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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柯守     气吞寰宇txt下载     气吞寰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手术台(上)

    “出于患者的利益,手术不可避免”

    纪伦冲过,就前面走廊敞亮,雪白的墙壁上刷着这样的字,而在而在对面,手术室的灯亮起,可以看见,一个小孩躺在手术台上,而医生和一群护士准备手术。

    “李医生,你果然复活了。”纪伦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医生是谁,这时李医生回头一个笑,手术室的门徐徐关闭。

    “住手!”纪伦纵身直扑上去,但只见手术室前走廊房间大开,涌出了大批铁面具,杀了上来。

    “去死!”

    “啪!”

    靠的最近的铁面具发出了一声惨叫,黑血四溅,尸体倒地。

    纪伦却没有得意,这时数个铁面具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纪伦冲势不减,紧接着可以清晰看到,周围突显出一片残酷而美丽的光!

    “噗噗噗!”刀光轻易而举切进了铁面具的坚韧皮肤里,带出黑血喷射了出来,最可怕的是,每个铁面具都在要害刺出了一条深长的创口,且穿透了过去,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心脏。

    “杀!”接着,纪伦面无表情,一道蓝光射出,打的并不是铁面具,而是周围五米范围的地面,顿时起了一层薄冰!

    薄冰一出现,余下铁面具都又是一滞,这时,刀光再闪,丝毫不带滞涩的掠过了余下抵抗在门口的铁面具。

    黑血飞溅中,纪伦一侧身,硬是在门完全关闭前,冲进去,抵达之后,没有丝毫停留,刀光一闪。

    “噗!”李医生持着手术刀的手,突然之间飞出,黑血却流的不多。

    见纪伦冲进来,周围护士并不阻挡,李医生被斩了手,却并不喊疼,反露出了诡异的笑,嘴动了动,没有声音,却能通过唇语辩认:“你终于来了。”

    “啪!”纪伦心中沉一下,知道事情不妙,但下一瞬间,本在手术台上绑着的小男孩,睁开了眼。

    这是令人心颤的一双眼睛,散发着绿色幽光,充满着邪气,让人不寒而栗,纪伦刚要说什么,精神一恍惚,一股深深疲惫感袭来,纪伦头一点,就沉了下去。

    …………

    雪在下着,灰暗墓园里厚厚一层,黑色大伞下,年轻女子一身黑纱长裙,牵着男孩和女孩来到一处墓地前,小小的墓碑上贴着长眠者姓名……名字,生卒年,照片。

    名字是模糊,生卒年是非常短暂儿童,照片也是模糊,正迷惑死者是谁,这时一晃,变成了自己,写着……纪伦。

    什么?

    黑色大伞正收起来,来吊唁家人的成年女子在安慰着哭泣小女孩,小男孩左手牵着成年女子,右手牵着小女孩,在中间抬起眼睛,看着自己:“我们已经阴阳两隔……哥哥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打扰我的生活?”

    死的是我?我才是鬼?

    纪伦悚然一惊,他想起来,家里有个人死掉了,不,应就是弟弟……

    …………

    “不,假的!”纪伦拼命睁开眼,回醒过来,想起身,却动弹不得,再一挣扎,发现自己躺在了手术台上,而手脚包括身体,都被绑住了。

    “起!”

    手术台突起了电光,噼啪连响,绑住的绳堋开了些,却没有断开。

    “哥哥……别挣扎了。”眼前出现了小男孩,鼻子里流出了黑血,他擦了擦:“当年进入手术台,就中了我的术。”

    “哥哥,你真的很强大。”小男孩的手痴迷的摸着纪伦的手:“看,里面流淌的,是鲜血。”

    “而非和我们一样是污秽。”

    “为什么真君和父亲,一样都偏爱你?”

    纪伦沉默。

    小男孩没有多问,双目赤红,只是一顿。

    “轰!”李医生和护士发出一声惨叫,化成了雾气,一旦化成了雾气,小男孩立刻眼睛亮起,徐徐吸取。

    这吞吸,让纪伦想起了家里地下室技能:“你……是什么鬼怪?和地下室有什么关系?”

    “它只是火光下一片扭曲影子,怎么能将我纪列,与那种低贱之物相提并论?纪伦哥哥你忘了……我们身上都留着同样的神圣之血,帝国需要我们,家里也需要我们,但只有一个人,而我才是爸爸最爱的孩子。”

    锵!

    小男孩在雪白托盘上拿出一副手术刀,甩了个刀花,柳叶弯弯的锋刃晶光一竖,对着纪伦切下:“别怕!哥哥,我品尝过,不会很痛……这样以后我们,就各安其事了。”

    手术刀当面一切,额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似乎是竖着的眼睛,流出了血泪,滴答,滴答,滴答……什么东西在体内流逝。

    竖眼一开,纪伦的视野更清晰起来,盯着对方看,分析出并不是怪物,也就是真的弟弟,却没有愤怒和绝望的情绪,面临背叛与死亡平静漠然态度的接受,仿佛习惯了一样,连他自己都有点奇怪,这时只是平淡叙述:“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妈妈知道了会难过……还有你姐姐,你是忘记了她们,还是说想看到她们的哭泣?”

    “……我是爸爸的好孩子,只有爸爸会懂我,一切都是为了帝国……”

    小男孩沉默了下,这样说着,他似乎知道一些纪伦不知道的事情,继续下刀,就是这时,纪伦怀里的玩具娃娃突浮现出现来,喊了声:“弟弟——”

    “啪”男孩吼声:“纪相思!”

    玩具娃娃消失,雾气移形,裙裾放在冰冷手术室中,隐见玉腿修长,少女双手合握一柄纯白太阳伞挡住,某种巨大力量在冲击。

    这刻纪伦仿佛看到了母亲张开双手保护自己的背影,但这个叫‘纪相思’少女又并非母亲那样女人……也并非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个病床上小人。

    而是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背影,带着白色淑女小圆帽,黑色柔顺的长发笔直垂落在肩,两缕发束挽着一个发结产生了动态,发结别着个笑容可掬的橙黄小熊圆牌,缀下银色丝线上穿着一颗颗亮晶晶的红豆,她喜欢红豆,她喜欢笑,她喜欢书,她喜欢为弟弟而打架。

    而自己也似乎回到了年幼时,跟在她身后的记忆,本能喊出来:“姐姐!”

    “纪玥,你怎么敢?这是我和他的决斗,不关你的事!”

    “我不叫纪玥,我叫纪相思,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我要保护弟弟。”

    “我也是你的弟弟。”

    “不,你已经死了。”

    一句话激怒了小男孩,“轰”一声,凶厉血腥的黑气冲出,浓郁得仿佛是要化作水滴出来:“住口,死的应该是他!”

    少女“唰”一下,自伞柄机括抽出银白刺剑,挺身突刺,白色大伞时隐时现闪在半空中,有时可以让她拽住伞柄,有时伞盖在她脚下出现,每一次都提供借力。

    噼里啪啦交锋的声音在电光火之间响起,始终看不清小男孩拿着的武器,根据推断看来是一种细小的杆状,动作是挥舞,那可能是法杖、鞭子、画笔……

    明晃晃的白色光团遮挡了视线,不知为何,纪伦感觉到这团光与自己很有关系,而且少女在与男孩交战中,出现了一种力量流失现象……它在夺取少女的力量,这是什么现象?

    “呵呵,纪相思……哼,我好心让你在医院安养,你却背叛了我!”

    “感觉到失去力量痛苦了么?这不过是将我所品尝的滋味,让你们也品尝一下——剥夺的一干二净!”

    “哼,要不是李医生心怀异谋,我怎么会死?”

    “不过要不是李医生心怀异谋,我也不会在你一次次死亡中获得力量。”

    “我是掠夺者!幻影者无法对抗我,纪相思,现在当面告诉我选择,服从我,或者去死!”

    “你做梦——”

    少女娇喝,她的打法非常凶狠,丝毫没有小萝莉时的软软可爱,但保护弟弟,保护亲人的决心,纪伦完全感觉到了,他想起来了更多……

    “你不是我的对手!”小男孩怒吼,下个瞬间,就看见少女喷出了血,在半空中,却是一句:“替身!”

    小男孩愤怒而惊恐大叫:“你敢——”

    纪伦精神一恍惚,小男孩不见了,手术室门在空空摇晃,而自己站在了手术台前,恢复了自由。

    取代自己躺着是一个四五岁小女孩,青色的洁布覆盖她小小身体,只有细幼雪白肩露着,她脸色苍白,身体又变成了小人儿,白白软软的精致瓷娃娃模样,睫毛无力垂落:“弟弟……刚刚你都……看到了,我的力量还是不足,它的邪术又变强了,现在只有你能杀了它。”

    “别说了……我来救你!”纪伦虽意识到了少女与现在萝莉是一个人,但还是难以对一个小女孩叫姐姐,变出了匕首,就是一切。

    刀切了上去,但绳子却毫不接触,接着,手术台又出现了虚影的医生和护士,不是李医生,而是别的不认识医生,就要对小女孩动手术,柳叶弯弯的刀锋有些晦暗不明,连着小女孩的形体也是……

    纪伦一伸手摸向她肩,落了个空,直接按到了冰冷手术台上,这才意识到——她和医生护士其实都不在这里。

第三十七章 星桥(上)

    “噗!”剑划过男孩脖子,却撞在一层透明阻隔上。

    男孩整个人跌退,踉跄几步,拉开纪伦的追杀距离,它手中画笔白光刷了一道又一道:“只靠武功,比得上我?你的剑,在这里对我是没有伤害,反是你……ava-grah!”

    法术,剥离!

    画笔过去就是一片空白,某种它画中太阳的光照,天上云雾哗的到过,纪伦身上盔甲瓦解并且落地,只剩下一身连体衣。

    “哈哈,哥哥你这表情真是有趣。”

    “你明白了?武功还是需要法术才有力量,镇卫队本身就是真君的卫队,它们的盔甲,就是来源于它的权限,你,我,纪相思,我们三个都拥有调整改变它的权限,现在只剩你我两个了。”

    “只是,我有时间研究和掌握,而你没有……连破防都不能,别说姐姐了,你连盔甲都保不住,你也就剩下剑了吧……”它大笑着:“剑还是我修好,我会给你一柄能杀我的剑?我清楚剑的承受上限,力量交锋不断侵蚀,你猜剑会什么时再一次折断呢?”

    纪伦并不理会,瞬息之间快速挥剑连斩男孩防御,鲜血灌注的烈火之剑,力量就是力量,它必须得到对消,法术防御也还是几息之间就变薄到几乎不见,男孩脸上再度紧了紧,喊起来:“一切都是计算好,你的力量不足,你会先死!”

    “也许。”纪伦挥剑,透明防御“轰”的一下破碎,在它脖子上擦出血痕。

    小男孩捂着脖子,精神上终于坚持不住,一脸阴霾,掉头就跑向医院大楼。

    “借一下你的弩,谢谢。”

    纪伦踢飞了一个卫队战士面前的帝国甲士,在战士目光中,顺手摘走弩弓和箭袋,冲进了大楼……

    就和小女孩说的一样,它害怕与纪伦正面,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纪伦相信小女孩……或者说姐姐的判断。

    …………

    “帝国万岁——”

    最后一声怒吼在院子响起,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帝国军甲士全部杀光,小镇卫队战士也只剩下一半,没有再动手。

    卢胜停步在医院大楼的十米,看着里面二个兄弟同室操戈的一幕,而单手按胸,单膝跪在地面上……冷面队长的这个反常背后,似乎有悠久而传统的意味。

    “您将在鲜血的祭坛中复苏。”卢胜顿首说着。

    走廊里,两个身影在高速飞奔,不时交错而过的鲜血、法术,天花板一盏盏白炽灯闪烁,任何一瞬都让人感觉到它们会在下一秒炸开,但没有。

    “是抽取力量?”纪伦能感受到,小男孩在疯狂抽取大楼里力量,无时无刻不攻击着自己,而纪伦也不时地射出一箭又一箭,箭上燃烧着烈焰,对撞抵消小男孩法术,而一旦突破到近身,就几乎是撵着它攻击。

    一剑又一剑,刺出了火星与灼烫。

    纪伦习惯了病房里一夜夜的折磨,一天天的孤独,忍耐着伤口的痛苦,甚至享受着生命苦难中微妙的生机,这一路跑来,逐渐感觉到,力量在一次次使用中恢复,逐渐磨合、适应、运用。

    挥剑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力量一次比一次强,直到……

    “够了!游戏就到这里……我不想再玩了。”

    五楼一个房间里,小男孩停下脚步转身,房间里没有灯光,这是个十平米左右的病房,别的都没有多大差异,差异的是四面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画着画,这时,这些画都亮起了黑光。

    小男孩艰难地深吸一口气,身上伤口笼罩着黑光,渐渐愈合。

    纪伦同样进了房间,他已失血很多,但终将它逼到了这个死角。

    小男孩紧张后退,伸手敲了敲铁栅栏,嘭嘭——它也同样出不去,但看到有趣景象,于是手指玻璃窗下面一动不动的卢胜:“看吧,他们也不会救你,这是传统,哥哥……这里是我的地盘,你的血能流多少呢?”

    “武功这种原始方式,太过悲哀!”

    “不得不承认你很顽强到出乎我的意料,但你这是用生命在与我对抗……何苦?你失去的血,带着力量已洒落在医院里,和过去七年一次次死亡的洒落还不是一样?实话说还得感谢哥哥,正是哥哥你的血,养大了我!”

    “看,这些颜料的主体,就是你的鲜血,否则弟弟我还未必能活下去。”

    “不过终究尘埃落定,胜者为王,现在是你用生命为我做出最后一份贡献的时候了。”

    纪伦没有言语,这个身体失血过多让他视野模糊晃动,举起弩弓,扳机咔哒一声,没箭了……又举起剑,金红色火星已点燃了剑锋,高频震荡的链锯,烈焰滚滚劈下——

    咔!

    长剑折断,扔掉,这已经是第三次折剑,都习惯了。

    男孩脸色微松,笑起来:“你看,我说过,计算过这剑的上限,无法承受我力量最强的主场……而你的血没有了承载武器,你还能破防?”

    “这房间没有别的武器了,我是不会给你公平决斗机会……你没有武器,而我还有法术,你死吧!”

    纪伦冷笑:“我也有法术。”

    几乎是同时,空气中多出了一阵低微念诵声,是自两人嗫嚅着的嘴唇中发出,听起来很虔诚,仔细一听却使人不寒而栗。

    “轰!”

    几乎同时,两人的背后,都显出了一个虚影,这二个虚影几乎是一模一样,色泽却有些不一样。

    一个白色透出红光,只有双眼里带着冷漠。

    一个黑中透出红色,带着狰狞之色。

    几乎同时,两个虚影都是一击。

    “轰!”淡红和暗红色大量雾气出现,整个房间顿时炸开,纪伦硬生生撞飞了开去,重重落在了门上,鲜血在空中吐出,但下一个瞬间,纪伦一个翻滚,又扑了上去——果然,存在在小男孩前的防御没有了。

    翻滚,踹踢,擒拿,各种贴身肉搏招式都招呼,伤势对于两人来说并不一下致命,都有修复,这就变成了力量的对抗。

    “啪啪啪”

    小男孩身上伤口涌出黑血,它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过程只维持了半分钟,而就在两人相互的血都交融在一起,力量最激烈时,轰的一下红光在房间里发出来,一道彩虹迷幻但单色艳红的虹桥,在两人之间联结……桥接了。

    “星桥……不!”男孩大喊起来。

    “让它完成,我们都会死!”

    可来不及了,直接对撞,男孩的力量,纪伦力量,共鸣而产生僵持,整个雾气世界都一下震动着……巨大力量在拖着整个世界,大船到港,向某个锚点靠过去。

    这一刻,雾气陡一下变淡,充满阳光病房隐隐出现。

    原来这里对应……并非虚拟不存在的五楼,是纪伦自己的病房,医生护士在门外走廊脚步声清晰可见。

    纪伦还是首次在清醒下感受到切换,且用这世界里视角去看阳光病房。

    这时费护士推门进来,疑惑看着房间隐隐出现的雾气:“奇怪,大晴天又起雾……小郎睡着可不要受凉了,关窗。”

    “谢谢你……费护士……”

    纪伦感激母亲一样照顾自己的费护士,灵光一闪——现在似乎处在雾气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夹缝,随着星桥降临,某种规则交流形成桥接,而发生时空扭曲,在这样桥梁上形成某种重叠。

    现实中,小男孩是没有身体,它已死了,只有纪伦才有身体。

    这一瞬,纪伦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女孩纪相思的法术都无法击败小男孩,她付出自己,替身救出纪伦,说:“现在只有弟弟你能杀了它”

    一个人最大的渴望追求,往往是最大的弱点。

    不能指望一个小男孩幽魂懂得‘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它一直在渴望着哥哥纪伦的身体,这让它无法逃避必须要面对这一步,若是没能在雾气世界里杀掉纪伦,而给纪伦贴身拖到现实世界,那一切将翻转……现实里同样力量,幽魂怎能对抗一个术士?

    “啊!哥哥!”

    “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你什么都不懂,这样的话,它会苏醒,然后我们都会死!”

    “不,与其让它苏醒,不如让我获得这个身体!”

