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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气吞寰宇txt下载     气吞寰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复活(下)

    滋——

    已经躲闪过去的子弹符文闪烁电光,金属瞬间磁化,释放出一股吸引,五颗子弹同样的银色符文磁化,立刻极速转向中间塌缩,形成六瓣梅花陷阱淹没目标。

    锵——

    一柄虬龙吞口的长剑在少年纪江尸体上弹出,随着主人呼唤,飞在手里,火焰注入钢铁剑心,一瞬劈开一面半球形高温焰墙,当面扑来的子弹瞬间融化变钝,啪击打在火焰盔甲上,除背后的子弹折返低速度挡住了,余都把盔甲击穿,射在身体上五个洞。

    这时才听到话说完:“……用刀挡?你落伍了,现在是火器到巅峰的世界!”

    纪江说着抬手抖落六颗黄铜弹壳,重新填装子弹,颜色各不同。

    “巅峰?”对他的自负有点想笑,不知为何觉得,这远远不是热武器巅峰,真正落伍的不是自己……

    但这时不用多说,只面无表情扭了扭脖子,飞溅出去的血倒流回伤口,肌肉挤压着封闭伤口。

    五个黑点在肌肤下窜动,在五个手指的指头间排出,啪啪啪啪啪掉落在地上,是五颗扭曲的子弹,还带着血和热气。

    这种非人场面,纪江眼眶抽搐一下,抽身疾退。

    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是个铺着白沙小广场,不,火焰墙,是罗马角斗场,地形不能放纵一个远程射手发挥,一念于此,立刻追上去,火焰长剑变成了弩箭,“啪”的一下射出。

    “啪!”纪江一枪,子弹反穿箭镞,势如破竹,击开箭矢,击在甲上。

    不过这次威力降低,只是打穿了胸甲,没有打入身体,只是轻轻碰到一枚青铜钥匙,发出叮当的铃声。

    青铜钥匙在叮当声,还在胸口轻轻震动,火焰巨人只是按住它,继续冲了上去。

    “噗噗噗!”

    第二箭,第三箭,远不如手枪的射速,但目的是起到封锁的作用。

    角斗场面积很大,但火焰墙壁似乎在缓缓内缩,火焰巨人留意到火墙上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在外面,笼罩整个角斗场,弧度是朝顶上外向延展,顶部是个蓝绿斑驳的穹顶,似乎是青铜埋在地下常年锈蚀而成……啊,想起来,这个就是那个火狱沙漏,一个小时漏完。

    角斗场地面白沙在缩水,连带着四周火墙也在内移,火焰巨人不想了解一个小时沙漏结束是什么样,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父亲,这个纪江,名义上还是帝国臣子,这意味着某些条件下,或能请求借用大鲁火狱的力量!

    不仅仅是力量归属,还有现实中少年身体死亡,对于异乡客来说……一旦失去了苏细眉怀胎十月给予的嫡亲,再失去力量与残印,就是真正的结束。

    这场追逐很短暂,就在火焰巨人不惜损失拉近距离,纪江子弹也耗尽,他当暗器扔过来,矮身前冲,手中在腰间抽出了军刀,雪亮刀光劈下。

    锵——

    刀与剑撞击,瞬息爆射出十几次火花,刃口都微微卷起,身位交错而过,又重新投入对撞。

    火焰巨人好整余暇,剑上一点血痕。

    “不可能,你怎么有这样强大的武技?”

    “这不可能!”

    纪江眼神凝重,一侧鲜血渐渐扩散,终于露出了愕然震惊。

    “很奇怪么?”

    只剩下五米,攻击范围之内。

    纪江这时,反显出久经沙场的军人气魄,朝火焰巨人杀上,速度之快,迅如雷火,而几乎同时,突然之间,周围涌出了密密麻麻的狱卒。

    “与我说话,唤醒狱卒?”

    “真是兵家本色,可惜,我早知道了。”

    火焰巨人一点,长剑变成了长枪,高举疾挥,一道弧月气已自枪尖激射而出,夹着风雷斩去。

    破枪而出的弧月气,比纪伦厚了两倍有余,弧形锋锐染上了一层薄薄红色,在一串声中,迎面七八个狱卒,断成十多截,在眼前喷洒出一片浓稠黑血。

    “啊啊——”

    只剩半个身体的狱卒,一时还未死去,口中发出哀嚎。

    “起!”

    火焰巨人微抬手,长枪遥指纪江,杀了上去。

    纪江这时缓缓军刀,刚毅脸上毫无表情,平静近乎冷酷,但半闭双眼中燃烧着一股火焰,散发着浓烈杀意。

    “我计划有错,让真君苏醒,日后必成大患,今日万万留不得!”

    “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杀得此人!”

    “铿!”

    长枪宛是毒蛇,任凭着刀光刚烈,只是一送,枪尖就扎在纪江左肩上,鲜血喷洒而出。

    高手一出手,就知底细。

    这火焰巨人的武技,远非火器时代的上校可比喻,单是一扎还不算,“啪”,下个瞬间,异像徒生。

    只见平平刺过的长枪,突化成长戟,这时只是一钩一切,一道寒光,头颅横飞而出,血柱冲起。

    “勇气可嘉,杀之不过反掌。”火焰巨人说着,默然片刻,到了纪伦的尸体前,只是一点。

    “轰!”干枯的纪伦尸体浮在半空,而纪江的尸体中,也有着鲜血涌出,两者源源不断向火焰巨人而去。

    火焰完全熄灭,一个新的纪伦出现,恢复到了少年模样,他有些迷惑的看着周围一切,良久,才定下神来。

    “原来是这样,现在,我才是纪伦。”

    话还没有落,本来干枯的纪江的尸体,又起了变化,一点黄光出现,浮现半片玉斧,照亮纪江,身上青黑军装迅速瓦解,整个人在黄光中变形,变成了似虎似狮的,张开大口,四面八方火墙一下子矮了近半,吸入狮虎体内,它的身体涨大了十倍,俯瞰而下。

    一个威严的声音:“真君,你现在还不畏惧天威么?”

    “你是……已经过世的卢侯……不,还有天子旨意?”

    纪伦辨认出对方声音,再看看已经不成人形的纪江,心中就有一种愤怒,原来,这就是帝国兵器……是什么,能让纪家军士兵刀剑对向他们少主?是什么,能让一个父亲牙齿对着他的儿子?

    “呵呵……你明白了么?”

    “力量是这世界最珍贵之物,你的父亲纪江,战争英雄,不过我的刀剑,不错,他是有理想为我,为帝国效命,但一旦有了力量,怕也未必这样纯粹。”

    “圣婴试验准许,是我签署,而纪江也自愿植入了后门。”

    “不得不说,他是纯粹的军人。”

    “你明白了,真君,那……吼——”狮虎扑下,带着威严,又隐有着一点虬龙的影子在内。

    “原来是这样。”

    “批准圣婴计划时,卢侯你已自知其寿不长,不能真正独立,连虬龙都不是,只是大鲁朝一将耳。”

    “故有着渔翁得利的心思。”

    “纪江要是真夺了力量,也必全数为你嫁衣罢?”

    “如此,你就算阴阳两隔,也大可支持你儿子的霸业。”

    “只是,你太低估了我了。”纪伦淡淡的说着,要是早了几日,只获得少部力量的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但,现在纪伦,拥有着远远高于敌人想象的力量。

    “现实里,我承认这力量不足翻转,但在这里——可完全不一样!”

    “轰!”纪伦深深吸入一口气,突然之间,方圆数百米内,不但是敌人,连着自己,都化巨大棋盘上棋子,任何一个变化,都一丝不漏。

    下个瞬间,纪伦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长戟一挑,与狮虎的爪子相交。

    “轰!”轰鸣声传出,纪伦明显力量小了几分,但爪子震开的瞬间,长戟一挑,洞穿疾划而至。

    “不!”狮虎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睁着的双眼中充满了浓浓的不可相信。

    下个瞬间,心脏洞穿。

    “卢侯……你虽有力量,但根本不是武士。”

    “依靠忠诚和权术来获得也许才是你的正道,现在,不过是取死罢了。”纪伦面无表情说着话,看着似虎似狮怪物重变成了纪江的身体,一股苦涩已悄悄攀上纪伦的心。

    这是纪伦的感觉。

    几乎同时,地宫摇摆下,只是一个呼吸,废墟又陈旧了些,接着,虎狮哀号一声,化成一片赤气,消失不见。

    而帝国军刀折在脚下,金属嗡鸣声里,现出是一个少年,歌声清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少年迅速变成青年,又两鬓迅速苍苍,似乎是过去岁月里回响,又似乎在某种迷梦中清醒,他突动了动,低语:“儿子!”

    纪伦注视着:“你后悔了么?”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男人低吟着,悲愤郁气低缓下去:“我不后悔拯救帝国梦想……只后悔将你们这些孩子都牵扯进来……儿子,你能原谅我罪么?”

    “你没罪,但我不原谅。”纪伦摇首:“母亲从小就告诉我,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你说的对,你母亲教的很好,我放心了……”纪江哈哈一笑:“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帝国,卢侯,臣尽力了……”

    倒下的尸体化一颗冰冷水晶玻璃,落在地面上粉碎,混同满地白沙当中,自沙土中来,回到沙土中去。

    到最后,这个男人还是忘不了梦想,倒在了冲锋路上,只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庭。

    纪伦拾起剑,对地上冰冷下去尸体,一股无法遏制的悲伤涌出,痛哭起来。

第五十三章 遗产(上)

    轰——

    狮虎的气息散尽,四面火墙熄灭下去,玻璃沙漏在顶上崩解,世界一模糊,自己就出现在了石拱桥一端,石桥正在下沉,对面卢胜眼神一亮,手里举起抛索准备接应,又远远说:“你是谁?”

    呼——

    火焰吹起一道单色彩虹,青铜钥匙飞起星点融入固化,在半空中延展形成了一条星光点点的拱桥,并不需要对方的抛索,自己踏上星桥,一节节台阶化萤火在身后卷起,化一袭星衣羽袍,火焰为文,星羽为符,雷电为袖,平静走过,说:“这不是你要问的事情,战士。”

    卢胜单膝跪地,顺服:“您回来了,君上!”

    纪伦没有言语,伸手拖住青铜钥匙,正要收起,钥匙一下消失不见,瞬息神光扫遍地宫,都不见它,这种是在许多年前召唤中才出现过,不由怔了怔……苏细眉……不,母亲,是你么?

    “你还在么!”大声喊出来。

    地宫甬道,大厅,门口……山原出现在面前,随着自己声音,四面八方雾气似乎正在消散,又或一些越来越浓。

    小镇家中

    一眼看上去,青铜钥匙安安静静挂在阳台栏杆下,在风中敲打着栏杆,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这是种其妙的回归,自己不由微微失落……刚才只是错觉,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了。

    “君上?”

    “是君上……”

    “君上回来了!”

    小镇武士和救出的镇民,都在惊喜喊着,敬畏跪倒。

    “……”纪伦无言,云靴踏出,越过跪倒人群,雾气淡到消失的空气中散发出透明的光,点点滴滴,越来越浓,直至乳白。

    一片白光迎接上来,山呼海啸,响应着主人意志,隐隐的病床出现。

    …………

    “纪伦……纪伦……小纪伦……”

    耳听到女童音放低节奏许多倍的呼唤,不说魔音灌脑,低频波也具备极强穿透力,意识就在呼唤中清醒,再睁开眼睛,不见人影。

    自己又躺在了病床上,举起手,是少年的手掌,病房里没有人。

    但并不空空,整个房间充满了雾气,清晨阳光在窗外照射进来,穿过细雾,雪夜月光下的沙滩一样粼粼。

    “还在战斗区?”

    柜子上一束野花鲜红如血,父亲昨天送的花,自己拿起它第二次检查,上次留下的轻微指甲刻痕还在,作现实的标记物,这是现实医院。

    旁又放一个相框,见过它原本样子,中年军官和年轻女子,她膝下环绕的孩子们……一个幺弟早就消失,母亲身影也淡到几乎透明,触见就是心中酸涩。

    这时,父亲身影也在缓缓淡去,连着他军衔、军功章,只留下一柄鎏金虬龙吞口的精钢长剑插在地上。

    “现实里的相片,也干涉了?”

    看着剩下一个小女孩还紧紧牵着弟弟的手,法耳朵扩展低频声音感知,听到她在医院一侧轻缓呼唤,这个身体许多记忆在脑海里归位,梳理出完整的人生,过去的十五年恍如梦游,别人认为自己有点呆笨,那是正常……只有小部分灵魂白纸的转生而已。

    “弟弟,你再不回来,姐姐就要来找你了……”纪相思的声音已有了点悲伤,她大概误会了。

    “还活着。”自己说着,伸手摸了摸墙壁,可以触进去:“又进星桥境了,雾气与现实的干涉,我穿墙过去找你。”

    “好……”

    她一阵手忙脚乱,悉悉索索,大概在被子下穿衣服,又轻轻:“等等,姐姐看到黄医生在窗外过去了,他带着陌生人,往你那面而去。”

    “哦?带着人么……”

    自己立刻停下来,看看周围雾气,习惯伸手一抓,空气中抽出长剑,体表雾气层层覆盖成了甲片,拉开门,外面几个男人神情都一怔,微微惊惧,最前头的黄医生推了推眼镜,闪过凝重。

    上下端详面前少年的武装,一种尸山血海的冲击,食物链顶层的俯视,让人身体颤抖。

    “你好,黄医生。”

    “有点事,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进去说?”黄医生用了敬称,说着想起,介绍了一下身后人:“这是赵律师。”

    两个卫兵留在外面,他们只目光稀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进来了房间的两个人,在自己看来都是知情者,关上门,看着:“什么事?”

    “关于纪江上校……也就是你父亲。”赵律师顿了顿,观察对方神情,但是头盔面甲下看不清,硬着头皮继续说:“他的遗嘱,和财产转移……你是唯一受益者,请检查过目。”

    接过文件,看了看内容,看到落款的纪江签名,说:“为什么?”

    赵律师看看两人,留下一支签名笔,就起身到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压力集中,黄医生额微微冷汗,低首:“因你始终是他的儿子……也没有别人了。”

    原来如此……纪伦沉默了,良久才问:“黄医生,你说父亲,真爱我么?”

    黄医生怔在那里,这个熟悉的疑问,是多年日夜在内心徘徊,让他怀疑这个世界的道德,是否某种谎言,但这内心深处迷惑猝听到在别人口中,有种赤身站在冰天雪地的错觉。

    纪伦在怀里摸出橙红色的一方残印,说:“这个东西,翊圣云符真君印,别人看不见,它不属于这方世界……但现在星桥上,雾气显出了,你认得它吧……或能告诉我,在帝国来说,它是什么?”

    黄医生看着残印形制,沉默良久,才说:“我不知道,但意见还是没有变……什么样的罪,才要让一个人自八岁就瘫痪在床,并承受七年梦魇折磨,几乎日日不得歇、不得宁?”

    “没有这样的罪,以我看来,你没有亏欠任何人,可以义无反顾向前。”

    “相信你的姐姐纪相思,也是这样认为……”

    侧耳听了听女孩在远处询问,纪伦点首,露出一个笑容,举起笔,在纸上空白处签下字:纪伦。

    “我要带她走。”盔甲层层褪下,露出少年的面孔。

    “这没问题,她醒了,不再折磨,已可以出院,但是双腿瘫痪,以后生活可能有诸多不便……”黄医生尽职地叮嘱说,看了看柜子上仅剩姐弟俩人的照片,拿下来放在少年手上:“这是你最后的亲人,请照顾好她。”

    纪伦这时,终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会的!”

    …………

    “叮铃铃——叮铃铃……”

    黑色电话机在床头震鸣着,主人卧室一般不会放这个,太吵,但床上睡着老者反射性醒来,他是上校的管家——费宏。

    接过了电话,老者神情就有点不对,话筒拿在手里半响没有放下,他做了噩梦一样,脸色有点苍白,哆嗦着翻开抽屉,拿出白色药瓶,连吞了几颗药丸,咳嗽:“水——”

    门打开来,一个女勤务员送进来茶壶,看这老人脸色苍白,轻拍后背抚顺:“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出去!”

    费宏接过茶壶,不用杯子就大口灌水,突停下来,又叫住女勤务员:“让老赵准备一辆车,我要去郡里。”

    “郡里?”女勤务员诧异,又看看旁边掉在地上的话筒,顺手捡起来,说:“可是,今天不是要接大人回来?怎么……”

    “已经没有大……”费宏夺过话筒,重重按在话机上,暴怒:“叫你去就去!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从没见过老管家这一面的年轻勤务员吓了一跳,她举手敬礼,转身出去,橙黄枪套在她青黑色军装的腰间鲜明。

    对方是军队出身,归属上校,并不是自己女仆,费宏意识到自己失态,却控制不住扭曲的表情,压着猛烈跳动的心脏,念了句咒语,一点若有若无星光在额上闪亮出现:“先祖,子孙请求进入云雾山!”

    模糊中,空气中出现了很稀薄的雾气,变成门户,一个隐隐透明的身体,就要进入一个世界。

    但下个瞬间,听到窗外若有若无叮当声,风铃响动,一道白光击碎身体,那是宏大的白色云雾,由空间向着某个方向收缩,在星云剧烈塌缩中心,一道星桥贯穿……不!

