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章 静待
顾琰和傅铭在桐荫轩相商的事情,除了水绿外,没有人知道。
他们商定了初五那日的具体细节,指出了舆图哪几处地方适合埋伏,又间杂着说了傅氏和顾重安的事情,计划就大致定下来了。
“多谢表哥,此事就暂这样,若是有变动,我再通知表哥。”最后,顾琰说道,语气轻松多了。
“再说吧,大致不差的了。初五那日我会带着士兵巡视空翠山,若有变到时候再说。”傅铭答道。
京畿卫驻扎地防卫森严,等闲书信都很难送进去,表妹想必是不知道这一点,看来只能出了京畿卫再作应变吧。
片刻后,傅铭离开了桐荫轩,如同来时那样神不知鬼不觉,顾琰带着水绿,步履悠闲地回到房中。
傅铭离开顾家之后,心情并没有平复。顾琰今天给了他十足的诧异和惊喜。他原本以为,这个表妹和任何一个京兆姑娘那样,是娇养着的,不想却有这等缜密的心思和布局的能力。
舆图、福元寺、布局,这种种事情,让傅铭想不诧异都难。难道自己以往竟看走眼了?还是表妹隐藏太深?
傅铭在临时落脚的客栈前面站定了,想了想,抬脚往太平前街走去,他心中有疑,要找个人说道说道。
一座精致的水榭内,一个年轻男人正靠栏而坐,他身着藏青锦袍,面如冠玉,只是冠玉微瑕,因他眉间有一缕病气。
此刻,年轻人对着旁边的人说道:“我曾听老师说过,有些人得天独厚,有生死临界之悟;也有些人受了某些书某些人的指导。这些聪慧表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原来,他旁边的人,正是一脸苦恼的傅铭。傅铭有关于顾琰的困惑说了,当然掩住了顾琰的真正身份。他只问道,若是一个人过往表现平平,突然聪慧起来了,这是什么原因?
眼前这年轻人,便给了他这答案。
傅铭听到这话,他心中想着:可不是吗,表妹先前从假山掉下来,昏迷不醒,有大悟也说准,更何况她还有兵书呢,慎密心思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他心中的郁结就渐渐舒了,最后觉得浑身通泰,哈哈笑着说道:“我就说是这样!你素来聪慧,你既这样说了,那定是没错的!谢啦,谢啦,就知道来找你没错的!走,咱们喝酒去!”
“又来了,你明知道我不能喝酒……”年轻人无奈地说道,眉间的病气更明显了。
傅铭的笑容顿住了,讷讷地说道:“一下子忘记了……”
傅铭心中的疑虑消除,顾琰并不知道,她正在尺璧院内,逗玩着傅铭送来的珍贵小东西,那只金环鼠。
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这小东西没有一点惊慌,反而十分满意杏黄的喂养,黑豆似的小眼睛似乎眯了起来,看着极是享受。
“你头上有个金环,不如就叫你小金,好不?”顾琰看着金环鼠的样态,忍住笑,这样说道。
她这话一下,就见它直起了小短腿,瞪大了眼,“吱吱”的叫着,显然极度不满意这个名字。
“好好,不叫小金,看你这个头上这小环,不如就叫小圈?”顾琰妥协地说道,金环鼠最通人性,她还真的跟它有商有量起来了。
那金环鼠这才安静下来,又去啃它的松子去了,看来是默认了这个名字了。
“姑娘,小圈它真的听得懂人话吧?”一旁的杏黄见到这一主一宠的互动,呆愣愣地问道。
“嗯,听得懂的。”顾琰的语气很确定,金环鼠通人性是她前一世就见过了的。而且,金环鼠还有一个独特的本事,那就是可以传信!
