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清哑的措施
商贾多在外行走,若是家业庞大,更是要在各地巡回盘查。全交给手下掌柜经营,那是绝对不行的。小方氏的买卖根基一直在湖州,最远也只有一个幽篁馆在京城,所以方初前些年不曾离开江南。如今小方氏在西北建立了混纺基业,若还像以前一样只在江南遥遥指挥,他恐怕误事。所以他想把作坊扶持经营稳定了,才带清哑母子回江南。以后,他每年来西北盘查一次也就是了。
既带着这目的来,他略吃了些东西,又小睡了半个时辰,起来便带着牛二子和冬儿往各处查看,并询问各环节管理情形。
这一看,就看到天黑。
方初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牛二子和冬儿将舒雅纺织厂打理得十分兴旺,管理严密,上下同心,秩序井然。
晚间设宴,牛二子早吩咐大厨房杀了一头猪、三只羊,一为方初接风洗尘,二为织工们加餐添菜,上下同欢。
宴后,各人散去,只有牛二子和冬儿被方初留下,在议事厅说话。
方初拿出一封信递给冬儿,道:“这是你大奶奶给你的。”
冬儿忙接过去,拆开看了,道:“大奶奶想得真周到。”
原来清哑在信中提出:要给舒雅纺织厂的产品制作独特的防伪标记。若是做军服,可在最后一道工序时,令人悄悄地将绣有入库日期和数量的小标签缝制进衣服内。别人纵然发现,若要防制也不容易,因为每一批衣服的入库日期和数量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十月八号这天入库三百套衣服,标号头三位数便为108,后面三位数则从001到300逐渐变化;再配上最后一道工序经手人的隐秘代号,则万无一失了。
方初问:“冬管事觉得可行吗?”
冬儿肯定道:“可行。”
方初道:“我的意思是:每一件衣裳或留下袖口,或留下裤脚不缝合,在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就说是为了缝制咱们的花纹标识。最后一道工序的人,只挑忠心、细心、嘴又紧的担任即可,手艺倒不必强求。横竖前面该做的都做好了,她们只要把袖口缝合、再缝上朵裁剪好的棉花就完事了。——重要的是将那防伪标记缝制进衣服内。不能缝在袖口和裤脚,要在不显眼的地方才好。”
冬儿想了想,道:“若是冬衣,可缝在腋下夹层内。若是单衣,就缝在包边角内。不管缝在什么地方,我们都命人记录存档。”
牛二子咂舌道:“这样费事?要多费许多的人工呢。”
方初道:“小心无大错。不要心疼这些花费。况且这个事并不要技艺精湛的织工来做,凡是会针黹的女工都能做,多费不了多少人工。”又对冬儿道:“具体人事和执行章程你来安排。弄好了拿给我瞧。”
冬儿站起来道:“是。”
方初又问了些其他事项,这一天的差事才算结束。
接下来,他便投入紧张地忙碌中,不是在庄子内处置日常事务,便是带着牛二子去河东县城内,拜访县令和地方乡绅。凡到一地经商,这些地方关系可大意不得。
很快进入三月,西北也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了。
为了借用水力,舒雅纺织厂建在水边。一条大河从坡上奔流而下,水势湍急。岸边依势建造两排整齐的工坊,分别是纺纱车间和织造车间。坡上种了大片梅林,坡下种了大片桃树。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如云锦般光华灿烂,而梅林已是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这天早上,方初在梅林内打完一套拳,只见日头升上来,下面桃花林中氤氲之雾气渐渐消散,仿佛揭开面纱的少女;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淡淡香气浮动,随便吸一口,沁人心脾。
上夜班的女工们放工了,吃了早饭,三五成群端着木盆到河边来洗衣,还有的提了热水来洗头,红绿身影在桃林间往来穿梭,清脆笑声伴着哗哗流水声响彻在春日的天空下。
眼前的情景像一幅水乡图画,方初仿佛回到了江南,大片桃花和清澈的流水让这些平凡女子染上了仙气。
他一撩锦袍下摆,坐在一块山石上,望着坡下。
看了一会,他感觉情怀涌动,想要做些什么。可是离开清哑,他不能弹琴,也无法吹箫,这里也没有人能弹琴给他听。
他便从荷包内掏出个竹哨来。
这竹哨原本有一对,还有一个在清哑那。他这个下面刻了个“清”字。他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字纹,摩挲一会,又放在嘴边轻轻吹响。单调的声音并不好听,听在他耳中仿佛琴音。
他和清哑坐在月下,对着连绵的荷叶联手弹琴。青绿的荷叶在月光下呈现黛色,衬托得粉色荷花神秘优雅;琴音在夜间也显得格外清淡,涤荡了红尘纷扰,与风声、水声、花香浑然天成……
下面桃林中女人们发现了方初,都偷偷地往上面梅林看。
她们眼中,坐在梅林中的男子富贵、高不可攀。她们心向往他,又不得其门而入。小姑娘们走路都拘谨许多,盼望他能留意到自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媳妇们则低声议论。
“大爷这次待了好久了呢。”
“是啊,没听说要走。”
“怎么织女没跟他一道来?”
“男人出门,媳妇怎好跟着。”
“那他也没带个丫鬟伺候?”
“郭织女不让带吧。”
“听说织女不许大爷纳妾。”
“瞎说!是大爷自己不纳妾的。大爷对织女好,不舍得纳妾惹织女生气。大爷和织女是神仙夫妻。”
“可不让纳妾也太不贤惠。”
“怎么就不贤惠了?织女不是生了儿子吗?也生了女儿。有儿有女的,为什么要纳妾?我听冬管事说,织女长得美若天仙,大爷当然看不上其他女人了,纳妾做什么!”
“大爷真不想纳妾?我不信!”
“你想去试试?”
“哎呀你要死!看我不打你!”
……
方初被下面人吵得惊醒,将哨子从嘴里拿出来,低头用帕子仔细擦拭。擦干净了,放进荷包。将穿荷包的络子拉紧,又端详那荷包:上面绣着青松,是清哑为他做的;荷包里还装着一道平安符,是无悔从慈安寺求回来的,亲自给他装在荷包内,要爹爹出门在外平安健康,想到软软的小女儿,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溢出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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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清哑也没闲着,随便插一手,坑死人不用偿命!(未完待续。)
第1199章 疑心
方初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正要起身去吃饭,忽见坡下来了牛二子,和女工们打趣说笑。那些媳妇们自不必说,对他满口奉承,小姑娘们也不甘落后。北方的女孩子大胆热烈的多,不比南方女孩子羞怯含蓄。有两个女孩子把自己带来的点心请牛二子吃。二子接了。还有一个女孩子好像送他什么东西,二子对着她说了句什么,那女孩子竟然捶了他胳膊一下,旁边人也跟着哄笑。
看见这情形,方初微微皱眉。
他长身起立,大步走下坡去。
姑娘媳妇们顿时都停止忙碌,都看向他,胆小害羞的脸便红了;胆大的对他行礼招呼,叫“方大爷”。
方初目光掠过,众女神色尽收眼底。
他从小到大看惯了各种女子爱慕的眼光,这些小户人家女子因不善掩饰,更显慌乱和狼狈,其心思一目了然,他哪里会放在心上,略一点头道:“不必多礼”。
牛二子笑着迎上来,殷切道:“大爷,我正找你吃饭呢。”
方初答应一声,道:“叫人送过来。你且随我来。”
牛二子忙转身吩咐一个女孩子,让小厮去厨房把大爷和他的早饭端了送来桃林,然后跟着方初向一间凉亭走去。
方初见冬儿在另一边和女工们说话,对二子道:“叫冬管事过来。”
牛二子忙亲自去请了冬儿过来,到亭中,方初已经在石桌边坐下了,两人站在方初面前,等他示下。
方初不出声,上下打量牛二子。
牛二子心头惴惴,不知怎么了。
正不安间,就听方初道:“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你看上了谁,叫冬管事为你牵线搭媒。早日成家也好,能安心做事。”
牛二子急忙双手乱摆,连声道:“没有!没有看上谁!大爷,我想娶紫竹姐姐,正要求大爷对大奶奶说呢。”
方初把脸一沉,道:“既如此,你怎么同那些女孩子嬉笑无忌?”
牛二子赔笑道:“我就是和她们玩笑几句而已,没别的想头。”
方初道:“你没有想头,人家未必对你没有心思。你是作坊里的大管事,这里除了冬管事就是你当家了。谁不巴结奉承你?我猜,这会儿不知多少人想攀上你这个金龟婿呢。”
牛二子急道:“可是我……”
方初道:“可是你想娶紫竹!”
牛二子拼命点头。
方初喝道:“那你便要管住自己!从私情论,若你胡作非为,大奶奶岂能把紫竹许给你?从公论,织造这行多是女工,这里就像个女儿国,你身为大管事,若不能严于律己,纵使你没有下流心思,但上行下效,其他管事未必不学着你,难保不起龌龊心思。若那心思龌龊的人,借机行男盗女娼之事,内外勾结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们可要仔细了!别叫这坊子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
牛二子悚然而惊,束手道:“大爷教训的是。”
方初又对冬儿道:“当日派冬管事过来,就是为的这个。女工多,非得女人来管。男人若管女人,早晚接触,容易出事。但你是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终究不便,所以叫二子也来了。”
冬儿听见他说“内外勾结、男盗女娼”,早已脸色惨白,怔怔地绞着手帕子,把手帕子绞成了一根布绳而不自知。
方初道:“……所以我叮嘱你们:内外有别。从今儿起,要严加管理,平日不许男人进入这园子里面来。若来,也是大家查点清账时,许多人一块进来。连你自己也算在内,没事不许进来瞎晃悠……此事由冬管事牵头,带领几个有年纪的媳妇执行……”
方初正颜厉色说着,却见冬儿没回应,疑惑地叫“冬管事?”
牛二子忙轻轻扯了下冬儿的衣袖,叫道:“冬儿姐姐!”
冬儿惊醒,急忙道:“大爷说怎么做,我们一定用心管束。”
方初看了她几息,才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还说,晚上让黑风派人在庄子内值夜巡查,严禁有苟且私*通等事发生。
冬儿和牛二子齐声应了。
牛二子尤其心惊、后怕。
他正少年,被方初派来这地方管理厂子,平常也没个消遣去处,他又是从江南繁华之地来的,难免觉得寂寞。他便常和姑娘媳妇们说说笑笑。有好些个女孩子都对他崇敬爱慕,暗送秋波,甚至直言表白心意,他虽没接受,心里却很享受。
这些姑娘中也有拔尖的,但再拔尖,也比不上大奶奶调教出来的人。像紫竹她们,无论眼界见识、言行举止、穿衣打扮,比那小商户家的小姐都还强呢。二子心性高,早就看上紫竹了,正谋划要向织女求亲呢。现在听方初这么一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也不光是为了他自己的终身,而是方初说的:若别人上行下效,迟早要出事。他可是知道的,手底下那些汉子们背地里常议论坊子里的这些女工,说谁最美、谁最妖,说了解闷呢。看来往后他真要收敛自己言行,可不能出事,否则大爷和大奶奶定会对他失望。
此事传开,女工们对方初固然感激,还失望。
自从他来了,姑娘媳妇们每日上工都打扮得干净俊俏,如今都熄灭了一腔热情;连带对二子有一段心思的姑娘们,也熄了心思。
然方初提出一个新措施,又唤起了众女工的热情:他命冬儿挑选一批手艺出众、头脑灵活的女织工。他将带她们去京城。郭织女会亲自调教、培养她们。这个调教和培养包括带她们在京城增长见识,比如观看制作各种服饰,所有费用都由公账中出。将来她们这些人都会得到东家重用,就像冬管事一样。
冬儿精心挑选了十人,有成亲过的媳妇,有未婚的姑娘;有长得俊俏的,有长得粗糙的;有脾气火爆的,有性子柔顺的。
这意味着:女工们不需要靠长相来决定前程,可凭自己的双手博取未来。若是能被东家重用,还怕嫁不到像牛管事这样的人?
