴:“哟,这可麻烦了。”
他说着抬眼望望司夜染:“你说你这孩子,要杀也只会杀不利于自己的人啊,怎么可能杀糊涂了,还回头将利于自己的给一遭儿全杀了呢?这是傻子才能干的事儿啊,不是你小六一贯的风范啊。你要是脑袋这么糊涂,皇上怎么会重用了你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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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夜雨越听越不对,急忙上前抱拳:“伴伴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就算那七八个除了岔头,但是总归伴伴应该看那占多数的十几个才是。”
“那就是咱家不明白了。”
张敏皱着白眉,一脸的为难,在幽暗里眯着眼求助地望向万通:“国舅爷,您来替老奴解一解惑:寻常办案,国舅爷你们是看那些大多数的、寻常的线索,还是看那些异常的、少数的蛛丝马迹啊?”
万通立时答:“自然是看那异常的蛛丝马迹。”
“那就对了。”张敏瞟一眼仇夜雨:“仇督主啊,你在紫府这么多年,跟随公孙寒那老东西办了那么多案子,今儿怎么犯了这么大的糊涂。还拐着咱家跟你一起犯糊涂,嗯?”
“伴伴!”仇夜雨大惊,上前还想争辩。
张敏却站起身来,白眉微展,神色一冷:“算了。咱家只是来替皇上看看大牢里的情形,却不是来替皇上裁断的。咱家该看的都看了,该问的也都问完了,咱家自会将这些搜集一处,回去禀明圣上,听凭皇上圣断。你们有话也不必对咱家说了,就留着到皇上面前儿,当廷奏对吧。”
张敏说着就朝外走,仇夜雨哪里肯甘心,便追出来。
“伴伴,这算什么?您老这么一言不发就去了,倒叫咱们这些人如何继续办事?”
张敏这才停下步子,转头盯着仇夜雨的眼睛。
“仇督主,咱家虚长你几十岁,在这宫里当差的年月比你多了几十年。虽不及督主睿智,但是总归多些心得。咱家没有什么能送给督主的,只有这一份心得:督主啊,您这位子天下景仰,可是这位子总归都是皇上赐的。不管是咱家,还是督主你,甚或国舅爷,咱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咱们今时今日所拥有的都是皇上的赏赐。所以咱们唯有兢兢业业替皇上办事,方不负皇上这份赏赐。”
“而想要替皇上办好差事,头一件最要紧的,不是自己有多聪明,而是首先要有一颗忠君之心。什么叫忠君之心,那就是说皇上叫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而倘若皇上没叫做的,咱们就不要做。否则若是皇上未说而先做,那就叫僭越,是大罪;可是倘若做的却又是与皇上想的相反,那可就是欺君之罪,是死罪!”
仇夜雨一哆嗦:“伴伴这是说什么?”
张敏摇了摇头:“咱家说的不过是自己这些年伺候皇上的一点心得罢了。督主听得懂听不懂,都不要紧。咱家急着回去向皇上复命,督主就不要阻拦了。”
张敏说完就走了,没人敢拦着。仇夜雨恼得发疯,回头看了一圈,一
把扯住万通的袖子:“国舅爷,你说这个老东西他究竟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万通一把甩开仇夜雨。
万通自己虽然是个饭桶,但是好歹他这多年在锦衣卫里沉浮着,人际之间的那点子勾心斗角还是看得出来。他冷冷瞪仇夜雨一眼:“你今儿连我都给害了!你办的什么事,没弄清楚就扯着我去面圣?皇上回头怪罪下来,我还要陪着你吃挂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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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深,皇上又宣仇夜雨连夜进宫。
乾清宫已经沉入一片沉睡,外头长街里不知又是哪个宫女受了罚,正提着铜铃一步一声地喊着“天下太平”。
仇夜雨仓惶进殿,却见殿内除了他和皇上,再无旁人在。
皇帝也累了,只穿了寝衣,半蜷缩在龙座上,疲惫地抬眼看他。眼神中,竟然满是怜悯。
仇夜雨心下一惊,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凝望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小四,从前你跟小六是你们那届内书堂里最出众的两个孩子。那个时候朕也刚登大宝,景泰的势力还没除尽,朝堂上下都对朕充满了疑心。朕心烦了便走去内书堂瞧着你们念书,放了学出门前还要七步各做一首诗。”
“朕那个时候是真的倚重你们,因为朕明白,外头那些老臣是朕无法收服,无法倚靠的。而你们是朕的内臣,是朕看着长大的,是朕唯一能放心的。朕就想,朕的这个江山,将来都要你们这帮小孩儿帮朕一同守着。所有悲欢,朕都要靠你们与朕一同来担,朕也必定不会辜负你们,一定给了你们高于他人的煊赫。”
“如今,朕说到做到。朕最看好的两个小孩儿,一个给了你们御马监,一个给了紫府。如今但凡说说你们两个的名字,瞧瞧这朝野、这大明天下,谁人敢不敬重?”
仇夜雨听得痛哭流涕,一个个响头叩了下去:“奴侪不敢忘皇上圣恩。”
皇帝摇了摇头:“可是小四儿啊,你自己说说,你竟给朕做了什么啊?”