谁都没有想到,这圆滚滚的金环鼠,有着非一般的机敏,而且速度还不满,总能将信息安全及时送到目的地。
前一世,金环鼠被那人用作军中消息传递,隐蔽性比信鸽高多了。
只是,这金环鼠虽好,却极为难得,据顾琰所知,就连那人手中也只有两对金环鼠而已。
如今自己得到的金环鼠,个头要比善言的小很多,应该只是个幼崽,纵如此,也足以让顾琰欢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五,到了顾重安和傅氏等人去福元寺上香的日子。
这一次去福元寺,主要是为着顾琰的身体大好,因而只轻车简行,金姨娘和顾珮等人都没跟着去,当然,二房众人都没有随行。
在顾琰的提醒下,顾重安带了几个护院。到了初五早上,顾重安和几个护院骑着马,带着身后的两辆马车离开顾家,往京郊东南而去。
出了城门,到了人迹较少的山道,傅氏便对顾琰说道:“可把帘子揭开了,想必外面的春景必定十分好看。”
顾琰乖巧地点点头,伸手揭起了马车窗上的帘子。——她和傅氏同坐一辆马车,傅妈妈和陈妈妈并几个丫鬟都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正如傅氏所言,车窗外的**正好,红黄粉紫的野花正热烈盛开着,不论远近大多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但,顾琰除外。
一则,她在福元寺居住了几年,这样的**胜景看了不少,已没了新奇之感;再者,她记挂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去细看野花绿草?
傅氏的兴致反而高一些,她看着外面的春景,感叹地道:“这花草,长得真是好。这个时候,西疆还比较荒凉,绿意才零星几点……”
傅氏这样说着,语气却满是怀念。她在西疆长大,远嫁京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京兆虽好,终非傅氏所怀恋的地方。
顾琰闻言,搂住了傅氏的一只手臂,撒娇地说:“娘,您看,外面**多好,咦?那里还有野兔奔过呢……”
她想转移傅氏的思乡情绪,不想却真见到了野兔,原来马车离空翠山越来越近了,这里山林繁茂,往来行人稀少,野兔等野禽也随处可见。
傅氏被顾琰这么一撒娇,思乡的情绪便渐远了。
当马车经过山道旁仿佛两人合抱似的怪异的大树时,顾琰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世言都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是顾琰只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足够的分量,顾重庭等人绝不会上钩。这一次,她要以身作饵,给他们狠狠一击!
017章 意外
那棵怪异大树后面的密林里,藏伏着傅铭和近五十京畿卫士兵,这是顾琰和傅铭在桐荫轩商定的地方。
过了这棵大树,再往前不到百步就是一个山坳,山坳过后不远就是福元寺的第一重山门,行人就开始多起来了。
若是有人想在空翠山动手,这处山坳就是最适合的地方。顾琰在福元寺居住期间,曾多次听说这山坳里发生过劫匪抢杀之事。
若是父母真出了事,想必也会被传是劫匪所为吧,就像前一世西山之事一样,父母是死于劫匪之手,但实则,是死在顾重庭和秦绩等人的设计之下!
这一次,有表哥带着五十士兵,绝对不会让顾重庭等人如愿。
想到密林中的五十士兵,顾琰眉头皱了皱——她觉得这个人数有点少了。原本,她向傅铭提出要上百士兵的,但傅铭不答应。
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京畿卫驻扎在京兆城西,上百士兵往东南巡守,必定会引人注目,埋伏不了。再说,贼匪不可能会有上百人,不然尚未到空翠山,就惊动了京兆守卫。”
当然,傅铭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他觉得五十京畿卫士兵的力量,足够保护顾重安和傅氏等人了。
这是傅铭的自信,尤其是他带领着的京畿卫三营,士兵们个个都勇猛无畏,五十士兵之数,已经够强悍了。
可此刻,傅铭被自己的自信给累惨了,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大意。因为,他正带着士兵们在苦苦鏖战,而且渐渐落了下风!
半刻钟前,顾家的马车进入了山坳,随即惊叫声、马嘶声就响了起来,果然像顾琰所说的那样出事了。
傅铭和士兵们立刻就赶到了山坳,只见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正往顾家马车冲去,几个护院正死死护住顾重安,眼见着就支持不住了!
傅铭和士兵们幸好还来得及,快速地挡在了顾重安等人前面,阻住了黑衣人的攻势。
傅铭和士兵的带来,出乎黑衣人的意料之外,只片刻,为首的黑衣人沙哑地喊道:“是傅铭!杀!”