    “嘭!”

    费宏滚倒在地,刚吃下安定药片都吐了出来,带着血色,老人脸色抽搐:“这是我费家的东西……纪家!窃贼!”

    喵~~~

    玻璃窗,一只白色的小猫越过屋檐下,跳到对面屋顶,阳光照射一个个屋顶,那是属于这个敏捷猫科动物的冒险世界,它脖子下缀挂银色铃铛,迷你青铜钥匙,叮咚声悦耳清脆,响在秋日的晴空下。

    在小白猫的蓝色瞳孔倒影中,小镇街巷中,黑色小汽车驶出了纪府,滴滴鸣着喇叭,向着城外的主干道而去。

    …………

    天色晴朗,阳光照在纪家的小院里,两个女勤务员在树荫下走过去,说话:“寒梅,刚刚过来时,看到小车开过去,费管家去城外了……”

    “轻云姐姐也看到了,管家叫老赵开车去郡城了,奇怪,说好今天晚上要办宴会,给大人接风洗尘,去郡城再回来都赶不上了……”

    苗轻云眉头皱起,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我去医院看看。”

    “嘻嘻……是去看望尊敬的大人,还是去看姜山少尉?哎,别掐我,你和姜山的婚事到底成不成啊,夫人以前在时可以支持你们,现在恐怕只能去求大人了……啧啧,小儿女情怀……不过一个等若夫人的妹妹,一个是大人义子,你们结婚以后辈分怎么算……”

    “死丫头!我撕你的嘴!”

    两人笑闹声远去,树荫中,一缕缕光透射,秋蝉趴在树干上枯燥鸣叫着,小白猫越过翠绿树梢,跳往镇口,那是医院,然后她就在一棵树上蹲着,似乎是在等候谁的归来。

第五十四章 遗产(下)

    郡·租界

    “费君啊……”一人手挥折扇,折扇上绘一颗旭日照耀松岗,面前两个涂着厚厚****的歌舞伎,立刻趋步后退离开,轻轻拉上白纸黑木格的滑门。

    东瀛风格装修的小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那人才看着费宏:“这里人多,你叫我王孙尘就好……尽日相望王孙,尘满衣上泪痕,我们这些老卢侯府沦落的旧人……好些年没亲眼见到你,费君又老了啊……”

    “多谢孙尘阁下关心……”

    费宏顿首称呼对方的假名,看这男人腰挂弯长武士刀,俨然就是一副东瀛浪人的样子,垂首施礼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东瀛,本是帝国属国,帝国崩塌后反叛,不过是小国夷民。

    不过态度恭谨:“凭先祖血脉,感觉到翊圣云符真君的神力复苏……复苏点在医院当中,它复活了,但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

    王孙尘听着,将扇子一手,托着费宏的下巴让他抬首正视自己,审视他的双眼,说:“纪江得到神力?你现在还能进入云雾山么?”

    费宏硬着头皮说:“不能……医院方面安排的线人已确证了纪江死亡消息,这个男人在灵界战败身陨了,云雾山似乎启动封闭,我再不能凭着祖先血脉进入,但又没有得到祖先的呼唤,还有一个消息是纪伦苏醒了,这孩子只有星光境,不可能战胜他父亲纪江的星桥境,决斗中可能有第三方力量干涉,他可能只是表面的傀儡。”

    “第三方怎么回事?翊圣云符真君……不是姓费?你费家不是它唯一的直系后裔么?”王孙尘脸色微变,目光森冷,手指按在了刀柄上,语气丝丝寒意:“你可是告诉过我们,除非纪江手里一封逝去卢侯的赐封手令,和苏细眉几个孩子,活人当中就只有你费家才能出入云雾山……”

    费宏额头冷汗渗出,噗地跪倒:“是钥匙!那柄青铜钥匙……真君迎娶纪侯亲妹——纪君恩,彼时真君已无身体,现实没有留下子嗣,和纪家并无血脉关系,但它授过纪君恩一柄钥匙作灵界种子,作对她的补偿,谁吸收了钥匙,就等于说灵界认可的第一代子女,优先权远高于我们这些六百年的后裔……”

    王孙尘皱眉听着,语气冷硬:“继续说……”

    费宏抬起首,继续辩解:“这青铜钥匙在三百年前帝国伐山破庙时,由妃子纪君恩送出地宫,交给了纪家小侯爷的夫人保存,作一代代传家宝物,三代纪家少夫人拜佛进香时遭遇匪徒截杀,又失落在外,后辗转为旁系血脉苏家得到……这一代也就是苏细眉,她不会法术,空有钥匙发挥不出来也没用,但现在看,难保有别的旁系血脉……”

    “谁会知道?”王孙尘不置可否。

    费宏一咬牙,不肯背黑锅,抗辩:“毕竟当年组织上为了促成婚姻,算计死她的术士母亲,这事对纪江隐瞒,但在有心人是留下痕迹……”

    “闭嘴!”

    王孙尘神情微变,推门出去看了看周围,又回来沉声:“混蛋,别随便提起以前旧事,这不是老卢侯在时一手遮天了,租界对我们并不安全,你想引来审判官么……”

    “在下错了……”

    “算了,这次事发意外怪不得你,且留着你,继续担任纪家管家,有什么事立刻向我报告……另外,去找到那柄青铜钥匙……你的机会不多了,费宏。”

    “是!”

    费宏说着,躬身后退,出了门,才松了口气……

    回首看看这家雕梁画栋的阁楼,这是伪装成东瀛商会馆的组织秘密基地,在街道西边的红色夕阳照耀下染上明艳血色,有些配武士刀的东瀛浪人出入,部分甚至带着杀过人煞气,在一个曾经老兵眼里很容易分辨出来,他目光里闪过一丝猜疑:“这么多东瀛人,上面最近在搞什么?”

    不过这些上层斗争,并不关自己这底层的事,所谓的真君后裔,在六百年后并不值钱,若非搭上关系,有着利用价值就不过庶民而已,费宏想着王孙尘的最后警告,又摇摇首,上车离开。

    “老爷,接下来去哪里?”司机老赵的声音沉厚,他穿着普通民服,不是军方配给上校纪江的专用司机,但也领着纪家工资,用这样称呼来对一个管家,如果给主家听到就是很大的问题——吃里扒外。

    费宏似乎习惯了,甚至享受这声‘老爷’的称呼,脸色沉沉:“那柄青铜钥匙,它一定还在云雾山附近,一定还有人佩戴着它……找到那个人。”

    小汽车外,租界街区与普通街区交接的街道,分外繁华热闹,这时候人流一片拥挤纷扰,小汽车滴滴两声喇叭都难以催开人流,只好停下来,费宏问:“又怎么回事?”

    “学生游行……”司机老赵说。

    车窗外,一群身穿灰蓝长衫的男女学生举着白色横幅过去,挥舞拳,高呼口号:“抗议租界枪击案!”

    “请愿当局抓捕洋人凶手!”

    “振兴教育,支持国货……保护民族利益!”

    各种驳杂的口号,不断有各色的小商贩加入,汇成五六百人,在郡城里也算得上规模游行,就算在开车的老赵,见此也是一叹:“国家不振,要孩子一腔热血牺牲付出。”

    “当年我们不也是一样的热血学生?”

    “正是神州沉沦,所以我们才必须支持拥有天命的诸侯……本来二十年前,卢侯是最好的人选,是唯一能取代皇室的最强诸侯。”

    “那时,派来纪江上校来执行计划,不过是候补,找到我们制肘纪江配合蛰伏,更是随手下的棋!”

    “当时卢侯本身,就有着取代的力量。”

    费宏说起这段,目光闪亮,似乎在追忆那时梦想,许久吐了口气:“可惜天不假年,卢侯家族的血脉诅咒,年寿难过五十,死得太早,小卢侯威信浅薄不足服众,派系诸将分崩离析成各诸侯,军阀混战,华夏黑暗,前途无光,我们这些底层也失去方向。”

    “当年……”司机老赵听着神情闪过一丝追忆,低声唱:“帝国欲将大局保……卢侯遵旨练新操……第一立志君恩报……”

    费宏也同样跟着哼唱那首军歌,似乎回到了那段炮火轰鸣的岁月,脸皮抽搐,泪水在沟壑的脸上流淌,最后拿起洁白手帕擦擦泪水,吁了一口气:“我们是黑夜中的剑,黑夜中的盾!卢侯既死,组织上层又遭遇一次分裂,我们这些暗子不得不转求别的实力者投靠……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司机老赵不吭声,半响缓缓:“其实我一直很迷惑,我们现在上线的上线,是哪位诸侯?”

    “这是单线联系,我死了才轮到你替补,那时会有人联系,但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

    司机老赵连忙低首:“不敢。”

    “老赵也别难为情,我们名是主仆,实际都是一路走过来的袍泽,那些旧事连我儿子都不知道,纪江更不知道……”

    “这里没有背叛,只是为了更好活下去,我们过了那段年轻充满激情的岁月了,知道了怎么做事和做人,只有纪江……”

    “说实际,我很羡慕他,也嫉恨他,因他有实力,能保持他的梦想,而我们,由于力量微弱,只有一个选择——带着梦想去死,或者抛弃梦想活着。”

    费宏和司机老赵说完这话,都沉默了。

    良久,费宏又说着:“术士本来就少,而且他是著名战斗英雄,上校军人眷属保护规则森严,害得我们无法随意对苏细眉和她三个孩子下手。”

    “敢动手脚的李医生,前几天又死了,这里面水很深啊!”

    费宏目光闪动光:“要知道母子连心,很多手段都限制着用不出来,纪江还是太爱她了,府中明暗安排保护的人都是障碍,我们苦寻机会不得,一直拖到了苏细眉意外去世,才真没有了机会……纪江早就该死了。”

    司机老赵神情一滞,迟疑了下:“现在小郎纪伦,给官方授了军衔……”

    “一个小小少尉而已,不用顾忌,纪家窃取神力,我一定要夺回来……放心,少年就算得到真君力量,也不是无敌,这些年里我无数次在灵界里对他灌输——为帝国付出的理念。”

    “这能影响这少年的性格,让我们利用,而且少年还有一个弱点,一个最后的亲人,很懂事可爱的小姑娘……经验教训告诉我们,过于珍视一件事物,就会失去,不是么?”

    “老爷英明,不过,还是要多借助上面的力量,大人物权力更有效果,热血少年的浅薄是应付不了这些套路。”

    “那自然。”

    “纪江死了,上面还是会照顾他的儿子,要不谁还卖命?”

    “何况纪伦还可能继承了真君的力量,必会授军衔,给军职,拉他进入体制内。”

    “至于拉进去了,是当自己人用,还是别有目的,那就是大人物的决断了。”

    “我们这些小人物,只要能分得些油水,就心满意足了。”

    学生徒步游行过去,时光仿佛在身后迅速滑过,年老者说到这里,在小汽车里顿了顿文明棍,黑色小汽车就驶过街上围观的人群,向昏色而去。

    夕阳一收,黑夜降临了。

第五十五章 葬礼(上)

    公墓

    这个国家墓地仅仅为国捐躯者才能入住,平日里,公墓上不能说人流如织,也是不少,而五天时光,匆匆而逝,今日,一片寂静,公墓临时性封锁一小时

    五十个穿着笔挺军服的军人列队,肃立不动,还有上百人的送葬队伍,其中一个,穿着礼服,这礼服是朝服,似乎几百年前的时光倒流。

    这是卢侯的使者,在宣读着册封。

    卢侯令喻:“夫褒有德,赏有功,古今之通义也,禁军千户,上校纪江,勤劳国家,守职秉义,宜加增赠,以安幽泉,可赠虎中将军。”

    此命用丝绸织成,红色底,黄字,盖有卢侯之印,最后还有朝廷的半印。

    无论在场的人有多少心思,在此刻,一切都不知不觉置之脑后,当礼器响时,所有人响应,或鞠躬,或行军礼。

    特别是军人,仪仗没有藻饰,但别有一种精悍,这时都举枪,“啪”的对天开枪鸣礼。

    此刻,哀声渐转低沉,回转数次。

    “锵!”最后军官举起军刀,刀尖斜指苍穹,闪光从锷处溯身而上,直抵刀尖,让墓碑闪着金字。

    “礼成!”

    上校隆重葬礼结束,大人物都渐渐退去,只剩下几个军官。

    一个中年上校,神态有点僵硬,面容坚定,他没有说话,对侍从官说:“给我一杯酒。”

    侍从官似乎早有准备,拿过酒瓶,给倒一杯火红的酒,这是一种军人爱喝的酒,味道比酒店里卖的要浓烈得多。

    “听到这消息,我几天没有能好好入睡。”上校说着:“有时我朝窗外看,看到熟悉的警卫员,似乎你就要登门一样。”

    “不过军人战死本是本分,你去了,卢侯又少一员干将。”

    “以前,你说你是术师,不肯喝酒,今天,我得敬你一杯!”说着,上校有一秒时间,他意志崩溃了,伤感和惋惜明显表现在面容上,接着,神态立刻复原了,他徐徐将红色的酒,洒在墓碑前。

    接着,他握紧了酒,看向侍从官。

    侍从官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上校一口饮尽,将酒杯摔了,提了一个问题:“对虎中将军遗嘱,怎么样处理了?”

    侍从官回答了这个问题:“虎中将军的遗产,按照遗嘱处理,不过其纪宅,有不少机密,已经回收处理。”

    “其子纪伦,本是术士,授少尉军衔。”

    上校听到这个,没有流露任何感情,仅仅沉默了几分钟,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们任何人插手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

    说罢,上校站了起来,别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纪江的事,就这样结束。

    看着上校远去,配带着少尉军衔的姜山,突用手砸在一颗树上,留下了血痕:“为什么,他怎么可以,上校一辈子都为这帝国出生入死。”

    这自然说的是纪伦。

    一个少校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入土,良久才说:“毕竟他对不起自己的儿女。”

    “可这是他的父亲,再怎么样都必须来,而且,有国才有家。”

    “哪怕他脚不方便,可以轮椅推着来。”

    又一阵沉默,少校吩咐:“我知道上校待你和儿子一样,但不管怎么样,此人继承了上校的血脉和力量,甚至……”

    “你必须去保护它,就和保护上校一样。”

    姜山行礼:“是!”

    但等少校离开,姜山又一拳打在树上,血流淌而下。

    …………

    纪伦眯着眼,走出医院底楼大门,黄医生和费护士、护工老张都出来送别,黄医生告知纪伦一些事,原来配给父亲纪江的司机据说已回军方述职,车子也开走,是要撤回去了。

    费护士更小声说:“小郎要有个心理准备,军方对纪府,也许……不会维持原本的待遇了。”

    “嗯。”纪伦随意应了声,看向身后:“我姐姐呢?”

    “小郎,来这——”

    勤务员苗轻云喊声在大院子外的小车上传来,她倒还在,招呼纪伦过去,纪伦就看见了轮椅上的纪相思,女孩眼眶红红,不知道她有没有哭过,气氛有点不对。

    纪伦不由看向苗轻云:“你都说了?”

    苗轻云点首。

    “别怪轻云阿姨,是我问出来……她解释不了妈妈为何没亲自来接我们,追问下去后,更编不出妈妈这一年生活细节……”纪相思顿住声,哽咽:“弟弟,我们没有妈妈了……”

    纪伦张了张口,想说些对不起,自己来得晚了,都说不出来,亲人悲伤,比自己的悲伤更能冲击心防。

    “这个家,就只剩下我们了……”少女转动轮圈,椅子停在纪伦面前,她仰首:“我们下午,去母亲墓前走一走吧……你推着我去,好不好?”

    纪伦注视着她,点首:“好。”

    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起父亲纪江,没有了这个人一样……确实也没有了,纪伦不确定姐姐知道了多少事,但里面发生的故事,她必然是不知道,以后某个下午,纪伦可以慢慢说给她听——在确定她能承受得住后。

    临上车的时候,黄医生叫住纪伦,语气诚恳:“你费姨刚刚说的对,你父亲纪上校,生前耿直无私,很得罪了一批人,他们奈何不了上校,现在上校走了,自会有小人卡一卡你们的烈士遗孤待遇……但是,纪伦你记住,你能拥有的并不是只有黑暗,影子一面是阳光,世界很大,永远有着同样心怀理想的人。”

    纪伦安静听着,点首:“谢谢黄医生……你说的很对。”

    上了车,纪相思转首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她听到弟弟轻轻说:“但那种人,不是我。”

    “嗯?弟弟怎么了?”

    “没事,轻云姐,开车吧。”

    车子一路开下山,穿过小镇的十字路口,才发现并非去往父亲上校府邸,而是之前父亲给母亲买的一套房子。

    路口并无电讯红绿灯,设计规划没能赶上人口,导致上下班时间甚至有些拥挤堵车,等着路口的黑皮交警在指挥,纪伦觉得这大概算是原始的红灯。

    驾驶座上的苗轻云解释:“这套是……你们进了医院不久,上校和夫人吵了一架,分居后,夫人在学校教职工系统得到的分配房,面积是挺大两层小楼,带小花园,但是清水房,夫人自己出钱简单装修、增添了家具,也够得一家三口之用,但配上人员是不够,她去世后是转到相思的名下——你是姐姐。”

    纪伦对此没意见,只看向一面街道:“他的房子呢?遗嘱上有一座,还是说我记错了?”