“你与小六的心结,最早的起处,朕还都记着。朕记着那是你们还不到十岁的时候,朕要选一个小孩儿出宫去替朕办一件要紧的差事。最后的人选要在你和小六之间定夺。你们两个也都心知肚明,于是都想尽了法子在朕面前展示。小四你很好,可是朕最终还是选了小六。朕知道从那一日起,你看小六的眼神儿便不对了。从那天起,你再不是那个在内书堂里时时处处维护小六,遇见小六爱欺负也替他出头的那个兄长了。”
仇夜雨听到这里,已然是泣不成声。
皇帝疲惫地叹气:“小四儿啊,实则你不该怪小六,你该怪朕。因为做了那个决定的人,不是小六,而是朕啊。”
仇夜雨深深叩头:“奴侪万死不敢!奴侪,奴侪只是不明白,那一场较量分明是奴侪更占优,种种比较都是奴侪表现更好,皇上怎么最终将那差事给了小六去?难道是皇上不信奴侪的忠心?”
“你说的没错,”皇帝眯起眼来,回忆起往事,幽幽道:“你那天的表现真的是太好了。甚至朕不妨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差事朕本心也并不想叫小六去的——朕那时还不放心他。”
“那皇上为何……?”仇夜雨泪眼上望。
“就因为你表现得太好,反而让朕弃了你。只因为那件差事是潜伏在朕的股肱之臣的身边儿啊。那大臣已太聪明,他对身边人自然防备,你太聪明就反倒露了痕迹,而小六的藏拙才是最好的人选啊。”
仇夜雨缓缓眯起眼。他明白了,皇上说的那个大臣,一定是当时的文华殿大学士、帝师岳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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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也是因为又蓦然想起岳如期,皇帝也顿了半晌,才缓缓又说:“从那以后,小四儿你就钻进了牛角尖儿,凡事都一定要与小六作对。但凡他说东,你一定说西,若是说不过了,还得煽动着旁人跟你一起说西,反对小六。”
“这毛病随着你年纪渐长,竟然也慢慢地大了起来。你跟小六争斗的也不仅仅是从前那些小孩儿里的事儿,你也开始在朕交待给你的差事上也分不清了公私。”
“如今一件一件地瞧着,倒仿佛你办差的目的不是办好朕交待的事,倒是只为了给小六使绊子。只要能将他绊倒,只要能给他添了乱,你就即便那差事本身没办明白,也全都不在乎了。”
仇夜雨大惊,连忙咚咚叩响头:“皇上,奴侪不敢,万万不敢啊!”
皇帝闭上眼睛:“朕也希望你是真的不敢,所以朕前前后后便也忍得你去。甚至当公孙寒犯了大错之后,朕还将你心心念念的督主之位给了你——小六也想要这个位子许久了,朕都明白,可是朕还是给了你,想叫你这一回终究赢过他一次,也算补偿了你小时候的那次亏欠去。朕以为,你若真的有心,你便该明白朕的心意,你便也该心满意足,该校正回自己的心性儿来,好好替朕办差了。”
“于是朕将近来风头正盛的兰奉御派去东海,甚至将小六也一并派去了,将周灵安的
案子独独交给你,给你一个大舞台,让你好好替朕立一功,从此坐稳了紫府提督之位去!”
皇帝眼中光芒疾闪,可是说到这里,却点点熄灭了下去。
“可是小四儿啊,你瞧瞧你这回又给朕办成了什么样子啊!广兴大狱,诏狱都关满了还关不下,还要跟人家刑部大牢借地方儿;接下来整个案子杳无头绪,人家兰奉御和小六在东海都杀倭、重建东海号而归了,你这边还是一团乱麻!”
“更让朕不能忍的是,你知道小六回来,朕宽限你的时日便也到头了,于是你急了,便要罗织陷害,随便抓个人来顶罪。最终,又抓到了你一直无法释怀的小六头上去……”
“小四儿啊,朕是要让你给朕断案,还这天子脚下一个清静,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朕却不是要你广开刑狱,招致百姓怨声载道;更不是要你构陷小六,将最后一个能替朕办正经事的内臣也给朕除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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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18真的,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这个晚上,灵济宫上下无人能安眠。
司夜染夜半从北镇抚司大牢归来,兰芽便也赶到了观鱼台。
却见司夜染独自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杯酒,面上的神色难辨喜怒。手边的桌案上,并无半点佐酒的菜肴蔬果。
灯光幽暗,只落满他双肩。
兰芽的心便提得更高,也没敢贸然说话,只转到他背后,愣愣望住他轮廓完美的后脑,轻叹口气,将双手放上他肩头。果然他的肩头也十分紧绷,由此可以看出他亦在紧张。她便无声轻轻替他按压。
他保持姿势未动,却伸手搭上肩头,握住了她的指尖跫。
“问吧。”
兰芽深吸一口气:“趁着小的进宫,大人做了什么?”
他轻叹一声:“做了你最不愿我做的事:杀人。”
兰芽指尖微颤:“杀了谁?”
“北镇抚司大牢里供出我的人。”他微微侧头,目光却依旧浸在暗影里:“还有……死也不肯供出我的人。”
“一共杀了多少个?”
“十八人。”
兰芽便怎么都按压不下去了:“大人杀了不利于自己的人,我理解;可是怎么还能杀了那些死也不肯供出大人的人?”
司夜染坐在夜色里,无言以对。
他没办法简单地跟她解释,只说这是谋略需要,这是弃车保帅的需要,这是他从小到大追随他的臣子们一向心甘情愿为他做的……也许从君臣大义上,他这样做并无大错;可是在她面前,他却说不出口。
兰芽便松开了手,凄怆一笑:“他们又如曾诚、李梦龙一样吧?”
他没做声,却伸手向后,扯住她的手,不叫她退远。
她用力吸气,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大人这般布局,是为了彻底扳倒仇夜雨,得到紫府,是不是?”