他这话一下,黑衣人就动了起来,激烈的厮杀就开始了。
“快!你们几个护送着顾家众人,赶紧后退!”傅铭扬着嗓子喊道,然后狠命一刀,往挡在他前面的首领黑衣人刺去,却被黑衣人躲开了。
下一刻,黑衣人的反击就到了,同样是一记狠刀劈来,将傅铭逼退了几步。
傅铭止住了脚步,心头却大震。他的武艺承自父亲傅怀德,虽不算上乘,但在京畿卫年轻人中是排得上号的。但如今,他对上这黑衣人首领,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尚是平手!
再一看,京畿卫士兵和黑衣人的交战同样如此,五十个京畿卫士兵对上十几个黑衣人,却还没有多大的胜算。
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幸得傅铭在西疆的时候历战不少,虽则心中有骇有惑,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仍然和黑衣人胶战在一起,胜负未分。
另外一边,顾重安早就冲向了马车,保护着傅氏和顾琰往后退,且退且躲之间,顾琰离傅氏越来越远了。她被京畿卫士兵护着,不断地往后退,眼睛却死死盯着与傅铭交手的黑衣人首领,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竟然是他!是秦绩身边的第一死士!
前一世,顾琰在秦绩身边见了这个人无数次,而且,这个人最后死在了善言的手上,顾琰是亲眼看着他咽气的。
就算他此刻黑衣裹身黑布蒙面,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成国公府是世袭的勋贵之家,家族自然有豢养的死士,这个人名唤尹洪,是国公府的死士之一。他自小就跟在秦绩身边,护着秦绩长大,是秦绩极为信任和倚重的人。
没想到,这一场伏杀,秦绩竟然派了他来!
据她所知,秦绩现在正陪着三皇子在山东巡视,他身边怎么没尹洪保护?尹洪怎么会来到空翠山?难道秦绩已经秘密回来了?!
种种思绪,在顾琰脑海中交织。随即,她的心就纠了起来。尹洪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一点都不比傅铭低,甚至要比傅铭略高一筹。
尹洪的出现,完全不在顾琰的计划之内。她的心“砰砰”跳着,看着京畿卫士兵和黑衣人的拼杀,却什么话都喊不出来。
心中,却和傅铭一样,有无尽的后悔。她以为重生之后占尽先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秦绩身边的死士会出现。
她算计了顾重庭,知道他所能联系的,就只有强盗劫匪,武力不会太高;又算准了秦绩去了山东,会带走绝大部分的武力。
所以她认为傅铭和京畿卫士兵,足够保护顾家一行人了。
不想千算万算,仍是没有算到尹洪会出现!
这一个局,她做得太大意了。若是父母真出了事,她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顾琰被水绿扯着往后退,浑然不觉自己眼中已经布满了泪。突然间,顾琰停了下来,她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快,快去那辆马车上将檀香搬下来!快!”顾琰指着丫鬟们坐的那辆马车,着急地对士兵说道。
她记得了,尹洪有个弱点,就是他闻不得檀香的味道,闻了,轻则精神不济,重则昏迷不醒。
前一世,每当秦绩入庙礼佛的时候,护卫就换了另外的人。这个情况引起了顾琰的怀疑,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才探清尹洪的弱点。
后来善言伏杀尹洪的时候,就利用了檀香设局。
如今在这险境里再遇上尹洪,用檀香来对付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危险!你们快退后,快退后!”京畿卫的士兵没理会顾琰,怒目呲牙地喊道,边推搡着水绿等丫鬟不断往后。
生死关头了,这个娇小姐还说拿什么檀香?开玩笑!
“去!马上去搬!”顾琰手拿着大刀,指着眼前的士兵,强悍地命令道。
她知道这士兵根本就不信任她,情况危急,她只得这么做。她前世杀过的人不少了,这么一拿起刀,那凛冽的杀意就怎么都挡不住了!
尹洪,顾重庭,秦绩……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士兵一下子就懵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手里拿着沾血的大刀,那刀锋,正正指着他的胸口!
更可怕的是,她眼中有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很明显的意思是:他不去般,刀锋就捅上来了。
这个是副将的表妹,还是京兆重臣的孙女,他不敢动她,可是她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士兵动了动,顾琰正想松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山坳入口处传来了一阵阵激烈的马蹄声,听着,人马还很不少。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空翠山?顾琰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018章 虎贲救兵
须臾之间,马蹄声就近到眼前,山坳入口处出现了十来匹健马,马背上的人手握长刀,身穿两档甲,气势沉肃威严。
这是大定的士兵!