一时间,女工们积极性高涨,做事比从前用心许多。(未完待续。)
第1200章 发现和调换
四月中旬,方初带着二子去了奉州府城。
方初先去了郭家纺织厂和郭大有碰面,忙了一天;第二天又去大方氏查看经营情况;最后去军工织造局找蔡铭和严未央。
四月底,方初带着十名女织工返回京城,陪亲人过端午。
端午后,他再次来到河东县,那十名女织工则留在京城。
八月初,方初又回京城过中秋。
中秋后,他带着十名女工返回河东。
前两次他来,都事先传信给牛二子,这次来却是临时决定的。他原不准备来的,是方瀚海提醒他:军服制作非同小可,岂能撒手?
经过河东县城时,他命张恒先带女工们出城,他要去城里拜访一位朋友。张恒便先走了,他自带着几个随从去访友。
经过一条街巷,方初看见前方一户人家院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睿明郡王正扶着一个戴帷帽的女子上车。
那女子身影很是熟悉,方初急忙勒住马,留心观看。
只见睿明郡王托着那女子手臂,低头在她耳畔说着什么,含笑的神情,很是亲密和体贴。那女子似乎没搭理他,自顾低头上车。接着,睿明郡王也上了车,然后马车启动,往前去了。
直到马车走得看不见了,方初才催马前行,一面心中疑惑:那戴帷帽的女子是谁呢?看样子,是睿明郡王的新宠。
为什么他觉得熟悉呢?
方初回到舒雅纺织厂,正好碰见冬儿也刚从县城回来,在庄子门口下车,也戴着帷帽,桑儿和桃儿在旁扶着。他顿时想起,这不正是他下午看见的和睿明郡王一起的那个女子吗!
方初心一沉,催马上前问道:“冬管事这是去哪了?”
冬儿看见他,忙对他施礼,回道:“县令夫人生辰,我去恭贺了。大爷怎么来了?事先也没传信给我们。”
方初点点头,道:“嗯。我来的突然,就没传信给你们。”目光从她和桑儿桃儿等人身上一扫而过,没再问其他。
冬儿也没再多说,只问他路上平安顺利等语。
方初淡淡回了,众人便簇拥他们一起走进庄子。
当晚,方初找了个机会把桑儿和桃儿叫去问话,“你们今天一直跟在冬管事身边贴身伺候的?”
桑儿忙道:“一直跟着的。”
她以为方初怕她们伺候不尽心。
方初道:“是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们,不辨喜怒。
桑儿心一跳,不知他为何这样。难道是冬管事在大爷面前说她们什么了?她们可没躲懒呢。
桃儿机灵些,觉得不对,想了想,用手扯了下桑儿衣袖,小声道:“也不是一直跟着的。”
桑儿眨眨眼,困惑地看着她。
桃儿道:“你忘了,冬管事那会儿在酒宴上喝了两杯酒,说头有些沉,去睡了一个多时辰。是县令夫人亲自带人安排的。”又向方初解释道:“我们原要留下陪伴的,县令夫人让我们去吃饭。冬管事也让我们去,我们才离开的。”也就是说,她们有一个多时辰不在冬儿身边。
桑儿也想起来了,忙道:“是了。就是那会儿不在身边。”
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她忐忑地看着方初。
方初听后不语,半响才道:“此事不必再提。你们也不用告诉冬管事我找过你们。还像以前一样伺候……”
桑儿和桃儿齐声道:“是。”
彼此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方初又命人叫黑风来。
……
去京城学习的那批女织工回来后,形象简直脱胎换骨,身上穿的衣裳耀花了众女工眼目,言行举止也不一样了。
目睹这变化,众女工羡慕、嫉妒,再不能淡定,为了争取下一次能被选上,人人都拼命起来。
方初每日监管军服的制作、质量检验、入库、出库、交货等各个环节,务必使每个环节都毫无漏洞。
将士们的冬衣,一般都会赶在入冬以前运往边疆,发放到将士们的手中,以免入冬后,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夏天的衣物,也会在春季运往边疆,否则夏日炎炎,同样不利运送。因此,春秋两季便成了运送军需物资最佳季节。相应的,制作军需的工坊都要迁就朝廷,所有衣物都要提前制好、入库,平日便忙碌了。
目前,奉州军工织造局负责西北玄武王麾下、以及北部边疆将士的军装置换;小方氏和郭家负责西南边疆朱雀王麾下将士军装置换;睿明郡王的作坊负责西部边疆白虎王麾下将士军装置换。
方家曾被诬告与玄武王勾结,小方氏自不能与玄武王合作。
睿明郡王负责西部白虎王麾下将士的军需衣物置换。皇帝担心他刚涉足纺织业,若是完不成任务,可就近请方初援手。小方氏和郭家生产能力强,完成任务还有余力,可随时支援他。
结果,睿明郡王不负皇帝厚望,居然完成了兵部下派的任务。
至于小方氏,在九月下旬就将最后一批军需衣物出库,送到奉州和岷州交界的中转储备库,自有岷州地方禁军派人来接手。
朝廷在边疆各州府设立中转储备库,专门接纳、存储和转运军需物资,是考虑运送物资的民工不可离家太远,否则费用增加不说,在异地他乡还容易生病受伤,不如运到哪,就用哪里的民工。
岷州和奉州交界的中转储备库,方初带着黑风等人,将押送的四万套军服交割完毕,在当地歇了一晚,次日返回奉北河东县。
方初走后,一队禁军驱使民工将他送来的军服提出库房,送去西部边疆——白虎王麾下;另一队禁军从储备库另一个库房内调出一批看上去和方家同样的军服,押送往西南边疆——朱雀王麾下。
一夜间,两批军服调换。
去向变了,生产商家也变了。
方初对此一无所知。
返回途中,他派出两拨人,分别去奉北睿明郡王处,以及汉中府谢家作坊,探听消息。十日后两拨人都返回。
奉北府,睿明郡王纳了谢吟诗为侧妃。在她的协助下,睿明郡王将靖明织造行经营的十分兴旺。——靖明织造行是他创立的作坊。
汉中府,谢家却遭遇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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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1章 谁能笑到最后
谢吟月选汉中,原本是为了生产织锦,然混纺布一出,冲击了锦缎的销售。方初和韩希夷去年都缩减了织锦的经营规模,谢吟月反大规模经营,遭遇打击是必然的。
方初纳闷:以谢吟月的眼光,怎会犯如此错误?
他哪里知道,谢吟月凭借前世记忆,卯足了劲要在汉中大作为,因为前世他选了汉中经营蜀锦,兴旺了小方氏。然而,今世清哑提前将混纺布研究了出来,市场形势变了,后果也出乎谢吟月预料。
谢吟月低估了混纺布,以为比不上锦缎华贵,不会影响锦缎销售,就像棉布影响不了锦缎销售一样。谁知毛呢料子一出,便以厚重、挺括引人注目,做成披风和大氅等衣裳,配上贵重皮草,显得庄重、大气、华美,比缎面衣裳更适合冬天。富贵人家图新鲜,趋之若鹜。以京城为中心,有钱人今冬全部选用它来做冬衣,供不应求。锦缎自然就遭遇冷落,恐怕到春天才能缓过来。
汉中府,谢吟月坐在桌前,从容地翻看最近的销售账簿;坐在她对面的谢天护却满脸急色,问:“大姐,这如何是好?”
谢吟月问:“京城这边销售锐减,其他地方呢?可有信传来?”
谢天护道:“混纺布刚上市,郭家和方家接了军方订单,无暇他顾;其他商家生产的多销往京城和附近州府,江南等地自然影响不大。但这只是暂时的,等明年、后年,肯定也要受冲击。”
他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谢吟月把账簿一合,道:“那就改!”
谢天护一愣,问:“怎么改?”
谢吟月淡淡道:“我们也经营混纺布。”
谢天护眼睛一亮,喜悦道:“我跟大姐想的一样。”
谢家并非没基础,郭家的水力驱动技术谢家也买了,筹建混纺工坊也不麻烦。虽然起步比别人迟了些,强于一直错下去。他之前没提,是怕打击谢吟月的信心。她对谢家这次东山再起寄予很大希望,谁知刚开头便遭遇打击。现在要她转去经营混纺布——混纺布可是郭清哑创出的——他怕大姐心里会有疙瘩,以为被郭清哑比下去了。没想到谢吟月很决断,并不像以前固执己见,他感觉欣慰万分。
谢吟月神色淡然、坚定。
之前是她大意了。
她太相信前世记忆了!
在汉中,不单有谢家建立的织锦作坊,谢吟月自己的嫁妆产业也建在这,否则她已经是韩家妇,韩希夷怎会允许她坐镇汉中,为娘家出力!这么大的织锦生产规模,在混纺布的冲击下,若她不立即转变经营方向,再坚持下去,后果她承受不起。
她也没必要坚持。
原本她就计划,在织锦买卖开拓稳定后,再涉足混纺布经营,因为她预计:纺织市场即将会面临一场混乱,而她将趁机崛起。
能屹立在大靖纺织界不倒的商家,才是最后的胜者,至于是谁创立了混纺布,谁又最先创出华美的锦缎,有什么关系呢?
她坚信,她会笑到最后!
胜者为王!
腊月初,方初准备回京。
临行前,他将冬儿和牛二子叫去,吩咐:“虽然混纺布供不应求,咱们万不可贪心。就按这规模经营,也不许逼迫织工们熬夜赶工。人是最要紧的,切不可做那杀鸡取卵之事,品质更要保证。”
冬儿和牛二子束手答应。
方初又把目光对准牛二子,道:“二子,你是我从市井间捡回来的。当初收留你,并非可怜你。若只是好心肠做善事,帮扶你姐弟几两银子也就罢了,无需将你带在身边调教,后来更让你管理人事。用你,是看你机灵有才干,可堪当大用。”
牛二子红了眼睛,哽咽道:“大爷,这些二子都知道,也很感激。”
他与大爷的相遇,那是一见钟情——啊不对,是一见如故,就像戏文里说的,大爷就是他命中的贵人、福星。
方初道:“世上聪明的人多的很,并非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牛二子诚恳道:“请大爷指点。”
方初道:“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除了自己努力,还要有机遇,要有远见。你自身够努力,我也给了你机会,你也抓住了,剩下远见——”
他停顿,目光变得幽深。
二子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冬儿也专注地看着方初。
方初静默一会,才接着道:“当初,卫家、曾家、刘家,都是织锦世家。你们大奶奶的织锦技术,也都无偿转让给了他们。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为何他们没发财,却反而家破人亡了呢?”
二子愣了一瞬间,便激动道:“二子知道了!请大爷放心:二子绝不做那忘恩负义、叫人挖祖坟的事。今生今世,二子跟定了大爷!生是大爷的人,死是大爷的鬼!”
少年满脸坚定不移。
方初懒得计较他语病,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冬儿,眼神锐利了几分,沉声道:“冬管事,我买二子花了十五两;你大奶奶却为你支付了一千两银子给你婆婆。你可知道为何?”
冬儿屈膝道:“大奶奶怜惜冬儿,冬儿不敢忘记大奶奶恩德。”
方初认真道:“‘恩德’两个字就别说了。方家就算是积善人家,也不能这样花银子救人,不然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织女费心救下冬管事,不仅有相处几年的情分,还因为冬管事值得她费心。织女对冬管事寄予厚望的。冬管事要格外谨慎,就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你儿子打算。——宝儿将来前程全靠你这个娘亲了。”
虽然方初和牛二子先有了一番对答,冬儿还是觉得方初对自己的嘱咐有些异样,似乎话中有话。
她抬眼,直视方初的眼睛,认真道:“请大爷和大奶奶放心。冬儿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叛郭织女,绝不会像曾少爷和卫昭一般。”
方初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才点头道:“我相信冬管事。”
又向牛二子道:“河东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牛二子和冬儿同声道:“请大爷放心。”
方初长身而起,大步走出去。
冬儿、牛二子、黑风等大小管事一齐送到村庄路口,直等方初和张恒一行人马跑得看不见了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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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谢吟月预计的纺织市场混乱是什么吗?(未完待续。)
第1202章 方家家主
方初经过奉州城时,照旧去找了郭大有和方剑。
方剑这几年一心扑在奉州,如今终于做出成绩,不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再不复从前富家子弟混日子的态度。
他向方初道:“三哥放心。弟弟虽比不得三哥,守住奉州这一块还是成的。若连这一处都管不好,还有什么脸面管其他?”