“是。”
他终于转过身来,抬眼望她:“御马监也是要紧,掌握着皇上的皇店和西苑羽林军,可是御马监却不是最要紧的,我想要的始终是紫府,乃至司礼监。”
他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朱棣为何要成立紫府么?就是为了追踪我父祖踪迹,兼之监视朝臣,唯恐朝臣里还有倾向我父祖之人。紫府手上沾满了我父祖忠臣的鲜血……所以我必须要将紫府夺过来,或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者干脆就毁了它。”
他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说要利用紫府反过来蒙蔽皇上,诛杀终于皇上的臣子吧?
兰芽却垂首,避开司夜染目光:“大人现在可否告诉我,周灵安究竟是怎么死的了么?”
他抬眸凝望她,眼眨也不眨,“你心中已有答案。”
“是!”兰芽别开头去:“周灵安,是大人杀的!”
除了大人,谁会知道那蓬莱新娘就是煮雪?除了大人,又有谁能叫李梦龙中途将她截住,叫她没机会继续跟到周家去探探那场婚礼?
大人还曾说过,周灵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那件事,怕就是大人身为建文遗脉的秘密吧?
“是我杀的。”
司夜染垂下眸去,有些无法面对她的眼神,便只固执地捉紧她的手,不让她抽回去。将她指头一根一根扳开,垂眸细看她掌心纹路。
竟像是个……犯了错等着被责备的孩子。
看他这副模样,倒叫她心下涌起无可名状的情感。她便闭上眼:“大人杀周灵安,我倒能明白。只是……大人,周灵安满门那七十余口,还有襁褓里的孩子,大人,你于心何忍啊!”
司夜染默默抬眼。
兰芽便笑了:“是呢,我怎么忘了,这样的灭门之举,大人又不是第一回做。什么襁褓里的孩童,大人早已做过许多回了吧?至少,我岳家已然是一例!”
旁人倒也罢了,无论是爹娘,还是她自己,她也许都能慢慢找借口去原谅他——可是那两个襁褓里的侄儿和侄女呢?侄儿刚会甜甜地喊她“姑姑”,而侄女更是刚刚下世……竟然也被他杀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
她恨不得死的人是她自己,她恨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他的眸色终于清冷了下去,松开了她的手。
兰芽转头便向外去。
杀人,杀人……她现在不想管他终究是为了什么杀人,他究竟有什么苦衷,她只是不能接受他为了布置一个棋局,竟要将无辜的人,甚至是最亲近的人也都要杀死啊!
——难道是,真的是因为靖难之役,是他祖父的亲叔叔挥军南下夺了他祖父的皇位,残忍杀害追随他祖父的臣子……这样的至亲之间的屠杀,便叫他也泯灭了人伦亲情,所以对身边人再无半点感情,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能毫不犹豫地挥下屠刀去了么?
兰芽一口气冲出观鱼台,将自己投入宫墙夹道内的苍茫夜色里去。前后无人,只有茫茫夜色,她伏在红墙上,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其实直到此时,她依旧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摆在眼前的一件件,一桩桩,却又由不得她不信。
更叫她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用从吉祥那里学到的蛊术杀人!
从前她瞧出周家人死于蛊,她还以为是吉祥动手;可是在杭州府乌蛮驿之事,她却已亲眼见到他亦学会用蛊……所以周家其他人不是死于吉祥之手,原来竟也是死于他手!
大人他,怎么可以跟吉祥一样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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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被幽幽灯幢照亮的红墙没见明亮,反更显阴森。这般放眼看去,倒像两带永远也不肯干涸的鲜血。
司夜染立在门阶上,遥遥望着宫墙夹道里那小小的身影。
只远远一望,他便知道她在哭。那小小肩头的抖动,每一下都扯痛了他的心。
他却只能隆起衣袖来,抬眸望向苍天。
“我知道你不愿听我解释,实则我也不想向你解释——因为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都无法换回那七十余条性命。”
他说着一顿,终究还是收回目光来,又转头去望她:“可是……我还是想向你解释一句。不是为我自己开脱,只想叫你心下能略微好受一点——以我本意,并不想杀尽周家满门。只是,我用蛊的技巧上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也怪我,学艺不精。”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了她,如果不是因此而渐渐疏远了吉祥,从那年到如今,他绝不会还欠缺这些火候。凭他聪明,他定能学得吉祥的所有用蛊之术。
可是,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因她而起,终究还是惹了她伤心,所以归根结底,依旧还是他自己做的不好。
所以今日她恨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么?”
兰芽一把抹掉泪水,攥紧双拳扭头望他:“真的是如此,还是大人根本是在替吉祥遮掩?”
司夜染眯起眼来:“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竟不信?”
“大人叫我怎么信?”兰芽摇头苦笑:“这件事发生这么久了,大人竟始终瞒着我。大人你说,你叫我如何信你?”
司夜染心下被丝丝扯痛,固有的骄傲又容不得他放下自尊。他便冷哼一声,一甩袍袖:“算了,你爱信不信。”
他转身进门,却还是停了步,凄凉一声:“本官今晚原本就不该与你解释!兰公子,原来你并无你自己所以为一般地懂我。”
兰芽心下也是大恸,忍不住跺脚道:“我是不懂你。我也不要懂你!杀人,杀人,纵然再有缘由,我也全都不想懂!”
