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48暗影杀机
登时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面而起。
那官兵一怔:“……哟,好酒!”
兰芽便也傻了——原来这一回不是腥膻的黑狗血,而是醇香扑鼻的美酒了么?
只是这酒……她绝不相信只是酒这么简单。尤其越香,便越有问题。
那官兵眯眼望来:“难道你是来送酒的?籼”
兰芽赶紧现场编词儿:“是是是。兵爷也记得白日里小人那婢女吧?她思乡情切,此时又是晚饭的时辰,婢女便托小人来给商团送一壶酒。就这一葫芦,不算货物,不违背朝廷旨令。”
官兵则皱眉:“这么香的酒……姣”
兰芽便赶紧一笑:“小人也觉得给那些倭商喝了,也是糟蹋。不如孝敬兵爷!”
那官兵还没答话,酒香倒是将另外四个官兵也个吸引来。他们好奇地还问:“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啊?”
兰芽心下越发打鼓,面上却只好赔笑道:“……这是倭国法子酿的酒。许是与咱们大明用料不一样,闻起来便格外香吧。”
这样枯燥寂寞的夜晚,看门的活儿也没意思得紧,那几个官兵便很动了心。兰芽依势便更劝进——“各位兵爷,喝一杯不妨事的,以各位的海量,也断醉不了。”
几个官兵便半推半就,接过葫芦来,嘴上说还有差事在身,不能喝不能喝,可是却倒换着手,一人一口都尝了鲜儿。
他们一口一口地喝,兰芽的心却跟着一下一下地揪紧。她忍不住想起灵猫香,便担心这酒香奇异,是不是司夜染往里加了香药,要趁着倭寇来之前将这些官兵都给迷醉了……可是那五个人喝完了,却神色腿脚灵活依旧,没有半点要醉倒的模样。
兰芽便愣了。
明知这酒必定有奥妙,可是却猜不到那奥妙该在何处。
葫芦本就不大,五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下来,葫芦早就空了。官兵将葫芦递回来,有些赧然:“……对不住,都给喝干了。”
兰芽抱着葫芦笑:“无妨无妨。”
远处一声唿哨,兰芽情知是月船的信号,她便赶紧躬身告退。
沿着街道朝前去,在巷子转角处被一把拉进去。兰芽将空葫芦塞回月船手中:“……酒香刺鼻,师父究竟藏了什么门道?”
远方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了。月船抬眼朝更梆声传来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这一回他再无笑谑,缓缓道:“那几个官兵,必须得死。”
“什么?!”
兰芽有些急了,指着那葫芦惊问:“难道那壶酒竟然是毒酒不成?”
“不错。”他眸光清冷。
“妈蛋,你叫我杀人?”兰芽登时急了。
他冷眼望来……不知怎地,兰芽便不敢闹腾了。
她只能悲愤地瞪他:“之所以纠结这件事,只是因为我们都认为那几个官兵不该枉送了性命。可是倘若他们今晚非得死不可,那我也宁愿他们还能有机会仗刀与倭寇一拼死活,至少还能赚几个——而不是这般,被我给毒死!”
他依旧没说话。
兰芽伸手抹泪:“我知道,如果今晚乌蛮驿不遇袭,倘若连这几个官兵都杀不死,那虎子的处境……便堪忧。可是我以为大人你一定会有更万全的法子,能兼顾那几个官兵的性命,更能顾及到虎子和花怜。我怎么都没想到,大人原来是用了最简单的法子——直接叫我去毒杀了他们!”
他心狠手辣,他杀人如麻,她早都知道……可是,可是现在的她开始愿意相信,他的心狠手辣背后有他的不得已,他的杀人如麻之下却更多是本就该死的人!
可是这一回,他竟然又视那几个官兵的性命如草芥……“人非草芥”,这是她当初在牙行之时便与他说过的告诫,他却根本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么?
看她竟真的哭了,他才忽地又呲出茶渍大板牙鬼脸一乐:“……你竟忘了我上回是怎么死的么?”
他上回是怎么死的?兰芽的心狠狠一疼……他死?
却又一转念,明白过来。他此时是月船……月船上一回是——诈死。
她一颗沉到泥塘里去的心便呼啦又复活,活蹦乱跳起来:“如此说来,大人是叫他们诈死?”
他盯着她那副眼泪还挂在颧骨上,却笑得忘乎所以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兰公子……贫道当着钦差,如何敢擅自杀人?”
兰芽便赞许地拍了他肩头一巴掌:“算你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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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梆再响,夜色入深。
偌大的杭州城沉寂了下去。远远近近,幽蓝的夜色化身乌央乌央的海水,前后左右地包绕过来。
两人候在巷子里。
他依旧自在,背靠着墙壁坐下,打坐调息。
兰芽却做不到这般的气定神闲,从巷子口探头,一径观望着乌蛮驿门口那边的动静。
可是说也奇怪,那几个官兵依旧
如常值守,并未有半点的异常。兰芽不由得心下嘀咕:难道司夜染说酒里有毒,竟是唬弄她不成?
兰芽按捺不住,颓然坐倒,低低哀叫:“……我现在,好想念卫隐啊!”
如果有卫隐在,他必定能神不知鬼不觉替她做了许多她自己干不了的事儿,她又何至于在这儿被好奇挠着心肝,急得恨不能自挂东南枝?
听到这句,一直如老僧入定般淡然的月船,终于无法继续淡定了。抬眼冷冷盯了她一眼:“你既然那么想他,此次缘何不带他同来?”
兰芽心下终于小小得意一把,也以牙还牙,故弄玄虚道:“将他留在京师,我自然还派了他更要紧的差事。”
他便忍不住呲了呲牙:“以为我猜不到?你还不是派他监视着仇夜雨与藏花双方的一举一动?”
兰芽悄然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的心思瞒不过他,她也没存心想要瞒他。
她只是想要他知道,京师里现下正暗暗酝酿着的事,他纵然不告诉她,她却也绝不会闭目塞听,她会自己设法探听明白。
周灵安的死,煮雪的出现,李梦龙的进宫……步步为营,都透着蹊跷。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兰芽偏首瞧他:“既然说到此处……大人难道还不能告诉小的,周灵安为何而死么?”
他眯起眼睛。
兰芽便自我解嘲地干咳了两声:“我总觉得周灵安这名字也取得不好。灵安灵安,便是叫灵魂得安,这不正是处处都透着将死的气息么?”
他垂下头去。小巷很窄,头顶只漏下一线狭长的月光来。
“……周灵安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兰芽转头望他:“所以他该死?也必定得死。”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而且他还想利用这件事来作为要挟,从而得到他本不该得到的东西……”
兰芽便也忍不住眯起眼睛来盯着他。
“大人是恨他贪心?”
他微微抬头,避开兰芽的目光:“这个世上贪心本没有错,谁都想要拥有更多,都想爬上更高的台阶……只是倘若这贪心却是要踩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才能实现,那便必须拦阻。”
兰芽只觉自己一颗心咚咚跳得急,仿佛一张口就要从嘴里蹦出去——周灵安知道了什么,他又贪心地想要得到什么?
她仿佛已然能看见那个答案的轮廓……却又全然摸不到那答案的边沿。
她急得恨不能顿足捶心,可是她却坐得更直,更静。
“大人不告诉我,也是不想我走入周灵安的覆辙吧?那些不该被探知的事,我若知了,纵然不是大人下令,也会有人动手除了我去……而我一旦知道了那人的那个秘密,说不定也会如周灵安一般,以此要挟,想要得到我不该得到的东西。”
月船凝视她,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那些事情一点都不好玩。倘若我能选择,我宁愿让那一切都与你沾染不上半点干系。”
兰芽转眸凝望他的眼睛。
心下无声地说:“可是该怎么办呢,冰块?你的事,我已然有了牵连,而且牵连日深。纵然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可是我却并不想远远躲开。纵然明知危险,却也想越知越多……那些事,如果多了一个我了解,你是不是便不必永远那般疏离和孤冷?”
他迎着她的目光,眼波闪动:“你,想说什么?”
她一笑垂首,轻轻摇头:“没有。”
他只能轻叹一声:“距离三更还有一会儿。这段时间里,若半点答案都不给你,你也不会善罢甘休——不如,你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煮雪的故事。”
煮雪不在船上,息风又不肯说她去了哪里,兰芽凭直觉猜,煮雪定是被司夜染派去营救花怜。于是对于煮雪的故事,她便更好奇了。
兰芽便一拍掌:“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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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雪的故事,听得兰芽唏嘘不已。更没想到她的父亲菊池一山竟然就在天龙寺船上!
兰芽垂首道:“天龙寺船进贡而来,早早便向市舶提举司上报使团商团名单,大人当早就知道了菊池一山此来。于是大人运筹帷幄,怕是已做好了安排吧?”
他却轻轻摇头,转眸望来:“别忘了,煮雪是你从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里救下的,更是你带她南下而来。”
兰芽怔怔:“可是这一回,当真要叫煮雪与她父亲决裂了么?纵然菊池一山是倭人,是松浦大名最重要的家臣……可是他却也是煮雪的父亲。”
兰芽失去家人,她最明白那种永远无法痊愈的悲怆。更何况,是要让煮雪亲自与她父亲对峙而战!就算胜了,那煮雪的未来——又该如何自处?
月船垂下眼帘:“煮雪从未将菊池一山当做过她的父亲。她恨他,为了她母亲而痛恨菊池一山。当年她母亲去世,她便也奉着她母亲的衣冠冢,甘愿住进寺庙,而不再当什么菊池家的小姐。我那时遇见
她,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帮我,杀了菊池一山’!”
兰芽怅然点头:“煮雪的风骨我已有所体会,我也相信她能大义灭亲——只是,不管她承认还是不承认,菊池一山终究是她的父亲。所以我求大人,倘若还有半点余地,也请不要让最后那一幕——煮雪要与她父亲拔刀相向的事情发生。好么?”
月船深深凝望她的眼睛,看见她努力掩藏,却并未曾真正消失过的哀伤。
他无声叹息,垂下头去:“……好,我记下了。”
更梆再响,已是三更天。
兰芽便紧张起来,正要说话,突地被月船攥紧手腕,口被他掩住。
她惊讶抬眸——
她并没听见任何动静。倘若虎子已然带人来了,她不信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色里,她当真就什么都听不见。
倭寇,在她脑海中总归是匪,是乌合之众,他们凭什么能当真拥有这样来无影去无声的高手?她不信!
可是月船的目光,却叫她再不敢怠慢。
这么久以来,她仿佛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眼中——那一向冰冷平静得宛若冰冻湖面的眼中,漾出一丝忧色。便是那么些回,他跪倒在皇帝面前,与皇帝说那些生死一念之间的话,甚至被皇帝动辄要了性命时,他也未曾这样过。
她便屏住了呼吸,乖顺遵从着他的肢体指令。
杭州六月夜,花香满钱塘。
在这样宁谧而美好的夜色里,极轻极轻,仿佛有衣袂之声横掠半空,却又似乎只是飞鸟羽翼轻展而过。
这声音却只落进了月船的耳鼓,兰芽依旧什么都没听见。
月船伸臂,一把将兰芽抱进怀里,将她双手绕住他脖颈,腿盘在他腰间。伸手树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夜色里,起风了。
乌蛮驿前的旗风原本萎靡着,忽地挺直了筋骨,昂起了头颅,接下来——随着一股疾风,便哗啦飞扬起来,拍打着旗杆。
几个守门的官兵也隐有警觉,不由得举目四望,目光却都湮没在幽蓝的夜色里。
272.49鬼蜮乱波
万籁俱寂里,冷不防乌蛮驿门口传出几声惨叫。凄厉之声划破夜色,叫人心头惊惊跳起!
兰芽忙回身,想要去看。她抬眼,只见夜空在幽蓝之外漫出一片诡异的深紫色。
就在这样的天幕之下,他的眼蓦地泛起一片颜色——那颜色,竟也与夜空一般,呈现出诡异的深紫色。
兰芽一惊。
他却已然拧身纵向巷口,衣袂翩展,却无半点声响姣。
兰芽忙顺势朝乌蛮驿望去——
只见地上一个官兵正在痛苦抽.搐,浑身的鲜血籼!
另外四个人闻声都奔上前来,惊愣望向周遭——地上有人受了伤,可是却根本没见到有凶手出手,更没看见是如何伤到那个官兵的!
兰芽的心也提起来,死死盯住那个受伤的官兵。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又是一声惨叫!
原本立在旁边的四人之中的一人,也忽地捂住心口。只见他凶口处突显刀痕,血肉模糊糊;他疼得五官恐怖地狰狞,接下来便是口喷鲜血!
电光石火,接下来第三人诡异地身形被吊向上,脚底离地,仿佛房檐之下藏着人,用绳索将他缳首而上!
另外剩下的两人惊得魂都飞了,各自抽出佩刀朝夜色空气疯狂砍斫,口中惊惶狂呼:“谁?究竟是谁?出来,爷爷我跟你拼了!”
喊声未落,第四个人便猛地身子凌空翻转,继而噗通落地,手中佩刀震飞,而他双腿仿佛被什么绊住,被直挺挺拖着滑向一侧。
最后剩下的那个官兵宛如独堕地府,周身颤而无法自持,手上的刀却兀自挥舞着,不肯被恐惧击倒。
这样惨怖的叫声不仅叫那几个官兵断魂,仿佛也惊吓住了夜色里埋伏的黑色身影。几条身影原本疾行窜向乌蛮驿的方向,却在中途犹豫着停下了脚步。这迟滞叫兰芽终于看清了夜色里的黑影,瞧他们正在夜色中比划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嗤……”
月船终于低声笑了,狭长眼眸闪过一星狎光,在深紫色的夜幕衬托之下,仿若狐眸。
兰芽便拽住他衣领,拼力摇晃,借此问他:他笑什么?而眼前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船唇角轻蔑微挑,目光未离开乌蛮驿门口,压低声音对她道:“……他们以为是‘乱波’。”
什么“乱波”?
兰芽瞪眼追问。
他蔑然而笑:“倭国,修习忍术之人。来无影去无踪,可以杀人于无形。从来都是倭国各大名手下最王牌的刺客,替他们执行最艰巨的任务。”
兰芽心便一沉,便也忍不住低低问出声来:“那些官兵果然是死在‘乱波’之手?……你答应过我的,会保全他们……”
他这才收回目光,垂眸望她。
清朗宁静,宛若九天高月。
“……我答应你的,几时未曾兑现?”他说着,利用两人此时姿态,便伸手重重拍了她翘屯一记。
兰芽也顾不得自己此时藤缠树的尴尬,霍地回身一指乌蛮驿方向:“那他们……?!”
他眸光悠然一闪:“……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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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船说的没错,那些黑衣而来的海贼果然以为是“乱波”动手。否则怎么就连他们都没看清,那些官兵就那么狰狞地倒地?
他们比着手势,互相询问:“乱波是几时来的?咱们怎么都不知道?”
乱波是倭国大名等高等贵族才豢养得起、支配的了的,平素身份极其隐秘;除非是极其重要的任务,比如刺杀政敌等,才会叫他们出手。
眼前夜袭乌蛮驿,虽说贼斗官是危险之事,但是以乌蛮驿的守备级别来说,任务完成并不艰难,原本没有必要派出乱波才是。
话又说回来,倘若真的要派出乱波,又何必要叫他们再出动?这不是多此一举?
人心浮动之时,虎子压低头上斗笠,猿步猱身一马当先冲上台阶。俯身探向那几个官兵鼻息。星目骤寒,瞳孔缩紧。
山猫见状连忙上前问:“大王,怎么了?”
虎子伸手将那几个官兵眼皮抹下:“……死了。”
虎子回身便一声唿哨,命令手下撤退。虎子亲自殿后,直到目送手下安全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离开。
而此时杭州城中已然警梆四起,杭州府与杭州都卫兵马已然出动。纵然还未到近前,马蹄声铁甲叶子声却已然穿破夜色雾霭,传到了耳畔。
山猫便催:“大王,走吧!”
兰芽也瞧见了,紧张得揪紧月船衣领,急切问:“怎么办?”
虎子凝立街中,身子仿佛微微一晃,霍地回首,望向巷口方向来……
山猫更急,不管不顾扯住虎子衣袖就走。虎子这才拧动身形,反手拖住山猫的手肘,两个擅长轻身功夫的人,腾身而起,不多时便飞檐走壁而去,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与白色雾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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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虎子背影远遁而去,兰芽心下不知是悲是欢。
欢喜的是,虎子侥幸逃脱而去;悲的却是,他此时已是匪,她自身为钦差,却眼睁睁纵了他去……她对不起朝廷,对不起那生死不明的官兵,更对不起——爹爹多年来的教诲。
月船垂眸望来:“咱们也走吧。”
她便急了:“咱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那几个官兵生死未卜!”