    “小郎也是有一套继承,但位置变了,不是原上校府邸……而是大人用自己积蓄买的私宅,没放家具,还在搬迁当中——军方派了一队士兵来帮忙,现在旧宅还封锁着不让人进,新宅正在搬进家具,大概要半天时间。”

    纪伦对力量敏感,留意的是‘军方封锁’,脑中直接就翻译成‘销毁证据’,很明显,父亲在进行的试验不仅仅圣婴神子,还有一些成果内容,都由军方收回……对此,没有情绪,那些内容不重要。

    父亲真正的杰作只有一个,就是自己。

    “我们先去你母亲……哦,去相思寓所里休息一会,你们安顿下来,再去新宅看一看。”苗轻云说着。

    姐弟两人自无不可。

    到中午时,苗轻云又带姐弟两人去看了新纪府,确实有一队士兵帮忙搬家具过来,按照一个女勤务员的吩咐安置在房间里,只听她说:“这些是小姐家具,她住一楼这间,小心别碰掉了漆……”

    声音有些绵绵,但逻辑清晰,纪伦不认识这个年轻女孩,稍观察,也是轻云姐一样的利落军人风格,于是大抵明白,转首看看自己的新房子,同样二层,比母亲的寓所要大一倍。

    新宅面积比之前上校府邸应是缩水不少,也不豪华,大概配得少校水准……很明显,纪江上校过于清廉,不懂得捞,加上战利品一辈子积蓄也不过如此了。

    实际来说,纪伦确定自己只要有母亲遗产,三年就能赚到父亲这点积蓄……还是往宽松了说。

    “其实,你们父亲留下还是有些好东西。”苗轻云轻咳一声,介绍一些特殊各国风格华丽小摆设,甚至包括浸透血腥的东西,双管黄金手枪、白银长剑、一根奇怪的长长血色獠牙……倒吸引了姐弟的兴趣。

    纪伦检查了一下双管的黄金手枪,遗憾是镀金,再拆开结构看看,是真货,这并不是纯粹艺术品,弹夹里也是填装手枪弹,但刻着各种奇怪花纹,心忖这个世界的火器似乎走上一条歧途……随手递给姐姐:“遗憾没有黄金子弹,普通手枪弹,后坐力小,女孩子防身用不错。”

    “这是猎魔枪……欧陆神官常用,但只有弗兰斯皇帝老近卫军才会镀金……炫耀他们的财富与光荣、自信……用黄金装裱手枪就罢了,已够吸引敌人了,弟弟你还让人用黄金子弹炫富?有钱也不是这么用啊……”轮椅少女摇首说,推了弹夹检查一下,又插回去,真的收起来,藏在了她的裙下。

第五十六章 葬礼(下)

    纪伦知道她会用枪,五六岁时就偷过警卫手枪玩,但遗憾打出去第一发是空包弹,就手腕脱臼,被发现收缴了……很显然纪上校夫妇清楚女儿的危害力,提前做了防备,而小相思以这次失败为耻,努力改进了她的军事知识与技能,不再乱碰自己不懂的东西,那又是后话。

    这时纪伦检查了一圈,纪相思就跟着报出它们历史:“这把白银剑不是普通白银,而是殷伽帝国……就是我们祖先东渡去殷洲那支,你看它的剑脊上刻着是殷文……方块象形文字,眼熟吧?”

    纪伦怔怔:“殷伽……印加?东渡殷洲?殷文?”

    “商朝文字啦,笨蛋弟弟不好学历史。”纪相思举起白银剑,放在纪伦肩膀上,她是一个女王对骑士授勋那样,露出个狡黠笑容,又说:“教你辨认,这是山,这是海,这是示……示也就是古语的‘神’,意思是山海神剑……祭祀用的礼仪剑,你看它的剑锋模拟羽毛,剑柄镶嵌黑曜石……寰球上最黑的天然物质,不值钱,但具备象征意义,它是一双眼睛,有点类似咱们古代传说中的湛卢,上苍的黑色眼睛……配合羽毛,是对它们祭祀传说东渡的羽蛇神描述,那它的更早原主,应还不是殷伽。”

    纪伦听得一怔……寰球?还有殷洲……见鬼了……总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对。

    “总而言之,弟弟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对昊天祭祀一个变种,这柄白银剑呢最早属于殷伽帝国之前的一个中殷洲帝国,可惜更多文化我们无法窥探,殷伽帝国毁于斯潘亚帝国殖民者的诡计诱骗,皇帝被劫持做人质敲诈勒索,引发内乱和疾病流行,祭司们死于屠杀,文字典籍烧毁以毁掉自古以来的原主证据……现在剩下的残余缩在偏远山区,可能撑不了多久了……那些是我们的远方族人,和我们同样命运……”

    纪相思叹了一口气,她是通过书本、外学学习和各国报纸博览知道世界上在发生什么,但列强殖民寰球各州、气吞寰宇大势并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逆转:“所以说这柄白银剑最近的上一任主人,大约是……嗯,斯潘亚的军官。”

    “哦,不实用……”纪伦毫不可惜丢在一边,又拿起别的小物件:“这个呢?”

    “血色獠牙,一掌长,不属于象牙类,食肉动物,它的体型应该很大,有点是剑齿虎……但布列艾坦百科全书中介绍这类剑尺哺乳动物应早就灭绝了,博物志里也没听说过……奇怪,看不出是属于什么动物……可能是神秘种,等等在以前偷看大人缴获的某个神官日志里提到过……”纪相思附身打开她的小皮箱,拿出一本银色封皮的日记本翻。

    “血族。”纪伦喃喃说。

    纪相思一怔,将银皮书抱在胸口,好奇说:“那是什么?”

    “忘记了。”纪伦说。

    纪相思翻了个白眼:“笨蛋弟弟……”

    苗轻云微笑看着姐弟,带着看完,介绍:“这都是纪江上校的战利品……有些是,很神秘的超自然敌人,属列强的特殊雇佣军。”

    很明显了,这个上校父亲手底下有很多外族的血,纪伦微微颔首,对自己今后顶着纪江之子可能遭遇有了心理准备,说:“现在银行,都是租界里洋人开,今后,我们纪家应是他们拒绝服务对象吧?”

    苗轻云一怔,大概明白过来意思,笑了笑:“上校有一次和夫人聊天,讽刺说这些秃鹫不拒绝任何金钱,哪怕是沾了他们自己的血……这就是列强,它们不讲道义。”

    纪伦点首,对这种规则熟悉。

    之后听她继续介绍,据说原上校府邸是军方财产,现在收回去了,包括许多配置的免费勤务人员,征询意见后那些人都表示没有了纪江上校府邸不愿意再留,于是照例收回。

    只留下苗轻云自己,还有晚她一届的小师妹折寒梅——就是指挥士兵搬迁家具的女勤务员,比苗轻云要矮一些,面目也是中性的俊俏,胸脯平平,纪伦觉得她如果化妆一下大概能装美少年,或者扮丑一点普通男人……并无恶意,只是习惯地往军事应用考虑。

    苗轻云和美少年……哦,小师妹折寒梅,她们两个是在意向表上填了自愿留下,正好上面预备留两个人照顾纪江一双儿女,就直接用她们了——没有雇佣费,是按照勤务兵军饷,也免去了新家开支,谁也不指望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能支撑家计,自是要照顾着能省则省。

    还是有不少财产,对于这时的姐弟来说,都不是关注点,在浏览过那位上校父亲的军事收藏品,就有些兴致缺缺了,姐姐纪相思更是不怎么说话了。

    “报告!”

    一个年轻英俊少尉立在门口,‘啪’举手敬礼,其实他在外面街道上时,纪伦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军靴踏踏严整规律,有些不同士兵,这时转首观察。

    此人脸颊上有一点细小的弹痕擦伤,青黑色军服,佩枪、剑,随着举手敬礼,白手套很是醒目,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你是?”纪伦说着,阻止想要开口的苗轻云。

    就听这少尉自己报告说:“我是少尉姜山,奉命前来保护你……这是证件,请看。”

    纪伦检查了一遍,看了看照片,看看人,递还:“人比照片更英俊。”

    对这称赞,姜山神情显得有点猝不及防和不满:“……”

    “噗……”纪相思笑了,又捂住嘴巴,很明显这个上尉并不擅长开玩笑,这方面反不如一个少年更成熟,她饶有兴趣看着弟弟与外人的互动,看到弟弟又问:“还有什么事么?”

    姜山严肃回到自己职责,进行陈述:“卢侯已经颁布命令,授你少尉军衔,请您在三天后,到郡里报道……”

    “三天,报道?”

    纪伦觉得肩上烙印隐隐发痛的刺激……卢侯命令,应就是小卢侯了,父亲还延续效忠的对象,至于这个姜山,想起来了是纪江上校的最后一个副官,或者说,父亲的养子……母亲阳台看见的花园迷雾之外,就有父亲,还有这个当时少年姜山,他手上是有弹孔穿透痕迹,所以常年带白手套。

    “是,纪伦少尉,你有疑问么?”

    纪伦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姐姐纪相思按住他的手,她也认出来人,点首微笑:“姜山,你之前不是上士么?这次变成少尉,高升了哦。”

    对于女孩的插话,她不是现役军人,表面看去又只是十岁小姑娘,姜山无法再板着脸,神情缓了缓,说:“我已经晋升了一年,这次是上峰的命令,为了更好保护你的弟弟纪伦少尉……还请二位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是保护还是监视?

    纪伦神情不置可否,但姐姐提醒了自己,刚出院还不清楚纪府外的力量局面,又想起黄医生的提醒,最好选择慎重,于是端正举手还了一个军礼:“遵命!”

    姜山将授令文件交给纪伦,之后神情就自然了许多;“今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两个女勤务员去外面井里打水,准备清洗家具搬运留下的灰尘,而刚好过来搬完最后一趟家具的六七个士兵,观这幕,就笑着拍手,啪啪啪暴雨一般热烈:“两位长官缺不缺人手,我们也能……”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今天咋就这么机灵了……快给老子上车,旧宅还有的是事情要忙。”又一个少尉拳打脚踢撵了手下出门去,冲门里笑着招招手:“两位兄弟,下次有空,再请你们吃饭。”

    姜山也招手,纪伦露出一个微笑跟着动作,纪相思仰首轻轻:“弟弟,推我去洗手间。”

    “呃……”

    姜山自觉立在门口不动了,纪伦推着姐姐轮椅到洗手间里,守在外面时,听到里面哗的水声,混杂着她的轻声:“弟弟不要轻易相信姜山,还有三天后调令报道,也要小心。”

    “我会的。”纪伦也是这样想,自己却并不信任猝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这或是穿越者的本能,换而言之,不信任除了姐姐外的任何人……包括父亲义子副官,那也只是与父亲共同经历了血火考验,但并不是与自己。

    到目前为止,与自己一起经历过风雨血火,使得自己能确认感情真实性——而且是活着的人,只剩下姐姐纪相思,这甚至比她血脉相连的亲人身份都重要。

    无言地用过了午餐,姐弟问了谁做的菜,得知是苗轻云,就称赞了苗轻云的手艺,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比起夫人,还差太多……呃……”

    女勤务员神情歉意,她想起来,姐弟下午是要去看望母亲……

    饭后休息了会,纪伦推着轮椅,带姐姐去院子里转了转,可以看到包括台阶在内,都做了改造,而且并非临时,也许家里是曾准备,迎接姐弟归来。

    走了一圈,纪伦稍微奇怪地问:“费管家呢?”

    “不知道,听折寒梅说,管家去郡城里了……也许是大人交代的任务?”苗轻云语气不确定地说,又看了看天色:“但应也快回来了……他是聘用的,总要来见见小郎。”

    纪伦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纪相思没兴趣在空空家里多转,她说:“我们去母亲那里吧。”

    “好。”纪伦点首,对于姐弟来说,有母亲在的地点才是家,而不是一个房子。

第五十七章 管家(上)

    姜山沉默将姐弟接上车,打火发动,黑色小汽车突突两声,发动机空转了会,同时鸣笛,确定前后左右无人,车轮下有小猫小狗也能惊醒逃开之后,轮胎才转动起来,驶出了。

    一路的行人,都新鲜又害怕避让开这洋气的黑色小车,让纪伦体会到了现在大致是怎么样的发展水平,到小镇外不远,柏油路就开始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沙土路,两侧就出现稻田了,这时已经收割完毕,光秃秃的一茬又一茬,没有生气。

    ……母亲的墓在一座新墓地,姜山留在门口检查车子,刹车声音有点不对,他很小心爬到车子底下看。

    勤务员苗轻云也是随行,出来带路,纪伦推着纪相思的轮椅来到母亲墓前,纪相思注视着墓碑好一会,放下一束雪白的茉莉花在墓前,说:“弟弟你之前不是问我,母亲的名字是源于哪一句诗?”

    “是。”

    “消息断,不逢人,欲敛细眉归绣户。”女孩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冰冷墓碑,幽幽:“这就是苏细眉……她始终没有等来要等的人,无论是丈夫,还是孩子,一直到她进入坟墓,辞世归长眠……这首诗的名字,叫做《木兰辞》。”

    这看去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终流露出心底的悲伤,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母亲。

    这时十五岁的少年反更似兄长,手按在她肩上,一言不发。

    纪相思就同样将手按在纪伦的手上,不用说,自有一种平静情绪在姐弟间交流,然后女孩冷静下来,转首看身侧的女勤务员:“轻云阿姨,你……”

    “夫人已经不在了,小姐还是叫我轻云姐吧。”苗轻云不好意思说,瞥了眼后面跟着守护的姜山,纪江上校义子。

    纪相思微微点首,端详这个年轻的女子,说:“轻云姐,你是军人出身,经过父亲肯定,安排来照顾母亲,这么多年一起生活,我们也算家人了,尤其母亲……你应很了解她的情况,我听弟弟说,你是第一时间发现她……过世的吗?”

    “是的。”苗轻云看着她明澈的双眼,不敢小觑这个轮椅少女:“我是第一个目击者。”

    纪伦听得心中一动,看着苗轻云,没有出声,而听姐姐纪相思提出一些问题,丝丝入扣,没有哪里对不上……也对,谁也不比谁傻,东方古代仵作传承、到现在法医的研究更深,这里没有福尔摩斯的余地。

    最后,纪相思不经意地问:“她当时身体上,有没有什么异状……我是说,某些超自然的现象……”

    “好像没有……”苗轻云想了想,神情有些迷惑,说:“小姐想问的是?”

    “没什么。”纪相思摇首,将一束雪白茉莉花递给纪伦,说:“弟弟也来吧。”

    纪伦就不再关注苗轻云,放下茉莉花在母亲墓前,嗅着熟悉的香气,眼前只有冷硬墓碑——苏细眉,生卒年,3030年——3041年,也就是去年的最后一天,年龄三十一岁。

    黑白照片里看去几乎是二十五岁的年轻母亲,青春与娴雅融合的最美一面,她的时光似乎就固定在了失去孩子们那一年夏天,叫人更难以接受……现在墓碑下躺着的是她的尸骨。

    看着姐弟的表情,苗轻云目光柔下来,又说:“如果是怀疑死因,姐姐虽不能确定保证……当时大人也没能第一时间回来,但有军方过来的术士,侦测过夫人遗体,没有加害迹象……轻云姐亲眼看到她下葬,又过了两个月,大人前线负伤回来,在夫人墓前坐过一晚上,屏退了所有人,应也是……亲自检查过,没人能瞒得过大人的力量。”

    “明白,谢谢。”纪伦抬了抬手,按在墓碑上,额触碰冰凉的石碑,就触碰那个雪夜里的母亲的额,心中一阵悲凉,没人能理解这份感觉,她不仅仅是母亲,还是穿越者与异乡的最初脐带……穿过了迷雾,穿过了火狱,穿过了生死,来到目标前,却发现又有着穿不过的时光壁障。

    “这个陌生世界,叫我再去哪里寻你,母亲……”

    小汽车发动了,载着姐弟离开了墓园,去往新家。

    ……夜晚,清脆铃铛声在耳边响起,纪伦突惊醒,看见四周迷雾弥漫。

    房间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回醒是在刚布置家里,家具是熟悉,但房间陌生,自己住在二楼,出去逛了逛,想起按照现实的话,姐姐应是在一楼……她腿不好,方便她生活。

    但这里应是灵界了,姐姐没有力量,是进不来,又是自己一个人。

    “小伦……快下来啦……”姐姐纪相思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纪伦一怔,走下楼梯,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背影在厨房里忙碌,而姐姐脚好了,没有轮椅,看去就是个三四岁洋娃娃的萝莉,绕着餐桌奔跑,见到自己:“弟弟又装大人……”

    纪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进厨房,看着熟悉的年轻女子背影,再也忍不住上前,在背后抱住她:“妈妈……我回来了。”

    女子转首,正是苏细眉,露出一个微笑来,却不说话。

    “妈妈出现很少,以后还能一直在这里吗?”纪伦说,这是他心底最大的迷惑来源,也是那一丝不切实际期盼的来源。

    苏细眉摇首。

    “那,你还……活着吗?”