司夜染身形一个摇晃,却还是缓缓抬眸望来:“夜深了,你回去安歇吧。明天一早怕皇上就要召见。风寒露重,这里太凉。”
吓傻了的初礼赶紧小跑上来,伸手扶住兰芽:“公子,叫奴婢先送公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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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夹道,兰芽越走越远。两人之间隔着的那段夜色,越伸越长。
司夜染立在门阶上,久久未曾收回目光;兰芽踯躅而行,心思却一直都在背后……
他们彼此都明白,不是她不懂他,也不是他对她解释不清;她跟他之间,终究还是隔着那一场灭门惨案啊。
她虽然已经尝试着想要释怀,但是再遇见与岳家灭门相类似的周灵安七十二口惨案,她还是会崩溃;而他,就如同为了得到紫府而不得不炮制周家惨案一样,对于岳家当年的灭门,亦有太多的愧疚。
他有身不由己,而她也只能情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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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人此案呢,某苏自己也曾犹豫过,后来还是决定不洗白。否则不符合历史,也不符合他的身份。罪孽还是叫他背着吧,所以才会有后来的赎罪。稍后第二更。】
347.19你一直都是画里那个小孩儿
果然翌日一早,宫里黄门便来宣旨,叫司夜染和兰芽早早进宫去。
那黄门太监虽不似张敏与皇帝那般亲近,却也是能窥得圣意的,于是臣下一般都要觑着他的面色来揣度皇上的心思。而今儿这位黄门太监宣完了旨,便是一脸的笑,连连朝着司夜染和兰芽拱手:“老奴先给二位大人道喜了。”
司夜染面上倒是淡淡的,兰芽忙上前去,从荷包里掂出一块银子来塞进老黄门手心儿:“待得今天面圣回来,再好好答谢老伴伴。”
那老黄门忙含笑推辞:“哟,瞧奉御您说的。咱家可不敢当。”说罢上上下下打量着兰芽:“奉御这么小的年纪便已得皇上如此器重,奉御您前途无量,咱家将来还要仰仗奉御照拂。”
老黄门这意思是紧着兰芽,反倒疏松了司夜染。兰芽心下便有些不妥帖,忍不住抬眼瞄了司夜染一眼播。
说实话,如果不是黄门太监来传旨,她必须得到司夜染这儿来一同接旨,否则她才不会主动来见他。
可是她的目光望过去,他却清冷地别开目光去,看也不肯看她跫。
兰芽便一横心,问那黄门:“借伴伴吉言,晚辈倒想知道,晚辈将来有没有超过司大人去?”
“这个么……”那老黄门自知失言,赶紧瞟了一眼司夜染:“这个么,咱家就不敢断言了。”
兰芽赌着一口气,便故意道:“伴伴别不敢断言呀。便如这回晚辈跟司大人一起去东海,钦差正使就是晚辈呢,司大人不过是个胁从。晚辈已然超过他去一次了,以后自然还有机会的。”
司夜染冷冷望过来,目光能将人冰冻。
老黄门看情势不对头,赶紧使力告辞,狼狈而去。
兰芽咬唇,扭头又瞥了司夜染一眼。司夜染面无表情:“兰公子,原来你早有取代本官的心啊。”说着便朝门外走。
兰芽紧跑几步上来,将司夜染挤开,她率先出了门。
初礼惊得低呼:“公子!”
兰芽立定回眸,傲然挑起眉尖:“此次皇上召见,定是为了东海之事。方才本公子也说过了,此去东海本公子为钦差正使,于是这出门儿,自然是本公子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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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别扭着,终于到了乾清宫。就连进乾清宫的门儿,兰芽竟然也要抢先。
守门的内侍瞧着觉着新鲜,便有些忍不住乐。司夜染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一把将兰芽给拎回来,冷冷问:“方才出门儿就算你有理,可是这是进乾清宫。你一个小小奉御,竟敢抢在本官前头?!”
兰芽自然不甘示弱,便一把扽出腰上的乾清宫腰牌来:“卑职虽然只是哥奉御,跟大人的太监之职间还差着监丞、少监等好几级呢,可是大人看清楚了,卑职好歹是乾清宫的奉御!”
“卑职既然本就是乾清宫的人,那么进这宫门,自然便该在大人前头!”
守门的内侍没辙,也不敢断这官司。幸好见了大包子一路小跑着赶来,才舒了一口气。
大包子见着兰芽很感亲近,便连忙陪着笑:“奉御这是玩儿什么呢?圣上在里头都听见动静了,催着叫奴侪赶紧来迎候呢。”大包子说着连忙也朝司夜染见礼。
兰芽相信,司夜染不会认不出大包子来,便退在一边,故意偷偷打量了司夜染一眼。
司夜染面上倒没什么,只是循例问:“竟瞧着眼生。是新近到御前的吧?”
兰芽叹了口气。她自忖她自己可装不来这么像,她便亲亲热热扯住大包子衣袖:“咱们以后都在乾清宫当差,也算一家人了。咱们自管多亲多近就好,甭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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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叩见皇帝,皇帝今天神色温煦,瞅着张敏笑说:“瞧瞧,朕的这一对好孩子,真是年少清俊,不枉朕宠爱他们这一场。”
张敏便连忙含笑凑趣:“可不。老奴就是遗憾生得早了几十年,光叫皇上瞧见老奴这老眉老眼的了,是怎么都没办法跟司大人、兰奉御争宠了。”
兰芽和司夜染都赶紧抱拳:“瞧伴伴说的。晚辈如何能比得上伴伴在皇上身边的要紧。”
皇帝笑眯眯招手:“算了都别客套了。你们两个替朕刚办完这么大一个差事回来,是有功之臣,便也都别跪着了。起来,都起来。包良啊,快给你家司大人和兰奉御看座。”
兰芽便坐了,可是司夜染却不肯起身,依旧还跪在地上。
皇帝看了便笑:“这是怎么了,朕叫你起来,你却还不起来?”