他傲然挑眉:“杭州府也有郎中,就算多是平庸之辈,不过拖住这半个晚上当还有把握。明天一早,他们若无法子必定会发官榜征募郎中,到时候咱们再去卖药。”
兰芽便也点头。
此时若留在此地,纵然上前是为救人,却也解释不清。
兰芽只捉紧他衣领,低低问:“大人可保证那几个人今晚性命无碍?明日是否会有把握?”
他隐隐一叹,伸手捏她鼻尖:“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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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墙高,却拦不住虎子。
山猫虽然身手不及虎子,手里却有飞虎爪。两人纵横城墙之上,墙上官兵蜂拥而至,却不及他二人伸手灵活,几个腾跃已然翻过城墙,落到城外。
他二人此举,不过掩人耳目,叫官兵以为今晚出动的海贼都同样翻墙出了城——实则他们还都留在城内。原本,他们也都是城里的居民罢了。
出了城,山猫还没忘了冲朝他射箭,却因距离太远,箭矢只射中他脚后跟地面上的官兵做了个蔑视的鬼脸。
山猫得意够了,才发觉木嵘大王神色不对,忙收了笑谑,跟上来问:“大王怎了?”
虎子目光沉重。
山猫如何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爹从前在辽东带兵,爱兵如子,爹说过每一个兵卒都是大明的一座长城。只有还有一个人在,便有一个人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可是他却不得不朝他们挥下屠刀。
虎子摇了摇头:“没事。”
山猫便道:“……莫非大王也觉今晚‘乱波’抢功?今晚本来没乱波什么事,咱们弟兄就够了,谁知道他们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出动,叫咱们瞧见无声无影就死人的场面——连小的都险些被吓尿了裤子。”
虎子心下知道有月船,也疑心是否当真是乱波动的手。乱波的名气很大,可是他还没当真与乱波交过手,今晚就更是连个踪影都没瞧见——倘若真的是乱波,那他倒真该悬心。
虎子便道:“……虽则咱们被不明就里的百姓唤作‘倭寇’,可是咱们东海帮却都明白咱们跟倭国人之间不过是生意伙伴,他们给咱们提供据点,他们也借咱们的名头出海贸易牟利,可是他们却没权利干涉咱们帮内的活动。可是今晚乱波却突然出动——松浦大名的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
山猫也点头:“此次倭国进贡,松浦大名本就是实际操控者。此时天龙寺船就停在码头,乱波便必定都藏在船上。他们觊觎咱们东海帮的力量,早就想打破生意伙伴的关系,而将咱们收归麾下,听他调遣了。”
虎子点头:“叫手下兄弟都提高警惕。本大王要出海,面见四方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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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出事,杭州府和杭州都卫都将事情报告到杭州镇守太监怀贤这里。
怀贤此时却在书房内,独对着一封密信。
此信来自京师,皇宫。
信上娟丽小字写:“……窃闻司夜染南下。杭州为必经之地,义父的良机已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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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波是忍者的早期称呼~明天见。】
谢谢彩的23花,x光波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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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50她早该死
司夜染南下,梅影孤惶无依。
贵妃因答应了将僖嫔送到皇帝面前去,随着约定日子的即将到来,便也一日一日地苍老和惆怅下去,对待宫人,时不常便会发脾气。就算是梅影和柳姿,也时有责备。
梅影的生活里有两重天,一重是司夜染,一重便是贵妃,如今这两重天都距她杳远,她便将全副的精神都花在凉芳身上,死死盯着凉芳的一举一动。
凉芳与僖嫔越走越近,虽然是仗着学戏的名头,又有太后和贵妃双方的首肯但是这总归难免引起些风言风语。也都怪僖嫔原本在宫里就是众矢之的,凉芳又是新进宫的,结果一进宫就成了昭德宫的首领太监,样貌又太过出众……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呢。
此事很快便传进梅影的耳朵里。而传递这消息的,便是薛行远。某日只是在宫内偶遇闲聊,薛行远只轻描淡写说:“……我师父教僖嫔娘娘学戏,当真是倾尽了全力。白日里镇日镇日留在万安宫里陪侍僖嫔娘娘不说,回来还茶不思饭不想,时常盯着一处便出了神。奴婢当真担心我师父的身子骨。”
薛行远尽量说得显似无心,梅影却听得心下惊涛拍岸籼。
凉芳是灵济宫里送进来的人,若有半点差池,皇上和贵妃都势必归咎到司夜染的头上!此时六哥不在京师,她便打定主意,必须要替六哥死死盯住凉芳。
梅影本就是有心的人,再兼之她在宫里的地位,万安宫里失势的宫女江潆便被梅影收归麾下。于是凉芳在万安宫里与僖嫔的一举一动,便都落进了梅影的耳朵。
梅影便大恼。
这一日听闻凉芳又窝在万安宫里,话里话外都是教僖嫔如何取悦皇帝的同时,又该如何教贵妃不生防备之心……梅影便有些按捺不住,索性独自到了万安宫门后头的角门外,等着凉芳出来。
等了许久,方见那角门隐秘而动。不多时凉芳走出来,却又回眸去望。继而随着簌簌的衣袂响动,却是僖嫔亲自送了出来。
两人不知外头有人,以为这个时辰日光最毒,定然所有人都躲去乘凉午睡,便撑开胆子四目相对。
今日两人练的一幕戏正是才子佳人的戏码,正在面热耳酣之际,僖嫔一双眼波轻灵如水,桃腮染红,便惹得凉芳一把抓住她的柔荑,死死攥在掌心里……
京师的六月,长街里被日头明晃晃地烤着,梅影站立良久,心下的火早已越燃越盛。眼见如此情景,自然是头顶一连串的炸雷劈过。
她上前一步,厉喝道:“凉芳,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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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听得喝斥,凉芳和僖嫔都大惊失色,急忙松开手,各自退后。
两人齐齐望来。
僖嫔一张俏脸登时一片惨白。
虽则以内廷主位之尊,僖嫔却上前连忙朝梅影屈膝,行将跪倒:“……梅姑娘,你听本宫说。”
凉芳遽然一惊之下,见是梅影,非但没如僖嫔一般惊惧,反倒冷静下来,转瞬之间已是云淡风轻。
他走上前,扶住僖嫔手肘,没叫僖嫔在梅影面前跪倒下去。
“娘娘快快起来。娘娘怎么忘了,娘娘本是内廷主位之尊,而梅影不过是奴才——即便是昭德宫的奴才,也依然还是奴才。娘娘如何能以尊拜卑?”
僖嫔早哭得梨花带雨,簌簌不肯起身,扶着凉芳手臂哀哀道:“芳公公,你休再胡说。梅姑娘是贵妃娘娘身边最得脸的人,在本宫心里便也是一样的尊贵。本宫纵忝在嫔位,心下却也始终看重梅姑娘,不敢有半点的轻忽。”
梅影恼愤攻心,怒目盯住凉芳:“我倒要你跟我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僖嫔娘娘我可以不管,可是我却不能不顾你的死活!就算你活腻了,想自己找死——我却也容不得你这般任性!”
凉芳盯住梅影,凄冷轻哼:“好,你先回去。我先送僖嫔娘娘回去,稍后回去,自然与你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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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芳扶僖嫔回万安宫。
僖嫔吓得依旧簌簌颤抖,泪落不止,她捉着凉芳的衣袖迭声道:“师兄,我该怎么办?……梅影回去若禀告贵妃,我非但再没机会邀宠,更是连命都没有了……师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凉芳却全无惧色,眼中只有一片潜藏已久的冷意,峥嵘而起。
“娘娘不必害怕,娘娘担心的事情都绝对不会发生。”
“怎么可能?”僖嫔兀自嘤嘤哭泣:“梅影的性子我知道,她从前就并不待见我,只因我主动攀附贵妃,她便每次见面都对我冷言冷语……这次既然被她捉住此事,她绝不会放过我。”
“还有,贵妃答应要我邀宠,本也是并不心甘情愿,不过是与太后斗法而不得已而为之。既然这回捉住我的把柄,她自可顺水推舟,既杀了我,又打击了太后……贵妃心狠手辣,这一回必定不会放过我。我又没有母家可以倚仗,纵然死了都不会有人替我说一句话……”
凉芳手指攥紧:“你忘了还
有我么?我说过,既然咱们一同沦落进了这皇宫,那我就一定护你一辈子周全。我再说一遍,你担心的事都绝对不会发生。你放心回去歇息,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好。”
僖嫔停住哭泣,抬起泪眼:“可是师兄纵然是昭德宫的首领太监,可是却也比不上梅影在昭德宫的地位,更比不上她在贵妃心中的分量……师兄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凉芳凄冷一笑,明艳无比的容貌这一刻在烈日之下,却显出瘆人的冰冷。
“……这世上自然只有死人的嘴,最紧。”
僖嫔惊得泪珠都停住:“师兄,你当真要杀了梅影?”
凉芳艳丽的眸子在花影里阴晴难定:“……她本来就该死了。我已多留了她这些时日,无非是想要她生生去忍受即便身为司夜染对食,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与兰公子卿卿我我的苦。既然这一回是她自己不怕死活撞上来,我便留不得她了。”
“难得此时司夜染和兰公子都不在京师,便正是下手的良机。等他们回来,梅影尸骨已化成了灰……就算他们想追究,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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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芳毅然而去,僖嫔随即便平静了下来,淡然举袖擦了擦泪。
唇角悄然一挑,轻哼一声,走回寝殿去。
湖漪瞧见了,忙跟上来,吃惊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瞧眼睛都红了。娘娘可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说着,急忙叫江潆去取冰水来,绞了冷手巾替僖嫔冷敷着。
江潆因湖漪又故意支使她,僖嫔娘娘又不管,便眼角眉梢都不由得带了些埋怨。
僖嫔由着湖漪给冷敷,目光却飘向江潆。湖漪会意便冷冷道:“江潆你出去吧。娘娘这儿有我伺候着就好。”
江潆便只好愤愤而去。
湖漪咬咬唇道:“娘娘眼睛这个样儿——叫江潆看见了,真是不妥。都怪奴婢方才一时心急,竟然叫她进来送水。她这会儿出去,还不定会编排什么。”
僖嫔调回目光,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道:“你是说江潆平素总爱讲说本宫短长?”
湖漪佯作一惊,急忙跪倒请罪:“娘娘恕罪,都怪奴婢多嘴。江潆讲说的也不只是娘娘,而是这阖宫上下不管谁的事她都讲说的……”
僖嫔便冷冷笑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梅影会那么巧站在角门外呢。”
湖漪藏住眼底喜色,深深垂头。
僖嫔抬眼望着湖漪发顶:“贵妃得宠,她昭德宫里也有得力的人,所以她才会这么多年而不倒……咱们万安宫若想有朝一日取代了昭德宫去,本宫手下便也要有一样得力的人。贵妃身边有梅影,本宫庆幸身边也有一个你。”
湖漪感激涕零,垂泪叩头:“娘娘放心,奴婢肝脑涂地,才能报得娘娘大恩。”
目送湖漪抽泣着退出去,僖嫔淡然丢开菱花镜。
凉芳能帮她杀了梅影,真是太好了。原本她还担心,凉芳也在贵妃身边伺候,又忌惮着司夜染,不敢对梅影如何;此时看来,她倒小看了他。
贵妃身边该砍掉一方羽翼,她身边也该剔除个毒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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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漪要“做事”,凉芳也要“做事”,僖嫔自忖此时不宜留在宫中,便重新梳洗了,去清宁宫陪伴太后。
在清宁宫里,恰遇见也同是前来请安的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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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谢谢如下亲们:
4张:暮雪未祀
2张:八百地藏
1张:615730154
274.51她早该死2
两人早都彼此认得,各自对对方也早多留了意,彼此的根底也早都暗下里打听了许多。
只是正式结识的机缘还未到,兼且各自心下还难免怀一丝防备,于是一直都是借着身份的差别,在清宁宫擦肩而过,不曾说过话。
而今天,两人不由得都各自停步。
吉祥便首先上前来跪拜:“奴婢吉祥拜见僖嫔娘娘。僖嫔娘娘万福。”
僖嫔忙走向前,躬身,亲手搀扶:“姑娘请起。本宫早听闻过姑娘气节,十数年来独在冷宫陪伴吴娘娘,本宫心下也颇感钦佩与感动。姣”
吉祥一脸的受宠若惊:“不敢想,奴婢的小小经历,竟得娘娘垂眸。”
僖嫔摇头:“……说句不当讲的话,本宫实则心下羡慕吴娘娘。吴娘娘虽以元皇后之身贬在冷宫,可是她身边却有姑娘你忠心耿耿陪伴。倒不似本宫,出身寒微,在这深宫里孤苦无依,纵然身边人……籼”
僖嫔是江南女子,本就生得体态娇弱,此时说着说着不由得眼角含悲,便更显得我见犹怜。
“……本宫身边人,竟都不可尽信。”
僖嫔的话说得很明白,吉祥也听懂了。
这堂皇东西六宫,每一处实则都是一个红墙战场。宫里的宫女是由女官执掌的六尚局排遣而来,内监则是由太监执掌的司礼监派来……除此之外难免还有太后、更高位份的主位赐给的,于是小小院墙之内,人心多出,各自叵测。
即便是身边伺候得最久的人,也不能全信。
吉祥便道:“娘娘眼下已贵为嫔位,来日何愁没有封妃,甚至更高位份的一天?到时娘娘尽管挑选自己合用的人便是。”
僖嫔便笑了,派派吉祥的手背:“好姑娘,本宫倒希望能多遇见几个如你一般的人物才好。”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通传的早禀报到了里头去。怀德亲自迎出来,朝僖嫔见礼。
僖嫔见了便笑:“德公公快请起。本宫还没给德公公道喜呢。”
清宁宫的总管太监原是那个周太监,上回受罚之后,太后自忖此人不可再用,便一纸懿旨送到司礼监,贬了周太监出宫,去守皇陵。原本清宁宫里资历最老,却始终被那周太监压着一头的怀德终于得了出头之日,正式被擢升为清宁宫的总管太监。
怀德连忙谦辞:“老奴岂敢,岂敢。”
僖嫔便舍了吉祥,率先跟着怀德一起入内。吉祥拉开距离,小步跟在后头。小小身影蜷在阳光底下,掩住唇角微微笑意。
废后既已心如古井,再无复宠之意,她便必须得寻找一个下家儿。她每日里都借着废后的名义来清宁宫给太后请安,于是五回里倒有三回能遇见僖嫔,由此便渐渐揣度出僖嫔的分量来。
况且太后想扶持僖嫔夺宠,以此削弱贵妃的用意,实在是太明显。她想看不明白都不行。
如此,僖嫔自然便是她的最佳选择。
更何况……她跟凉芳过从甚密,而凉芳也正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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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芳回了昭德宫,梅影便尾随而至。
凉芳不慌不忙,各自派了方静言和薛行远的差事,将他们二人远远支开,才自己淡然坐下。也不请梅影坐,更没有茶。
他姿态悠然,却语声清冷:“有什么指教,梅姑娘便直说吧。”
这昭德宫上下,原本梅影只是一人之下,从前连长贵都不敢跟她这样儿。而这个凉芳,进宫来才多少日子,却眼睁睁瞧着他一日一日地倨傲起来,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梅影气恼不打一处来,便呵斥道:“别忘了,你总归是灵济宫送进来的人。”
凉芳美目凉凉一转,满是奚落:“哟,我怎么忘了,梅姑娘此时已是灵济宫主母,此时便是摆主母的架子来呢。”
梅影咬牙:“你若还当真记着灵济宫,你便不该直到此时还与我这样说话!你该明白,我是为你好,就算是为了维护灵济宫,我也得设法替你周全!”
凉芳偏首来冷笑:“主母想替我周全什么?”
梅影怒道:“你还明知故问!我说的,自然是僖嫔之事!”
凉芳轻挑眉尖,摆了摆衣袖:“我与僖嫔娘娘怎么了?”
梅影大怒:“你还不说实话?!”
凉芳眉眼之间绽开一片妖冶之色,娆丽却轻蔑:“……莫非主母在灵济宫里独守空闺日久,便看不得旁人略作亲密之态?”