    苏细眉放下勺子,神情有些哀伤地看着儿子,轻轻摇首。

    纪伦顿时一阵失落,他其实已确定母亲去世了,只是心底有种不甘,这时死心:“对不起,我来迟了……”

    这时,苏细眉又迟疑着点首。

    纪伦一呆又回醒:“……你还活着?”

    苏细眉又摇首,然后,再次点首。

    纪伦:“……”

    苏细眉之后就不回应,她自己也有些懵懂,神情陷入沉思,对于一个梦游的人来说,想要思考清楚问题是很困难,而这或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纪伦就想起来了,就上次关于父亲遗留的财产问题,她踮脚在灰尘地板上写字……写了很多次,才能熟练一句,她明显是有准备,但这次提出的问题,或是她自己也猝不及防,甚至没有思考过的,那个雪夜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也是突如其来而缺少准备。

    “不过……什么样的状态,才会既是死的,又是活的?”纪伦隐记得有这样,但却想不起来,自己已复苏了身体的全部记忆,但穿越者的记忆还缺失着——只记得自己是穿越者,来源哪里都不清楚。

    怀着疑惑出门去,沿着路,看见卫兵在巡查,而镇上似乎又多了些人家,灯火多了起来,渐渐充满了小镇街道,有了点繁华的萌芽。

    继续远行,发觉小镇边缘出现几座正在新建的房屋,还没造好,搭着临时的帐篷,里面没有亮光,但有沉睡呼吸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安宁。

    一路走出去,山野间也没有了危险异种,偶尔有着野狼嚎叫,也是深山老林里,镇外的医院也不是废墟了,没有大坑,原本奠基铁碑已变成了砖石,重新建立起的地基。

    医院总是近现代城镇里不可或缺,纪伦没有父亲纪江那样社会资源调动能力,建立不起配置豪华高级医院,但就算是简陋社区医院也要建立一个,这项工程是卢胜带人在做,大概要很久,夜里的工地静悄悄,并没有人影。

    七年间习惯了这片地方,甚至鲜血洒遍每寸砖石,历历在目。

    但风雨过后,散步在这里,有着平静的心情,犹守林老人背着猎枪、牵着大黄狗在看守了一辈子的树林里巡视,嘴里叼着烟斗的平静,都不是一个少年了……或更准确说,是食物链顶层的猛兽在领地上巡游,它的脚步轻轻,力量柔缓而放松,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它。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又非常熟悉声音催促:“快来,快来!”

    巨大的雾墙在视野尽处打开,在感知极限外的遥远地方,又是它……不,它们,一股亲切吸引骤时出现,纪伦眼前一黑,扑向了云雾山外远方,那片更广阔,但又寂静深邃的黑暗。

    …………

    当纪伦第二天醒来时,阳光自窗帘透进来,姐姐在早餐桌前端详着,不过早上睡醒的事,还是让女孩有点羞窘,她醒来发现自己霸占了弟弟的床,抱着弟弟的手当枕头……在睡梦中不自觉有着力量注入,让她偶然再度进入那个世界,也是这样巧合遇上了母亲苏细眉。

    她相信,母亲没有死,而是以一种形式守护者孩子。

    这种情绪冲淡了早晨的尴尬,让她几乎时不时就要和纪伦咬耳朵,小声议论一些可能性。

    最后大抵,还是没有多少收获,只是纪相思宣布:“姐姐决定了,以后每天晚上征用弟弟的一只手……”

    “你想干嘛?”

    “放心啦,又不砍你,就是牵手一下,才能去见到妈妈……弟弟你不能一个人独占妈妈,姐姐也要!”轮椅少女很机智勇敢,在必须时丝毫不退让。

    纪伦可耻选择了屈服,签订每晚出租一个手臂的城下之盟,他觉得这是神州新诞生的又一个不平等条约。

第五十八章 管家(下)

    苗轻云过来:“今天提前到郡城里,不是纪伦你报到的事,还早,去郡城医院里看看你姐姐纪相思的腿,姜山说最近那里正巧有省城专家团巡诊……”

    “哦,这么巧……”纪相思翻了个白眼,看向姜山:“你能解释一下,让我好相信么?”

    姜山:“……”

    要瞒过一个聪明早熟的女孩,根本不可能的事。

    幸纪相思没有刁难,良好家教让她不会随便为难人——年轻少尉的前途远大,在曾经上校女儿来说,也是不在意,相反,她宁愿自己弟弟不要牵涉到军队,更不想自己成弟弟的累赘,忍不住刺一下罢了。

    苗轻云不放心小姐让两个粗糙没有经验的男人带着,她也是要一起去,正到门口准备上车,恰巧一辆黑色小汽车停下,是老管家费宏回来,这个老人神情微怔:“小郎这是要出远门?”

    “嗯,去郡城……”纪伦抱起姐姐纪相思,摆手拒绝了姜山的帮忙,让他把车门打开,自己将姐姐抱进后座:“管家这五六天去了哪里,你似乎也没参加葬礼?我还以为你卷款跑路了……”

    姜山听着目光一凝,盯向老管家,上下审视着。

    费宏神情不变,对纪伦鞠躬:“小郎担心的极是,大人临走交代老朽去郡城整理几家店铺,都是与地方商界分享合作,厘清私人股份关系和今年结款,这是账本和单据,小郎请看……”

    “哦?”纪伦意外接过,看了一眼姜山。

    少尉的神情有些茫然惊讶,甚至有些怒火盯着费宏:“我没听上校说过这事,你最好再编个真一点……”

    费宏冷冷说:“这是私事,你不是大人的儿子,只是义子,大人需要告诉你一切家底?”

    少尉的气势一滞,他不善言词,顿时梗住,只坚持说:“上校不是会做……这些事情的人,他想要钱的话,早就富甲一方……”

    “我看看……”纪相思微微一笑,她问弟弟要来账本和单据,唰唰唰翻着,快速心算了一遍,点首:“帐是真的,足以抵得过两座房产价值,但都是费管家你名下的……费管家忠心可嘉,不过请恕我多问一句,你说这是上校私产,有他的签名遗嘱,或者授权么?”

    “这……这没法落于纸面,有损名誉。”费宏神情为难,又指了指单据,语气诚恳又带一点告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是维持这个家以后开支必要,小郎,没有把钱往门外推啊……这样子只出不进,连仆人都雇不起了……”

    叮当——

    隐风铃声在二楼响起,一只小白猫探首望向下面,冰蓝色瞳孔倒映着几个人影,清晰的人声在下面传来。

    事情看上去有些明朗了,上校并没有什么私产,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离开五日是有情由,自献家财给主人家,这比表面的参加葬礼更忠诚,尤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勤务员苗轻云的神情都有点意动,她是知道家计不易,但这时不吭声,只看向现在当家做主的姐弟。

    纪伦摊手,神情无辜:“我不懂这些,姐姐你说呢?”

    纪相思看了弟弟一眼,她的大眼睛里就有笑意:“那就容我任性一些……”

    啪——

    枪响,纸片纷飞。

    她一枪打碎了所有账册和单据,灰飞烟灭两座房产的价值,吹了吹黄金枪口,看向目瞪口呆费宏:“现在,我家没钱了……正如你所说,仆人都雇不起了,更别说管家薪水了,要不,费管家你自谋出路?”

    噗!

    费宏跪倒在地,连磕着:“老朽为纪家服务一辈子,生是纪家人,死是纪家鬼,小姐……你要赶老朽,就连老朽也一枪打死吧。”

    “哦?”纪相思摆了摆枪,猎魔枪闪耀着黄金光芒,似乎是一辆昂贵的灵车漂移一样晃过费宏、姜山、苗轻云……

    费宏磕头更响。

    姜山肌肉一下绷紧,军人对枪口有着本能反应,但没动弹,眼睛继续盯着费宏。

    苗轻云稍微受到惊吓,她没真正上过战场,但懂得用枪,放轻声音:“小姐,这是双管枪……当心走火,往上对向天空,再关上保险……”

    纪伦在旁边观察三个人的表现,而纪相思表现得就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最后犹豫了下,冷哼一声收起来:“父亲对这个家虽不像样,但招牌以后还可以用用,请不要玷污它……这比一两幢房子值钱,这点我这小姑娘都知道,老管家你不知道么?”

    姐姐已演了白脸,纪伦演红脸,搀扶起费宏:“老管家说的严重了,姐姐就是任性一下……其实你说的家计考量是有道理,我们是敬重你这些年劳苦,听说以前妈妈在学校里,也得益于你托人照顾……”

    双手触碰间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气息,有点点莫名的熟悉,而似乎说到母亲时,肌肉稍微动了动,但费宏抬首时,是涕泪直流的诚恳:“这些都是做事的本份,老朽……老朽……”

    “没事啦,我和姐姐出远门一趟,家里就拜托老管家照顾了,刚刚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旧主已逝,老管家还送钱上来,就不是在意钱的人……我们小辈对你是信任了,希望以后相处能够善始善终……对不?”

    “对,对……既要去郡城,司机老赵熟悉路,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带路。”

    “不用了,谢谢你,费管家……哦,对了,司机老赵,咱们姐弟也雇不起了,就辞了吧,平时你要用车,有寒梅姐帮忙开车就可以了。”

    纪伦微笑着,登上车,挥手告别老管家……看起来身影很是凄凉。

    两面梧桐树上落叶,树桠之间一道白色影子滑过视野余光,纪伦转首盯向车窗外,不见异常。

    姜山发动小汽车开出老远距离,忍不住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少年,判断着他刚刚表现中的状态,说:“纪伦少尉,恕我交浅言深,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既知道言深,你还是别说了。”纪相思在车后座上没好气说,她很不喜欢这人一口一个‘纪伦少尉’。

    姜山梗住。

    坐在后面纪相思身边的苗轻云捂着嘴笑,在后视镜里可以看到姜山是一脸神情呆滞,这个英俊的年轻军人刚刚可以无畏面对枪口,却明显应付不了平民小姑娘……这却是另一种铁血柔情,苗轻云不由附和着说:“我觉得姜山少尉可能发现什么线索?”

    “轻云姐你就帮着他吧……”纪相思撇撇嘴,让苗轻云脸上泛起红晕,不好再说话了。

    姐姐继续白脸,纪伦没得选了,只好红脸,笑接过话:“姜山少尉你是不信任费管家吧?”

    “是,刚刚相思小姐当面开枪,正常平民都会吓软,更别说一个档案里没服役经历的老人,但他的反应……似乎是一个老兵,突然跪倒磕头又弥补掩饰住了,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他看,很难发现那一瞬转换……”

    姜山皱眉说着,顿了顿,又说:“如果纪伦少尉没有意见,我去郡城要查查这个人底子。”

    “嗯……就拜托你了。”

    纪伦从善如流,但心底也不完全就否定费管家表现,毕竟父亲的手下人,要是没点扎实能力才奇怪。

    之所以拒绝费管家的黑色小汽车,而选少尉姜山的车子——只是因军车的用料扎实,更厚重,安全系数高一点点,纪伦确定在自己没正式表态前,自己在军方眼里,还是一柄非常诱人的锋利武器。

    甚至可以说是,国之重器的雏形。

    就算自己不想用力量,也有的是人想用它,毕竟一个久卧病床、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就是一张白纸,对于军方大佬来说,远比已思想成型的纪江更能控制,更能塑造。

    “叮当——”

    车子开出城门口时,什么东西落在车顶上,姜山拔出了手枪,扑倒副驾驶座上的纪伦:“小心炸弹!”

    “喵~~~”

    听着声音,纪伦眨眨眼:“姜山少尉……那是猫吧?”

    车里气氛顿时有点微妙,后座的苗轻云忍笑出去,在车顶上抓下来一只白色小猫,捻去猫背上的一片茉莉花瓣,说:“小小别就跟轻云姐姐来……”

    一阵风吹过城门,在门洞里发出呼啸,雪白娇嫩的茉莉花瓣飘进车里,落下副驾驶座的纪伦面前,他默算了一下,秒速5分米……心想什么秒速五厘米都是文科生骗人。

    捻住闻了闻清幽的茉莉花香,放在前襟衣兜里。

    姜山为了乌龙事件也有点无语,收起了手枪,回到驾驶位上,不过他的机警,还是让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纪相思目光缓和了一点点。

    “家里有寒梅姐姐照顾你,回去喝牛奶啊……”苗轻云将小白猫放下,安抚说。

    但这次,牛奶对小白猫的杀伤力似乎变弱了,她刺溜一下钻进了车里,跳在轮椅少女的膝盖上,仰首看少女的面颊:“喵~~~”

    “是苏小小眉啊……怎么跟着跑来啦?”

第五十九章 游行(上)

    纪相思举起毛茸茸的小白猫,与她冰蓝色的两只猫眼对望一下,又放在怀里摸了摸,完美顺滑的手感,让女孩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恢复成她这个年纪才有的少女心:“弟弟,我们带上她好不好……小小她一个人在家里,很孤单。”

    蓦地,这句冲破了纪伦心防,他想起首次见到纪相思时,机械大床上躺着的三四岁女孩,她说:“阿吉在家里会很孤单……”

    但其实阿吉只是小布熊,她只是移情想念在家里孤单的母亲,于是纪伦点首:“好。”

    姜山看了看小白猫,没发现危险,发动了汽车。

    纪伦看着军帽的后脑勺,收回视线……姐姐纪相思其实是外刚内柔,容易受到感性影响,这也是女孩子的特点,她们容易将男人表现代入自己。

    这种盾牌一样保护,对女人来说,可能是她的完全展现,但出现在男人身上并不能充分证明,可以有太多理由,男人都知道,更关键而难以掩饰是……一个人,为什么拿起枪,枪口对向谁,扳机是不是能自控……

    这些,才是一个男人的本质!

    框框哐哐哐——

    一路颠簸,沙土路的路面硬化处理最多压实了,雨水一泡再一晴,很多地方出现了坑坑洼洼,亏得小汽车速度不快,纪伦目测它最多只跑到了三十码……要是敢七十码,就是飞天骨灰盒节奏。

    “苏小小眉睡着了……”纪相思抚着怀里慵懒的小猫,瞌睡容易传染,她也打了个哈欠,逐渐靠在了苗轻云的肩上:“相思也困了……”

    苗轻云还想掏出晕车药给她吃,小心翻了翻包裹,等找到玻璃小药瓶后,却见女孩已睡着了,就微笑着捋了捋女孩的黑色柔滑长发,不慎碰到小白猫脖子下的铃铛,青铜钥匙晃的叮当一声。

    纪伦看了一眼后视镜,见到苗轻云对着小白猫做了个‘嘘’的安静手势,后座两大一小的三个雌性,都陷入安静,只有前座的两个男人,在保持着警觉。

    这个时代的路并没有后世那样穿山隧道、过河架桥的便利,而有许多弯弯折折,路况又不好,更糟糕是交通……你能想象传说中的省级公路是条单行道,就这样还有牛车、驴车、手拉车占用路面,沿路数了数一共遇到了十头牛、七群羊甚至三群鸭子、一群鹅地聒噪占用路面吗?

    尤其鹅,看到冒烟怪物一样的黑色小汽车过来,还会扑腾翅膀,有一只战斗鹅甚至上前啄:“嘎嘎——嘎嘎!”

    对此鹅的疯狂挑衅,姜山少尉眉毛也没抬一下,直接碾过去了……一地鹅毛。

    死是没死,鹅跑得快,后视镜看去是残了翅膀,留下养鹅人的痛骂,姜山少尉充耳不闻,只有遇到牛羊时,他才会开到崎岖不平的稻田上避让,对疑惑看过来的纪伦解释说:“牛是农民的命脉,死了一只,就可能破了一家。”

    纪伦琢磨着,说:“哦,羊呢?”

    “惊了领头羊,羊群就要乱了。”

    纪伦:“……你说的有理,佩服,佩服。”

    姜山:“……”

    现在纪伦大致确定了,两人并没有共同语言,至少现在还没有……于是半路上,汽车停下来加油的时,纪伦对姜山说:“换我来开一段路,你休息会。”

    “你会开车?”姜山有些惊讶。

    “现学呗,多个技能也好……对了,上路要驾驶证么?”

    “驾驶证是什么?”姜山反问。

    “……”纪伦感觉到了巨大代沟,并且深深羡慕对方不用考证,也不解释,打火开车上路。

    原始的手动档,方向盘没有电力助动,幸力气大,驾驭得住,花费了些时间适应这糟糕车况,倒也没出车祸,最主要的是车速慢……三十码想出车祸都难,且路上没有什么来往车流,这时很少人用得起车。

    姜山神情有些讶异,称赞说:“你学得挺快……以前我是跟着老司机学了半天,就上盘山公路了。”

    半天……盘山公路……

    纪伦忍了忍,不能说自己其实就会开车,没话找话说:“怎么第一次,就上盘山公路?”

    “在前线紧急,送纪上校去司令部……你要知道交趾郡北山一带的山路多窄,车轮子旁就是悬崖,石头扑簌簌往下滑,掉下去就是十头牛也拉不上来,一准没命。”

    “……”纪伦忽发现,自己应感谢这姜山少尉不杀爹之恩……纪江上校神经也粗,什么车都敢坐……想着又问:“怎么不要老司机开?”