司夜染叩头:“奴侪有罪,奴侪惶恐。”
皇帝便叹了口气:“你这说的还是昨晚上的事儿。你张伴伴回来都与朕说了,昨晚朕也都问明白了。是你四哥急着办案,急着向朕交差,便没辨明那十八个人的具体身份,这便将你牵连进来了。朕知道你委屈了。”
皇上这口风……不对劲啊。
兰芽刚坐下,便又欠着p股,有点不敢坐实。
司夜
染这般筹划,为的不就是凭此一事将仇夜雨问死,到时候紫府无人,自然收归他囊中啊……倘若皇上真的认为仇夜雨不对,那便是欺君大罪,至少问斩,怎么还能如此轻描淡写?
司夜染便再叩头:“奴侪委屈倒是小事,奴侪只担心因奴侪之故,倒叫四哥办错了案,抓错了人。到时候京师百姓不宁,皇上的心也不安定。”
皇帝便笑笑,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末子:“小六你说得对,朕眼皮底下出了这样妖狐夜出的诡异案子,闹得京师不安、朕心不安,这首当其冲便是紫府的错。”
按此时朝廷的规矩,京师的寻常治安案件自然有顺天府侦办,可是一旦是诡异的案件,或者是牵涉到皇家的,顺天府便没有了职权,都要交由皇帝更为信任的紫府来办理。
“倘若不能叫朕心安,朕还开着紫府做什么?!”皇帝面色终于也阴沉了下来,说着转眸望了一眼司夜染:“更何况,不光有宫外这周灵安家的案子,朕的内宫也有啊。李梦龙私自登上万岁山,查勘宫城风水,这简直是在朕枕榻之侧图谋不轨!”
兰芽一哆嗦,急忙起身跪倒:“奴婢不知宫内还出了这样的大事。若论李梦龙与奴婢的那点渊源,奴婢便有死罪!”
皇帝目光泠泠,从司夜染和兰芽面上兜了几转,便又缓缓笑了:“都起来吧,坐回去。朕说了,今儿见你们两个,是当有功之臣见的,也就是说不会计较这点子小事。”
皇帝便又抿了口茶:“若细论这个李梦龙,果然与兰奉御你,还有这灵济宫脱不开干系;就像说到周灵安一案,多多少少也跟小六你的御马监割不断牵绊一样……所以说这一回呀,小六你和小四,真是该各打四十大板!”
“他有错,他犯了糊涂,小六你虽然在东海立功,却从前也还是有不够周全的地方。所以朕说,这回就这么算了吧。朕不追究小四,朕也只记着小六你和兰奉御在东海的功劳,你们说,朕这么办可还周全?”
皇上这么一说,兰芽心下便是咯噔一声。
大人这番安排,费了这么多人命,竟然又被皇上这么轻描淡写,便尽数给化解去了。
就连昨晚她与他生的那一场气——竟然也是白生了。
他本是心气儿那么高的人,这般全盘心意尽付流水……他是否扛得住。
可是眼下还有更要命的:皇上究竟是因为心软才没计较仇夜雨的欺君大罪,还是皇上早就窥破了大人的用意,所以故意不按着大人期冀的来?倘若是前者还好,至少以后还有机会;可是倘若是后者——那皇上就太可怕了。而且将来大人也不可再随便打仇夜雨和紫府的主意,否则皇上便可趁机问罪。
兰芽死死攥住掌心,掌心里已然全都是汗。
冷汗。
司夜染面色果然苍白下去——实则他面上傅粉,看不出面色苍白,可是兰芽终究太过了解他,于是看出了他那片刻的绝望。
不过只有一瞬,司夜染便恢复过来,再度起身跪倒:“奴侪谢主隆恩。”
皇帝眯眼望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一幅幅画像。
不论是《调禽图》,还是《元宵行乐图》,里头一定有个穿内侍服色的小孩儿。那小孩儿画得唇红齿白、轻灵可爱,竟比那些皇家亲眷更费笔墨。
不用解释,知近的人都明白,那个小孩儿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皇帝便轻叹一口气:“小六啊,你这孩子的心,朕岂能不明白?你想要紫府,想要很久了。可是朕真的不打算将紫府给你,你便死了这份儿心吧。”
司夜染重重一震,仰头望去。
皇帝却笑了,拈了个果子照他头上砸去:“不过谁让朕这么宠爱你呢?朕不给你紫府,便干脆因你这次的功劳,朕另外再给你建一个西府好了。紫府从此一分为二,仇夜雨统率东府,你便独掌西府!”
“你不愤东府,朕便将你西府校尉比东府多加一倍!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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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心谁能懂?明儿见。】
谢谢如下各位亲:
3张:妖女
1张:vincent05+闪钻、非少邪、133202ghhh、phoeabby
348.20天下风云我掌(更1)
灵济宫前,双狮起舞。
在一片锣鼓声里,藏花亲自带着初忠、初信等人,将敕造的“西缉事厂的大牌高悬在灵济宫大门之外。
西缉事厂的正式建立,叫朝野上下大为震动。今日所有在京官员,或者是本人,或者是派亲信前来道贺;就算是在外官员,亦遣人送来表礼。司夜染在朝中风头地位,已至顶峰。
便如此时,一应支应全由初礼带人来办,而司夜染自己则袖着手,高高立在门阶之上瞧着。他今日一袭簇新的大红蟒袍,那条绣金的蟒龙须发皆张,仿佛随时要挣脱衣料,一飞冲天;可是他面色依旧如冰封雪笼般淡然,两片红唇薄薄抿着,看不出有半点的喜怒。
纵然是当朝一品大员来贺,他也只是遥遥拱拱手罢了,连台阶都不下。
有些人送完了礼,便忍不住扭头纷纷道:“当真是年少轻狂!跫”
旁边人便连忙提醒:“低声,低声。若叫那小阎王听见了,如何能活到明日!”