能穿着士兵衣服出现在这里,来者非敌是友!顾琰心里一松,顿时觉得手上的大刀有千斤重,再也握不紧,“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她面前的士兵已认出了来人是谁,惊喜地扬声叫道:“是虎贲军!是虎贲军来相助!”
他说得没有错,这十来骑士兵,是来相助他们的。只见他们一入了山坳,就迅速越过了顾琰等人,往黑衣人那里冲去,手扬着长刀,直刺黑衣人身首。
顾琰在京畿卫士兵的带领下,躲在了道旁的灌木丛间,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况。在知道是虎贲军到来之后,她的慌乱着急就散了去。
这新来的十来骑人马,很快就改变了京畿卫的劣势。原先,黑衣人已经占了上风,在虎贲军加入之后,短短时间,黑衣人猛烈的攻势就低了下去,随即死伤过半。
虎贲军,果然名不虚传!——顾琰感叹道,心里更镇定了。
如果顾琰只是普通的闺阁少女,当然不知虎贲军和京畿卫有什么分别,但她两世为人,最后那两年又通晓秦绩和三皇子军中谋划,当然知道虎贲军是什么。
虎贲军直接听令于皇上,主要军务是保护皇上安全,并为皇上执行私务,是皇上的亲军私军。
虎贲军虽则只有三千之数,却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每一个都曾是大定十六卫的最强者,只有每一卫的最强者,才有资格被选进虎贲军。
听说大定军中还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三千虎贲,退敌十万”,说的就是虎贲军在大定立国之初的丰功伟绩,也是说虎贲军的强大武力。
虽然如今的虎贲军比立国之初武力大大削弱,但依然是大定士兵们敬佩的所在。
顾琰前世今生都不曾接触过虎贲军士兵,却一点都不妨碍她清楚知道虎贲军的事情。因为,善言的主子,实质上已经是虎贲军的主将了。善言的主子,也对她释放了最大的诚意,虎贲军的情况没有瞒住她。
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合作。
秦绩和三皇子事败伏诛,虎贲军立下了赫赫功劳,自己大仇得报,也是多得了虎贲军。
此刻顾琰在山坳之中见到这虎贲军,怪异地竟起了亲切之感,仿佛还是当年合作那样。
另外一边,傅铭和黑衣人尹洪仍在缠斗。尹洪在听到马蹄声之后就知今日事不成,主子在布置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交代过还有援手,那么来的人必定是帮助傅铭的。
想到这里,他出招就狠毒了。身为国公府的死士,他当然有独特的招数,原先对付傅铭的时候,还用不着使出看家本领,如今虎贲军到来,他为了早点脱身,攻向傅铭的,招招都是杀着。
“呼……”傅铭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他终究挡不住尹洪的杀着,右肩上中了一刀,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尹洪刺中傅铭,只为求脱身,并没有时间再补上第二刀,就在傅铭疼痛停顿的间隙,他已经逃离傅铭身边,随即几下飞跃,就像黄鸟一样遁于空翠山密林之中。
傅铭一手握着右肩,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衣人首领消失。此刻京畿卫和虎贲军正与剩下的黑衣人战斗,根本也没有人去追那个黑衣人。
就算去追,也追不上!
傅铭肩上有痛心中有悔,懊恼不已。这时,山坳中的战局已经很分明了,黑衣人的首领都逃了,剩下的黑衣人必败!
见到这些黑衣人还在垂死挣扎,傅铭心里一紧,急急喊到:“留活口!”
可惜,傅铭的阻止已经迟了。就在他话音落下时,那剩余的几个黑衣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刀,狠狠往脖子上一割!
这一割,立即毙命,鲜血喷射的时候,黑衣人已经倒下了,瞬时没了气息。他们对待自己,同样手段狠绝!
傅铭面色煞白地看着黑衣人死绝,心头骇然,这般手狠心毒,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袭击顾家的人?他们和顾家有什么死仇?