方初满意地看着堂弟,笑道:“奉州混纺商行的建立,你功不可没。父亲很是夸赞你,说你出息了。今年是混纺布上市的头一年,利润就有不少呢。族中少不得要奖赏你。”
方剑笑得合不拢嘴。
他前年在奉州收的妾室春桃为他生了个儿子,他特命春桃抱了出来拜见方初这个三伯父。
方初少不得奉上一份见面礼,因见那春桃温婉娇柔,脸上好鲜艳颜色,抱着孩子站在方剑身边,看去很是亲爱的一家,而方剑已经几年没回祖籍了,弟媳独自带着孩子在家中侍奉公婆,眼前情形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只是当着春桃面不好说的。
等春桃进去后,他对方剑道:“明年我和父亲都要回江南。你在奉州不得回家,趁早把弟媳接来。总不好让她在家里一直守着。”
方剑忙道:“弟弟知道了。这就给家里写信,接她来。”
方初点点头,这才罢了。
后堂内,春桃听见这话,暗自咬牙,使劲绞帕子。
方初离开时,方剑带着几个管事和掌柜送到大门口。
看着方初走远,一姓冯的管事转身对方剑笑道:“从此西北就是剑少爷主事了。我说句大胆实在的话:小辈里头,除了三少爷是头一个,再往下就是剑少爷了。若不是二老爷从前是家主,又有三少爷和织女撑腰,剑少爷比则少爷更适合继任家主。”
方剑笑道:“别胡说!我能有什么?全靠三哥三嫂在旁指点。”
冯管事忙道:“剑少爷太谦虚了。虽然有伯爷和织女指点,不过是发个话而已。奉州混纺商行从筹办到经营,上上下下哪不是剑少爷谋划操劳?这份任事能力和手段,我们都看在眼里。”
众人纷纷附和,都赞方剑有能力。
方剑嘴上谦虚,心里着实欢喜,觉得自己当得起他们这夸赞。回到内室,他坐到炕上,开心地抱着儿子逗趣。
春桃捧上茶来,放在几上,看着他父子笑道:“爷整天说三哥如何如何,三嫂如何如何,今日见了三哥,我倒觉得平常。这两年间,他不过来了奉州几次,每次不过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一应大事小事,那不是爷在操心费神!爷没日没夜地忙,那些辛苦我比旁人都清楚。我觉着呀,爷比三哥强!便是家主也能做得。”
方剑笑道:“你倒把爷捧得高。小心摔死了爷!”
春桃撅嘴道:“不是捧,是说真心话。”
方剑道:“我也知道你说的真心话。那是你见识浅薄,才这样认为。但你可知我方家有多大家业?眼下我才管奉州这一处,便操劳成这样;若是管几十处、上百处,又该如何?”
春桃震住,半响才不甘心道:“横竖下面有人管,爷只要抓总就行。”
方剑道:“抓总?那也要别人听你的才行。你要没本事,底下人就能造反!我虽没经历过,好歹也听说过:二叔和三哥那样厉害,方家各地的大管事和大掌柜弄权的还不少呢,每年都有人落马。”
春桃忙道:“爷既知道,就慢慢学起来,总有一天能成大事。”
方剑笑道:“这还像句话。”
春桃上前,跪在炕上,小意为他捶肩,脑海里却想着方剑说的“你可知我方家多大家业”,若是方剑能成为方家家主,那……
次年三月初,清哑和方初回到阔别三年的霞照。和他们一块回来的,除了方瀚海夫妇、刘心夫妇,还有郭俭、阮氏和郭义等。
郭俭是回乡成亲的。
郭俭的亲事,顺昌帝还是插手了。也没有亲自出面,是由林世子做媒,说的是驻守荆州虎禁卫副将军赵明的女儿。赵明原是跟随顺昌帝的护卫,是朱雀王赵氏一族旁支。顺昌帝登基后,派他去荆州大巴山内,镇守火器研发中心。赵明的家人都住在回雁谷。他女儿赵燕性格泼辣,有将门之风。据说郭俭也认识的。林世子便根据郭俭的择媳要求,居中做媒,透过方初向清哑提这桩亲事。
清哑原还要考虑,靖安大长公主请了她去,提醒她其中关窍。
大长公主对清哑道:“你只问你侄儿满意不满意。若是满意,你告诉你父母哥嫂,别再另说了。郭俭即将进入火器研发中心做事,涉及军工机密,家眷要随他住在山中,轻易不能出来走动的。”
说到“军工机密”,她凑近清哑耳畔,声音放得极低。
也就是说,郭俭今后不能为郭家经营商务,还是别娶商女了。
清哑还能说什么?
她回府后,便叫了郭俭去问话。
郭俭听了此事,愣了一瞬间,恍然道:“赵燕?我认得。”
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掐着下巴,咧嘴笑起来,笑得有些贼。笑了一会,忽然记起清哑还在等他回话呢,忙放下手,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对清哑道:“姑姑,那姑娘我见过。”
清哑问:“你觉得怎么样?”
郭俭道:“将将就就。”
很公正的口气。
清哑疑惑地看着他——将将就就是什么意思?
她怕侄儿没领会自己的暗示,回头弄岔了,索性敞开了说道:“你要不愿意,我就让你姑父回了林世子,再重新帮你选一个姑娘……”
话未说完,郭俭急忙道:“不用麻烦,就她了!姑姑这么忙,别为我操心了。随便给我娶一个,能过日子就行……”
清哑盯着这小子半响,终于确定他是中意赵燕的,不由暗自腹诽:什么“将就”!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姑娘。都说女孩子矫情、口是心非,这小子看起来实诚,没想到也这样口是心非。
郭俭承受不住姑姑通透的目光,拘谨起来,坐在椅内腰背挺笔直,手搁在膝盖上不敢动,面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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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谢吟月教王妃说的话吗?从方家下面人入手,从郭家人入手。所以冬儿之后轮到方剑了。(未完待续。)
第1203章 认错媳妇
好在清哑不是爱嘲笑之人,也没取笑他,盯了一会就放过他了,遂命人给林世子回话,答应了这门亲事。
次日,巧儿得知消息风风火火赶来,见了郭俭劈头就问:“那个赵燕是将门女子,你能降得住她吗?”
郭俭正在工房里刨木头、做什么东西呢,闻言把刨子一顿,把眼瞪着巧儿,道:“我还降不住她?凭她怎么厉害,在我面前还不得乖乖的。这不来求我了!”得意之色掩饰不住——倒求亲啊,好有脸面的!
巧儿狐疑万分,然再怎么追问,郭俭却死都不肯说缘故。
巧儿心痒痒的难受极了,直说臭俭儿不听话了、不好哄了。
赵家来人和清哑议定:郭俭的婚期定在次年三月底。由于郭俭十几年没回家了,顺昌帝特准他两月假期,回乡成亲。成亲后再携妻子去荆州。
……
方家的大船顺着景江直下,清哑透过舱厅的大窗看向江岸,只见远近烟村散落,田野间阡陌纵横,碧绿的桑田、麦田、金黄的油菜花田交错闪过,江南的风景果然清新柔美,与西北完全不同。
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她不用回头,也知是方初。
方初在她身边站定,和她相视一笑,无需说话,彼此都能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情——远行归家的感觉真是好!
虽然方家到处都有宅子,但在他们心中,乌油镇的老宅和清园才是他们的家,便是霞照城内小石桥、青石巷等处都只能算别院。
……
船到霞照景江码头,岸上,方则和高云溪、郭大全和蔡氏郭勤、圆儿和金大管事等人带着车轿早等候多时了。
适哥儿还没下船就冲岸上叫道:“二叔,大舅舅,大表哥……”
郭俭比他更热烈,高声嚷道:“爹——”飞快地冲下船,张开双臂搂住郭大全的脖子,把身子往上一猴,想跟小时候一样猴到爹的身上,用双腿缠住爹的腰;郭大全也用力抱住儿子,想跟以前一样用双掌托住他的屁股。然父子俩都忘了:郭俭如今可不是六七岁小孩子了,现在他的个头比郭大全还高,郭大全如何能抱得住?被他冲得站立不稳,趔趄着往后倒退了两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郭大全叫唤:“哎哟儿子诶,爹的老腰闪了!爹抱不动你了!”
郭俭双臂用力一扳,扶稳了爹,呵呵笑道:“爹,你——”他目光在郭大全脸上定住,觉得爹和印象中有些不大一样了,皱眉道——“爹瞧着比以前老相了……”他忽然有些心酸。
郭大全眼睛**辣的,笑骂道:“你都长这么高了,爹能不老?”
郭勤在一旁瞅着高大壮实的弟弟,实在无法和脑海中憨实的小矮矬子对上号,手搭着他肩膀失笑道:“俭儿,你怎么长这样了?”
郭俭把他上下一扫,立即认出是大哥,瞪眼道:“我长这样怎么了?没你高?没你胖?瞧你瘦精精的……”
郭勤一见不好,弟弟十几年的怨气有决堤的倾向,急忙伸胳膊圈住郭俭的脖子,亲热道:“大哥能不瘦吗?想你呀!大哥是日思夜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以至人比黄花瘦……”
郭俭挣扎道:“又哄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坏,鬼才信你!”
众人看着两兄弟忍俊不禁,适哥儿笑得最大声。
当下,大家互相寒暄问候,好一阵乱,又热闹。
码头人多不便久留,高云溪便请婆婆和大嫂上马车,回家再说。
清哑牵着无悔、细妹抱着安哥儿共乘一辆车,安哥儿偏对着方初伸手道:“爹爹抱。要爹爹!”
清哑哄道:“爹有事。跟娘走。”
安哥儿还要闹,忽见莫哥儿走来,冷眼瞅他,他便瘪着嘴,委委屈屈地不敢再说,垂眸扭着自己的小手。
莫哥儿自弟弟能坐会爬开始,每当他闹时,当着人也打、背着人也打。安哥儿虽年小,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却也会看人眼色了,见每次莫哥儿打了他,哪怕事后被爹娘罚,却依旧安然无恙。一来二去的,他算是品出来了:这个哥哥不能惹!出于趋吉避凶的本能,莫哥儿一瞅他,他便大气不敢出。
清哑对于莫哥儿比方初还能震慑小儿子,很是不可思议。当下,她让莫哥儿也上车,“陪弟弟妹妹说话。”实则看管。
她又吩咐适哥儿跟郭勤一道骑马,然后又瞧方初在干嘛。
方初正和郭大全说话:“……我们吃了饭就回乡下,等俭儿成亲的时候再上来。免得一回来就迎来送往,没个安宁不说,传出去也太张扬。再者我们几年没回家,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置。”
郭大全忙道:“说的是。你们就先回去。大老远的走了十几天,别说小娃儿,就是大人也吃不消,回家好好养一阵子再上来。”
方初和清哑在城西郭家吃了饭,下午继续乘船下行。
次日上午,一家人才回到乌油镇老宅。
此后两天,夫妻两个都忙着归整行囊、处理内外家务,又将从京城带回来的土仪分送亲友和近邻,打点人情往来。
一通忙下来,方初病倒了。
清哑不免忧心着急。
自她和方初相识以来,他留给她的都是威势强干的印象,除了和谢吟月退亲时把手剁了,昏迷了两日,她就没见过他孱弱的样子。两人成亲后,也大多是他照顾守护她,她也习惯了被他照顾。忽然他一下子病倒、躺在床上了,她可不就慌张了。
她谢绝了一切人情往来,每日亲自伺候汤药、调理饮食,给房中早晚更换鲜花插瓶;他醒时坐在床边陪他说话、为他读书;他倦时在窗下弹琴,使他静心安睡;他无聊时叫了孩子来床边娱亲;等他觉得好些,又早晚拉他出去园中散步,活动身子骨。
如此过了七八日,方初渐好。
这天早饭后,他穿一件银灰色祥云暗纹锦袍,披一领同色斗篷,很闲适地晃悠到前院书房,圆儿急忙赶来问候。
方初靠在宽大的紫檀椅内,问站在书案前的圆儿:“我病的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
圆儿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大爷可大好了?”