    透明水束缚住了两人,小男孩挣扎着扑了上去,冲向了纪伦身体。

    “轰!”肉体上出现一个光罩,将小男孩弹了出去。

    “不,不可能!”小男孩呆了呆,脸上露出绝望:“不!你的灵魂都应定住,这是我定下的星桥规则,你不能动……”

    “……你不能动!你的灵魂难以凝聚——不,你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我自己也无法告诉你……或者只能说,你忘了,我是哥哥。”纪伦缓慢地掐上它的咽喉,摸索它的后颈脊椎,扳动它的脖子:“我力气比你大,笨蛋哥哥,蛮力哥哥……最近还是记忆障碍的哥哥,也许就是这样,我的灵魂太简单,没有什么可以涣散?”

    “不,哥哥……”小男孩在嗬嗬挣扎吸气声中,发不出声音。

第三十八章 星桥(下)

    阳光下的病房

    费护士哼着歌,关了窗户。

    现实肉体隐透出了白红色的光,渗入了纪伦,直接作用在小男孩上,它脖颈的脊椎变形、错动、裂纹,年幼青稚面孔,出现了哀求涕零的表情,正是人之将死,其情也哀,这表情使得纪伦有了些记忆——这是弟弟!

    曾经多乖巧礼貌的弟弟,偶尔还会哭着跑回家求哥哥撑腰。

    但他闭上眼睛,就浮现躺在手术台上的四五岁小女孩,可爱小脸上压抑着的痛苦,她呐喊着:“它已经不是我们的弟弟,不是了……”说

    你是对的,纪相思。

    “你不是我的弟弟纪列……我只有一个姐姐纪相思,而我们已没有弟弟了。”

    纪伦睁开眼睛,双手一用力,“啪”的一声。

    “轰!”

    纪伦身体双腿抽了一下,雾气回到床前,迅速自鼻中吸入,迅速消失。

    费护士长回首,见得就是洁净的房间,阳光照着柜台上花瓶,插着花朵,小郎正安静躺在床上睡觉,被子下半面没有盖好,两条腿露在被子外……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护士小姑娘!

    她掖了掖雪白的被子,离开。

    哗!

    雨后彩虹弯曲桥梁消失,纪伦眼前一黑,阳光下病房一模糊,视野变得雾气一片,接着,看见了走廊。

    走廊每隔一段时间,有一盏灯,在雾中,这光很是幽暗,紧挨走廊有一道道门,无窗,挂着特护病房牌子,唯一的区别是,门扉都开着。

    里面没有医生、护士、病人,也没有血。

    整个医院大楼在震动,走廊白炽灯光熄灭,地板变得陈旧,墙壁爬满蛛网、水渍、苔藓,天花板出现裂纹……

    “纪相思!”纪伦顾不得这些,直奔手术室,抵达了手术室,墙变成了透明,瓷娃娃一样小女孩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放弃了挣扎。

    医生和护士丝毫不觉围着,仔细切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已变成半透明——双腿就要消失。

    “呼!”纪伦狠狠撞了上去。

    门撞开,眼前一黑,没有出现在手术室。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地铁站,灯光雪白,运行路线图和站名标示牌空空,雾气填充着小广场,没有别的人等车,只有小男孩缩在长椅上,嘤嘤哭泣,身上没有了黑气,似乎是半透明的影子。

    这种公共设施,纪伦习惯绕了一圈寻找安全口,不过都是石墙,回来蹲在这个小男孩面前,看着熟悉面孔,缓缓开口:“你恢复从前了?”

    男孩哭着不说话。

    纪伦又说:“这是哪里?”

    男孩继续哭。

    “都不肯说话,告诉哥哥,为什么……变成这样?”纪伦顿了顿,问:“是爸爸的原因么?”

    小男孩抬起首:“不,爸爸不是坏人,他爱我们……不过爸爸最喜欢的还是我。”

    纪伦说:“是你,一直是你。”

    “可是我现在……恨他。”孩子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期盼:“他还是没来,我都这样努力了……没能成最强的孩子,他就不来看我。”

    纪伦:“……”

    男孩身影也在慢慢淡化,火车响声在雪白空间尽处响起,纪伦看着,雾气尽处,是一片虚无,就明白离别的时间到了,他还是缓缓说:“那就别想爸爸,多想妈妈。”

    “她……”

    孩子神情一暗,在怀里掏摸着,拿出来一条银色丝质的发带,两端缀着素净的白玉片,带着茉莉花形。

    孩子吐了一口气:“我没有什么可回报了,请把这个送给苏细眉……哦,是妈妈……别告诉她是我送的,别让她知道我死后的这些事……”

    纪伦没有接过发带,平静看着男孩双眼,说:“她不问,我不说。”

    “谢谢,还有纪相思……”

    “我会一辈子照顾她。”

    “一辈子……好远好长……哥哥,你能宽恕我的罪么?”

    “你没有罪,但我不宽恕。”

    “……那哥哥,你能唱歌么?”

    纪伦沉默了下,说:“要听什么歌?”

    “三只小猪。”孩子露出笑容。

    顿了顿,纪伦嗓子里好像堵住了一样,张开口困难,最后还是发出声音:“三只小猪有个快乐的家……猪妈妈爱猪娃娃……猪妈妈她说的是……OEI~~~OEIOEI~~~三只小猪说WEI~~~WEI~~~WEI~~~三只猪宝宝滚了一身的泥……猪妈妈非常生气……”

    “唱得……好。”

    男孩眼睛睁开着,神光黯淡下去。

    纪伦双手一空,火车声音轰隆隆过去,看不到列车,但是有地面震动和车轮声,风声呼啸,混杂含糊人声,这辆透明列车带走了男孩……它的模样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的终点是哪里?

    一切都不知道,也许,只有死亡真正来临才会知道。

    地铁站消失,纪伦睁开眼睛,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出现在视野中,怀中有些异样,伸手摸了摸,一条纯净的银色发带握在手中,下一刻,目光看见的是最后。

    手术台上,医生在切片,但不是小女孩,而是小男孩。

    “好疼……哥哥!”

    似乎是最后一声,小男孩消失了。

    “轰!”

    整个医院震动着,摇摆着,手术台附近医生和护士渐渐消失,小女孩坐起来,一下失去平衡地晃了晃,她看了眼自己消失的双腿,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抱我走吧……”

    纪伦抱起她出去,三四岁的小女孩,精美瓷娃娃一样,却没有了双腿,只剩下半个身子时,真是太轻了,披着纯白被单,洁白无暇的羽毛一样,纪伦都无法用言语形容这刻的心情……

    纪伦只是奔着,这时几步就奔到楼梯口,轰一下楼梯塌陷,直跳下去……小女孩缩在怀里,乌黑长发披散在空中,身上没有少女时的华丽装饰,也不见了那顶雪白遮阳伞,红豆发链和塑料小熊挂件还映在满头青丝中,她手里还抓着两只布熊,一只比了比纪伦的下巴:“阿福这么胖,都要比姐姐重了。”

    纪伦搂着她的双手紧了紧,逃到三楼,轰隆隆落石在身边砸下,一楼、二楼的天井完全是砖石,成了出不去的废墟,他转向走廊……跑到院长室,窗口没铁栅栏,还保持着上一次玻璃破碎的状态,直接抱着小女孩冲出去……

    哗,院长室塌陷,土石飞溅。

    半空中挡住杂物,又一个侧仰翻身变成后背朝下,“嘭”一声重响,无法调整姿势的纪伦在地上摔了个结实,不过大概死得多了,已摔出了经验,两眼一黑瞬间,记得举起小女孩……

    “出来了……”卢胜目光有些不同,带着战士守着,看看晕过去的纪伦,看着怀里流泪的小女孩,又看看医院华彩楼宇的崩塌:“带回去吧!”

    “咳咳……”

    纪伦醒时,灯光温暖照着房间,眼前是小女孩,有些用过的碗碟。

    “卢胜把我们送回来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只手结实有力,一只手透明单薄。

    看了上去,她情况有些好转,透明双腿重新出现,却无法恢复凝实。

    “这是肉体映射的不可修复损伤……手术其实发生在很久以前,只不过我在这里的时光停留在那时。”小女孩说着,摇首:“现在不用了,放开姐姐的手……我要走了。”

    说罢,小女孩目光复杂看了看阳台外,不再征询纪伦看法,她自己松开手,身影就一下淡化。

    星光点点,消失在纪伦面前。

    房间重新变得空空无人,只留下了清雅纯净的茉莉花香。

    纪伦怔怔了会,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又变成一个人了,默默转身,去清洗着碗碟:“下雨了啊!”

    接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这是他首次沉睡过去,不在医院,不在悬崖,不在战场,而在房间。

    …………

    “轰!”

    卢胜七八个武士,站在了一处山崖上,远远看去。

    上天浓重的黑云密布,大雨直泻而下,风呼啸着,一个闪电落下,把天地照得雪亮,几乎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里。

    所有人都看见,在闪电的瞬间,一批怪物露出惊怖的神色,一部分突僵立着,随着雨点化成灰灰,余下四散而逃。

    “它们完了!”

    卢胜木头一样看着,后面战士都目瞪口呆,一阵风吹过,他们都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才可怖的那一幕并不是梦。

    “队长!”

    “它们完了,这本是真君的家园,哪容得它们猖狂,只是真君沉眠,才给了它们窥探之机。”

    “现在,真君快苏醒了。”

    “天威震动,洗涤万物,也许一时它们还没有死光,但没有多久,此处就会恢复成真正的家园。”

    “我们付出这样多牺牲,终于等到这天了。”卢胜看着身后七八个武士:“多少人倒在这路上。”

    “可现在,一切都要过去了。”

    “可最终还没有决定,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不需要多久。”卢胜最后说着:“回去吧!”

    “下面,不再是我们的战争了。”

第三十九章 回家(上)

    病房

    夕阳阳光洒入,纪伦若有所思放下了线装书,正是《道法汇元》。

    双腿的感觉更强烈,试着脚趾头微微屈伸,腿部微微屈伸,一次成功,只是还有些无力……说明瘫痪并非功能缺失。

    眼前晃过小女孩在手术台上,她原也是会走路。

    门把手转动,短帽上蓝色条纹的护士长端着餐盒进来,脚步一下放慢,露出笑容:“小郎,吃饭了。”

    “费姨。”

    纪伦坐起,拿过勺子:“我自己来,上次黄医生说有恢复希望,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要自己生活……”

    “是啊……那时也就不要费姨了。”她笑着,看了一下天色,黄昏了。

    这时,走廊一阵匆匆脚步声,小车推动声音……没有到这面。

    纪伦皱了下眉,看着费姨:“是……姐姐?”

    “只是一次换床……新设施到位,对相思的身体来说,条件更好些,放心……她们动作很稳,不会震动。”

    “哦……连震动,都有危险了?”纪手放下勺子。

    “小郎别动……”

    费护士勉强笑笑,纪伦双手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她只得检查一下门锁,回来压低声音:“黄医生已紧急会诊,你姐姐没事。”

    “我想见她。”纪伦说。

    “现在还不行,她还在昏迷,脏器没有异常,心跳正常,呼吸也恢复平稳,是人体自然保护……总之,让她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吧!”

    费护士低首就要出去,纪伦叉着手,突然之间问:“李医生,一整天没有见到,怎么了?”

    “我也有点奇怪,今天就没有看到人,也许是请假了。”费护士也有些奇怪,随口说着,带上了门。

    走廊,一辆盖着白布、挂着吊针小推车过来,几个护士推着小车进抢救室,床上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看上去根本不似少女,才七八岁的样子。

    黄医生穿着白色大褂,匆匆进去,他是主治医生,路过对费护士点首——他其实平时更多负责纪伦。

    后面跟着还有两个年轻医生,无影灯白色光线在门缝里露出。

    费护士在抢救期间几次出来,在纪伦门口犹豫,几度想推门进去,她知道这姐弟不错,又想起黄医生‘不要擅自主张’的警告,及院长反复叮嘱‘要尽量分开病人,不要形成病患之间,脱离医疗规程的信息交流’,手指在门把手上停住,叹息着离开……

    门内,纪伦撑着床坐起……下地、扶着床沿慢慢走着,目光不时看向外面。

    夜幕降临了。

    走廊里又一阵脚步声,不过这次医生护士们就没有急匆匆,有轻声交谈,纪伦贴着木门,听见黄医生:“……她情况还不错,只是丢失了些……”

    纪伦回去,躺在床上,吐了口气。

    “李医生,下次再打听下!”纪伦默默的想着,渐渐医院里灯光一点点熄灭,四周安静下来。

    翻身下床时,怀里掉出一个布熊,这东西怎会带出来……

    “不好……姐姐……”

    他立刻回醒,起身。

    夜已深,走廊里是亮着照明灯,纪伦的脚步很慢,很稳,他没有真正探索过医院,以雾气世界里记忆参照和修正,摸索着绕过这一层布置明暗两道岗哨——两个明显军人出身的成年男性护工,对外而非对内,没对少年产生防备——悄无声息来到抢救室附近的病房。

    没有灯光,也不能开灯,微弱仪器灯光隐可以看到床上模糊的人影,沉沉睡着,呼吸有点急促。

    时间很有限,纪伦拿起手术刀,割自己的手……血管一下弹性缩回肌肉里,肌肉收紧,瞬间封闭住了手腕伤口,这种生物机能反应和灵界身体完全对不上号。

    “书上说割腕能自杀……我真傻……”

    纪伦换上针筒,直接给自己抽血一管,目光扫过病人牌,纪相思,女,血型和自己不一样,于是拔掉亮银色针头,透明玻璃针筒塞进小女孩嘴中,挤压推管,鲜血汩汩流入女孩嘴里……她轻轻吞咽,似乎有所反应轻轻动了下,呼吸变得柔和下来。

    女孩没有苏醒,纪伦悄无声息回去自己房间,但经过院长办公室时,想了想,按动密码锁,推门进去……

    纪伦左右看了看,眼微微一跳,抽屉落入了他的的眼里。

    他走了一步,拉了拉,见锁着,这时只是一点,“啪”,锁就开了,拉动着,里面放着一叠文件,其中一张有点皱,似乎是反复阅看。

    纪伦随手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速了起来,手微微有些颤抖。

    “李医生死了?”

    把档案袋拿出来,认真翻看,其中有不少是密语,看不明白,但是也有大批是明文的资料。

    “特科少校?”纪伦先看着能看懂的档案,渐渐和记忆汇集在起来。

    “此人说过自己是监督者。”

    “能参与计划,并且权限很大,并且,似乎有了不应有的野心。”

    “现在,他死了。”

    “本来我以为,在那个世界死亡并不会导致现实里的死亡,那个世界费护士和黄医生也死过,并没有事——现在看来,不完全是这回事。”

    就算是明文,许多单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但这难不倒,可以用很短的时间将这些东西全部记忆下来,留待以后能读懂时再去慢慢理解。

    档案摊开,风吹过一样,哗哗翻动,在很短的时间里,纪伦看完了一遍。

    看完,纪伦长长吐了口气。

    “计划,野心,以及虽不明写却始终存在的急迫感,现在的帝国,情况这样恶化了么?”

    “可我不允许看这些,不过现在难不倒我。”纪伦把档案放回了原来,一合,抽屉就又锁上了。

    出了门,在楼梯口又停了停,看向幽暗的楼梯。

    一楼大门口的门房,一个老人放下手里的报纸,举起灯照了照走廊,没有动静……又拿起照照医院外面。

    他摇摇首,拿起报纸,继续翻到新的一页,端起茶杯放在嘴边,里面没水了,又转身去拿热水瓶,风在空气中卷动过去,这一页报纸飞舞而起,消失在走廊尽头,卷进医院里。

    老人回转身时,推了推老花眼镜,咕哝了一句,继续翻着下一张报纸。

    小镇医院里日常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似乎是一个僻居山间的道观,不过今天,纪伦可以稍摆脱些单调。

    纪伦坐在床上,手指摊开,报纸滑过空气,很方便落在手上。

    带着新鲜油墨气息,触手稍显毛糙的纸质,整齐的排版,侧角是《帝国日报》与日期,天子历3062十月十九日

    醒目黑色的粗体字《租界再发枪击惨案》,模糊黑白照片……几个伤者担架、地上尸体,一滩黑色的血。

    “原来是这样!”少年放下了报纸,渐渐睡了,一丝丝雾气自床上涌出,仔细看,发觉是鼻孔内渗出,渐渐笼罩了他的身子。

    …………

    “又回来了。”

    山路,幽冷,月光穿透雾气的光晕很单薄,方圆几十里都笼罩这种雾气。

    医院,让纪伦有一种恍惚感,整个楼区已经荒废,看不见一个人。

    微微摇首,纪伦决定往更高楼层上看一看,也许会有所发觉。

    二楼、三楼、四楼,脚步踏上去,是吱吱嘎嘎声,带着腐朽。

    “和废墟没有区别,但还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是血痕,到处斑斑点点,有的还不肯褪色。

    闻了闻,纪伦摇晃了下脑袋,有点晕眩:“是我自己的血?”

    “这要死多少次?”

    “不过我怎么只有记忆碎片,真正认真去想,却什么都记忆不起这方面?”

    在儿童病房玻璃处,这些窗户已破碎,冷风正吹来,纪伦顺便看了一眼,却立刻呆住:“下面有铁碑,那是什么?”

    出了楼,转到一处,见一个巨大铁碑伫立在医院基石上,上面有着融铜镶嵌的金色楷字,在黑夜里散发着光。

    纪伦借着越来越暗淡的光,看了一眼。

    “夫翊圣云符真君者,人为立观,谓修炼于云雾山,功成飞升,前朝显灵阴佑,故封之,此神事迹,本非甚正,多是附会,其僭号宜革正罢免,其祠拆毁,敕之!”

    最后落款痕迹模糊不清,但模糊看起来是本朝的敕令,并且铁碑死沉死沉伫立,看起来,应有些年了,是在医院建造之前就有,且是作奠基?

