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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     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6.63一帘风絮(3更3)

    年轻武士一改在外人面前对菊池一山的谦恭,点点傲气无声从骨子深处漫溢而出,也不做声,径直走到菊池一山原本坐的正位坐下。

    眸光宁静,不看菊池一山,只凝着自己的鼻尖。

    此人正是平户藩大名松浦家的继承人:松浦晴枝。

    “菊池家老,你率领船队一路西来,各方捭阖,辛苦了。有事便直说吧。牙”

    菊池一山恭敬跪奏:“臣下昨夜密会大明使者孙飞隼。大明朝廷的意思,是想以海贼此时所有,来与咱们交换建文余部。臣下不敢擅自做主,家主又远在国中,于是此事还要请少爷拿主意。”

    松浦晴枝听菊池一山将孙飞隼抛出的条件说完,挑了挑眉。

    “菊池家老,依你看,这笔买卖如何?”

    菊池一山沉吟道:“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酢”

    松浦晴枝捉起桌上的漆艺茶杯,目光凝注那杯上金银彩绘的疏朗松枝。

    漆艺原本也是中国的,汉代传入倭国,形成倭国“莳绘”。倭国宫廷和民间都很喜欢,使用至今已是一千多年。这技艺虽然来自中国,可是以松浦晴枝自身在大明所见,却觉大明漆器工匠的手艺比之倭国工匠,已有差距。

    他没机会进大明宫廷,至少单就市集上所见,以及大明馆驿中的所见,都是如此。

    所以就算中国幅员再辽阔,物产再丰富,以倭国之小,虽然千年来一直在追随与学习,却未必没有赶超之日。甚至,据为己有。

    松浦晴枝便掀了掀唇:“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咱们值得一做。不过,却不是以大明设定的方式。咱们得按着最有利于咱们自己的方式来。”

    菊池一山便问:“少爷的意思是?”

    松浦晴枝轻哼一声:“这多年来大明始终防范我国。借口倭寇一事,规定我国十年方可来进贡一次,彻底隔绝海防,就是想将我国完全屏蔽于茫茫沧海之上,成为悬垂孤岛。所以我国非但不能禁绝倭寇,反倒要依赖倭寇,否则财富何来,西洋的火器又何来?”

    菊池一山便迟疑道:“依少爷的意思,咱们并不能答应大明的条件,不可将倭寇首领交予他们。”

    松浦晴枝轻笑:“一个不交,便会激怒大明,对我国并无好处;可是倘若全都交了,更等于倭国自绝于沧海之上,于我国长远更是不利。既然不交也不好,全交也不好,那咱们索性折中。”

    菊池一山道:“少爷的意思是?”

    松浦晴枝摆了摆袖口:“交。却要一部分一部分地交。每交一次便跟大明谈一回条件,要叫每一个人都给咱们换回大笔的利益来。否则倘若全都一次***清了,以后咱们还用什么来跟大明谈买卖?”

    菊池一山心下一凛。眼前这个少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当过他的门生。这孩子生就一副风花雪月的皮囊,温文华贵,仿佛只适合琴棋书画诗酒花。却没想到,原来遇见关要之事,这般杀伐决断、心意曲折。

    菊池一山便赞道:“少爷好见地。”

    松浦晴枝仿佛累了,深吸口气伸了个懒腰:“倭寇就是我国与大明之间的一张王牌。咱们得攥紧了,用好了。大明担心是建文余部,既然是王气未散,咱们索性变为己用,谁也不给。就算当真是建文的后裔来寻,也绝不交还。”

    菊池一山宽心一笑:“臣下也正做如是想。四海龙王四人当中,心已不在一处。有人还想做建文忠臣,有的却已经想作我国民。如此咱们只需将那依旧像作建文忠臣的交给大明朝廷,任凭斩首还是灭门,咱们只留下那些心朝向咱们的就是了。”

    松浦大名早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担心激起海贼反抗,此时正好得了大明朝廷的这个机会,索性将罪名都推到大明朝廷身上就是了。在海贼面前,他们只需继续充当“救命恩人”与“盟友”的正面角色,就够了。

    松浦晴枝慵懒瞟向菊池一山,缓缓道:“雪子回来了,我不希望她再有机会逃走。菊池家老,我希望你这回严加看管。”

    松浦晴枝对煮雪的执念,菊池一山明白,便叩下头去:“少爷放心。”

    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天皇陛下的内亲王,以及将军大人的女儿,都已赐婚。少爷又将如何对待小女?”

    松浦晴枝眼底泛起冷意:“雪子就算是家老的女儿,可是她母亲却也是个卑jian的明女罢了!就算将她收为妾室,难道我还算是委屈了菊池家老你么?”

    菊池一山神色一黯,只得垂首下去:“臣下,不敢。”

    .

    松浦晴枝出了菊池一山的船舱。

    暮色已下,灯影映着水光,阑珊飘摇。

    松浦晴枝忽地侧头向转角望去,寒声断喝:“谁?!”

    随着衣带声簌簌,一个娇弱的女子,满面惊色地闪身而出。映着灯光,照亮她一张苍白的脸。

    松浦晴枝眯起眼来:“是你?”

    正是花怜。

    花怜便跪倒:“恩公。”

    松浦晴枝目光转寒:“你怎么在此处?”他缓缓走到她面前,垂下头去,声音放柔:“你方才都听见了什么,嗯?”

    花怜急忙簌簌叩头:“婢子,婢子……”

    松浦晴枝便疑心更重,声音一冷:“说!”

    花怜惊惶道:“婢子,婢子不敢说!”

    松浦晴枝眼中更加阴冷,测测道:“……你说就是。倘若不说,那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花怜惊得半晌忘了呼吸,良久才一口气喘上来,眼中已是沁满了泪。

    “恩公,婢子,婢子说!”

    松浦晴枝这才略显和缓:“说。”

    花怜便哽咽起来,泪却不敢流下来,只能哀声干涩道:“婢子,婢子感念恩公救命之恩,便想报答。可是婢子出身卑微,又无半点财物,无以为报……婢子只得,只得将恩公深深烙印在心底。”

    松浦晴枝闻言也是一怔。

    “恩公贵为武士,自然是婢子不敢奢望之人,婢子便只有,只有远远地望着恩公。可是恩公从来未曾为婢子停下过脚步,更从来未曾多看过婢子一眼。婢子打熬不住,便,便千方百计想出现在恩公出现的地方,只期冀能‘撞见’恩公一回,叫恩公看我一眼,跟恩公说上一两句话,婢子,婢子便,心满意足。”

    花怜说完,又羞又愧,伏地痛哭,再也不敢抬头。

    松浦晴枝从小便是平户藩的第一公子,多少闺秀、夫人都肖想于他。纵然只是从街上走过,也会平空接到许多投掷而来的香囊和扇坠儿。于是面对眼前女子的倾慕,他并不诧异,也未曾怀疑。

    只是傲然抬起眼睛,疏离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能奢望得起的人。花怜,我救你不是因为你,而只不过是因为你恰好是你家小姐的侍婢。你既说过,她都曾救过你,我便没理由坐视你不管。仅此而已。”

    花怜嘤嘤哭泣,似乎哀绝。

    松浦晴枝却没再安慰,而是起身就走。

    看他走得没了踪影,花怜方止住悲声,悄然松了口气。

    方才若不是用这样的情由,她都无法顺利脱身。

    花怜嘤嘤怯怯地起身,转身想要走回去。却在甲板尽头,讶然见煮雪正坐在船舷上。脊背抵着栏杆,目光望向远方。

    那姿态,竟透出莫名惆怅。

    花怜便一惊,回头望向自己方才所处之地,盘算着这段距离是否足够掩盖住方才她的动静。

    煮雪却疲惫转眸望来,苍白一笑:“你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心事,我来也是与你相同的用意,也是想瞧瞧我爹唤那人来商议什么。”

    花怜一急,忙辩解:“小姐,你听我说!”

    煮雪却抬手拦住:“不必说了。实则他救下你那天,我就已看出你对他颇有不同。我带你离开那船舱,你还忍不住停步回望……花怜,咱们都是女儿家,你的心思,我懂。”

    花怜百口莫辩,便急道:“可是小姐却为何这般心碎?莫不是,小姐与那人之间……?”

    煮雪冷笑截住:“你别胡说!我恨菊池一山,恨倭国每一个人,也包括他!”

    “当真?”花怜追问。

    倘若煮雪当真对这人无情才好,否则,否则——以他最后对菊池一山所说的那句话,煮雪眼前就是一个永无救赎的火坑!

    煮雪怆然冷笑:“自然!我是大明子民,又是大人手下,我又怎会与他有半点纠葛!”她仿佛醉了,甩甩头:“我这一生,只想死在大明的国土之上。决不能像我娘一样,客死他乡,随浪漂泊。”

    花怜心下生痛,缓缓道:“若是真的,婢子才能放心。小姐,多谢你搭救,婢子还要与小姐一路生死相依。婢子绝不能叫小姐,遭受半点的伤害。”

    煮雪眯眼望来:“你在说什么?”

    花怜深吸一口气:“适才小姐追问的事,婢子没敢说实话——此刻婢子冒死向小姐请求:请小姐允许婢子恋慕那位武士大人吧。婢子给小姐叩头了!”

    煮雪猛地一颤,背后栏杆跟着簌簌地响。

    煮雪只能冷笑:“谁拦着你了?谁又不允许你了?原本咱们就不是真的主仆,我是大人的人,你却是兰公子的人,你根本就不必听从我的。既然是你自己打定的主意,我也没资格拦着你。我只给你一句话:好自为之。不要为了所谓儿女情长,而误了你们公子给你的差事!”

    花怜垂下头去。想及兰公子那日对她说的话:“……不管怎样,我都信你。”

    花怜便展颜一笑,福身下去:“多谢小姐成全。”

    她出身卑微,爹是清贫的渔夫,娘是海女。爹娘不顾性命,风里来浪里去,却也没能替他们一家人赚来一栋遮风避雨的房子。他们一家人都蜗居在船舱里,永远不知明日如何。

    以她的命运,将来也只能步娘亲的后尘,成为海女。

    每日光着身子潜入无边深海,去采集珍珠、鱼蛤。没有人看得起她们,就算生得貌美也只能淹没在海底。

    甚至,这样的海女没有男子愿意迎娶。爱情之于她,永远只能是奢望。

    后来爹病了,没钱买药,娘便不顾风浪袭来,冒险下海,想多捞几颗珍珠,能为爹换几副药来……可是娘一走,便再也没能从海里归来。

    她哭着去求武士大人,宁愿卖了自己。

    她的容貌,和她不顾一切的毅力,叫那武士对她产生了兴趣……再后来几经转卖,她落到了秋芦馆家主手里。

    这多年过来,从未有人对她说一句温软的话,没人对她有半点的尊敬之意。

    直到那一天……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公子,手摇纸扇翩翩而来。捉住她的手腕,轻声细语与她说话,更——替她画了她这辈子第一张小像。

    她也是个女子,她也有自己身为女子的尊严和矜持,而这一切从来都只被人践踏在脚下,只有那一个人除外。

    虽则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个宦官,还是一个更大宦官的男宠……

    不过没关系,他却依旧能给她这天下其他的男人永远给不了她的一切。

    于是她愿意照他的吩咐去办事。愿意为他,护着这位高傲却实则也脆弱的雪小姐。

287.64惊闻乍响(3.2第一更)

    月船和兰芽决定入伙,山猫便又去问赵玄等人。赵玄他们也帮了忙,山猫自然也满心感念,也想拉入伙当兄弟。

    赵玄等人便是一怔,目光都朝月船和兰芽这边望过来,显然是不知该怎么办。

    月船却别开了头,只去看江天水波,一派乐得小窈的模样。兰芽只得无声叹了口气,悄然向赵玄摇了摇头。

    她跟月船可以直捣黄龙,可是总需要个人回去报信给息风,以免息风不知司夜染所踪,反倒急了牙。

    赵玄便一抱拳:“兄弟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本并不知晓诸位英雄的身份。兄弟在家还有家小,实在不便与众位英雄同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兄弟在此别过。他日,后会有期。”

    赵玄说着话,目光浅缓落在虎子面上。

    山猫倒也洒脱,抱拳相送:“人各有志,兄弟我也不强留。但是哥哥今日的恩,咱们来日必定设法回报。”

    兰芽赞许点头,却用目光止住剩下那些腾骧四营的人,叫他们留下酢。

    此去贼窝,不能只有她跟月船两个,她得多带几个人去。

    这边说得热闹,虎子却退在一旁,嘴上叼着根草棍儿,冷眼旁观着。兰芽跟赵玄之间的那点子眉来眼去,他自然都瞧得分明,且明白兰芽的意思。

    他略作挣扎,却还是一言未发,只垂下头去,用斗笠沿儿避开赵玄的目光。

    江上远来舟,他们弃岸登舟,与赵玄、与杭州、与大明,就此别过。

    月船倒没什么,可是兰芽却还是在船行离岸的刹那,红了眼圈儿。

    无论爱过还是恨过,大明都是故土。故土难离,故土是每个人的根。

    月船虽然依旧还是满身的不在乎,可是这一刻还是垂眸深深凝望来,柔声道:“很快就会回来。”

    虎子则依旧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冷眼旁观过来。待得看见兰芽眼圈儿一红,便狠狠蹙眉垂下头去。

    同样的离愁别绪,同样对未来的忐忑不安,当初也曾笼罩过他的心怀。

    .

    船渐行渐远,暮色笼罩海天,将他们的船安全护卫在了夜幕之内,岸上追兵也莫可奈何。

    沧海茫茫,兰芽等一行人却没能直接便回到海贼老巢去。中间停在了海中的一个小岛之上。山猫招呼大家下船,说在此休息一夜,吃饭睡觉,天亮了再等“龙宫”的号令。

    山猫和手下都是捕鱼好手,即便是在夜里,只能借助星月和火把的光亮,却也个个都能手执渔叉,准确地投中水中的游鱼。鱼儿捕上岸,只简单用匕首豁开肚囊,便直接串了架在火堆上烤。虽则肉香渐渐扑鼻,可是腥味尤重,兰芽忍不住皱眉。

    山猫倒也礼貌,第一批烤熟的鱼先拿下来,准备送给月船和兰芽去。今晚直到此时一直都很沉默的虎子忽然起身,伸手拦住。

    山猫便陪着笑:“从前自然是该先孝敬木嵘大王您的。可是今儿例外,咱不是有客人么?”

    虎子瞳仁乌黑:“我不是与你计较这个。”只抬眸望向兰芽的方向:“……这个,他吃不惯。”

    说罢也不理山猫的错愕,径自起身走到海边,抓过渔叉亲自又捕了两条鱼。然后蹲在水边细细地剥鳞、剪鳍,将内脏摘净,更用身上仅有的淡水冲洗了几遍,才重新架在火上烤了。待得熟透,他已采回大片的树叶,横托为盘,将那鱼肉从烤架上卸下来,自己装妥了,又撒上了盐,又折断两根树枝,洗干净了权作筷子搁在一边……准备停当了才递给山猫,朝兰芽的方向努努嘴。

    虎子的这一连串动作,将山猫都给看傻了。同处这么些日子,木嵘大王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可是今儿……这是怎么啦?

    呆呆接过树叶盘子,山猫才讷讷道:“大王用了这么些心,怎么不亲自送过去?也好叫那位公子知道大王的心意。”

    虎子又垂下头去,借斗笠沿儿避开山猫的目光,沉声道:“不必。”

    山猫只得掂量了掂量手里的鱼肉,这才迈着步子笑眯眯给送过去。

    兰芽连声称谢,接过来一看便愣住。

    她便霍地转头去看那边的虎子。

    海天幽蓝,明月高悬。虎子孤单单一人立在海边,远离众人,抱着手里的刀……

    兰芽的心便狠狠一疼,看了月船一眼,便起身走向虎子去。

    月船恼得呲了呲牙,却只能忍了。

    .

    小岛虽然不大,可是好在人也不多,于是众人可三三两两,各自寻了舒服的地方去休息。众人见兰芽走到木嵘大王身边去,便也都识趣,各自退远。

    兰芽吸一口气道:“你吃了么?”

    虎子抬眼望她:“我不饿。”

    兰芽轻叹口气:“那咱们一块儿吃。”

    兰芽坐下,拉着虎子也并肩席地而坐。六月的海上微风细细,沙滩也不冷,还留着白日间的暖意,很舒服。

    兰芽细细吃着

    鱼肉,斯文地咀嚼、吐刺,边偏首悄然打量他,柔声道:“给我讲讲你这些日子的经历。”

    见她这样自在,并没有任何初到荒岛的不适,虎子这才也放松下来。捉了枚石子,无意识地在脚边的沙滩上胡乱画着。

    “你想知道什么?”

    兰芽停了筷子,凝眸望他:“……是怎么会,忽然放弃杀倭,转而投身倭寇?”

    自大明立国以来,倭寇就是大患。整个东南沿海,无不有倭寇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纵然是辽东,也有数次大战。袁家时代镇守辽东,虎子本该对倭寇深恶痛绝,所以兰芽不解,虎子怎么会忽然加入倭寇。

    纵然是他想叛离司夜染,逃出司夜染的掌控,可是这天下广阔,他还有诸多其他选择,又何必入伙倭寇?