方初笑道:“好了。也该好了。再不好你大奶奶可要累病了——又要照顾我,又要处理家务,又要管教孩子,还要兼顾研发中心人事,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她也是刚远路回来呢。”
圆儿会意,忙道:“大奶奶这些日子是劳累很了,所以我差不多的事就自己拿主张,不敢去劳烦大奶奶。现在大爷好了,大奶奶也该歇歇了。”
方初点头道:“正是。”
因问道:“外面怎么样?”
圆儿便上前一步,低声道……
一个时辰后,方初出了书房。
回内院的路上,他碰见青竹,问:“你大奶奶现在哪里,做什么?”
青竹道:“虞姑娘来了。大奶奶和她在后园子心亭说话呢。”
方初脚下一转,往后园去了。
虞南梦送了几样新出的织锦来,请清哑鉴定,今年的织锦大会用哪个。清哑嫌屋里闷,命紫竹将从京城带回来的几样锦拿出来,和虞南梦到园内亭子里去坐,仔细斟酌研商。
紫竹走在后面,见前面清哑和虞南梦并肩而行,都是一身紫色衣裙,不过虞南梦的花色不同,便道:“虞姑娘这身衣裳,乍看上去和大奶奶身上的差不多,就花色不一样。”
清哑看了下,确实有些相近。
虞南梦歉意道:“是我疏忽了。”
清哑道:“没关系。”
到心亭坐下后,清哑就今年的织锦大会作了安排,选了几色织锦,要虞南梦到时带去,“无需争第一。用这个就够了。”
虞南梦忙应了。
清哑又吩咐了她一番,便道:“就这样。我要回去叫大爷吃药了。你去忙吧。其他事等我明日去研发中心再说。”
虞南梦站起来道:“大奶奶请自便。这里景色美,又安静,我再待一会,再看看这些锦,仔细想想,看可能有所启发。”
清哑点点头,带着紫竹去了。
方初远远的,就见亭内圆桌旁一个紫色的身影俯首,正专注地写画,周围花草繁盛,春光明媚,都给她做了陪衬。
他慢慢走过去,来到她身后,解下斗篷往她身上一罩,手伸到她颌下系带子,一面道:“外面风大,怎么也不系个斗篷?当心着了凉。我刚好,你可不能再病了。”说着话,早已单手熟练地将斗篷系好。
桌边人回头,满面错愕。
是虞南梦!
那时,方初环绕在她下颌的手尚未收回,依然弯腰伏在她背后,几乎将她抱个满怀,强烈的男性气息笼罩着她。
方初看清怀中人,不由怔住:“虞姑娘!你怎么在这?”急忙松了手,直起身子,又后退两步,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紫色衣服上。
虞南梦脸涨红,也站起身走出座位,对方初裣衽施礼,道:“我跟织女一道来的。织女有事先走了。我见园里安静、景色也好,就想在这里坐一会,琢磨织锦。谁知冲撞了大爷!请大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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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南梦这条线该收了。(未完待续。)
第1204章 怪异的感觉
方初道:“无妨。是我认错人了。”依然盯着她身上衣服,看了一会又转移到自己的斗篷上。
虞南梦醒悟,忙去解那斗篷,又解释道:“对不住,是我大意了。今日穿的衣裳竟和织女的衣裳花色相近,以至于大爷看花了眼……”
她急急地想解开,却越忙越出错,将斗篷领带扯成了死结。
她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羞道:“哎呀,这可怎么好?”
方初道:“别急。慢慢解。”
刚说完,就听假山那边传来清哑的声音,“大爷进园了吗?”一个女声回道:“大爷刚进去一会。”
方初心下一紧,抢步上前,亲自为虞南梦解斗篷。
虞南梦也紧张,奋力和那结头拼搏,两人脸挨着脸,身子贴在一处,你扯我拉,其间手脸相碰,呼吸咫尺可闻。
方初见纠缠不清,便猛用力拉扯。结果没扯断带子,却将接头拉得越发紧了。他心下估摸清哑脚程,怕清哑进来看见,当机立断放弃,后退一步离开虞南梦。然而已经晚了,清哑已来到亭外,满眼震惊地看着他们,又盯着虞南梦身上的斗篷。
虞南梦急切解释道:“大奶奶,这不关大爷的事,都是我不好!大爷没看清楚人,就把斗篷给我系上了。我……我想解了还大爷,一心急把带子拉成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了。我这就解了它!”
说完继续低头和死结奋斗。
不过是徒劳而已。
清哑不语,看向方初。
方初先对跟清哑来的丫头吩咐道:“回去拿一把剪刀来。”
那丫头道:“是。”
转身飞快地去了。
方初又对虞南梦道:“姑娘不用急。这结拉得太紧,恐怕一时是解不开了,等丫头拿了剪刀来剪断就是。”
虞南梦停下动作,面色羞愧。
方初最后对走进亭来的清哑解释道:“这事不怪虞姑娘,是我认错了人,只当是你在亭内,把斗篷系好了才发现是虞姑娘。”
虞南梦忙接道:“是我低着头,大爷没看清楚。”又对亭外望了一望,喃喃自语道:“怎么还没来?”又向清哑道:“大奶奶别急,等剪刀拿来了,我就剪开它,还给大爷。”
清哑安静站着,不置可否。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方初想,还是和清哑先走一步,让虞南梦一个人在这等吧,也免了尴尬。便对清哑道:“我们先回吧。”牵起她手,向亭外走去。
虞南梦忙道:“我跟大爷大奶奶一块去,剪开了斗篷还大爷。”急忙跟上去,一刻也不愿耽搁的样子。
清哑立即停步,不走了。
方初拉她不动,只得也站住。
身后,虞南梦诧异地看着他们——怎么不走了呢?
方初侧身让开,示意她先行。
虞南梦不解地看着清哑。
清哑也凝视她,满眼探究。
方初目光一闪,抱歉地对虞南梦笑笑,道:“姑娘先请。去前面剪开了斗篷,交给紫竹就是。我和大奶奶还要逛一会。”
虞南梦霎时头脸紫涨,颤声道:“大爷大奶奶请便。”便垂头冲出亭去。待踏上花径,她又停步,回过头来看向亭内,只见清哑依然安静地站在那,不笑不怒;方初却一直注视她,见她回头,又歉意一笑。虞南梦心中一松,冲他们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步履比先前从容了许多。
等她转过假山,方初才对清哑道:“走吧。”
清哑默默点头,向亭外走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说一个字。
走了一会,方初大概觉得她的安静有些异样,笑问:“生气了?”
清哑摇头否认。
不是她矫情、口是心非。刚才她看见方初和虞南梦几乎抱在一起,大脑一瞬间空白,都不知作何反应。方初和虞南梦都解释,说是方初看错了人、系错了斗篷,她便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是误会而已,况且已经说开了,实在没必要揪住不放,或对方初盘问不休。
她不是聒噪的女人。再者,成亲这么多年了,比不得新婚情浓,矫情吃醋的话随口说来,不但不觉肉麻,反觉甜蜜;老夫老妻的,就算心里有异样,也只能就事论事,情情爱爱的话别扭说不出口。
清哑摇头,方初也不再提这事,且不回家,而是牵着她往园子深处走去,又问起刚才她和虞南梦商议的织锦计划。
他们从园后门出去,到外面河边石阶上坐下。
石阶下清澈河水静静地流淌,两岸花光柳影、空气中充满醉人的气息,有花香,有清新清甜的草木味道;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懒懒的;再听着蜜蜂嗡嗡声,昏昏欲睡。
方初靠在清哑胸前,清哑抱着他,一面对他说起来。
方初静静听着,若不是偶尔问一句,清哑都以为他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回到东院,虞南梦已经剪开斗篷离去了。
紫竹向清哑回道:“虞姑娘说今日实在冒撞,还请大奶奶海涵。”说时语气刻板、平铺直叙,又垂着眼眸,对斗篷如何系在虞南梦身上、清哑又是如何看待此事,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清哑看着放在美人榻上的斗篷,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方初淡声道:“不过是误会,什么海涵不海涵的。药呢?拿来我喝。”
清哑示意紫竹端药来,伺候方初吃药、漱口,然后扶他到床上歪靠着,嘱咐他眯一会,养养神。
方初点头,听话地闭眼。
清哑便出去了。
经过妆台前,她不自觉停住脚步,侧目打量镜中身影:不到三十岁,已经生了四个孩子,身材和容颜保养的还算不错。然保养再好,也不再鲜嫩,面对面看了十几年,就算不厌倦,也没了激情吧?
身后床上,方初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她。
女人到了一定年纪,便不能光看容颜,而要看气质。
妆台前的女子目光沉静,没有在人前盛装的光芒和耀眼,只是母亲,只是妻子,浑身上下积淀了岁月静好养成的淡泊,触之令他安心、安宁。可是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在想什么呢?