    “啪!”纪伦扔了一块石头,没有动静,用手背去试探,缓缓靠近,没有感觉到异常,直到手背碰上铁碑。

    “啪”字迹上突显出金色的电光,火光一闪,就由手背蹿到脚背,眼前又一黑,纪伦就跌了出去。

    “啊——”

    大口大口喘着气,滴滴滴的仪器警告声在床侧传来,纪伦扯开手指上的感应金属夹子,亮起灯看了看,手背有着明显的一小块焦黑电印……

    纪伦看了看这个,摸了摸,心思却不在这里。

    “翊圣云符真君,看这记录,似乎是前朝,或者前前朝之人,号称功成飞升。”

    “因对前朝有功,故封之。”

    “但在本朝废之。”

    “我似乎应该去图书馆查查更多关于它的资料。”

第四十章 回家(下)

    第二天早晨

    纪伦在小女孩吟唱声中清醒,睁开眼睛看了看,房间里没人,侧耳听了听,柔和声音是在很远某个方向传来,是北方邻国的语言,只能听懂大概几个单词……

    短帽上蓝色条纹的护士长,推门进来送饭时,神情已放松,纪伦问:“有人外面在唱歌么?”

    “唱歌?没有啊……”费护士神情有点迷惑。

    纪伦就微笑,转了话题:“费姨,我能下来走路了。”

    费护士怔住,看着少年下了床,看着缓缓迈出一步,两步……连声:“好……好……”

    其实这走路还是缓慢,双腿力气还不多,走一会,他就需要坐下来,还是得有轮椅辅助。

    但这已比残疾好多了。

    费护士惊喜,去叫来了黄医生,纪伦连阻止都来不及。

    中年医生大步流星走进来,一言不发,就将纪伦按回到轮椅上,蹲下拿出橡胶小锤子,敲打试验膝跳反射,在本子上画了几笔,又检查各方面,缓缓点首:“不错……”

    “我想见见姐姐。”

    “不行,院长有吩咐……不能脱离医疗规程进行交流,你们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这不是寻常病症,胡乱猜想不配合医嘱……”黄医生顿了顿,似考虑到纪伦心情和恢复情况,又说:“和以前一样,隔着玻璃窗看看她……放心没有事,纪相思昨晚恢复得很好,就是继续观察,你也不想她留下后遗症,对不?”

    “谢谢你,黄医生。”

    …………

    隔着玻璃窗口看,与灵界里不一样,与昨夜情形也不一样,甚至对于记忆障碍的纪伦来说与儿时记忆里情形也不一样,是阳光下初见。

    女孩卷着雪白被子,整个人面朝墙壁,带着白色的小熊帽,在被子上轻轻攥紧的小手,还有她矮小的背影,看上去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这无疑不是姐姐有的少女年纪。

    但纪伦能确定是她,只不确定她这时的心情……叫自己过来见面,又不见,是什么意思?

    女孩听到外面脚步声音,她的耳朵动了动,身子稍绷紧僵硬,而面朝墙壁,似乎雪白的墙壁比她的弟弟更值得一看。

    “她可能是睡着了……我们出去吧。”纪伦对黄医生点首,两手背在身后离开,手指里夹着的一张小小纸片消失不见。

    透明一片雾气送进了病房里小女孩的病床上,纪伦扶着医院墙壁一步步回去,走到楼梯口时,和昨晚一样再次停住了……这次,想要不仅仅是报纸。

    “我还想出去走走,去医院外面。”

    这是现实中尝试冲破这幢困束了七年的医院大楼,恢复双腿只是第一步的基础。

    “可以,我和院子沟通了,你可以白天出去适应性恢复,晚上还需要回到医院,且必须有护工老张陪着,推轮椅在旁随时照看。”黄医生说着。

    试探性外出,原以为这会得到医院强烈反对,但结果是允许,纪伦很是意外,并不介意大人们的安排,对黄医生表示感谢,离开值班室时,再看了一遍墙壁上的挂历,和昨天报纸上的十九号对的上,现在日历是十月廿……十月二十日?

    要深秋了,冬天不远。

    …………

    十月金秋

    阳光下街道,清爽空气,医院外的镇子,与纪伦印象里的迷雾小镇有很多不同。

    它算是典型内地小县城的小镇,本地户籍常住人口不算太多,只有二万,且大多数都是农业人口,真正镇子里经济产业的不多,稍微有名是纺织、家具与稻米,但有着一处水运枢纽便利,靠着灰雾山风景吸引外地游人,并不整齐但住满了的人居,还有着繁华热闹的集市。

    “今天是赶集日,正好雨云离开,天气放晴……小郎赶的时候好。”护工老张是个中年人,为人忠厚沉稳,早年曾经走南闯北有些故事,但没有染黑,也没有从军,回到家里继续种田营营生,还是懂得些文化知识,许多事能说出个一二三。

    集市很多人,有些认识老张,招呼了几声,目光稀奇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纪伦。

    最神奇的是还有个少年过来,拍了拍纪伦肩:“纪伦!是你么?”

    “你……”纪伦迷惑看着,眼熟,但记不起来。

    “哈!真是你……忘记啦?我是保保啊!张保保!住镇西,小学一年级还是同桌,可惜你和你姐姐只读了半年,后来你退学……”

    张……宝……宝?

    纪伦几乎要笑出来,忍着笑,保持礼貌。

    张保保似乎习惯这种情况,神情无奈:“想笑就笑吧,不用忍着,之前、之前、再之前的某朝,还有个将军叫王保保……”

    “对了,纪伦你姐姐什么时回来啊?她可能印象中还是以前那个我,给我重新介绍一下,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我也有机会亲近……对了,她应有她妈妈一半的漂亮吧?”

    纪伦面无表情看他。

    张保保立刻举起双手跳开:“开玩笑,祝纪相思早日康复……她是个好女孩。”

    张宝宝收敛笑容,认真说:“对了!这次真是最后一句,最最最最后一句……费守义最近去看你了吗?上次听他说起你腿脚没好转,还没这么快就出院……”

    “见到了,费守义离开小镇了?”纪伦随口问。

    说起小伙伴之间的事情,张宝宝自如多了,点首:“不错,说是去外地军校读书,也不知道是哪家军侯,因我家里有事不肯跟他走,他也赌气不肯说学校名字,应是卢侯的讲武学校吧?你爸不就是卢侯一系么,他爸又是你家老管家,一直照顾你家大宅,多半也是就近……”

    “哦?”纪伦想了想,微笑:“可能吧,我忘记了,嗯,最近记性不好。”

    苏醒后以来的所有一切都历历在目,分明记得当日少年说的是“我相信,挽回帝国者,就是申侯”

    不过在这样环境,小时伙伴,都已成为热血少年,正向理想前进,最后各奔前途的散落天涯海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些甚至并不由家长左右。

    推到了十字路口,纪伦和张保保挥手告别。

    护工老张神情稍迟疑:“小郎要往哪面去?”

    熟悉的问题,纪伦习惯看了看街道上,巧合是,一个鹰钩鼻老人身影正在菜场里指挥人往大车上搬菜,是老管家?

    老张看一眼,压低声音:“知道纪大人回来,老管家就亲自忙着张罗,要举办一次宴会……我常年在医院,没和他接触过几次,听人说做事还是很勤勉,以前也会托人在镇上学校照拂一下夫人的外文教学……对了,现在小郎是去……哪里?”

    “自是去妈妈那里,她在等我。”纪伦理所当然说着,顿了顿:“以前?”

    老张讪笑:“后来大家知道夫人背景,她很尽职,也就不用照顾了……”

    纪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感觉有点问题,但这些事还是直接去问母亲更明确,就略过去:“对了,镇上新开了一家图书馆?”

    老张连忙说:“是,很气派,去年有个洋行捐赠给学校,别说我们小县城没见过,就是放在郡里也是有数的藏书,之前没人说过这事……小郎听谁说?”

    “一个聪明勇敢的少女……梦里。”纪伦微笑,转口换了话题。

    老张在背后嘀咕:“梦里……小郎也到年纪了……”

    纪伦:“……”

    护工推着少年而行,一只小白猫在长街房屋屋顶上跳跃着,下颚项圈挂着银色铃铛,探首屋檐,看了看银色轮椅上的少年,喵了一声,又继续跳跃向前面一座精致的小房子。

    或是上午在医院里耽搁久了,纪伦回到家已是中午,家家户户屋顶冒着炊烟,自家院子的门虚掩着,看来女主人已得到了消息。

    门还是关着,第二个花盆底下找到钥匙打开,就说:“老张你留在院子里,我自己进去。”

    老张伸手要搀扶一下,纪伦摆手推开他,在轮椅上坐起来,一步,两步……这是要亲自走完回家一段路,要让母亲知道,她完好无缺的孩子回来了。

    老张在后面看着,神情有一丝不忍,欲言又止。

    “嘎吱——”门打开了。

    门扉枢纽有些久不用的干涩,纪伦有些微怔,不假思考,就推门进去,一个女子正在厨房里,背影婉约而熟悉。

    厨房灶台的声音遮盖了开门动作,她忙碌着,背影看去是修饰合身的月白薄袄、青布直裤的利索装扮,也许是学校里临时请假回来,袖口卷起在胳膊上,扁卷得很整齐。

    女子身前系着的白色围裙,在她偶尔侧身时,可以看到上面画着两只小熊——看到它们,纪伦就想起阿福和阿吉,还有总自称姐姐的小女孩。

    在门口站了会,没有嗅到茉莉花香……这是换了香皂了么?

    这让纪伦有点莫名失落感,但看着她在厨房里做菜,更多记忆涌上来,心中就自然而然有了回家的感觉,上前,在女子背后抱住:“妈妈,我回来了。”

    女子侧过身,露出了脸!

第四十一章 没有人有错(上)

    “纪伦回去了。”

    黄医生得到纪伦出去消息,立刻去一个房间报告,说完就又说:“大人戎马倥偬,战事繁忙,难得拨冗回来一次,不回家么?正好孩子也回家,一家人可以……”

    “家?不了……要准备些事。”中年男人一身青黑色军装,肩上没有标识,眼中闪着幽幽的光,看了看桌面相框一侧的花:“等孩子回医院,把这束花插到他的房间里去!”

    黄医生看了看,是一束野花,唯花瓣血红,使人动容。

    中年男人又吩咐青年军官:“姜山,去叫律师来。”

    律师很快过来,他俯首在中年男人前,听了密语,就书写。

    姜山的青年军官同样一身军装,口袋上别着钢笔,衬托身材修长挺拔,面目英俊,下颌稍微有一道不明显的子弹擦痕,二十来岁,肩上别着少尉军衔,回来后就笔直立在一侧,手按军刀,一动不动。

    直到律师钢笔写没水了,姜山上前递上自己钢笔时,目光偶扫见文首‘遗嘱’字样,顿时震惊,立刻喊着:“上校!”

    “我们是军人,不避讳这个。”上校似乎有些感慨,淡淡一笑:“上面我已有过交代,如果我失败了……回不来的话,有些事要提前处理下。”

    上校说着,顿了顿,目光滑过桌面相框照片上的小男孩,“不管怎么样,假如他活了下去,这就是他应得的……也只有他了。”

    钢笔晃动,合金笔尖滑过纸张声,翻页声,最后这份遗嘱传到了主人手里,上校签上……天子历3062年10月20日,纪江。

    最后盖章,按上手指印,鲜红如血,映着桌上的红色野花。

    …………

    “刚刚是……”

    厨房外饭厅的小圆桌上,女子已解下小熊围裙,神情如常布菜:“……要用饭,先洗手”

    纪伦站着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脸颊,与记忆里印象错开,她是照顾母亲的女勤务员……又想起母亲继承外公大厨的脾气,很少亲自下厨,多数时还是教这个女勤务员做菜,出现在家里是正常。

    但心中消失一丝阴影再度扩大,缓缓问:“轻云阿姨,妈妈呢?”

    “哎?你才问起……以为你进来就会问,噗……你刚刚上来抱住,不会把姐当成了你妈妈了吧?”苗轻云的话,让少年有点微窘色,她又微笑:“我可没有夫人漂亮……夫人她回娘家了,要过些时才能回来。”

    “哦……是吗?”

    “对啊,阿姨还会骗你不成,老张没和你说吗?”苗轻云攥着围裙,忍不住看向门外,老张还没回来。

    纪伦目光落在她手上,看看周围房间布置,点点首,坐下来吃饭……这顿饭,他没有尝出味道来。

    用餐后,苗轻云收拾了,就带上门:“阿姨去叫一下老张,他说你下午要去图书馆?哦……对了,冰柜里有几瓶牛奶……一会儿要给小小,你别偷喝……回来再和你说。”

    “好,轻云阿姨再见。”

    纪伦微笑目送她离开,等门合上,收起笑容,跑上楼检查,最先去翻了母亲的日记,除扉页的苏细眉三字,里面翻进去,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第三页空白……都是空白。

    衣柜、床底、储物间、书房,这一番寻找无果……似乎一切都是正常,女主人刚离开不久。

    但纪伦直觉不对,不正常。

    想了想,又翻找了作男性并不熟悉的梳妆柜,梳妆台的镜子下面是传统化妆用的脂、粉、眉黛、香泽、美笔、梳子、篦子、剪刀,还有一些纪伦不认得的小物件,但似乎都是重新配,就连梳妆台的抽屉拉开时,都发出……久未使用的摩擦声。

    纪伦心往下沉,就在这时候,听到了轻轻的“喵”声,顿时安静下来,侧耳听,目光转向了天花板上……二楼再上去,是屋顶了。

    “什么鬼?”

    他翻身到阳台上,腿还是有些无力,刚要用双手力量爬墙上去,就停在那里,屋檐上,一只白色的小猫,安静俯瞰下面,圆圆蓝色双眼与纪伦对视,它的项圈上挂着一个让纪伦觉得眼熟的东西。

    但在镇子一座座房子间隔相临的屋顶上,纪伦不认为自己这个半残废的人类,能捉住一只灵活的猫……它能用一千种姿势嘲笑自己。

    “小猫?你不下来?有牛奶……”纪伦招招手,双手展示自己并无敌意,缓缓后退让出阳台,碰到了椅子的挪动声,回首看了看,是雾气世界那晚上母亲坐着的黄花梨木圈椅……

    回去房间,直奔一楼的厨房。

    早已经看到厨房一角的冰柜,这并非机械压缩制冷工作,只是用窖藏的冰放在隔热柜子里,在海外已有几十年历史,城市家庭才会用这些,帝国也开始流行……里面就有几瓶奶,全都拿出来,取了一个盘子,到二楼母亲主卧室里放下来,倒满奶……至于苗轻云说的带给小小,纪伦又不认识小小是谁,那就不管了,让她自己再去买。

    “咻”小白猫一下在屋顶跳落,尾巴很轻盈地一甩,四脚踩在了圈椅上,跳进卧室地板上,踩着小步跑到乳白色满盈的盆上****。

    纪伦记得谁说过有些猫不能喝牛奶,只能喝羊奶,但也有些能喝不讲究……这只小白猫无疑很好养活。

    雪白的猫脖子上挂着黑皮项圈、白银铃铛,铃铛里垂坠的不是一个通常的锤片,而是一柄迷你可爱的小小青铜钥匙,不激烈动时,不会发出叮当声音,这很独特,引起了纪伦联想……好像见过这柄青铜钥匙?

    没错,见过!

    这就是灵界中母亲贴身带着的青铜钥匙,给自己开启了地下室,原来在现实中,它是挂在一只宠物猫的脖子上。

    纪伦无语地蹲下去查看青铜钥匙,小白猫这时只顾着喝奶,尾巴扫了扫他手指,仰首看了看他的脸,嗅了嗅气息,就继续喝牛奶。

    “你不怕我?”

    在那一瞬间,纪伦看清了黑皮项圈上一圈雪白冰晶颜色的茉莉花圈,花圈中间几个娟秀刻字:“苏小小眉。”

    “苏小小……眉?”

    纪伦神情呆滞了一下,终明白牛奶本来就是给这小白猫喝,而给一只猫起苏小小眉这个名字,真是难以评价的幽默。

    娟秀字迹熟悉亲切,可以确定这猫就是母亲苏细眉养着,这让纪伦稍放心——苏细眉中间的细,本就是小、幼的意思,拆分出来就可以是苏小幼眉,苏幼小眉,苏幼幼眉,苏小小眉……都可以用来表示这只猫的女主人是谁,难怪它嗅到了小主人气息并不紧张。

    四个可选名字中以历史典故来引,遗世独立的名妓苏小小,就演化成了苏小小眉……苏小小的眉毛,意思是名妓苏小小的秀雅眉黛,不过是苏细眉所养的一只小猫的美丽?

    要真是这种意思,这真是一种幽默的比喻。

    如果母亲没回娘家,还在这里,纪伦可以笑着问,但只能等下次了。

    小白猫喝了一大盆牛奶,丝毫不见肚子鼓胀,爬上床,好像习惯躺在上面打盹起来,让纪伦感觉这猫才是房子的主人,而自己只是个仆人……一时也无语了,猫虽可爱,但怎么会有人喜欢养?

    养猫简直就是在养一个主人!

    纪相思都没这只小猫这样娴熟霸占床铺,这多半是母亲苏细眉见不到孩子时为了排遣孤独,就惯养了这猫,连名字都当女儿一样取。

    “咦,等等……”

    纪伦一怔,想到了问题:“如果是妈妈惯养小猫,妈妈没带她一起?”