傅铭茫然地看着山坳,目光四散着,待他看到在灌木丛中的顾琰时,猛地清醒过来。
这山坳中会有埋伏,是顾琰说的,也是她让自己带着士兵来这里的,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可是,这样的场合,他根本就不能询问顾琰,他必须先收拾好这山坳中的残局,而且,还要向虎贲军致谢,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说不定自己和五十京畿卫士兵就交代在空翠山了。
想到那个逃脱黑衣人的狠毒厉害,傅铭觉得右臂上的上更痛了。
“多谢都尉相救,本副将感激不尽!敢问都尉怎么称呼?”傅铭走近了带头的虎贲士兵,这样说道。
从这士兵的甲饰身上,傅铭知道了他的官职乃虎贲都尉。虎贲都尉在官阶上和上府果毅都尉相类,都是从五品下的武官。
这个人的官职,要比傅铭低,但现在虎贲军对傅铭和京畿卫有救命之恩,傅铭十分感激,语气也十分低下。
这虎贲都尉倒也不拘谨,抱拳行礼道:“副将折煞在下了!在下陈维,见过副将!”
态度磊落爽直,正是军中人的表现。傅铭见了,对这人的好感又多了些。
“不知陈都尉来空翠山,所为何事?”表达了谢意之后,傅铭便这样问道。
虎贲军专属皇上,应在皇城内外保护皇上的,怎么来了空翠山?而且,虎贲军来得太及时了,正好救下京畿卫,傅铭对虎贲军感激,却深感疑惑。
“……”陈都尉并没有回答。显然,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仍在灌木丛中的顾琰,在听到陈都尉的介绍后,身子不由得动了一下。陈维,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陈维吗?是在三初之乱中砍掉三皇子一只胳膊的那个陈维?
她探出了头,想看看传说中的陈维是什么样子的。这时,山坳入口处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一人一骑就出现在山坳众人眼前。
马背上的人,看样子不到二十岁,身着绯色衣衫,头戴青黑幞头,腰间还别着银鱼袋,这是大定文官的标准打扮,最起码,是五品文官!
此刻他正笑着说道:“陈维,傅副将是忠直之人,原因但说无妨。”
那声音听着宛若金玉碰撞之声,清冽而不可侵,似乎还有凛凛寒气,和他脸上的舒悦的笑容恰恰相反。
顾琰看清楚那人的样子时,眼睛都瞪大了。帝师子,沈度,沈计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019章 帝师子
顾琰的心“砰砰”跳着,不由自主地紧盯着马背上的人,将过往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作对比。
京兆的官员圈子就那么大,不管是权臣还是勋贵,总有碰面的时候,就算是内宅妇人,也会在各种宴会上见到朝堂上的官员。顾琰跟在秦绩身边的时候,就曾见过这人几面。
当然,还有最后那两年,顾琰和他接触也不少,甚至可以说,顾琰对他是十分熟悉的。
现在,他比印象中年轻很多,但气质、嗓音和记忆中的没太大差别,真的是他!
帝师沈肃的养子沈度,字计之,及冠之后以字行于世。崇德十八年之后,大定九府十六卫,有哪一个不认识沈计之?
尚不到而立之年,就执掌整个尚书省,成为大定最年轻的尚书令,统管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且统领着三千虎贲军,拥护新帝泰成帝登上大宝,更是泰成帝唯一承认的帝师。虽则他年纪轻,朝官皆敬称其为“沈老”,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他明目张胆带领着虎贲军出现,是打算让京官都知道他和虎贲的关系了吗?还有,还有……善言呢?此刻在不在京兆了?
顾琰的目光,太惊愕太紧粘,甚至有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想让人忽视都难。马背上的沈度,自然发现了这注视,他看向了灌木丛,却只见到一个姑娘家急急低下了头。
方才,她盯着自己做什么?似乎认识自己一样?
见到那姑娘已经低下了头,再加上一阵阵血腥味窜进鼻孔,提醒沈度现在仍是山坳杀场上,他好不容易盯上的线索,在空翠山这里断了。
傅铭再怎么说,也能归为京官,虽然只是驻扎在京郊的武官,但对朝中的官员很熟悉。眼前这人,他认得,是中书舍人沈度,帝师沈肃的养子。
中书舍人是正五品上的官职,且能直接接触皇上,向来是台辅之位的通阶石,就算是在高官多如游鲫的京兆,这仍是让各大家族垂涎眼红的官位,每次考课期间,都会有家族为此争个头破血流。
很少官员想到,今年的考课结束后,这个官位被沈度得了去。沈度在这个位置上,太年轻了,不知引起多少朝官的猜测,全都认为他是凭着沈肃的关系,才得了此职位。
朝官少不得暗地里咒骂他一声:“巧媚事上,佞也!”