清哑照了一会,从妆台前走开,去忙自己的事。
后来进进出出,每次经过妆台前她都要停住脚步,看一会镜中的自己。有次正看着,镜中忽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抱着她腰,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想弹琴了。陪我弹一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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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南梦是方初买周记时带过来的织工。适哥儿被绑架一案中,方家图纸被外泄的那个内贼,虞南梦和福儿都是嫌疑人。
第1205章 酸酸甜甜
她点点头,和他走到外间琴案前,并肩坐下。
方初侧首,对她微微一笑,随手拨弄起来。
清哑紧随,也是信手弹拨,却能和他完美融合。
袅袅琴音升起、又扩散。
清哑心境为之一空。
在柴米油盐等家务俗事侵蚀下,在孩子们吵闹中,他们还能情发一心、异手联弹,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安。
正弹着,外面传来适哥儿兄妹说话的声音。
方初和清哑不受干扰,继续弹完剩下的,方初才以手盖琴,笑道:“皮猴子回来了,自在不成了。先吃饭吧。”
一语未了,安哥儿先一头冲进来,高声叫“爹!娘!”清哑笑着起身接住,捧着他小脸说“看一头汗”。然后,适哥儿、莫哥儿和无悔也进来了,挨次给爹娘见礼。清哑便吩咐紫竹摆饭。
龚大人听说方初要为适哥儿兄弟请西席,便荐了自己的同窗黄夫子。黄夫子在江南很有才名,是“江南四才子”之一。然有才名的人未必能考中科举。这黄夫子自十三岁中了秀才后,二十多岁又中了举人,后来参加了五六次会试,均落榜。他之前喜在外游历,后来有了家小拖累,又屡次不中,求一官而不得,只好另外寻求谋生之道。龚大人推荐他来方家教小伯爷,又反复赞誉方初和清哑人品、方无适前途无量等语,他便连妻儿一道搬入方家老宅西院。
从此,适哥儿和莫哥儿就在西院读书,宝儿和殷圆的儿子殷平陪读。安哥儿也常赖在西院,哥哥们闲时教他说话背书,混个日子。
无悔没请女先生,她的琴棋书画等由方初和清哑抽空亲自教导。
当下,一家人去外间吃饭。
孩子们总有无数新鲜话题,叽叽喳喳向父母说不停,直到饭菜都上来了,才安静吃饭。吃饭也是各有形态:适哥儿十岁了,越发生龙活虎,胃口十分好;莫哥儿清冷安静,吃相永远优雅;无悔雪玉般可爱,无论怎样举止都让人喜欢;数安哥儿最闹,又挑食,两个丫鬟围着他伺候还不够,莫哥儿眼刀子频频甩过去,才好些。
清哑关注一溜高矮不等的小萝卜头,吃什么、吃多少都要留意;还要分心照顾方初,为他搛菜舀汤,自己吃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在外地吃家乡菜,做的再好也觉不地道;如今回到江南,用当地的食材、当地的水烹饪,又是春暖花开、鱼肥笋美的季节,味道自不是京城能比的。偏又赶上生病忌口,所有鱼虾不许吃,油腻不能沾,煎熬了七八日,今日面对这满桌佳肴,直咽口水。
适哥儿正吃糖醋鱼,酸甜的味道刺激得他如五爪挠心。
方初便对清哑道:“我觉得今日好多了。那个糖醋鱼……”当着儿女面,他不好意思说馋嘴想吃,可是闪亮的眸光泄露了他的希冀。
清哑心下了然,点头道:“师兄说你不必再忌口了。”
方初大喜,忙要去搛鱼。
清哑早帮他搛了一大块鱼肚肉,又细心剔除鱼刺,才示意他吃。方初三两口吃了,忙看向清哑,还想再吃。清哑却从紫竹手上接过一粉彩小碗,放在他面前,道:“这是银丝鱼翅。”
方初十分开心,忙低头吃起来。
鱼翅只半碗,三两勺就舀没了。
吃完,清哑又为他夹了油焖春笋。这也是他爱吃的,前几日都不许吃,说是油重了。一直吃的是用高汤卤制的青笋,虽然鲜美,可是他肚里没油水,总觉得有些寡味。
清哑不断为他布菜,吃了十几样,再也没轮着糖醋鱼。
方初总算明白了:虽然不用忌口了,但清哑还是不许他放开了吃,所以换着花样转移他视线呢。清哑这样精心照顾他,他既感甜蜜,吃不着鱼又觉苦恼。这甜蜜的苦恼滋味正如糖醋鱼——酸、甜!
适哥儿也看出母亲用意,又见父亲不住瞟糖醋鱼,比安哥儿还馋嘴,与他往日形象大不相符,觉得十分有趣,低头闷笑。
方初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次日,沈寒冰和郭盼弟来了。
他们是去绿湾村看望郭三叔三婶的,回城途中来方家住了一晚。
第二日回霞照时,在婉儿鼓动下,适哥儿和无悔也要跟去。方初因为不几日就要进城,恭贺郭俭成亲,心想让孩子们先去玩也好,反正他们外祖和二叔都在城里,两边都能住,于是便允了。安哥儿吵着也要去,清哑怕他年纪小不容易带,不让去;莫哥儿却是自己不去,说等过几日跟爹娘一块走。莫哥儿留下,安哥儿再也不敢闹了。
适哥儿和无悔走后,家里安静许多。
这日,清哑去了研发中心。
虞南梦带领福儿等人在议事厅恭候清哑,见了她,神色还有些不安;清哑看她的时候,目光也带着审视和探究。
虞南梦犹豫一会,上前屈膝道:“那天真是对不住,请织女勿见怪。”
福儿等人都诧异地看着清哑,不知虞南梦惹了什么事向她赔罪。
清哑瞅了虞南梦一眼,非常不悦——她有说什么吗?这样反复赔罪!她径直对福儿道:“人都来齐了吗?把这图纸先让大家看一遍。”
福儿接过图纸道:“是。”
转身散发图纸去了。
虞南梦见清哑不理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退到一旁站定。
清哑对众人安排了近期的研究方向和具体内容,便回来了。
那时,方初身子已经大好,便和清哑商量,要去五桥村观音庙拜访慈恩大师。清哑正要找机会去春游,顺便上香,忙就答应了。家里只剩下莫哥儿和安哥儿,自然要一并带上。
方初便将殷圆和虞南梦等人都招来,将家里内外做交代安排。
圆儿道:“大爷请放心。家里有我跟虞姑娘守着,没事的。”
虞南梦也道:“请大爷放心。”盈盈目光注视着方初,那保证胜过千言万语,却只化为这一句。
方初点头道:“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又向圆儿道:“我们回来了,家里人事也多多了,你需用心些操持。研发中心有虞姑娘在,她是直接向大奶奶回事的,不比我们在京城时,凡事需要你来拿主意,现在你可以不用管了。这几年,亏得虞姑娘在研发中心坐镇,经营得和冬管事在时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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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虞南梦是谁的人?知道你们不喜欢这情节,会很快过去的。进入收尾,所有支线主线都奔向终点。
第1206章 孩子
虞南梦道:“大爷谬赞,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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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初认真道:“你当得起!”
又叮嘱几句,方才让他们退下。
两人出来后,圆儿向虞南梦笑道:“大爷很看重虞姑娘呢。”
虞南梦道:“看大总管说的,大爷更看重大总管。说起来,咱们都是大爷带出来的人,大总管跟大爷的年头比我还长呢。大奶奶也带了不少人,个个能干,咱们就算比不上,也不能给大爷丢脸不是。”
圆儿笑道:“都是一家子,还分什么大爷的人、大奶奶的人。”
虞南梦道:“不是我分的,是大家论起出身来,难免会说是跟大爷的,还是跟大奶奶的。比如总管你,谁不知你是大爷一手调教出来的!”
圆儿呵呵笑道:“这说的倒是。”
正说着,忽见福儿低着头匆匆走来,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虞南梦忙叫:“福儿妹妹!”一面上下打量她,目带揣测。
福儿抬头见是他们,神色一僵,飞快地瞟了虞南梦一眼,似乎不愿和她对视,垂眸招唿道:“殷总管,虞姐姐。”
圆儿含笑答应一声,没说话。
虞南梦则问:“福儿妹妹做什么去?”
福儿道:“回家。我先走了。”说完让过他们,低着头从旁走开。
虞南梦见圆儿看着福儿的背影沉思,主动解释道:“福儿妹妹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总不大理会人,不如从前活泛。”
圆儿笑道:“许是家里事烦。”
虞南梦笑道:“也许是。”
两人说罢,各自分头去了。
次日一早,方初清哑便乘一艘中等大小的船,往五桥村行去。
自成亲后,方初一直将五桥村观音庙当家庙一样供奉。观音庙扩大不少,不但增加了殿堂,还加盖了好几座幽静的禅院,可以供贵客在此落脚和歇息。观音庙得益于慈恩大师和郭织女的名声,香火更加鼎盛,常有霞照城里的豪门富户来此进香。
方初清哑到达后,先去各殿上香,然后去拜望慈恩大师,喝了一杯茶,清哑便带孩子出来了,方初陪大师下棋。
清哑见天气晴好,香客也不算多,动了写生的念头。她令人摆桌案和纸笔,还摆在那棵开满槐花的槐树下,正对着千年银杏树和古庙。她便教莫哥儿作画,安哥儿在附近跑来跑去地疯玩。
她教了莫哥儿几句,然后任他画,自己静静地观看眼前景致。
槐花散发甜腻的香气;银杏树依然古朴,村民在树下做买卖,香客们对着古树跪拜、往树上系签文;树后的庙宇依旧清幽……
这棵银杏树,她在很多设计中都用到过,几乎刻在脑海中,然每次看到它,依然会带给她超乎寻常的感觉。她全心体会这时光变迁的沧桑和花开花落的淡然情怀,努力在画中表达出来。
正看着,忽然膝盖一沉。
她低头一看,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生的雪团一般,睁着纯净黑亮的杏核眼,扑在她膝头仰面看她。
小女孩身上穿着鲜亮的粉红绣花锦缎,头上虽只扎了两个小包包,戴的珠花却十分精致,珠花上的粉红珍珠足有小拇指大,成色极好,绣花鞋头也镶嵌着宝石,显然不是五桥村人。
清哑觉得孩子眉眼很熟悉。
她忙看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没人关注孩子,便诧异地看向细妹。细妹摇头,表示也不知。这么点大的孩子跑来,她也不好拦阻,谁知就扑到清哑身上了。
清哑也不问了,人家发现孩子不见了自然会找,无需操心。
她便低头,对着孩子微笑,伸手摸摸她小脸,“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出声,乌黑的眼眸如小兽一般,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好像要亲近她,又防备她伤害自己,带着试探的味道。
清哑心一软,已经生了四个孩子的她,很懂婴幼儿的习性,不会因为他们小而无视他们的举动,他们虽然不懂事,但会凭本能看大人的眼色,判断他们是否爱自己。她很奇怪,通常孩子在爹娘等亲人面前才会这样试探,有时还通过撒娇、哭闹等手段达到目的,这孩子为何对她一个陌生人试探呢?
清哑忍不住抱起小女孩,放在膝头,不小心手碰到她右胳膊,女孩小身子一抖,忙用左手捂住右胳膊,似乎很疼的样子。
清哑奇怪,试探地将她衣袖轻轻往上捋,想看看怎么回事,一面看着小女孩,目光询问“我看看好吗?”
女孩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看懂了她的目光,看懂了她不会伤害自己,没有抗拒,任她捋上去了。一大片刚刚愈合的伤痕便呈现在清哑眼前,粉色的疤痕,刚生出新肉,就像米汤表层才凝结的那层米油,脆弱的似乎一碰就破,在旁边白玉一般肌肤衬托下,很是狰狞。
清哑不由心一缩幼儿身上出现这样的伤痕,不论是烫伤,还是其他伤害造成,都太惊悚,真不敢让人想象当时情形。
她见那伤疤处似乎涂了药,凑近闻了闻,是熟悉的祛疤药膏珍珠养颜霜,也很珍贵,然这孩子的伤疤太厉害,恐怕不能复原。
她忙叫细妹“把白玉生肌膏拿来”。
细妹便从身边拿了出来,递给清哑。
这白玉生肌膏是太医院配制的,祛疤养颜的好东西。后来明阳子又添加了些材料,刘心配制了出来,方家是常备的。前两日莫哥儿玩闹时刮破了脸颊,清哑怕他破相,一直在涂这个。这次来五桥村,他们要住一晚,便带了两盒。多预备的那盒,以防意外。
清哑先用帕子轻轻擦拭女孩伤处,将原有的药膏都擦干净了,然后拿起白玉生肌膏,拧开盖子,一股淡香溢出,她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抹在女孩胳膊上,轻轻旋磨、运开。
女孩靠在清哑怀里,乖乖地任凭她涂抹,还是眼不眨地看着清哑。
清哑抹均匀了,才放下她的衣袖,又将白玉生肌膏盖上。
莫哥儿见母亲抱个不知哪来的女孩子,停止作画,看过来。
清哑托着白玉生肌膏的盒子,对他道:“把这个给妹妹,好吗?咱们家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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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7章 赠药
莫哥儿把目光转向女孩,打量她一会,才点点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清哑便对细妹道:“把另一盒也拿来。”
这么大一片伤痕,一盒肯定不够,起码要用两盒才能彻底令肌肤复原。清哑好人做到底,让细妹把另一盒也取来,等女孩家人找来时,好当面交给人家。这孩子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孩子,怕不会随便用外人东西,须得说明了,让他们先找大夫看过再用。
细妹忙进庙去取了。
清哑便将女孩往地上放,“玩去吧。”小女孩却不肯下去了,伸手环住她脖子,贴在她胸前,叫道:“娘,娘。”
清哑只好继续抱着她,又微笑纠正道:“是姨。叫姨。”
小女孩固执地重复“娘。”一面忽闪着乌黑的眼睛看她。
清哑不跟她较劲了,转开话题,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娇声嫩嫩道:“梦儿。”
清哑再问:“梦儿,谁带你来的?”