    兰芽的不解,虎子都明白。他垂下头去,低低苦笑:“……当年我爹在辽东还曾亲自剿倭。而那一战,是我第一次给我爹当先锋。”

    波光映在虎子面上,有疼痛如鳞,细细漾开。

    兰芽便没说话,只静静等待。

    良久,虎子深吸一口气,仰天无声一笑:“可是兰伢子你知道么,倭寇并不是咱们从前以为的模样。”

    “哦?”

    兰芽明白,军事上的事,她所知所见永远逊于虎子一筹。

    虎子转眸望来:“倭寇,望文生义,咱们从前都以为他们是倭国人。”

    兰芽点头。

    虎子道:“原本倒也没错。最初的倭寇都是倭国海贼,或者是因倭国国内战国内乱而流离失所的浪人,在倭国没有生计,便袭扰我大明沿海,劫掠财物。所以咱们称他们为‘倭寇’。可是后来,实情却已不同。”

    “随着朝廷严厉禁海,有活不下去的渔民不得不加入倭寇。为了掩人耳目,也都扮作倭国人模样,说倭国话,混同倭国人。”

    虎子说着,目光隐隐生痛:“时至今日,所谓‘倭寇’,十人之中倒有七个是咱们大明的百姓!兰伢子你说,我还如何能继续杀倭?”

    虎子一向是最为仁义之人,他那一刻乍见事实的震动,兰芽都能想象得到。

    她便缓缓点头:“对你来说,从那一刻起,杀倭便不再是最要紧的事;比起杀了他们,你更想知道他们为何会沦落为寇。”

    虎子心下宽慰,终于微微含笑。

    他的兰伢子,一向最能明白他。

    虎子垂下头去:“我原本以为大明百姓冒充倭国人,而成为倭寇大患,只是因为渔民迫于生计。便如山猫等人都是这样入伙的。可是随着我渐渐接近他们的核心,我才发现,内里另有隐情。”

    兰芽心下便惊惊一抖:“什么隐情?”

    虎子凝眸望来:“……真正的倭寇,不是倭国人,也不是大明渔民。而是——建文余部!”

    “他们躲在东海之上,扮作倭国人,与倭国各地大明合作,利用海上贸易牟利,吸纳流民,暗藏西洋火器,图谋颠覆我大明朝廷!”

    兰芽双手狠狠一颤,树叶盘上没吃几口的鱼肉,扑簌簌全都跌落沙滩。

    此来东海,她一直都隐约直觉海上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她一直都担心这个谜团会与司夜染有关。她不怕司夜染身上背着的“大藤峡小罪人”的身份,她不怕他公报私仇借机杀几个大藤峡之战的军官,可是她却——不敢想象他若与建文余部有半点关联。

    若当真与建文有关,那司夜染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

    【稍后第二更~】

288.65又爱又恨(3.2第二更)

    兰芽走回月船身边,已是双股栗栗。

    虎子的话在她耳边不断轰响:“咱们都是大明忠臣之后。世祖皇帝当年藩地燕京,我袁家便曾世代都是世祖爷爷的麾下将官,所以我袁家一门自然只忠于当今皇上。”

    “而兰伢子你,既然是岳如期岳大人的公子,便也一定知道岳家一门也是追随世祖爷爷的。令尊岳大人更是贵为文华殿大学士,曾被当今圣上尊为师长,那你的心自然也是忠于当今朝廷。”

    “咱们,便都该与建文一脉势不两立。倘若建文一脉重掌朝堂,那么咱们便必定是他刀下之鬼——所以兰伢子,咱们这回索性联手揪出建文余孽,向朝廷报一大功,既全了你我父祖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又可将你我自己从司夜染掌中解脱出来。你说好不好?”

    虎子说罢垂下眸去,略作犹豫道:“况且这一回,因东海号周灵安之死一案,我总隐约觉得司夜染似乎也与海贼有所牵连……兰伢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也是建文余部?倘若能坐实此等罪名,朝廷必定不会留他!到时,咱们便也可以为各自父母家人,报仇雪恨了!”

    兰芽腿脚僵直踩着沙滩,沙粒簌簌陷入脚窝去。瞧着月船那猥琐的身姿由远及近,她想走得更稳些,她甚至想朝着他笑……却,怎么都做不到酢。

    关于家门的惨案,她曾经如何都想不明白缘由。纵然是爹曾在朝堂之上弹劾过宦官专权,却也不只针对司夜染一人,更多是指向当时的紫府督主公孙寒,甚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仿佛怎么也轮不到司夜染来亲自带人痛下杀手。

    可是方才,虎子却在不经意之间,仿佛给了她一个答案。

    她爹爹岳如期是当今皇上的内阁重臣,而他的祖父、曾祖就更曾是世祖朱棣的家臣,曾为世祖发动靖难之役出谋划策,立下过汗马功劳……世祖朱棣登基后,大封功臣,她岳家得以封妻荫子,步步高升。更在爹爹这一代位极人臣,家族声望达到了顶峰。

    倘若司夜染当真与建文有关联,那司夜染便一定会视岳家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所以才会亲下杀手,满门屠戮!

    是,不是?

    .

    月船转头来望她,微微含笑,献宝似的摊开掌心,上面伏着几片叶子:“你瞧,握住好到了鱼鲜草。将它覆在鱼肉上,就不嫌腥了。”

    天上繁星如坠,月光皎洁落满他面上。虽然是隔着月船那猥琐的眉眼,她却还是心跳得无论如何都无法自控。

    可是眼前的人,纵然在她心里依旧是那绝世风华,可是这一刻却又恢复了灭门当晚所见的阎罗模样!

    她曾渐渐麻醉自己,她曾悄然为他找理由开脱,她想过或许他那晚也是慑于皇命,或者是公孙寒的调遣……总之,她想以为那一晚的罪行,并不是他主动的错。

    可是倘若终究是她错了,终究是他毫不手软只为屠戮她满门以报仇……那她便再无选择,只能——恨他;只能,重拾仇恨,重要设法杀了他!

    月船看她已然走到身边,却不近前;又逆着月光,看不清她面上神色,便忍不住长眉轻蹙,柔声道:“怎么了?可是那鱼肉难吃得紧?我本以为你到虎子身边去,再难吃的鱼肉也可下咽了呢。”

    他竟然还在与她说笑,竟然还在明里暗里告诉她,他吃醋……

    可是她此时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不要说了!”她握紧双拳,紧贴身侧。

    他发觉不对劲,伸手一把捉住她手肘。

    兰芽此时不想与他有半点亲近,便用力想要甩脱。

    他却死死攥住,眸光浮起雾霭,怎么也不容她逃避。

    “究竟怎么了?你若不与我说明白,我便绝不松手!”

    兰芽情急之下,眼泪涌满眼眶。此时她真的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无力,恨自己连甩脱他的手都做不到,更要如何说报仇?

    两人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众海贼的打量。

    月船便收紧了手,低声道:“跟我来!”

    两人避开众人,走上小岛中心的一片山岗。小山上葱茏长满了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那些虬奇的树枝横七竖八,交织成一片小小迷宫。

    兰芽一路挣扎,却都没用。直到被他拖上小山,拖进林里,他方松了手。她腿便一软,跌坐在地。

    泪,终是忍不住,跌落了下来。

    她赌气不想看他,便用力只将目光向下去。目光钻过树枝迷网,恰能俯视海面。月光银鳞一般荡漾在海上,宛若有银龙翩跹游弋。

    月船便叹了口气,与她并肩坐下:“现下自可说了。虎子究竟与你说了什么,嗯?”

    情势至此,兰芽知道什么都不说是不行的。她便将几种思绪轮番转过,只挑次要的来说。

    “我听说倭寇里十人倒有七个是大明百姓;还有,据说倭寇里藏着建文余部。”

    月船闻言垂下头去。

    兰芽便笑了:“大人此番自愿潜入海贼中

    来,就是想为朝廷建功,将建文余部都揪出来法办的吧?”

    月船缓缓抬眸,目光深邃难测:“……兰公子又说笑了。此番东来,兰公子才是钦差;而我,不过是随从观光罢了。”

    兰芽狠狠一哂:“大人的意思是将此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也好,那我就要将建文余部一个一个都揪出来,能就地正法的便正法,头目则解至京师,交由皇上圣裁!”

    她此时心里正含着恨,话便也说得格外狠。月船抬眼望她,眼中渐生寒意。

    “我一向都不该忘了,兰公子原本也是心狠手辣之人。杀伐决断,甚至不在本官之下。”

    兰芽冷冽回望:“大人说对了!我承受过何样的痛,我便也要将同样的痛回报到仇人身上,一分不遗!”

    月船眼底骤然一冷,伸手便攥住了兰芽的脖颈。

    兰芽反倒笑了,不但不躲,反倒将自己的脖颈送上前去:“大人想在此处掐死我么?那大人就动手吧。我已苟活多日,已是累了……就让我去天上,与我爹娘团聚,再不必独自在这世间,受着左右为难之苦。”

    她便紧紧闭上眼睛,含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此时说这绝情的话,心境竟然又与从前不同。从前能说得斩钉截铁,一往无前;可是这一刻却——说得软弱。只因想到,倘若她死了,这世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那些曾经独独只展现给她的温软,又将重新被冰封……她便,心下颤抖不安。

    她竟,在恨他疑他之余,竟然对他产生了这般浓浓的不舍!

    她恨这样的自己,却无可奈何。

    .

    月光都被屏蔽在了小小迷宫之外,只有那一点波光月影粼粼倒映而上,照亮她的脸。

    她言谈之间的恨意,她眉目中含着的情愫……全都一痕一痕印入他眼底、心上。虽那般柔软,却一下一下不啻鞭笞。

    他深深吸气,感受着她脖颈在他指尖的柔软。

    他嘶声道:“我是想杀了你。可是我现在,却该死地,更想亲你!”

    他收紧指尖,掐住她的颈子,将她扯向他。她呼吸受阻,脑海中渐渐空白,便也使不出力道挣扎。只能无助又绝望地感知,自己被一点一点拉向他。

    而她自己心底,竟然还在该死地渴望他的唇落下。

    她怎么能这样,她该死地怎么能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两人的脸已经近在毫厘,鼻息都彼此缠绕在一起。他的目光浓烈垂落在她樱花一般微微开启的唇瓣上,着迷地看着她不自知地主动的邀请。

    心下的渴望已然排山倒海,可是他却不舍移开目光。

    她自己也许还不知道,她的人、她的心,已然宛若这樱花一般的唇瓣一般,再狠心说着紧闭,却已然对他敞开。

    他已然霸占她所有的秘处。无论是她的唇,还是她的……

    心下便激狂而荡。他发觉他方才说了谎,他此时想要的,根本就不止是一个吻而已!

    他便低低一声嘶吼,狠狠吻住她柔软唇瓣。紧紧碾压,深深辗转,细细勾缠……

    他的炽烈和霸道,骤然之间主宰了她所有的思绪,击退了她全部的理智。她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只知紧紧依偎着他、攀附着他。

    随着他的唇而辗转,因着他的舌而——颤抖。

    -

    【稍后第三更~】

289.66你这么美(3.3第三更)

    情如火山爆裂,更兼之搀着之前的怨和恨,便爆发得格外炽烈。

    月船唇不曾移,便一个转身将兰芽覆下……

    地面生着陌生的植物,虬结的枝丫硌疼了兰芽的背。微微的刺痛叫兰芽想要清醒过来,月船如何肯依,便将双手垫入兰芽脊背与地面之间,周身颤抖着将她的腿扛上他的肩头。

    他双瞳慑人地亮,像冰山上的寒星,又像火山爆发时候烈焰包围的天日。他甚至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只贴着她宣告道:“抱歉……这一次,我慢不下来。”

    说罢,甚至没耐心褪下她下裳,便直接扯开她下裤的缝线,指尖只揉了一下,便浑身滚烫地直冲了进去牙!

    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投身火山之口。里头滚烫,熔岩翻卷,将他顷刻吞没,叫他再也找不见了自己……

    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却又觉得错了。她不是火山,她是清泉;他冲入的不是火山口,而是清泉源头。那般的水润清凉,那般的水声琳琅,甚至有小鱼绕着他悠然打转,偶尔还有淘气的虾蟹伸开夹子夹他一下酢。

    若是火里,若是水里,他颠荡不休,清醒却又迷乱:仿佛本该由他主宰,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受她牵引……

    他无可自拔,只能不管究竟是火里还是水里,他都豁出性命去直向深处去。更深地去探索她无尽的美丽,更紧地与她——融为一体。

    .

    他这般不要命地驰骋,叫兰芽每一刻都觉得要支撑不住,要死了。可是她却每一刻都继续活下来,继续与他相依相伴。

    她恨他,她本该恨他啊。可是她此时却为何在疼痛里,感受到了那么多无法形容的欢喜?

    她爱死了他如此“伤害”她,她不要他温柔,她情愿要他更为炽烈、更为凶狠的冲击!

    当忍耐到了极限,她便要叫出来。

    可是小岛不大,海天幽静,她若叫出声来必定会引来海贼们的注意。她便死死忍着,实在忍不住便掰过他的手指,紧紧含住他的指尖……

    他登时浑身巨震,止住了她的叫声,他自己却连绵长吟出声。

    汩汩热泉,滔滔汹涌而至。她应接不暇,却彻底敞开自己纳入……

    疯了,她知道她疯了。可是她这一刻情愿疯狂一次,不管来日,不计后果。

    .

    正在两人死死嵌入彼此,共同颤抖吟哦之际,却有簌簌的脚步声踏着地面枝叶寻来。

    虎子的嗓音低低在林中回荡:“兰伢子,你在何处?”

    月船拽着兰芽离开,其他海贼不当回事,虎子却警惕起来。勉力忍耐了一炷香的工夫,实在放心不下,这便寻来。

    兰芽大惊,身子便僵了。而司夜染的震颤尚未结束,他更霸道地扣紧了她的圆翘,一滴都不想漏掉。

    兰芽急得落泪,低低哀求:“……求你。”

    司夜染又狠狠左右推挤了她圆翘一下,这才退出,却霸道在她耳边命令:“……周生,娘子。答应我!”

    兰芽神智尚未恢复,迟滞一怔:“什-么?”

    虎子的脚步声却已然走近了过来,扬声问:“兰伢子,你可在此处?月船那牛鼻子,可有欺负你?”

    司夜染便邪邪一笑,耳语道:“再不答应,虎子便看见了!”

    兰芽大惊,急忙不顾一切点头,“我都答应!”

    司夜染满意一笑,急忙抽身而退,将她腿并拢回去。

    电光石火之间,虎子拨开枝叶走过来,而司夜染则出手如电,已将她关键部位遮盖好。

    可是饶是如此,兰芽却依旧是衣衫凌乱的。面上的绯红、头发上沾满的草叶更是骗不了人。

    虎子一见之下便是大怒,冲过来一把拎起月船的衣领,挥手便要打。

    “月船,你究竟对兰伢子做了什么?!”

    .

    兰芽一晃,急忙扑上来,抱住虎子的手。迭声安慰:“虎子我没事!”

    月船则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原地纹丝未动,面上挂着平静而又神秘的微笑,半点反抗或者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便是这副神态,反倒叫虎子住了手。

    月船见得逞,便悠然叫了声“无量天尊”,然后笑眯眯望向虎子:“虎子兄弟,兰公子是个大男人,贫道更是出家人,无情无yu,你究竟担心我们两个什么啊?”

    虎子一咬牙:“兰伢子是男子不假,可是他却生得比这天下的女子都好看!你保不准不对他动歪心眼儿!再说你这老道,谁敢信你当真守戒?”

    月船委屈地扁了扁嘴:“贫道还是纯阳之体,半点元阳还未曾泻过……虎子兄弟若不信,那贫道豁出去了,倒不如请虎子兄弟伸手一试?”

    “你!”虎子和兰芽同时惊叫出声。

    虎子懊恼之下满面通红,而兰芽则一副恨不得撞死自己的模样。

    月船厚着脸皮摊摊手:“喏,虎子兄弟那就相信我还

    是纯阳之体好了。”

    虎子比不上月船脸皮厚,又说不过他,只得一咬牙:“就算不是那回事,可是兰伢子缘何这般模样?”

    月船抬眼去看兰芽,眼中不由自主,缓缓漾开笑意。

    她真是窘了,那副娇羞的模样还挂着之前欢.爱的余存,叫他只望一眼便就又有些蠢蠢yu动。

    她的窘与虎子的还不同,虎子的是纯粹外在的羞恼,而她的——则干脆是一种自我的羞愧。她已然是在不自知之中,将她与他看做一体,所以他说出那般荒唐的话来,她便替他生出愧意来。

    这般一想,他便又心花怒放。方才与她闹的那些脾气,便也都四散而去了。

    他便对虎子道:“今晚停留一晚,明天起就要直奔‘龙宫’而去,向来无论是‘龙宫’还是松浦大名必定都会沿途派人监视。兰伢子这般打扮难免露馅儿。”

    虎子惊问:“露什么馅儿?”

    月船嘿嘿一笑:“你瞧她虽然一身百结鹑衣,看着像个叫花子,可是她脸上却太干净,她也太过美貌。虎子兄弟我倒问问你,你可曾见过这么干净美貌的叫花子?”

    虎子一愣,盯着兰芽的脸,渐渐红了脸。

    兰芽就更是窘得一张脸通红。

    她知道她伪装的本事跟司夜染没法比,另外她也总有小女儿家的爱俏,所以纵然穿了一身的破烂儿,却也还舍不得把脸也给涂黑,更不舍掩盖了容貌。

    ……倒比不上她从前跟虎子在一起的时候儿了。那时候完全不在乎人眼,一把煤灰涂了满脸。这次——就因为身边多了个月船,她竟然便连这点子毅力都没了。

    月船嘿嘿一笑:“所以啊这样装扮根本就不行,得换。我方才就是扯开他衣裳,想给他换上另外一套,只是他害羞,怎么都不肯,这才挣扎来着。”

    虎子问:“你想将他扮成什么?难道又是道童?”