还有御史台的官员为此给崇德帝上了几本奏疏,所论无非“非威严资重无以为官”“居高位者,知人晓事,望高德崇”,崇德帝看了便放一边了。随后,崇德帝隔三差五召帝师沈肃进宫畅叙过往,并对沈府多有赏赐。
可见沈肃和沈度得天恩之隆厚,自始朝中才渐渐消了音。
这些传闻,傅铭当然听过,但因傅家掌西疆卫十万兵马,他更听过另外一个传闻,那就是沈度暗地里还在虎贲军任职,靠的是自身才能,不全是沈肃的关系。
此刻他听着沈度对陈都尉的说话,便知另外一个传闻是真的,这沈度,明显是陈都尉的上司。
不过,傅铭很识相地没有多问,只说道:“多谢沈大人相助,本副将感激不尽!呼……”
他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想双手作拱,却牵动了右肩的伤,不禁岔了气。
那黑衣人下手太重了!
沈度已经下马,看到傅铭这样子,便说道:“傅副将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傅副将先料理伤口吧,本官……尚有问题想请教傅副将。”
沈度见傅铭的目光看向了陈维,便知道傅铭确认了自己和虎贲军的关系。这大定官场中,不乏消息灵通的人,特别是军中人士,往各卫各营中安插的斥候,像禾间稗草一样,怎么拔都拔不干净的。
他一点都不介意,本来,他在虎贲军任职的事情,不久就会在朝中宣布了的,傅铭提前知道这点,没有什么要紧。
不过,他反而很想知道,这些黑衣人为什么会袭击顾家?傅铭为什么又埋伏在此?按军例,京畿卫三营,应该巡守京兆城西才对,他带着士兵来东南的空翠山做什么?
傅铭心中有种种疑虑,沈度心中也有千重计量。
傅铭点点头,唤来了京畿卫士兵,将右肩的伤口简单包扎好,随即像想起什么,歉意地对沈度说道:“沈大人,本副将的姑父一家尚在山坳之中,待安顿好他们,再与沈大人细说……”
傅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顾重安和傅氏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边赶来。顾重安和傅氏身上头发都颇为凌乱,幸好有京畿卫士兵护着,并没有受伤。
顾琰见到顾重安和傅氏,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忙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一见到傅氏,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娘……娘……”顾琰靠近傅氏,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如今这山坳中尘埃落定,黑衣人都死绝了,顾琰才知道害怕。幸好,幸好父母都没有受伤,不然,她无法原来自己。
她万万想不到,伏杀他们的,竟然是秦绩的死士!
她看着地上死去的黑衣人,眼中的恨意狂怒再一闪而过。
“好了,没事了,阿璧,没事了。”傅氏的嗓音有些发抖,她的害怕担忧,只会比顾琰多,不会少。
在遇到黑衣人之后,傅氏跟着顾重安不断地逃命,却不想和女儿冲开了。她一边躲避黑衣人,一边心忧顾琰的安危,直到此刻见到顾琰平安无事,傅氏的心才松了下来。
傅氏一个内宅妇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杀腥场面,巨大的惊惧过后,骤然放松了心,这样巨大的冲击,她一下子承受不住,没和顾琰说两句话,她就双脚一软,晕了过去。
“娘亲,娘亲……”顾琰看着傅氏晕了过去,心急地大叫道。
顾重安脸上也有忧色,紧张地唤道:“瑾娘,瑾娘,你别吓我……”
顾重安是顾家嫡长子,生来就有护院跟着,所见到过的最激烈斗争,不外是年轻的时候和京兆纨绔争吵几句再搏斗一番,哪里见过这样的杀戮场面?
那些黑衣人自杀的时候,顾重安看得清清楚楚,那喷射的鲜血、倒地的尸体,强烈冲击着他的视线和内心!
这是鲜血,这是杀戮,而且,最先是冲着自己来的!顾重安还记得,那些黑衣人冲上来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几乎要吹喷至发梢。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自己,如果不是京畿卫和虎贲军及时赶来,那么此刻流血死在地上的,应该是自己及妻子女儿。是谁,是谁想杀了自己?