梦儿道:“爹爹。”
小手指向观音庙。
清哑想,原来是跟她爹一块来的。这人也忒粗心了,女儿不见了这半天,都没发现吗?她就在庙门口,若是找出来,一眼就能看到。
她又碰碰梦儿的胳膊伤处,问:“这伤怎么弄的?”
梦儿小身子一抖,眼中现出惊惧神色,说道:“烫。”
原来是烫的!
清哑心疼地问:“疼吗?”
梦儿道:“疼。”说着把脸埋在清哑胸口,很是濡慕和依恋。
清哑实在想不通,为何这孩子这样亲近自己?忽见莫哥儿盯着梦儿,满眼不悦,心想儿子吃醋了,低头对梦儿道:“叫哥哥。”
梦儿下意识地抱紧了清哑脖子,戒备地看着莫哥儿。
侧殿院中,韩希夷一身天水蓝的广袖锦袍,从净室祈福出来,从容走向正殿外。在这清幽的乡间古庙内,飘然优雅、不染尘埃的他,仿佛真是一尊菩萨,从神座上走了下来!
他来到正殿外,站在殿前台阶上寻找女儿和丫鬟,目光一扫,停在开满槐花的槐树下。他身子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了一会,忽然醒悟过来,急忙闪身退回庙中,心狂跳。
这时,他才想起不见紫霞和紫云两丫鬟,忙又悄悄探头,在庙前搜索。扫了一圈,才发现紫霞在一个摊子前买平安符和福袋,紫云则不见人影。他不由暗怒:该死的,竟敢这样懈怠!
他心乱如麻地看着槐树下抱着孩子的女子,好温馨的画面,任谁见了都会以为她们是母女。半响,他才收回目光,转身看着大殿正中神像下的供桌,上面摆着签筒。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抽了那支中上签。解签的和尚说,得失全在他一念之间。
如今回头再想:好个一念之间!
正痛苦,紫云从殿后匆匆赶来,见了他忙问道:“大爷出来了?我刚去找大爷呢。梦姐儿要爹爹。”一面说,一面朝庙门口看去。一看之下,诧异道:“咦,梦姐儿呢?”目光乱转,找梦姐儿。
韩希夷道:“梦姐儿在那边。你去抱回来。我们马上就走了。”
紫云道:“是,大爷。”
便匆忙出去了。
韩希夷看见紫云走到银杏树下,责怪地对紫霞说了句什么;紫霞惊慌地转头四顾,找梦姐儿;然后两人一齐向清哑那边走去,对清哑赔笑施礼,紫云伸手去抱梦姐儿,然梦姐儿抱着清哑脖子不松手。清哑低头哄劝梦姐儿,将她手从脖子上拉下来,递向紫云。梦姐儿扭着身子不愿,紫云硬抱了过去。细妹递给紫霞不知什么东西,对她说着什么,紫霞不断点头,然后屈膝向清哑拜谢。
两女告辞,抱着梦姐儿往回走。
梦姐儿扬手冲身后叫“娘,娘!”
韩希夷如被雷轰,僵住了身子。
他不仅惊诧韩非梦叫清哑“娘”,还惊诧梦姐儿开口说话了。梦姐儿再过几月就两周岁了,却一直没开口说话,且很怕生人。因她会哭会笑,不可能是哑巴,但韩希夷还是担心她会说话不利索。
谢吟月就曾讥讽过,说梦姐儿秉承父母脾性。
旁人不明这话深意,韩希夷却明了:这是暗指梦姐儿是清哑女儿。清哑小时候就是天哑,被明阳子治好后,依旧寡言少语。后来涉足商场,打交道的人多了,言语才丰富些。
谁知,今日梦姐儿见了清哑,却开口了。
韩希夷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可是,他却不能过去!
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转身往回走,立即就能动了。也不知怎么回的禅院,正坐在椅子上出神,紫霞紫云便抱着梦姐儿回来了。
梦姐儿见了韩希夷,伸手叫“爹爹”,韩希夷眼眶一热,忙接过女儿抱在怀中,柔声问:“梦儿会说话了?”
仿佛证明自己似的,梦姐儿又叫道:“爹爹。娘。”
紫云喜悦道:“可不是呢,姑娘忽然就会说话了。把奴婢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哦,刚才那夫人还送了咱们姑娘这个药,说是涂了不留疤呢。叫我们让大夫先看好,然后再给姑娘用。大爷要不要去道谢?”
韩希夷问:“什么药?我看看。”
紫霞忙递上白玉生肌膏,又道:“再好还能比姑娘用的珍珠养颜霜强?况且姑娘也不能随便用这些来不明的东西。奴婢本要推辞的,又想着人家一片好意,若说咱们的药比她的强,未免让她脸上下不来,我便接了。可不敢随便给姑娘用。”
韩希夷让梦姐儿靠在怀里,接过瓷瓶旋开盖,瞧一瞧,又凑近鼻子闻味道,并不认得。清哑既说涂了不留疤,想必是宫里赐下来的好药,市面上没的卖,所以他才没见过。
他暗暗吃惊:难道清哑知道梦姐儿被烫了,今日来此不是巧合,而是打听他带梦姐儿过来祈福,特意送药来了?
梦姐儿见他看药,忙捋袖子让爹看自己的伤处,又说:“娘。不疼。”她想说这是娘给的,已经抹了,不疼了;她还想让爹带自己去找娘,因此手指着外面,想出去,想去观音庙门口。
紫霞慌道:“哎呀,这人太不知规矩,怎么随便就给姑娘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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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8章 落网现行
她生恐韩希夷责怪照顾姑娘不周,以至于用了来不明的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韩希夷瞅了她一眼,淡声道:“你谨慎原没错,只是口气太大了些。人家不是说了,叫请大夫瞧准了再用吗?这还没让大夫瞧呢,你怎知就不是好药?这药连我也没见过,你凭什么认为比咱们的药强?你就这样贬低人家、质疑人家一片好心!”
紫霞惶恐道:“我瞧那女人穿戴平常……”
话未说完,韩希夷便不客气打断她道:“那是你眼拙!再者,你有现在指责人家的,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不见你跟着姑娘?你如此懈怠,是不是也要像紫烟一样被卖?”说到最后,口气十分严厉。
紫霞惊得魂飞天外,忙跪下叩头道:“奴婢一时大意了,没看好姐儿,望大爷饶恕奴婢,奴婢再不敢了……”
紫烟就是照顾梦姐儿不周,导致她被烫伤的丫头。,事发后,韩希夷震怒,将她打了五十板子,发卖了。今日,紫霞原和紫云一块照顾梦姐儿的,因紫云进内去看韩希夷祈福完了没有,好打点动身回家。紫霞有些小女儿心思,等紫云走后,便带着梦姐儿去大殿求签。她拿着签文求和尚解签时,梦姐儿便独自跑出来了。紫霞找出来,见梦姐儿在银杏树下玩,她便放心了,遂往树上系签文,然后又买福袋和平安符,挑挑拣拣的,就忘了孩子。幸亏遇见清哑,若遇见拐子,十个孩子也抱跑了。
韩希夷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没理会,对紫云道:“准备走吧。”
韩希夷一行从侧门出来,悄然离开,没有和方初清哑会面。
到渡口上船后,他抱着梦姐儿站在船舱的窗边,远远望着观音庙,听着梦姐儿软声说“娘,药”,心中尖锐地痛。小小的孩子感觉如此敏锐,对着谢吟月胆怯不言,连笑容都没有;今日却一见清哑就叫娘,这难道是上天注定吗?
再说清哑,偶遇韩非梦,一时心软送了两盒药膏,因不想摆出施恩嘴脸,也就没表露身份名姓;紫霞则没将她的药放在眼中,也懒得问她名姓,又矜持自傲,也不愿透露韩非梦是韩家的女儿,故而清哑并不知自己将药膏送给了韩希夷的女儿。
她当这是一桩小事,很快就丢开了。
他们夫妻在观音庙住了一晚,次日吃了晌午饭才离开。
回到乌油镇老宅,圆儿迎主子进门,对方初回禀了一桩事。
方初冷笑道:“她果然自大!这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转向清哑问道:“你可觉得累?若还能坚持,就同我一起审问她。”
清哑点点头,又不相信地问道:“真的是她?”
方初道:“可不是她!”
两人起身,同圆儿去了研发中心,命叫虞南梦来议事厅问话。
虞南梦来后,见方初和清哑端坐在厅上,面上一派肃然,不由心一突,忙上前行礼,然后道:“大爷和大奶奶回来了。”
方初盯着她,沉声道:“上午见的谁,你自己说!”
虞南梦吃了一惊,带着疑惑赔笑道:“大爷让我说什么?”
方初道:“你说呢?”
虞南梦不安地看向清哑。
清哑也凝视着她。
这是个清爽俏丽的女孩子,聪慧过人,为人行事大方磊落,等闲大家闺秀也不如她,清哑对她十分赏识。她出身官家,有这样教养也不怪。小方氏许多管事都想娶她为妻,她一直不为所动,至今未嫁。清哑坚定地护着她,从不强求或利用她来笼络人心。
在七仙女中,虞南梦排行第四。
她和清哑名为主仆,更像朋友、姐妹。
曾经的朋友、姐妹背叛了,暴露了不为人知的一面,清哑觉得十分荒谬一个人怎能伪装这么成功?
连谢吟月都不能。
谢吟月在清哑面前,也是无所遁形的。
虞南梦却骗过了清哑!
她还想继续骗,因强笑着对清哑道:“大奶奶,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是我哪里做错了,还请大爷和大奶奶教导,我一定改正。”
清哑问:“上次是你把混纺布的图纸偷给卫昭的人?”
虞南梦愕然道:“织女怎能怀疑我?”不是一直怀疑福儿吗!
清哑无语的很,自己真有那么蠢吗?
方初大怒,眼神森寒!
他最不能容忍别人利用清哑的善良。虞南梦若只是偷图纸也罢了,反正各为其主,然清哑待她一片真心,她却利用清哑的善良为自己掩护,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妄图使他们夫妻产生嫌隙,半点节操和良知都没有,真该死!
他喝道:“贱婢!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欺骗织女!打量着织女良善好欺,还是把她当傻子呢?”喝命圆儿:“你来告诉她!”
圆儿便上前,对虞南梦道:“虞姑娘,你就别抵赖了。瞧这是什么”他扬手举起一个竹筒“这是从你房里拿来的。昨天你送去布行的那份图纸,大爷叫人换过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虞南梦当即变脸,神情一僵,急切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冬儿早疑心虞南梦和福儿了,方初和清哑并未处置,只将怀疑的目光放在福儿身上。方初和清哑在京城住了几年,圆儿早已摸清了虞南梦底细:每个月都要去镇上一家卖布的商行与人会面。这家小商行是方初成亲那年开张的,一直从小方氏进货,是以众人都不在意。方初清哑从京城回来后,虞南梦蠢蠢欲动,竟然想在清哑和方初间制造嫌隙,离间他们夫妻。清哑刻意将几款新织锦的设计拿给虞南梦。昨天,清哑和方初去了五桥村,虞南梦等他们一离开,便又去了布行。岂不知方初早已张开网子,就等她落网现出原形。
方初见虞南梦心神失守,再喝道:“眼下有两条路,你任选其一:一是像从前一样给对方传信,当然是传我们要你传的东西;还有一条就是送你去官府,告你受夏流星指使,危害方家和郭织女。”
口气很无情,带着沉沉威压。
虞南梦勐然瞪大眼睛,失声叫道:“这和夏大人有什么关系?!图纸给卫昭的人了。”慌乱之下主动供出背后主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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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9章 为爱叛变
方初冷笑道:“有关无关,可由不得你说!”
虞南梦道:“大爷说我受夏大人指使,有什么证据?”