    “非也。”月船咪咪一笑:“看她那相貌,真是比这天下女子都美……于是依贫道看来,不如索性将她扮成女子。”

    “你说什么!”

    兰芽一惊,这才想起他方才说什么“周生,娘子”的用意。她红了脸,目光小心打量虎子神色,生怕虎子看出什么、想出什么来。

    虎子也是面上遽然红透,望向兰芽的目光里,瞬间润得能拧出水来。

    月船便起身凑到虎子身边去,拍着他肩膀猥琐一笑:“……我知道,你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更想看看他扮作女装会是什么样儿~”

    虎子无法否认,心早已酥软得拿捏不起。

    纵然知道他是男伢子,纵然——纵然告诉过自己,不在乎他的性别,可是私心里如何能一点都不希望,他能以女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娇俏模样?

    虎子便咬紧了唇,毅然点头。

    月船便扬声而笑:“好,那便这么定了。咱们是三个人,两人同意,兰伢子你再反对也无用了。”

    兰芽咬牙握拳,以目警告他别太过分。

    他却清冷一笑,将虎子推向林外:“虎子兄弟你先避避,贫道亲自替她更衣。”

    虎子便又是一警:“……凭什么你替他更衣,我却要回避?”

    月船诡秘一笑,在他耳边低语:“她更衣的模样……你能想到的,将是无比旖旎。以虎子兄弟你自己的定力,如何能把持得住?贫道便不同,我是出家人,又是纯阳之体,绝对能视而不乱。所以这苦这劫,还是叫贫道替兄弟你来背。”

    这话……听着有些不是味儿,可是虎子脑子里只发疯地想象着兰芽女装的模样,便心神有些不属,一时想不到月船的话里究竟有什么应该反驳一下。

    也只能怅然点头,红着脸闷头向外去。

    月船转头,便邪邪而笑,走上前来捉住了兰芽的脚。

    兰芽惊慌,低低惊叫,伸脚踢他:“我,我不要!”

    他的气息又深浓起来,方才强压的情愫,再度汹涌而来:“……我要。”

    兰芽担心得要死,只能凑过来软言相求:“……我求你。别闹了,行么?”

    他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我没与你说笑,是当真的。这一回进‘龙宫’,我要你正大光明身为我的娘子。”

    兰芽一怔。

    他的话,仿佛有什么,猝然撞击到她的心。

    他忍不住垂首吻她,浅缓悠长地厮磨:“……乖,这一回,你便从了我。”

    兰芽心下爬起异样的酥痒,也不知缘何,却怎么都再强硬不起来。

    他便更进一步,唇挤进她领口去……

    兰芽便瞬间再度瘫软,只得贴着他,软软哀求:“大人,别。”

    他口气灼热,都喷在她颈上,低低呐喊:“娘子。”手颤抖着去揉她裹在布条之下的峰峦,曼声哄道:“……喊我。”

    兰芽已是被疯狂滋生的渴望迫得落下泪来:“大人,不要。”

    <p便在她耳畔叹息:“就知道你不会情愿,所以这一回,我非要强迫你。咱们在龙宫,在倭国,你在人前人后都必须口口声声叫我相公。我非要这样罚你,你逃不掉。”

    .

    很是磨蹭了大半晌,司夜染才带着兰芽出来,走到虎子面前。

    幸好,虎子那半晌里也几番沉浸在想象里,倒是忘了时辰。

    待得两人走到眼前,他一眼看见女装的兰芽,便惊愣愣立在原地,星眸圆睁,忘了呼吸。

    林间幽暗,月光轻盈只落在她面上。只见她满头青丝全都梳向上去,绾成髹髻。装饰发髻的虽然没有金玉之类耀眼之物,却是几枝妙手可多天工的木钗。钗子上的花朵惟妙惟肖,刀法纯属、细致入微,仿佛能漾出花香来。发上唯一的贵重物件,便是一枚佛像挑心,簪在发髻正前方。鬓边则以两枚小小玉梳压鬓。

    正是:两鬓鸦青色,月映白玉颜。

    兰芽被虎子灼热的目光盯得很是不自在,便轻咳了一声:“虎子!”

    虎子如梦方醒,舌头却粗了,噜噜咬了几回,说不出话来。

    兰芽只得无奈一笑,自己抬头大方地去望他:“我扮女子,可还能唬过人去?”

    虎子用力点头。

    司夜染看不下去了,便也跟着轻咳一声:“虎子兄弟,你看我可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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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去更警察蜀黍~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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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波澜陡起(3月3日更1)

    虎子这才分开神去望司夜染。眼前所见哪里还是那猥琐的月船,而是一位青衫公子。虎子便低声惊呼:“周生?!”

    月船一袭青衫立在水天月色里,儒雅抱拳:“正是小生。”

    虎子勃然而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船目光宁静:“我知道南京我假死脱逃之事,虎子兄弟心下一直颇多疑窦。只是眼下一直没得空,虎子兄弟才没问出来。那小生索性自揭谜底,也好叫虎子兄弟安心。”

    他回眸望了一眼兰芽。他明白,兰芽在紧张。

    他缓缓道:“彼时在南京,我已有双面,只为给自己留下后路,以求逃生。蹇”

    虎子便一怔:“如此说来,周生是你,月船也是你?”

    “嗯。”周生淡淡摆摆袖口:“你可曾见过周生与月船同时出现?”

    虎子上下打量周生。虽则说周生的面貌也不算出众,五官不过众人,不过却比之月船周正了不少。虎子便很觉碍眼,转眸去望兰芽。

    兰芽只得一叹,望向周生的目光里满是淡漠。

    虎子这才开心了,睨着周生道:“那到底周生是你,还是月船是你?”

    周生一笑:“答案已被杭州知府步云青揭开,虎子兄弟怎么忘了?”

    兰芽有些担心虎子起疑,便轻轻捉了虎子的衣袖,“你忘了,步云青曾向月船所要道士度牒,月船却拿不出来。步云青也说了,道录司并无月船的记录,便如百姓没有户籍——也就是说,这世上实则根本就没有月船这个道士。”

    虎子黑眼一眯:“如此说来,周生才是你真实身份?可是你缘何要扮作月船,说!”

    周生垂眸望向自己手指:“虎子兄弟,‘周’这个姓氏,难道你不觉得耳熟么?”

    虎子便狠狠一怔:“周?难道是——周灵安?!”

    “没错。”周生隐秘朝兰芽一笑,“便如兰伢子是岳家外室所出的公子,我也说巧不巧正是周灵安在外头的儿子。周灵安的生意在杭州,我娘跟我就被安顿在南京。距离不远,又不必被他本家知晓。”

    周生说着故作怅然:“你也知道,周灵安这个人喜猎女色。外头的女人和子嗣怕是不少。”

    虎子有所警惕,便只望向兰芽。他不信周生,只信兰芽。

    兰芽只能蹙眉点头。

    虎子便皱眉:“你此番到东海来,便是故意设计。”

    月船痛快应下:“正是。我虽对周灵安有怨,可是我终归还是周家人。周家七十二口死于非命,东海号群龙无首。我便责无旁贷,应该出来重振东海号,替周家七十二口报仇。”

    虎子哼了一声:“只怕东海号的事不是这么简单!东海号虽然在周家名下,实际上却是大内御马监掌管的皇店。这东海号接下来归谁经营,还要看司夜染的意思。”

    周生隐秘转眸,朝向兰芽又是一笑。

    兰芽只能暗暗叹气:司夜染根本是早已将虎子的性子摸得明明白白,于是他方才趁着她更衣的当儿,已然亲笔写好了一封写的,笔迹自然不会有差。只不过现写的墨迹太新,于是他又央告她,用她擅长的法儿将那墨迹做旧。

    周生便含笑从怀中掏出书信来递给虎子:“既然存了重振东海号的心,我自然早已打通了这个关结。这边是京师那边递来的书信,乃是司公公的亲笔,虎子兄弟不妨一观。”

    虎子接过来细细打量,所见正是司夜染亲笔。他又望向兰芽——他纵然可能会认错,兰芽也绝不可能认错。兰芽压下心底叹息,便点头。

    虎子交还书信,眉头却皱得更紧:“你是周灵安之子,又为何要入伙‘东海帮’?”

    月船静静一笑,又悄然去望兰芽。

    他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东海号与东海帮原本就有秘密往来。东海帮所需的粮食、财物,本就是东海号秘密送往;而东海号进献给皇上的“仙药”,也是东海帮代为从东海列岛上采来的。

    这本是他司夜染与倭寇有染的切实证据,所以暂时不能叫兰芽知道。

    他便打了个哈哈:“呵,东海号、东海帮,你瞧一笔写不出两个东海,便注定彼此有缘。”

    虎子不满:“若只这般说,就算你能侥幸骗过我去,却也骗不过我东海帮的四海龙王,更骗不过平户藩的松浦大名去!”

    周生便正色一笑:“方才不过说笑罢了,虎子兄弟切莫挂怀。”

    周生面上拢起月影清光,一派郑重:“虎子兄弟必然知道,此番杭州乌蛮驿之争,根底都在倭国客商无人交易之事。倭国客商十年一来,岂肯空手而归?而我国客商背后,便正是松浦大名。所以想要暂时平息两国的暗恨,便要重振东海号,恢复与他们的正常贸易。”

    虎子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周生凝着虎子的眼睛:“所以这一回,我要亲自前来。叫东海帮四方龙王,以及平户藩大名,看见我的诚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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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芽走上前来,又扯了扯虎子的衣袖:“这一切总归还需要你从中转圜,否则怕是四海龙王和松浦大名还要起疑。”

    虎子凝注兰芽,忍不住一笑怆然:“我说这一回兰伢子你缘何与月船走得这样近,缘何愿意陪着他来东海涉险……原来他归根结底还是已被司夜染收归麾下的人。你这不是对他好,你依旧还是对司夜染一片忠心。”

    兰芽心下也是黯然。

    司夜染这是唱念做打摆明了在唬虎子,而她也只能选择站在司夜染一边,一起来唬虎子。

    虎子未必信司夜染,可是虎子却信实了她。只要她点头的,只要死她说的,虎子便丝毫都不加怀疑。司夜染这根本是利用她,将虎子吃得死死的!

    虽明白这也是情势使然,不得不如此。可是心下,总觉愧对虎子。

    兰芽便伸手握住了虎子的手:“虎子,咱们这一回未必是为了帮司夜染,而是为了咱们大明。倭寇多年为患,朝廷和百姓受此之苦,咱们若能了结此案,于朝廷和百姓都有功。”

    肌骨柔滑,如玉似冰,虎子心下振荡不已,便毅然点头。

    “好。兰伢子我说过,这一生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我都一定陪你去;无论你决定做什么事,我都一定与你一同完成。”

    兰芽仰头,展颜望他。而虎子也垂眸,深深凝望兰芽。

    这一刻天地之间,他们眼中仿佛只有彼此,他们心下怕是也同样只有一个缉拿建文余部的共同心愿——周生无声凝望他们两个,心下愀然而痛。

    永远,只要他还背着自己的身份,他便永远只能是他们的仇敌。

    在他们身边,他也许永远都是多余的。

    天龙寺船。

    菊池一山又单独“召见”年轻武士。

    松浦晴枝坐定,菊池一山便含笑上奏:“少爷,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乌蛮驿一事没有白闹,杭州的这一场大乱终于惊动了大明朝廷。经礼部尚书邹凯等人上奏,大明皇帝示下:说东海号东主一家遇害,造成东海号无法与我国进行交易,颇为歉然。所以特准我们不必继续停留在杭州,而是不日即可进京!”

    松浦晴枝闻言也是大喜:“所以我便对你说过:周灵安必须得死,东海号不出现才是对我们有利。”

    “大明的朝廷,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便不肯伏低。好,咱们这便准备上岸,进京。我倒要进他大明的皇宫里去瞧瞧,他们凭什么以天朝宗主自居!”

    菊池一山派人来,吩咐煮雪也收拾行李,次日便上岸进京。

    一听此意,煮雪和花怜都不由得皱眉。

    煮雪闷声道:“糟了!大人本不想松浦大名的人与皇上见面,更何况是在大人不在场的情形下,以避免松浦家以建文余部为条件,与朝廷谈交易。此番费了这么多周折,除掉周灵安,就是为了阻断倭国使团北上……却还是前功尽弃了不成!”

    花怜则惧意更甚:“婢子本就是从京师秋芦馆逃出来的,此番若跟着使团回到京师去,秋芦馆家主若将婢子与兰公子从前之事告知家主和松浦少爷……那婢子,就死定了!”

    煮雪按住花怜的手:“唯今之计,必须设法下船,去见息风!”

    【稍后第二更~】

68 残忍温柔(3月3日更2)

    花怜衡量情势,毅然道:“小姐的身份不便离船,若离,家老也必定派人跟随。还是叫婢子去。届时只说小姐需买些女人家私己用的物件儿,才遣婢子下船的。”

    煮雪想了想,却还是摇了头:“不,我去。”

    有些事,还不宜叫花怜知道,她总归得亲口与息风说了才好缤。

    夜色入深,船上人忙着打包货物,此时已然都累了。船上除了守卫之外,整艘船上都静悄悄的。

    煮雪跟花怜对调了穿着。

    花怜扮作煮雪,早早放下床帐躺下;而煮雪则穿了花怜的衣裙,外面裹上长长披风,遮上风帽,悄然出门。

    带了小姐的牙牌,又说是小姐急用女子私己的东西,守卫便没人敢拦。

    雪子小姐的脾气,众人皆知,就算是菊池家老都没有办法;更何况,雪子小姐曾为了这个婢女,在船上闹过那么大的动静……所以守卫们还是不想多生事端了坼。

    煮雪顺利下船,立在码头上谨慎观望,才悄然朝官船的方向走去。

    码头上今晚的守备有些乱。

    因倭国使团要登岸进京,于是礼部和市舶司,会同杭州本地官府,征调来了大批的牲口和脚力,帮着倭国商团从船上卸下货物。货物成山,于是那些牲口和脚力也在码头上乌央乌央地排开,原来杭州都卫设在码头上的官兵便应接不暇。

    煮雪便得了空,顺利靠近官船。

    正待发出信号登上官船去,却冷不防伸手有人跟上来,一把扯住煮雪手腕!

    煮雪狠狠一惊,借助风帽遮掩,回头猝然一望。

    她的心便狠狠坠了下去……

    竟然是,松浦晴枝!

    松浦晴枝手上用力,目光寒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煮雪只得死撑,模仿花怜嗓音道:“回大人,是我家小姐遣婢子下船来采买女人家私己之物……还望大人通融。”

    “婢子?”松浦晴枝轻蔑一笑:“雪子,没想到竟有一日你在我面前也肯如此自认卑微。”

    煮雪一闭眼。

    既然已经瞒不下去,她索性霍地甩动手臂,想要挣脱松浦晴枝的钳制:“松浦晴枝,你想得美!”

    风帽陡去,月光下露出煮雪一张欺霜压雪的冷艳容颜。松浦晴枝便得意一笑:“你甘愿自轻自jian,扮作个侍婢下船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煮雪咬牙:“我说过是要买些女人家私己的物件儿!”

    松浦晴枝玉面罩满寒霜:“这天龙寺船上,没什么事是我松浦晴枝问不得的!女人私己的物件儿?你倒说说,究竟是什么,嗯?”

    煮雪知道今晚难以脱身,便冷冷道:“月信来了,你懂了么?”

    松浦晴枝眯起眼来:“真的?”

    煮雪大恼:“当然是真的!”

    松浦晴枝眯起眼来。

    她在他面前总是这么该死的桀骜!仿佛她才是高傲的内亲王殿下,而他不过真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足轻!

    凭什么?

    她虽然姓了菊池,可是菊池家族也不过是他的家臣,而她的母亲更是卑微的连名字都没有的明女罢了!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这般明艳高傲,她凭什么——能将他这多年的一片痴心都践踏在脚下!

    她应该跟倭国所有的女人一样,谦恭温顺,对他的爱感恩戴德,应该匍匐在他脚下任凭他予取予夺!

    松浦晴枝越想越怒,上前砰地一把捉住她的手肘:“你说是真的,我就该信?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我绝不会相信你的!”

    煮雪毫无惧色,对他只是轻蔑地笑:“你不信?你凭什么说你不信?”

    松浦晴枝心下涌起团团黑雾,“就凭,这个——”他陡然伸手,手指猛地穿入煮雪下裳!

    煮雪绝没想到,女孩子的本性叫她一声尖叫:“你!——”

    想要遮拦,却已迟了。他手指已然抵达她女儿家最神秘的境地,霸道覆住。更趁她惊慌之际,捻住上方小珠,以双指缝隙缓缓夹缠。

    陌生的触感,陌生的情愫,轰然而起。煮雪浑身颤抖,六神已失去屏障。

    她只发狠:“你,放开我。混蛋,畜生,你放开我!”