    “他阵亡了……狙击手子弹穿透他的脑门,在我脸颊滑过去,就这道弹痕,你看……现在淡去了。”

    纪伦早就观察到这个细节,听了故事后沉默下来,良久,才缓缓说着:“你们是好样的。”

    姜山淡淡:“当兵吃粮,为国卖命,没有什么不可以付出……我十一岁时跟了上校,他就这样和我说,十年了,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一切都是上校手把手教的,如果说父母生育了我,上校就是养了我。”

    “你父母呢?”

    “父亲征高丽的铁原一役战死了,村里地主见母亲漂***迫娘家,母亲就改嫁了……”

    纪伦忍了忍,没问怎么没有军婚保护。

    “军中都这样,袍泽战死了,就收养未成年孩子,当自己孩子养……我们从小在军队里,长大也是当兵吃粮,有人叫我们孤儿营……报纸文人吹是汉武朝时的羽林孤儿,但也就这样。”

    姜山自嘲一笑,顿了顿,又说:“卢侯办了讲武堂,才有我们能正式学习军事技能和知识的路子,有了出身……所以我们都感激老卢侯,他是个好人,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纪伦不置可否,心中觉得姜山还太天真,但点首称赞:“卢侯义举!”

    姜山得到认同,谈兴也更浓了。

    而知道这个少尉经历丰富,纪伦就又引着口风,询问了他许多过去的南征北战的事情,尤其是敌人列强军队或者殖民地仆从军、特殊雇佣兵的一些热武器力量交锋细节……

    同样作为交换,也说了自己一些冷兵器战斗,姜山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询问一些古典手法。

    半途中,纪相思醒来过一次,看着前面两个低声谈话的男人,女孩就感觉一头雾水:“你们聊得好欢……”

    纪伦一怔,和姜山对视了眼,都是一笑……只要说到战争杀戮,男人就有共同语言的。

    但暂时就仅仅而已。

    …………

    郡城·租界·东瀛商会馆

    地下道场,阳光透过小小的栅栏窗口照落进来,王孙尘一身雪白的武士服,舞着木刀,与一个年轻东瀛浪人对战,啪啪啪……啪啪啪……尘土飞在光明与黑暗的交错之间,一种非常奇特的星光点点,变化形态,并且交错幻影,地上开着鲜花,或者落叶,各种光影配合两人本身极快速度切换,让两人攻击快到了旁人根本看不清的程度,非人的程度。

    只有盯着两人的脚时才能确定不同身份,一个穿着百纳布鞋,但旧了,甚至有着补丁,一个是没穿鞋,雪白的袜子很是醒目。

    听得没穿鞋的东瀛浪人冷声:“孙尘阁下……你在玩火,将军府已不许你无休止拖延下去了。”

    “时间还没到,阿布阁下,人们对诸侯们还抱有信心,认为其中有人能继承老卢侯的志愿,恢复疆土,驱逐外辱……”

    “那就摧毁他们的信心!”

    啪——

    木刀飞舞出去,另一柄木刀架在王孙尘的颈下,年轻浪人露齿一笑:“你老了,帝国的暗刃……就和你的帝国一样,新的旭阳帝国,将在它的尸体上升起。”

    噗——

    一条钢丝红线出现在浪人阿布胸口,他的木刀顿住,不敢妄动。

    王孙尘别开他的刀子,冷冷:“那一日前,先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佩服,佩服!”

    一个前前朝唐式文官穿着的东瀛文士,在道场上站起来,鼓掌为同僚解围:“孙尘阁下真是宝刀未老,一线牵运用的出神入化,引人上钩,绝地反击完克我们新阴流,不亏是排名还在纪江之上的术士……”

    光暗粉尘迅速散去,鲜花与绿叶的幻觉迅速消退。

    “坂田阁下过誉,战场对拼我不是纪江的对手……甚至可以说任何传统术士在战场上遇到纪江,都必须退避三舍,毕竟是火器的时代了,他将火器与法术的结合运用到了巅峰。”王孙尘放开对手,转身和东瀛文士说话。

    新阴流的年轻浪人阿布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盯着王孙尘的后背,举起刀,又放下去,似乎是草原上的豺狗不敢独自偷袭一个年老狮子。

    文官坂田目光一闪,深深鞠躬:“孙尘阁下,您的个人实力强大,我们都看见了,但这挽救不了你们整体衰退……如果你还想帮助你的主上取得优势,真的想要聘娶织子公主,那就必须接受我们的合作条件……我们才会帮助你们,击破卢侯龙脉,没有我们的外援,你们能赢得过卢侯,以及那位虽稚小,但已经初步具备了帝国兵器的少年?”

    “还有作这次联姻的聘礼诚意,请帮我们解决上次枪击事件的小麻烦……浑水摸鱼,是你们暗刃最擅长的事!”

    王孙尘沉默下来。

第六十章 游行(下)

    “如果不行,可以让我们的人上,我们的小伙子都是会帝国语,瀛洲独立短短十几年,不到一代人,我们还没摆脱帝国的阴影啊……”

    “我们还需要蛰伏两代人,我们需要帝国混乱继续维持下去,而你们需要我们的术士力量支持,我们彼此都清楚这一点,没有必要掩饰!”文官坂田踢起木刀,随手一挥,发出“啪”空气震动。

    罡风洪流撞击在窗,鲜血顺着窗棂流下来,一个身穿和服少女无声的缓缓跌下。

    “她会东瀛语,但她的身体不足柔软服从……昨天晚上我就感觉到了,可惜了这份美丽……”

    “最近各组织暗子活动真是越来越多,让我不由期待起你们那年轻的预备兵器的到来,看看他能不能守护住他父亲一直守护着的帝国龙脉……”

    “据说,那可是有王者之相的龙脉。”

    “据说,上代卢侯可是有着统一天下的可能。”

    “据说,上代卢侯的死,可是列国和帝国不少人联手的结果。”

    坂田露出笑容,扔掉了木刀,带着浪人径直离开道场,突开口:“对了,昨天看见你和她说话?她不是你的小情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只留下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立在光暗间,少女的鲜血流淌到了他的脚下,沾湿了鞋子。

    他的拳头攥得紧紧,最后无力松开,喃喃:“纪江……我不如你有勇气……”

    …………

    聊天,路就变得短了,两人轮换开车,很快就到了郡城。

    郡城在纪伦目光看上去很是狭小,以及杂乱,连绵的商铺有点杂乱肮脏,但汽车真正商铺街道前,吸引人的不是这个,而一阵阵人群和呐喊。

    “抗议租界枪击——”

    “抗议当局不作为——”

    “重兴帝国,驱逐外辱……”学生游行口号在外面响起来,少年意气,组成了大片游行队伍,白条横幅,黑字鲜明,触目惊心……

    这起码有上千人了,纪伦皱了皱眉,这种人数已可以引发踩踏事件,立刻就对姜山说:“先别下车。”

    “是。”姜山点首认同,车子缓缓退至小巷,准备让人流过去。

    而那面已经开始喊着口号,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男子举着喇叭,指挥调度着节奏,就见众人举起拳头,高喊:“抗议租界枪击——抗议当局不作为——”

    纪伦诧异这种明显矛头,就听到一条小巷里响着警笛声——不是警车电子鸣笛,是吹响的笛子,还有整齐军靴啪啪声,一排青黑军服的士兵举着枪沿着巷口抄近路跑来,挡在游行队伍面前。

    “地方军营出动了么?”姜山皱眉说。

    上百个士兵列阵,唰唰唰放下枪口,一道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游行队伍,那队伍里上千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他们,带着惊讶和愤怒。

    “军事警戒!警告,请停步——”军官举起喇叭说着,声音不太标准,大概就这样几句反复,一副没文化的样子,纪伦估摸着他脱掉军装,两袖一揣蹲坐,就是标准的山西老农。

    “有种你们去打列强——”人群里有喊声,纷纷引起共鸣,带头年轻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退入人群中,同时口中喊:“老卢侯死后,就没人敢打列强了……当局已没种了——”

    指挥的军官脸皮抽搐,一声不吭,继续那么不标准几句。

    士兵们举着枪,神情沉默,听到上官咬牙低声骂:“娘的一帮混蛋……抽签推老子出来干这破事,没有我命令,谁他娘都不许开枪!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士兵们应着,一个文官过来,也举着喇叭,开始绘声绘色说:“学生回去上学,商贩回去做生意,结束游行,推举代表进郡府商谈,请相信当局……”

    纪伦几乎忍不住想笑了,感觉这个年轻的时代里,大家玩得都很不专业——从游行群众、组织者到士兵、军官、文官……根本没法找漏洞,因整个都是筛子,全是洞,自己随便换个角色立场,都能把对面玩得哭爹喊娘,但……自己没有立场。

    年轻学生们有所意动,他们还很天真,尤其女学生们已在窃窃私语推举谁了,但商贩们已见多识广了,根本不信,或者说利益驱动让他们更现实,人群中又有稀稀拉拉的口号响起来:“驱逐洋人——支持国货——”

    小汽车在倒车,姜山这次倒没有碾过去,说:“没什么热闹好看,我们绕路去医院,别耽误了相思小姐的病情。”

    “没关系啦。”纪相思倒不介意,她不大相信自己腿能治好,这时趴在车窗口,眸子亮晶晶,看着窗外游行的同龄人……好吧,在纪伦看来那些青年男女至少是十六七岁以上,与这个小姐姐现在十岁模样并不相称,但心理年龄还是一样,或对她有些精神的共鸣。

    “相思,别凑那个热闹……”苗轻云按住她的小手,起身:“要不让我下车去问问看?我有通行证件。”

    “不用去问,游行队伍带头挑事的那家伙我认识……曾经讲武堂的小一届同学,背叛者,现在是别家诸侯军阀的人……专门来我们卢侯地盘上挑拨。”姜山瞥了一眼人群,与那年轻人目光相撞,就丢失了对方身影:“越混越回去了,干起这种奸细挑唆的破事……最恨奸细!”

    苗轻云抿了抿唇,坐回座位。

    姜山还在说:“要换成我是那支队伍指挥的军官,就直接命令士兵上刺刀,谁上来捅死谁——看谁敢上来……”

    纪相思蹙眉:“我觉得这样强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嗯,我是说就没人说服那些游行的学生、商贩?他们……”

    “姐姐说的对,那不是治安问题,或我们可以换个视角,比如说是经济。”纪伦的声音在纪相思耳边响起。

    “啊?”纪相思眨眨眼睛,意外看向一直闭嘴的弟弟,她观察苗轻云和姜山,两人似乎都没有听到纪伦的说话,于是明白了是法术屏蔽。

    仔细端详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雾气连接在自己和弟弟之间,她抿嘴一笑,开始和纪伦交流讨论这个问题:“你是说这是经济问题?等等,让我想想看,这可以说是我们民族资本的反击?”

    “是,虽幼稚,但也是来自底层,强压不住。”

    纪伦赞同她的话,帮着她整理思绪,手指了指郡城:“这部分经济诉求,也是小卢侯统治根基一部分,它不能否认老卢侯的驱逐外辱立场,哪怕它自己衰弱蜕变成军阀,但也无法自己打自己脸,而诸侯军阀们要洗掉身上背叛痕迹,就要将小卢侯挂起来裱着,让人看见他的难堪。”

    “啊?那小卢侯岂不是很悲惨?”纪相思很诧异,作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上校家庭出身,她还没想过高层的视角和立场。

    “这世道,没有人不悲惨……”纪伦淡淡说着。

    军队的枪林与肃杀,吓住了游行队伍一会,正常僵持一会就要散去。

    “要结束了。”纪伦一直很现实,他认为包括自己,如果在没有力量情况下,真敢冲击军阵的勇敢者没几个。

    但里面有些人喊着口号进行引导,气氛越过了极限会反弹,情绪激烈就会冲破理智的束缚,有人藏在队伍中动手动脚了,一些年轻人上前冲击,开始出现了暴力的情形。

    纪伦眯着眼,目光一凝,看到离车子最近一个男人拿着棍子砸士兵的脸颊……这是找死?

    鲜血都流下来了,士兵也非常年轻,大概看上去才十七八岁,与对面的游行学生们差不多年龄,头有些晕地晃了晃,咬牙一声不吭。

    这助涨了一些人的气焰,开始在军阵中不断发生攻击,喊着:“冲过去,到郡府请愿!叫太守出来回答!”

    文官已溜了,军官这时还没退下去,钢盔顶着半空中砸下的鸡蛋和石头,举着喇叭还在喊:“军事警戒!警告,请停步——军事警戒!警告,请停步——”

    “有种开枪!”人群中有人喊着,刺激着,发酵着。

    但这支军队似乎是很精锐,没有长官命令,硬是顶着伤,维持防线一步不退——很奇怪,他们人并不多,最多只有百人,防线就薄薄三层,对面游行千人硬是没冲破,反在冲击中受了伤。

    于是有人愤怒出离了理智,开始去夺士兵的枪,士兵浓眉大眼,本来有些木讷,这时脸色就变了,厉声:“别动俺的枪!动俺的枪就是动俺的命!”

    这激动中的话就不标准,暴露出关外口音,纪伦神情微动,不是本地人……这确证了姜山刚刚说的孤儿营故事,看来小卢侯在军事上还是继承了老卢侯一些底子!

    几番争夺之后,终于有举起枪,凶狠用枪托把年轻人打倒,但这种方式实在不是军人擅长……他们的训练更擅长杀人,而不是镇压。

    纪伦握紧姐姐的手。

    就在觉得暴乱要控制不住时,后面小巷里又一队黑皮武装警察跑来,堵住了姜山倒车的路线,这些人列队越过纪伦的车子前的狭窄过道,腰间短棍晃荡,沿着碰撞着车体,发出砰砰砰砰声。

第六十一章 冲突(上)

    这样堵着不便,有人试图掀翻小车敞开通行,姜山将车子熄火,举起自己军官证:“诸位——”

    “嗯?”一个少尉警惕的看了车窗里一眼,见是军官,扫了眼证件就没多管。

    纪伦目送他们过去,留意到力量细节,这些武装警察没有带热武器,却配备漆木盾牌和短铁棍,淡淡:“看来某些时还是冷兵器好用,这闹剧要结束了。”

    “阿伦有点冷血啊……”纪相思说,声音通过细细的雾气小带传播,就姐弟私密单线电话。

    “我的热血很多,但只给真正在乎我的人……”纪伦说着。

    轮椅少女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低喃‘真正在乎的人’,点点首:“这样说的话……其实,姐姐也很冷血。”

    这时武装警察阵列在长街侧面,并不说话警告,直接就顶着盾阵,缝隙间抽起棍子就砸人,动作娴熟凶狠,他们训练就是这个,隐隐听到带头的武装警察:“驱逐暴民——”

    “给我打!”

    “滚!”

    游行人群很快崩散,根本挡不住专业暴力驱逐,就在这时,人群中,突响起了枪声——砰!

    有个女学生胸口鲜血流出来,缓缓倒下,手中拿的花落在泥地上。

    “娘的!谁开的枪——老子没下令——谁他娘干开的枪!”军官额上血管都拧成栗子,扫过士兵们,却见士兵神情也是茫然,暴怒:“有种站出来认了,回去老子要——”

    砰!

    军官话音顿住,缓缓低首看胸口,鲜血涌出来,他难以置信倒下去,喃喃:“混蛋,还敢打老子黑枪……”

    “蠢货!蠢货!”姜山在车里拍着方向盘,车子倒退离开,眼睛盯着那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同僚,脸色扭曲:“给人圈套了——”

    而这时,士兵才在上官阵亡的骤然惊变中反应过来,立刻呼喊:“长官!”

    车子里,纪相思的视线给前面弟弟阻挡住,还没看清楚混乱人群中发生了什么,她迷惑:“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纪伦寒光一闪,手中弥漫出一团雾气,看了一眼姜山腰间枪套。

    砰!砰!砰!砰!

    游行队伍中又是一阵乱枪,有的打学生,有的打商贩,有的打士兵……混乱中都看不清楚。

    而军队是暴力机器,是非常敏感,士兵们遭遇这种突然火力袭击,下令‘不许开枪’控制场面的长官又第一个死了,有些立刻条件反射,举起长枪对着火力点方向开火。

    砰!砰!

    人群震慑了一瞬,立刻就炸了锅,往后乱跑,还有听到几声高喊“有炸弹”,踩踏事件也发生,惨叫声不断……在纪伦看来,这一切简直是标准、幼稚的套路,偏偏更没经验的还输了。

    下面士官连忙弹压,都压不住,到处都是混乱,到处都是枪声,连之前威风一时武装警察都立刻结阵后退,盾棍打人是最多重伤,热武器是要命!

    几个莽撞的年轻学生人被荷枪实弹的军警拦住,稍有不服,就立刻给拳打脚踢,捆绑起来,这在一片枪声环境下,还是看在他们是学生且赤手空拳份上,给予某种保护了。

    姜山的驾车技术不错,撞飞了几个鸡笼总算倒车出了小巷,就在小汽车掉头离开时,混乱随着四散人群已蔓延到了相临街区,但还没有军警控制场面,很多店铺的伙计出来张望情况,神情茫然,有的甚至在看热闹。

    突有几处火头在街道上燃烧起来,这才纷纷呼喊救火,而分明有几个人在投掷纵火,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快速向这小汽车奔来,手中举起一个酒瓶,里面满满的透明液体,瓶口的布条已点燃:“去死吧——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人!洋人的爪牙帮凶——”

    “******!”