方初道:“虞姑娘,你忘了自己出身了?当年虞家获罪,是夏流星买了你,并将你安置在周记做事,从此你便一心在他身上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夏家被抄家后,我买了周记,你顺利进入方家。卫昭找上你,就因为知道你的底细。否则无缘无故的,你怎会背叛方家,替他卖命?”
虞南梦道:“这只是你推测,其实我和卫昭合作,另有目的。”
方初道:“猜想也罢,事实也罢,我若将你的底细在公堂上说出来,只怕夏流星难逃律法惩治。上次适哥儿被掳,夏流星正好在霞照为官,他同郭家有仇,又与你有这段渊源,而你将我们的图纸偷给了卫昭,卫昭却与废太子勾*结,指使陈老爷绑架适哥儿,试问,他能脱得了干系吗?后来案子告破,陈家和周巡抚获罪,卫家再次被抄,夏流星却因此升官了。姑娘想,若我把姑娘送去官府,翻出旧案,他这个新任景泰知府会不会再次被流放呢?这次只怕不单单是流放,恐怕要砍头了!”
虞南梦叫道:“不是他指使的!真不是他指使的!”
方初道:“既不是他指使的,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虞南梦嘴唇颤抖,死死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发现,自己堕入这个男人的算计之中了!
他的心机和谋算,她拍马难及!
她以为他信任自己、欣赏自己,殊不知他早命圆儿在暗中监视自己;她以为前几日斗篷事件使他和郭织女生了嫌隙,他对自己动了心,却不知这是他有意迷惑自己;他故意去五桥村,暗中却张开了网等着捉她;现在他又毫不留情地利用夏流星威逼她就范!
她又看向郭清哑,依然安静无言。
虞南梦痛恨清哑的安静,叫人无所适从。譬如斗篷一事,你以为她不在意、没上心,偏偏她看你的目光了然,仿佛很清楚你的心思。你以为引起她注意,可以扰乱她心绪,可是她又不怒不动,只静静地看着你。到头来,你发现自己就像戏台上的戏子,上蹿下跳地表演,却未能博得她一笑或一怒,因为她觉得你演得很无趣。
虞南梦看清哑的目光痛恨、不甘,清哑却不想问她任何话,因为清哑明白:和这种人讲理,那是鸡同鸭讲。虞南梦为了爱情疯魔,就像当初的卫晗一样。与其浪费口舌,不如交给方初处置。方初没有让清哑失望,一出手就掐住虞南梦的死穴夏流星!
这件事真的与夏流星无关吗?
只是虞南梦自己的主意?
清哑不肯相信。
她对方初道:“别说了,送官!”
官府查到谁就是谁!
虞南梦脱口大叫:“不!”
她怎么忘了,郭织女虽然寡言少语,然关键时候发一言就能将人置于绝地;倒是方初,看似厉害,却思虑谨慎,虽然对她提出条件,有条件就可以商谈,能商谈就表示她还有退路。
方初逼视着她道:“你不想见官,不想连累夏流星?”
虞南梦道:“不是他指使我!”
方初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虞南梦道:“你要怎样才肯信?”
方初道:“不管是不是夏流星指使你,你如此背叛我们,我们岂能不警惕?就凭你和他的渊源,还有他和郭家的仇怨,我们无法不怀疑。公堂上若将他攀扯出来,都是拜你所赐!”
虞南梦彻底崩溃,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道:“虞南梦任凭大爷和织女处置。”说完伏地不起,肩背不住颤抖。
方初道:“看来姑娘是个明白人,很好!只是我还有一言警告姑娘:别想背着我们玩什么手段!若惹恼了我,后果你清楚!”
虞南梦直起身子,惨然道:“我既认了,就不会反悔。”
方初道:“如此我就放心了。”长身而起,对圆儿道:“剩下的事你来处置。”又对清哑示意,“走吧。”清哑站起身,他牵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并肩而去。并未打算亲自审问虞南梦,显然丝毫未将她放在心上。虞南梦甚至听见方初低声问清哑:“累了吧?回去睡一会。”
虞南梦自嘲自己真是可笑,居然认为他们夫妻有了嫌隙,居然以为方初对自己动了心!
忽听圆儿道:“虞姑娘,起来吧。咱们来商量个主意。”
虞南梦愕然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感觉好荒谬。
商量?
不是审问吗?
圆儿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何不妥,在她面前站住,叹道:“念旧情是好事。不念旧情的人,也太没人性了。夏大人对你有恩,你为了他报复大奶奶,也算个理由;可要是报复不成,反而连累他丢了官和性命,那就不是报恩了,比亲手杀了他还狠。你说是不是?”
虞南梦没了荒谬的感觉,也醒悟方初为何放心地离开。这个圆管事,平日只觉他小意圆滑,其实很有能耐和心机。听听他这一篇话:句句为她好,却句句掐住她的七寸。就是方初亲自审问她,也不能比他说的更好,反而会因为威逼导致她产生逆反心理。
虞南梦讥讽道:“你倒是很为你主子尽心。”
圆儿正色道:“那是当然。大爷待我跟亲兄弟一样,我当大爷是亲人,自然尽心。前日你还说呢,我们都是大爷带出来的人,不能给他丢脸。你都忘了?虽然夏家对你有恩在先,可是方家也没亏待你吧?大奶奶更把你当姐妹一般。”
虞南梦心想,那能和公子比吗?
圆儿似看出她的心思,诚恳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把夏大人看得比旁人都重。所以我才跟你商量:要真是夏大人指使你报复织女,你就别说了,我也费事问,直接送你去官府;要不是他指使的,你为何还要隐瞒?难道你想看着夏大人被你连累丢官丢命?你这不是报恩,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虞南梦忍无可忍地看着他这两种结果有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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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0章 福儿的初恋
就因为没差别,所以不论谁指使,她都只有屈服的份!
横竖都要交代,她很不必卑躬屈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于是,她便站起来,从容走到一旁在椅子上坐了,又对圆儿伸手道:“殷总管也坐。”
圆儿一笑,果然在她对面坐下了。
然后他问:“可是卫昭指使你?”
虞南梦道:“上次是。这次,连我也不清楚对方是谁。”
……
再说方初,匆匆牵着清哑出去,并非故意在虞南梦面前秀恩爱,而是怕清哑心里难过被信任的人背叛,远比对手的打击来得痛,再者,他也担心她坐船回来累了,要她早去歇息。
冬儿的事,他也没敢对她说。
回去路上,他告诉她道:“等圆儿问出她背后的人,咱们再行处置。”
清哑问:“你觉得是夏流星指使她的吗?”
方初摇头道:“应该不是。是她自己的主意。我猜她在夏流星被流放时,就起了报复你的念头,所以才和卫昭勾结。从适哥儿被绑架那件事能看出,夏流星没有参与她。”
清哑道:“可是卫昭不是死了吗?”
方初没回应,看着前方,目光深邃悠长。
晚间,圆儿来回禀方初和清哑,说虞南梦交代了一切,果然和方初推测大致相符,因为爱恋夏流星,所以和卫昭勾*结,报复清哑。至于前几日的斗篷事件,虽是她有意制造机会引出来的,却没想对方初怎么样。她爱恋夏流星,又深知方初对清哑情义深厚,是不会对方初动心思的。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接到同伙传信,说方初和清哑之间出了矛盾,要她善加利用。她便想制造些似是而非的小暧昧,好让方初和清哑之间的裂痕扩大些。
圆儿说到这,顾不得规矩,好奇地问方初:“大爷什么时候和大奶奶吵架有矛盾了?”不怪他好奇,方初和清哑能成就姻缘,从头到尾他是见证人,甚至是牵媒人,他从没见过两人红过脸。方初对清哑的信任,绝不是外人能轻易撼动的!
清哑愕然看向方初:她和方初在怀安哥儿的时候,是出现了矛盾,可是这种夫妻床闱间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
方初则一字眉紧蹙,目光骤然犀利,寒声道:“好!很好!圆儿你过来,我告诉你:再有人怀疑我跟你大奶奶有矛盾,你就”说到这停下,圆儿急忙上前,方初附耳对他说了一番话。
圆儿不断点头,说“是”。
清哑瞅着方初,似询问:说什么秘密呢?不让我听?
方初见她这神情,微笑道:“你不善于伪装,还是不知道的好。”
清哑立即明白了,点头道:“我晓得了。”不知道内情就不用装,也就不会露出马脚,她还是别管了,一切都交给他安排。
圆儿也笑道:“大奶奶只管放心,谁也别想煳弄咱大爷。”
清哑又蹙眉问:“那她现在为谁办事?卫昭不是死了吗?”
圆儿道:“这个虞姑娘也不清楚。她也问过找她的人,卫昭是不是没死。那人不肯说真相。她想,也许是废太子的人。”
清哑和方初对视,疑虑重重。
方初道:“所以我才要留下她。”
……
次日,清哑一早就去到研发中心,在议事厅召集所有意匠和织工,宣布即日起由虞南梦总揽研发中心人事,福儿为二管事。
宣布完,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下虞南梦和福儿。
清哑又对虞南梦道:“你将手头资料整理下,都交给福儿,你跟我去霞照。我们还要去景泰府,拜访知府大人。”
拜访知府大人?
那不是夏流星吗!
虞南梦吃惊地看着清哑。
清哑并不解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她:“尽快准备,明天就出发!”又对福儿道:“你跟我来!”转身走进议事厅套间内。
福儿立即跟上。
虞南梦慌乱了。
套间内,清哑对福儿道:“这几年委屈你了。”
福儿脸色微红,道:“不委屈。为大奶奶做事应该的。”
原来,那年陈家偷了方家的技术,方初和清哑断定乌油镇研发中心出了内贼,于是清哑和巧儿秘密排查。虞南梦在冬儿面前举报,说福儿那段日子魂不守舍的,很不对劲。冬儿留心观察后,果然如此,便告诉了清哑。清哑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随便冤枉好人,并未妄动。然方初怎肯任这样一个内贼潜伏在清哑身边!他命圆儿全力以赴,花大力气排查,要揪出这个人来。
一时间,研发中心人心惶惶。
福儿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那时,清哑和方初正要上京去。临行前,福儿被张恒带到方初面前,向方初坦承自己前段日子异样的原因:她发现了方初的身份,就是曾经在五桥村观音庙卖鱼的赵二,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
方初倒无话可说了。
当年福儿以为他真是个打鱼的,一心想嫁他。他谎称自己在家乡已经有未婚妻了,回绝了福儿。后来他离开了五桥村,福儿还常向张恒(即赵大)打听他。没了指望后,才嫁给了清园竹器坊的马管事。这份痴心,若发生在方家大少爷身上,他难免会怀疑她真心;可当年他的身份是赵二,除了一条破船,一贫如洗,福儿看上的就是赵二这个人,不含任何其他东西。
方初相信了福儿的清白,不过,他让福儿配合圆儿做一出戏:今后依然做个神神道道、心思重重的模样,还让圆儿调查她,使得隐藏在暗处的真正内贼放松警惕,从而露出马脚。
福儿自然满口答应。
见过方初后,福儿又去见了清哑,并向清哑坦承自己曾暗恋“赵二”、发现“赵二”是方初后难受了好一阵子。她告诉清哑:她现在想通了,对方初不再有任何念想。她心目中的赵二哥,和方初天差地别,她实在很难把这两个人等同。而清哑却将她带出五桥村,引领她走上一条做梦也不敢想的道路。她对清哑的感情超过了方初,不容她将这段心事隐瞒。她绝不会做出危害方家、危害织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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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1章 试探夏流星
清哑看着她急切地、努力地解释,轻声道:“我懂!”
福儿不敢相信地问:“织女真懂?”
清哑点头道:“懂!”