    松浦晴枝非但没有松开,反倒左手扣住她腰肢,将她强行拖入怀里来,以便——右手手指能更放肆地穿行其中。

    煮雪此刻只能簌簌颤抖,紧咬牙关拼力反抗。可是他的力道太大,她竟推不开。

    松浦晴枝放肆地在她耳边喘息,叫她听清他喘息里浓重的情yu,哑声道:“我真后悔没有早一点对你这样……或者从我开始喜欢你的第一天,我便该对你这样!如果我早已征服了你,你便没有后来这许多年对我的反抗。雪子,女人天生都是下jian,都不能给她们太多的自由,只有强烈地征服,才能叫你们驯顺,是不是?”

    煮雪浑

    tang身攒不起半点力气来,只从牙缝里愤恨低喊:“我一定会,杀了你!”

    松浦晴枝手指情不自禁越动越快,他忍不住吻上她颈侧,全然不顾这码头上人来人往。他沙哑道:“……还敢说谎?你这里,根本没有月信。若一定说有,也是你动情之水——是因我而起的,是向我臣服之水!”

    一阵迷乱倏然击中煮雪,她眼前忽然电光凌乱,而她则在他指尖颤抖如秋叶——耻辱、惊慌之中,她竟然被他……被他送到了人生第一回巅峰。

    松浦晴枝满意地抽回手指,欣赏指尖上晶亮的润泽。朝着煮雪愤恨的注视,轻点舌尖儿。

    他满意又疼痛地盯紧了她:“……跟我回去。今晚,我要一遍遍驯服你!”

    煮雪腿已软掉,可是眼神里却越发凄厉:“畜生,你休想!就算我被你如此了,可是你也休想我会就此臣服!”

    松浦晴枝大怒,一把又抓紧了她的腰,将她拖回眼前:“……我本想念在方才一幕,饶过你私下船来的罪。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那你现在告诉我,你究竟下船来做什么!”

    “是不是来与人私会,你说!”

    海面凉风吹来,之前痛楚而耻辱的情潮渐褪,煮雪踉跄两步,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记。

    煮雪,你在做什么?

    你这般继续激怒他下去,只会叫他今晚绝不放开你。那你今晚还能如何与息风见面?

    明天就将踏上进京路途,今晚是唯一与息风见面的机会。你再这般沉溺于个人情怀,就将坏了大人的大事!

    煮雪控制住自己,深深,再深深吸气。睁眼望去,眼中已换上泪意迷蒙。

    “松浦晴枝,你可还记得你我的初次相遇?”

    煮雪陡然神情变换,不再是之前那桀骜的模样,而是冷艳之下渗出叫人心疼的脆弱来。

    松浦晴枝便是一愣。心下那股子戾气,因了记忆,便也宛若雪融,点点化去。

    他点头:“当然记得。那是在清泉寺。清泉寺是我父亲资助的寺庙,每年第一场雪,住持都会邀请我父亲去喝茶。将第一场最清净的雪扫落下来,煮水,烹茶,以示对我父亲的感性与尊崇。”

    “那一年,我八岁,被正式确立为平户藩的继承人。第一次,随我父亲一起应邀到了清泉寺。也是那一年,第一次,遇见了你……”

    说到这里,松浦晴枝微微停顿。面上一片霁和下去,缓缓漾起如梦一般的微笑。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一天,实则我有多害怕。刚刚被确立为继承人,许多异母的兄弟还在虎视眈眈;家臣们更是对我充满了研判。我第一次以继承人的身份随同父亲外出,若有半点行差踏错,便会落下笑柄。我一路如履薄冰,终于等待父亲开恩,允我出去到寺院中自己走走。”

    “可是就算走到院子里,我其实也还是害怕的。”

    松浦晴枝抬起眼来,望向繁星缀满的夜空:“清泉寺地处偏僻,山色幽青,传说那一片地方曾为鬼魅横行之地。而庭院中地面上覆满白雪,若有鬼魅来,便会在雪上留下脚印。”

    松浦晴枝悄然攥紧指尖:“……我好害怕。”

    再接下来的事,煮雪便也都知道了。她用力别开目光,狠狠揪住自己的心,不准自己因为回忆,也心软下去。

    松浦晴枝目光益发温柔,练练凝望煮雪。

    “忽然,我听见山林里有响动,仿佛有什么的脚步压弯了枯枝。而雪地上,竟然出现了脚印!我吓死了,周围却没有侍卫在畔,我却也不敢叫,更不敢转身奔逃,因为我要顾及松浦家少爷的身份……”

    “就在那时,雪子,你,出现了。”

    “你像个精灵,散着头发,睁着大大的眼睛,抱着一只受伤的野兔,从林子里踩着皑皑白雪,向我走来。看我的模样,你清清冷冷地说:‘你为何这般恐惧?是担心有鬼么?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松浦晴枝微笑起来:“……原来你是救那只受了伤的野兔。你告诉我,你将自己舍身在那间清泉寺里,只为守护着母亲的衣冠冢。趁着初雪,你上山给母亲扫墓,顺便救了那只受伤的野兔,带回庙里请住持救治。”

    松浦晴枝抬眼,静静凝望煮雪的容颜:“那天,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受伤的野兔,惊恐彷徨。是你,救了我。”

    【还有第三更】

69 爱极为杀(3月3日更3)

    “既然如此,你便该明白我今晚为何会扮作花怜,偷偷下船来!”

    煮雪心下也振颤不已。

    与他的初遇,在他的讲述里与她的记忆里,却是不同的视角。彼时在她看来,那个身穿华贵碧色织金狩衣,头戴乌纱金色高冠、手持牙笏立在雪里的少年,纵然两眼警觉,却不过从始至终都是一脸的冷漠和疏离。

    像是,白雪压着的松枝,幻化成的妖精。挺拔,却清冷。

    今日早就听庙里的僧人说过松浦家的大人要来,于是她能从服饰上猜得出他就是松浦家的少爷——她爹的主子。他面上的神色,被她当做贵族家少爷惯有的德性,她也不以为意缤。

    只是她后来抱着兔子想要离开,却听得背后雪地上簌簌地响。她回头,不想竟然是他跟了上来。

    她知道他是害怕,便耐下心来,带他回了她自己在林间营造的密室——一个大大的树洞。她平素孤单或者想念娘时,就自己到那树洞里偷偷地哭一哭。然后将眼泪都埋在地下,谁也不叫知道坼。

    树洞里冷,娇贵的他冻得瑟瑟发抖。她只得在树洞前燃起火来,给他烹了一杯茶喝。

    她的茶叶自然比不上住持大和尚的好茶,不过是些寻常花草晒干了碾轧成的;不过水却倒是跟住持招待松浦大名的一样,都是从树叶上小心扫下来的初雪融成的。

    她只是想给他取暖用,没指望他能说半句好。可是他竟然喝完一杯再要一杯,如此往复,竟跟她赖在树洞里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两人静默对着也是尴尬,他问她的问题,她便也淡漠地答了。

    直到他家的护卫远远寻来,他才不得不起身,扭头看了她一眼,一句感谢和道别都没有,就那么抬步离去了。

    她便丢了他用过的杯子,心里骂道:贵族家的混蛋少爷!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翌日菊池一山竟然亲自来接她回去。给了她菊池家小姐的待遇,更郑重地将菊池这个姓氏冠在她名字前……

    她不稀罕要,可是……可是这却是娘曾经的心愿。娘说她受尽委屈不要紧,因为她原本就不是倭国人;可是她不一样,她终归是倭国人的女儿,以父系论,她便该是倭国人……娘希望她能认祖归宗,能拥有尊贵的身份。

    那一日为了娘,她忍了,接受了那个姓氏。

    也曾百思不得其解,菊池一山缘何忽然下定了决心做了这件事,后来才知道——这是松浦晴枝以松浦家少爷的身份,命令菊池一山的。

    她以为他毫无礼貌地转头而去,却没想到,他却冥冥之中替她完成了娘未了的心愿。

    一场孽缘,也就此开端。多年过来,仍无解。

    这一刻她满是寒霜的面上,点点被泪光染尽。松浦晴枝心下一紧:“难不成你又想逃走?!”

    “没错!”煮雪趁机顺着他的疑虑说:“我不要留在你们身边!我恨菊池一山,我恨你,我恨倭国每一个人,我跟你们在一起便觉得恶心!”

    “此番为了救无辜的花怜,我不得不自己回到船上来。可是你们若以为我是就此屈服,会乖乖地跟你们进京、回倭国去,那你们就想得太美了!”

    松浦晴枝疲惫闭紧眼睛:“你恨菊池家老,你恨我,你恨倭国人……可是雪子你不要忘了,菊池家老是你的生身父亲,我是这世上深爱你的男子,而倭国更是你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你恨我们,你岂非也是在恨你自己?!”

    “你胡说!”煮雪踉跄两步,强撑而笑:“我不是倭国人,我是大明子民!我没有爹,我只有娘!我的故土不是倭国,是大明!”

    她的语声虽强硬,可是她的挣扎和自苦却清晰印在脸上。松浦晴枝不由的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里:“雪子……跟我回去吧,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答应你,我回去一定会好好地爱你,将倭国欠你的、将菊池家老亏欠了你娘的,都一并好好补偿给你。”

    “你放开我!”煮雪清泪满颊,用力推拒:“……你说的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天皇的内亲王殿下,还有将军大人的小姐,已经都赐婚给了你。你身边自然娇妻美妾,你不缺女人,又何苦不放了我?”

    这一句明明是推拒的话,却反倒听得松浦晴枝心花怒放。

    他按捺不住满眼喜色:“……雪子,你在为我吃醋,是不是?”

    煮雪本.能想要否认,可是眼前最为紧迫的正事,却叫她咽下否认的话。她用力别开目光,倔强却也脆弱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倭国,便再没有半点值得我留恋的。松浦晴枝你放我走!我要,我要去看我娘!”

    松浦晴枝心下剧痛:“你是说,你在倭国唯一还有留恋的,不是你爹,而是——我,对不对?”

    煮雪狠心道:“我没有!”

    松浦晴枝抱紧煮雪:“就算你不承认,可是我也要告诉你:无论是天皇陛下的内亲王,还是将军大人的女儿,我见都没见过她们!至于赐婚,也只是天皇和将军,

    tang为拉拢我渐渐势强的平户藩,而使出的法子罢了。”

    “天皇不满将军擅权,将军不想让天皇重夺皇权,于是他们都想借助我平户藩的力量……天皇赐下内亲王,将军便也连忙将自己的女儿也送来,甚至甘心让她屈居侧室——这实则是那两位的斗法,却与我本人没有半点干系!我纵然不得不为了松浦家而娶了她们两个,可是我却对她们并无半点感情!”

    松浦晴枝明净的眼中,隐约泛起波光:“雪子,从八岁那年初雪中见了你,我想要的,就从来,都只是你啊……”

    煮雪再努力扮作铁石心肠,这一刻却还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为什么?苍天啊,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是倭国人,为什么是她在娘临去时发誓要永生痛恨的倭国人啊……

    官船上,赵玄来见息风。

    “船下岸上,有异。”

    息风也见到了岸上突然牲口和脚力乌央乌央地排开,知道是朝廷突然准许了倭国使团进京,他也正为此着急。大人跟兰公子悄无声息而去,此时不知可曾顺利抵达东海帮龙宫,无法与大人取得联系,更不知大人会做如何安排。

    息风便蹙眉问:“怎了?”

    赵玄道:“岸上仿佛见到煮雪姑娘……被人纠.缠。”

    “哦?”息风赶紧撩袍起身。

    今晚相信煮雪也一定与他揣着相同的忧虑,他正盼着她来。

    息风亲自到船舷边去,隔着夜色望向岸边那两人。隔着远,夜色也暗,只影绰绰看着仿佛是煮雪的身姿。而旁边有人,则始终抱住煮雪,不叫她脱身。

    息风便皱眉:“糟了,煮雪怕是上不来船。”便一甩袖,“来人啊,赶紧给我一套便装,我下船去设法与她见面。”

    时辰已不早,煮雪不想与晴枝多做流连。前面铺垫已然就绪,晴枝的心绪泰半入了她的掌握。她便略去自己方才那些真实的心痛,只婉转道:“……你当真心里只爱着我一个?”

    松浦晴枝轻叹:“难道你还不明白?!否则我此番又何必随天龙寺船来这大明?我便是想来寻你!”

    煮雪含羞垂颈,终于浅浅微笑:“好,那我便信了你。”

    松浦晴枝大喜,一把握住煮雪柔荑:“那我们这就回去吧。我今晚就告诉菊池家老,我回国就迎娶你!”

    煮雪却还是摇头:“……可是你今晚,还是要允我离去一回。”

    松浦晴枝一急:“你还是要逃?!”

    煮雪抬眼,羞怯微笑:“我竟是白与你说这样一篇话了!说过了这些话,我怎么还会逃?可是我今晚总要去拜祭一下我娘,跟我娘道别,然后——再将你与我说的话禀告我娘。否则,就算菊池一山答应了你,我也是不能答应你的。”

    松浦晴枝知道煮雪是将她娘一部分的骨灰带回了杭州,秘密安葬起来。他便满心狂喜,冲口而出:“那,我陪你去!”

    煮雪的面颊登时苍白:“不!……我娘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倭国人。就算是你,我也不能带到我娘墓前去。”

    松浦晴枝微微一晃,满面黯然地松开了手:“好。让我送你一路,到山下我便驻足,等你回来。”

    码头处处人头攒动,一个脚力模样的男子从煮雪身边走过。仿佛无意间抬眼望了一下他们两人。

    煮雪便微微一颤。

    她随之伸手推开松浦晴枝:“好。时辰不早了,我们早去早回。”

    煮雪疾步敛衣而行,登上海边小山。

    漫天月色,娘的墓碑面朝大海,远处便是东瀛列岛;背倚青山,绵延千万里都是大明的土地。

    松浦晴枝信守诺言,只停步在山下。

    煮雪顾不上向娘磕头,连忙朝周遭低声呼喊:“风?”

    悄然无声,林中走出墨色身影。正是之前那脚夫打扮的人,便是息风。

    煮雪这才长舒一口气:“我终于能见着你,太好了。”

    煮雪将前后事都说与息风,着重说了孙飞隼曾上天龙寺船与菊池一山谈买卖,还有松浦晴枝接下来想要利用建文余部与朝廷换取更大利益之事。

    息风一听也面色一变:“糟了。”

    煮雪急得搓手:“可是此时大人却恰巧不在,京中纵然还有花,可是花在皇上面前并无分量,无法在京中坐镇!这该如何是好?”

    息风咬牙:“更何况此次是摆明了朝堂一齐发难。礼部邹凯、刑部尚书韦庄,此外恐怕还要加上大理寺和都察院。”息风说罢皱眉:“或者还有大内的人。”

    煮雪渐渐冷静下来:“京中既然这么多小鬼作祟,那咱们便决不能叫松浦晴枝北上进京!”

    息风转眸望来,目光幽深:“唯今之计,最利落的法子只有一个……”

    息风却说到半截儿,没继续说下去。

    煮雪便怆然一笑,垂下头去:

    “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目下最好的法子只有一个:杀了松浦晴枝!”

    息风却目光深沉,别开头去:“若作此事,雪你是最佳人选。可是,你舍得么?”

    之前松浦晴枝与煮雪之间的情状,息风全都暗暗看在眼里。到了山下松浦晴枝还不舍放手的模样,已然十足十是陷入爱河的少年。

    煮雪轻轻闭上眼,忍住眼泪。

    她缓缓道:“风,你说什么呢?你难道没看见,这是在我娘墓前么?我答应过我娘,一定会一辈子痛恨倭国人,绝不原谅他们。松浦晴枝就是倭国人,我有什么舍不得?”

    息风也是皱眉,便道:“稍后我来动手。你下山后引他朝背人的地方去。”

    煮雪心下一冷:“凭什么要你来动手!风花雪月四人护持大人身畔,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任务。风你现下的任务是看好官船,作为大人和兰公子的后应;对付倭国人,本是大人给我的差事!”

    息风目光深沉望来:“雪,不必自苦。”

    煮雪蓦地发疯,朝息风挥舞起手臂:“你凭什么说我自苦!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没有!”

    她凝望着母亲的墓碑:“咱们四个都发过誓,要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大人。凭什么你们都能做到,却不信我能做到?风,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我去做!”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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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70毁了自己(3月4日更1)

    息风垂下眸子:“雪,此时我愿意相信你;只是,大人的安危半点都容不得失手。你对松浦晴枝有情,纵然也有恨,但是只要动手时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便也可能彻底断送良机,断送了大人的大业!牙”

    月光穿过林叶,罩在息风面上,宛如寒霜。

    和藏花相比,息风更有大局观,显得没那么阴狠。可是此时此刻看上去,他的气度分明与司夜染如出一辙。

    “便如兰公子,虽然与大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却也因为一个‘情’字蒙蔽了双眼,非但再杀不了大人,反而全心全意替大人着想。”

    息风调眸望向煮雪:“虽则你我站在大人立场上,自然乐见兰公子如此;可是于松浦晴枝和你的事上,咱们却又是全然相反的视角。雪,你自以为比之兰公子又如何?”

    煮雪羞恼挥拳:“……我自以为,在这件事上我兴许能比得过兰公子去!”

    息风依旧不肯点头:“此时大人不在,万事全权由我负责。雪你也需听我号令。就按我先前说的办:你下山后将他引向背人处,我来动手。”

    又羞又愤,泪水夺眶而出。煮雪死死攥紧指尖:“风,不管我怎么说,你总归我不信我能挥剑斩情,是不是?”

    息风却面色淡然,朝山下走去:“走吧。上来的时辰不短了,若再耽搁,怕他终要生疑。”

    .