这是梅影心上最触碰不得的伤,她便上前抬手,想要扇在凉芳面上。
手腕却在半空里就被凉芳攫住。
凉芳手指用力,掐痛了梅影。目光更是冰冷如刀,刺向梅影来:“主母,何不直接下蛊杀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梅影闻言一怔:“什么蛊?你说什么?”
凉芳摇头冷笑:“主母做戏做得可真像,连我都忍不住要信了呢。”
梅影狠狠摔开
凉芳的手,“凉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凉芳长眸染凉,若带醉意:“……你不知道,又有谁该知道?梅影,我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之人,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真是叫我失望。”
外头传来柳姿的动静:“梅影,你在这边么?娘娘叫呢。”
梅影急忙应声,扶着自己手腕回头冷冷睨凉芳:“……我只警告你,不要给灵济宫和六哥惹祸。否则就算六哥不在京师,我也不饶你!”
梅影去了,半晌,方静言才回来。觑着凉芳的神色,便敲边鼓:“师父又跟梅姑娘吵起来了?”
凉芳转眸望方静言:“……上回她提铃,你的差事竟然只办了一半。你这笔账,我还替你记着。”
方静言便面色一变:“师父这回打定主意了?”
凉芳冷笑:“怎地,你害怕了?”
方静言忙道:“不是奴婢害怕,而是奴婢要替师父着想——想除梅影容易,难只难在如何应对贵妃。以梅影在贵妃心中地位,贵妃娘娘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也只有叫贵妃娘娘先厌憎了梅影,她的死才不会在宫里引人怀疑,甚至反倒能将责任转嫁到贵妃身上去……”
凉芳冷冷盯着方静言,直将他盯退数步。凉芳这才咯咯笑起:“不错,我也正是这般想的!方静言,你跟在我身旁,果然长进了许多。”
凉芳长指头捏住茶盅,幽幽道:“贵妃娘娘最在乎的,只是皇上。贵妃娘娘最痛恨的女人,只是胆敢与她争宠的……于是咱们只需叫梅影勾.引皇上,然后正巧叫贵妃娘娘撞见,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方静言恻恻一笑:“宫里那些药多着,师父就擎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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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翌日一早,兰芽便早早捉着月船去杭州府前晃荡。
月船说不忙,捉着她去吃早点。
兰芽哪儿有心思吃什么早点,半副身子都吊在窗子上,一双眼睛只盯着杭州府衙门口的动静。
反观月船倒是坐姿标致,一口一口吃得淡定又文雅。
虽则皮囊实在差了些,不过这坐姿和吃相却还是一不小心透露出原本的性子来。一走一过的客人都忍不住纳闷儿地盯上一眼。
兰芽渐渐有些不能熟视无睹,便转身回来瞪了他一眼:“月船这样的,有你这么坐着,这么吃饭的么?”
兰芽想起从前在南京,第一回瞧见月船跟虎子一桌吃饭时候的情形——那次第,也简直猥琐得不露半点破绽,才将她也都糊弄过去的啊。
月船却抬眸瞟她一眼,淡淡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兰芽一时没听懂,以为他故意抬杠;见他说完之后错开目光去,竟仿佛不敢与她对视……她才又思忖了一刻。
心下一角,便悄然软塌下来。
妈蛋,她听懂了。
她忍着脸上的燥热,笑骂道:“你若非要这般在乎自己的仪态,好歹咱们要个雅间,躲过这人来人往的眼光才好。”
他轻哂:“便是我这等猥琐的道人,又如何有银子去坐雅间?那反倒更引人白眼。”
兰芽便转过头去,深吸口气道:“其实,我不在意的。你就算依旧还是南京那时的模样,我却也觉得,嗯,好看……”
时光宛若静止,六月的晨阳氤氲拢起光雾。
他蓦然抬首,目光横过桌面,坚定而炽烈地望来。
她心下便骤然之间宛如百爪挠扯,六神乱主。
“嘁~”
他知道她窘迫,便轻哼一声,随即垂下眸去。
方才那一瞬的压迫,终于化作流星,璀璨散去。
兰芽这才赶紧又起身,想逃回窗口去。
却在起身的刹那,手上一紧……原来在桌面下,他早已伸手,攥紧了她指尖。
275.52似曾见过
正在微妙间,楼下一片响亮的铜锣筛起。
兰芽忙跟捉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抽回手,返身跑向窗口。
果然是杭州府的衙役出来张贴榜文,并大声宣读,以叫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知道官府所发为何事。
——正是为那几个官兵征召郎中。
兰芽便欢喜得回身,扯住月船就走。
却没想到来揭榜的人这么多,为抢那一张榜文,当场差点没厮打起来。兰芽连那榜文的边儿都没摸着,就被别人给抢走了羿。
兰芽急了,扭头瞪着袖手旁观的月船:“你还不快去抢?”
月船一脸扭曲:“……你说,要我跟那几个去——抢?”
凭他身份,从小到大有什么需要这样粗鲁动手去抢的?更何况是跟这一群平庸无用的鼠辈。
兰芽便一瞪眼:“若不去抢,咱们怎进得去?”知他性子执拗,怕他不肯就范,兰芽还趁他不备,抬脚蹬在他p股上……
若以功夫论,兰芽连跟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他绝没想到她会这么“自不量力”。这一脚被踹上,他虽则能极快稳住身形,没有跟离弦的箭一般直扑入人群,却也终究因一个小小趔趄,一不小心踩到了旁边一个郎中的脚。
那帮郎中原本正打成一团,他的踩脚便被视为争斗,于是那个郎中回身就朝他扑来——整个局面登时乱了。不管他想不想,却都不由自主被卷进了漩涡。
兰芽却在一旁拍着巴掌含笑观战。
她信他。别说眼前这一帮乌合郎中,就是再来些倭寇,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见一个郎中甲朝他扑来,原本架势该是妥妥地将他拦阻,却不知怎地他身形左一转,右一晃,道袍宽袖缭乱闪动,眼花之间他已避开那郎中甲,顺带扯了另一边的郎中乙送进郎中甲的怀中,手腕略推,送他们两个抱作一团。而他自己,早已翩然前去。
郎中甲乙彼此抱着,便大眼瞪小眼,互相叱骂:“还不快点放开?老子没有龙阳之好!”
兰芽便忍不住笑,挑眉瞧他如法炮制,已然穿越人丛,就到了榜文前。
郎中甲乙也瞧见了,登时放下彼此,联袂高喊:“不能叫他得着!”
一呼百诺,几十个郎中一窝蜂朝榜文扑去——
官家榜文纵然用的是韧劲儿十足的桑皮纸,却也禁不住这几十个人的拉扯。纵然月船尽力维护,却也双手难敌数十拳,他只能眼睁睁瞧着那榜文在众人手中被扯碎。
各自抓住一块碎片,月船左右看,一群郎中都瞪着眼珠盯着他,仿佛将他认定为罪魁祸首。月船叹息一摊手:“算了,不用玩儿了,现下咱们谁都没揭成榜文。只好叫官家重新再贴一张。”
看守榜文的杭州府衙役却不干了,上前就要抓人:“擅毁官府榜文者,当杖责二十!”
月船朝大家一眨眼:“听见了吧,咱们人人手里都有一片儿,就谁都摘不干净。你们——还不跑?”
兰芽便乐了。
这是月船的诡计,一旦那些郎中自己跑了,他自己就能凭手里那一小片,也能跟衙役计较,说是他揭了榜文的——再小的一片,那也是榜文的一小片啊~
兰芽便抱着手臂坐等那些郎中自行上当,却没想到那些郎中竟然没有一个离去的。非但不离去,反倒都齐刷刷盯着月船手中那一截榜文,恨不能扑上来抢过去一般。
月船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将他手里的榜文揣进怀里,另一手拦住那帮人:“各位,这可是杭州府衙门口,你们可别胡来~”
那几个衙役也恼了:“都想吃板子是吧?还不退去!”
那一帮郎中呼啦转头,都朝官兵抱拳:“差官,咱们都是揭榜之人?差官请看,咱们手里都有榜文!”
竟然都来这一招……
月船咬着唇,忍住笑,回头瞄向兰芽。
兰芽也没想到,便也笑了,赶紧蹲下,从众人腿脚下自行寻找碎纸片。未果,便干脆上前,将月船手中那一截本来已小的可怜的纸片,又撕掉指甲盖大一块,也义正词严朝那衙役扬起来:“差官,小人也有榜文……”
那场面……这个乱哟。不但一群人撕了榜文,这更在衙门口开始咆哮官属,这都是罪,得治。只是人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引起哗变。
衙役自己有些担待不住,急忙进去禀报。
杭州知府步云青正在喝茶。他是福建人,虽任在杭州,却不爱龙井,喝茶依旧喝福建的铁观音。听了衙役的禀报,步云青将茶盅一放,咂了咂舌根回甘,咯咯一乐:“这是好事,慌什么?那几个官兵伤得诡异,本府正愁一个郎中怕眼界不够;既然来了这么多,个个手里又都有一角榜文,那几叫他们都进来吧~”
衙役忙答应,出去将乌央乌央几十号人一同带进了后堂。
步云青喝顺了茶,背着手出来,挨个瞧了瞧这一群郎中——以及当中夹着的道士(月船)、一个青涩儒
生(兰芽),“嗯”了一声:“各位都辛苦了。一共五位伤员,各位就也分成五组。不过伤员经不住各位折腾,本府也不便叫各位挨个都诊脉——不如这样,就请各位看诊,谁能看出门道来,说得有理,那本官就准谁上前诊脉。”
众人各自摩拳擦掌,只有兰芽有些没底气,偷偷瞄了瞄月船。
月船却高抬下巴哼了一声:“别看我,我是不会给你放水的。”
兰芽恼得握拳:“……那师父至少告诉我,他们究竟是怎么受的伤啊?难不成真是‘乱波’动的手?”
前边的郎中已然迫不及待走进内堂去,月船便也耸了耸肩膀,没回答她,也跟着走进去。
兰芽恼得冲他背影咬牙切齿。
步云青随机分组,月船和兰芽被分到两个组里。
进了房间,兰芽再顾不上跟月船斗气,全副精神都放到病榻上的伤员身上去……昨晚天色暗,她又隔着一段距离,虽然也觉惨烈,却不过是隔岸观火——可是此时,只见伤员面色如纸,眼睑不时上翻,神色中尽是死亡之色,兰芽的心还是被狠狠扯得一疼。
她昨夜本就在左近,可是她却没能救助他们,眼睁睁瞧着他们伤重若此。
纵然她再没有能力,今日也必须尽心。
她没有半点医术,便尽量躲在队伍最末。那些郎中本就雀跃,便也都抢先上前。第一个郎中上下仔细看了,便叹气道:“这斜贯前xiong的,正是刀伤。从伤口情形可约略瞧出刀刃薄厚、刀口长短。正是一刀斜劈而下,势大力沉。”
第二个郎中马上借口:“谬矣!若只是刀伤,只需用些外用的金疮药散,可是你瞧这位伤员分明已生气不足,说明这伤看似在表层,实则却是内伤致命!”
第三位郎中便道:“我看二位说的都有道理,却也都不全。这位伤员外伤内伤皆有,只是这最严重的乃是血虚……目下最急的,当是为这位补血。”
第四位郎中扒着前面三人的肩膀,瞧了半晌——“难道三位同侪,就不觉得分明是中毒之症么?”
四人四个说法,莫衷一是,谁也没办法说服得了谁。
兰芽都细细听了,趁着他们四个争论,她安静走到那伤员面前。
那伤员已是奄奄一息,说活着,却只不过比死尸只多一口气罢了。
兰芽忍住难过,仔细瞧那情形。她不善医术,本以为自己瞧不出来什么,已是打定主意稍后便向步云青胡诌一番,只管将屎盆子都扣到“乱波”身上去。
只需这样一个口实,朝廷便可对倭国进贡使团严加监控,就此割断天龙寺船与杭州城内海贼的联络,叫他们失了彼此的倚仗,便如断其手臂。
可是这一眼一眼地看下来,兰芽却看见了叫她曾经熟悉的一幕又一幕!
兰芽心中忽地翻涌,一股恶心感从胃底兜头而起,她急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那四个争论不休的,虽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说服那三个去,可是却也还留着最后一分神来盯着兰芽。
兰芽的怪异神色便吸引了那四人,他们四个也不顾吵了,都围上来。看兰芽年纪轻,又穿儒衫,便道:“这位小哥儿是怎么了?可是瞧出了什么?一看小哥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会看病的……无妨,来来来都说与为兄,为兄到时免不得将功劳分你一半就是!”
兰芽抬眼盯了他们四个一眼,便一跺脚,伸手推开他们,扭身就跑向门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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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蹲到树下去干呕,拍着心口。早晨本就没吃什么,这一刻恨不能将胃底的酸水都呕将出来。
其他人都顾着看诊伤员,月船却原本正看到妙处,立在他那一组郎中当间儿口沫横飞地讲得正得意呢,却忽地停下。目光斜掠出窗,便伸手树在半空:“……贫道已然讲了太多,不能继续说了。否则你们该都偷师了去~”
那几个郎中闻言拂袖:“切!”
月船也不以为忤,自顾得意洋洋背着手出了门儿。
小院无声,阳光照得人头晕围。
他盯着她小小发顶,忍住叹息,弯腰过来:“……若不是这一路上我深知自己有多敬重钦差正史,否则我真要忍不住以为——这是喜脉。”
兰芽回头瞪他:“你滚!羿”
他便涎着脸笑起来,与她并肩蹲着,不慌不忙问:“你,发现什么了?”
兰芽却咬着唇不肯说,两手扒着膝盖,小小执拗道:“我想回船上去一趟,现在。”
月船偏头望她:“那几个伤员的伤情不等人,我若走了,他们熬不过半个时辰。”
兰芽转头来盯住他眼睛:“我是说我走,你留下。”
月船面上的笑容便蔫儿了,不乐意地挑眉盯着她:“你回去,想找谁?”
兰芽只得悄然叹一口气,放柔道:“我去找叶黑,有些话想问。”
月船转头迎着兰芽的目光,缓缓纾了一口气。
她果然发现了。
或者说她早已有所察觉,才会特地带着邢亮和叶黑两个一同南下。她分明是这一回非要弄清心头迷惑不可。她想做的事,便从来都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便垂下头去:“不必来回周折,你现下问我也是一样。”
兰芽便别开头去,看那一片被阳光晒成炽白的地面。
“这一年多来,我经过了许多次命案。冯谷的、京师那些心甘情愿而死的草原人的、曾诚的、周灵安满门七十二口的……他们死因各异,却也彼此隐有关联,他们的死实则都与一样东西分不开。”
兰芽说着回首来望他。却见他目光宁静。
“……那便是虫。”
“冯谷和那些草原人死于嗜血虫,曾诚和周灵安满门却是死于蛊。无论嗜血虫还是蛊,它们同样都是虫!”
月船挑起唇角:“嗯,你说得对。”
兰芽深吸口气:“我发现了这一点关联,而今天,我又发现了另外一点相同。”
“相同?”他抬起头来,目光飘向青天:“你说。”
那股恶心感便又浮涌而起,兰芽忙又捂住了嘴。
“……他们的眉毛和胡须,都诡异脱落。从前我在冯谷面上见过,却没在意,以为他本是内监,毛发稀疏也是正常的;后来又在那些草原人面上见过,我也以为是他们南来中原,水土不服所致。”
“接下来便是周灵安满门……周家男丁不是内监,也不是远方来客,他们再眉须脱落便说不通了。这些尸首里,我唯一没有细细看过的只有曾诚,可是叶黑却见过——所以我要回去问问叶黑,看我的推测是否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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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静静的,却还是能听见房间里那一群郎中还在彼此争论的嚷嚷;也唯因有他们那无头苍蝇似的嗡嗡,才显出这院落这一刻的宁静。
静得叫她有些心慌。
她知道她已站在了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上,她想得到的答案不止是关于命案,更是关于——他心里的那个秘密。
吉祥。
她早已猜中了它,可是她却更想从他那里听见这个答案。
她想知道在他心中,那个答案所代表的取舍、轻重,究竟会是何样的结果。
她话音刚落不过片刻,可是她却觉得仿佛渡过洪荒漫长。他目光静静落下来,却没出声。
她便蹲不住,霍地起身,闷闷道:“那我回船去了。总归,这一回我非要向叶黑问个明白!”
她抬步就想跑,腰带却被蓦地扯住。于是只见她四肢在半空中徒劳地做出奔跑的动作,可实际上却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她便恼了,回头狠狠瞪他。
“你放手!”