前头那个便忍不住愤愤:“真不明白,皇上缘何这般宠信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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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立在门阶下头,也两手袖在袖口里,淡漠地望着眼前的煊赫。
她今日也换了新袍子。浅碧色的锦袍,望之如湖水长天,上头同样用金线绣了蟒龙,尊贵奢华。
原本她有心上前劝司夜染,好歹也该下台阶与来客寒暄一番。可是后来看多了那些人一转身后的变脸,她便也放弃了。心下便也明白,司夜染更是看多了这样的两面,才懒得敷衍。
便也罢了,既然做了这个差事,便注定从此与整个朝堂,甚至整个天下为敌。那就当真没有必要虚情假意了。
兰芽眯眼望司夜染,她知道他在等一个重要的客人。
果然,少顷远处就是一片肃杀。那一片森凉之气远远袭来,饶是门前的武狮仿佛都感受到了,动作微微一僵,险些从那梅花桩上跌落下来。而那些乐工们则更是手脚一阵忙乱,有的敲错了鼓点,有的则吹走了调。
灵济宫人都仰头望一眼司夜染,藏花则将手无声按在了刀柄上。
反观司夜染,依旧凝立高阶之上,长眸轻睐,只是伸手轻轻掸了掸肩头。仿佛那远远而来的,不过是落在他肩头的一点轻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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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队人终于走近。
三队缇骑,人人锦袍耀眼。众人鲜衣怒马,却也只为众星拱月,随着人马向左右一分,缓缓走出一匹黑马来。
那马高高昂着头颅,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那纯黑的皮色在阳光下宛若一匹黑缎子一般,水润光滑。
马上之人则一袭金黄色锦袍,傲然端坐鞍上,摇摇用马鞭一指司夜染:“小六,四哥我来为你道喜了。怎地,还不下来迎接么。你这新立的西厂,竟然连这一点子待客之道都不懂?”
司夜染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瞧着仇夜雨在他面前摆排场。听完了方转了转颈子:“皇上说,叫我今儿好好热闹热闹。我叫来了舞狮,叫来了教坊的乐工,却没叫戏班子来。四哥,你可明白我为何这么做?”司夜染轻挑唇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理袖口:“就是因为,我知道四哥你一定会到啊。”
“你!”仇夜雨在鞍上气得好悬直接掉下来。
兰芽便悄然松了一口气,垂首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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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司夜染压根儿就没有迎下门阶去的意思,仇夜雨掂量了掂量,无奈还是自己下了马。耀武扬威登上门阶,边走边冷笑着抱拳寒暄:“恭喜小六。没得到我的紫府,不过好歹皇上体恤,也开了个西厂。”
脚步经过兰芽面前,又眯眼一声冷笑:“哟,对了还有兰少监。跟着你们司大人,果然是步步高升,兰少监心下是不是对司大人感恩戴德了啊?”
那晚皇帝为司夜染开西厂,也因东海差事办得好,而将兰芽从奉御越级擢升为少监,为西厂次官。皇帝又说,虽说叫司夜染提督西厂,可是司夜染毕竟还兼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于是西厂的大小事务,倒要兰少监多多分担。
兰芽便朝仇夜雨也抱拳一笑:“多谢仇督主。实则下官心下不仅对朝廷和司大人感恩戴德,下官心下也同样感念仇督主成全。试想如果不是今日西厂得建,那下官必定无缘入职紫府。”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你仇夜雨无能,皇上又如何会叫建立西厂?如果没有西厂,自然也没有她今日的少监之位。
仇夜雨自是听明白了,眼中便滚起一片黑云。
兰芽倒是一片云淡风轻。
眼前的形势已然由不得她选,既然皇上已经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既然命运已经引领她一步一步来到了今天,她便已然没有回头路可退。她只能含笑面对,小心防备。
司夜染冷哼一声:“四哥又糊涂了,现下哪里还有紫府?皇上龙口御言,我这边是西缉事厂,而四哥那边的也改叫东缉事厂了。皇上不是体恤小弟,才‘好歹’成立这西厂;恰恰相反
,都是因为从前紫府办事不利,四哥不能叫皇上安心,皇上才不得不开了我这西厂。”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东西两厂并立,便总归要分出个高低来!
仇夜雨便冷笑:“我东厂在永乐十八年便已建立,为皇上和朝廷办下多少大案。而你这西厂,不过襁褓小儿。先学着蹒跚学步吧,小六。”仇夜雨说着极为傲慢地拍了拍司夜染的肩。
司夜染却不在意,转眸睨着仇夜雨,鲜血般的红唇轻轻一挑:“四哥,别说傻话。皇上口谕,我西厂校尉多你东厂一倍,孰重孰轻还用辩么?”
司夜染说完肩头忽然一晃,生生将仇夜雨鹰爪一般的手给甩掉,继而跨前一步,高高抬头。
阳光明净,洒落他如冰如玉的容颜。锦袍少年不怒自威,继而阴凉婉转一串清笑:“西厂的儿郎们,都与本提督听好了。从今日始,东厂办不了的案子,咱们西厂办;东厂不敢得罪的人,咱们西厂得罪!”