赵二是福儿心目中的初恋,是她想象中的良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旦赵二扒下那身邋遢的渔夫装束,变成了方初,便如见光死。换言之,别看方初优秀,福儿会爱上赵二,却不一定爱上方初。因为他们之间差距太大,大到她不会有非分之想,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福儿含泪道:“多谢织女。”
清哑道:“谢什么。我还要分配你任务……”她把福儿叫到身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定下了一个更周祥的引出内贼的计划。
福儿见织女毫不犹豫地就相信她,一点没有恼她、从此打压她,感激之余也信心百倍,暗暗发誓要帮织女揪出这个内贼。
于是,她装了几年。
如今虞南梦暴露,清哑立即重用福儿,提拔了她,但是对外还要保留虞南梦的职位,因为要用她来钓她背后的大鱼!
福儿接了这个新任务。
清哑要她做出和虞南梦不睦的样子,福儿说她不用装,她心里本来就对虞南梦欺骗清哑、还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羊很生气,没法再将虞南梦当姐妹,甚至不愿与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共事。
清哑默然,被信任的人背叛,感觉真的很不好。
郭俭成亲,霞照县的官绅自不必说,纷纷上门恭贺;湖州府城的官员也看在郭织女被封一品夫人、适哥儿被封忠义伯的面子上,派人来贺。三月二十八日,城西郭家大院门庭若市。
清哑当仁不让,负责接待官家女客。
方初沈寒冰等人都在外接待各路官商。
内堂,清哑正陪诸葛夫人和县令夫人等说话,细妹走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她便对客人歉意道:“坊子那边有些事,我去一趟瞧瞧。夫人们请稍坐,我去去就来。”
诸葛夫人忙道:“织女请自便。”
清哑没有拔脚就走,想了想,吩咐一个丫鬟去请沈寒梅来,又对众人道:“让我三嫂陪夫人们去园里看戏吧。外头春光正好,若不想看戏,在园子里逛逛也行,或者在亭子里喝茶说话。园里都有准备的。”
诸葛夫人笑道:“织女太周到了。”
众人也都说客气,反站起来送清哑,待清哑走了,才跟沈寒梅去园中看戏。
清哑带着细妹、虞南梦等人出了宅院,进入郭家西坊。
棉布和混纺布都是郭家的标志性产品,二者不可或缺。
郭家的混纺重心主要建在奉州。今年,江南这边也开始经营混纺布。郭大全命人在西坊临水边建了两排工房,专门生产混纺布。这里生产的混纺布,只供应霞照城内郭家布行零售所需,作为郭家竖立在江南市场的招牌。若有客户大批量采买,还是要从奉州运来。
清哑等人来到混纺工房门口,细妹先一步上前,对守门的两个婆子道:“郭织女来了。”
两婆子急忙站起来,满脸堆笑地对清哑屈膝见礼。
清哑道:“不必多礼。”眼睛便望进工房内。
两婆子忙让开,其中一个道:“织女快请进。方伯爷带领织造大人和知府大人来这查看学习,我们的管事奶奶和仇大总管都在里面陪着呢。”她以为清哑也是赶来见大人的。
“知府大人”四个字惊呆了清哑身后的虞南梦,来不及多想,清哑已经走进去了,她只好以慨然赴死的态度,咬牙跟了上去。
走在两排织机间的通道上,清哑看向工坊尽头。西坊的仇大总管等人簇拥着三个人一个是方初,另外两个则身穿官服正盯着一女工织布,听见这边动静,一齐转头。其中一个年轻官员目如寒星,看见她陡然大放亮光,正是夏流星!
夏流星见那个身穿紫衣、头戴紫凤的女子款款走来,安静中透出不可描摹的典雅贵气,骤然失神。曾经毫无根基的村姑,如今却已被封为一品夫人,连十岁的儿子也被封为忠义伯。他有些心酸地为她高兴。高兴,送给她;心酸,留给自己!
他愣神的时候,方初早已迎上去。
“你怎么来了?”方初问清哑,眼角余光却飞快扫过虞南梦。
“我来看看。”清哑道。她明白方初的意思,原本只要她派人领虞南梦过来就行,并不愿她出现在夏流星面前。可是清哑自有想法,非要亲自来见一见夏流星,以判断虞南梦到底是不是受他指使。
方初迅速领会她的心意,不再多说,转而解释道:“二位大人要来看看混纺布是如何织出来的,大哥忙,脱不开身,我便领二位大人前来观看。”一面转向诸葛鸿和夏流星。
清哑便对他二人见礼,道:“见过诸葛大人、夏知府。”
诸葛鸿急忙还礼,笑道:“郭织女客气。本官是陪夏知府来的。”
清哑顺势将目光落到夏流星脸上,凝神探究。
夏流星抱拳躬身道:“见过郭织女!下官此来有些唐突,还望织女勿怪。因谢家将产业捐给皇家慈善中心,皇上命将景泰府的谢家作坊拍卖。欧阳氏买了谢家作坊。他想经营混纺布,故此想来郭家求教,又恐郭家不肯。下官想:郭织女宣告‘郭家无秘密’,怎会吝啬?恰值下官来霞照公干,便大胆带他来了。”
清哑疑惑地问:“欧阳氏?”
那不是欧阳明玉娘家?
夏流星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坦然点头,承认自己认了母族,也进一步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面带欧阳家的人来求郭家。
接着,他又令身边一少年欧阳青峰,上前拜见郭织女。
清哑没有探寻别人**的兴趣,弄清原委后,当即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会吝啬。虞姑娘”她叫虞南梦,虞南梦浑身一震,垂首上前应道:“织女有何吩咐?”清哑指着欧阳青峰道“你负责接待欧阳公子,直到他们学会为止。欧阳公子若觉还不够,你就去景泰府帮他筹建作坊,指点工人技术。”
虞南梦勐抬头看着清哑,微张着嘴,满眼不可置信。
清哑冲她点头,表示她没听错,自己就是这意思。
方初也笑道:“帮人帮到底嘛,何况夏知府都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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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2章 昔日为情?为利?
虞南梦木木地转向夏流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从进来后,这是她第一次正视他。不,这是他们分别十几年后,她第一次正视他。以前夏流星在霞照任县令时,她曾寻机会偷偷地见他,但都是远远地看着,不在近前。现在面对面看他,那俊雅的容颜、寒星般的眼眸,令她窒息、恍惚。
夏流星在清哑叫“虞姑娘”时,便认出虞南梦了。和虞南梦紧张到木然不同,他微微一愣,随即看向清哑。清哑也正专注地凝视着他,黑眸幽静,他心一动;同时,他感受到另一道强烈注视,那是方初,也正凝视着他。他没理会方初,却只盯着清哑。
清哑这样看他很不寻常。
她的眼睛极能传达心意。
她的眼睛也能看透人心。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不会自大到认为清哑当着方初的面对他含情脉脉地凝视。他觉得,清哑在探视他的内心,且是为了虞南梦。郭家主宅那边正宾客云集时,清哑带着虞南梦来到工坊,绝非偶然。
正思忖间,就听诸葛鸿笑道:“郭织女真深明大义呀!”
欧阳青峰也拜谢道:“织女如此高义,晚辈感激不尽!”
夏流星便对清哑微笑道:“织女襟怀宽广。巧的很,虞姑娘正是下官故人呢。”又转向虞南梦道:“虞姑娘,别来无恙!”
虞南梦一惊,慌乱地蹲了蹲身子,道:“见过公子。”她称他“公子”,而不是“大人”,因为她以前就是这样称唿他的。
清哑追问:“你认得她?”一面看着夏流星。
诸葛鸿和欧阳青峰也诧异地看着夏流星。
夏流星点头道:“虞姑娘原在周记做事。周记……原是夏家的产业,下官和家父获罪,此罪行之一也。”
方初和清哑并不意外,诸葛鸿恍然之下干笑两声,不知怎么说了。
夏流星道:“让伯爷和大人见笑了。下官经繁华富贵到落魄,如过眼云烟。幸得上天和皇上垂怜,才使下官觉醒,得以重头再来。”又向方初和清哑轻笑道:“好在周记被方伯爷买了。这也是虞姑娘的运气。跟着郭织女,她也能尽展其才,且免了飘零之苦。”
清哑觉得他语气有些微惆怅,还有繁华褪尽的从容和淡然,让她感到陌生和意外。不由紧紧盯着他,恰和他两点星眸相撞,一下子沉入他眼底,窥见他的心理程:失母、失父、抄家、流放、再起……仿佛弹指一挥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清哑勐然闭眼,才收回心神。
夏流星双眸突亮,烨烨生辉。
二人对视不过一瞬间工夫,方初将清哑神情看在眼里,心一凝,本能觉得:这样的夏流星很具威胁性!他微微侧身挡住清哑,对夏流星笑道:“周记那么多人,夏大人竟能记得虞姑娘?”
夏流星解释道:“虞姑娘是周记的意匠,下官曾亲自教她书画。”
虞南梦激动得身子轻颤,短暂的喜悦过后,旋即陷入恐慌:他如此毫不避讳,当众说出此事,虽彰显了他的坦荡无畏,但若她有任何危害方家的行为,他却是断然脱不开嫌疑的了。
果然方初诧异道:“没想到大人和虞姑娘竟有这渊源!”
他从以前周记一女工那追查到,虞南梦倾慕夏流星,却不知道她和夏流星还有这层关系,难怪背叛方家,而夏流星竟坦然说了出来。
夏流星道:“惭愧!这都是下官从前贪心作祟,想借周记谋利,才全力培养她。谁知到头来……”说着转向虞南梦,正色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虞姑娘一样好运气,在主家获罪后,再遇见良善主子,免受辗转变卖和奴役之苦。虞姑娘可要擅自珍重,万不可辜负了伯爷和织女的厚待。否则,再落得凄苦境地,可怨不得老天不公,也白辜负了本官当年对你的一番教导!”最后一句,分明带着警告之意。
虞南梦听见“贪心作祟,想借周记谋利,才全力培养她”这句话,遍体森寒,如坠冰窟,刚才的喜悦消逝无影踪。
原来,当年他教她竟只是为了谋利,只因为贪心!
他对她就没有半点儿情义?
怪道久别重逢,他一心只关注郭织女,看见她不过略感意外。
呵呵……她真是痴傻!
正在心中惨笑,忽听他叫“虞姑娘”,抬眼一看,立即被魂牵梦绕的星眸吸住。星眸中射出清冷光芒,似询问,又以言语警告。
她悚然而惊,后退一步,郑重跪下道:“民女谢大人提点!虞南梦定不辜负方伯爷和织女厚爱,全心以报伯爷和织女恩情。绝不会给公子丢脸,不辜负公子当年教导!”
夏流星看向方初和清哑,微微一笑,似乎问“这样可满意了?”
清哑看着眼前情形,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方初目光一闪,对清哑道:“今日来客众多,你且去陪客,这边有我陪着。既然夏大人开口,留下虞姑娘和紫竹帮欧阳公子。”
清哑直觉夏流星和虞南梦没有勾结,然他以前暗害过她,加上虞南梦出卖方家被捉个现行,这样轻易相信他似乎太不谨慎。
她深深地看着他夏流星坦然迎着她的目光,并不闪避告辞道:“请二位大人见谅。失陪了。”
诸葛鸿忙道:“织女请便!”
夏流星则对清哑抱拳躬身。
清哑看了他一会,才收回目光,又看了虞南梦一眼,再和方初交换了个他们夫妻才能懂的眼神,才带着众人转身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夏流星神情有些恍惚。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何清哑当年不肯接受他。流放途中他想过,在流放地生死一线时想过,获赦免回来也想过,中进士后还在想,今天,他尤其想的多,因为郭俭娶的是官家女,郭勤也和官家女儿定亲了,可见郭家并不排斥和官宦人家结亲。
他敢肯定,当年他向郭家求亲时,郭清哑尚未爱上方初,也没有爱上韩希夷,那时候她心里没有任何人!
为什么不肯接受他?
若只是不愿做妾,他还可以为她努力争取一把,然他知道,不是名分问题。可是,最后她却接受了曾经厌恶的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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