艳阳炙眼,他一双黑瞳在这样的光芒里深幽得宛若古井。
“……我已然将答案都摊在你眼前,你又何必还回去问叶黑?”
兰芽心下猝然一抖,她却装作不懂,兀自攥起拳头:“你说什么?”
他瞧她又竖起防备的模样,非但没急,反倒彻底从容下来。垂首傲然地欣赏自己的指甲——可惜不是司夜染的指甲,而是伪装过的月船的指甲。那十根指甲兰芽可是记忆犹新,从前在南京的时候,还用这长得像鬼的指甲抠着月桂楼的点心偷偷送进嘴里过呢……
于是这一幕本该很美,这一刻却怎么都叫兰芽觉着不舒服。
兰芽便只好跺脚
问:“你究竟说将什么都给我摊开在眼前?”
月船缓缓抬眼,满眼满身的清傲,透过这一身月船的皮囊,嗖嗖地冒着寒气朝兰芽刺来。
“我叫你亲自去送酒,我叫你亲眼看清这些伤员的受伤过程以及伤情……别告诉我说,你直到此时还不知他们究竟是怎么受的伤。或者你也想推给‘乱波’去?”
兰芽心下颤抖愈烈。
她忍着手脚冰凉,抬眼盯住他的眼睛:“……我知道不是乱波动的手,是你。叫官兵受伤的,是你葫芦里的酒。那酒香太过醇香,便是为了掩盖酒里格外添加的东西——”
他微微转了转颈子,傲气微凉:“……说~”
兰芽抵挡不住他的气场,只得微微闭上眼睛:“……若我没猜错,是蛊!”
蛊为毒虫,自古以来又是“巫蛊”并称,于是她怀疑有蛊必有巫:蛊之为患,不光是用蛊虫自身的毒,也是受巫术的控制。便如曾诚之死,蛊虫早就埋在腹肠之中,却不发作,只到那个能控制蛊的人需要之时,才以巫咒之术唤醒蛊虫——那杯酒,不过是引子。
那几个官兵受伤之时,周遭并不见真正有人动手;反观月船彼时却躲在暗巷之中,不肯现身之余,更曾长时间静坐,口中喃喃有词……
兰芽深吸口气:“蛊虫神秘,可受控于人,于是大人施法促动那些蛊虫,造成五种不同的伤法。看似如刀伤、缳首各自不同,用以掩人耳目。”
她说得自信,眼中面上自然扬起珠光。他凝视着这样的她,长眸中光芒潋滟。
却只回以一声淡淡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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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只是淡淡一声回应,却也是给了她正面的、肯定的答复!
兰芽心下大勇,忍不住伸手攥住他手臂:“大人从小受蛊所害,于是多年苦研医术,如今已懂用蛊,与克制蛊,对不对?”
他挑了挑眉,迎着她的目光:“大抵如此~”
兰芽深吸一口气,不肯松手:“……大人跟谁学的?宫里出自大藤峡的人并不多,大人那个师承之人,可是,可是——吉祥?”
司夜染凝着兰芽的眼睛,无声叹了口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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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了!
他终于肯当着她的面,认了……
兰芽心底狠狠一酸,眼中一片滚烫。她连忙背过身去,使力吸气。
只是这个答案却不能解开她心底所有的疑问。
吉祥为何要杀曾诚?难道曾诚之死,当真是司夜染授意的?
那周灵安满门呢?是不是也是死在吉祥手下,而吉祥又是为了他?
她跟他之间,已然跟着她满门的惨案,她真的不敢再将更多的惨案都归结到他身上,否则——她怎么可以继续,爱着他?
还有……如果吉祥就是那个曾经替他解毒,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的人——是他同样也要用命护着的人,那——她又算什么?
虽然从前他的身边从没缺过人,先有藏花,后有梅影……她都能释然而过。
可是吉祥……终究与藏花不同,更不是梅影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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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在别扭,小小身子缩在光雾里。
他并不擅长宽慰人,可是盯着她那样小小的背影,却叫他的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他想告诉她,他的身不由己。许多事他一出生就已注定,许多债是父祖便已欠下,许多情势逼得他还要寻求吉祥背后的助力……可是他却更明白她的性子,此时所有的解释都只是托辞。
他其实真正想告诉她的是:他仅有的一点点哄女孩子开心的经验,实则都只来自那个叫岳兰芽的姑娘。那位出自大学士之家,高贵、明丽、聪明得近乎桀骜,不甘身为女子偏要男装行游天下、说要与男子比肩的那个人儿……他这辈子第一次学会心甘情愿地俯首屈就,满心欢喜地受她差遣,屁颠儿屁颠儿地替她收拾烂摊子。只要,看得见她的笑。
可是——这个秘密,他却永远不敢开口。便如同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她灭门当晚……
这世上他没有怕过几件事,可是他却怕这几件。他怕只要他一旦开口,她便会决绝离去,从此海角天涯,叫他再也找不见她……
他不怕她杀了他,如同她一年来一直在他面前念叨的;他只怕她留下他一人,空活在这寂寞的人间。
到时候就算有那至尊的高位,有那辉煌壮丽的宫殿,又与独拥一座寂寞的陵墓,何异?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依你看,皇上对废后曾用心否?”
兰芽一颤。
却轻轻应道:“……可是你觉得,皇上真的爱过贵妃么?”
.
两人各自别扭,各自伤心,一个人却不知何时立在了廊檐之下,幽幽盯着他们二人。
月船先觉察到,便冷冽转眸望去。却见一个大红蟒袍的宦官,
锦袍华丽,面容却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只是那一身锦袍的规制,便足够叫他认出那人身份。
杭州镇守太监:怀贤。
怀贤见月船目光刺来,便问身边的杭州知府步云青:“那两个人,是谁啊?”
步云青忙恭敬答道:“是招募而来的两个郎中。”
怀贤从袖口里取出汗巾,擦了擦掌心的细汗:“什么来头啊?”
步云青一窒:“下官疏忽,因急着救治乌蛮驿守兵,但凡来揭榜的就都叫进去了,还没来得及细细盘查来历。”
怀贤阴测测一笑:“别人倒也罢了,你单单将那道士的身份仔细查了,报予咱家。现在就去。”
步云青赶紧吩咐手下衙役,将月船和兰芽两人带走问话。
院子空了,怀贤目送月船背影离去,回身问一直低眉垂首的小内侍:“……瞧真了,是他么?”
那小内侍这才抬起头来。
阳光映照上去,正是南京守备府里不知生死下落的小内侍长乐。
长乐答道:“回公公,依奴婢来瞧,正是从前到过南京守备府的那个道士。不过后来被仁公公问以缳首,吊死在城墙上来着。不知怎么竟然——起死回生了?”
怀贤便乐了:“如此说来咱家倒要好好会一会这位道长。”
.
277.54宫女之死
冷宫。
吉祥倒没想到李梦龙竟然来找她。
吉祥的笑里便带着疏离:“李道长如今在宫里可是大红人。皇上日日不离之外,太后也曾与道长问过药,此外各宫娘娘谁不私下请道长过去,想要个得宠的金丹?”
李梦龙面上一红:“小道也是无奈,不过这也都是宫中求生之法。还望姑娘体谅。”
吉祥便道:“你这些日子倒是与僖嫔走得近。羿”
李梦龙称是:“太后娘娘吩咐小道亲为照料僖嫔娘娘身子。”
吉祥冷笑:“太后是想叫僖嫔给皇上生出龙子来呢!李道长,不用我吩咐,你也该知道自己本分。没的你家大人不在京师,结果回来皇上就生下太子了!围”
李梦龙忙道:“姑娘放心……”
吉祥这才舒了口气:“道长今儿来找我,所为何事?”
李梦龙忧心道:“小道近来只觉梅影姑娘的情形不大对……少主不在京师,小道总得替少主看顾好梅影姑娘才是。”
吉祥听了便忍不住冷笑:“她到底怎么了?用的着你这般尽心?”
梅影好歹名义上与司夜染对食,吉祥不待见梅影,这情由李梦龙倒也明白。于是他便揣着小心回道:“皇上将小道留在宫里日日不离,虽则也是好事,不过却也将小道拘住。小道有事不便与灵济宫联络,遇事也只好来向姑娘拿主意。”
吉祥冷笑:“你既肯归心,我便必定尽己所能就是。梅影究竟如何了?”
李梦龙为难:“……但愿是小道看错了。”
吉祥便挑眉:“你说。便是错了,我也不怪你就是。”
李梦龙蹙眉道:“这些日子小道陪侍皇上左右,每逢服药,贵妃也必定相陪。贵妃既来,梅影便也时常跟至御前……一来二去,不知是否小道多心,只觉梅影姑娘几次三番在皇上面前——似有吸引皇上注目之意。”
“今日,就连贵妃仿佛也看不下去,托辞梅影端水不小心泼洒了出来,竟然当着皇上的面,一巴掌甩在了梅影脸上。”
吉祥一听便笑了:“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大人才走了几天,她便熬不住了!”
李梦龙双眉紧皱,不想吉祥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吉祥瞧出李梦龙情态来,便冷哼一声:“你放心,我虽不待见梅影,却也明白她关系着灵济宫的安危。所以这件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梦龙暗舒一口气,躬身施礼:“如此便多谢姑娘。梅姑娘的安危,全托付姑娘。”
吉祥目送李梦龙的背影,一抹冷意浮上唇角。
她说她会管此事,也只是为了撇清司夜染和灵济宫,她却没说会救梅影。
梅影,本就是她要除掉的人。上一回梅影提铃,如果不是那个兰公子突然出现坏了事,说不定她当晚早已要了梅影的命。
大包子遥遥瞧见了李梦龙,便忍不住问吉祥:“你怎么与那妖道有了瓜葛?宫里都传这个妖道心怀叵测。”
吉祥便天真一笑:“咱们娘娘身子不好,这多年来的委屈都郁在心里,渐渐积成了病。我见皇上、太后,还有各宫娘娘都信他的丹药,便想着也替咱们娘娘求一副来。再说李道长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倘若肯替咱们娘娘说上一句话……”
大包子叹道:“吉祥你真是个好姑娘,时时处处都只替吴娘娘着想。”
吉祥垂下头去,手指绕了绕辫梢:“应该的。”
大包子忍不住道:“可是我看你这片心怕也是要落了空,吴娘娘并无复宠的意思。你替娘娘着想自然不错,可是你也该替你自己着想。”
吉祥便无邪抬首,茫然苦笑:“我在这宫里……除了依赖咱们娘娘,还能如何呢?”
大包子一句话含在心里,没敢出口——废后已然年过三十,身子又病弱,还能有几年?到时候等废后撒手西归之后,吉祥在这后宫里还不得任人欺凌?
大包子便道:“……这后宫里的女子,不论各宫娘娘,还是女官,宫女,实则都该同一个心思,向着同一个出路。”
吉祥闻言便笑了:“你说获宠么?”
大包子审慎点头:“吉祥你生得这般天生丽质,且性子又纯净活泼,皇上若见了一定会喜欢……如果你想,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帮你!”
吉祥却斩钉截铁:“我才不要!我跟这宫里的女人,如何一样?!”
大包子倒也一怔,心下便钦佩之情又油然而起。
这宫里能斩钉截铁说出不屑皇宠的,又有几人?
大包子便也点头:“这也难怪。你从小跟着吴娘娘,看见了皇上的无情之处,你心下对皇宠自然抗拒。”
吉祥咬住唇:“……大包子,你说除了皇宠,我还有什么办法在这后宫里多寻得一些立锥之地?”
大包子在宫中多年,深谙深宫情势,便轻轻道:“除了皇宠之外,也并非没有其他的途径。”
<吉祥一喜:“你快说!”
大包子抬起头来:“做女官。若有朝一日能跻身进六尚局,身份虽然不能跟各宫娘娘相比,却也从此有了秩品,在宫里便也可独当一面。就算各宫娘娘,遇事都要求问。”
吉祥眯起眼来,细细回想在清宁宫里见过几回尚宫局左右两位尚宫在太后面前的尊仪,便隐秘含笑,郑重点头:“好。”
废后她既然已经指望不上,她便绝不会死等在这后宫里。十余年的蛰伏已然够了,她要在这片宫墙里营造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如此这般,司夜染在外,她则在内,两厢呼应,待得将来大业成就——她便是当仁不让的内宫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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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自从与僖嫔在清宁宫门前说上了话,从此便也隔三差五到僖嫔的万安宫请安。
今日她一路走来,脑海中盘桓的都是梅影的事。
是谁要动梅影?背后的动机又是什么?
倘若只是与梅影有私仇,那倒还罢了;可是如果想借梅影来谋害司夜染,那她便绝不留情!
沿着宫墙夹道,她一步一步走着,便想起梅影提铃受罚的当晚。
那晚她设了局,没想到另外也有人设了局,且是在她之先。
她瞧见了那个小内监,听见了那鬼哭的动静;事后她小心探听,倒也不难打听到原来是昭德宫的方静言。而那么巧,方静言正是凉芳的徒弟。
于是她来万安宫请安,便来得更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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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万安宫外。
按宫规她是身份最低的宫女,只能走角门。刚到角门外,却听见嘤嘤的哭声。
只见角门一开,两个内监用白布裹了个物件儿抬出来。后头跟着宫正司的女官。万安宫的宫女河汐和海澜跟在女官后头,一路走一路举袖掩面,声息细细地哭。
到了门外,海澜和河汐各自捧了个小包交给那女官,施礼哀求:“这是我们姐妹两个素日积攒下的一点赏赐,求大人带了去,好歹将江潆葬了。千万别循着宫里的惯例,一把火烧了,骨灰只投在乱葬岗……”
待得女官和两个内监抬着尸首走了,吉祥才上前来问。
这些日子吉祥常来万安宫,僖嫔对她的态度极好;再加上河汐和海澜也顾念着废后可怜,对吉祥便也和善。
海澜便含泪道:“……江潆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几回惹娘娘不快。被娘娘训斥几句,却不自省,回头却找茬儿跟湖漪吵,非说是湖漪撺掇着如此的。湖漪也不让她,两人便拌了几回嘴。咱们却没怎么也没想到,江潆竟然想不开,竟然,竟然就寻了短见了。”
吉祥忙问:“怎么死的?”
河汐垂泪道:“……是用自己的衣带,吊死在房中。”
吉祥忙道:“二位姐姐节哀顺变……看来小妹来的也不是时候,想来僖嫔娘娘也正忧伤。小妹这便告辞,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说罢还特地嘱咐道:“不想叫僖嫔娘娘伤心,二位姐姐还是不要说今天见过小妹来过。此事僖嫔娘娘定然也是希望越少外人知道越好。”
海澜、河汐便也应下,垂泪回去。
吉祥则循着安乐堂的方向追去。
安乐堂是安置患病或年老垂危的内监、宫女的地点。刚死的内监和宫女尸首也暂送此处,等待内官监启铜符、惜薪司给焚化所用柴薪,然后送宫外的净乐堂焚化。
此处不洁不祥,少有人来。吉祥却是个例外,因为她同样出自不洁不祥的冷宫,又叫了个“吉祥”的好名儿,于是安乐堂的几个掌司倒也都很喜欢她。
她追来便垂泪道:“素日与万安宫的江潆姐姐颇为交好,今日惊悉江潆姐姐竟然寻了短见……姐妹缘浅,无法送她下葬,唯有追来一送。还望掌司大人通融。”
掌司便叹口气:“宫里人情薄,难得你还有此心。便去吧。”
278.55幻若罗生
江潆只是个失宠的宫女,兼之自杀又是大罪,于是尸首孤零零停在尸房,并无人看管。
吉祥进去便哭,手却没停下,麻利地挑开江潆的下颌,查看她颈子上的勒痕。
吉祥的哭声凄切,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果然,江潆根本不是自杀,而是先被勒死,然后才吊到房梁上去的围!
倘若是自杀,她脖子吊在绳结上时,她还是活的。血液流动受阻,便会在绳子处形成一环淤血。但是这一圈淤血不该颜色均衡,由于她体重下坠的缘故,应该是越向下越靠近咽喉的部位越重。
可是眼前,江潆的尸首脖子上虽然也有淤血,可是咽喉处的淤血却并不是最重,反倒呈现一种比较均衡的分布态势。由此可见,江潆被勒窒息时,根本就不是吊在房梁上的!