    息风坚定走去,煮雪忽然唤停他酢。

    她的嗓音听起来已然平静下来,难得地还生出几缕温柔。

    “风,我有几句话问你。说完了,再走不迟。”

    息风便不由得停步回眸望来:“好,你说。”

    煮雪莲步姗姗走到息风面前来,仰头端详他阳刚面容:“风,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成家?甚至从来都没听过你喜欢过哪个女子……怎么,身在灵济宫,跟在大人身边久了,难道你也将自己当成宦官了?”

    息风蹙眉:“大人身边个个都是情种,无论是大人自己、花,雪你,甚至还有月……或者说追随大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至情至性、重情重义的,才会舍死忘生追随老主人一脉这么多年?”

    “可是情深义重有时候却未必是好事。”息风抬眼望向煮雪:“便如眼前此时的情势。所以大人身边总该有个不为情所扰的人,才能帮大人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我息风不才,愿意承担这个角色。”

    “更何况大人大业未成,我又如何家为?倘若大人大业未成,我就算娶妻生子,也只是拖累人家罢了。我不想叫人家如同当年靖难之役后的惨状一般,灭门、连坐、发配……我息风发愿终生不娶,除非大人大业成就。”

    煮雪却反倒笑了:“可是风你在我眼里,冷的也只是在面上。你也就能吓退不了解你的人。只需与你相处日久,便会知你实则外冷内热。”

    息风隐约察觉不对,便蹙眉道:“你拦住我,就为了说这个?”

    煮雪一笑嫣然:“可是我却不忍看你这般孤单一世呢。”

    息风忽觉鼻息间隐有异香来,他发觉也已晚了。眼前渐渐模糊,知觉四肢沉重。

    息风怒喝:“雪,你给我使了迷香!”

    “没错。”煮雪从身后抽出手来,将掌心的绢帕在息风眼前又晃了晃。

    息风大怒:“因为是你,我对你未曾设防,这才会着了你的道!煮雪,你究竟想干什么?”

    息风的定力叫煮雪也惊叹。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早已瘫软下去,而息风依旧能维持风度不改,还能吼出声来。

    煮雪缓缓收了笑意,静静凝望息风的眼睛。

    “风,你方才说的都不错。我是恨松浦晴枝,可是我也的确对他有情。若想杀他,情便不是好东西,会扰乱了我的心神。所以我若要完成此事,若想全心全意护住大人,我就得先毁了我自己对他的情。”

    煮雪说着,手指灵活地解开息风裤带。

    息风四肢已然麻痹,唯有死死支撑住神智,却已无力抵挡。他只有惊怒低吼:“你要做什么!”

    煮雪眼中缓缓荡起泪光:“我要毁了我对他的情,息风,你帮我。”

    裤带已开,煮雪犹豫了一刻,便已然伸手入内……息风登时面上一僵,接下来陌生的红晕无法自制地爬升而起,罩满他面颊。

    煮雪缓缓加快掌心动作,缓缓——闭上了眼睛。

    待得息风千万不情愿之下却还是在她掌心膨大到了极致时,她毅然坐了下去——异样的痛楚与胀满感,叫她缓缓落下泪来。

    六月的杭州,本是暑气熏暖,可是她的眼前却一颗一颗,下起了雪。

    她紧咬牙关,生涩地缠紧息风,努力摇曳。

    可是她的眼前,那一片莹莹白雪之上,那个身穿华贵狩衣的少年,却一双清泉样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一动都未曾动。

    直到身子下的息风终于按捺不住,闷哼着连串颤抖,她才默然起身,束好了腰带。

    整个过程极快,她再起身时便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

    息风满面羞愤地狠狠瞪着她。

    她却平静地俯身子下去,替息风收拾好衣带。

    她回望他愤恨的目光,淡淡道:“风,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今晚,你是帮我,更是为了大人的大业。我唯有这样做,才能彻底毁了我对他的情。而你又恰好并无所爱,我便也不至于亏欠旁人。”

    “风,请你今晚过后便忘了今晚,也请,忘了这一切。”

    她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离去。

    息风攒起浑身仅存的气力,低低喊道:“雪,别做傻事!”

    可是她的身影却转瞬便已被夜色吞没,回答他的只有海风吹动林业,飒,飒。仿佛是谁在这暗夜里,压抑地哭。

    .

    这日里,在清宁宫陪伴完了太后,吉祥拜别而去,在宫外却被僖嫔叫住。

    吉祥盈盈一拜:“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僖嫔亲亲热热拉着吉祥的手:“前些日子我宫里出了些不开心的事,本宫便叶儿有日子没与你说话儿。本宫没想到,自己宫里竟然出了二心的奴才,还曾经是我身边最得用的,我什么体己的话儿都对她讲说过,我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僖嫔是在说江潆,吉祥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只得垂头道:“江潆姐姐自寻了短见,奴婢也听说了。宫正司女官大人也特地以此为例,告诫奴婢等所有宫女,在宫中自戕乃是大罪,自己死了不足惜,却还要连累家里父兄,一同发配边关戴罪。”

    “可不。”僖嫔说了洒了几滴泪:“本宫总是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哪里亏待了她。”

    僖嫔眼泪干了,才幽幽望吉祥:“倒是听说江潆被送到安乐堂那日,你还去拜祭过。吉祥,怎地本宫倒是从未听说,你与她有交往。”

    吉祥心下狠狠一震,知道这怕是安乐堂的房官有人将此事告知了僖嫔。而僖嫔此时已然对她生了疑心。

    吉祥便连忙跪倒:“僖嫔娘娘恕罪,奴婢实是出于无心!奴婢并不知江潆是背叛过娘娘,本来该死;当日奴婢只以为江潆是想不开才寻了短见。便想着好歹曾在娘娘宫里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便总该求送一送,以尽人情。”

    僖嫔便笑了:“本宫还记着你从前与贵妃娘娘身边的梅影起过好大一宗恩怨。于是今日便忍不住问问你:你猜江潆实际上是死在了谁的手上?”

    吉祥对此原本心知肚明,却只是装傻:“还求娘娘示下。”

    僖嫔缓缓抬起头来,遥望翠色深浓的树梢:“也不知怎么那么巧,竟也是梅影呢。梅影竟揣了叵测之心,暗中买通江潆,监视本宫一举一动。”

    吉祥故作惊声。

    僖嫔垂眸望来:“如此说来,本宫与吉祥你,倒是都有了同一个敌人。”

    吉祥一颤。

    僖嫔含笑望来:“吉祥,你知道本宫为何会喜欢你么?那是因为你与本宫相像。咱们虽然一个是主,一个是奴,却有着相似的经历:你我同是出身卑微,在这宫里最是被人看不起;可是咱们也同样都有一颗不服输的心,都想着拼尽自己这一身,在这宫里打熬出自己的一片天。”

    吉祥忙道:“奴婢不敢!”

    -

    【稍后第二更~】

294.71女人香气(3月4日更2)

    “别说你不敢!”

    僖嫔一改素日柔弱卑微之态,目光凌厉刺向吉祥。

    “你说不敢,难道是本宫看错了人?!你若不敢,本宫又何必观察了你这么些日子,方才又何必与你说这一篇话!”

    “你若不敢,难道本宫竟然将自己的一条性命都交到你手上,等着你来日有机会将本宫今日的话传扬出去么?”

    吉祥惊得簌簌发抖。还想说“不敢”,却又不能说出口酢。

    僖嫔缓缓坐回去,目光清冷:“你的底细也瞒不住本宫。你同样也是大藤峡出来的人,与御马监司夜染系出同源!便如司公公那样的人才,你们大藤峡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哪有那么胆小?”

    “况且当年被送进宫的,都是精挑细选而来。纵然你们未必甘心进宫当奴做婢,可是也并非任何小罪人都能进得来这禁宫!于是可说,你们这批大藤峡小罪人,个个都必定有不凡之处。司公公钟灵毓秀,小小年纪就敢替皇上出门办差,且敢与外朝那班老臣分庭抗礼,维护皇上威严……而你,除了貌美,定然还有别的。牙”

    话已说到此处,吉祥明白她再遮掩便显得多余。

    她心下心内倒没怎么对僖嫔生出敬佩之心,反倒将心思转到凉芳身上去。

    僖嫔这些底细,是从何而来?僖嫔说出这番话,又是曾与谁商量过的?

    僖嫔身边的人是有数儿的:湖漪没这个本事,太后也不至于跟她说这些话。所以思来想去便只剩下凉芳一人。

    .

    吉祥猜的不错,这确实是凉芳的主意。

    凉芳对僖嫔说:“别看这个吉祥身份卑微,在宫里不受人重视,但是只要捉住了她,便也等于拿住了司夜染一半的软肋。”

    “既然同是从大藤峡出来的人,司夜染便不可能全然不顾。况且吉祥这般貌美,却跟着废后在冷宫里藏了十年,这件事我便总觉得蹊跷——我猜,怕也是司夜染当年的安排。”

    “倘若被我猜中,那这个吉祥对于司夜染的意义,便更加非同凡响。僖嫔娘娘只管捉住这个吉祥就好,总归弊大于利。”

    彼时僖嫔曾眯眼细细端详凉芳:“你好歹也是灵济宫出来的人,到贵妃身边也是承继司夜染从前的地位。我总以为这是司夜染的安排,怎地反倒觉得你一日一日对他生出反骨来?”

    凉芳没闪没避,含笑对上僖嫔的眼睛;“有些人总是喜欢自封为人的主子。便如贵妃娘娘,从前给了你隐蔽,却也在陷害皇后和贤妃一事中利用了你……她是你主子身份自居,旁人眼里也是如此。可是僖嫔娘娘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难道也当真将她当成自己的主子,心甘情愿受其驱驰么?”

    凉芳说着垂下眼帘,淡淡望了望腰间的紫竹洞箫。穗子已经旧了,褪尽了颜色,僖嫔早说过几回要给他铰了,她重新再替他打一盘,却都被他婉拒。

    “实则僖嫔娘娘暂时忍她、敬她,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吧?贵妃风华,本朝也堪第一,僖嫔娘娘也想做第二个贵妃。”

    僖嫔眯起眼来:“司夜染在宦官中所受宠信,以他年幼之姿,本朝也堪称第一。如此说来师兄你暂时忍他、敬他,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成为第二个司夜染,哦?”

    .

    吉祥便抬头,已然不再颤抖,转而平静凝视僖嫔。

    僖嫔便满意点头:“实则你对本宫的心,本宫也都看得明白。你多年追随吴娘娘,原本吴娘娘被赦免乃是大喜,若吴娘娘肯用半点心,复宠倒也不难。那你自然是首屈一指的功臣,将来在这后宫里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啊,吴娘娘却心如古井,半点无意于皇上。你的大好前程,便也被这么无情断送了。吉祥,你心下岂肯甘心?于是你必定得再寻一个新的依靠。可是如今的后宫里,贵妃你是艺考不成了,就凭你当日冲动之下与梅影的一场纷争,贵妃便不会待见你。”

    “太后自然也是一个可选的高枝儿。你也如是做了,于是才有如今的日日皆来问安。可是太后毕竟不同于皇上的嫔妃,太后对你也只不轻不淡,况且太后年事已高……你便明白,太后亦不是你的最好选择。”

    僖嫔边说,边欣赏吉祥面上越变月白的颜色。

    僖嫔捉起吉祥的手,缓缓道:“于是这后宫上下,你眼前唯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本宫。你的心意本宫明白,本宫也能圆满你的心愿——本宫若得宠之日,虽不会将你引荐给皇上,却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子,除了六宫嫔妃,还有六局一司的女官。你没见太后召见嫔妃,非主位的嫔妃都要在庭院里站着,而六局一司的正副女官却都与内廷主位一般坐在太后身边?”

    “本宫便许诺你,给你女官之尊。本宫前进一步,你便上升一层;倘若本宫将来位列中宫,那你便是六局一司里最高的尚宫局左尚宫!”

    吉祥便也面上一热。

    僖嫔点头微笑:“本宫对你的承

    诺,你可满意?”

    吉祥深深吸了口气,叩头道:“奴婢感怀肺腑。娘娘放心,梅影之事便交给奴婢。娘娘看不得的人,奴婢便更容不得。”

    .

    目送吉祥小小身影踽踽而去,僖嫔轻轻舒了口气。

    吉祥不比普通宫女,想要驾驭她需得用些格外的手段。

    叫她先杀一个人,才能断了她的私心杂念,绝了她的后路。

    同时。

    吉祥踽踽而去,知道僖嫔的目光还印在她脊背之上。

    她唇角隐秘,缓缓挑起。

    僖嫔自以为拿捏住了她,她也乐得叫僖嫔这般以为。

    想要除掉梅影,是她早有的夙愿。她正愁如何除掉梅影,而不引火烧到自己。此时是奉了僖嫔的命令,她自己便能摘得干净了。

    就算以后司夜染回来了发觉不对,与她质问起来,她也可以捉一柄挡箭牌。

    .

    这个夜晚,皇帝留宿在贵妃宫里。

    这是贵妃独享的尊荣,除了贵妃之外,所有嫔妃侍寝都只能到皇帝寝宫乾清宫去,皇帝绝不会留宿嫔妃宫里。

    今晚皇帝有心事,贵妃看得出来。便只替皇帝按摩着额角,没有求欢。

    “皇上可是为倭国使团即将进京一事忧心?”贵妃轻声问。

    皇帝伸手拍了拍贵妃手背:“朕的心事,从来都瞒不过爱妃。”

    贵妃蹙眉:“没想到他们在杭州闹了那么一气,皇上未曾降罪,却反倒开恩特准他们直接进京。皇上,你可太纵着他们了!”

    皇帝享受着贵妃的按摩,浅浅一笑:“因倭寇之患,咱们一直远着倭国。此事一日未解,一日便悬着心。朕便想,也该是时候寻个机会了结此事。”

    贵妃也是一惊:“所以皇上想要亲自面见倭国使节,当面垂问?”

    皇帝再拍拍贵妃的手:“朕累了,大明也累了。趁着朕还有这个心力,便趁早了结了吧。”

    .

    贵妃宫里,最为信任的就是梅影、柳姿二人。平素在贵妃寝殿上夜的,就是她们二人轮班。

    今晚皇帝纵然留宿,梅影也按规矩在碧纱橱外上夜。

    贵妃年纪大了,入睡便有些沉。皇帝却耽着心事,许久未曾睡着。心思翻涌,便忍不住咳了两声。

    贵妃丝毫未曾察觉,梅影却听得真切,急忙低声问:“圣上,可要用茶?”

    寝殿外的廊下都留着小炭炉子,温着水,以备主子半夜口渴,这本是宫里日常的规矩。梅影便道:“不如奴婢去给圣上倒杯茶来?”

    贵妃年纪大了,晚上若睡不好,白日间便总显憔悴。皇帝怕吵了贵妃,便忍着咳嗽亲自起身,掀帘子走到外间来。

    皇帝此时只穿着寝衣,梅影慌忙跪下。

    皇帝咳嗽得有点喘,便道:“梅影你扶着朕些儿。别吵醒你家娘娘,朕随你到门外喝茶就好。”

    梅影便小心扶着皇帝朝外走。

    夜色宁静,远处花香暗袭。皇帝忍不住深深吞吐了一口气,却发觉那惑人的香竟然是来自梅影衣领内。便忍不住偏首去望梅影:“你今儿衣裳熏了什么香?”

    梅影也觉心下异样,努力回想了一回:“回万岁,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奴婢寻常用惯了的。”

    梅影努力按捺心思,只以为自己心如鹿撞,是源自之前小睡,梦到了司夜染的缘故。

    可是皇帝却眼神一黯,忽地——埋首在她颈窝。

    气息汹涌,呢喃道:“……好香。”

    -

    【下午两点左右第三更哈~】

295.72梅落无声(3月4日更3)

    “梅影,你在做什么?!”

    门内一声惊吼,皇帝和梅影均重重一震,急忙放开。

    转眸去看,贵妃一脸怒气站在门内,两眼的不敢置信。

    这一惊吓,梅影心头的迷雾登时都散去,她急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头:“娘娘开恩,娘娘开恩。一切请容奴婢细细辨来,娘娘切勿多心!”

    额头重重磕在地面的条石之上,完全不惜力气,于是不几下毅然磕得额头淌血。嫣红的血,如狰狞的蛇,缓缓沿着她年轻的面颊爬下。

    皇帝也双眼迷蒙,用力甩了甩头。狼狈之下,哀求望向贵妃:“爱妃,你误会了。酢”

    皇帝不出声还好,这一说话,贵妃心头便更是怒火喷涌而起。

    “皇上……你还在护着她!妾身这双眼睛看得分明,妾身怎会误会?”

    她怆然之下,无意间望见自己身影倒映在妆奁之上的倒影。年近五旬的女子,又是夜晚卸去钗钿,兼之夜半惊醒而来——这般看去,哪里还能有半点美态,分明已是,已是半截朽木!

    再反观梅影,纵然跪倒卑微叩头,脸上又爬满了血痕……可是她依旧是那么该死地年轻,那般该死地楚楚动人,那般该死地——我见犹怜!

    她为何要这么年轻,这么动人,这么堪怜?——是不是故意在皇上面前这般,就是为了对照她的苍老和枯槁,就是要让皇上看清她们两个的区别,啊?

    这一刻事出突然,贵妃一颗心全被嫉恨蒙蔽。她没办法缓下一口气来细细思量,她现在只想毁了所有碍眼的一切,只挽回皇上的心来!