    家里的苗轻云没有说母亲什么时回娘家,又何时回来,什么都没有说。

    猫的寿命不算长,这只苏小小……眉,小白猫很年轻,可能只有一两岁,在这之前时光里它应该是母亲养着,也就是说母亲离家的时间并不长。

    这一点上,苗轻云没有欺骗自己。

    纪伦又举起小白猫查看它的性别,是只雌猫。

    她害羞了,喵一叫,挣脱下来,跳到床上,又跳到阳台的椅子圈背上,抬起下巴,居高临下俯瞰纪伦,雪白茉莉花圈中苏小小眉的刻字,在阳光下闪闪闪,像极了她女主人。

    “猫真难伺候……”

    纪伦没有在意一只宠物小猫的脾气,默默转过现实中的家,一个个房间都走过去,确确实实地人去楼空了……和雾气世界里空空房子一样。

    用手摸了摸最容易脏的吊灯顶部、柜子顶上,手上都是干净,没有灰尘,或是管家还会叫人来清扫,这就让人更无法确定母亲具体离开时间。

    但越来越能够确定的是……母亲不是苗轻云闪烁其词回娘家。

    一个人回娘家?

    骗小孩么……或苗轻云、老张这些人以为能骗过他们眼中看着长大的小孩子,但他们不知道是,这个孩子有个认真的母亲,从小到大,苏细眉对孩子从不隐瞒私事和情感,这是她言传身教的基础,包括连纪江都不知道的一些家事。

    母亲是绝不可能回那个所谓的娘家。

    纪伦一颗心下沉,终于回忆起了自己说起出来时,李医生的欲言又止,还有自己说起妈妈时,小同学张保保的欲言又止……包括在更早在雾气世界小镇里,自己对囡囡田萱草说起母亲时,几个女人的异样。

    许多蛛丝马迹,纪伦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母亲是否已经……

    出了院子,安安静静躺在院子的凉椅上,秋风瑟瑟,阳光照着,纪伦感觉不到半点温暖,似乎在最深沉的冰渊。

    原来,比雾气世界,更可怕冰冷的是现实……

第四十二章 没有人有错(下)

    等到午后,苗轻云叫了老张回来时,纪伦让苗轻云回屋里收拾,目光扫下老张,开口说的就是:“她什么时去世?”

    老张脸色一变,忍不住看了看屋子,却无法与里面的苗轻云交流,他的额上汗水流下来,推着轮椅到纪伦身前:“小郎说的什么意思?”

    哗——

    纪伦推开轮椅起身,长袖垂下,黑眸点漆,这刻并不像一个瘫痪了七年的少年,而更像是他那个力量深不可测的父亲,俯瞰着:“轻云阿姨是军人出身,她不擅伪装……你还想瞒着我吗?张叔,你行啊。”

    “小郎……”

    老张颤栗着,终承受不住压力,俯首悲声:“去年,大年三十雪夜……天冷,夫人有点着凉,小云要带她去医院看病,夫人迟疑了一下,她说想念小郎你和相思小姐了,打电话问医院,能不能顺便去见见你们……”

    纪伦浑身一震,意识到,那可能是母亲最后一个愿望,他缓缓说:“院长……很好,告诉我,他怎么回答?”

    谁都听得出其中怒火,老张声音小下去:“院长说,医院制度不可违,不能让孩子们见她,这不利于患者……只派李医生来接她去医院看病,夫人拒绝了……她似乎很讨厌李医生。”

    “小云只好去问费管家讨来药,服侍夫人吃了点药,夫人不忍她半夜忙活,让她去睡……小云性子单纯,就没坚持,毕竟夫人一直习惯跑步,练习舞蹈,又有些养身的渊源,比她这个勤务员的身体都不差,但谁知道关上门后,夫人习惯一个人又在阳台上坐了一会……”

    “夫人这些年里有这个习惯,每当雨雪天,容易起雾时,她就会坐在阳台椅子上,谁都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有一次大雾,大人陪着她坐了一会,聊了些话,以后就说‘让她看,不要打搅她’……所以……”

    纪伦安静听着这些人事纷纭,面孔没有表情,没说话。

    老张能体会到这个少年此刻的心情,他已开口泄密,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但那天晚上雪太大了,她可能自己又发高烧迷糊,忘记了回房间,第二天清晨,不放心而早起去照顾主母的小云,就发现她已经……”

    “是这个阳台么?”

    纪伦抬首,看向主卧的那个阳台,模糊中又看到灵界见到母亲的那晚,母亲也是在阳台上,她看到了什么?

    不用想,因自己也看到了……

    雾气中围绕膝下玩耍的欢乐孩子……思念成疾、在雪夜里翘首以盼,似乎是划了一根又一根火柴来照亮梦境、最后孤独冻死的母亲。

    一种难以倾泻的冰冷和灼烫在胸中,让纪伦无法思考,只是手指点着:“是这个阳台?”

    “是……”

    老张僵硬抬首,看看主阳台上的黄花梨木椅,和蹲坐椅圈上的白色小猫,讷讷:“就在小小……小白猫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猫是去年夏天捡来,有些脚崴了一瘸一拐,纪夫人就忍不住收留了它……可能是……”

    纪伦怔怔,自是明白母亲的情感寄托了,那种冰冷和灼烫涌到喉咙里,有些腥甜。

    “夫人总是坐在那张椅子上抱着喂猫,而在女主人去世离开,小猫就经常独坐在那里……兽犹有情,何况乎人,纪府上下念着过去纪夫人的好,都很难过伤心,但人死不可复生,小郎别自伤……”

    “不自伤?那好,你跟我说说,大年三十……这是纪夫人,不是纪上校的遗孀!”纪伦吼出,连连咳嗽,手捂着,渐渐带上红。

    秋日阳光,整个人沉进了冰渊一样,克制着声音的冰冷:“他呢?妻子冻死时,纪上校又在哪里……”

    “在帝国南线,第二次交趾郡反叛战争……大人率队精英术士抵抗弗兰斯第三帝国的特遣神官队。”老张沉声,语气带了一丝硬度:“是弗兰斯皇帝老近卫军的专属神官队,特遣到远东战场,为谋夺红河以北的土地。”

    纪伦:“……”

    “卢侯亲自下令扣下了这个消息,不能影响前线……”

    “所以纪上校连葬礼都没有参加?”纪伦冷笑。

    “小郎,请恕老张多嘴,这事情……真的不能怪谁……”老张提高了一点声音,又低沉下去:“大人是两个月后负伤归来,在军医院里知道夫人逝去消息……”

    “小郎你要知道,弗兰斯第三帝国是老牌欧陆强国,虽欲独吞交趾而未知会别的列强,只是派出偏师一支,但帝国军能挫败一次外敌狼子野心也极大鼓舞国人,那一晚,举国欢腾,报纸上称颂于卢侯军队阻止交趾郡的离心背叛,城里整夜都是烟花爆竹喜庆……”

    “而大人则在医院里一整夜没睡觉,第二天清晨,头发就白了……大人还是爱她,也知道孩子们爱她,所以不让你们知道这消息……”

    “这件事里,没有人有错……小云没有错,院长没有错,管家没有错,夫人没有错,大人没有错,卢侯没有错,你和你姐姐也没有错……只是许多巧合,一个意外的不幸。”老张抬首认真说,这个老护工年轻时走南闯北,知道很多,比这个少年的经历更沉痛的事:“夫人不想这样,她也不会希望你沉湎在怒火和痛苦中,你是纪府的希望,要振作起来。”

    纪伦沉默下来。

    愤怒火焰灼烫烧痛,又苍茫冰凉的失望,烙印进了少年心中,声音在牙缝里一丝丝挤出:“人人都没有错?就是没有问题了?可以无动于衷让一个盼望孩子母亲在雪夜里死去?这不对……这个世道,这个世道……”

    “喵呜~~~”

    小白猫在阳台的椅子上跳下来,落在少年的肩上,铜铃铛里轻轻摇晃着青铜钥匙,叮当叮当响声停息下来,这时蹭了蹭纪伦的耳朵,似乎在亲切安慰着,又轻轻叫了声:“喵喵~~~”

    “你是说……你也一样难过么?在想念她么?”纪伦摸摸小白猫的脊背。

    项圈上冰纹茉莉花圈里刻着‘苏小小眉’的小白猫给少年摸得炸了毛,这次没有再跑掉,只是有些不满地又叫了两声:“喵喵~~~喵喵~~~”

    “那是同意我的话了?”纪伦自语。

    “喵喵~~~喵喵~~~喵喵~~~”

    老张看着一人一猫,叹息了声离开,秋风吹过萧索院子,纪伦抬起首,突只是“哈哈”两声。

    笑声低沉。

    …………

    下午·小镇图书馆

    苗轻云看了下纪伦,这少年似乎接受了现实,面无笑容,但也没有太多的情绪,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苗轻云似乎熟悉图书馆的管理员阿姨——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圆脸,男式青衫改良的女性工作服,估计她胳膊就有纪伦大腿粗,但眼神温和,和来借书的顾客说话都是斯文条理。

    看到纪伦是坐着轮椅进来的,中年妇人就在柜台后起身帮忙。

    见到推着轮椅的女子,中年妇人就眼睛一亮:“苗轻云,这是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小庭学姐……”苗轻云就和她聊了几句,询问了些资料位置。

    纪伦自己移动双腿,捧着一叠印刷书在阅读室的椅子上落座,苗轻云也捧着野史笔记过来了:“管理员阿姨是以前女校的同学,虽差了五届,没真的相处过,但难得在一个镇子上工作,还是很关心小纪伦的病情,阿姨帮你一起找,嗯,你想看看300年前的地方县志对不对?具体想查什么?”

    纪伦微微皱眉:“还不确定,大略翻翻,关键词,可以说是……云雾山。”

    “云雾山?”

    苗轻云僵硬了一下,纪伦当没有看到,继续翻阅:“嗯,翊圣云符真君……应是这个名字。”

    而苗轻云默默看着,并没有任何动作,稍后也帮忙翻找起来,她找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说是很直接——挑选出五六本当时士人笔记,轻轻放在纪伦的面前,安静等待着。

    纪伦垂下目光,不再看她,看到资料时,眼角微微一跳。

    地方县志,不得不说这是泛华夏地区的优良传统,总有地方志与中央志形成对照,层级分明的详略,如果县志里事无巨细一并记录没有,还可以找士人笔记的野史参照。

    查阅着资料,纪伦沉默良久,才缓缓说:“300年前,大鲁朝新立,在云雾山有一次伐山破庙。”

    “嗯。”

    “翊圣云符真君被敕毁,只是镇民继续祭拜,帝国军严酷镇压。”纪伦抬起了目光:“这些,阿姨你知道?”

    “是。”苗轻云声音有些艰难,这等于承认她过去有隐瞒,但又说:“知道一些,但并不完整。”

    接着,她就坦言了所了解的相关往事,有些是书本上没有……

    “帝国在二十年前又镇压过一次……”

    “将一些秘密祭拜者以邪教论处。”

    纪伦听着这些秘闻,猜测这是她自己打听到,或是作勤务员军人出身,在地方军警前辈里询问得来,没有书面证据,但也有一定可信度。

    发生在家里的一系列悲剧,在迷雾中隐展开了背景,纪伦现在唯一还不清楚,就是那位大人……纪上校,父亲,在这事情中的角色。

    弟弟纪列至死都说‘请不要怀疑爸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他是对,但纪伦现在产生了怀疑。

第四十三章 破诏(上)

    “回去吧!”

    对护工老张和勤务员苗轻云下了封口令,纪伦也不管两人会不会说出,一路沉默回到自己的病房,直到他看到了玻璃瓶里换了一束火红鲜花,医院里没有这种花。

    院长李承斌西学背景出身,很是严格遵守一些规定,认为鲜艳颜色对病人会产生压力。

    “谁送的?”纪伦问。

    听到问话,在旁边打扫收拾的费护士笑了笑,她还不知道纪伦已知道苏细眉病逝的消息,语气轻松:“一个年轻少尉,是大人的亲信,没有留名字……但说是大人指定的一束花,还传话……你穿过了雾气,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今晚他在那里等你。”

    “让他等着吧。”纪伦低首,看着一束火红的鲜花,很是刺眼,就把它拔出瓶子,面无表情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又插回去。

    费护士屏息看着这幕,不敢说话,她并不清楚今天发生什么事,只是相处久了隐隐知道,这个鲜花锦秀的家庭背后,是一种巨大沉重的付出。

    …………

    医院楼顶天台

    站在上面,很平坦开阔,视野一览无余,蓝天,白云,不远小镇绕山而过,宛若玉带,映着正午阳光,波光粼粼的金红,风光甚好。

    但这时,阳台上气氛严峻,六七个士兵在擦除地面上旧有花纹,用一种特殊的金红色颜料填补上新花纹,并且在大楼四面装设避雷针的金属接地线上拉线,同时背包里取出许多工具,架设新一道道金属支架,组合起来,似乎是一座钢铁桥梁。

    而中年男子……或说纪江上校,就在阳台上的一个白色圆形区,察看了地面上一道道花纹——地砖纹路,但更微妙,这时在中间浮现一个铁碑——他缓缓点首:“比预计的还要好……孩子很出色。”

    姜山少尉默默计算一下这白色区域位置,就是对着下面的纪伦房间,而且一处还有两个区域,某个粉红色对应着原那个小女孩的房间……现在花纹破碎。

    一个黑暗色则是早就空白一片,或者说根本就没画上去过,那孩子在入院不久,就死掉了。

    但不知为何,上校还坚持着画上去,这些法术,姜山不懂,不过他不需要知道多余,只要知道执行上校命令,为卢侯战斗,为帝国奉献。

    这时,几个士兵陆续完成作业,迅速收拾东西,跑过来敬礼:“上校,灵纹预设完成,星桥阵地就绪,与地底铁碑对接完成,作战部署完毕,随时可以向目标发动进攻!”

    太阳正移到天顶,光线将避雷针投下影子缩短到了四个角落的墙侧,纪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铁碑虚影,说:“我命令——立刻行动。”

    滋——幽蓝电光进入四个墙角避雷针,直通大地,纪江坐下来,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股力量凭空显形,姜山和几个士兵都是神情敬畏远远退开,由梯子回到四楼的最后所见一幕就是这样……

    这个在上次帝国战争以来,一次次冒着巨大风险不断向着更高冲击的男人,又踏上了新的阶梯。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又必因此得很多。

    姜山有理由相信,义父一如既往会成功,在明天黎明前,走下这天台时,帝国当世最强的男人将会诞生,足整合术士,以此汇聚更多曾经陨落神明的力量……

    当帝国的神明并不眷顾国家时,就只有凡人自救组织,支撑卢侯完成统一。

    复兴帝国,驱逐外辱。

    …………

    “轰”天塌陷,一瞬化成了水雾,一座金属桥梁横亘其上。

    电光中出现中年军人身影,他一出现,光线在夜空里照射,雾气涌动,背后黑暗中投过视线,怪异之物在大地上奔跑,笑声震上桥梁。

    “术士……术士……”

    桥梁下面,剩余的怪物云集,但下个瞬间,医院大楼四角出现一座金属吊塔稳住桥梁,啪——钢索拉伸,发出嗡嗡的震动,绷紧瞬间,风吹过去,宛鬼魂的呜咽叹息,透明声波扩散出去,怪物顿了顿,本能开始迟疑。

    这桥组件迅速活动,沿着每一座吊塔之间来回转折,不断向下形成一片通途,有些怪物试探着涌上金属桥面,立刻就遭遇幽蓝的闪电抽打,分崩离析。

    中年军人往下走去,阶梯的踏面很宽,脚踩着还有余量,踢面也很高,每阶比寻常高出一半,有点不是给人类使用,长长坡面让它每隔十几步就设置一个平台……每过一个平台,都有一个赤红军功章飞起,镶嵌在中年军人的胸口,每个都在散发着灼热的红火。

    而他身体也随之扩大一圈。

    到的最后桥梁尽处,他整个人就似乎是沐浴在盛会篝火中的神明雕塑,立在医院废墟上空,深深吐了口气。

    眼前所见,虽说是废墟,却也一片原野,带点星光,山间里,满目是丛林、偶已有着开小小的白色、红色花朵,给人感觉清澈。

    “真君归位,污秽自清。”中年军人叹息着,一挥手。

    “轰”

    一道巨大的闪电扑下,下面雾气中一片震动、翻卷、炸开。

    瞬间清空了几百米区域内怪物,更远处怪物摄于力量,疯狂奔逃,发出了瑟瑟的叫声。

    啪——

    就在这时,突这力量激起了反应,“嗡”的一声,一张纸在风中飘舞,已扭曲不堪,一只手将它接住,展开铺平,是一幅画。

    画上有大大太阳,英武的军人,和一行字:“父亲,我一直期盼你的到来。”

    纪江默默看了良久,将画纸折好,一团烈火升起,将它烧成灰,随风而去。

    随着这举动,整片医院废墟的瓦砾砖石下,同时爆闪出一团团火焰,成百、上千,一张张画纸,承载着多少日夜的思念,这瞬都失去了最后凭依,在无人能见的幽暗废墟底下化成了灰烬,湮灭。

    而铁碑,随着中年人的接近,“嗡嗡”作声,模糊鎏金文字,一瞬间火花闪动的噼啪起来,周围隐隐出现模糊龙形!