西厂儿郎群情为之一振,各自举起佩刀,高声宣喝:“谨遵厂主教诲!东厂管不了的咱们管,东厂不会办的咱们办!”
兰芽眯眼瞧着这样的司夜染,情不自禁,缓缓勾起唇角。
妖.孽,猖狂……可是我就是喜欢瞧你这么妖孽,这么猖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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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此番匪夷所思地陡然得宠,提督西厂,叫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宫里第一个无法安眠的,就是凉芳。
他抓牢了贵妃的宠信,同时入职了御马监和紫府,又获贵妃首肯结交外官……一切眼见步步都入他掌握,渐渐有了能与司夜染分庭抗礼的资本。可是谁想到风云突变,司夜染手上的砝码突然加重,多了这么个比东厂人数更多,权威更重的西厂!
他便悄然求见僖嫔。
这些日子来,他因仰仗着贵妃的重新行事,于是与僖嫔自然更少走动;而僖嫔自己又经常侍寝,晚上几乎没什么机会留宿在自己宫里。两人之间的关系,悄无声息地,竟然渐渐有了疏远之相。
这是僖嫔自己所不愿意见到的,她深知她在宫里绝对不能没有了凉芳的支持。于是这晚凉芳悄然来见,她忙令湖漪悄悄儿将凉芳接了进来。
凉芳除了披风,顾不得喝茶,便直问:“你这些日子在皇上身边儿,可瞧得明白皇上对司夜染究竟是怎样个态度?”
僖嫔也摇头:“皇上总是那么一副和气之态,对谁都笑眯眯的,就算内侍犯了错也不大责怪。皇上召见司夜染的时候,我并未在畔,可是前后瞧着皇上的态度并无异常,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突然设了西厂。这么大件事,我前后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凉芳恼怒挑眸:“僖嫔娘娘,看样子你只顾着侍寝,竟是忘了正经事!皇恩浩荡,娘娘也用心侍奉,便以为可以这般天长地久了,是么?”
僖嫔面色微变:“师兄你不必如此出言讥讽,本宫并未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那你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几乎每晚侍寝,怎么竟然连皇上的半点性子都没摸清?”凉芳不由气恼。
僖嫔只好软下来,上前捉着他衣袖劝解:“师兄怪我,我都明白。我绝对不会忘记,在这宫里一个嫔妃是多么孤掌难鸣。必须本宫、师兄、以及吉祥等人联起手来,才有咱们的将来。”
僖嫔垂下头去:“小妹知道,师兄一向对小妹侍寝耿耿于怀。师兄的情意,小妹铭记于心。”
349.21谁主朝堂(更2)
现下这两人之间的情意……
怕是凉芳自己,若强说来,也都只觉肉麻。
情意,或许曾经是真的有过那么一点吧。彼时都是年少,世界在他们眼里还澄澈如许。一个秀丽娉婷,我见犹怜;一个英俊倜傥,纵生为下jian却心比天高,于是彼此在水袖流连里,视线撞在过一起,缠绕在过一起。
只是后来……只是后来命运已然全不由得自己做主,心便也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自己都掌控不了的模样。于是后来即便深宫重见,却也只剩下最初那一刹那的激动,随即一切便都偃旗息鼓。情意,不过成了彼此嘴上空谈的一层皮。
那一层情意,不过代表着自己的一重不甘心。仿佛只要还要有这层朦胧的情意在,就仿佛自己还是从前的那个自己,年少青衫,女貌男才。而不会是——后来的模样跫。
凉芳便垂下头去,仿佛置身事外的人一般,瞧着僖嫔那双攥紧他手腕的柔荑,心上竟无波也无澜。
“灵竹,如今我在贵妃身边,你在皇上身边,咱们一定要各自做好自己改做的事儿,更别忘了彼此常通往来。否则我猜不透皇上的心,你弄不懂贵妃的打算,到时候咱们还是一场白绸缪。播”
他终究还是淡淡地疏离了……僖嫔都瞧得出来,便讪讪松开了手。
“师兄你放心,我都明白。皇上这边我会设法。”
凉芳叹了口气:“我这边,怕终究要联络朝臣,才有机会打压住司夜染了。这当中最要紧的便是内阁首辅万安,只是——我现在才明白,竟然还是晚了一步。”
僖嫔忙问:“怎么晚了?”
凉芳缓缓道:“从前我还在灵济宫时,便知兰公子与顺天府尹贾鲁交好。贾鲁实际上是万阁老的外生子,如今看来也许司夜染早已安排下这步棋。”
僖嫔垂下头去:“如今这个兰公子也已擢升为西厂少监,地位更加举足轻重。可是师兄,我记得你从前与兰公子也颇为交好……若你设法将兰公子从司夜染身边剔走呢?”
凉芳便眯了眼:“此事哪里那么容易?她看似与司夜染不肯靠近,实则她心里早已对司夜染死心塌地。”
僖嫔垂下头去,缓缓想,慢慢笑:“总归会有法子。没有了兰公子,到时候司夜染孤掌难鸣,那便是咱们的好机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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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建立翌日,不想朝堂之上却有九卿联名上书,奏说成立西厂的弊端,祈求皇帝收回成命。
大明的九卿为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在非战争情形之下,九卿联合上疏劝阻皇帝成命,却不常见。
而九卿之中为首上疏弹劾之人,正是刑部尚书韦庄和兵部尚书许晋永。
刑部一直与紫府不睦,哪里想到这边还没压下紫府去,旋即又出来个西厂,于是如何能再安坐?韦庄直陈宦官负责侦办案件以来的刑牢大难,痛陈紫府和从前的灵济宫擅自刑讯逼供,在牢中打死无数无辜百姓。
而兵部则直刺此番司夜染所谓的“杀倭”之功。奏疏之中直接点明,从来杀倭都会奏明在何处斩杀倭寇多少人,获多少颗首级,最后也要将首级解赴京师,交予兵部。可是这一回东海杀倭,司夜染并无具体的奏报,就连围攻南京城外的那一股悍匪,无一人活捉倒也罢了,竟然连尸首都一并不翼而飞。如此说来究竟是那尸首不翼而飞了,还是干脆是司太监假报军功,欺瞒圣听?