    少尉姜山毫不迟疑掏枪,扣东扳机,黑洞洞枪口喷出光焰,“啪”一下,子弹穿透男子前额,红白脑浆飞溅,喷洒在地。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杀人了!”行人尖叫,快速离开,纵火者不敢再招摇,直接后退,沿街的店铺也都迅速关门。

    哗!

    透明弧罩出现,纪伦双手遮住姐姐的眼睛,不让她看见刚刚暴力血腥一幕,又看了眼少尉,少尉姜山接受了这目光,平静说:“纪伦少尉,术士是国之精英,与国运相关,我必须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而且,这些人是受列强煽动的叛贼,杀之正是帝国军人的责任!”

    纪伦:“……”

    总有种站在岸上旁观,莫名给人拉下水,沾湿了鞋子的不爽,但对方是保护自己的立场,又无话可说,只能催车子转开:“快点去医院,晚了可能专家团都要忙不过来了……趁现在早点给姐姐看病。”

    车子穿过混乱街道,驶进了医院大门,好一会,终听到外面的骚乱屏息下来,在军事镇压下并没有扩散出一个街区……

    …………

    医院

    阳光穿过走廊一侧窗户,映着天花板上常亮的白炽灯,不见半点黑暗,姜山一路上楼,直接敲了开院长室的门,对里面一个男人说着,大抵是……已经安排的意思。

    苗轻云就一阵无语,她没来过郡城医院,还准备自己去挂号排队,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松。

    姜山转首看她:“没事了,我和上级汇报一下今天意外,你先回去,带相思小姐去大楼后面的设备室——医生会专门过去,免去她上下楼的麻烦。”

    “好。”

    这个女勤务员顺从了少尉的吩咐,转身离开时,她瞥见院长室里还有一个军装男人,别着少校军衔……她满怀心事回来,看到了姐弟还在原地。

    纪伦坐在走廊的等候休息椅上,纪相思坐在轮椅上,雪白小手托着下颚,大眼睛一眨一眨,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弟弟,听他在说话。

    这是医院一楼,最是人来人往,休息椅人来人往的护士和病人、家属等,都留意到这对容貌出色的少年和小女孩,少年气质沉稳少见,更醒目是模样才十岁的小女孩,她的面容姣好,丹凤眼,有种这个年纪罕有的明媚,手里抱着小熊布偶和银色笔记本,坐着金属幽光冰冷的轮椅。

    “可惜是个残疾……”有人说。

    姐弟并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就在家里一样,而没有一般少年男女初来郡城里的局促,而有着自己的节奏。

    “叮当~~~”

    风铃声在窗外响过,苗轻云看着少年和女孩,恍惚看到了夫人,不由露出微笑走过去。

    纪伦正弯腰在摆弄着轮椅,调节金属踏板高度让纪相思踩着更舒服,同时还在说话,似乎是在讲一个故事:“有只小熊和伙伴一起放风筝,风筝的线断了……掉进森林里,它们追进去找风筝,跑啊跑啊,掉进了一个幽深树洞里,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仙境……”

    “是童话?”苗轻云蹲下在姐弟身侧,帮着一起调整轮椅,说:“似乎没有听夫人说过。”

    小女孩抱着她的小熊阿福阿吉,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死也不承认她到了十六岁年纪还喜欢听童话,纪伦没有任何障碍,说:“是叫《漫游仙境》的童话故事,我自己胡乱编了。”

    “小郎谦虚了……听起来,好像道教入山遇仙故事,又不太一样……”苗轻云也是读过书,又多年在苏细眉身侧带着熏陶,有些文化。

    纪伦点首:“主题不一样,这是冒险故事,讲究的是接踵而来的危险和悬疑,一种动态,而不是渲染仙家神秘的静态……不过也吸取了很多传统神话元素,改天有空,我画一些漫画故事系列给你们看……轻云姐别笑,这可不是只给小孩子看。”

    “系列么……”苗轻云收起笑容,想了想,语气不太信:“报纸上漫画不都是一幅……这也能讲故事?”

    纪伦:“……”

    纪相思眼睛闪亮,她意识到这是自己没有接触过的新内容,翻开自己的银色笔记本,钢笔唰唰唰地记录:“是通过许多简笔画的组合来讲故事?类似皮影戏,固定成一幅幅画,引起读者想象来形成连贯故事?”

    “姐姐真是会触类旁通,这样理解,也行……不过要更复杂,一下子解释不清楚。”纪伦对一大一小两个女孩说:“晚上再讨论,我们跟轻云姐过去设备室吧,别耽误医生的时间。”

    “好吧……嗯,阿伦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呢……熊姐姐与熊弟弟走散了,她在翡翠森林碰到了红桃王后,然后呢……”

    “王后听了她的请求,说自己不认识熊弟弟,无法占卜,但是拿起熊姐姐的燕子风筝,施展法术,还给了她一双透明隐形的石蜡翅膀,可以飞翔……”

    “啊……”女孩掩住口,低首看看自己的双腿,羡慕:“那真好,我也想要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弟弟就是姐姐的翅膀。”纪伦说。

    纪相思抿嘴笑笑,没有接话,她在心中轻轻说:那不一样。

    医院大楼有很多区域,姐弟一路轻声交谈过去,偶苗轻云也会插话一句。

    纪伦说着话,通过一些细节确定了一些观察。

    寰球各洲,海权,陆权,枪炮巨舰,神灵干涉,这世界,真是奇妙啊!

第六十二章 冲突(下)

    医院大楼后面还有二层小楼,几个医生匆匆走进去,小白猫蹲在屋顶上,已经先到了。

    姜山也跟过来,没有参与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和少年的讨论,但一直严肃的脸上也不由柔和些:“纪伦少尉,医院会对你姐姐做一次检查,医生已经在设备室等我们,请快点过来。”

    到了检查的科室门口,有个女护士出来,招呼:“专家已在里面等候。”

    进去里面,一个三十岁的医生翻看着病历本,他看见纪伦推着轮椅少女进来,手指敲打着桌子:“纪江的儿子,新进术士?”

    纪伦眉微扬,指了指姐姐:“不是我的病,是给她看。”

    “哦,对……”医生目光落在纪相思的双腿上,问了她一些症状,笔尖在病历本纸上唰唰唰写着潦草字迹,又问一些,又写。

    纪伦视觉敏锐,但根本没认出这医生写什么玩意……就放弃了辨认,不愧是医生的字。

    这医生挥手让护士将纪相思扶到后面的机械白床上,护士看了眼纪伦和姜山,拉上白床前的白色幕布遮挡住两个男人视线。

    姜山自觉到门口,纪伦还留在房间里,一言不发,有一道非常单薄的雾丝,顺着墙角到幕布后面,连通到姐姐的耳侧,传给她声音:“没事,我在守着你。”

    医生挥手对护士说:“你去叫一下专家团的张医生,叫她来这里会诊。”

    “是。”护士出去了。

    这个医生简单检查了下,很快“州里下来巡诊”的专家****过来一个老医生、一个女医生,老医生面无表情,年岁久了也见多识广,没有多话,检查了一遍纪相思的双腿,又让一个跟来的年轻女医生在帷幕内检查了纪相思全身,等她出来,和她交流了一下,就在病历上写总结:“这需要专家团会诊来确定治疗方案。”

    “你是说,可以恢复?”纪伦握紧了轮椅把手。

    “不能保证,但还有方法可以尝试唤醒功能,疗程多久也难说。”老医生用词谨慎,尽量避免给患者家属太大希望,免得落差后产生医患纠纷……眼前这个少年可不是普通人!

    纪相思抬首,她抱着白床单,释然微笑,雪白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姐姐的身体自己清楚,弟弟就不要为难医生。”

    纪伦:“……”

    将纪相思安顿下来之后,留着苗轻云在病房里照顾她。

    纪伦自己在医院大楼、前后附属楼都转了一遍,最后上到阳台观察周围建筑、树木的高度和距离,留意几个有可能狙击地点。

    确定没有威胁隐患,才看向默默跟着上来阳台的姜山:“对了,刚才在街道上,你就不怕自己杀错人了?”

    “我得到命令只是保护你,消灭一切威胁,别的与我无关。”姜山手扶着栏杆,目光扫过下面医院门口每个出入的行人,许多骚乱患者送进了医院,这会增大了甄别难度:“去军中报道前这两天,你需要更严密的保护。”

    “谢谢。”纪伦点首,一时两人无语。

    “叮当~~~叮当~~~”

    铃铛在医院屋顶上响起,苏小小眉又开始她屋顶大冒险了,好奇是猫的天性,强大的行动力支撑着天性,纪伦看着它的身影在一座座屋顶之间跳跃,那是属于灵敏猫科动物的自由世界,不由拍了拍栏杆:“看看我们面前铁栅栏,再看看那猫,一下就觉得,人还不如猫活的自由自在……”

    “嗯?”姜山顺着少年视线看去。

    阳光下,小白猫在屋顶上跳跃,郡城展开一道道纵横交错街巷,还处在全城戒严,空旷而少行人。

    居民和商户都自觉或者不自觉被拘束在屋里,军警还在沿街巡查搜捕嫌疑,军犬的吠声猩猩远近可闻,听到犬吠,小白猫会警惕趴在屋檐上看看,又跳开远离……

    两人脚下的医院落在距离租界不远,一部分也方便为租界服务。

    在这里目光追随着猫的身影望去,空荡街巷一直铺展到不远的港口租界区,又变得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繁华如织,黑色燕尾服绅士和雪白裙装的淑女出入会所与酒店。

    在一片土地上,军事警戒线形成的咫尺之隔,与这面空空沉寂相比,那面似乎是遥远的一方世界……

    警戒线是有铁丝网和军队巡逻组成,一面是青黑制服的卢侯军队,神情沉默,一面是各色制服的租界军警,放声谈笑。

    小白猫轻松越过军事界限的上空,在没有阻碍屋顶之间继续跳跃,偶尔躺在某个阳台上晒晒太阳,偶尔蹲在某个屋檐上,探首屋檐下,端详着白水泥彩绘出来的泉水和游鱼。

    “喵~~”苏小小眉聪明机智趴在屋檐边,伸爪去捉鱼,只蹭下些油彩,身子反一晃栽下屋顶,不过这点高度是摔不死猫,长长尾巴甩动,身形轻盈一翻,就稳定落在阳台栏杆上,她仰望墙壁上这‘鱼’,冰蓝的眼睛里有着迷惑……为什么,捉不到呢……喵?

    正好一阵风送来港口的鱼腥气,有渔船靠岸,顿时转移了苏小小眉的注意,吸引她跳过去,消失在青年和少年两人的视野里,纪伦不担心她的安全,港口桅杆交错的环境,就和树林一样是猫科动物的天堂。

    纪伦对自己刚刚的话解释:“睡觉,吃饭,玩耍,冒险,这是一只小白猫的生活日常——你看她的日子,多欢快,所以我说人还不如猫的自由自在。”

    “确实……这世道,人不如猫。”姜山神情平静,收回视线,看着院门口送来的又一批枪击的患者。

    已经接到情报,死十三人,伤三十五人,大部分是无辜者,他们的血,流淌浸透了这片土地,姜山并不说这情报,只是低沉着声音:“但我们没得选,还得活着。”

    “有时我发现姜山你应去攻读哲学,作军事外的选修,或还能写出军事理论著作来填补空白,你很有天赋,少尉。”纪伦说。

    “……谢谢,战争结束后,我也许会听你,去上大学。”姜山没有听出别的意思,认真回答。

    “砰——”

    枪声又在城里某处响起,姜山条件反射抽出枪,但这次……是租界,那面一个东瀛商会馆门口打开,跑出来不少绅士淑女,产生了一点骚动,又平息下去,但可想而知这次的骚乱会在报纸上扩大,对小卢侯声誉形成一次打击,而小卢侯势必不能简单接受这种暗算,必会有着针对。

    沉默了会,纪伦说:“医院我已检查过了一遍,世道这样乱,你再向上级申请加派保卫人员,就带我去郡政厅吧。”

    “你现在就要报到?”姜山一怔,还差着两天。

    “漩涡是谁都避不过,以我现在的身份,更难避过,既这样,就投入更深些吧……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和你身后的人——包括之前和你在院长办公室谈话的少校,无论他是谁,无论他代表军方那个派系,只要能保护好我的姐姐就行。”

    纪伦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是一个早熟,却终不知道世情险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少年:“那我……就可以安心了。”

    姜山对此却感觉到心里一凛,一种说不出寒冷,稍瞬感消失不见,似乎只是错觉,缓了缓:“少校刚才的确在,但和我交流后,就离开医院回军营了,对于你的要求,我无权处理,现在我得下楼打个电话。”

    纪伦点首,目送离开:“谢谢你的坦诚,姜山少尉。”

    申请报告打上去没有遇到阻碍,军方第一时间,派过来四个士兵在医院内执勤,还有两个术士轮流——据姜山说,原也是纪江上校的人,来病房门口守卫。

    考虑到纪相思是女孩,两个身手利落的女兵长期调配到苗轻云手下,贴身保护纪相思。

    这些是明面上,纪伦自己观察,医院内外还出现了几个便衣,以这个时代眼光来看,算隐藏很好了。

    “对我还是很重视。”苗轻云、折寒梅、还有二个女兵当勤务员,这起码是少校的待遇。

    虽士兵、术士、便衣只是临时性十人队伍,但结合起来,也是上校待遇了。

    只是来的士兵面无表情,术士的表情更是有点阴沉,他们对纪伦的态度并不怎么样友好,甚至冷淡中显出了反感。

    “是因我没有去葬礼么?”

    但是他们对看上去才十岁的纪相思,却流露出一丝温情,很明显,保护上校的女儿,并不使他们反感。

    果然,一个术士穿戴着上尉军衔,他的表情显出了冷酷,厉声说:“纪伦少尉,你应该向我行礼!”

    “难道上校的儿子,连基本的军礼都不会?”

    纪伦顿时皱了皱眉,沉默一会,才说:“你说得对,少尉是应该向上尉行礼。”

    说到这里,年轻人表示认可,只是下一刻,眼睛向着眼前的两个人,淡淡的说:“只是我还没有受军衔,现在还不是正式少尉呢!”

    “你——”上尉术士就要发怒,还有个术士拉了拉他,让他停住了口,这新的术士看了看纪伦,突然一笑:“年轻人,别这样冲动卤莽,军人,就得有着军人的规矩。”

    “你父亲是个好军人,我不希望你羞辱他!”

    纪伦一笑,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第六十三章 军职(上)

    郡政厅

    “敬礼!”姜山与卫兵相互敬礼,但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等候,而纪伦拍了拍衣服上的尘,进入了里面。

    郡政厅座北面南,进入其中,是回廊,院落开阔又幽静,里面卫兵并不多,但才进去,就显的肃穆。

    “咦?”纪伦摇首,低声:“果然是重地。”

    按照指示,抵达一处,又有二个警卫守着,谨慎的看了他一眼,向里面传报,过了会,才出来,说着:“上校让你进去。”

    纪伦怔了一下,才进去,见得办公室内有个中年人,穿军服,配上校军衔,看上去年龄不过四十,脸上已有着皱纹,脸色有些苍白,只是表情却很沉静,正在批示着文件。

    “纪伦报到!”纪伦敬礼,知道这人就是管理着术士的特别行动处的谢庭树。

    谢上校看了纪伦一眼,一瞬间,他身上突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威慑,这威慑甚至在纪伦的周围,形成了压能。

    “没有灵力,但是这力量……”纪伦定了定神,才发觉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上尉,笔直站着。

    上校一笑,摆了摆手:“让我看看,真是很年轻啊!”

    这一笑,使得难以形容的力量顿时消失,上校又说着:“你父为国捐躯,这些年你也受不了不少苦,主上已经吩咐,立授你少尉军衔。”

    “汝父在郡内,有个别墅,主上赐给,现在你继承军职,父承子业,主上照样拨给你,恩典甚大,望你能多多珍惜。”

    “是,愿为侯爷效力!”纪伦“啪”的一声,再次敬礼。

    谢上校又说了几句话,这时一个准尉端着盘子上来,上面叠着军服,放着军衔,还有一把军刀在上。

    “谢侯爷恩典,谢长官栽培。”纪伦没有多话,第三次敬礼,见是无话,就退了出去。

    见着纪伦退出,上校坐在宽大椅子,平静的看着远去,过了一会,才问:“你怎么样看?”

    “桀骜不驯!”上尉很年轻,看起来相当的英俊,只是嘴角有点上翘,带着宗室一丝高傲,这时说着。

    听到这回答,谢上校微微叹了口气,说:“其实也难怪,纪江死了,他却活了下来,又没有经过军营的熏陶和训练,有这情绪不难理解。”

    上尉安静了一会,平平静静说:“我只知道他是军人,有这情绪就是不对,就应该处理。”

    谢上校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问:“怎么样处理?”

    “训练,磨练,考验。”上尉说着。

    谢上校轻轻敲桌,随手在纸上书了几个字,过了一会,把笔一丢,叹气:“不管怎么样,他是纪江的儿子,我们总得给个机会,你说是不是。”

    “是!”

    “那就等情报科叶春过来,就议定吧!”