    便如他年幼,而她尚且貌美如花时,他一双眼只看着她,一颗心只想着她……

    贵妃便抬脚,狠狠踹在梅影脸上:“jian婢!你之前几次三番狐媚惑主,本宫都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饶了你去。本宫当日也曾甩过你巴掌,警告你从此好自为之,其后以为你幡然改过,依旧肯信你用你……却没想到,你贼心不改,今晚竟然欺到本宫头上来!”

    这般闹腾,阖宫上下的人都披衣出来。柳姿见此情形,急忙不顾自己姓名,扑上前来一把抱住梅影,死死护住,哀切道:“娘娘请开恩!梅影她已是一脸鲜血,娘娘不能再打了!娘娘若觉得不出气,便打奴婢吧!”

    贵妃本想叫柳姿将梅影拖下去惩治,可是一看此情形,知道柳姿只会一力护着梅影,贵妃便抬眼去望宫中其他人。

    夜色灯影里,凉芳长身而来,面上无波无澜。

    贵妃便吩咐道:“凉芳,将梅影拖了下去!”

    此情此景,皇帝也不好再回护梅影,只得由得贵妃处置,自己上前扶住贵妃的肩:“贞儿,好了。更深露重,小心你的身子。朕陪你回去吧,啊。”

    两人回了里间,贵妃也不依不饶,索性一头撞向皇帝去,哭喊道:“求皇上赐贞儿一死!皇上既不爱贞儿了,贞儿便不活了!”

    皇帝又羞又愧,急忙抱紧贵妃,全力安抚:“贞儿,你可知道朕方才那一刻缘何失控?”

    贵妃嚎哭:“我不听!皇上不必说了,我半个字都不想听!”

    皇帝用尽全身力气,扳正贵妃肩膀,强迫她看着他。她纵已年老,此时泪眼婆娑却依旧能叫他心痛。他哀哀说:“贞儿!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分明是你当年用过的!朕记得第一次临幸你,你领口飘出的,便也是那种香。”

    “那香气,朕一辈子都忘不了……”

    贵妃狠狠一怔,抬眼望向皇帝,看见他写满一脸的真挚。贵妃便投入皇帝怀中,放声大哭:“……可是贞儿是真的好害怕,好害怕!贞儿能跟六宫嫔妃争,能跟皇上吵,可是贞儿终究争不过岁月,吵不来青春永驻!”

    “贞儿甚至不是在恼皇上,甚至不是恼梅影……皇上还正年轻,有心欢爱,这不是皇上的错;而梅影那孩子,从小在贞儿身边长大,她用的香难免是贞儿的,她更是在样貌气度上颇有贞儿的几分模样,皇上一时情迷也再正常不过——贞儿此刻真正痛恨的,却是自己这副苍老衰朽的模样啊!”

    “汉朝李夫人病重而再不见君王,可是贞儿却没有她的果敢。贞儿一日不见皇上都忍不了,贞儿这是活该……”

    皇帝轻轻拭干贵妃泪痕,坚毅道:“朕一定会想到法子的,你放心。朕这多年来秘密叫人寻访蓬莱仙药,终能为你找回一味‘还颜丹’,叫你重复曾经美貌。”

    贵妃一怔:“皇上这多年派人去蓬莱寻药,原来竟是为了妾身?那皇上怎么会胡乱服了那么多药,以至于今日身子虚弱?”

    皇帝略带羞涩,缓缓一笑:“朕的药,可以叫小六,叫近臣试;可是要给你用的药,朕便不放心其他任何人来试。于是总得朕亲身来服,感受过每一分药力,亲自验证药效,最终成功之后,才能捧到你的面前来。”

    “贞儿的安康,决不容半点有失。”

    贵妃忍不住死死抱紧了皇帝,嚎啕出声:“皇上,你怎么那么傻,怎么

    那么傻啊……”

    皇帝含泪微笑:“若此,贞儿总该相信朕的心了吧?”

    .

    皇帝与贵妃大闹,之后又喁喁耳语,只顾着自己的和好如初。

    梅影却被凉芳关进房间内,不准人见。

    柳姿今晚也被吓着了,又因贵妃呵斥,于是竟然也进不来。

    梅影一脸血痕,无助盯着凉芳,瑟瑟发抖。

    凉芳目色寒凉,手抚紫竹箫那陈旧了的穗子,缓缓道:“这是夜半,你的事自轮不到宫正司来惩处;不过贵妃娘娘的手腕,你也明白。将你锁在宫里,只会比去了宫正司还惨。更何况,你犯下的是跟贵妃娘娘争夺皇宠的不赦之罪!”

    梅影无助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如此待我的!今晚事出有异,我会向娘娘剖白,娘娘一定会明白的!”

    凉芳清冷抬眼:“你绝了这份心吧。梅影,你再没机会了。”

    梅影这才悚然一惊:“凉芳,你缘何这样说?就算我今晚获罪于娘娘,可是娘娘并未发落于我,更未曾说要杀了我!”

    “娘娘是没说过要杀了你,”凉芳眼帘轻挑:“可是我却不会让你活过今晚。”

    “你敢!”梅影大怒:“凉芳,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凉芳冷冷睨着梅影。他今晚叫方静言在外头守着,他不怕她喊。

    “我是什么身份?”凉芳仿佛觉得有趣,说着说着便笑了:“我自己也迷惘了呢。梅影,那便叫你来说说,我该是个什么身份?”

    “你是灵济宫里出来的人。你的命都是六哥救的!”

    凉芳点点头,却又残忍地摇了摇头:“我是从灵济宫里走出来的,但是谁说我就从此是灵济宫的手下?当年救下我的也不是你的六哥,而是曾尚书以命相托罢了!——如果没有曾尚书的托付,你那六哥又怎么会管我?或许因为我曾是紫府的人,反倒会杀了我呢!”

    梅影一惊:“如此说来,我六哥和兰公子,竟是看错了你!”

    凉芳挑眸一笑:“你六哥看没看错,我不知道;至于兰公子,倒也不是他看错,而是我想要让他看到什么而已——你忘了,我本是个戏子?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我最善于扮演别人,逼真得连自己都会忘了本性。”

    梅影大惊,此时已然顾不上自己安危,只悬心司夜染。

    “你究竟相对我六哥怎样?凉芳我警告你,你若敢动我六哥半点毫毛,我必定不放过你!”

    凉芳悠闲地摸了摸长鬓:“……你没机会了。”

    .

    方静言突然跑进来,附在凉芳耳边报:“皇上和贵妃娘娘好像和好了!师父快点动手,若迟了,或许贵妃娘娘冷静下来便会赦免了梅影。那就没机会了!”

    凉芳却丝毫不乱,甚至诡笑着侧眸去望梅影。

    “想知道方静言对我说了什么吧?好,我就告诉你。他说:皇上和贵妃娘娘竟然这么快就和好了。贵妃娘娘冷静下来,接下来就会赦免你呢。”

    方静言脸便臊得一红。

    梅影大喜,急忙起身。

    她就知道贵妃不会杀了她。多年情分,贵妃方才不过是被气蒙了心。

    凉芳上下瞄着梅影,咋舌道:“瞧瞧你,这一脸的血污,一身的狼狈。稍后娘娘若宣你去,你难道就这么到圣上和娘娘面前去谢恩?”

    梅影上下看了一眼,也知不妥。

    凉芳冲方静言一使眼色,幽幽道:“我早就替你备下了热水了。趁着还有工夫,赶紧洗洗吧。”

    梅影便脸一红,朝凉芳微微一揖:“那多谢你。凉芳,你方才的话只是吓我的,是吧?你终归是灵济宫走出来的人,我六哥亲自调.教过的,怎么会出错。”

    凉芳只一脸冷笑,未做回答。

    稍后热水抬进,凉芳等人出去之后,梅影便赶紧褪衣入浴,半分不敢耽搁。

    一时紧张倏然放松下来,她舒服得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时,窗子却无声无息地开了。方才在众人眼里分明已经退出去的凉芳,无声进来。隔着纱帘,冷冷望着泡在木桶之中的梅影。

    他轻轻抚了抚腰际紫竹箫的穗子,轻声道:“你别走得太快,容我一个一个将仇人送到你眼前。然后,我自会来陪你。”

    .

    听见语声,梅影猛然惊醒,转头回望,想冲口喝问“谁?”

    却根本没来得及出声,嘴便被一只修长冰冷的手狠狠捂住。

    紧接着,那人另一只手便毫不犹豫按在她头顶上,直将她压入水中。

    水花荡漾,梅影惊恐地圆睁双目,终于看清了凉芳面上的森冷。她用力踢蹬,双手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手……

    凉芳冷漠地看着梅影在水下缓缓放弃挣扎,双眼越瞪越大。他毫无半点惧色,手上没有半分松力。想及曾诚死时的惨状,他恨不能叫梅影再多受一些痛苦才甘心。</

    叫她死得这么痛快,又是死在水里这么清清静静,已是便宜了她。

    又过片时,梅影的身子全数松了下来,深深沉入水底。她双眼始终圆睁,带着惊恐,更多的却是——不解。

    凉芳使巾子仔细擦掉自己的鞋印和手印,这才从容翻窗而去。

    夜,又无声地沉降下来。

    一场永远的沉睡……

    .

    天亮时分,梅影的死才被柳姿发现。

    冲天的哭声,从昭德宫传出,后宫无不恻然。

    都说梅影是夜半洗浴时,自己不小心呛水而亡。除了昭德宫人,无人知道昨晚她与皇上、贵妃之间发生过的事。

    而对贵妃和皇帝来说,也只以为昨晚因冤枉了她,她性子本是刚烈,于是以死明志。

    吉祥听大包子说起,才佯作惊讶,还洒了几滴清泪。

    多谢梅影,不光自己死了,还借助她领口的香,给皇帝下了轻微的“迷情蛊”。

    -

    【稍后去更警察蜀黍~~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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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73锦囊之计

    昨夜梅落无声,兰芽和司夜染也正漂泊在海上。沧海茫茫,与陆地远隔,不通半点消息,可是司夜染却莫名地手捂心口,闷声一哼。

    兰芽忙上前扶住:“怎么了?牙”

    司夜染摇头轻笑:“没事,兴许是晕船了。”

    他避重就轻,不想叫她担心。

    他生于忧患,出世第二天便遭追杀……这十数年走过来,哪一天不是枕戈待旦?于是他生出了如草原头狼一般的直觉——每遇有事,他便会离奇生出心悸。这心悸未必是因他自己的,更有因追随他的人的。

    此时被孤悬海上,纵然无法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却还是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兰芽帮他顺着心口,瞟着他道:“你还能晕船?我不信!”

    他便轻声一叹,捉住她的手道:“好吧我说实话。明日咱们就将到达平户藩,我心下也有些害怕。可是我不想叫你知道我也会胆小啊。”

    兰芽这才笑了。出下头去望着与他交握的之间,悄声道:“其实,我也害怕。”

    司夜染轻叹,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我在。酢”

    .

    这日一早,梅影的死便传进灵济宫来。

    藏花闻言坐在榻上,只眯起了幽深的眼,半晌没动一下。

    初礼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瞧见藏花的模样,已是明白。

    大人和兰公子南下而去,将京师和灵济宫都交托在二爷手上,不容有失。二爷殚精竭虑,一边要与紫府仇夜雨周.旋,一边还要紧盯皇宫和朝堂上的动静。百密一疏,实在顾不过来梅姑娘那边,却没想到恰恰是梅姑娘出了事。

    当初除掉长贵,便是梅姑娘爷袂之举。二爷有机会亲手除了长贵,替大人和灵济宫出了一口恶气,心下对梅姑娘颇为感念。

    纵然后来梅姑娘与大人对食,在灵济宫里名为“主母”,可是梅姑娘言行一向极有分寸,并未做过分的事去。

    以二爷的性子,对梅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辨清究竟是对她好感多一些,还是嫉妒多一些,她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

    初礼心下也是感伤,赶紧施礼劝慰:“二爷,别难过了。此事待得大人回京,终究能为梅姑娘讨还一个公道。”

    藏花转眸瞟着初礼,凄冷地笑:“等大人回来,她早骨化成灰,什么痕迹早都抹得干干净净!那动手的人当真聪明,就趁着大人和兰公子都不在,我又没资格内宫行走的空当才动的手。”

    藏花此语,已是又将他自己迫入牛角尖儿去了。

    初礼便急忙出言提醒:“二爷,现下还不是较劲的时候!替梅姑娘讨还公道是重要,可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二爷别忘了,皇上已下旨意,召倭国使团进京。二爷在京中坐镇,要早做绸缪才是。”

    说到此事,藏花便狠狠一咬牙:“邹凯那老匹夫!我早就说了该除了他,留他果然又出祸患!”

    外国人来明的事宜,本就是礼部的分内事。于是邹凯这才联合多位官员,向皇上奏明杭州大闹之事,且建议皇上恩抚,召他们进京——邹凯的言行从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半分不对,只有深谙内情的才知道他的心有多黑。

    藏花说到激动处,起身便向外走:“我这便去要了那老匹夫的命!”

    初礼急忙拦着:“二爷的担心,大人岂能没有?可是大人既然留邹凯活到今天,便必定是有大人的安排!二爷仔细想想,若没了邹凯,大人与草原的关系将何以为继?……而兰公子满门一事,又要有谁来旁证?”

    藏花便愤然甩袖:“说到底,大人也还都是为了兰公子!”

    怀里叹息:“这件事,迟早都要做一个了断。”

    藏花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好,那我就再容邹凯那老匹夫再多活几日。来日,我必定让他死得比长贵更痛楚百倍!”

    他幽幽转头望初礼:“我可以不杀邹凯,可是我也要去杀了倭国使团的头目。此事你总不该再拦着我了吧?”

    初礼惊得又赶紧攥紧藏花衣袖:“二爷,别莽撞!倭国使团尚未进京,二爷怎么能贸然行事?二爷此时不宜好勇斗狠,应该学着大人和兰公子,寻那四两拨千斤的法子。”

    藏花目光阴冷:“我现下还能有什么法子?”

    初礼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锦囊来:“大人离京之日,将这个留给奴婢,说若二爷踌躇无措之时,叫二爷拆开来看。”

    藏花连忙打开,上头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秦直碧。

    .

    一见这个名字,藏花便烫手一般扔了锦囊。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初礼:“大人叫我去找秦直碧商量?我才不去!”

    彼时藏花曾因对兰芽的妒恨,不顾一切冲到青州去将秦直碧吊在山洞里狠狠鞭打,两人之间已然结下心结。此时藏花却要与秦直碧去商量对策?难道要他去向秦直碧认错不成?

    初礼也只能摇头:“大人只留下这个锦囊,里

    面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写,奴侪都不知晓。”

    .

    藏花只得愤愤捏着锦囊出门。

    青州那边早送来消息,秦直碧、陈桐倚已然带了个书童抵京。与一班士子一同住在客栈“状元楼”里。

    藏花没打算今儿就直接见秦直碧,只想兜圈子看看。

    不消说,那个书童就是小窈。

    秦直碧来到京师,只出去过一趟。小窈本想跟着,却被秦直碧寒了脸拒绝。他出去的时辰也不长,回来时正是一场潇潇细雨,他连伞都没打,湿落一身,满脸落寞。回来便坐在杌子上,不顾小窈张罗给他换干衣裳、擦脸,只呆呆凝望地面。

    待小窈出去换水,此前一直摇着破蒲扇冷眼旁观的陈桐倚才颠颠儿地走过来,叹了口气道:“是想去瞧瞧兰公子吧?结果,没瞧见。”

    秦直碧这才动了一下,黯然抬眼:“她走了。”

    从此秦直碧闭门不出,埋头苦读。也捉着陈桐倚,不准他出去逛游,说是为了专心备考。

    陈桐倚虽然本心不愿,忒向往京师的风光,可是也怕小窈给看出端倪来,便只好忍了。只不过镇日里秦直碧是实打实地看书,他则是将话本儿夹在书里偷偷地看。

    所以藏花此来,绕着状元楼前后左右绕了一两个时辰,也没瞧见秦直碧一根毫毛。跟周围的笔墨铺子、小食肆打听这么个人,人家也说虽然瞧见过,不过来了只是买了纸笔,或者吃一碗面便走,多一句话都不肯说的。

    这股子压抑在沉默里的傲气,叫藏花颇有些牙根儿痒痒。

    比之虎子,这个秦直碧才是真的难对付。

    .

    藏花这般在楼外转圈儿,秦直碧专心念书,自然是没看见;陈桐倚专心看话本儿,正被一个寡妇勾.引书生的故事折磨得心痒难挠,便也没瞧见。

    可是小窈却瞧见了。

    她看秦陈二人都没有分神的意思,便自己一抹身下了楼来。

    藏花今儿便服而来,便掩住了些骨子里的戾气。加之他天生的妩媚气度,便叫小窈有些碍眼。

    秦直碧心里有个人,小窈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没见过,亦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眼见藏花眉藏桃花、满面风.流,便有些多心了。

    藏花留意到小窈,便忍不住蹙眉,转身就走。

    小窈也不放过,紧随其后。可是小窈的脚力如何是藏花的对手,藏花身形几晃,便已消失在了蛛网一般的巷子里。小窈不甘,愤愤跺脚:“我绝不会放过你!”

    小窈不知,就在她离去的当儿,正有人敲响了秦直碧的房门。

    .