这样明显的罪证,却轻易逃过了宫正司女官的眼睛,安乐堂也没人管,江潆这条命就这样无人问津——究其缘由,万安宫之主僖嫔便必定脱不开干系。
江潆是万安宫的人,倘若僖嫔要求细查死因,便决不至于如此草草了事羿。
再有一个人……便是湖漪。
此时湖漪又是僖嫔身边第一得宠的宫女……
想到此处,吉祥缓缓勾起唇角,满意一笑。
她没义务替江潆讨个公道,江潆怎么死的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在乎一个宫女的死活。她想要的不过是借此再捉僖嫔一条小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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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哀哀从停尸房里出来,迎面却正瞧见一个小内侍哭着奔进来。一进门就跪倒在江潆尸首旁,放声大哭,口中连连唤着:“姐……是弟弟害了你。”
吉祥原本想走,却停下了脚步。
她认出来了,竟然是大包子的弟弟,小包子。
她没想到小包子竟然跟江潆还有这么深的情分,小包子的话里就更是话里有话。
她便重新滴下泪来,走上前,惊讶道:“小包子,你怎么也来了?”
江潆死得突然,没经怎么查问,直接就送到安乐堂来,不出一个时辰就得送到净乐堂去火化——小包子才得了空追过来。没料想这边还有人在,被吓了一跳,忙抹一把泪眼,抬眼去瞧。
小包子便一愣:“吉祥姑娘,怎么是你?”
大包子跟吉祥有交情,时时处处都维护着吉祥,小包子自然明白哥哥的心意。于是他自己心下,便也自然对吉祥高看一眼。
吉祥便含泪道:“这些日子常替我们娘娘到各宫请安,便也在万安宫里结识了江姐姐。我是冷宫出来的人,旁的宫人都嫌我不祥,万安宫里也就只有江姐姐好说话……没想到她就这么去了,我好歹也要追来一送。”
小包子便又哭出来:“江姐姐要是天上有知,想必也会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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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哀哀哭祭了半晌,吉祥出来特地去跪倒安乐堂掌司面前,将自己荷包里仅有的十几个铜钱都倒出来,双手捧给掌司:“奴婢多年在冷宫,并无半点积蓄。这十几个钱是奴婢到清宁宫那边,偶尔遇见太后打赏幸而分得的。十几个钱真是不多,却是奴婢在宫里这多年唯一的一点积蓄,奴婢都拿出来,恳请大人代为周全,好歹求宫正司的大人们,赏江潆一副棺木,不要化骨扬灰……”
小包子一见,便连忙也浑身上下寻找。大出吉祥所料,这小子竟然从衣衫各处夹缝儿里搜检出小块儿的银子,还有金角子、指甲盖大的珠子等不少金贵的东西!
那掌司瞧见了也是大惊:“小子,你好大的胆子!”
小包子连忙解释:“掌司大人千万莫误会!不是小子手脚不干净,而是小子负责长街洒扫,寻常里倒也有机会从灰尘里碰见哪位主子娘娘头冠上掉落的金叶子,或者哪位公公、女官大人失落的银角子。小子也不知是哪位的,更没人来找,于是便都带在身上。若有人来问,小子自然原物奉还的。”
小包子垂泪:“可是这一回小子也甘愿担了罪责,只求大人将这些拿去,给我江潆姐姐好歹买一块坟茔地,别叫她孤魂飘荡在乱葬岗,再没机会投胎……”
宫人年老之后,谁都难免面对这样凄惨的一天。那掌司便也叹了口气,收了两人的东西,应承下来。
离了安乐堂,倒叫小包子对吉祥的好感骤升。小包子便施礼道:“家兄常常与我提及姑娘,嘱咐我但凡有能帮衬上姑娘的,一定要帮衬。今日亲见姑娘义气,小的心下十分钦佩,又替江潆姐姐感念……不如这样,小的失去了江潆一位姐姐,从此便也叫姑娘一声姐姐吧?不知姐姐是否嫌弃?”
吉祥自然欢喜,一把捉住小包子手臂:“瞧你说的!我跟你哥哥交好,自然早就将你看成我自己的亲弟弟了!”
吉祥决定暂时忍住好奇——暂时不问小包子是怎么“连累”了江潆。眼下先结识了小包子,比江潆是怎么死的,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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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悲伤难抑,回去还是忍不住去找了薛行远。</
都是因为兰公子不在京师,他们二人奉了兰公子的命,去看着僖嫔和凉芳两个,眼睁睁瞧着他们越走越近,遇见麻烦了也不知该去向谁拿主意。于是两人掂对之下,才决定要薛行远将此事迂回告诉给梅影,想借梅影的身份来节制凉芳。
梅影便想知道万安宫内的情形,急需从万安宫里寻一个耳目,便又是小包子出面,将江潆介绍给了梅影……
如果不是这样,江潆便不会引起僖嫔的怀疑,便不至于死。
小包子自责之下,便也连带恨起僖嫔、湖漪,也不由得怀疑起梅影,忍不住埋怨道:“梅姑娘在贵妃身边呆久了,做事总是喜欢趾高气扬,好几回她去找江潆姐姐,竟然一点都不留意身边动静。梅姑娘有贵妃娘娘撑腰,自然什么都不怕的,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替江潆姐姐着想?”
薛行远也是难过:“……我也对不住江潆姑娘。如果不是咱们,江潆姑娘又何至于。”
小包子抹一把眼泪,冷冽道:“但愿上天都有报应。叫所有对不住江潆姐姐的人,早晚也都尝一回江潆姐姐今日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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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寺船上。
乌蛮驿出事,大明朝廷与倭国使团的关系正在微妙间。
船下岸上,杭州都卫已然多增了一倍的兵力,名为保护使团,实则何尝不是一种监视。一旦朝廷查明乌蛮驿事件真相,倘若证实与使团有关,便就近动手拿人。
船上船下,虽则表面上依旧安静,可是人人心里都揣了一重忐忑。
花怜的日子却比之前好过了些。
船上现下都已知道她是雪小姐的侍婢,两人有患难之交,雪小姐为了救她才肯回船上来,于是上下都对她客气了许多。
就连之前拷问过她的几个武士,此时见面都对她点头示意。
花怜便趁机在船上游.走,借此寻得更多情报,以便回去向兰公公交差。
菊池一山、煮雪,以及船上其他士官、家臣的舱房在顶层,从僧的在二层,而武士的则在三层。其余船工、商人的船舱则在底层。花怜跟随煮雪只在顶层居留,倒不便下到僧人和武士的楼层去,踌躇了几日,她这才打定主意去探探。
武士们晚上喝完了酒,正在阳刚之气最盛之时。一群武士在舱房里摩拳擦掌,讨论与大明朝廷真刀真枪大战一场,扭头瞧见花怜进来,便许多目光变了色。
他们已有多日未近女色,花怜又生得娇媚柔弱,正是最可口的美色。
便有人提醒,说她是雪小姐的侍婢,碰不得。大多数人因此而自我克制,却也有不怕死的几个,一撑腰间刀柄,便起身yin笑着朝花怜兜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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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弥漫,杭州府衙内已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一众郎中都紧盯着月船。
月船支使杭州府衙役去取鸭蛋,煮熟取新鲜蛋白,各自塞进伤兵口中。蛋白中插银针。少顷,鸭蛋白与银针俱变色……
也有几个郎中稍有见识,便惊叫:“这是中蛊的症状!”
中原医者,无不闻蛊色变,无人能治。
月船这才抬了抬眼皮:“所以贫道就说了,各位都别跟我抢,抢了你们也不会治。现在服了吧?或者还有谁不服,就赶紧上来。不过贫道也提醒你,别一不小心没解了伤员的蛊,反倒叫那虫儿寻得了机会,钻你血脉里去!”
众人色变,再无敢上前挑衅者。
兰芽咬着牙床低声提醒:“别卖瓜了。时辰不多了,赶紧救人要紧。”
月船却垂下眸去:“你在此我无法专心解毒。你先回去吧,听话。”
279.56拔刀相助
花怜绝望望向几个围拢而来的武士。
她是可以搬出煮雪的名头来震慑,但是她自己终究身份只是个侍婢,眼前这几个人都是武士,他们根本就不会真的将煮雪放在眼里,面上纵然尊敬,也只是尊敬“菊池”这个姓氏罢了。就算煮雪事后会跟他们算账,但是以倭国的律法,根本就不会为了一个自己走进武士船舱的婢女而惩罚武士的。
花怜颤抖祈求,悄然退避。
她掌心已然悄然握住了一根发簪,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一个武士伸手摸上了花怜的脸,另一个武士则干脆拦腰将花怜抱住。花怜尖叫:“放开我!羿”
为首武士yin笑:“怎么着,想端出雪子小姐来吓我们?小美人儿,你还是免了吧。依今晚情形,就算是雪子小姐亲自来了,咱们即便是——摸上几把,家老也不好说什么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登时yin声笑语在船舱中爆成一团围。
煮雪虽姓菊池,却是菊池一山掳来的大明女子所生。那女子连个名分都没有,比菊池家最低等的婢女都不如,连名字都是家老大人随便给取的“鱼姬”,那她生出来的女儿,他们这些堂堂武士,又有谁会真的尊敬?
就在此时,一个始终闷头坐在船舱一角喝酒的武士,忽然无声放下酒杯。平静伸手,抓起之前一直安然平躺在桌案上的倭刀,起身走了过来。
他身侧的另一名武士拦阻不及,面上一苦,也只得跟了上来。
眼前情势陡然一变,花怜便急忙朝向那人,想辨清那人来意究竟是善是恶。
一望之下,花怜便是惊喜:“大人,原来是您!婢子曾受大人照拂,这几日苦寻大人下落想要拜谢,却都寻不得。没想到却在此时得见!”
眼前的武士,实则花怜也不认得。只是她刚被送上船来,被武士拷问时,这个武士恰好经过,替她说了几句话——“终究是个女人,你们下手也不必这么狠。要的只是她开口、归心;若你只掰断了她的筋骨,又有何用。”
这个武士的服色明明是最低的“足轻”之类,在天龙寺船上只作为警卫之用,与跟随菊池一山的武士身份相差许多,那时候本没有他说话的地方,可是他不但开了口,而且气势凌厉,叫人不敢忽视。
花怜便在心下记下了这个人:来日若遇见危险,这个人怕是一根救命的桅绳。
今日一见,果然如她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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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花怜反应,那几个要闹事的武士便都狰狞朝那“足轻”望来。为首的武士更是轻蔑冷笑:“小小足轻,能有机会跟我们同舱饮酒,已是你的造化!识时务的,就快滚回你的角落里去喝酒;若也是心痒了,待得我们玩儿够了,说不定还能轮到你一口残羹冷炙。”
“而如果是你想多管闲事……呵呵,那咱们天龙寺船上就得先死一个足轻了!”
话音甫落,船身忽然一抖。舱中灯火忽地一阵摇曳,倏然明昧,几乎熄灭。
众人便都是一震。那几个武士也顾不得抖威风,连忙各自惊慌张望。
众人的一片惊慌当中,那个年轻的武士却始终抱着手臂,岿然未动。目光向下,不叫人看清他的眉眼,可是那两片薄薄的红唇,却清冷又蔑然地一挑。
灯火暗下又陡然亮起的瞬间,他抱着手臂,森然地问了一声:“我方才隔着远,没听清你们在说什么。我求证一句:你们方才说雪子小姐,什么?”
那几个武士有些不耐烦,便道:“那个大明卑女的女儿罢了。若是她来了,我们摸上她几把,还是她的荣幸呢!”
年轻武士便又是一笑:“哦?准备哪只手摸?”
那武士便猖狂伸出右手:“自然是这只!”
灯光又是一晃。
就在明灭之间,众人都没看清眼前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耳畔只听得苍凉一声金铁之声,接下啦便是一声凄厉惨叫!
再定睛望去——只见先前那叫嚣的武士躺倒在地上,左手攥住右手臂,正在惊恐地哀嚎。而他的右手腕,竟然已是空了!
再看地面,一片猩红鲜血;而在那摊血中间儿,赫然是一只被齐齐斩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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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中饶是见惯了血腥的武士,可是骤然见了眼前情势,所有武士都惊栗站起,一时不知所措。
而与那断手武士一伙的两个,便一声怪叫,舍了花怜,向那年轻武士扑来,口中大叫:“好大的胆子,今晚非要了你的命!”
那年轻武士身旁的武士急忙抽刀隔来,寒声警告:“……你们不知道这位是谁么?!”
花怜已然忘了恐惧,趁机闪身躲到那年轻武士背后,死死攥紧年轻武士的手臂:“大人,救我……婢子定然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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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场混战在所难免,那年轻武士与他同伴人单力孤,情势陷入危急。
就在此时,舱门口忽然一声冷叱,宛若雪里冰溅,利刃断玉。
“都住手!——”
众人一怔,望向门口。却见一脸冰寒的煮雪,傲然立在夜色灯火里。
她冷冷环望众人,径直走进来,先蹲到那断手武士身边,不在乎裙袂被地面鲜血染污。
她冷静出手,直点那断手武士身上数处经脉,止住血流。继而伸手捡起血泊里的断手,冷静看了看断面,便哼了一声:“也是你活该,这只手废了,接不上了!不过命还可保。”
她说着抬眼望那两个还有些不肯善罢甘休的武士:“你们两个,还不敢赶紧抬着他去救治!你们三个人一同犯下的罪过,却只有他一个人断了手,怎么着,你们两个是等着自己的手也一起断了,才肯善罢甘休?”
那两个面上一白,恐惧与惭愧交相而起。瞪了那年轻武士一眼,又勉强朝煮雪施了个礼,这才一起抬起那断手的同伴,狼狈奔出舱门而去。
花怜哀哀哭叫:“小姐……”
煮雪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淡淡瞟了花怜一眼,抬步朝她走过去。染了血的裙摆在地板上划下一道血痕,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她自己却也半点都不在乎。
她立在花怜面前——不,准确地说是立在那拔刀相助的年轻武士面前。只因花怜就站在那年轻武士的背后,紧张之下一直忘了松开那武士的手臂。
煮雪上下打量那年轻武士一眼,非但未曾言谢,反倒轻蔑一笑:“我的人我自己会来救,不用有人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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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武士之前面对那三个地位更高的武士,或者后来斩断对方手掌之后,面对着所有武士的群起,面上都未曾有过半分的惧色。
可是这一刻,他再难平静。
他的脸渐渐涨红,混合着尴尬、愤怒,与——几许奇异的心绪。
可是煮雪却没心情欣赏他面上的变化,径直别开目光望向花怜,冷冷道:“还不走么?”
说完她自行转身,毫无留恋地朝外去。
花怜这才一抖,急忙松开那年轻武士的手臂,从年轻武士背后走出来,跟在煮雪背后,低眉小步跟上去。
只是在走到舱门处,迎着灯火,悄然回首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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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舱外,煮雪并未有停下出言安慰的意思,花怜便讷讷自行开口道:“……多谢小姐。”
煮雪不知怎地,依旧清冷如故,在夜色灯影里冷冷道:“不必谢我。你既然是兰公子选好的人,我便总不能叫你还在大明的土地上就这么死了。”
花怜忍不住皱眉,不知煮雪这凌厉的敌意从何而来。
花怜便再深吸一口气道:“小姐怎也不问问那位武士的名姓?”
煮雪却森然一声:“你还想怎样?!”
花怜一怔,只好垂首解释:“看样子他身份极低,只是个足轻,咱们就这么走了,他怕是会受到报复……小姐可否看在婢子面上,救他这一次?况且,他也分明是有意回护小姐清誉……”
煮雪却是一声冷笑:“不必了!谁稀罕他多管闲事!”
花怜为难得攥紧手指:“……小姐,婢子是当真为他安危担忧。”
煮雪这才停步,在灯影里凭栏回望:“他纵然死了,又与我何干?他若当真死在这船上,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我才真是求之不得!”