    “臣纪江拜见旨意!”纪江身是大鲁臣子,这时叩拜行礼,礼完,又取出一封红底黄子的卷轴。

    才一取出,同样虚空中红黄之色噼啪,隐出现一条赤蛇盘踞,隐有角包,爪包。

    两股力量同源又有区别,只是赤蛇坚实,稍一迟疑,就扑了上去。

    “轰!”金红光刺破迷雾,横扫向纪江,纪江连退数步,咳嗽几声,只是旦夕之后,一切火焰重新收敛,而铁碑上的鎏金文字已几乎不存了,只有着剩下深入石质的烙印。

    纪江稳步来到铁碑之前,又掏出一只红泥信封,取下上校肩章相合,顿时激发出一股橘黄色的火焰,对着黝黑铁碑一按。

    噼啪——

    铁碑内部电光再度激出,蹿入金属桥梁,引导到四座金属塔中。

    而这一下的力量空虚,红泥信封骤炸开化一个模糊猛兽,发出狮子吼声,扑上去,顿时铁碑炸开,原本坚不可摧的钢铁结构,迅速斑驳、裂开、崩塌,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

    纪江举步而入,身上再度有着淡红焰光照亮地道。

    脚步声隐没,地道里红光逐渐远去,只有洞穴黑色开口继续敞开着,似乎是鬼域对着黑暗天空张大了嘴巴,发出了冷笑。

    …………

    迷雾小镇

    小镇还是沉浸迷雾中,不过恢复了平静,纪伦一路走来,街道两侧房子,多了些灯光,带着些温暖,带着些祥和。

    经过雾气缭绕十字路口,有人拍了下肩。

    纪伦回首看,很久不见了的那个老人,头发银白,衣服一丝不苟,脸色板正:“你最近不错,帝国军不再出现小镇上了。”

    “只是想做些贡献。”纪伦说着顿了顿,看着面孔,回忆出一些费守义的祖父,纪府管家费宏:“老管家。”

    “啊,小郎这想法很特别,贡献……我们每个人确实都在付出贡献……”费宏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看着纪伦,缓缓:“希望你能理解你父亲的一些做法。”

    “老管家常来这里?你这话更应对弟弟说。”

    “偶尔来一两次看看,说起你弟弟,也远远见过一次,已不在了吧?”这老人浑浊眼珠中透出一丝亮。

    纪伦神情不变,远远有风声阵阵传来,星光把人映得忽明忽暗。

    费宏目光落在面前少年身上,分辨着神色,最后叹息:“他也是一心为……算了,责任来临时,你会担起来了,你就是那种人……和你父亲一样。”

    纪伦没有回答,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互动结果让老人有点失望,费宏没有办法单方面再说下去,挥挥手,几步越过街口转角:“帝国前途,族群命运,大厦将倾牵动所有人,除担起或者死亡,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就算不为了你父亲,想想你的母亲苏细眉,想想你的姐姐纪相思。”

    纪伦沉默跟着过去,这次终看清了老管家费宏的消失,身影是化星星点点消散……和怪物、帝国甲士消失都不一样,倒和母亲苏细眉一致。

第四十四章 破诏(下)

    雾气小镇·地下广场

    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三百石桌矩阵排列,小镇的武士已恢复了一些数量,正在修理武装,见到纪伦过来,都站起来行礼,神态恭敬。

    纪伦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队长卢胜过来:“感谢你杀掉镇上的敌人,小镇虽还没有康复,但已停止了恶化。”

    纪伦举手还礼,还是没有说话。

    卢胜看着这个沉稳的少年,点首:“作报酬,我们这次将和你同去。”

    “谢谢队长。”纪伦说着,顿了顿:“不过,我还要回去看一次,或者,这是最后一次了。”

    卢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少年远去。

    纪伦抵达了空空家里,把上次就不会说话布娃娃放在了姐姐房间内,房间里没有她的身影,纪伦一个人坐在她的床上,看看周围满满小熊糖盒,它们还不知道,它们的主人……也许不会再来了。

    这样想着,并不甘心,努力回忆着上一次与小男孩最后搏斗中,彼此血液交融,最后出现一道彩虹桥梁的一幕……

    一股思念与亲近在心底涌出,每个小熊糖盒,都自动打开,满满五颜六色糖果在女孩房间里飞舞着,宛星云在夜空里的璀璨,点点星光萤火虫一样围绕着纪伦盘旋着,跳舞着。

    纪伦深吸一口气,伸手探入自己胸膛,拽出的是……一座星桥。

    雾气在这时陡出现,整个世界都向着某个方向拉过去,而隐隐雾气对面,又一个世界迅速拉近,对撞……轰!

    …………

    书卷翻页沙沙声,响在温雅特护病房,周围装饰色调柔和,除各种仪器推车,还有个特殊柜子,装满了许多小熊糖盒——里面空空,糖这种东西,是医生不允许患者随便摄入——还有最中间的雪白大床,精密机械抬升起半面,小女孩半躺在那里,她看起来是十岁。

    柔和的台灯下,女孩的侧脸精致,是个美人胚子,继承她母亲的大眼睛,眸子闪亮****,在床头读一本书,非常厚外文版本,床头还有厚厚的一叠,都是同个出版社汇编的博物系列,她现在正翻阅的是其中地理一部、而床头一叠放在最上层的是军事一部,并不驳杂无章一堆胡乱阅读,而非常有规律整套,摆放也是非常整齐,甚至与柜子上的花瓶、鲜花、台灯呈现一种优雅。

    若有若无的迷雾在房间暗处生出,非常细微。

    突然之间,女孩停下来,看看周围房间隐隐薄雾,看不到人影,就在枕下抽出一柄红宝石短剑,宝石在手中一闪一亮示警。

    女孩思索着小心说:“是你么?”

    危险的感觉在房间里弥漫,没有声音。

    “任何术士,如果在毫无察觉情况下给人近身到这地步,且拉进了现实与灵界之间的间隙,就非常危险了。”

    女孩这样淡淡自语着,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将剑放在手边,抱膝蹲在床上,轻轻开口:“不肯出来啊……那就聊聊,不过只有我说,你不说,好不公平啊……”

    顿了顿,她合上书本:“算了,我是姐姐嘛。”

    “是我。”

    纪伦说着,手在雾气中伸出,放下两只小熊。

    而实际在房间里看去,就是一个透明的人影突然之间显出形,安静陪在她身边坐下来,默默看着她。

    之前的冒险经历已能够觉察到一些原理,力量与大小具有一定程度相对关系,并不绝对,但无论是三四岁,还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应是姐姐现实模样——在入院前,她就已七八岁了。

    之后记忆一片空白,上次见面,纪相思又奇怪不配合,纪伦还是首次见到了她现实里的容貌,看上去就是十岁女孩。

    不过细节分析,她的阅读涉猎广阔,反应敏捷机变,说明她智力发育并无缓慢,反专心而更突出了也未可知。

    还有那之前那次背影上,纪伦就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小姐姐异常的体型,她似乎由于某种超自然因素而身体发育缓慢,萝莉体型,脸上仍带着婴儿肥,却坚持要他这个十五岁标准体型少年叫她姐姐,也是很有点幽默的事……但对一起经历过许多的当事人来说,那段故事并不幽默。

    纪伦安静望着她,心情如水。

    “吓死姐姐了……”

    小女孩纪相思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握住弟弟的手,一脚将床边的短剑踢飞,拉着他坐下来:“偷偷摸摸地进来干什么……嗯,弟弟晚上睡不着了,想找姐姐聊天?”

    “嗯,聊聊过去的事情……或去看看我们小时候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

    纪伦将她的手一拽,就将她带进了雾气中世界。

    “呀……我不要变小……”

    萝莉纪相思手捂着头上的小小淑女帽,低首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恢复成三四岁的身体了,白色的小睡裙,抱着的一本大部头厚书将她半个身子都挡住了,语气也变得弱弱:“一点都不像是姐姐了。”

    “你喜欢的话。”纪伦只是一点。

    白色花朵在萝莉小睡裙上绽开,裙裾处向上瓦解,纯净视觉冲击后,白光遮蔽所有,再淡去时,她已恢复成上次手术室里惊鸿一瞥的大小姐。

    十五六岁的娴静少女纪相思,白色连衣裙,黑色的笔直长发垂坠着小熊发饰,手里拿着一顶白色的淑女太阳伞——纪伦清晰记得它是一柄武器,还有她使用那柄刺剑时凶猛打法——而此时,她白皙清秀的俏脸上神情端庄,灵慧的双眸里目光有些无奈:“弟弟你又乱用力量了……”

    “这样很好看。”

    “真的?”少女纪相思立刻就笑起来,脸颊上出现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现在像是个姐姐了……”

    “什么叫像,就是!要踢你——”

    这半雾气半清晰环境,两人声音没有遮掩,但并没有惊动,一起推门出去,还能看得见外面医生、护士。

    而他们看不见两人,任由两人穿过走廊。

    少女纪相思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做坏事快乐,小酒窝又露出来了,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雾气淡薄程度近乎透明:“弟弟,你偶然进入星桥境么?”

    “我不知道。”纪伦说。

    “笨蛋弟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嗯,还是让聪明姐姐来判断吧,这确实有些是书上所说,灵界与现实的间隙……好奇妙。”

    两人迅速地穿行于雾气与现实的夹缝中,是在一条黑白相间的中间线上行走,速度几乎是缩地成寸的快速,视野里迅速划过,医院,雾中小镇,云雾山……外面景区游人穿过两人的身体,在山道上继续攀行。

    “是灰雾山!”

    姐弟相视一眼,手牵着手,默契混迹在游人中,蹭着这支二十几人的团队,免费听前面一个女导游介绍……反正也都看不见他们。

    女导游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衫利落女子,面色健康,脚步有力,嗓门很大,手里还举着白色的纸筒喇叭,不时在某个台阶停下来,对着后面山道上气喘吁吁跟队的男女老少:“相传灰雾山是古时候一个真君道场,不过事迹隐没,本朝时就已经销声匿迹……”

    “而本地居民都说,每年十月十五开始都会有三天大雾,附着地表而少有风,是山体的呼吸吐雾,这时许愿特别灵验……当然时间已过去了,根据上次气象部门的考察研究,这云雾只是雨水过境高州时,经过灰雾山地形而成,并无神秘在里面……哦,不过年轻的男女朋友们,对,就是队伍最后面蹭导游的男孩女孩,可以试着手拉手许愿到白首……”

    队伍里传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纷纷回首看,都讶然发现,队伍后面空空如也。

    众人不由怪异:“怎么回事?”

    有个健硕的老人抚须:“奇怪,我刚刚也看见有对少年男女跟在后面,人呢?”

    “应该不是我们队……可能听了害羞,不打算再蹭导游,躲起来了?”一个少女将心比心猜测。

    女导游也是就一晃眼,发现刚刚是幻觉,就好像海市蜃楼的光线折射,但她是本地姑娘,忍不住想起民间传闻的山中灵异怪谈,心底一下……二十几人团队人气旺盛,她也不太害怕,只是笑笑补救地转移话题:“请大家继续往前看,那座山峰,背负着一个巨石,而四角张开,前端昂起……这个角度去看,像不像是一个驮着巨碑的鳌龟……”

    “哦哦……你这一说,还真的很像呢,那石碑上好像还有字……”

    “风化看不清楚了……”

    而所幸人们兴趣在景观上,没有纠缠这个小小意外,在她风趣幽默的介绍中,一个个参观着沿路的自然或者人文风景,听着传说故事,向着更高处的道观废墟地址攀登而去。

    扑簌——露珠在松枝间落下,一只灰毛的小松鼠在道路中间跑过去,蚱蜢恢复了蹦跶,大松树的树干中神奇露出一截伞尖,纪相思拉着纪伦跑出来,她忍着笑,轻轻抱怨:“都让人家看到!弟弟你真是学艺不精,到底会不会星桥啊?”

    “不懂。”纪伦面无表情说。

    “弟弟你笑一下会死……”纪相思双手掰着弟弟脸颊。

    这变成了闹鬼游戏的主角,两人又找上几个零散游客,一番重新实验确认,两人的身影还是透明,纪相思试着将手插入松树里,眼睛立刻弯弯月牙儿一样,她觉得很有趣:“没关系,窥探过一次,就算现在达不到,以后力量积蓄到了,就容易进入而没有瓶颈……这还是好事,我们跟着上去,她讲的还挺不错。”

    纪伦看着她的笑脸,觉得隐隐有着母亲苏细眉一样神韵,都带着那种很容易满足感觉,微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纪相思偏过首,看着。

    “爱笑的女孩会好命……”

    “不懂。”纪相思面无表情,不过又笑:“姐姐就收下这祝福……弟弟也要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纪相思一笑,走在前面,两手在身后轻摇,十五六岁少女,身形和春天的柳条一样葱嫩美丽。

    纪伦捡起她扔掉的太阳伞,不出声,似乎是个大小姐的跟班。

    两人默契没有说下去,一起随着游客队伍慢慢下山,看着山脚下的森林。

    “要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纪相思说,目光瞥了眼纪伦,又迅速移开,她看向彩虹:“我很开心。”

    “……”

    “你有心事?”

    姐姐的细致一向是这样,纪伦就说:“我想问问,大人,或者说父亲。”

    “这个,姐姐也知道的不多……”说是这样说,少女纪相思还是说着:“父亲大人常年奔忙,为了这个帝国,他是个好人……但有次听到妈妈哭了,说他不是个好父亲……可能是怪他不顾家,男人嘛,以后弟弟不可以做这样的男人……总是见不到面,爱你的女孩子也会难过。”

    说到这里,少女声音有点忧伤,脸上的小酒窝也消失不见,神情寂落:“母亲这些年就很难过,姐姐真想回去见见她,陪着她……”

    纪伦:“……”

    “不过,还是要帮弟弟的忙,姐姐知道你还想再去一次医院,解决铁碑?我们一起,姐弟同心,其利断金,还有预感这次能碰见父亲大人,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

    纪伦安静听着,看着,下一刻,太阳伞半空中瓦解成了一点点萤火星光,她的十五六岁少女身体迅速缩水成了三四岁萝莉身体,重重摔进了十岁现实身体,沉沉睡去。

    纪伦坐在她的床侧,收拢那一团萤火星光,按进她的眉心:“好梦……原谅弟弟。”

    “男人怎么要女人牺牲?”

    “特别是第二次?”

    “睡吧,姐姐,我不能许诺,等你醒来,会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弟弟……还有爱笑、永远好命的小公主纪相思的家!”

    “但是我可以保证,这一切的一切,会有个结果。”

    说着,纪伦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第四十六章 铁狱(下)

    而没有回应,这个不知名的亲切女子解脱变成了透明虚影,又崩解化点点萤火星光……这种消失方式,与苏细眉、费管家都一样,所有凡人都是这样?可是那种力量……

    萤火星光飘动,在黑暗中指路,纪伦冷静下来,招呼卢胜,追着星光向地宫深处奔去。

    越往深入,就越多分歧岔道、每个岔道里都有牢房,很多都已空了,星光箭头路过不会停,有的还有在用刑,星光箭头就停下来指向牢房。

    其实这些人面目陌生,衣袍古旧,或并非当代人,纪伦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确定他们作地宫囚犯是否真相应有罪,实话说有没有罪都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由着他们死亡也是无所谓,但刚刚接受了女人的一点遗泽,她愿意这样付出,那纪伦就帮她救下这些人……哪怕没有再获得回报。

    卢胜等人留下两个武士引导这些还存活的人出去,继续跟着纪伦前进,星光箭头正在逐渐变得暗淡下来,最后到了一座桥梁前,嘭得撞上一个无形透明屏障,屏障出现了一个孔,星光箭头就在孔中轻轻转动。

    啪!

    星光箭头化一枚青铜钥匙,落在纪伦手上,他神情一怔……又见到这个钥匙。

    但钥匙这次表面纹路并非雷电,而是星星点点,用光了力量一样,没有反应,纪伦就收起在怀里,不知道它和母亲手里那柄有没有关系……

    钥匙打开了透明屏障,前面一道桥梁,类赵州桥的双拱形石桥悬空跨接对面三十米悬崖,两边没有栏杆,下方没有桥墩,底下幽暗,卢胜投下去两个火把,烈焰在半空中翻滚,红光映亮了星星点点的金属寒芒,最后跌落在底下,照亮周围插满了的一条条钢铁枪林。

    卢胜这时上来,又探脚试探了桥梁上,说:“铺设是结实方砖,但有积年青苔湿滑,还不确定有没有机关……要不派两个战士探路……”

    “没必要浪费人命,这地宫既在等我,对我来说就不会是死路,你们做好接应准备,我一个人过去试试……”纪伦说着一个滑铲出发,平衡着冲过了桥梁,抵达对面崖壁的方形洞口——典型墓地甬道。

    “快!快!快!”卢胜立刻带人跟进。

    第二个武士跟着踏上桥瞬间,咔哒,两块方砖同时下陷,判定触发超过一人,整个石桥缓缓下降,卢胜等人并不畏惧,快速奔跑同时,抛绳进行串联。

    但就在这时,桥梁对面甬道走廊里,出现一道道石雕兽口,仔细看是战貘头颅,这时一个个石雕兽口轰轰开启,在甬道喷吐绿色雾气……战貘毒雾,按照规模怕不下几吨的毒液,如果没有法术根本不可能存活。

    纪伦就有了觉悟,说:“不用再过来了,卢胜,你带着人撤退吧,这下面的路不是你们能进入了。”

    “回去有不少牢房还没有清理,你们一一清理,把犯人救出去,顺便把狱卒清理掉——不管怎么样,它们现在是我们的敌人,我可不想回来还有麻烦。”

    说罢,也不理会镇卫队,纪伦自己金属盔甲塑化一种合成树脂材质,柔软贴身,就是不透气,后背甲片隆起增加一个箱型,填充了空气,头盔扩增成球形,同样填充空气,他深呼吸一口气,啪放下透明玻璃面甲,踏步进入雾气……这个材质和造型都奇怪,但本能就用了。

    进去,盔甲没有腐蚀,但丝丝缕缕黏着绿色雾气,面甲玻璃变得模糊。

    纪伦空出一只手,时不时擦拭玻璃澄清视野,同样很习惯动作……

    同时纪伦也开始摸索试验如何过滤这些战貘毒雾,这东西致密和轻量的特性很难缠,一时没有多少进展,人的屏息,静止状态据说能十分钟,剧烈活动状态就严重下滑,但盔甲扩容空气好几倍,条件限制没能压缩多少,但相对还能提供保障。

    这或又是地宫一种关卡条件限制,纪伦决定接下来节省体能,少用物理攻击,多用法术。

    就在这时,甬道,前方雾气中出现黑白光线。

    纪伦一怔,停住了脚步,墙上出现一个老者,是个老术士,玄色道服,眼睛干枯,双手双脚都穿着血迹铁锈钉子,叉开‘大’字挂在墙上……不,是‘天’字刑具,刚刚远了不明显,近了就看到老术士头顶百会穴也插了一根深钉,钉子连接一块厚厚铅板,贴着一团黄纸符封……这是‘天’顶上的‘一’横盖住了下面的‘大’人,是在阻隔沟通。

    就在这时候,身后一道石门降下,断了后路,面前墙上老人干枯眼睛睁开来,浑浊眼珠里焕发神采:“终等到你了……请帮我拿掉铅版。”

    纪伦并不动手,按剑绕着他,观察顶上黄纸符封的格式花纹,辨认出是有些类似帝国军的形制,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中年军人路过。”

    老术士神情微扭曲了一下:“你是他什么人?”