    …………

    郡守府·路径

    “我是程新,术士,准尉。”

    一个年轻术士程新陪同出去,这术士非常年轻,只有准尉,说非常敬佩主人公的父亲,为国出生入死

    说这话,这少年程新眼神明亮,见纪伦不吭声,他醒悟过来,连忙转了话题:“大人虽受磨难,一醒就成了星桥境,真是让人羡慕。”

    “星桥境?”纪伦听到这词,终于开口问着。

    程新就介绍:“是,本来国内有不少标准,通幽化神等十几个位阶,但现在学习着列国的普遍方法。”

    “这分星光境,是术士就是,原理就是能使用法术。”

    “星桥境,能架起星桥沟通灵物二界,发生短暂的重叠,星场境,能使灵界降临地上。”

    “是么?”纪伦若有所思。

    …………

    中年上校看叶春进来,也不出声,展开某个地图,地图密密麻麻,隐出现一条蛇势,又在其中一个地名上划了个红圈。

    这时,叶春沉吟,说:“大人,这是不是不妥?”

    “怎么,你叶春,也起了恻隐之心了?”中年上校似笑非笑。

    叶春没有否认,转开:“上校您想,敌贼近日不断煽动百姓青年闹事,可见袭击在即,这十几处都关系卢侯龙脉,特别是那个煞点,是龙脉煞气集中点,派这个才成术士的年轻人去,很多事情他还不懂,死了还罢,要是坏了事……”

    中年上校摆了摆手:“纪江的忠诚,我们都不怀疑,而且他也为国捐躯了,但此子尚未考验,所得的力量更是异端,是不是对卢侯忠诚,还很难说,这次派他去守煞点,也是考验……”

    “考验什么?”

    “他的力量对抗煞气还是有几分可能,最坏情况我们也能治他,就看他是不是信任我们,又或是不是聪明。”

    “组织规矩就在上面,都有清晰记录,不会由于负责人由纪江换成我就改变。”

    “但纪伦个人是什么心思?纪伦关着门,组织看不见,也无法强迫敞开门。”中年上校摊了摊手,神情无奈,说:“只有纪伦自己敞开门,相信组织,我们才能相信他,过了互信这关,就是自己人,可以重用。”

    叶春点首认同,又微露不忍:“可是他只是个久卧病床的少年。”

    “少年?他的父亲纪江,或者我,或者你……在这个年纪,已战场上枪林弹雨滚了一圈,而别看纪伦久卧病床,能赢得力量继承,都不简单。”中年上校目光微冷,缓缓:“我不管他在灵界怎么赢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成了事实。”

    叶春不敢接这话。

    中年上校继续:“也不管纪伦多熟悉灵界冷兵器战,但现在他必须给我适应现在的火器战。”

    “这里古代战争温情已经一去不回,战争拼的全方面消耗,包括你我——每个人都在阵营对抗节点上,突袭斩首战例是屡见不鲜的事,没有什么地方绝对安全,更不会因他是什么王牌就特别照顾——况且他还不是王牌,要想王牌待遇,就靠自己去拼。”

    叶春叹了一口气:“不在意他是不是王牌,只不过……这是纪江上校唯一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军中历来照顾袍泽遗孤,你想给纪江留一个血脉,保证他安全就够了,甚至最好让他远离战场,你是——将狮子当羊来养了。”

    中年上校点了点自己副官,哈哈一笑:“但一个活着继承人,一只羔羊,这绝不是纪江想要,也不是我谢庭树想要……我要一个真正的力量者,一头雄狮,哪天我若战死了,他有实力,有手腕,有资历能接过我的位置。”

    “再说,现在情况不好,卢侯需要的不是照顾,是有力的爪牙。”

    叶春服气了,连忙说:“您别说这……”

    “大将难免阵上亡,两腿一蹬的事,有什么忌讳说不得?”

    谢庭树重新审视了一遍地图,修改了几处地方,就让叶春招呼人过来一起开会。

    会议持续了很久,下面众人散去,都有些精力不济,谢庭树的中年人,反显的精神抖擞,看见副官叶春精神萎靡样子,笑着拍拍肩:“老是做文职,你都要废了,该锻炼——”

    “您说的是,要不,这次给我也安排一个点?”

    “你以为没有么?别忘了我们指挥部下面就是一个点……到时敌人来了,看我们谁杀的痛快。”谢庭树挥挥手,出了门。

    叶春跟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洒在门口警卫钢枪上,闪动幽光,小汽车在门口停着,滴滴催促两声,里面有人拿着一只挂表:“时间到了!长官们!”

    叶春跟上校一起上了车,拍开警卫司机的挂表,笑骂:“这个急性子的老熊,不掐表会死……接下来按照行程,上校您要去参加租界四国领事馆的宴会,郡守的机要主簿要向几个领事解释昨天发生在东瀛商会馆的火灾……嗯,我都奇怪,这事情发生在租界区内,又不是我们派人干的,和我们有一银洋的关系?”

    “郡守府可不管这些……他们这些文官,得罪不起洋人大爷。”前面驾驶座的警卫司机老熊抱怨一句,他是底层的视角,说了大实话。

    “老熊的话糙,理不糙。”谢庭树说,突转首看向窗外,一处屋顶,阳光下一览无余,浅浅屋檐翘起挡住视线,但还藏不住人。

    老熊立刻警觉:“怎么?”

    “感觉气息有点熟悉,没事……看晃眼了。”谢庭树收回视线。

    小汽车转过街角,一只小白猫在屋檐上探首看,冰蓝瞳孔变化了一下,又跳着离开,猫铃铛在晚霞中响动,她在一个个屋顶和大树间穿梭,人们都习惯低着头,没有人留意头顶,仿佛只有人类才是这个寰球的唯一主人。

    小猫这就这样自由穿行在城市中,直到她看到树下掠过小汽车里一个少年,就跳落到车顶上。

    嘭——

    姜山在驾驶座上一个激灵,不过这次有了经验,知道纪家有只喜欢跳车顶小猫,听出了声音的熟悉,没喊出有炸弹,停下车,打开门。

    唰——果就一道白影跳下车顶,尾巴甩动,摇身一转,落在纪伦肩上:“喵~~”

    “苏小小眉啊……”纪伦笑起来,摸了摸小白猫毛发,说:“告诉我,你在今天的屋顶冒险中看到什么呀?”

    “喵喵~~”

    “可惜你不会人语,我又听不懂猫语……”

    “喵喵~~喵喵~~”小白猫摇头,铃铛晃动发出叮当叮当。

第六十四章 军职(下)

    纪伦看看猫铃铛里的迷你青铜钥匙,童心大起,又举起自己手里一串钥匙,摇得叮当响:“就你有钥匙?我也有啊,而且是大房子钥匙……叮当叮当叮当,羡慕吧羡慕吧……”

    竟还有人和猫炫耀,开车的姜山少尉脸色抽搐一下,小白猫也目光呆滞瞪着少年,有些无力垂下脑袋,趴在他肩上,有气无力地叫:“喵……”

    “谢谢,不用羡慕。”纪伦收了笑容,随口:“临时分配暂住的房子,连暂住证都不给,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过客……”

    “我们到地方了,纪伦少尉。”

    姜山踩了刹车,在前面一幢院子的大铁门前停下,门是一把八卦造型的黄铜锁封着的,让纪伦感觉有点奇怪,他下车后,眯起眼睛看了看院子上空。

    姜山随手关上车门,走在前面介绍说:“就是这幢……以前上校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听说夫人也住过这里。”

    “听说是在她离家出走,被上校捡到……咳,是救下她后,有一段时间就收留在这里,那时她才十五岁,呃,我只是听说……听说。”

    “……”纪伦神情古怪,他还不知道温婉的母亲有那样的历史,逃家……出走?被捡到?感觉是不良少女……说不定其中还有一段离奇爱情故事。

    纪相思最喜欢听这种离奇故事,但可惜当事人都已去世,无处得寻了。

    “锁有点特殊,上面有和你说是哪根钥匙么?没有?也行,我来试试……”姜山接过钥匙串,在一柄柄极相似的钥匙当中翻找可以开锁的钥匙:“我想想,记得应该是这根……不对,或者是这根……不对不对……”

    “这货的开锁技能值……是零么?”纪伦无语看着满头大汗的少校,感觉这家伙以后娶了媳妇要是吵架了,肯定要连门都进不去,忽感觉到肩一沉:“苏小小眉?”

    “喵~~”小白猫蹬跳上了墙头,蹭蹭蹭消失在院墙后面,似乎什么东西在里面吸引她,又似乎女主人受不了两个仆人的蠢笨,先行回家了一样。

    “所以猫虽可爱,但我不能理解喜欢养猫的……简直是在养主人啊。”

    纪伦叹了一口气,拍拍肩上的落叶和几根猫毛,而姜山终于试对了钥匙,铁大门在面前缓缓打开,显出一条布满凹凸不平鹅卵石的幽静道路,夕阳霞光下闪着熠熠微光。

    …………

    租界·********

    夜幕降临,晚宴要持续很久,少校叶春中途出来,扫了一眼警卫,重新回到车里,警卫司机老熊讶然:“结束了?”

    “大人物还喝着呢,我出来透透气,受不了里面气氛……”

    叶春说着,嘭地关上车门,看了眼霓虹灯闪烁的商会招牌和沿街一溜停满小汽车,冷笑一声:“这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老熊摸了摸头,没听懂长官这句诗里陌生的古地名,但也领会意思:“我们武人,和那些文人聊不到一块……嗯,上校呢?”

    “还在里面解释,解释个蛋……娘的,这帮文人球都不懂,我们是藏在鞘中的剑,抽出来就是要砍人,为这种破事增加我们曝光度,嫌我们死得还不够快么?”叶春暴露出他的武人本性,踹了车门一脚:“特别行动处,是这样使用的么?鬼才知道那些洋人里多少间谍。”

    说到这里,听到又一面车窗笃笃敲响,上校谢庭树也回来了。

    “踢车做什么?老熊在外面吹冷风,我给你顺了一瓶红酒回来……”谢庭树在后座位置上坐定,变魔术在空气里一抽,晃了晃手里的细长酒瓶:“要喝么?”

    “还是您手快……”老熊大喜,接过酒瓶,瓶口牢固的木塞,他随手拔了就灌,咕嘟嘟喝了一口,又说:“也不咋好喝,甜倒是甜,又酸……洋人不会弄些醋加糖来糊弄我们吧?”

    “老熊你这酒中豪杰,碰上洋人的酒就不懂了吧,酸是葡萄酒的骨架……只甜的话,和肥肉一样两口就腻味,纯甜还会涩口,酸才能盖得住涩味,你这牛嚼牡丹的浪费了……给我也喝一口尝尝鲜。”叶春笑骂着。

    “哈,尝尝鲜……长官你也是纸上谈兵,没真的喝过啊……”

    “谁说的,以前跟着老卢侯前线缴获过酒车,上敢死队一人一大口……不过热血上涌,也没尝出味道……上校不来一口?”

    “来!”

    两个军官,一个警卫,也没有杯子,就一人一口拿着瓶子喝,小汽车就徐徐开动了,直接当街酒驾,幸这时代车速慢……

    酒意增加了谈兴,谢庭树对于自己在这次晚宴的救火队员角色,反没有抱怨,他缓缓说:“在我是纪江副官时……他就告诉过我,这个位置,是火山口,抗压不行的人是坐不住,他认为我有这个能力……现在叶春你是我的副官,我告诉你,你的眼光还是低了些,心肠还是软了点,手也不够狠,这是你性格,你都三十五岁了,什么都已成型,改不了。”

    “是,下官知道。”叶春苦笑着。

    “不过叶春你有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不会奢求,所以我直白和你说这些……那个少年还能改,必须现在就开始学会承受,他和你我不同,你我都没有多少潜力了,而他却有着力量。”

    “只要证明了忠诚和信念,将来就可以在我这个位置,承受十倍百倍压力,甚至卢侯登顶大位时——”谢庭树说到这里,眼里闪动熠熠亮光,又黯淡下去:“诸事艰难,列强干涉,都想要我们华夏继续混乱下去,这条路会很长很长,我谢庭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但纪伦……还年轻,或能走到那时,阳光之下必然有黑暗,他会为卢侯承担整个帝国的黑夜,承担千倍万倍……到那时……到那个时候……”

    叶春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震动,酒水都撒了出来,没想到上校这样重视纪伦。

    谢庭树扶稳了副官的酒杯,拍拍他的肩,仰首将自己酒杯里的血红酒液一饮而尽:“为此,就算他恨我也没关系,甚至踩着我的尸体上去,我都不怨,你也不要怨……纪江的眼光没错,我能感觉到这孩子的巨大潜力,他能推进卢侯事业……为了帝国,我可以成为祭品,还记得我们的誓言么?”

    叶春怔怔看着他,酒意之中,仿佛看到了第二个纪江上校,忍不住低吟:“我们是黑夜里的剑,黑夜里的盾。”

    “我们的事业无人知晓,我们的功绩淹没尘埃,我们倒在黑夜里。”老熊也低声附和。

    “而一旦曙光来临……我们的理想必将实现。”谢庭树坚定说着,挥挥手,小汽车缓缓驶离。

    视野拉开,街道房屋缩小,枝叶在镜头两侧出现。

    “唰——”

    一只猫头鹰在高高的白桦树上转首,它黑圆瞳孔中倒映着整座城市的夜景,霓虹灯在租界的街道上闪耀。

    一只手在树干里伸出,拂着猫头鹰的羽毛,将它抓进一片光暗粉尘中,鲜花与绿叶交替而落,半空中就不见了形影,只有低低叹息:“……理想,我们的理想。”

    离租界不远·一处别墅

    一个树木下的围墙,一个少年仆人洒扫卫生,神情有些恍惚,这时,一个少女踮起脚跳出树丛,捂住双眼:“哈哈——猜猜我是谁?”

    “三小姐就不要戏弄我了。”只闻到了香气,少年就立刻醒悟过来。

    “好啦,段鸣同学你真没趣……”三小姐拍拍手,看着台阶已干净,左右无人,就拉着少年坐下来:“咦,你的衣服破了……”

    “前天去学堂,给桌子勾到了,哎,三小姐别靠这样近,给人看见了就……”

    三小姐抱着他胳膊,白皙小脸上露出微笑:“看见了就怎么样?你平时不是挺胆大么,做仆人还敢攒钱偷偷去上学,怎么这两天魂不守舍?在学堂上也不见你积极发言了,放心啦,段同学,大人去参加租界晚宴,娘和姐姐们都跟过去见世面,管家去给掌柜们吃定心丸查帐了,现在院子里没别人……衣服脱下来。”

    “唉,这……”段鸣大吃一惊,脸色害臊抓住衣襟:“这恐怕不好。”

    “好你个段鸣!瞎想什么呢!”三小姐抓起他的外套,推了一把,脸红红跑开:“我,我去给你缝上……改天再给你。”

    留下晕乎乎的段鸣抱着扫帚坐在那里,神情甜蜜又带着挣扎,半响风吹着冷了,触摸着扫帚干枯的竹竿,吐一口气。

    “对不起……三小姐,这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幸福……我不能让你没有名誉跟着我私奔,我要出人头地,我是在为更伟大事业而奋斗!”

    “咕咕——咕咕——”不太寻常的鸟叫声在巷子里响起。

    段鸣紧张看了看周围,仔细听着信号声音,跑到后花园一处池塘看了看,隐见到一丝晕红,跑回去,回应了一个鸟鸣声。

    下一刻,一个人影出现了。

    夜色深沉,晚宴尚未结束。

第六十五章 影子堂(上)

    街道·夜色

    梧桐叶落满地,蛐蛐叫声在地上响着,听起来明明在脚侧,细看没有,这种昆虫的翼膜发声频率所致错觉,实际或在街道旁的某个大树后面吧?

    街上还亮着灯的店面不多了,但总有些老字号还开着,其中就有张记药铺,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上门客人,但店还是开着,一个身穿朴素的灰色袍子、带宽帽子的女人出现在店门口,她压低黑色帽檐遮住脸,环顾下四周,小心进来。

    药铺里面的电灯不太亮,天花板是有些年木板了,上面是药铺的二层楼,给贵宾服务。

    一层楼分前后的两进,她跨过脚下包铜皮的木门槛进去,前进左边是柜台和整面墙壁的药柜,右面是给客人等候休息的椅子。

    在前进和后进的中间,一道雕花屏风挡住,避免过堂风,大抵有些截留财气的意思,屏风两侧是两条过道——通常客人进来都直奔柜台,不会注意屏风。

    灰袍女子进来就瞥了眼过道尽处的内堂一角,角桌上小花瓶今天插着白花,雪白娇嫩花瓣,是……茉莉花?

    “伙计,你好。”她的声音有点中性,并不自然。

    一个年轻伙计在柜台后面抬首,来客低着头,黑色宽沿帽子遮住了容貌,但伙计眼神毒辣,看灰袍下身段也认得出是年轻女子,衣着分不清已婚还是未婚,就不好用夫人或小姐称呼,他微笑:“女士,你要买什么药?”