顾重安抱着傅氏的双手抖了抖,眼神中的惊惧死死地压了下去,随即扬着声音道:“铭儿,赶紧派人来,将你姑母和阿璧先送回内城去!这里的事情容后再说!”
他声音沙哑,话语却没有一丝停顿,交代的事情清清楚楚。
一旁静立的沈度,原本是想着顾琰眼中闪过的恨意的,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多了顾重安一眼。傅铭的姑父,应该是吏部尚书顾霑的嫡长子,现在任职秘书郎的顾重安,其人忠厚老实,才能中下。
如今看来,临危能静,事急能权,可评个中上,倒不像外间说的那样差。
正想着,沈度听得了顾重安的问话:“沈大人若不介意,可否移步顾家?这事,不是在山坳这里一时半会能能说得清楚的。”
沈度微笑着点点头,举手合十作了礼,说道:“顾大人相邀,本官却之不恭!”
在场所有人中,沈度的官职最高,他这一声“本官”,当然不会让人觉得自矜。
就这样,饱受惊吓的顾家人,在傅铭和沈度的护送下,匆匆忙忙回到了顾家。
020 抽丝
傅铭和沈度一行人回到京兆内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宣平大街之上已经燃起了一盏盏街灯,顾家的门宅,被映照得很清楚。
暮色中的顾家,显得尤为安静。直到门房见到神色凝重的顾重安后,急急忙忙地开门、迎客、送报,不断移动的烛光和人影,还有陆陆陆续续响的人声,整个顾家才像活了起来。
顾重安吩咐下人将傅氏、顾琰送回后院安顿好,再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傅铭和沈度,便说道:“沈大人,有请!铭儿,你跟上来吧!”
他说罢,便带着沈度和傅铭径直往松龄院中走去。一行三人,只听见急急的脚步声,余便无声。
在进入京兆之后,都尉陈维和十来名虎贲士兵就带着部分黑衣人的尸首离开了,沈度是一个人来到顾家的。
比起顾重安和傅铭的脚步匆匆,沈度的脚步就从容得多。虽则脚步快速移动,却不忘观看顾家的庭院布置。
灯火映照之中,沈度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移步换脚之间,所见都是石头假山,这与他所见过的权贵之家相比,甚是不同。
京兆的权贵之家,多以花树、亭阁、碧水相间,这样看来,顾家的假山,似乎多了些。
不过,沈度并没有再想顾家的布置了,因为顾重安和傅铭都停了下来。原来他们来到了一座大院子前面,院子灯火通明,奴仆候在院门,显然院子的主人在等着他们了。
这个时候,顾霑已经下朝在家,在顾重安等人到来之前,就有脚步快的小厮赶到了松龄院,说了顾重安和傅铭将来之事。
听到小厮的禀告,顾霑便知道必有要事发生了。昨晚,顾重安来松龄院和他说,今晨要带着傅氏等人去京郊福元寺,并在寺里过夜的,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顾霑见到一同进来还有沈度时,他的疑惑就更深了。沈度在中书省掌制诰,顾霑作为吏部尚书,和他有不少公务往来。
可是,顾家和沈度并没有私交,他来顾家所为何事?会不会是和安儿突然返回家中有关?
不过是见面招呼间,顾霑的心头就有了种种猜测。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顾重安匆匆赶回来,是在空翠山遇到了伏杀!而正巧,傅铭和沈度在空翠山救下了顾家人!
待他听完顾重安的叙述,面色就变了。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朝堂重臣,此刻神情凝重冷硬。
胆敢伏杀顾家嫡长子,就等于要断了顾家嫡枝血脉,顾霑就算再仁厚,心中都有腾腾怒火。
“你确定,那些黑衣人是冲着你去的?”顾霑克制地问道,想到了早前孙女顾琰掉下假山一事。
顾琰掉下假山有种种不寻常之处,原本顾霑觉得这不算什么事,但短短时间,就发生了伏杀的事情。看来,那时候的征兆再一次重复了,那就是暗处有高手在对付顾家,顾家有隐藏的死敌!
是的,死敌!
顾霑只能想到这两个字,如果不是死敌,何必要断顾家血脉?