    “看来见过了……那是我的父亲,他没揭开符封,那我也不会。”

    纪伦越过老术士,不料对方愤怒挣扎起来,似乎触动了,四周墙壁出现洞口,伸出许多手臂,有些手臂死死抓着老术士不让他挣脱,有些手臂抓向纪伦,要将他一起拖向那刑具,老术士喊:“别让它们碰到!”

    对方的态度让纪伦有点意外,但不用他说,纪伦也拔剑砍杀着,但紧接,洞口不断传来声响。

    “有着新的狱卒……”纪伦暗想,但是……

    “哐哐哐——”一声啸,带出一条巨影。

    下一秒,一头硕大,外观很似西方三头犬的野兽自洞口冒出。

    它通体漆黑,巨大的獠牙伸出,长着巨爪,尾巴上带着火焰,唯一和西方三头犬区别的就是只有一个脑袋。

    “呵……好吧。”纪伦一声冷笑……寒光一闪,只见纪伦握着长刀,扫向了这地狱犬的腹侧。

    “叱——”伴随着一声,地狱犬避开,爪子一划,只见“噗”一声,纪伦侧面弹出,堪堪避过了突袭,甲衣上却出现了爪痕,深入一寸。

    “动作非人所及,不宜硬战。”

    纪伦没有再使用近战,而是全身一展,只是一点,轰鸣声,化出了一片笼子,直把地狱犬笼罩在内。

    地狱犬怒吼,爪向笼子,笼子震动,就要破开,

    “去死……”纪伦撇了撇嘴,眼神一冷,武器化成长枪,猛的刺入。

    黑血飞溅,地狱犬发出惨叫,挣扎些时间,身躯轰倒下。

    纪伦杀死地狱犬,脸上一副沉静似水,仿佛眼前这些杀戮根本没让他产生情绪。战斗结束,绿色毒雾消散,老术士顶上的黄纸一下熊熊燃烧,发出温度极高蓝色火焰,铅版融化浇灌下来,他身体在僵团起来,脸上反哈哈大笑,干枯双眼射出神光,纪伦与之对视,就是一震。

    瞬间,对方身影渺小下去,视野在蹿升,‘看’到一路过来的地宫全景,卢胜一批人,砍杀着狱卒,将一批狱犯送了出去,卢胜本人,还守在桥对面。

    对此奇怪没有任何情绪,漠然掠过,雾气消失不见,甬道陈旧墙壁焕然一新,精致花纹出现,许多转角墙壁上都出现一面镜子,却看不到自己身影,一束阳光在地宫入口照射进来,经过无数次反射,穿过了卢胜,穿过了老术士缩水身体,照射到了他身后的大字刑具上,啪一下,全部解锁。

    老术士的身影一下融化在阳光中,黑夜里残烬灰尘点点飞舞,火星灼灼扩大成一排幽蓝焰墙,直接烧穿了当面墙壁,一座尘封宫殿在阳光中显出,辉煌瑰丽,卫士如云,侍女往来,宾客盈门……

    纪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视角缓缓后退进宫殿,纱帐在面前晃动,铜炉兽炭,熏龛妙香……这是一处神祠?

    侍女们进来,就一齐收了声音,侍奉水果和琼浆,她们都美丽年轻,有些甚至不似人类,抬首目光看向纪伦,都倾心而敬畏……

    纪伦奇怪没有任何情绪,习惯了一样,神道最贵,不过匹配这样奢华的配置,却也不简单。

    突一声闷雷在天空传来,隐有着某种虎啸龙吟,天地震动,听见外面龙吟,侍女们讶然回首,看向门口射进来阳光,一个妃子在一侧过来,丽色在侍女当中不算最出色,但气质宛众星拱月……

    等等,她很眼熟,纪伦一下想起来是在门口囚室救下女子!

    这时她没有饱受刑罚苍白,而霓裳如羽,越罗香幽,斜簪云鬟,春妆明媚,更有着秀眉垂敛的温和内蕴……最引人瞩目的是,她手里悬托着一枚青铜钥匙,这时星光点点反映出宫殿立体虚影的变化,持钥女子不由神情疑惑,立在广场上:“诸门为何逐一自开?卫士何在?”

    钥匙射出宫内权限,卫士们“轰”的应诺,铮铮出阵。

    几百上千快速奔出主宫,进入各阵防卫,号角吹响,战鼓敲响……这是一支森严精锐的军队,而这还只是宫卫一部分,纪伦心中思索,这个受到天子惩罚的翊圣云符真君,并不是大魏宣传的前前朝时愚民牵强附会的野地毛神,而似乎有着强大的根基。

第四十七章 是,上校(上)

    而甬道阳光中逆着军队,奔进来老术士……不,他还一点都不苍老,此时是个风采魅力的中年术士,一身道服,青云丝履,点步不惊尘,身份迅速通过了卫士们的校验。

    持钥的女子进了殿,她盈盈屈膝万福,对纪伦身份毫不起疑,又皱眉看了一眼后面过来术士,挥手让侍女退下。

    术士进入大殿,额上都是汗水,“噗”的一声向纪伦跪拜:“君上!”

    需要互动?

    纪伦想起了刚刚苏醒时遇到小男孩,这个术士似乎也是关键人,不过记忆障碍了,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术士这才起身,恭谨整理衣冠,开口:“纪侯战败了。”

    持钥女子身躯一晃,脸色苍白:“你说哥哥……”

    轻纱在空气中轻晃,纪伦走了下来,身侧就充满了光,而两人都恭谨低首,似乎把纪伦当成某个存在,只听术士沉重声音在大殿里:“我有罪,我使本门支持了纪侯,甚至促使君上娶其妹,使其气数相连。”

    “纪侯得君上之助,水师先大败鲁侯水师于鄱阳湖,接着趁势舰队炮击沿江,连卷十二城至浅滩,丞相力劝暂缓而不听。”

    “纪侯嗜胜,不待后军抵达,当即渡江临压鲁营……决战遭遇大风,天降大雨,火器不燃,重炮哑声,功亏一篑,反被重围。”

    “骑阵护主,冲锋突围时纪侯身中敌箭,而全军因此顿崩……诸将多数投降,余部护得少主退避,虽还有数万军,十数郡,然大势已去,已无再起机会,鲁侯此战,已取三分之一天下,已成蛟龙,将成真龙,取得天下。”

    “……”纪伦沉默。

    术士接着:“纪侯战败,我方弟子多战死,门派精华不存,这还是小事,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只怕鲁侯会对您下手——以天子之名。”

    “天意莫测。”纪伦说着,声音如玉珠相击。

    术士叩首:“是,天意,我们是凡人,当时本门必须做一个选择,选择其中一个……我选择错了,我请求您的降罪。”

    “术士,天意虽莫测,而神不会死。”纪伦平静说着。

    话才落下,迷雾又浓郁。

    整个场景褪去,瞬间折换若干年,只见辉煌宫殿已变成处处废墟,地上带着红黄色光辉的大军攻击,宛然是天兵,到处都是焦黑痕迹,壁障已打破,箭雨漫天覆盖,卫士们抵御防线越来越支离破碎,一个武士进殿跪下:“事已急,请您决断。”

    右侧的门轰撞开,大批铁甲兵冲入,角度上看,很类似后面遇到的狱卒。

    外殿侍女惊惶逃窜,又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内殿妃子们一言不发,在神光保护下退入主殿,其中就有手持铜钥的女子。

    纪伦抬手一点,无声波纹席卷而出,所有冲入的狱卒,都立刻一呆,火炬一样燃烧成了灰烬,完全承受不住这力量。

    但随后有着更多狱卒冲入,海水一样,这就是享有天下,坐拥四方天子的权柄,不需要任何多余,只要数量平压就能淹没……

    用高质量神力,去这种低级对抗,等是给拉低到狱卒的水平线,给他们用丰富经验打败,这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事。

    宫殿的神光开始收拢,轰隆隆下沉地面深处,封闭所有出入口,埋葬所有狱卒。

    而在这时,有光在上空凝聚,一个声音响彻。

    “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夫翊圣云符真君者,人为立观,谓修炼于云雾山,功成飞升,前朝显灵阴佑,故封之,此神事迹,本非甚正,多是附会,其僭号宜革正罢免,其祠拆毁,敕之!”

    话雷霆一样,才一说完,天空中坠下巨大雷火,其中一张青色火焰的敕书,上书着眼熟的字句,上盖着敕命之宝……火焰敕书轰砸穿宫殿大顶,身体溃灭的巨大痛苦,却奇怪仍旧漠然,似乎对自己生死也无半点在乎。

    接着,又抬首见得是一座巨大铁碑,惩罚火焰熊熊燃烧,一块纯金的宝印在火焰中载沉载浮,紧接着纪伦意识又是一沉。

    “啪!”

    纪伦意识在剧痛里恢复了清醒,但他发现自己此时不对,火焰在自己四周燃烧着,而“自己”却没有表情,视线看着对面。

    对面是一个穿着朝靴朝服。

    “真君,你现在还不畏惧天威么?”

    这是对面声音,声音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鲁侯此时,的确可称天命天意,只是又能多少年?”

    “我受大徐世宗皇帝册封,当年还历历在目,转眼已经凋零,仅余灵宫宫女、太监、妃子、臣子维持体面。”

    话语还在,但纪伦觉得越来越远,远得让纪伦有些感到不真切,视角脱离瞬间,隐听到是自己在说话,又似是某个人在熊熊火焰中:“朝闻道,夕死可矣……神灵对抗帝国,唯有时光……”

    “轰!”

    迷雾磅礴席卷,越过三百年时光重重砸下,身子一沉,纪伦睁开眼睛,发现他自己口中正重复着一句“回来吧,你就是我”,意识到刚刚瞬间身体失控,所有动作言语可能只是对着空气而作,恐惧潮水一样淹没心中:“不,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影子?”

    老术士已消失不存,身躯所化火焰还在燃烧,昨日焰光与今晨阳光交融形成雾气,仿佛雨后的彩虹,又或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存些,隐隐看得到狱卒正在奋力重新打开地宫,一个持钥女子冲出核心寝宫,她身上力量在迅速消耗,倒在了甬道的守关狱卒武器铁桶下,封镇其中,在最后抛出了一柄青铜钥匙……

    披着白色纱衣丧服一队人马出现在夜幕里道观废墟外,下马叩首,接住雾气中陡落下来的钥匙,围绕着中间的年轻男女说着,最后齐齐解下丧服,换上最普通的民服,分散到附近一些城镇。

    转眼,火焰熄灭,这跨越三百年时光的信息就消失不见。

    “我是谁?”纪伦迷茫了,曾经一目了然的记忆障碍病症,也和双腿残疾病症一样,出现了迷雾,这一切背后似乎都不是巧合不幸,而是人为设计!

    这时,正面墙壁已经打开,后面巨大洞窟穹顶下,不是刚刚幻境的辉煌寝宫,而是瓦砾废墟,破碎神像,倒塌祭坛。

    纪伦继续向前,抵达了废墟的大门,怔了会,才推开门,推开门瞬间,纪伦一惊,只见在在自己正前,通向核心宫殿的广场,站着两列铁甲狱卒,似秦始皇兵马俑一样阵列屹立不动,个个持刀。

    这时,受到了惊动,目光一下亮起来。

    “帝国万岁!”它们体表石粉簌簌剥落,焕然一新,恍帝国鼎立之初,天子敕书对惩罚目标最后威慑。

    纪伦向这举起刀。

    “杀!”它们冲锋。

    “杀!”要是帝国鼎立,自是所向披靡,可现在,纪伦毫不迟疑将刀挥下。

    “噗——”

    长刀刺穿了一个狱卒,但它一时不死,要抱住纪伦,低吼:“我们——是因你而苏醒!闻到了你血肉味道……”

    “想吃?”纪伦顺转身,将它整个身体砸向人群,又划过一个狱卒,喷涌黑血——要往前杀,目标是军阵后面的祭坛!

    “惊怖!”

    纪伦高举起手,扑上来的数个狱卒浑身上下顿时僵硬。

    “杀!”纪伦迎面就是一刀旋转半月光,这光长一米,数个狱卒顿时连人带兵器都被斩成两段!

    这杀戮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下个瞬间,单膝跪地,武器化成弩弓,数道白光喷出,几个冲上来的狱卒中箭,黑血飞溅。

    这时,意料之外事发生了,这几个狱卒死亡时,铁面具分解,冒出了灰白色的灵魂,额上雕刻着纪字,都一个激灵,目光直直看着纪伦:“少主……你终于来解脱我们了。”

    “你们是……曾经的纪家军!”

    少主?

    纪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述感觉,自己姓纪,难不成这里有更深的秘密?

    而且什么样威能,让曾经士兵矛头对准它们的少主?

    只有天子之威。

    “去吧,到镇上去吧,或你们获得安息。”纪伦不退反进,杀向了狱卒,一个狱卒首当其冲,斩成了两段!

    与此同时,又一个狱卒跃起,拔刀刺来,而两狱卒一左一右欺上掩护。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亮光闪过,三人都是大叫一声,不能看见,这时一轮半月平平斩上,黑血喷溅,尸身喷着血滚落下地!

    尸体上冒出的灰白色灵魂,却不是纪家军,各有字号,是当年诸侯之军,则诅咒:“反贼……”

    “你反抗帝国,不得好死!”

    “天子诛你九族——”

    “灭你祭祀——”

    纪伦对这些没有任何反应。

    人本能会抱团寻求认同,无法面对这千夫所指,帝国余威至少会产生恐惧,但不知为何,纪伦没有恐惧……他不敬畏这大鲁朝。

    相反,一种油然产生的愤怒:“亵渎者,偷窃者!”

    “通通去死!”

    在纪伦眼中,这些狱卒,都带有窃取自真君的力量。

第四十八章 是,上校(下)

    寂静杀戮,面对汹涌似乎杀不尽的勇士,纪伦在反冲锋着。

    或七年间曾在医院里死过上千次,与人对很多事情的适应一样,死着死着也就死习惯了。

    相反,不断杀戮,一种明悟渐渐产生。

    “原来这样……鲁朝鼎立,乱世中各方牺牲者在灵界可能也被选中,鲁军是嫡系帝国军,有战旗,有士官,有将军。”

    “没有出现在狱卒序列,但纪军等诸侯兵,就变成了狱卒,没有战旗,没有士官,没有将军……精髓早已摧毁、吞掉,帝国与后嗣慑服了人,曾经诸侯之卒化新朝灵界的鹰犬。”

    “这些鹰犬,必须戴上铁面具,遮掩自己的烙印。”

    纪伦看穿了狱卒的虚实,这些狱卒并非嫡系……没有帝国军旗,上百人作战都没有组织,只有最基础人海战术,一波箭雨,一波冲锋,再一波箭雨……

    天空中落下无数黑点,笃笃笃敲打在甲面上,弹开去,无法击穿纪伦的复合装甲——特别针对弹开箭镞强化。

    纪伦豁免了远射,还需要对付敌人近战——尤其拿枷锁钝器狱卒,就要第一时间找到且杀死,不能使之成阵。

    一架人形重装坦克在步兵中冲锋,趟过一路血泥,敌人并没有炸药包、手雷的武器存在……

    “看来力量也必须与时俱进才能适应竞争,兵马俑尘封了三百年,已落伍时代了。”

    “或者,在此处,那些热兵器并不具备横扫的力量。”

    勇气不会落伍,不断可以听到呐喊,众志成城,山呼海啸,跨过三百年时光带来蓬勃朝气的意志,撼动人心力量:“帝国万岁——”

    纪伦默不作声,反着冲了上去。

    “轰!”一声火光炸开,血肉横飞,不少狱卒身躯上已裹着熊熊烈火,还带着皮肉烧焦的臭味!