    灰袍女子压着帽檐,低声:“当归二两,熟地三两……甘草五钱……”

    伙计立刻看看外面,手指了内堂:“当归在二楼,请上楼抓药,到里面左转,楼梯在插着白花桌子侧,小心别碰到消防水枪。”

    实际这种药铺通常将珍贵药物放在二楼,当归并不珍贵,身后药壁小抽屉上标号便是有,灰袍女子说:“不是在家里么?”

    “啊,抱歉女士,是我记错了,请跟我到后院来……”伙计笑着,出柜带路。

    过楼梯下面时,她抬首看了一眼墙壁,挂着消防水枪只是一根木头做的长圆锥,原始木桶按压供水,还没用上医院里先进的直接水管消防枪,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一家经营普通的药铺。

    灰袍女子跟着来到后院的一个小房间,伙计推开沉重的药柜,地面上出现一个木隔板,敲敲隔板,里面传出声音:“谁?”

    “有贵宾,是女士。”伙计说着转首,微笑伸手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绅士:“身上有枪么?有请交给我……好的,谢谢。”

    吱呀——木隔板打开了,石台阶通向地下室,灰袍女子走下去,木隔板就在身后一下合上——嘭!

    四周陡陷黑暗,让灰袍女子脚步一顿,黑暗里似乎有目光在盯着她看,她僵在那里:“谁?”

    这是极具备穿透力的目光,她有种自己没有穿衣服的错觉,本能双手抱在胸口遮住,对方似乎判断出她没有威胁,在黑暗中目光才收回去……听不到呼吸声,是术士。

    人类的双眼经过明暗落差,渐渐适应了环境,灰袍女子才觉察到这里并非纯黑,隐一个发亮的长方形门框屹立在黑暗中,里面传出怪异沉闷的规律声,似乎是地狱之门竖立在那里。

    术士没说话,只是在后面黑暗中传来翻报纸声音,明显懒得理会。

    灰袍女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推开门,伸手遮挡陡亮的光线,耳边听到鞭子当空挥舞的声音,接着是“啪”,还有男子惨叫声。

    她心下一紧,重新适应了灯光,放下手。

    面前有一个黑色长裤、挽起白衬衫袖子的中年男人,他在挥舞鞭子,抽打着绑在铁架上的青年男人。

    这青年浑身赤果,光猪一样,两只手吊在两个钩子上,整个人随着鞭子抽打在悬空晃荡,这时发出了非人惨叫……见灰袍女子进来,行刑的中年男人丢下鞭子,掏出枪:“叛徒!”

    青年男人抬首看向灰袍女子,神智清醒了点,看见她时,眼神里流出一丝亮光,灰袍女子呆了呆:“黎明客……褚正?”

    “我不是叛……”褚正发出沙哑声音。

    “啪!”的一声,褚正闷哼一声,表情凝固,额上一个血洞,子弹带着脑浆喷在后面墙上,尸体垂落下来。

    “狡辩!”中年男人冷笑。

    灰袍女子身体一颤,克制着没有动,低首:“没想到他会背叛……好几条线都损失了吧?”

    “牺牲总不可免……”中年男人晃了晃枪,吹飞了青烟,看向灰袍女子:“这损失甚至波及到樱花,上面大人对此很失望,现在全城戒严搜捕,风声很紧,影子堂决定临时启用新面孔,作他的小一届同学,你说呢?”

    “您说的对,已有这样多志士被捕被杀害,但我们不会放弃,只有梁侯才是拯救天下之人……”灰袍女子加重语气,似乎是要说服她自己:“我们影子堂,为了大业,都是过河的卒子,都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了……这句话我欣赏,别看现在的光鲜,就忘记了自己底子……哼,什么黎明客,以为自己是下一个纪江?”中年男人冲着青年尸体啐一口,这才收起枪,对她说:“卢侯龙脉已失去了纪江坐镇,流经穴点,基本都已探明,还有几处疑点不明,你去查这个……”

    灰袍女子拿起桌上的一张图纸,看了看某个红圈,有些不确定:“它有什么特殊么?”

    “不该问的,你不要多问,去了现场你就知道了,查看一下院子里面是否有稳定的两界状态特征。”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挥手,让她离开,忽又望着她窈窕身影,抛给她一份纸包:“带上药!还有……下个月信号是红花。”

    灰袍女子鞠躬,转身离开这个血腥逼人的地下室,关上门时,才在黑暗中大口喘息着……有些不适应眩晕,定了定神,黑暗里已没有人,大概是上去检查周围了,风声鹤唳,地下据点的人手并不充裕。

    她也去敲响上面隔板,年轻男伙计打开门,还是一副礼貌的笑容,但已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女士,这是你的枪,请拿稳了。”

    出去街巷上,灰袍女子压低帽檐,左右看了看,匆匆离开这里。

    一个男人在黑暗小巷子阴影里出来,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街角,对空气中说:“审讯不成功,黎明客没有供出什么人,你认为她可信么?”

    “她没得选择……”空气中声音说。

    “也是,毕竟是潜伏者,什么资源都没有,等于是新人,和黎明客那种枢纽上的老人不一样……不过还是奇怪,黎明客会背叛?”男人皱着眉,不敢多说下去。

    “汪汪汪——”

    长街一面传来犬吠声,警靴脚步声,男人连忙转移到一条畅通的小巷。

    三四个黑皮的郡守府巡警一路过来,牵着条大黑狗,神情无精打采,说是巡逻倒有些是遛狗,甚至那条大黑狗都比他们活跃有精神,更不如说是——被狗溜。

    狗一路溜着他们到到了药铺门口,看到还在营业,带帽子的黑皮小队长就停下,例行招呼店铺的伙计:“你,出来……晚上有没有看到异常人?”

    “各位长官好……抽烟吗?给,给,给……”年轻伙计笑着先散了一圈纸烟,连说没有看到,又抱怨宵禁影响了生意,问:“什么时戒严结束啊?”

    “你问老子,老子怎么知道?”黑皮小队长没好气地喷了一口烟圈,弹弹烟灰,挥手让人进去检查一圈,自己在门口和伙计扯淡:“那是大人物们的事,听说租界东瀛商会馆枪声,还着火……死了个倒霉露西亚洋人,郡守府大人们不是死了爹一样……一层层催命,今晚不算,明天还要过来扫街!”

    “啊,这事摊下来,我们也真倒霉。”年轻伙计叹着口气,借着身体挡住光,往小队长手里塞了块银洋:“各位长官保境安民,辛苦了。”

    黑皮小队长摸了摸,没有动作,伙计就知趣地又塞了两枚,黑皮小队长这才满意地拍拍伙计肩:“明天正常做生意就行了啊,哈哈……”

    几个黑皮听到笑声,就在药铺里出来,摇摇首:“没问题。”

    倒是那只大黑狗冲着小巷子里嗅了嗅,开始往里面钻,正是灰袍女子之前离开的方向。

    伙计目光微凝,盯着那条大黑狗,这条大型犬的体态修长,速度敏捷,一旦加速奔跑起来甚至可以直接扑倒成年人,并且明显经过特殊训练,很难处理,比几个黑皮巡警难对付多了。

    但接着不知听到什么,它竖起耳朵,又转向街道一侧撒腿狂奔:“汪汪!汪——”

    “有情况!”

    黑皮小队长神情一紧,将卷烟一丢,立刻带队伍追上,隐隐看到一个白色影子晃过大树,还在快速奔跑,就拔枪喝着:“那人,站住!再不站住!老子开枪了——”

    “喵~~”

    一只小白猫蹿到树上,看了下面愚蠢人类一眼,掉头消失在繁密枝叶间,跳到了屋顶的背面。

    树下面的狗还在龇牙咧嘴,冲着小白猫离开的方位狂吠,黑皮巡警一个个举着手枪,都还来不及瞄准就已丢失视野,面面相觑一阵,又松懈下来,有人冲着地上呸的一口:“原来是只猫啊,我刚刚还以为是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第六十六章 影子堂(下)

    “这条蠢狗……”黑皮小队长踢了狗一脚,骂骂咧咧:“没事就知道斗猫……”

    “呜汪……”狗有着灵性,发出委屈叫声,可惜它愚蠢主人听不懂。

    而在小白猫离开相反方向,灰袍女子奔跑到两个街区之外,才停下脚步,雪白的手指摘下黑帽子,秀发披散下来,她蹲在一个小巷阴影中,似乎是个同伴被抛弃的小女孩,声音哽咽:“褚正……曹杰,楠小雨,我们当初为何要选择这条路啊……”

    没有人回应,只有秋风在巷子里呼啸而过,这股影子堂吹过屋檐,发出呜呜声,仿佛幽魂在呜咽。

    早晨是在鸟语花香中醒来,翻身坐起,面前南墙并无砖石墙壁,而是一扇扇木格联排的落地窗,大幅玻璃窗外是一丛丛翠绿芭蕉沿着满墙竖立,阳光辉映,宛是翡翠一样灿烂,与室内的幽暗相互映衬,似是一副画卷。

    小白猫在墙潜行,她俯身靠近一只灰羽毛的小鸟,那鸟啄食墙上虫子,脑袋左右骨碌碌转动,它没有看到背后猎食者,突墙外传来小汽车的突突声,嘎吱一下急刹车的声音。

    小鸟一惊立刻就振翅飞远,小白猫扑了个空,蹲在墙看着它飞去的方向,摆摆尾巴:“喵~~”

    纪伦忍住笑,披衣推门出去:“苏小小眉,下来。”

    小白猫跳到他肩上,很沉,纪伦摸了摸她:“你这只胖猫。”

    “喵喵~~”小白猫不服的叫了起来。

    昨天检查了一番,没有时间欣赏园子,就睡了,现在起来就有了逛一圈兴趣,这是古典小型园林,占地七亩,已靠近郊区了,这时代地皮不值钱,营造布置花费了些心思——据说是对某个与老卢侯做对大族抄家所得,院内古木森森,移步换景,各个角度都有着不同的风光。

    主卧室出去的路要登上一座白石假山,山上有个平台和小亭、桌椅,可供主人落座小憩,亭子四面开口透风,俯瞰四方景色使人心中一阔,甚至可以看到院子外面街道——有个军服合身年轻女子伶着一个食盒下了公共汽车,脚步轻盈沿着街道走过来,是……轻云姐?

    纪伦远远对她招呼地挥挥手,收回目光看看身后院落,脚下的假山其实并不高,又坐落在边角,古木掩映看不清园子全景,下山,一侧则是半亩荷花小池,绿色水面已是残荷飘零,不过水是活水,有着很肥的游鱼。

    小白猫就又跳下来,对着水里的大鱼,认真挥爪:“喵!”

    纪伦由她自己玩,水池一道水榭长廊通向外面,风水设计的很好,秋日晨起,太阳照下来就有点热了,但晨风还是昨夜余凉,顺着院子里建筑吹到水面上,残荷浮动,游鱼摆尾,小猫的毛发都给吹得飘摇,吹过长廊,纪伦也感觉到一片清爽。

    打开院子大铁门时,外面小汽车发动机声音已停下来,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熟悉的绵绵声音:“轻云姐?”

    “小梅怎么开车来郡里了?不是让你留在家里照顾老管家……”这是苗轻云清脆声音。

    折寒梅语气无奈:“轻云姐,费管家在你们走后突犯病,吃药都没压下来,一直说心悸,镇医院擅长内科的李医生没了,黄医生不擅长这个,治不成,推荐转院找郡医院的专家团,昨天我就送他来了,想着找你……但费管家叫我瞒着你们不要说,我想想别的人可以瞒,还是得过来告诉小郎一声……去郡厅问来的地址。”

    犯病来郡城?这么巧?

    纪伦对老管家的事故不予置评,他现在是军职在身,家事基本不理会了,打开大铁门,对着门外交谈两个女勤务员笑了笑,说:“轻云姐,小梅姐,进来说话……费宏没事吧?”

    “现在似是好了。”美少年……不,小师妹折寒梅笑吟吟,跟着苗轻云进来:“为什么叫轻云姐全名,叫我就是小梅姐,我很小?我哪里小了……”

    纪伦其实是跟着苗轻云叫着,虽记忆不完整,但他心中就没把自己当成少年,笑了笑:“你哪里都很小。”

    “喂!打你——”折寒梅当这小郎少年心性,有些羞恼了一番,消停下来,瞅瞅这处别院风景,道路左右古木森森别有一种异样,尤其是脚下的鹅卵石小径在阳光下闪着灵光,吸引她:“这路怎么有点发亮?”

    纪伦随口敷衍说:“这卵石是特殊的翡翠伴生矿种,漂亮,但不值钱。”

    “小郎懂得真多。”折寒梅笑着称赞,看看周围院落:“我能逛逛么?”

    苗轻云拉了口无禁忌的小师妹一下,想要说话,就看见一身笔挺军服英俊少尉过来,她就又抿嘴低首,折寒梅手肘格了她一下,意味深长轻笑:“尽说我,轻云姐又是怎么过来了?”

    “是相思……让我给小郎送饭来。”

    苗轻云无视小师妹促狭,提了提手上的食盒,盒子提手上挂着一只小熊布偶和一串红豆手链:“专家团特配厨师,相思早上吃了一份觉得好,就说——要阿伦也尝尝这味道。”

    “她说姜山少尉一看就是连自己生活都照顾不好,要阿伦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还叫我把阿福带给你,问你在军中什么时有假期。”

    纪伦早就看见了食盒,但听到姐姐的传话隐意,心下还是暖暖,说:“过几天,就去看她……你以前来过这里?轻云姐。”

    “没有,不过听姜山说起,夫人少女时在这里住过一年,夫人也讲过她以前的一些故事,小郎要听听?”苗轻云露出一个理解笑容。

    “那给我讲讲吧?”

    纪伦在假山凉亭里坐下来,食盒打开,一份份碗碟放在桌上,问了她们都已吃过饭,就让姜山上来一起分享:“都别客气,相思请客,州里专家团的大厨手艺,机会难得。”

    姜山只好坐下来,不过一旦开始吃,他就不客气了,吃的速度很快,标准的军中风格。

    纪伦则是慢条斯理,每样都尝一点,注意更多放在听苗轻云讲母亲……少女时有趣故事,名苏细眉的女子曾经存在过的点点滴滴……期间小白猫跳上假山,蹲在休息长椅上,看着几人:“喵!”

    “小小你也想听么?”纪伦放下筷,安抚她的柔顺脊背,心中一片安宁。

    “喵喵!”小白猫却炸了毛,一下跑远。

    纪伦:“……”

    折寒梅到纪家来得晚,基本在纪府主宅,也没见过几次苏细眉,未必真感兴趣,她只是礼貌露出倾听神色,偶尔左右打量院子,伸手捂住嘴巴,掩住哈欠。

    纪伦看出来了,说:“小梅姐最近晚上没有睡好?”

    “没有没有……”折寒梅身子一僵,连忙放下手,在轻云目光下端端正正坐好,吐了吐舌:“昨天开车太困,昨晚又很晚……”

    纪伦就理解地一笑,对她:“去看看小小,别让她捞鱼掉水池子里了。”

    “捞鱼?哈,这个我可以帮它……”折寒梅立刻睡意一空,高兴跳下假山,往小白猫跑去。

    姜山放下筷子,看了看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怎么了?”纪伦微笑,说:“不好吃?”

    “不是,这座院子有些……危险……”姜山欲言又止,不太放心,但与苗轻云目光对视了一下,他又沉默拿起筷子,重新扒饭。

    两个男人一会吃完早餐,苗轻云讲故事声音不由放轻下去,她转口:“我回去相思那里,只有两个女兵在,不太放心……让小梅也和我一起回去,我坐她的车子。”

    姜山看看纪伦和苗轻云,见两人似乎还有话要说,就知趣起身:“我去叫她。”

    假山上只剩下纪伦和苗轻云,她皱眉思索着今天要做的事,手中收拾的碗碟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打碎,蹲下去捡起时又割破了手指。

    纪伦无语:“轻云姐,昨晚你也没有睡好?”

    苗轻云有点尴尬笑笑:“第一个晚上,不太放心让两个女兵守夜……小郎有话要带给费管家?小梅说他也在医院里。”

    “费宏?叫他好好养病,多加珍重……你坐下别动,手指伤口别包手帕,我给你治疗一下。”纪伦手现一团雾气,握住她的手,只是一抹,这伤痕瞬间就愈合,只余一丝红线。

    “轻云姐还有精神的话,继续说说我母亲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伦这时突听见“啪,啪,啪”,还带着女人笑声,似有似无,顿时一怔:“你听到声音了?轻云姐?”

    苗轻云也是一怔,神情有点茫然:“什么声音?”

    “哦,可能我听错了。”纪伦笑笑,帮她收拾了食盒,又说了些话,才一起下了假山。

    阳光灿烂,花草繁茂,一路到了偏室,突苗轻云的脚步顿住,顺着她目光看去,纪伦看到房间窗户里,一对男女坐在床上,靠在一起。

    小师妹折寒梅面带笑容,和姜山说着,笑嗔着打了他的肩一下,而姜山也一改平时的严肃,露出了开心笑容。

    苗轻云捂着心口,靠着树干,有些喘不过气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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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火车,道法领域,列国、华夏、世界大战! 诸神引导着国家的命运,决定着兴衰和版图;术士活跃在坦克大炮之间,为自己国家前赴后继! 决定命运的是谁? 核武,还是真君?气吞寰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气吞寰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气吞寰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