    小窈不在,秦直碧便亲自开门。一瞧,正是住在对面房间里的士子林展培。林展培约有三十五岁上下的样子,到了状元楼后,也与秦直碧一样,关门苦读,不理窗外事。

    仅有几回是在楼下的纸笔店和面摊遇见,都是买了东西各自便走。一来二去,秦直碧便多留意了他一眼。只见他一次并不吃完一碗面,而是只吃一半,将另一半倒进一个笔筒里,小心带回去。

    他不解,便问那面摊老板。那老板叹口气,“穷啊。考了十年都未曾中,家里还有妻儿要养。留下那一半,他都不是当晚饭的,而是留到半夜实在熬不住了,充夜宵的。”

    秦直碧实在不忍心,有一回便拦住了林展培,想帮他多付一碗面。林展培却笑:“你我皆为朝廷士子,今日虽依旧白衣,却总要留住这一把傲骨。来日朝堂之上,方不会被威武所屈,不因富贵而yin。”

    这一番话说得秦直碧大觉敬佩。于是今日一瞧是他来敲门,秦直碧便连忙将他让进门来。

    -

    【大家元宵节快乐~稍后第二更】

297.74哪有巧合

    兰芽有些揪心,直望虎子。

    虎子上前一笑:“松浦大名难道还不相信在下么?在下在东海帮中资历虽浅,好歹也被四海龙王封为‘木嵘大王’。”

    松浦大名便一笑:“木嵘大王多虑了,本主岂可质疑尊驾?”

    木嵘大王是东海帮四海龙王封的,质疑他就等于质疑四海龙王的判断力。他松浦知田还不想这么早就与四海龙王撕破面皮。他还得靠着他们的存在,替他赚钱,替他从海上买来佛朗哥火器;还得靠着他们的存在,与大明朝廷谈条件。

    此时倭国内乱,天皇势微,群雄逐鹿,他还想靠着东海帮,好好地搅动一番风云。

    虎子便抱拳:“多谢名主。酢”

    .

    兰芽一行被松浦知田安排到馆驿。倭国的园苑,规模虽比不得大明,却胜在精巧雅致。窗外便又白石清泉,可闻呦呦鹿鸣。

    兰芽却无心欣赏,只小心看顾着司夜染。

    他当着她的面忍得完美,往往她刚一转身离去,便见他手捂住嘴弓下身去,隐忍地在掌心低咳。

    兰芽走到廊下,捉住虎子的手:“我只问你,从前东海号采的药都有什么?从哪里可以得到?”

    虎子皱眉:“那都是周灵安亲自与四海龙王接洽的事,外人无从知晓。”

    兰芽急得一握拳:“想办法,尽快带我去见四海龙王!”

    虎子眯眼去望窗内的周生:“他怎么回事?你问到药草,以及这么急着要见四海龙王,竟为的是他?”

    “不管他是月船,还是周生,就算有司夜染的亲笔书函,却也似乎不值得你如此为他忧心。”

    兰芽一警,忙道:“人命关天。”

    虎子便垂下头去:“此处是松浦大名的地盘,你出去多有不便。今晚我寻机回龙宫去一趟。关于那些药草,我尽力打探就是,至于究竟能不能拿到,还要看他的造化。”

    兰芽只有点头。

    .

    虎子带着山猫走出馆驿去,果然有武士上前横刀拦住。

    “何往?”

    虎子望山猫一眼,山猫便不耐烦地上前伸手拨开那倭刀:“我说你长不长眼睛?这位是我东海帮木嵘大王,又岂是你有资格横刀拦阻的?”

    东海帮的头目,纵然在松浦大名府邸也是待若上宾,武士便客气了些,收起了刀,却依旧横在前路,不肯放行。

    “多有得罪。只是名主吩咐,叫我等看顾好馆中贵客。若因贵客擅自离开馆驿,而出了什么危险的话,我等便要吃罪。”

    山猫怒道:“我们大王远途而归,自然要回帮里向四位龙王禀告,岂可在此处耽误了行程?”

    虎子抱着手臂,垂着斗笠无声听着,此时才缓缓抬头:“你等当真要本大王亲自去向你家名主祈求了,才肯放行么?”

    几个武士互使眼色,最后纵是不甘,却也还都是退后一步。

    “请——”

    虎子一声冷哼,搭着山猫的肩膀,傲然从几个武士面前走向前去。

    一叶舢板,出没在夜色海天深处。

    东海深处一座孤岛孤傲耸峙,朝向海水的一面如刀砍削,竟是一处绝壁。若无上方绞链放下吊桥来,便是飞鸟插翅也飞不进去。

    山猫一声唿哨,以暗语向山上扬声示意。山上有人遥望下来,招呼了一声“木嵘大王辛苦了。”哗啦啦放下吊桥来。

    长廊深幽,乃是从山体腹中掏出来的。行走其间,远近山壁传来琅琅回响。

    虎子问前方执着火把带路人:“东王可歇下了?”

    那帮众蹙眉:“东王病了,今晚不宜打扰。”

    虎子又问:“北王呢?”

    帮众回头望了一眼:“真不巧,北王今天出海替东王采药去了。”

    虎子不由一怔,便停下脚步。

    虽说理由充分,却未免有些太巧。

    那帮众连忙道:“南王和西王都在。”

    虎子很是犹豫了一刻,才道:“那去南王府吧。”

    .

    虎子这般犹豫,事出有因。

    东南西北四海龙王脾气秉性和在帮中的地位有所不同。

    东王是元老,所以在帮中地位最高,可是年已古稀,寻常细碎帮务已不轻易亲自经管。东王亲嘱,将他忙不过来的帮务都交给北王,说是因北王年轻,多些历练,也不担心他累。

    东王和北王的亲近,便叫南王和西王互相靠近。于是四大龙王之中,倒也悄然分成两派。

    南王在帮中地位仅次于东王,寻常帮务都可做主,为人谨慎,略显多疑;西王则勇武非常,却也稍嫌莽撞。南王与西王联手,倒也是互补。

    虎子当初就是先结识了北王,两人意气相投,北王便将虎子介绍给东王。由东王亲口封了虎子的“木嵘大王”之名。于是虎子遇事更愿意禀告给东王和北王。

    .

    虎子硬着头皮进了南王府。

    南王一见虎子,便是亲热道:“一路辛苦了。木嵘兄弟,快坐。”

    虎子谢过,南王上下打量虎子神色,缓缓道:“兄弟在杭州闹的这一场,当真精彩。乌蛮驿的五个守兵倒也罢了,不成什么气候;可是后来大闹杭州府,带人劫狱,将咱们栽在杭州府手里的兄弟都给解救出来——这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胆色和智谋了。”

    虎子却忍不住皱眉。坦言之,这些事虽然都是他参与的,但是却都不是他策划,他只是稀里糊涂就被卷在里面,如何能敢居功?

    虎子急忙抱拳:“南王,属下万万不敢。”

    南王笑:“千万不要过谦。你是北王称兄道弟的人,又是东王亲口册封的,你便自然有这个本事,该当这一功。别急,待得北王归来,本王自会禀明东王,好好与你庆功!”

    虎子不知从何说起,便索性闭嘴不说。来日见了东王和北王,再慢慢解释不迟。

    两人之间有些冷场,南王便端详着虎子神色,幽幽道:“倒是听说,兄弟你这回还格外收了些新人入伙。听松浦那边传来的消息,你还带回来一个贵宾啊。”

    终于到了关键问题上。

    虎子小心提了口气,抱拳道:“是周灵安之子。周家满门俱灭,多亏还留下这一脉子息。”

    南王垂下眼帘去:“可是听说明明上船的时候还是个道士,怎地航海途中却变成青衫公子了?”

    虎子再深吸口气:“道士是假的,周生才是他真实身份。他扮成道士,是为了方便做些不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比如正大光明到他爹周灵安经营的东海号去,瞧瞧他爹;或者捏些谎言,骗得周家本家女眷开门叫他进去算命、看病,趁机瞧瞧他爹其他的妻妾、子女。”

    南王便笑了:“原来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难得这位周郎这般风趣,更是聪明得很。”

    南王明明在笑,虎子却笑不出来。他绝不信南王就这么轻易信了他的话,可是南王却偏偏做出一副乐于相信的模样。

    虎子此时只好掀开底牌。

    虎子抬头:“不瞒南王,有些话周生也未曾尽数都说给属下。周生只说,若属下回来见到南王,叫属下代为转达一句话。”

    南王凝眸:“什么话?”

    虎子迷惘摇头:“周生只说,不知南王可还记得曾经与周灵安说过的话?周生说若有机会面见南王,定会将那句话说给南王听。”

    南王这才面色微微一变,郑重点头:“好。本王会尽快安排与他见面。”

    一直说到此处,南王才终于肯有所相信了。只因为他当初与周灵安说的那些话,只有天知地知,他和周灵安知。那般要紧的话,周灵安也只会说给自己最要紧的人听。

    虎子有心想问药草之事,可是当着南王,还是咽了回去。

    .

    他告辞而出,便问帮众:“北王几时走的?何时才能归来?”

    帮众摇头道:“木嵘大王也知道,寻药不易,有时还要看缘分。所以北王没交待何时会回来。”

    虎子有些急:“那北王究竟去何处采药了?”

    帮众更是摇头:“木嵘大王这是急糊涂了。采药所在一向是帮中最要紧的秘密,只有四海龙王知晓,北王岂会轻易说给属下听?”

    虎子一跺脚:“带我去求见东王!”

    帮众却都拦住:“南王和西王有令,东王病了,正自静养,不准寻常人等和帮中杂务干扰。”

    -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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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75四海龙王

    虎子回到龙宫已然是深夜,循例他怎么也该在龙宫过完这个晚上再走。可是睡到一半,他只觉如芒在背,只能坐起,垂眸望去,身子下的狼皮褥子已然根根狼毛竖起。

    龙宫因建在山腹之中,他侧耳听去,远远近近便隐有动静牙。

    这褥子是他爹送给他的。那年山海关外闹狼灾,百姓大骇;关内战马每晚被狼嚎所扰,不敢入睡,连续多日之后,战马轻者掉膘,重的则一病到底,失去战斗力。

    与关外北元对垒,又要防备东边的女真人,战马是关防的命根子。山海关总兵不但怠慢,用加急文书禀告辽东总兵袁国忠。

    袁国忠见后不过一笑,轻装简从,只带了二十个亲兵和年少的袁星野,夤夜从驻地驰奔山海关。疾马轻裘,二十人在崇山明月之下冲入狼群,痛快挥刀。

    一场快意之战,袁星野也溅了一脸的狼血。

    爹爹回马望来,赞许而笑:“好小子,不愧是我袁家儿郎!”

    可是当晚袁星野还是梦里发了烧,他却死咬牙关不肯承认是后怕了。昏睡一半,惊悸醒来,却见爹爹正坐在灯下动着针线。

    一向领兵打仗的爹,竟然捏起绣花针,他便觉奇怪。

    爹白他一眼,道:“身在行伍,身上的衣裳破了,难道送回家给你娘缝补去?不光我,我帐下那帮小子的衣裳,破了都是我给缝的。酢”

    爹爹说着咬断线头,呼啦一抖,将一件毛皮背心展在他眼前:“小子,这就是亲手杀的那头公狼。我亲手替你剥了皮,缝成这件狼皮背心。你穿着,就不害怕了。”

    爹说这狼皮邪性,纵然只剩毛皮了,可是但凡遇见风险,那狼毛还是根根都站起来。人穿上,就能遇险有个提醒。

    他当年从辽东逃出来,什么都没带出来。只有这随身穿着的狼皮背心跟随着他。白天当衣裳,晚上当褥子,后来到了这东海来,天热没机会穿,就彻底只当铺盖了。

    狼毛竖起,便印证了虎子的直觉。今晚他睡在龙宫里,夜半有人窥伺。

    他便卷起狼皮褥子,起身便走。

    山猫迷迷糊糊被拎起来,还奇怪:“明早天亮再走不迟啊。”

    虎子带山猫回到馆驿,已是天亮。兰芽悬心着结果,便赶来问,却见虎子面色不对。

    兰芽便与他并肩坐下来,缓缓道:“出事了是么?说吧。”

    虎子将昨晚情形告诉给兰芽。兰芽一听便皱眉:“东王病得太巧,北王离开得太巧……可是若说巧倒也罢了,南王却不准人去见东王——这便有猫腻。”

    虎子面上已是微微变色,兰芽心下就更是揪成一团。

    兰芽望着虎子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龙宫是出事了。东王和北王,凶多吉少。”

    话音方落,门外极轻的一声,仿佛飞鸟掠过。兰芽却激灵一惊,急忙起身推门望去。

    园林幽静,她看不出半点异样。

    更可恨的是,倭国人太过干净,大清早的这门廊下便不留半点灰尘,叫她连一丝痕迹都看不见。

    可是她却还是追出门去,回到房间。

    司夜染还好好在榻上睡着,姿态沉静。沉静得,就连最难伪装住的睫毛,都平静收卷,没有颤动。

    兰芽还是轻叹口气:“别装了。我知道方才是你。”

    司夜染只能悄然一叹,坐起身来。

    兰芽强压心悸:“本来以你身手,我该听不见半点动静。可是你却还是弄出动静来了,就只说明——你忧心了。”

    她已然说得这般明白,他便无颜再瞒。他便点头:“你说得对,东王和北王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我得尽快赶去。”

    兰芽在袖口遮挡下,悄然攥紧指尖:“这是人家东海帮的内部事,你就算尽快赶去,又有何助?难不成四海龙王都能听你的,你有本事节制住他们?”

    他深深吸口气,抬眼对上她暗涛汹涌的眼:“……我有。”

    一口气便梗在兰芽咽喉处。那个堵在她心里良久的秘密,他终于肯向她揭开谜底了么?

    .

    京师,白衣士子联名上书,力谏朝廷收回成命,不要召见倭国使团。

    科考因归礼部主办,士子的上书便被送到礼部尚书邹凯案前。邹凯只简单扫过,便斥道:“一班士子不思专心备考,却越俎代庖擅论起朝堂来!他们想管,行,等他们先中了榜,被皇上赐予了官职,有机会与老夫并肩朝堂之日,再与老夫争论短长吧!”

    邹凯说完,直接将尚书掷于案下,根本就不会如士子所希望的转达天听。

    礼部官员将上书退回,并亲自到状元楼等处,申斥士子们。警告他们专心向学,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秦直碧、林展培等人一听便炸了。

    一场更大的风云,正在京师集卷。

    .

    京师的消息传到路上的倭国使团来,引发了不小

    的喧哗。

    此番进京,倭国使团的正使是幕府将军的老师、天龙寺大和尚百丈禅师。松浦晴枝自揭身份,担任副使。

    但是使团成员心下都明白,正如整个使团实际上都是松浦大名控制的,那么这回进京,松浦晴枝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面对团众的担心,松浦晴枝也只淡淡一笑;“你们担心什么?召咱们进京的是大明皇上,所谓君无戏言,他岂能随便就改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大明皇上捭阖不平那帮儒生,到时候咱们也有理由闹他一场。左右,咱们是不会吃亏的。”

    煮雪静静听着他的话,藏下心下重重波涛。

    .

    回到舱房,煮雪便腿一软,跌坐在蔺草席上。

    花怜赶紧过来问:“小姐这是怎么了?京师闹起来本是好事,小姐怎反倒不快?”

    煮雪闭上眼睛:“京师发生这样的事,绝非巧合。定是大人的安排——而大人,也是为了我。”

    她与松浦情债的情愫,她自己纵小心隐匿着,可是她知道,她瞒不过大人。况且当年大人在清泉寺里见到她时,也正是她与松浦晴枝相遇前后。她与松浦晴枝之间的种种,大人都曾旁观到。

    煮雪按住心口:“大人对我如此,我便更不敢辜负大人。为了大人,我便再没什么豁不出去。此番倘若书生联名上书都拦阻不住倭国使团进京,我便与松浦晴枝玉石俱焚也罢!”

    她本想在那晚下了山之后就杀了松浦晴枝,她本想的!

    可是彼时却见松浦晴枝孤零零立在山下的月光里,衣袍被虬结树枝染满衣襟。他朝她转眸来怯生生一笑:“雪子你怎么才回来?你可知道,我好害怕?我真的怕你,这么一走就再也不回来,我便又不知,这茫茫天下,我该到何处去寻你。”

    她不想手软的,真的不想。可是那一刻,却怎么都从容不下来,怎么都动不了手。

    她便安慰自己说,来路方长。从杭州北上进京的路还要走许久,她随时还有机会。

    .

    花怜打量煮雪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口口声声跟婢子说,要杀了晴枝少爷?小姐难道忘了,婢子心系少爷,已然许久了么?”

    煮雪一怔。

    花怜却温婉垂下头去:“小姐切莫在婢子面前说这样的话了。婢子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这话向晴枝少爷说了出去。”

    煮雪一怔:“花怜,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怜凝望煮雪:“为情所困,并非只是小姐的特权。婢子纵身份卑微,亦有此心。”

    .