    “杀,杀光敌人一个不留!”这些人越是众志成城,纪伦心中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就越是燃烧,不断有术法击下,杀的尸横遍野。

    直到杀戮到全程结束时,这种仇恨才徐徐消退,纪伦揭开面罩,走下尸山血海,一切安静,只有风吹过战场,擦过一处处倒折铁锋呜咽声,没有旗帜荣耀,只有兵器当墓碑,他吐了一口气:“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

    一种轻快活力的战歌声中,间杂忘词了的旋律,似乎是对三百年前勇士送行,狱卒们尸体在战场上逐渐消失,但破碎地板上洒满鲜血,一点点吸收进砖石裂纹中,似乎是红色的岩浆在大地上流淌……

    “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

    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过多少次这样揭竿而起的火山,又冷却了多少岩浆?

    “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

    漫天雪花飘落,阳光照射进战场,映着无数细小精灵,似乎是整个宇宙的繁星在陨落向地球,纪伦伫立在这片星雪中,用战歌超度送走了这批三百年前乱世英灵,等着全部净化,突大地一震。

    “轰!”

    原地塌陷一个坑,看了上去,坑底出现一面血旗,没有旗杆,没有标记,一时看不出作用。

    纪伦将它收起来,现在面前一片坦途,去往祭坛上,将祭坛上残余蜡烛逐一点燃,祭台中央神像周围一圈花纹上,就有一层透明罩子出现,隐是敞开顶部的金字塔,阳光照射在冰晶上,流淌起金红色的液体纹路,涌入神像中。

    神像突有一团红光在裂纹上炸开,整座燃烧起来,变成一条火焰组成走廊,撑开迷雾,通向神像基座……

    “还有个秘境?”

    纪伦踏入其中,看见了雾气中一个燃烧的火焰囚笼,里面是一个巨大人形,莫名觉得熟悉……但看不到面孔和目光,它似乎在火狱的折磨中安静沉睡。

    而在火焰囚笼前,立着一个中年军官,正望过来。

    虽没有在现实中遇到,但纪伦看过照片,脱口而出:“父亲!”

    纪江静静看着,颔首:“你终于来了!”

    纪伦端详着笔挺的军姿,染霜的鬓发,都不言声相对默站,良久,纪伦才说着:“父亲大人,你欠我一个解释——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见面?”

    “说的对,我欠你一个解释!”纪江望着儿子,眸子里闪着光,吁了一口气,神情充满无奈和痛苦,声音低沉:“为了帝国,我的儿子!”

    纪伦不作声,只是看着。

    “你在医院里,可能不清楚,这片土地危亡旦夕,第一次大战,帝国损失了三百万军人,扶桑、高丽、南越诸国反叛,整个亚洲秩序崩坏。”

    “不仅仅这样,帝国天命摇摇欲坠,只维持了名义中枢,诸侯林立。”

    “列国趁机进攻,割取租界。”

    “此非是一家一姓朝廷更新,而是亡天下,我们必须选择,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帝国付出代价……只是这个家更多些……”

    纪伦感觉到自己即将得到答案,死死盯着,只是问:“什么代价?”

    这个上校,这个强大术士,这个父亲……他低下首,语调沉重,艰难:“儿子……你车祸在医院,你七年日日痛苦,你弟弟出事,其实都与我的计划有关……”

    “不,别说了。”纪伦只听了这句,一种积郁充满了心,极是难受,觉得眩晕,就出口打断了这话。

    “不,儿子,你有权获得真相,听着……”

    纪江目光一跳:“十五年前,我娶了你母亲苏细眉,她拥有着真君的血脉,四年后,我带着你们三个,奉着卢侯的令喻,秘密举行了圣婴仪式。”

    “圣婴仪式很成功,但你们三个孩子都没有完整获得翊圣云符真君力量……不知为何,或者是真君自保,它的力量只有一半来到地面。”

    “只有一半的力量,本来无所谓,一半也足够了,但不完整的力量,并不显示,必须激发……”

    纪伦只觉得“嗡”一声,心灵深处,某种东西破碎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的车祸,日日的梦魇,以及弟弟的死亡,姐姐的瘫痪,都是这个男人的计划。

    纪伦精神恍惚,眼前一切变得模糊,渐渐一幕出现。

    夜幕黑暗,长长的路。

    火把连绵,战旗卷舞,汽车轰鸣,马蹄如雷,炮车迤逦,沉默战士奔赴疆场,跨过了一条江,对岸炮火轰鸣,机枪扫射,照明弹烟花升起,组成一道火墙,挡不住夜袭。

    自己立在阵前,拿着火把照了照桥头的古老界碑。

    正怔怔间,听着号角声吹响,战士唱起了军歌:“帝国欲将大局保,卢侯遵旨练新操,第一立志君恩报,第二功课要靠长官教,第三行军莫把民骚扰,不当兵国家不能保……”

    “敬礼——”

    “礼毕!”

    一片声音在前方响起,有人大声:“报告上校!作战部署完毕,随时可以向目标发动进攻!”

    “行动!”

    这样的对话一路传来,一个军官策马过来,这似乎就是上校……但不是父亲,隐有点眼熟,似乎在门卫报纸上见过照片,卢侯麾下某个大人物,脑满肠肥,左臂有点不正常弯曲,流连纸醉金迷歌剧院,照片上身边搂着歌女。

    但这时军官还年轻英武,赳赳武夫,国之干城,战场上流弹乱飞,炮火中一只手臂吊着血色绷带,一只手举鎏金虬龙吞口剑搭在自己肩上,态度与众不同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点首:“带上你的人……战吧,纪上尉!卢侯让我送来佩剑给你,期待你的再一次奇迹!”

    军令如山,赴汤蹈火,刻不容缓,纪伦接过剑,来不及思考这剑的份量、重心、手感为何熟悉,在将士们瞩目下,就不由敬了个军礼:“是,上校!”

    …………

    “嗡”纪伦醒了过来,却发觉着自己拿出剑,肩上的少尉烙印,简直和烧红的铁板一样,发出了滋滋烤肉香。

    “你有了一半力量,运用它,去和囚笼里的真君决斗!”纪江脸色肃穆,托起纪伦的手,似乎是年老的狮子托起小狮子,带它去看那片广袤的草原猎场,手指着火焰里的巨大人形。

    “胜者将获得冠冕!一个沉睡真君的完整力量,你将成为地上行走的神灵,帝国的人形兵器……去击败列强,扭转帝国的命运!”

    “人形兵器!”纪伦突感觉着自己似乎分成了两半——愤怒与反感,以及淡漠与亲近——看向火焰,再一次感觉到了吸引。

    是力量相互吸引?

    找不到记忆参照,巨大的亲切感……

    “儿子!请牢记,我们都是帝国军人,牺牲和付出是我们的本分,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

    纪江拍在自己儿子肩上,显出少尉军衔,一句命令在这上校父亲口中传出:“去战吧,少尉!”

    随着这个命令,纪伦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于控制,就向着这个燃烧的火焰囚笼而去。

    抵达了囚笼,囚笼门无声而起,而在纪伦进入,又迅速关上。

    “轰!”眼前一切展开,狭小的笼子,似乎变成了宽大的广场,只是这广场周围不是观众,而是燃烧着的火墙。

第四十九章 过去(上)

    巨大牢笼有火墙,阻挡不了纪伦进入,扑面烈焰瞬间化成了凉风。

    纪伦靠近着,看见巨人在团团的火焰中,高有5米或更高,看不清面孔,就连身体细节也看不清楚,但纪伦发现,在它身上,根本感觉不到“活着”感觉,就似乎是一个石雕。

    “杀!”纪伦挥刀,一道刀光化成半圆,斩在了巨人身上。

    “吼!”火巨人就发出沉闷嘶叫,不似是苏醒过来的真君,更似是亿万年梦中无意识挥手。

    “啪!”纪伦被拍的飞出去,重重撞在笼栅上,似是巨掌拍死的蚊子,不过盔甲及时增厚缓冲,再滑下时,已翻身而起。

    “无意识?”

    纪伦冲上,这次切换成法术,母亲冻僵在夜晚的冰冷在心中涌出,顿时就化成了相应力量,冰雪从天而降,打击在了火巨人身上,冷与热交替,在身体上迅速产生了丝丝裂纹。

    火巨人的身形在冰雪中缩小下去,这似让它觉得冷了,吐出一口气,烈焰喷出,瞬间将冰雪雾化。

    雾气带着波纹沾在冰雪上,每一颗冰雪都瞬间点炸,“轰”,巨大的烈焰冲破笼子栅栏,席卷四面,腾起巨大蘑菇云。

    纪江插刀在地,死死抗住不后退,眼睛紧盯着囚笼里的身影。

    少年身影在地上匍匐,是火焰气浪冲击地面的气压形成气垫隔层,没有火焰,没有浓烟,可以呼吸!

    纪伦听不见声音了,他放下面罩顶住气压,就继续攻击火巨人下盘,化出了一个巨锤,重重砸在火巨人的脚上。

    才砸完,纪伦身体一缩,在纪伦刚刚地点,一道火焰划过。

    纪伦趁机而上,冲到了身体正上,手中长矛,自巨人肚子一捅,只听“噗”一下,巨人身体就骤一僵硬,但下一刻,矛尖就融化了。

    纪江声音在外面催促:“快点,它就要苏醒,你的时间不多了!”

    纪伦咬着牙,根本不听这声,剑法,身法,道术,不断切换,让纪江都屡屡惊异这孩子的表现,但纪伦还是一次次失败了。

    武器切下,道法攻击,只在它躯体上留下痕迹,但转眼就愈合了,并且随着打击,它似乎渐渐灵活。

    体型差距只是表面,沉睡了这么久还活着,生命力量可见一斑,凡人不可能和真君比拼,更糟糕是刺激太多,无疑会让神明苏醒……火巨人反应越来越迅速。

    这时就只剩下一招。

    在纪江紧张目光中,虹桥出现……

    纪江神情凝重:“少尉,你在干什么?”

    “不能用这个方法,一旦虹桥连接,同源的力量会对接,下面就是意志的战斗——你是一个凡人,而它是真君!

    纪伦咬着牙,虹桥一点点出现,在一瞬间,纪伦能感受到周围环境骤一变,同源的力量形成巨大威压,让纪伦一时间呼吸困难。

    “我会成功完成任务,真君没有身体了,上升到现世,我就有着身体,意志对抗,我至少有胜率,而非这样战斗,这样战斗的话,我只能消耗它的力量,却绝不能胜利。”

    “相信我……上校。”

    神在灵界无敌,拉到现实世界,是纪伦有着身体。

    “不,少尉,我很失望……”

    纪江缓缓摇首,无法接受,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冷酷,低声说了一句,手上一团赤蛇出现,化成了轰光,对狱笼砸去,“轰”一声,出现一个大洞……得益纪伦战斗,一次次磨损,一个凡人直接干涉真君内战的通道,出现了!

    纪伦神情微怔,肩上的烙印红光淡下去,在某种情绪中复苏,回醒现在局面,三两句间没法解释,只说:“等等,别进来……回到现实中见我,它不会成功!”

    纪江进来,低首看看,说:“你不明白,少尉……你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你失败了!”

    “而且,帝国无法接受这样风险。”

    脸上一些痛苦,他恢复了平静,长刀直刺:“不要怕……在这狱笼中,你不用死很多次,只再死这么一次……走好,儿子。”

    “不!”

    纪伦口中吐着血,这瞬间,一种冰冷真正穿过了心,感觉到力量迅速流失,血液在心脏窜成喷泉,鲜血将这附近染成红色,绝望冰冷迅速吞没着他。

    恍惚见到,白色空间终点地铁站,弟弟纪伦遗憾:“我都这样努力了……没能成最强的孩子,他就不来看我!”

    医院特护病房,姐姐纪相思评价:“为了这个帝国,他是个好人……但有次听到妈妈哭了,说他不是个好父亲……”

    原来这就是父亲纪江,一个完全把自己献给了帝国和民族的男人。

    所有一切都可以为这个理想而呈上当祭品,包括他自己和孩子们的生命,这就是纪江的付出。

    轰!

    牢笼缺口弥补上,重新变成了真君复苏祭坛,神子决战的斗兽场。

    几乎同时,眼前一黑,最后的念头只是释然的轻松……妈妈,我回来了,我一直想念你……

    一枚青铜钥匙掉落下来,在笼子地面上跳动两下,叮咚二声。

    “力量……这就是力量……”

    纪江在血雨中张开双臂,来自直系血脉的牵引,血喷出,汇向了纪江,接受着儿子的力量,这个男人看了一眼地上抽搐尸体,闭上眼,泪水划过抽搐的脸:“对不起,儿子,帝国需要力量……为了这片土地,父亲愿意沉到地狱最深处……”

    在身后,火巨人身体动了动,缓慢转首青铜钥匙掉落的位置。

    “轰!”

    青铜钥匙一闪一闪,走廊渐渐出现,血雨收回纪伦胸口,剑缓缓拔出,死去的纪伦睁开眼,起来与火巨人战斗,纪江退出笼子,身影迅速倒带,回到桥梁,手中的青铜钥匙一闪一亮呼吸,箭头奇异收缩反向,幽静房间里无声哑剧之始,女人黑暗中落在额上的祝福。

    清幽芳香,神秘深远,她的力量霍收拢,化一枚青铜钥匙,在少年额上,化成了一颗星星,不同于肩上少尉军衔,温柔牵引着,消失在火巨人心脏处。

    “是梦么?”纪江看上去,却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三个孩子怀绕着她,二男一女。

    “妈妈!”三个孩子转着,欢笑着,女子微笑,带着三个孩子前去。

    纪江伸出手,时光倒的幻境一下消失,眼前只有少年纪伦尸体安静躺在地上,虽他的鲜血还自心脏里继续流出,但是他死了。

    …………

    火焰

    一双黑色眼睛睁开,看看四周,不由一丝迷惑。

    火焰滋滋灼烧,刺痛灵魂深处,还能忍受,触目明明都是火焰,自己没有燃烧起来……巨大铁牢枷锁困束身体,仔细观察周围,少年尸体和军官都不见了,自己是苏醒在一处神话中的火狱,还是森严镇压。

    心底有些迷惑:“我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要了解一个世界,最重要的是细节,隐感觉到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啪——”

    鞭子抽上脊背,巨大痛苦袭来,视野瞬间扩展开,看见一个高三米的狱官,正挥舞鞭子抽打。

    “去死!”自己一言不发伸出手去抓,碰到铁笼,瞬间“噼啪”炸开……两千万伏高压电有这样痛么?

    哦,大概没有,因人体瞬间就焦炭、团缩、灰烬了。

    但自己在这里不会死……

    不会死,才更痛苦。

    “为何攻击我?”

    “嗯?你这反贼糊涂了么……反贼,就是帝国之敌!为了帝国——”

    “啪!”

    又是一阵剧痛,没法正常交流了,心底暗暗:“我恨记忆障碍!”

    火焰笼子外面有个玻璃沙漏,烧制并不完美,带着加工不纯杂色,工艺水平堪忧,印象里这种做工应直接垃圾桶,但对方很小心宝贝使用,玻璃上标记着刻度一个小时。

    “每过二十四个沙漏,狱卒就会换一次,换了一个又一个……狱卒用这个,这里没有太阳?”

    某种知识涌来,莫名其妙知道了些。

    难道是地下监狱?

    或干脆是地狱?

    这样囚禁日子不知道过多久,严刑拷打在继续,习惯了痛苦,还是记不起自己是谁,仿佛丢失了一些重要价值东西。

    “但是,能感觉,它们在很远处一呼一吸,召唤着自己……

    “它们是什么?”

    视角穿透笼子去看,要看到它们,看不远,视野距离最多只能观察这座宫殿周围……宫殿似乎深埋在地下,断壁残垣,祭坛废墟,还点点滴滴散落着鲜血,每一滴鲜血都在于自己气息共鸣,但无法收回,它们封藏在一个个兵马俑中。

    这些兵马俑很诡异,非考古挖掘秦始皇陵墓葬坑中的陶制俑,而是狱卒变成,自己亲眼看到狱卒进行交替。

    “是仇恨,是抽打高贵者的满足,更是生存必须!”

    渐渐,有了明悟,每当一个狱卒通过拷打剥落一点红色,就珍重吃下,封在自己肚子里,离开祭坛。

    这时,又会有一个兵马俑石粉剥落变成狱卒,接过鞭子上来祭坛,原狱卒就立定在某一处空位,石化成兵马俑……

    某一种知识告诉自己,它们在轮流窃取自己东西,汲取一点血肉封印,这有点清朝刑律中千刀万剐的某个变种?

    嗯……清朝又是什么东西……不记得。

第五十章 过去(下)

    这些狱卒,卑怯弱小的东西,明明感觉到一手就能捏死,笼罩着一种力量光环,此时无法灭杀它们。

    似乎是夏日夜晚里挥之不去蚊子一样恶心,要是有一盘蚊香就好了……或蚊帐也行,奥运会上运动员神器……咦,这又是什么东西?

    经常有奇奇怪怪的记忆触发,尝试变化之术,都无法真实具现,什么反应没有,嘿,法术……成人的童话。

    某天,事情有了变化。

    一柄青铜钥匙的星光投影穿梭进地宫甬道,视角观察到,就忍不住触探它。

    “轰!”眼前一晃,视野越过宫殿,看到了地面小城镇,似乎是七八十年代的小县城……嗯?什么意思……想不起来了。

    习惯了不多想,而是留意,吸引点在一个小阁楼地下室的祭坛。

    一个青年军官抱一个沉睡孕妇上来,扶着她,除去她全身衣物,将她胴体放在黑色石台上……

    年轻美丽的女子,不到二十岁,胴体给怀胎十月破坏了匀称,但配着她娴雅安宁的面孔,这隆起的腹部又有一种母性美感,而洁白的身体与黑色的石台鲜明反差,还有一种妖异,而最引人注意的是——她高高隆起的雪白肚皮下面鼓动,胎动剧烈,似乎快要生了。

    视角绕她一圈,又注意到,她修长脖子上挂垂一枚青铜钥匙,古朴金属表面正有一点点星光,摩擦出一丝丝雷电花纹……很熟悉!