花怜大惊失色。
煮雪,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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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蛋白+银针=验蛊~~这法子出自明代的《古今医统大全》,跟本文背景差不多是同一时代~明儿见】
谢谢如下亲们:
15张:微风、眺雪、甜心小七
3张:舜娘、wyydingding0528
2张:仍然333
1张:t9r0a6c1y5、hrr282018057、yeduovoiturin、地球上的土星人
57 人命最重
此夜,花怜走入武士船舱时,兰芽也急匆匆奔上了官船。
她上船的时候还遇见了一点小波折,只因她离开时还是青衣儒生的装扮,回来却变成了脂粉女子,船上守卫便没认出来。
加之因乌蛮驿之事,码头此时的情势已不同往日。杭州都卫增兵看守天龙寺船,于是整个码头都一片肃杀之气,兰芽的脂粉女子装扮便有些碍眼,格外受了几回盘查。
兰芽恼得一把扯出了腰里玉牌,守卫才惊得赶紧施礼:“卑职眼拙,公子恕罪。”
赵玄连忙迎上来,惊讶道:“公子怎这副装扮?岑”
兰芽蹙眉:“……半路买来的。”
赵玄不由得挑了挑眉,没敢说什么。兰芽却也看懂了——赵玄以为她下船去是逛了勾栏,召唤了女伎欢。
实则倒也真是这么回事儿。
她一个时辰前告别月船,出了杭州府衙门,便直奔最近的勾栏。随便点了姑娘,进屋就命令人家“脱衣服,麻利儿的!”
姑娘还以为她是急色的,却没想到脱下的衣服径直被她一把抓在手里。然后——祭出老法子,拎起花瓶砸脑袋,晕了之后塞住嘴,绑好了塞榻底下去。她自己则穿上那衣裳,出了勾栏,这才一路直接奔回官船来。
——她从答应月船起,便加了小心。从杭州府衙出来,便一直小心身后有人跟随。
暂时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机。隐藏身份,才方便她做更多的事。
兰芽上了船,只简单在女装外罩了件儒衫,便召唤邢亮和叶黑来。
开门见山问:“如何治蛊?”
邢亮蹙眉:“卑职并无把握。”
兰芽直直盯着他:“本公子不是要邢大哥你来治蛊,我只是想确定一事:一个中过蛊的人,会如何救治其他中蛊之人?”
邢亮有些惶惑,不知兰芽是在说司夜染,便答:“倒是听长辈说过,中过蛊的人,可以用自己的血……”
兰芽一抖,竟一把扯断了袖口。
妈蛋,她就知道!否则他怎么会叫她先行离开!
杭州府衙。
月船避开众人,说开药方得保密,省得那帮郎中给偷师了去。
一众郎中里,除了兰芽之外,另外有几个也觉得立功无望便也离开了。另外这十几个倒也执着,竟然都不肯走。
听见这一脸猥琐的月船又故弄玄虚,十几个郎中又都愤愤甩袖,齐声嗤之。
月船不以为忤,得了步云青的许可,自己躲进小书斋。
夜色渐深,窗外宁谧。
月船这才敛尽了笑谑,黑眸宁静,垂首挽起袖口,露出手腕。
他外表虽然伪装成月船,袖子掩藏住的手腕却还是少年形色。白皙清透的皮肤,堪堪掩住几茎暗蓝的血脉。
他的血尊贵无比,今日却要为挽救几名普通的士兵而献出。
他却毫不迟疑。
他们是大明的士兵,大明的江山都是这些看似平凡的普通士兵用血肉之躯夺取、捍卫。于是即便他血管里流淌的是大明最尊贵的血,这所谓的尊贵也是来自那些士兵的拱卫,没有他们,又何来这血液的尊贵?
救他们是他天经地义该做的事,即便有一天,或许他们也会对他刀戈相向,想要了他的命。
薄刃划过,鲜红的血便凝成了珊瑚珠,一颗一颗涌上皮肤。
他倒扣手腕,将它们都注入葫芦里去。
那葫芦,曾经装过毒害守兵的酒;他此刻还要用那个葫芦,重新换回那几个人的命。
要救五个人,他一个人的血终究有限。血流出足够的分量之后,他顿觉身子孱弱下去。
之前他与兰芽说话时,突然出现的怀贤叫他心下提起防备。他此时身在杭州府衙之中,又正是身子羸弱之时,倘若怀贤有什么动作,他不敢保证能护住兰芽。
于是他叫她走。
乍然那一刻,他从她眼底看见了迷惘。她不解,甚至有些愤怒。
不过只是一刻,她的眼中便又恢复了一片清明。她朝他静静点头。
然后当着众人,她打了个哈哈:“……真是被道长你吓到了。哪里想到竟然是蛊这么邪性的东西!算了,小生自愧才疏学浅,这便告辞。”
她那一刻的灵慧剔透,璀璨明丽得仿佛这天下最最纯净的水晶。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手腕上的疼,便都散尽。
收好葫芦,藏好手腕,月船偏头望向窗棂。挑眉一笑,从腰间又搜出几颗黄豆来,朝那窗纸处直丢出去。
豆子破纸,噗噗几声暗响,紧接着外头却紧接着传来“哎哟”“啊”的痛呼。
月船呼啦推开窗扇,骄气地掐腰,捏着兰花指朝向外头:“你们几个小偷!偷师也是偷!”
正是那几个留下没走的郎
tang中。
郎中狼狈,各自捂着眼睛、按着面颊,便想遁走。
月船却身法极快,身子横掠便出了窗子,伸手拦住他们几个的去路。
“怎地,这么就想逃?”
那几个无奈,顿足道:“你还想怎样!我们是来偷看了,却什么都没看见,还被你暗器给伤了,瞧不是鼻子青了就是眼睛肿了。你怎还没完?”
月船叹口气,有些无赖地一笑:“没这么容易!这就在杭州府衙里呢,我正好就地报官!”
几个郎中恨得牙根儿痒痒,又无计可施。
月船看情形差不多了,便又掐腰一扭兰花指:“叫我不追究也行,我还能教你们几招辨蛊、治蛊的法子……不过你们得跟我说实话,你们今儿明知道自己没那能耐,也这么打破了脑袋也非要揭榜进来,究竟图的是什么?!”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
几个郎中全都一脸宾服,朝月船施礼:“西南蛊祸历来是咱们中原医者的软肋,咱们一直设法,却都找不到辨识和治疗的法子。今日竟得道长传授,幸甚!”
月船眨眼一笑:“那你们就先走一步吧。稍后,贫道这条命还要仰仗各位。”
饮过月船葫芦里的“药”,五名伤兵果然有了好转,各自平静睡去。
月船收拾了起身告辞。
步云青亲自送到门外,却停住脚步,道:“道长请将度牒交予本本府一观。本府也好记录在案,为道长请功。”
月船淡淡一笑:“不必了。小道为大明海防略尽薄力,不敢求功。”
步云青面上的客气都散去:“道长不愿居功,本官却也不能不公事公办。道长度牒何在?本官必定要记录才可。”
月船还是推辞:“大人的心意,小道领了。不过小道今天出来得急,度牒并未带在身上。”
步云青面色渐渐难看起来:“道长不是没带度牒出门,而是道长根本就没有度牒吧!实不相瞒,本官已与杭州道会司求证过,无论是道会司、道正司,还是道录司,都根本没有道长的度牒记录!”
“且乌蛮驿出事当晚,有人看见有道长模样的人,曾经出现在乌蛮驿外!怎么会这样巧,道长作何解释?”
月船毫不意外,不惊反笑:“大人觉得小道所为何来?”
步云青冷笑:“依本府来看,分明是道长设法先行设法伤了人,后又自行揭榜来治病。自种自收,故弄玄虚来骗财罢了!”
月船也不急,挑着眼梢瞄着步云青:“不过杭州百姓却都传说乌蛮驿之事乃是倭寇所为……难不成是大人不敢得罪倭寇,又怕得罪停船在此的倭国使团,于是才将罪责都推到小道身上来?大人,好计谋。”
步云青一声冷笑:“来人啊,将这个招摇撞骗、搬弄巫蛊的妖道给本府拿下!”
远处高阁之上,怀贤噙一抹冷笑,冷冷看着这一幕。
他偏头瞄向长乐:“给你师父报仇的机会到了。”
天龙寺船。
之前武士的船舱里闹腾得那般热闹,菊池一山却竟然没有现身,更没有一句话吩咐下来。皆因菊池一山彼时正在亲自接见一位重要的来客。那位来客,正是一路跟随着兰芽,从杭州府衙出来的。
菊池一山屏退了所有人,甚至自己的贴身卫士,关起门来只与那位客人单独说话。
那客人褪去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曾经也是风神俊雅,此时却都只被仇恨冰封。
正是孙志南的幼子,孙飞隼。
【节日快乐~】
281.58建文余孽
面对菊池一山的殷勤备至,孙飞隼却是冷漠处之。与菊池一山隔桌对坐,却也始终都没有放开怀里抱着的那把刀。
“菊池家老不必这般客气,孙某此来、所为,也只是为了我大明。孙某之所以愿意与菊池家老,或者说菊池家老的主人——平户大名松浦大人谈这笔交易,也只是为了给我大明除害。”
菊池一山便一笑:“明白。只是还要孙少将军你说清楚才行。”
孙飞隼冷笑:“那孙某便与家老说个明白!家老与孙某都心知肚明,此时我大明引以为患的‘倭寇’究竟是什么人,我大明朝廷想要剿灭的又是什么人。而平户大名保护和借重的,又是什么人。这不过是我大明朝廷与你松浦家的一个心照不宣的哑谜罢了。”
菊池一山又是一笑,不置可否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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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飞隼从小得他父亲孙志南器重,不过毕竟生在富贵人家,与魏强等人交往虽说是虚与委蛇,可是身上却也难免自小染了些纨绔习气。当家门横遭骤变之后,他才仿佛脱胎换骨羿。
从父亲被杀的那个晚上开始,他便苦苦思索一个问题:父亲究竟是因何而死?
朝廷给出的理由是怀仁谋逆,国丈王谓与孙志南、李度等协从。经办此案的万通将表面文章做得也想当漂亮,从这些人府中都查抄出了大量的僭越之物,罪证落实。
可是孙飞隼却知道,他父亲纵然与怀仁有所勾连,但是他也绝不可能谋反朝廷!
父亲一颗为国尽忠之心,他再清楚不过!
从南京被押解京师,由大理寺、刑部、监察院三堂会审,再从刀口之下逃生,他都未曾在意,只是一径沉浸在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之中。
直到他被发配到了东海来,被怀贤收归门下,这个问题才终于迎刃而解。
便如怀贤所说,他父亲孙志南这多年为官,从未出过大错;父亲唯一闭口少谈的,只有当年的大藤峡之战……
那件事只在父亲酩酊大醉时隐约听见过只言片语,父亲说血流成河,父亲说——他也不忍心屠戮那么多妇孺。可是朝廷皇命在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不可违。
彼时怀贤摆摆袖口:“话已然说到此处,你便该明白,你父亲是死在谁的手上。”
孙飞隼咬牙切齿:“晚辈懂了。定然是那灵济宫妖孽——司、夜、染!”
怀仁道:“想要为你父亲洗雪冤情,便要为朝廷建功。眼下便有一桩建功立业的机会摆在你眼前,只看你是否有这个胆量。”
孙飞隼慨然而起:“公公请说!”
怀贤淡淡抬眼:“你是已然经历过一番生死的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也联袂保下你这一条命,就连皇上……”说到此处,怀贤略顿。
“皇上如何?”孙飞隼心下一热,急忙追问。
怀贤淡然一笑:“你孙家以谋逆之罪告发,以你身份本该随你父亲一同赴死……可是你却活到此时。你便该明白,这是三法司合力对抗司夜染而保你,皇上更是深明此意——此中道理,你该当明白。”
孙飞隼噗通跪地,北望京师,重重叩头:“谢主隆恩……罪臣之后定然不负皇上!”
“嗯,好!”怀贤含笑起身,亲自扶起孙飞隼:“不枉三法司此番合力抗衡灵济宫,更不枉皇上一片苦心。”
怀贤坐下,幽幽道:“你可明白,你父亲缘何死于大藤峡一事?你更是否明白,大藤峡在西,三法司却如何将你派到这东海之滨来?”
孙飞隼叩首:“还望公公指点迷津。”
怀贤微微闭上眼睛:“世人只道大藤峡一事是朝廷‘改土归流’,废除大藤峡土官,改由朝廷派驻官员……此举可加强朝廷对西南的控制,可是此事不宜一蹴而就,朝廷又何至于大动干戈,甚至叫大藤峡血流遍野?”
孙飞隼急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怀贤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建文余孽!”
孙飞隼心下轰地一声:“可是建文余孽,又与我此时处境何干?”
怀贤转眸望来,目光冰凉:“建文余孽东躲西藏,他们能去的不过是这几个地方:或是北上草原,或是南下西洋,或者西入藤峡,要么就是东进入海……”
孙飞隼也是聪明人,心下豁然开朗:“如此说来,东海也可能藏有建文余孽?”
怀贤点头:“不错!所以朝廷才会严禁海防,清剿倭寇!你以为,朝廷眼下引以为患的倭寇,当真都是倭国人么?!”
孙飞隼面色一白:“难道竟然是建文余孽?”
怀贤无声一笑:“咱家镇守东海多年,对贼情点点收入指掌。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朝廷又有何愁?朝廷只担心,那群海贼里却事实上藏着建文旧部。这么多年来他们小心招揽沿海渔民入伙,又借助贸易所获积攒大笔金银,更与倭国大名私相勾连,更购买西洋人所造之火器——就连倭国各地大名之间的混战,也有他们的暗中支持……”
“飞隼啊,你是将门之后,你该看得出,这些事已有军事韬略在内,端非普通海贼能为。”
孙飞隼略作深思,重重点头:“公公说得对。这帮海贼想要的,绝不只是博得海上行舟……他们的触角,已然触动江山之谋。”
怀贤便歪头望来:“司夜染构陷你父亲谋反,借皇上的刀杀了你父亲,这是可以认为是因大藤峡之事报仇——可是你觉不觉得,若说司夜染与东海此事也有关联,也说得通?”
孙飞隼便一变色:“东海号东家周灵安,原本就是他御马监治下的皇商……”
怀贤抚掌大笑:“好孩子,你果然与咱家想到同一处去了。倘若咱们能合力这一回揭开司夜染庐山真面、兼之擒获建文余孽归案——你说皇上得给咱们记一个多大的功?”
孙飞隼跪倒叩头:“家父冤情,都仰仗公公。飞隼谨遵公公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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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池一山只敬酒,却不置可否。孙飞隼盯着这老奸巨猾的狐狸,却也没急。
他既然来了,自然揣着胜算才来。
他便捏过酒盅,仰头喝了。放下酒杯,直盯住菊池一山的眼睛。
“这多年大明朝廷屡次修书与贵国朝廷,希望贵国严查倭寇一事。贵国一直阳奉阴违。究其根底,还不是贵国各地大名暗地里都与海贼有勾连,都仰仗海贼的力量和所提供的火器么?当中,贵家主松浦大人首当其冲!”
菊池一山便也冷冷一笑:“是,又如何?大明朝廷不满,难道要兵发我平户不成?”
孙飞隼回以冷笑:“区区弹丸,如何值得我大明朝廷挥出天子之剑?更何况松浦大人的心思,我大明上下早就看得明明白白——松浦大人之所以容留海贼、支持海贼,在坐收其利的原因之外,何尝不是在等待时机,将这一支力量全都收归自己的麾下!”
“海贼精锐,又如何是倭国现有那些武士可比?”
菊池一山眯起眼睛:“尊驾说了这么多,难道不明白,就凭这些话,老夫我今晚也不会叫尊驾活着离开这艘船?”
孙飞隼冷笑:“我不是来与你吵架,也不是只为了揭你们老底而来——我来是谈合作,做交易。合则双赢,你我各取所需,兵不血刃,又不伤及两国交情——何乐不为?”
菊池一山挑眉:“说来一听。”
孙飞隼勾起唇角,缓缓道:“……贵方将海贼核心人物交予我方,所余兵马、钱财、盔甲、火器——便由贵方尽数收取即可。”
孙飞隼冷笑抬眼:“我大明朝廷要的只是建文余孽的命,剩余那些人,既然已为‘倭寇’,便索性都留给你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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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幽暗,长乐独自走进月船的牢房。
进牢先打五十杀威棒,这是规矩。月船此时虽然还目光明亮,可是浑身上下还是早已鲜血斑斑。
长乐蹲下来凝着月船的眼睛。
“道长从前从南京守备府的监牢里,侥幸逃脱过一回。道长自诩能掐会算,不如这一回也掐算掐算:此次是否还能逃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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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59为君之道
月船咳了两声,略有伤声。可是他却狐眸微挑,恣意而笑:“你以为呢?”
他向后靠在墙壁上,唇角轻抬:“倘若未曾做好逃生的准备,我又如何会被你们擒住,被关进这牢狱里来?”
他的父祖在南京遇险,却能绝地逃生;更在杭州逃生入海……此两地对他一脉有再生之恩,他如何会死在这两地?