    皇宫。

    梅影死了,吉祥和僖嫔原本担心贵妃会细查一番。不过幸好贵妃也是心有亏欠,只以为梅影是因为受了她的冤枉那个,这才一时气不过想不开的缘故,便只哀伤多日,却不曾叫人细查。

    柳姿也陪着贵妃一同伤心,多日不吃不喝,身子不能支撑。昭德宫里里外外便都由凉芳做主。贵妃宫里,渐渐终于成了凉芳的天下。

    僖嫔也言出必行,趁着在太后宫里陪伴太后的机会,寻了个太后开心的时候,冲陪伴在畔的尚宫局左尚宫推荐了吉祥。只说这孩子忠诚却命苦,若一辈子就这么埋没在冷宫了,她也于心不忍,于是瞧着女官里还有缺,不如叫这孩子补一个差事吧。

    吉祥一向在太后面前乖巧,太后对她也还好,左尚宫自然都看在眼里,便答应了,说回去看看六局一司哪边还有女史的缺,便叫吉祥补了。

    倒是知秋想得周全,提醒太后说:“吴娘娘身边就吉祥一个人,这若将吉祥调用他处,倒让吴娘娘身边没了人使。”

    僖嫔一听便懂,忙起身道:“此事既然是妾身提起的,自当由妾身亲自去向吴娘娘禀明。”

300.77祸起萧墙

    僖嫔便亲赴冷宫。

    废后虽然依旧没品没级,而僖嫔则贵为内廷主位,可是僖嫔却还是远远便下轿;进了宫门后,早早便抢先向废后施礼。

    废后如何敢当,连忙想要跪谢。

    僖嫔却扶住,谦辞道;“吴姐姐千万不要多礼,当真折杀小妹。”

    废后却还坚持:“这是宫规,废人岂敢不遵。酢”

    僖嫔叹道:“不管宫规如何,在小妹心里,吴姐姐却依旧是皇上的元皇后,谁都更改不了。”

    吴娘娘却没因僖嫔的话而生半点自矜,只平静抬眸,望住跟在僖嫔身后一同回来的吉祥牙。

    这般慈祥目光,里面还隐隐含着关切、忧心。吉祥便心下一悸,急忙上前跪倒:“娘娘。”

    废后笑了,却笑出满眼的泪花,她对僖嫔说:“僖嫔娘娘今日驾临,便是要从废人身边带走吉祥那孩子了吧?”

    吉祥心下狠狠一痛,膝行上前,抱住废后大哭出来:“娘娘……奴婢,对不住娘娘。”

    废后心如古井,却还这般心眼明净,倒叫僖嫔咬住舌尖,止住接下来的那些废话。

    僖嫔只点头道:“吉祥长大了,娘娘这里总归不是该留她一世的地方。小妹但请姐姐放心,小妹一定会替娘娘好好照拂吉祥。”

    废后没回答僖嫔,只垂首抱紧吉祥肩膀:“孩子,别说对不起。我早就明白,你不该是陪我一辈子埋没在这冷宫里的人。你陪我受苦十年,你叫我尝过为人母的欢愉,我已是感激不尽。孩子,你想去,便好好地去。我只给你一句话:这后宫,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沙场,从没有看起来这般威严堂皇。孩子你若累了,疼了,为难了,便要记着冷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不论何事,你只管回来,啊。”

    吉祥大恸,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用了全力给废后叩头。

    她也不想做这样无情的人,可是有些事从来就都不由得她来选。

    .

    左尚宫韩晴回了尚宫局,查询花名册,见尚仪局有女史出缺。可是说来太巧,女史虽然是女官中最低的,可是空出来的女史之位却有些特别,乃是“彤史”,专负责记录嫔妃进御之事,详细记录何年月日,哪位嫔妃在何地侍寝。

    彤史正六品,正是各宫娘娘都紧紧盯着的位子。

    韩晴便颇有些犹豫。

    韩晴招来尚仪薛风,将此事说了。薛风听完便笑:“尚宫大人何必为难?此事后宫情势明白,尚宫大人如何看不破?”

    “怎么说?”韩晴忙问。

    薛尚仪道:“太后扶僖嫔上位,分宠贵妃之意,已昭然若揭。可是皇上的心却一时半刻难转,于是在彤史里安一个自己的人,对于太后和僖嫔来说便极重要。所以僖嫔才会当着太后的面,这般轻描淡写将吉祥推荐给大人。”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僖嫔和太后早知彤史有缺,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吉祥入咱们六局一司呢?”

    这样一说,韩晴便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说来,都是本官年纪大了,愚钝了。太后这般郑重托付的事,本官竟一时没看出来。”

    薛尚仪浅浅一笑:“却也不打紧。太后一向最信重尚宫大人您。”

    韩晴走过来握住薛尚仪的手:“彤史在你尚仪局治下。本官便将吉祥托付给你。”

    薛尚仪福身:“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

    事不宜迟,薛尚仪回到尚仪局,便亲自见了吉祥。

    薛尚仪直言道:“你从前只是冷宫的奴婢,身份太低。而彤史是正六品,又是这样要紧的差事,若贸然将你擢升,六宫上下定有娘娘问责。吉祥啊,唯今之计,你只有先设法立下一功。到时水到渠成,便无人敢多非议。”

    立功?

    吉祥心下颇感为难。她杀了梅影,倒是给僖嫔立了一功,可是这事如何能声扬出去?

    薛尚仪道:“具体的还要你自己动心思。本官便等着你立功,之后自然将彤史之位给了你。”

    吉祥告退出来,望着煌煌天日,只觉烦闷不已。

    立功,眼下要她现捉什么去立功?

    长街上传来唰唰的动静,那是小包子在扫地。吉祥紧紧盯着他,心不由得翻涌。

    小包子跟兰公子走得很近,她知道。她早想过要除了小包子——江潆出卖僖嫔的事,未必跟小包子脱不了干系,只需她向僖嫔卖了小包子,那她自然就能立功!

    更何况,藉此还能拔掉兰公子在宫里的一枚眼线去,她何乐不为?

    小包子觉察有人,回眸见是吉祥,便展颜一笑:“吉祥姐姐,原来是你。怎么呆呆站在这儿?日头晒人,快到墙根儿避避。”

    他这一笑,竟然像极了他兄长大包子。

    念及大包子……吉祥合上眼帘。这一路走来,唯一对她不起半分疑心,一路扶持着她的人,只有大包子。而大包子也只有这一个

    兄弟……

    吉祥便攥紧手指,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她努力朝小包子笑:“没事,我先回去了。”

    .

    这样漫无目的沿着宫墙夹道走去,前面远远看见李梦龙。

    煌煌天日,李梦龙却双眼幽深,冷冷盯着她。

    吉祥四下望望,便停了脚:“道长有话,便直说吧。”

    李梦龙吸一口气:“小道只想问姑娘一事:梅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吉祥心下激灵灵一跳!

    她怎么忘了,这宫里还有司夜染埋着的一颗棋子呢!更何况这个李梦龙颇擅医术,又伺候在皇上身边儿,皇上心下未必对梅影没有歉疚,说不定会跟张敏倾诉。而李梦龙便有机会听见,他甚至还可能借做法事,而有机会亲自查看过梅影的尸首!

    将来等司夜染回来,他若将他所见所疑都告诉司夜染,那就糟了!

    吉祥强压心悸,努力一笑:“人死在昭德宫里,我又没见着,道长怎么来问我?”

    李梦龙咬牙:“大人小时候受过的苦,小道曾亲眼见过。于是小道多少也能辨识得出蛊虫的痕迹!——试问这深宫大内,除了姑娘,还有谁会用蛊?”

    吉祥便又是狠狠一惊,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对。

    李梦龙见吉祥神色,已是坐实几分,他便忍不住悲愤,上前低吼道:“小道从前恳求过姑娘,好歹替大人看顾好梅姑娘!姑娘当日答应的痛快,怎地一反身的工夫,却发生了这件事!”

    李梦龙说着双眼含泪:“梅姑娘去时,死不瞑目啊!姑娘如何忍心,待得大人归来之日,又将如何面对大人!”

    吉祥盯着李梦龙,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

    这个李梦龙,留不得了。

    .

    吉祥不顾宫规,一路小跑着回了冷宫。

    大包子远远见了便迎上来,打趣道:“吉祥你怎么糊涂了,又跑回冷宫来?你现下是进了女官局的人,你搬去那边了。”

    吉祥一双妙目盯住大包子,缓缓,缓缓,两行珠泪扑簌簌跌落下来。

    大包子便惊了:“这是怎么了?吉祥,谁欺负你了,你快告诉我!”

    吉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右手死死搓着自己面颊,仿佛要搓掉了皮、搓出血来才肯甘心。

    大包子便更受不了,一把捉住她手肘,“你说,说啊!就算我大包子在宫里人微言轻,可是我也有我的手段。我发誓,只要你肯说,我必定帮你出了这口气去!”

    吉祥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方才在夹道里遇见李梦龙。我敬他是仙人,又是伺候皇上的,便向他行礼问安。谁知他看前后无人,竟然,竟……”

    大包子登时头血上涌:“他怎么了,啊?”

    这李梦龙是宫里的异数。若按宫规论,宫里绝不容他这样未净身的男子留宿,可是皇上的病仰赖李梦龙,竟是日夜都离不开,再加上他是修道之人,皇上便特准他居留宫内。

    他终究是个男子,保不齐他何时就犯下这样的事来。于是吉祥这么说,大包子是丝毫都未怀疑。

    吉祥抽噎道:“他,他竟将我推到墙边,用强,亲在我脸上!任凭我怎么挣扎,如何哀求,他都不肯放过我。他还说,还说——从今天起,他每天都会来找我。”

    吉祥颤抖着凝望大包子:“大包子,我,不能活下去了。我就是回来再看你一眼,我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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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先这两更,明天见~】

    谢谢irenelauyy的10花

    3张:韩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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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78从了我吧

    大包子哀痛:“吉祥,你别胡说!”

    吉祥哀哀落泪:“此时情势,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是仙人,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而我呢,不过最最低等的宫女,若他每天都来找我,我如何逃得开?纵然说出去,又有谁肯替我做主?”

    “大包子,让我再好好看你一眼。我这便走了,请你忘了吉祥。”

    大包子如何禁受得住,上前一把扯住吉祥,向来温和的一双眼眸里涌起森然怒涛,他沉声道:“吉祥你停下。李梦龙那个神棍,交给我吧。”

    吉祥还不放心,忙问:“你想将他怎样?若只是打他一顿,他定还会想我加倍报复!”

    大包子目光点点宁静下来,只有森然不改,一字一字道:“我,让他,死。酢”

    吉祥哽咽一下,终于平静下来。依旧用衣袖拭泪,却悄然打量大包子神情。

    “可是你想如何要了他的命呢?宫规森严,你若只是下暗手杀了他,必定在这宫里引起轩然大波。皇上一定会令锦衣卫和紫府严查到底,你便也难保不露了痕迹。到时候就算他死了,我却也赔上了你的性命,大包子,不值。”

    大包子一砸掌心:“就算搭上我这条性命,至少能护住你,我便也知足了!”

    吉祥柔柔走上来,仰头看他:“别说傻话。你就算愿意为我而死,我还舍不得你赔上性命。咱们得好好想个万全的法子——不能是你杀了他,得叫皇上杀了他。”

    吉祥说着抬头仰望湛湛蓝天:“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执掌人的命运,随意杀人,而不受任何人怪罪——那就是皇上。咱们既然在宫里,在这世上距离皇上最近的地方,那咱们就得学会利用皇上手里的刀,杀咱们自己想杀的人。”

    大包子便深深点头:“只是咱们两个都身份低微,平素根本没机会见到皇上。又如何能借皇上的刀来除掉李梦龙?”

    吉祥早已心有成竹,此刻便娓娓道来:“大包子你说,皇上最信什么人,最恨什么人?”

    大包子想了想:“皇上最信的,自然是能给皇上建功立业的人;最恨的,自然是危害大明基业的人。可是眼下李梦龙能照料皇上的病,皇上自然是最信他的。”

    吉祥循循引导:“那咱们,就将他由最信变为最恨好了。”

    大包子一怔:“如何变?”

    吉祥仰头望高天流云:“大包子你看这天上的云。看似飘逸自在,实则最是善变。一阵风来了,它便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其实皇上的心,也是如此呢。”

    “皇上是最信能给自己建功立业的人,但是倘若这些有功之人挟皇恩而自重,做出功高震主、危害皇上基业的事情来呢?你觉得皇上是会继续宠信他们,还是会立即杀了他们?”

    大包子心下一寒。

    他在深宫里,听多见多了这样的故事。皇上称孤道寡,便也是这世上疑心最重的人。不管你曾立下何样功勋,皇上也决不会与人分享自己的龙座、江山。

    吉祥便微微眯了眼:“想李梦龙在这宫里的时日也不短了。素日他不用伴驾的时候,他都做了什么呢?有没有犯下皇上最为忌讳的事去?”

    “譬如说?”

    吉祥眼里面上已经收尽了泪痕:“譬如说他利用皇上的恩宠,心生歹念,想要危害皇上。”

    .

    司夜染忧心东海帮情势,向松浦知田提出要离开平户藩,赴龙宫。

    不想松浦知田却不肯放行,只道:“周公子与夫人驾临本藩,本主实在爱惜周公子一表人才,想多留公子在藩地盘桓几日。至于东海帮,本也近在咫尺,公子便也不必急于一时。”

    兰芽便轻轻捏了捏司夜染的手。

    松浦知田不会无故阻拦,而他既然这样做了,便说明东海帮内乱与松浦知田也脱不开干系。

    司夜染便笑:“多日来承蒙名主盛情款待,晚辈也生出乐不思蜀之意。只是晚辈这身子不济,这些日子竟水土不服起来。于是不敢多留,只想快到东海帮,将家父遗言呈告四海龙王后,这便赶紧回归大明去。”

    司夜染说着,特地咳嗽了几声。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这般咳嗽里的伤声便半分都没有假。

    松浦知田却一笑:“无妨。本主帐下也有不少名医,当中更有大明的圣手,本主这便名人前来替公子诊脉。既然身子不好,公子索性在馆驿养好了身子,好全了再走,叫本主也可尽地主之谊。”

    兰芽便有些急,倒是司夜染伸手盖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他朝松浦知田行礼:“如此,便有劳名主大人。”

    他接下来还悠然自在地任凭几位郎中给诊了脉、开了方子。整个过程里,兰芽急得火都烧了眉毛,他却没有半分的不耐。

    待得一番折腾之后,郎中们都退下。兰芽上前急问:“该怎么办?”

    司夜染目光宁静:“他拦他的,我去我的。”

    “那又该如何去得?”</p

    司夜染静静转眸望向她:“要你帮忙。”

    兰芽先是一怔,继而凝着他的眼睛,细细一想,便猛地起身,倒退两步:“你是想让我来假扮你,而你本人金蝉脱壳而去?”

    司夜染目光平静:“目下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我报水土不服之症,便难免上吐下泻、体力虚损,于是看上去身量缩小些,只需隐在衾帐之内,当也能瞒过一时去。况且倘若松浦知田前来探望,也唯有你才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兰芽闭上眼睛。

    “话虽如此,可是便等于你此行便要抛下我。”

    她以为,这次若能同去东海帮,那个盘桓在她心上的疑团,便终有机会揭开——可是他眼下,分明又用这样的法子将她困在馆驿里,在极为接近答案的边缘,又霍然被推开!

    他疑她……他依旧疑她,不肯向她敞开心扉!

    .

    她的愤怒写满面颊,司夜染也只能皱眉。

    他缓和语气道:“此时东海帮情势难测,东王和北王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南王和西王必定严防外人。这样的情形,我独自去更好。”

    “你少来!”兰芽忍不住吼出声来。

    “说什么危险,说什么情势难测,我都不怕!我知道我身上没功夫,到时候去了比不上你和虎子进退自如,说不定还会给你们添麻烦——可是你别忘了,此来东海,我才是钦差正使!一应事体,只有我来安排你来遵守的份儿,还轮不到你来替我部署!”

    他幽幽抬眸,眼神一冷:“兰公子,你又要违拗本官了,是么?”

    兰芽也毫不示弱:“司公公,你别忘了,钦差为上!”

    “是么?”

    他眯眼望她,忽地身影平地掠起,宛如急流,倏然席卷而至,将她裹入怀中!

    “钦差为上?我倒要看看,钦差如何为上!”

    他说罢裹着她,身形如烟鹤入云,直飞入帐中。途中大袖翻卷,顺势掀落窗帘,合上纱帐。

    等兰芽回身过来,已然被他困入帐中。

    他下,她上。

    .

    兰芽惊喘:“你要干嘛?”

    他坐起身来,将她安坐在他腰间,仰眸望住她的眼睛:“娘子,为夫自然要做些夫妇该做的事。既然娘子想居上位,为夫自当从命。”

    兰芽心便慌成一团,小心推着他的肩头:“此时此境,你还要闹?别闹了,好不好?”

    他却乜斜起长眸,伸手缓缓揭开面上伪装。

    在海岛上密林间,她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月船的,是整张面皮。因整张面皮维持不住时日,干枯之后便再瞒不过人眼,更要多用胡须等掩盖;而周生的伪装,他只在眼底、鼻梁等处略作小小粘补,适合叫他在倭国多来维持些时日。

    他此刻却竟然连伪装都除下,一张风华绝世的面容乍现眼前,兰芽的心便更乱了,身子不由得酥软下来。

    她咬紧唇,讷讷道:“你难道想用这般方式叫我心软?大人,你未免太小看了小的。”

    “是么?”

    他用除去了伪装的脸,开始在她领口恣意厮磨:“那便试试看,我能不能做到;而兰公子你,是否当真能永不心软。”

    他的唇从她领口深吻而入,而他的指尖则从她中衣下缘滑入。上下齐攻,渐渐向她那两方“高地”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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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这次用真颜的,不用醉了吧?稍后第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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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介绍:
一幅《美人图》,一群美少年。是人人趋奉的“兰公子”。丹青妙手,雌雄难辨。人后,她是众口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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