    “是它召唤我,这是我的东西。”一瞬间,就自然有着明悟。

    而似乎无法承受某种负担,女子轻蹙细细弯弯的柳眉,呈现痛楚……见到她脖子下的青铜钥匙,再见到她痛苦一幕,自己心中微紧,不知为何希望她能平安。

    青年军官用毛笔沾上一些腥臭的颜料,在孕妇雪白的肚皮上画出一个朱砂红圈,似乎是个红色的眼睛,然后是复杂花纹,一直越过她的胸脯,到脖子上青铜钥匙,青铜钥匙星光就流淌出来,顺着花纹没入雪白腹部朱砂红圈,瞬间,一种力量,隔着空间传下地宫。

    “如此亲切!”一股血脉相连感的召唤,不由微怔:“这召唤是要……”

    孕妇肚皮鼓动更剧烈起来,她开始抱着肚子呻吟,这时已开始苏醒,但却吃了******药一样,精神处于恍惚,而她的周围并没有医生和护士,眼见要产,青年军官看了一眼,肌肉在抽搐,显并非没有感觉,只是一咬牙,又继续画着花纹。

    “够了!”

    莫名愤怒在自己心底生出,挥手,青铜钥匙上星光稳定下来,没了星星点点,只剩下雷电花纹……孕妇停下叫痛。

    一股巨大的抽吸,越过空气直达地宫。

    火焰牢笼在咯吱咯吱作响,自己的身形受到巨大牵引,似乎是海船下锚拉向港口某处,即将脱离这折磨,心中惊讶同时也是微喜。

    “还有这样机缘……我要复活……我要复活……我要复活!”一种似乎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雾气在地下室里扩散,力量涌动干涉,祭坛周围蜡烛都一瞬晃动起来,光影摇曳。

    青年军官停下来,将手放在孕妇的肚子上,感应着里面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脸上露出喜悦:“稳定牵引了!我将创造一个奇迹……”

    时间缓慢滑过几个小时,孕妇额出现汗水,汗水蒸干,痛苦喊声变得虚弱下去,眼见得就要一尸两命,青年军官脸上露出痛苦,他摸了摸手上的婚戒,又亲吻女子手上的婚戒,热泪盈眶:“坚持住,细眉……你不能死……”

    女子手一松,没了声息,力量增长一瞬间停止了。

    “死了?”青年军官失魂落魄。

    滋——电流划破幽暗,钥匙上的雷霆花纹在空气中一点点凝聚,出现光影,似是阳光在露珠下的折射,巨大身影出现在空气里,某种本能,让自己瞬间明白了它们的作用和女子血脉,原来是……一种窃取。

    女子身体咯咯两声,又有明显吐气,心跳渐渐恢复,只是脸色还有着苍白……半响,女子在昏睡中醒来,见到并不是丈夫,而是火焰中的男人。

    她神情一怔,手捂住胸口白布,目光警惕:“你对我做了什么?”

    自己坐在石台上,对她点首,温和:“你好,夫人……或你看看,你的孩子。”

    “孩子?”女子下意识摸摸肚子。

    手一挥,光影闪过刚刚景象的重现,巨大身影说着:“你三天后会生下这个孩子,这是未来。”

    医生举起了精钢柳叶刀,缓缓切开她的肚子……伤口翻卷,出现女子冰冷美丽的雪白胴体上,触目惊心。

    最后手捧出婴儿,是个女婴,小心翼翼放在襁褓中……青年军官出现在手术台前,按住女子肚子上的伤口,手中亮起一片白光,很快伤口修复,没有留下半点疤痕,青年军官不再多等,就将一片白布覆盖上女子身体,亲吻了一下她额,就抱着女婴匆匆离开了地下室:“来人——准备侦测法阵!甄别灵魂……准备药浴……”

    外面围绕着新生的女婴忙碌起来。

    而留下她的母亲躺着沉睡,推出手术台。

    看见这些,女子神情不断变化,怔怔半响,手指将白布攥的紧紧,轻声:“我的丈夫,他为什么要这样……”

    “也许,他想得到一些东西吧。”巨大身影无所谓说。

    女子又回醒,看看面前巨大人影,似乎是渔夫打开漂流瓶上的所罗门封印放出来魔鬼,她有些紧张:“你……你是什么魔鬼?”

    “我不记得了。”自己说着,反有些期待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嗯?感觉你有点……”女子摇摇首,握住了青铜钥匙,一种熟悉气息,让她忍不住:“是这个钥匙的主人……不过,我不是术士,我去世了的母亲才是术士……她或知道些祖辈渊源,能知道你身份,我却不知道,血脉沉睡也不会法术,只隐听母亲说过一些法术原理……刚刚那一幕,你是将力量授给我的女儿了吗?最后又救了我?”

    “是。”巨大身影点首。

    这回答让女子有点好感,她不会忘记一个救了自己命的男人,但又有着母亲的警惕,小心问:“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是魔鬼么,因为地狱里待着无聊……”巨大身影微笑,享受与这女人的对话,没有火焰地狱痛苦,是酷刑中的小憩,语气随意:“可惜那一股牵引不足,白白送了些给你,没当成你的女儿。”

    “当我的……女儿?”

    女子脸上神情哭笑不得,她可不敢要这样的女儿,低首看看祭坛,变得忧伤:“我本以为,他是个好男人……”

    巨大身影耸耸肩,不懂她的情绪,更直白:“夫人,我可以做你的下一个孩子?或者下下个?”

    “啊……什么?”女子受惊。

    视觉冲击,电光一闪,青铜钥匙的能量消失,顿时光影一散。

    本以为这件小事就这样结束,自己又恢复到日复一日火焰折磨与火鞭拷打,但一些准备却未雨绸缪。

    一年,青铜钥匙召唤再度传来。

    这次又重新目睹青年军官带着他的孕妇妻子进入地下室,细节来看,此人肩上的军衔提高了,在地下室外面放了更多人手配合,准备更充分,法阵的吸引效果变得更好。

    轰!

    这一次仪式的力量巨大,整个牢笼都给青铜钥匙击穿一个大洞,意识瞬间与那沉睡中的女子产生沟通:“夫人,咱们又见面了……请问你的名字?”

    “苏细眉……喂,等等,你……你要干什么?”

    “给你一个孩子啊……”

    巨大身形在青铜钥匙牵引下脱离火狱,越过雾气,瞬息拉向某处,在那里,一个白色阳光巨大世界扑面而来,心中欢喜。

    “轰!”

    伴随一声龙吟,一道黑白双色锁链,在天空远处而来,扫过整片空间,啪一下拦腰截住,这瞬间反应,身体炸开,只有一小半力量拉扯到了孕妇的肚子里……温暖、柔软、包容……又回来了,这片温暖港湾,真好。

    啪!

    祭坛左右两排蜡烛,一排齐齐熄灭,又瞬间齐齐点燃,这瞬间晃动,让青年军官警觉回首,看到只是风吹过晃动的焰光,松了口气。

    视角切换,巨大身体沉坠下去,火狱牢笼合上,心情没有之前压抑,自由呼吸的感觉能在冥冥中传来,好一会才淡去,震惊狱卒这时在外面回醒过来,它真正意识到如果这强大囚犯越狱的恐怖后果,当下拼命挥舞鞭子:“你以为自己还有翻身机会,永远……永远……永远别想!”

    “哈哈……哈哈哈……”自己大笑着,不再理会鞭打,不需要时刻再保持清醒,闭上眼睛休眠沉睡。

    地下室里,苏细眉又几乎躺尸,全靠人工呼吸和心肺按压才急救回来,这次直接在这里生产,青年军官抱起的是一对双胞胎,神情变化。

    门口笃笃两声,青年军官过去打开门,进来是一个白大褂青年医生、一个鹰钩鼻的中年老人,没有一点避讳看了眼祭坛上只盖着一张白布的美丽女人,目光都落在那对双胞胎男孩身上,老人眉皱起来:“是双胞胎?力量会分散……”

    青年医生检查一番,摇摇首:“这个……嗯,哥哥是吧?几乎没有多少力量。”

第五十一章 复活(上)

    空气中,一个无形目光静静注视着双胞胎中的哥哥,在几人背后的祭坛上,没人留意到一排蜡烛比一排矮了许多,而青年医生还在继续摇首:“弟弟相对优秀,但兄弟加起来,加上姐姐也都大大低于预期……没有得到真君的全部力量……更糟糕的是,之前就警告过你,这样接连两年怀孕神子耗费她的元气,她已无法再怀孕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青年军官沉默良久:“天意难测,事已如此,只有事后再设法补救了……先出去说。”

    “怎么补救?”

    “……现在不说,检查两个孩子,尤其这个弟弟的力量强盛,要小心……是不是它已经在……”

    几人对话声音在地道里远去。

    而护士将女子推到病房里,等护士退出,在病床上,女子醒过来,拥着白布坐起,抱着膝盖吐一口气,眼眶微红,没有哭泣,她捧起家传青铜钥匙,轻轻:“魔鬼……你还在么?”

    “在,但时间有限,我快不能响应你了。”幽蓝电光在青铜钥匙上闪动,已力量不足陷入沉睡,意识无法形成投影。

    女子秀眉微挑,意识到:“你失败了?没成为我的孩子?”

    “运气不太好。”选择性说。

    “真开心……啊,对不起,忘了你是魔鬼。”女子回醒,秀气玉足在白布下轻轻一缩,又想起地摸了摸青铜钥匙,嘴角微笑放松下来,双脚伸出白布,一颗颗晶莹的脚趾展开,一下一下的节奏点着:“那我就有三个孩子……他们都完全是我的孩子?”

    “是,你的丈夫会检测灵魂,这点瞒不过他,或说他图谋此事已久,这场召唤要的就是吸引我的力量。”巨大人影说。

    女子皱眉想了想,轻轻:“我能问个问题么?”

    “可以,但时间有限,请在五分钟之内说完。”巨大人影说。

    女子一根手指压着粉润嘴唇,眸子里明光熠熠,敏捷思考着,最后松开手指:“那好……故事里都说人可以与魔鬼交易,可以吗?”

    “可以。”巨大人影有些好笑,看她还能说点,而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完全脱离火狱折磨的机会。

    “作一个母亲,我想如果哪一天,当我丈夫要对孩子动手,我无法再守护我的孩子时,能不能……”女子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光影一散,青铜钥匙在一闪一闪地发亮,模糊了笑容与言语,听不清楚愿望,似乎是某种预先契约规定……母亲的爱之守护么?

    有些敬佩这个女子强大的执念。

    具体细节无法回忆,似乎是将这份记忆暂存在了一个世界青铜钥匙里,不过还能记得——自己答应了她的愿望,交换的条件是……她自己。

    在青铜钥匙视角中,一个晶莹、美丽、纯洁的灵魂。

    噼啪!

    青铜钥匙的电光回溯加快,似乎是十几年的沉睡,一段少年的记忆开始切入,是双胞胎中的那个哥哥纪伦……也就是……

    自己。

    确切的说是自己灵魂一部分,不含任何记忆,最单纯无法被侦测的一部分,经过了母体的孕育规避了针对,笨拙活了下来。

    诞生后场景一幕幕滑过,记忆对比,分析,事情越来越清晰。

    十五年前的云雾山,那青年军官……哦,术士纪江,这个少年身体的父亲,很聪明,很警惕,也很不幸,他利用怀孕的妻子苏细眉,在地下室引灵仪式只召唤出来一半力量,仔细侦测甄别后确定并无真灵。

    婴儿只有一半力量无法显圣,也就无法夺取真君的力量,而一个凡人术士直接杀入云雾山,根本奈何不了真君——哪怕是沉睡的真君。

    于是纪江选择了布局。

    这个身体,少年纪伦,自小笨拙,却深受母亲和姐姐的喜爱照顾,可以说正常发展下去,两份不求回报的爱,会让他简单灵魂变得丰满独立起来,甚至彻底成一个新人,那主体的自己就要永远沉沦在火狱中了,但……幸福总是这样容易破坏。

    心思不同的弟弟,第一个受到刺激,企图觉醒力量,结果它死在了手术台上。

    姐姐瘫痪,永远保留在十岁,不能成长。

    少年纪伦在八岁时就受到了车祸,在医院中下咒,直接沟通灵界,日日受到折磨,夜夜受到追杀,但还是无法显出力量,直到近些日子……

    “黄医生,云雾山真那么神奇么?”

    “这就不知道了,只是山上平时确实很少有雾,只是每年十月十五日会形成雾,那时许愿会获得成功……”黄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灯下闪过一丝白光,露出个微笑:“想想大人对你的期望……父亲总是爱孩子,对不对?”

    “嗯……”

    云雾山上,护工老张背着少年纪伦踏上山,少年纪伦不知道为什么,寻找到了一处真君遗迹——虔诚叩拜。

    随着叩拜,道观里一点灵光亮起,钻入脑海,置换立场,一种若有若无吸引自然产生,而四面八方散落的力量,一点点回笼……

    “上千次死亡,少年的纪伦灵魂本已基本消亡,只剩一点执念。”

    “寻根之旅开始了,并不出意料的结束……”

    一个人最大的渴望,往往是最大弱点……少年纪伦无欲无求,使得几乎没有弱点,根本不会与火狱产生半点关联,但父亲纪江,一辈子孜孜以求力量来挽救帝国,必定会来这火狱深处,且是带着神子纪伦过来,而这时,记忆一片空白的纪伦,对这里一无所知,就成了弱点。

    “现在,弟弟纪列消亡了,单纯少年纪伦死在了父亲手上。”

    “而我,真正复活了。”

    “我是谁?”

    “我是翊圣云符真君。”

    “不,连这个也不是,我是穿越者。”

    随着这声呐喊,“轰”一下震动,其实这些不过是一瞬间的思考,在狱笼里,纪伦的尸体还没有冷去,鲜血自心脏里涌出,源源不断输给了纪江,这时一下鲜血,绕过身体,向身后流去,纪江转身一怔。

    “怎么可能?”

    血流到了火焰巨人身上,而没有按血脉流到纪江这父亲身体内,他立刻举刀割掌,同样血流了出来混淆在血中,紧握着举起手:“血脉是第一准则,这神力已是他的了,他是我纪江的儿子!”

    “你……确定?”

    “哗!”火焰巨人睁开眼,青铜钥匙浮在半空,星光点点,似是筛子过滤,将属于纪伦的血吸取一空,只留下纪江自己一点血飘散。

    “血就是力量!”

    红光在巨人身体内顺服的流动,下一刻,化成了一个带着缺口小圆镜,光照住周身的火焰,徐徐收拢。

    而纪江只是怔怔看着青铜钥匙,认出了是妻子贴身带着的家传宝物,现在落在这真君手里,脸色抽搐:“原来这样……苏细眉你……”

    “请你尊重一个用灵魂保护孩子的母亲。”

    火焰巨人张口吞下钥匙,来自青铜钥匙射出星光点点则塌缩向火焰巨人身体内,乳水交融。

    整个世界的敌意消失,地面由冰冷金属一下分解,变成雪白沙海,抬首看了看顶上的缺口圆镜,似是天空的一轮明月,有种‘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恍惚感,却想不起家乡,只能在明月镜面中看得到自己倒影……自己有了身份,多谢你,苏细眉,或者说……母亲。

    钥匙里散发出一种柔和波动,是母亲的爱……只是她不知道,她孩子在一开始,就与众不同,整个世界上都独一无二的异乡客。

    火焰吸收,化一个青年……在顶上的缺口圆镜倒映中,自己面目与少年纪伦几乎一致,身材更高,年长了几岁的青年纪伦,火焰化成了盔甲,伸手一招,天上缺口圆镜落下,化成了一方残印落在手上,触手冰凉。

    “青铜钥匙,神宫之钥。”

    “这方残印,龙气敕封。”

    “其实,纪伦虽是由我灵质而生,但是一片空白,你是他父亲并不为过,只是你先指使车祸,企图激发力量,七年内上千次纪伦死亡,你不闻不问,父子之缘已经尽了。”

    “故上次纪伦祭拜道观,就已转化,恢复本来面目。”

    “只是纪伦一点执念,故还在排斥于我,所以我不记得这些记忆。”

    “待你杀了纪伦,这点执念就此灰灰,我才能完全复活。”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给你窃去了一部分力量,来吧,战斗,决定力量的真正主人……如果你能杀了我,血脉下个轮次就是你,纪江,苏细眉的丈夫。”

    “翊圣云符真君,帝国的反贼,不管你怎么骗得她,但我现在告诉你……”纪江两眼都是怒火,抬手就掏出一把银色左轮手枪,黑洞洞枪口对准这边,枪口焰光一闪,子弹飞旋而来……

    自己视觉放缓,一瞬间能看到银色符文刺目,眉心隐隐刺痛……热武器?

    呼——

    火焰形影一闪,自己偏身侧向冲向纪江,子弹在鼻梁前面擦过,眼角余光里枪口一闪,啪啪啪啪啪……接连五颗子弹连锁封住他的上下左右空间。

    身形火焰扭曲成一个S形,穿过这些子弹封锁,听到对方:“……你的时代已过去了,或你认出这是火器,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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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火车,道法领域,列国、华夏、世界大战! 诸神引导着国家的命运,决定着兴衰和版图;术士活跃在坦克大炮之间,为自己国家前赴后继! 决定命运的是谁? 核武,还是真君?气吞寰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气吞寰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气吞寰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