只是可惜,倘若是遇见按规矩上朝听政的皇帝的话,九卿联名上奏,在殿上排开那么一列,皇帝想不重视都不行——可是当今圣上却是一个久已不上朝的,所以即便是九卿联名上书,到了皇帝面前也不过一份奏疏罢了。
白纸黑字的奏疏,分量自然比不上九个大活人当庭而立。况且奏疏并不能直接到皇上眼前,而是先经过了内阁的票拟、司礼监太监的批红,到了皇帝面前时早已有了内阁和司礼监两方的现成建议。于是那言辞之间的杀伤力便又降低了许多。
皇帝看了便只是跟张敏摇头一叹:“朕明白,朕给小六成立这西厂,便是戳痛了这班文人的肋骨了。他们都是功名在身,他们都是清流,自然不屑与阉人同殿为臣,更不能接受被阉人日夜盘查。”
“朕还是那句话,这是朕的主意,朕已然敕造了牌子挂到灵济宫的门前了。怎么,难道就因为他们九人联名,朕就要毁了自己的口谕,亲手砸了那块挂好了的牌子?”
张敏便也只能叹息:“谁说不是。天下那么多大事需要九卿费心费力,他们怎么就会揪着咱们内臣这点子事儿没完没了?若当真觉着不妥,等小六真的出了错再弹劾也不迟,又何必这般杞人忧天?”
九卿的话里话外直刺宦官专权,便也刺痛了司礼监一干秉笔太监,于是最终这道奏疏被直接掷还,不予一句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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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方平息下去,皇帝又连下数道诏书,不经吏部,不经廷推、部议,直接任命官员。最多一次达十数人,朝野上下登时又是一片议
论纷纷。
首先受不了的自然是吏部,有了上回九卿上疏的教训,吏部尚书史进不敢再贸然进言,于是私下里先拜会了内阁首辅万安。
万安将史进请进内堂,坐定上茶。史进便慷慨陈词,说官员任免本为“天下公器”,需经吏部考核,廷推与部议之后才可定夺;可是皇上直接下诏任命,便是将天下公器变成“人主私器”,传达的也许并非皇上一人心意,还有后宫嫔妃的授意,甚至是宫内某些掌权太监的意思。此举一开,必定将引发卖官鬻爵之风,所以身为人臣,绝对不可听之任之。
史进说得十分使劲,万安却一声不发听完,半晌才慢慢悠悠道:“史老弟你说得对,咱们都是人臣,皇上是人主。人臣听人主的,那就对了。”
史进大为失望,“首辅大人!”
万安却笑眯眯:“史老弟可吃过饭了?来,咱们吃饭吧。”
史进气得咬牙:“下官吃过了!”
万安依旧笑眯眯:“吃过了也无妨,不如吃茶吧。不想吃茶的话……那就吃吃水果吧。”
史进无奈,最终拂袖顿足而去。
史进前脚出门,贾鲁后脚走了进来。对于吏部尚书的来访,贾鲁猜到用意一点都不难,于是进来便轻哼一声:“真可惜啊,史进错把老爷您当成青天。结果撞了一鼻子灰。”
万安如何听不懂这个儿子言语里的讽刺,便摇了摇头:“老夫不当他的青天大老爷,老夫只对自己的事心如明镜就够了。此事老夫若当了他的青天大老爷,老夫便难保自己的饭碗。”
“而他也不是那么无辜,自己亦是胆小如鼠。否则何必不自行上疏,偏要拽老夫下水?哼,老夫这个首辅之位,也有多少人盯着呢,恨不得老夫行差踏错,他们好伺机补上。”
贾鲁眯眼望着万安:“老爷今儿叫我来,又是什么事?”
万安道:“也是此事。此时朝堂风云变幻,你是我的儿子,又是刑部侍郎,他们拽不了老夫下水,怕还会设法打你的主意。你多加防备。”
贾鲁却一笑:“下官既与阁老有瓜葛,说巧不巧跟西厂兰少监还有瓜葛,所以这说来说去,好像怎么也逃不出漩涡了。”
“所以才提醒你小心!”万安无奈望着这个儿子。贾鲁若肯听他半句话,他便也不会天天替他提心吊胆,唯恐他被人利用了去。
贾鲁转身便走:“老爷说完了?那下官告辞。”
“你站住!”万安满心无奈:“……怎么又一口一个老爷的叫着?上回你请求老夫将一个士子的陈情书递到皇上眼前儿去,不是答应了老夫,从此要改口叫爹了?如果不是你当日应承了,老夫如何会帮你那个忙?”
贾鲁脚便踩住门槛,回身望来:“是么?下官记性不好,倒是都给忘了。”
万安只能摇头叹息,便道:“你回来!算了,老夫不难为你此事,老夫是要问问你——那个士子叫秦白圭的,你可否为老夫引荐?”
贾鲁听了也是一愣,遂停住脚步,转回身来:“老爷堂堂内阁首辅,如何想见一个白衣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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