长乐微微眯眼:“却要拭目以待。”
长乐说着挥手,郁卒上前押出月船,拖着他沿着狱中走廊行过。两旁牢房中人听见动静,都拥至牢栏前朝外张望。见了月船,大多数人面上并无特别表情,可是若存心细细辨别过去,在那一群人面上终是有人露出异色牙。
长乐便跟在月船背后,细细辨别这一丝一闪的异色。
月船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双腿被打得不良于行,手上嘴上却一路都没闲着,一壁走一壁朝左右抱拳拱手,嘴上寒暄着:“各位好~,小道月船,是新来的,给先来的各位老少爷们儿问好啦~酢”
只在左右转头之间,偶有目光飘向长乐,露出半点轻蔑。
走了一圈,长乐命人将月船带回牢房,清冷垂眸望去:“道长可明白咱家方才缘何这样做?”
月船嘿嘿一笑:“犯人游街,贫道在外头也曾看过。这回不过是小公公你将游街改在牢内了。”
“非也。”
长乐摆了摆衣袖,如玉的面色被牢房阴暗的光线映得更白:“不瞒道长,这牢里关押的都是海贼。海贼乌合,当中却也分三五九等,相信以道长眼力,总分辨得出,内里有些人是与众不同的,哦?”
月船猥琐一笑:“……公公的意思是——里头有些人,是家里很有钱的吧?”
长乐一哂:“你少来!咱家不信你瞧不出,那帮号称海贼的人里,实则有建文余部!”
月船是谁不要紧,总有人能认得出来。所以长乐这般拉着月船示众,那群犯人里便自然有人变色。
长乐微微一笑:“就算一时还揭不开道长的庐山真面,不过就凭方才那群人面上的变色,便可从中甄别出哪些是真海贼,而哪些则是朝廷通缉了多年的钦犯。”
“道长这回就算还有通天的能耐,能侥幸从这大牢里逃脱,不过道长却也算给朝廷立了一功,帮朝廷从那群人犯里‘挑出’重犯来。道长能一人侥幸脱身,总归再救不得那群钦犯。”
话说到此处,月船面上才有微微变色。
长乐满意一笑:“道长该明白,若想直接揭开道长的庐山真面,本不必这样麻烦。只需叫人按住了道长,掀开道长面上的伪装也就是了。人皮面具总要以鲜活的人皮来制作方可,却要在人皮失去弹性之前便赶紧结束任务,否则那人皮面具三两日之内就将僵硬,便与寻常蹩脚伪装无异了。”
月船却又嘿嘿一笑:“如此说来,你们还不想与我撕破面皮。”
长乐点头:“不错。道长该明白,此事我们已是给道长留够了脸面,道长也须谨慎从事才好。”
月船满意点头:“长乐,你年纪轻轻,做事却极懂分寸。你这般的火候,倒不是怀贤能调.教得出,更不是怀仁配驾驭得起的。”
他抿嘴一笑:“倒更像是我门下的人。”
于是便是那剔透到骨子里的人儿,也曾经略有怀疑,他瞧出来了。
长乐倒是不慌不忙:“道长说笑了。”
既然长乐给他留了余地,月船便也不当面戳破,只点头:“如此说来,长乐你倒不会叫我死。至少——你不会为了所谓替怀仁报仇而杀了我。”
长乐目光明净:“可是咱家也不会放了道长。只看道长自己,今日有没有本事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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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天光刚亮,杭州府衙前就是一片大乱。有数人击鼓鸣冤,说要告官,状告的正是杭州知府步云青。
以民告官,先要挨二十板子。门子上来举板子就打,那几个人被打得双腿血肉模糊,却不改初衷,依旧上前举槌击鼓。
不止杭州府衙门前,便是杭州城内各个衙门口,竟然也都发生了相同的一幕。
一时之间,杭州城内鼓声此起彼伏,板子拍肉的血也打红了各个衙门口门前的石板路。
杭州百姓都被惊动,各自拥到衙门口前去瞧。一看之下都是愣了,纷纷嘀咕:“哟,这不是杏林医馆的王郎中么?”“那位是悬壶寺的药僧知空啊!”
原来,这一群不顾个人安危,冒险到各个衙门口击鼓鸣冤的,竟然就是那一群揭榜的郎中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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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虽无官职,却因治病救人而在民间拥有崇高威望。且这一群郎中来得人多势众,又各自在衙门口挨了打,渐渐闹到民声生怨。步云青原本不想搭理,却也不得不亲自出门来探望。
步云青亲自扶了几位郎中起身,回身作势训斥了打板子的门子,亲自抱拳朝郎中们道歉,迭声道:“不知本府究竟有何处得罪各位杏林高手
,还往见教。”
步云青叫人搬了椅子出来,可是那几位郎中p股都被打得血肉模糊,纵然坐了,却也还是哀叫声连连。
为首的郎中鞠翳便愤然道:“步知府可知,草民们缘何放下手中医患,聚而至负压门前来揭榜?”
步云青道:“医者父母心。诸位听闻乌蛮驿守军离奇受伤,这才想为朝廷效力。”
鞠翳踮着p股,又要顾着斯文,却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医者父母心,非唯有官兵的伤才是伤,草民们手里哪个病患的命不同样是贵重的?草民们揭榜,不独为朝廷效力,更不是为了知府大人所许诺的那些赏银!”
那一群揭榜的郎中里不乏有冲着声名和赏金去的,但是后来听了月船的中蛊说之后,便都吓走了,剩下这几个盘桓不去的,便并非是图这虚名。月船将这几个人看得明白,才会最终传授辨蛊、治蛊的基本技法,并以己身安危相托。
步云青不解:“那本府倒不明白各位所为何来了。”
鞠翳起身冷笑,环望民众:“那是因为,草民们痛恨倭寇!倭寇敢伤官兵,咱们就算拼尽了一身所学,也得将官兵们都治好,不叫那帮兔崽子称心如意!”
民众多年为倭寇所苦,一听鞠翳此言,全都鼓掌:“说得好!”
鞠翳转身直视步云青:“所以那治好官兵怪伤的医者,便与杭州府有功,与朝廷有功,知府大人说是也不是?”
步云青慑于眼前情势,只得点头:“是,是。”
鞠翳便伸手向步云青,道:“敢问知府大人,那此时月船道长何在?”
“这……”步云青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鞠翳冷笑:“我等离开府衙,就等在门外,却迟迟等不来月船道长。倒不知知府大人将月船道长羁留府中,作何打算?”
步云青咬牙,却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郎中所言极是,月船道长有功于杭州府和朝廷,所以本府留道长在府中多盘桓几日,以备向朝廷请功。”
鞠翳高声冷笑:“既然如此,步知府可否即刻请道长出来一见?草民等只要见到道长无恙,这便离去;甚至,甘愿受知府大人问罪!”
“这……”步云青又是一愣。
此时月船已是一身的伤,如何能出来见人?
鞠翳见状满面愤然:“知府大人根本无法将道长请出来,是不是?草民等早知道长今日怕是凶多吉少,这才舍弃一身安危,前来击鼓鸣冤!试问知府大人,道长救人有功,缘何反遭羁押?”
百姓听到此,也都沸腾起来,纷纷出声:“道长有功,放道长出来!”
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鹑衣少年眸光冷冽,吩咐身边几个汉子:“继续喊,不要听。绝不给步云青喘息之机!”
正是兰芽带着赵玄等人。
她从不信月船会莽撞地自涉险境,不信他会不设计好退路就贸然向前,所以她连夜带人埋伏在杭州府外,以静制动。
方无良策,却见那几个面熟的郎中奔来击鼓……刹那间,她便宛如醍醐灌顶,心花开遍。
于是她顺势推波助澜,引导百姓群起高呼。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管你是杭州知府,还是杭州镇守太监,都无可匹敌!
他不用灵济宫司夜染的身份,她不凭官船上的腾骧四营,也一样有力量纵横捭阖。
此中关窍,原本,他比她更是明白。所以他每回出京办差,并不鲜衣怒马,反倒宁愿伪装成月船一般猥琐,宁愿将自己——融入民间。
兰芽轻轻闭眼。
爹说过,朝堂不为国本,民方为国本。与民一体,乃是——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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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大家,我们这边下大雪,路上耽搁了两天,让大家久等啦~~这两天恢复一下状态,三月开始给大家多更哦~明天见。】
283.60烈焰莲花
想及此处,兰芽甩了甩头。
她这是怎么了,就着月船的事想什么“为君之道”?月船只是个坑蒙拐骗的道人,就算司夜染也不过只是个太监——他暗中是有谋划,不过那谋划也不过是为了报大藤峡之仇罢了,纵然趁着此时手握权柄,杀几个李度这样的大藤峡仇家罢了,他又有什么“为君之道”?
即便……她曾经无限靠近过他在南京的秘密,曾经亲手处置过曾诚用命给他攒下的百万银子——她却也不忘了开解自己说:不会的,他不会有那个胆子反叛朝廷,他不过是为报私仇罢了。
可是这一刻,却有一股恐惧直冲心臆,这样莫名的直觉攻得她心胆生寒!不,她不要这种直觉,她怕这种直觉……
人群里,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蓦然从她视野中划过。兰芽便陡然一惊,停住思绪,回首望去。
那人也自警觉,见她目光扫来,便按紧帽檐,转身就走酢!
兰芽提一口气,吩咐身畔赵玄:“你等在此继续呼喝。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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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身量小,兰芽弓腰从人缝儿里挤出去。她已然使了最大的力,可是挤出人群后还是找不见了那人的影踪。
抬眼四望,人海茫茫,不知该向何处去寻。
兰芽一时心悸,连忙按住心口。
随即转念,计上心头。她便故意猛跑两步,眼睛明明瞧见了前头路面上有块绊脚的大石头,可是就只当没瞧见,脚步一蹚,便直直朝上撞去!
求仁得仁,她噗通摔了个狗啃泥,脚腕子登时红肿了起来。她狼狈坐到地下,抱着脚腕子,眼泪便当真淌了下来。
是真的疼,她不是装的。
疼的不光是脚腕子,还有——心呐。
杭州六月的阳光已然炙人,肩背上却罩上了一片清凉。兰芽知道,是有人影覆盖了过来。她便一扁嘴,哭得更加伤心,低低念叨:“……虎子,我脚腕子都断了,你却都不顾而去。”
背后一声叹息,一道缁衣身影走上前来,没抬眼看她,只是垂下帽檐去,只用手攥住了她的脚腕。
正是虎子。
虽说是她用了小小伎俩引他出来的,可是他当真这般现身,兰芽还是红了眼眶,鼻子也随之堵了,哽咽得瓮声瓮气。
“虎子,我就知道是你。你既然来了,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想逃开我么?”
虎子依旧没抬头,只细细捏过她脚腕后,沉声道:“……你的脚腕,没断。”
兰芽脸上一热,却更不依不饶:“怎么着,我脚腕子没断,你就不搭理我了?难不成你再搭理我的条件,就是要我断了脚腕子?行,那我现在就砸断了它!”
兰芽说着,就势抓起那块大石头就要朝自己脚腕子上砸。
虎子狠狠一颤,一手去夺她手中石块,另一手摊开便先盖在她脚踝上。分明是倘若来不及阻挡住她,他便也先用自己的手去换了她的脚踝去……
兰芽的泪便唰地又淌下来。
她却还在努力地笑:“虎子,你怎么还是那么虎啊?你明明都知道,我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论蛮力就更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你怎么可能拦不住我,怎么可能夺不下我手上的石头?亏你还要做第二手准备,还要用自己的手去换了我的脚腕……你难道不知道对你来说,你这右手该有多重要!”
兰芽用手背粗鲁抹掉眼泪,梨花带雨一笑:“……笨蛋虎子,我分明是故意摔倒,故意引你出来。你又被我唬了。”
虎子这才缓缓抬头,深黑目光掠过帽檐,浓重凝来:“是,我就是笨。明明知道自己力气比你大、功夫比你多,可就是笨到担心自己做不到。只因为,我一到你面前就变笨,笨得不可救药,笨到——半点心思都转不起来。”
他话音微顿,眼中的防备和冷意已然全无踪影。他黑瞳幽深,目光痴缠,深深望来:“况且……对我来说,你更重要。”
兰芽便丢了石块,伸手一把死死抱住虎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还是她的虎子,她永远都不要丢了她的虎子啊!
虎子略有挣扎,可是手指还是不由得张开,缓缓,缓缓,将她小小身躯抱进怀里,死死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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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这府衙门口还闹得欢,鞠翳和赵玄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一唱一和,引得百姓一阵阵的高呼——便没有人留意到人群后兰芽与虎子的这一幕。
不过兰芽却也知道此时不宜造次,于是只放纵自己哭了两声,便赶紧控制住。攀着虎子的肩膀,自己站起来,踮着脚,指挥虎子搀着她到避人的巷子里去。
进了巷子,虎子却就松开了她。
兰芽瞪他:“方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了?”
虎子咬唇:“营救月船,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司夜染呢,你们两个不是形影不离么?”
兰芽心头一梗,别开头去。虎子哪里知道,月船就是司夜染,正身
在囹圄。
可是此时不宜因此事与虎子斗气,否则反倒叫虎子对月船身份起疑,她便缓了一口气道:“月船也是你朋友,你今日同来也是应当的。倒不必因为我来了,你就要跑。总归咱们一起使力救出月船才是。”
兰芽看他面上略有松动,便凑过去捉住他手臂哄他:“……你瞧,我躲在人群里,支使人去喊的法子,还是跟你学的。你可还记得从前咱们在我家废墟前,我被锦衣郎捉住时,你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救我的?”
想及从前,兰芽不由得如梦轻笑:“……那时候儿,咱们也在闹意气来着。我本以为自己孤身一人,陷入绝境无人来救,却没想到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但跟来了,还救下我。”
她抬眸望他,情真意切:“……虎子,我就知道无论咱们两个怎么闹,也不论我在你眼前说过什么绝情的话,你都不会真的朝心里去,都不会——当真不管我了,是不是?”
虎子皱眉,不敢正面回答她的话,只偏首望向府衙门口那边:“月船是为了帮我,才设法伤了那几个守兵,叫我回去也好交代。却不想,他自己身陷囹圄。”
兰芽眼眶便又是一热,欣慰点头:“……难得,你辨得清他对你的好意。”
虎子便转头望来:“我今日定要救他。若步云青不顾百姓意愿,执意不肯放人,我也要劫了牢狱!”
他眼中略有愧意:“兰伢子,你我都身为大明臣子之后,可是我今日却要带人劫了衙门……此中情由,还望你能谅解。”
兰芽轻轻垂眸。
虎子的为难,她明白。他们都以“忠臣之后”的身份,作为自己艰难求生的最大动力。只是想着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替父亲洗雪冤屈,以自己的功绩博得朝廷的认同,重振自己家门声誉。而今日却做出反叛朝廷之事,将来一旦被揭发,也许这一生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杭州府再不仁,步云青再不义,他们也还是朝廷的府衙,皇上委任的杭州知府啊!
兰芽提一口气,定定望虎子眼睛:“你……当真肯为了救他,付出这样代价去?”
虎子轻轻阖上眼帘:“从前在南京,你我亲眼看见他尸首被吊在城墙上。我至今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刻的负疚和心痛。所以这一回,我绝不叫此时重演,否则我良心有愧。”
兰芽便轻轻按住他手腕:“……好,我们就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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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各个衙门前都闹得欢,即便是怀贤和杭州都卫都无法分神来帮步云青。步云青亲自在大门外应对民声,整个杭州府的注意力便都被集中在了大门外。
牢房里的狱卒也分神去看热闹,守备便空。
月船与长乐谈笑风生,眼睛却盯着地下。日光从窗棂漏进来,随着光影变幻,计算得出时辰。
待得时辰差不多了,他方抬头四望。目光漫出牢栏,穿越长廊,仿佛飘向周遭的监房。
长眸里,潋滟漾起笑意。
长乐便是一警,眯眼问道:“道长又在做何打算?”
长乐因追随月船目光远眺,便有了一丝分神,于是话音还未落尽,便冷不防只觉眼前一花——是日头转过窗棂,正迎面照到了他眼睛。就在他片刻失明之际,金光当中却悄无声息,宛若毒蛇般伸来一只手,无声,捏紧了他的脖子。
金光倏然聚散,那人头顶原本颓败的莲花冠宛若烈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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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61双燕舞风(3更1)
长乐纵再警醒,却也已无力躲闪开,只觉气息陡窒,片时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月船缓缓收回手,长眸傲然挑起。
他自己的手法极有准头,他只是掐晕了长乐,却没要他的命。
只因,他还罪不至死牙。
俯身将长乐打横抱起,平静安顿在榻上,他甚至还替他拉好被子。这孩子也是聪明俊秀,如果还清醒时,定然不会愿意躺在这脏污的地上。这心情,他懂。
做完了此事,他从容敛了敛袖口,同时侧耳细听外头的动静,待得时机到来,他才拉开牢门,悠闲踱出门去。
牢门上的锁,对于他来说,跟江米条差不了多少。他之前之所以懒得出去,只是因为腿是真的被打伤了,他不愿意迈步罢了。
与此同时,虎子的手下山猫已然带着海贼悄然溜进了牢房。作为虎子的手下,这帮人最擅长的都是轻利的功夫,爬墙宛若幽灵,落地无声酢。
可是,却都没能瞒过司夜染。
于是山猫带人进来,却冷不丁瞧见一袭道袍的月船正站在长廊的幽暗处,只有面上映着一束阳光,不慌不忙地面对他们……而地下,则横七竖八躺着牢内的狱卒。这场面便反倒将山猫等人给吓了个够呛。
月船见状呲牙一笑:“贫道掐指一算,就知各位英雄此时会来。快快,先将牢房里关押的各位兄弟救出来再说。”
此话虽然与虎子嘱咐山猫的不同,却正合山猫等人的心思。
依山猫等人的想法,既然是劫狱,反正也跟官府干了,索性干一票大的,不光救出月船来,也得将杭州府历年来关押的海贼兄弟都一并救出来,方显英雄本色。
况且营救月船这事儿一点都没耽误工夫——之前木嵘大王那般谨慎,定是担心营救月船不易;可是眼前的情势却是,人家月船自己早出了牢房,都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连狱卒都给收拾趴下了。余下的工夫,难道还能白白都浪费了么?
山猫便一挥手,手下的海贼便各自仗刀扑向左右牢房。
一众杂沓当中,月船负手而立,含笑望向左右两厢。
他的目光在无声找寻着那些曾经对他面露异色的人,一个个找准了他们的身影,确定下他们安好。那些人被山猫和手下向外搀扶着,目光却还忍不住向他望来。他含笑点头,默然嘱咐他们放心离去。
没错,他这一番筹划、宁愿自己陷入险境,甘愿受伤,实则都只为营救他们而来。
便如他们从未背弃过他的父祖与他,同样,他也绝不会抛下他们于不顾。
尘世忧患,难得肝胆相照。他可以选择自己的路,却永远都不会背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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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出了人,山猫才发觉情势困难。只因救出的海贼个个身上都有伤,想要翻墙而去,难比登天!
原本木嵘大王是叫他们来救月船一个,纵然月船再有伤,他们几个合力拖拽着,上墙也不成问题……而此时,十几个人却要顾着几十个伤号,这又该如何逃脱?
山猫情急之下便向月船望来。
所有惊乱之中,只有月船最为平静,面上并无半点忧色。
山猫便凑过来稽首道:“……还望道长指点。”
月船一乐:“既然不能从墙头走,那就别翻墙了。那有好端端的大门,你们何必不用?”
山猫险些气哭喽,跺脚道:“是有大门,可是我们敢走么?那不是生门,是死门啊!”
月船又是嘿嘿一乐,又从后腰拎出他那根毛儿都秃了的廛尾来,作势甩了甩:“祸福相倚,生死相依。谁说死门就变不成生门?”
他目光精光一闪:“这位英雄,端的看你肯不肯相信贫道。若肯信,贫道定护送各位平安离去!”
山猫跟月船没什么交集,只听木嵘大王说过这位曾假死逃生,此刻又听他念叨什么“生死相依”,便觉似乎有点门道。反正墙也上不去了,总不能等在此处受死,便一横心:“也罢。一切都仰仗道长!”
“好。”月船一指大门左右墙根儿:“去,都噤声躲到那边去。待得大门一开,官兵都冲进来后,你等便逆向突出去!”
山猫心下虽不托底,却也只得点头。
月船却忽然歪头望来:“……你家木嵘大王——可与一眉目如画的少年在一处?”
山猫便点了点头:“不错。”
月船挑了挑眉:“他们……可亲热?”
山猫回忆之前远远瞧见的一幕,便点头:“是挺亲热。抱在一起,还都哭了。”
月船咬了咬牙。之前的一派从容气度不知怎地,失却了些风采。
月船拖着伤腿走回牢房去,脚步有些趔趄。山猫忙问:“道长何往?”
月船低低一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罢扭头一瞪眼:“不是叫你们埋伏到大门左右两厢去么,怎么还不去!”
山猫只得带人避开去。
却只见月船扬起火把,点着了牢门!
火登时窜起,月船迈入火光,只能在火光潋滟里看见他道袍身形缥缈而行,前后左右将牢房四处都点起了火来。
火光跳跃,宛若周遭开遍火红的花。司夜染立在火中,悠然四望。
放火,乃是最为便捷的法子。只要人间还有火种,只要屋宇都是木头搭建,便随时随地可以掩盖下所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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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有衙役瞧见了,便一路惊呼着奔向大门外:“知府大人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杭州府内的小牢房关押的都是要紧的人犯,多是海贼的头目之属,于是见院内火起,还忙着与鞠翳等人磨嘴皮子的步云青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左右回头连声呼喝:“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
左右衙役奔向门口去,如没头的苍蝇挤成一团,手里的兵器也左横右挡,反倒成了障碍。步云青便急得跳脚,“我说你们是要去救火的,手里还抓着兵器干什么?还不都撒手扔了,空出双手来才好去提水救火啊!”
知府大人的话如醍醐灌顶,一众衙役赶紧叮叮咣咣扔了兵器,赤手空拳冲进了门去。
火势盛大,里头还困着狱卒和长乐。衙役们只顾着扑去救火救人,自没人看向大门左右两厢。月船便一声唿哨,山猫等人看准了时机,各自架着、背着伤员,便夺门而出!
待得衙役发现了不对劲转身追来,手上已没了兵器。
月船横身而立,挥舞秃了毛儿的廛尾左右拨打,竟叫数个衙役根本就靠不近身。月船回头朝山猫:“只管速去,不必管我!”
他说着殿后退向门外,伸手将大门左右拉严,手脚轻利地将自己的那根小廛尾打横别在了门鼻儿上。内里的衙役冲过来想要打开门,却不能够。
山猫等人趁机快速奔逃,虎子自己则带着安排在外的兄弟一拥而上,内外接应。
而月船只孤身一人立在门前,并未曾急着离去,而是以一己之力守紧了大门,不叫内里的衙役追出来。
兰芽有心想要吩咐赵玄等人去救月船,却隔着乌泱泱的人头,瞧见他平静望来的目光。
虎子和山猫等人虽说看似顺利,可是伤员这样多,他们想要顺利逃离杭州却不容易。兰芽明白,月船投来的目光是叫她去帮他们,而不要管他!
兰芽心下痛楚挣扎一番,只得忍痛别开头,吩咐赵玄带人去帮虎子。
赵玄听了便是一怔:“公子,那可是海贼劫狱!“
兰芽咬牙低低道:“……那是,虎子。”
赵玄便闭了嘴,毅然垂首,带了人一路跟去。
该走的都走了,兰芽咬牙盯着险象环生的门口,恨自己没有半点功夫,竟不知如何来帮得上月船!
门外跟她一样干瞪眼没办法的,还有一个步云青。知府大人干脆放弃了自己的风度,在外头跟个大马猴似的直跳起来。
兰芽便心一横,有了主意。
趁着衙门前乱成一团,兰芽仗着个头小,缓缓靠近了步云青。她一身的鹑衣,看着就像市井间最不起眼的少年,步云青便也没在意她。
兰芽却猛地猱身而起,抽出腰间匕首,便狠狠架在了步云青脖颈之上!
幸亏步云青是福建人,身量也小,随着年纪大了还有些驼背,否则兰芽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一击即中。
兰芽一转刀刃,在他耳边低低道:“若想活命,便放了月船!他若有半点闪失,我便叫你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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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稍后还有两更。】
285.62想随你飞(3更2)
步云青大骇,又闻师爷来报,说杭州镇守太监身旁的小内监长乐也被困在了火里,此时生死不明……步云青不怕跑了牢犯,也不怕狱卒烧死几个,他却唯独怕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死了宦官,那便是他绝对担待不起的了牙!
此中关窍,兰芽身为宦官,自然最是明白。于是语声悠闲下来:“知府大人不如再多犹豫片刻,左右火不等人,烟更不等人,待得那位小公公先被呛死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步云青只得举袖大喊:“都闪开,叫那老道走!所有人等,都快去救火!”
衙役们一怔,只得纷纷撤开。月船身畔局势便随之一松。
他立在门阶之上,手依旧扣着门环,却朝她抬眸望来。
她却别开目光去。
他得先走,而她自己却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她实则没有半点功夫,这点差别从力道上便能分辨出来。现下步云青是被吓到了,稍后他若清醒过来,未必还能如她所愿。
月船终于拧身抬步,奔下台阶而来。只是他的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她。
她无奈,只得扬眸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她明白他此刻万万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使出他自己的功夫来,否则难保此处没有能认得出他身手的有心人来。
她叫他别担心,她叫他别管她。她叫他——自己先走酢。
匕首虽不沉,可是大半天了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她这只擅长拎画笔的手也还是有点酸了。她便转了转刀刃,仰头望了一下蓝盈盈的青天。
爹,娘,这一回又是孩儿欠了二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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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一错神之间,只觉两股力道夹击而来,却去势相反,她的身子被一扯向左,又一扯向右。
她本就攥不稳了那匕首,被这两股一道同时一扯,刀刃便滑脱;两腿纵然还使力盘住步云青的腰,可是身子还是被那两股力道硬生生给剥离了下来。眼见p股就要亲吻地面,电光石火之间却又被横路而来的第三股力道,一托一送,愣是平稳地朝着右边的力道歪转了过去。
一切的发生都太急太快,兰芽裹挟于其中,根本来不及看清,接下来身子便已落入一个怀抱。
一股子汗臭味儿混着血腥气直冲脑门儿而来,耳畔却是清凉嗔怪:“……谁叫你盘在步云青腰上!”
兰芽抬眼,月船双眼清冷望来,那张原本猥琐得脸看上去已经有些干枯。
兰芽早先便瞧见了他身上的血,尤其是他步伐的迟滞,情知他腿上有伤,便想要推开他,自己站起来。他却缠紧了手臂,嗔怪道:“还不乖乖地!”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裹道袍广袖,将她护紧,身子已然宛如白鹤展翅,凌空而起。
只是,他原本打算一跃而上高檐,却因腿伤使不上力,只跳到了众人头顶的高度而已。
兰芽也觉不对劲,抬眸望她。他长眉赧然抖了抖,低低道:“……我原本就只想跳这么高。”说罢赶紧别开目光,顺势脚尖急点周遭无头苍蝇般的众人头顶、肩头,一路如点水蜻蜓一般向前奔去。
这般高举高走,兰芽慌得神思无属,只得紧紧捉着他的衣襟,回眸去找另外那股力道的来源。
果然,人丛之中一个缁衣斗笠的身影,宛若狂怒的猛虎左突右冲,替他二人杀开前路,又左右护卫。正是虎子。
这一刻纵然还未曾脱险,可是兰芽却不再害怕。
纵生死关头,若身畔永远有这两人相护,纵然刀山火海,她又还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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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虎子的护持,月船状态大勇,抱紧了兰芽展身而起,终于直上飞檐。下面的衙役便只能抬头兴叹,也有脑袋灵的,忙取了弓箭来,搭弓射箭。
月船唇角轻蔑一挑,并未闪身避开,反倒左手广袖猛然挥舞而起,正裹住飞到身边的箭矢,借着广袖反向而摆,便将那些箭矢又送回去给那些衙役去!
兰芽借势大喊:“木嵘,快走!”
虎子却稍顿,没急着离开,反倒飞身扑向那些反向射向衙役的箭矢。挥舞手中倭刀,将那些雕翎箭拨开,各自射落地面,他才返身攀上墙头。
兰芽心下轰然一热。她明白,纵然如此生死关头,虎子依旧没忘了他是袁家子孙,他绝不忍伤害大明子弟兵。
月船踩着飞檐,衣袂临风,飘然若仙。
虎子的所为他自然也看得明白。
虎子虽是与他唱反调,他却也不甚在意,却还是忍不住挑了挑唇,蔑然道:“何至于那般?我那返回去的箭,早就卸掉了力道,不过是为了吓他们一吓,以阻住他们追来,又何至于会坏了他们性命?就他小人心度君子腹。”
兰芽哭笑不得,只得掐他手臂一记:“虎子却只记着月船的好,这般拼死来救,你还这么说他?”
他翻了个白眼儿:“他若知月船是我,便会后悔了。”
兰芽只得吐舌:“小气鬼!”
言语之间虎子已然攀援而来。虽然他的功夫赶不上月船的鹤影飘逸,却也胜在灵黠。方攀援而上,正待并肩而立,查看地面形势,却一眼还是瞧见了兰芽被月船抱在怀里。
更碍眼的是——兰芽此时面无惧色,反倒眼波潋滟,面颊绯红。
虎子便一皱眉,伸手就要将兰芽从月船怀中夺过来。
月船哪里肯让,急忙背过身去,以目警示:“你要干什么?”
虎子咬牙:“将兰伢子交给我。你是出家人,这般抱着他走,又成何体统?”
月船周身便漫起邪气儿,轻贫一声:“可是你个大男人,同样抱着个男人满大街的跑,就成体统了?”
兰芽真是哭笑不得,只得伸手一人脑门儿上给了一巴掌,嗔怪道:“这是什么时候,你们两个内讧什么?”
两人这才各自咬牙,愤愤道:“稍后再议!”
月船坚持抱紧了兰芽,怎么都不松手,身形飘然而起。虎子只得随扈在畔,伸手抽出背上藏着的弩箭,拔掉箭镞,连珠一般发射了出去,用以吓退追兵。
几番周折,两人护着兰芽终于翻过守备稍松的城墙,逃出城外而去,与山猫等人汇合一处。
天地茫茫,面朝江海,背有追兵。
兰芽捉紧月船衣襟,以目示意。是想问他,是否合适带着众人暂时躲回官船上去?
却没想到月船却是一声哀叹:“天地茫茫,竟无贫道容身之地矣!”
说罢错开眼珠儿盯着山猫等人,涎着脸道:“贫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现下朝廷一定下令缉拿贫道,贫道救了你们,自己却只剩死路一条了!”
虎子眯起眼珠盯着月船这一番唱念做打,眼中流露出疑色。
山猫等人却扛不住,跳将起来说:“道长是为了救我等才落得如此地步,我等便绝不会叫道长丢了性命!眼前虽然是天地茫茫,却不等于没有逃生之路!”
月船苦笑:“逃?往哪儿逃?前面是江,再往东是海;背后是杭州城,步云青和那班衙役等着捉拿我归案。”
山猫受激道:“那便到海上去!道长便索性也入了伙吧,有了我等兄弟的保荐,木嵘大王自不消说;便是四海龙王,也不会不收留道长!”
山猫等人说得热闹,可是人群中那些曾面有异色之人则惊得目瞪口呆。
兰芽便留意到了,只觉诧异。
月船偏头朝她望来:“……你看呢?”
兰芽的心紧张得咚咚跳响。
原本刚到杭州时,她便想过要设法打入倭寇内部,以探听虚实,可是司夜染当时不配合,便叫她不得不另想别的法子。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绝佳的机会竟然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是海贼们邀请他们入伙,更会保荐,而不用他们自己绞尽脑汁……
可是,事出突然,她甚至来不及考虑前前后后的事。
更何况,此时身边还有虎子。她若稍有计算不周,说不定反倒会害了虎子,叫海贼们以为虎子是细作。
此时此刻,在她举棋不定之时,她便只追随着自己的心,抬眼去望月船的眼睛。
接住她的眼神,月船便笑了:“事已至此,也是宿命使然。那咱们便去吧,反正大明也没了咱们的活路。树挪死,人挪活,啊~”
兰芽便悄然提了口气,轻轻点头。
纵然前路难测,可是只要有他在身边,有他引着她,她便什么都不怕。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纵懦小,却也尽力与他比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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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寺船。
菊池一山秘密送走孙飞隼,便将那拔刀救下花怜的年轻武士单独招来。
挥退众人,关起舱门。菊池一山却向那年轻的足轻拜倒:“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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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