可是,顾家何时与人结下死仇?顾霑身为顾家族长,经历见证了顾家近几十年发生的事,他真想不出死敌是谁。
“父亲,没有错,那些黑衣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不是铭儿和沈大人及时赶到,我们顾家一行人必死无疑。”
顾重安回答道,他想起山坳中的鲜血和死尸,不禁打了个冷颤,眉眼渐渐冷了下来。
没有人在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时候,就能镇定自若,顾重安这样都算不错了。这一次伏杀对他的影响和改变,就连他自己都预计不到。
“那么,铭儿,你为何能这么及时赶到?是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顾霑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根本,双眼锐利地看向傅铭。
“侄儿是收到了风声,知道空翠山时有盗匪。又想着姑父姑母要去福元寺上香,便想借着巡守之名,暗中护送一程……”
傅铭硬着皮头,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道了出来。事实的确也差不多,只除了当中多了一个表妹顾琰。
傅铭不可能在此时说出顾琰来,尽管空翠山的事情经远远出于他的预料。但他相信,这变故,表妹顾琰肯定也不知道。
或许她是知道会有危险,但肯定料不到会遭遇这么激烈的厮杀。
至于她所知的那些潜在危险,她不向至亲坦白,必有理由,傅铭打算将她说出来横生枝节。
那些黑衣人身份,他一定会查出来,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在空翠山中,京畿卫折损了十来个士兵,还伤了十来个人。
想到逃脱的那个黑衣人,傅铭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
这时,沈度补充说话了:“虎贲士兵一直奉旨追查一伙汪洋大盗,本官顺着线索追至空翠山,这些黑衣人和那伙大盗有关,具体细节虎贲会继续查。”
他这话,交代了什么虎贲士兵为何会那么凑巧在空翠山出现,为傅铭等人解惑。
说完这话,沈度看向了傅铭,审慎地问道:“傅副将,你与那黑衣人首领亲自交手,可发现有何不寻常之处?”
他跟着傅铭来到顾家,就是想知道这些细节。空翠山中死去的黑衣人,并不是他的目标,逃脱的那个黑衣人,才关联着背后的线索,不知道傅铭可看出什么了?
听了沈度这问话,傅铭心里打了激突,脑中就想起了黑衣人遁逃前的交手。不寻常……自然是有的,但眼前这沈度,信得过吗?
傅铭细细打量着沈度,只见他额宽山满,长眉入鬓,双眼晶亮有神,再看他端坐得笔直,腰间的银鱼袋一丝晃动都没有。
这样的沈度,让傅铭莫名信任,是以他开口了:“那黑衣人的招数狠毒非常,并没有具体路数,出招就是为了置对手于死敌。这样的招法,我曾听别人说,似乎是……死士!”
傅铭说道最后,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他上京兆之前,祖父傅通和父亲傅怀德都跟他说了京兆种种事情,其中就说到了死士,是必须要提防的存在。那黑衣人给他的感觉,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傅铭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对一个人的感觉,很少会出错。
听了他这话,沈度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显然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傅铭的话只是印证他心中所想。
一旁的顾霑和顾重安,听到傅铭的话,神色则显得无比僵硬。
021章 朝中事
傅铭的话是什么意思,世居京兆的顾沾和顾重安十分清楚。
死士,多是勋贵之家豢养,乃是前朝大族所特有的做法。虽然大定立国的时候,出了一道诏令,禁止勋贵大族豢养死士,但这怎么能禁得绝?据顾沾所知,京兆的几大国公府,还有京兆外的清河崔、范阳卢、太原王等望族大姓,死士依然是存在的。
京兆外的几大家族,以清要自居,向来不搀和朝局的事情。傅铭的意思是,对顾家下手的,是京兆的勋贵之家?
大定立国八十余年,一直都在削爵褫勋,如今的京兆勋贵人家所剩不多,除了握有实权的六大国公府,还有子嗣兴茂的五侯三伯,这加起来十几户人家,哪一家曾与顾家结仇?
哪一家都没有!——这一点,顾沾心里十分清楚。
顾家作为新兴的权臣之家,与历史久远的勋贵大族,向来不是同一条路上的。虽然世人皆称贵,但权贵和勋贵,毕竟还是不同的。
大定的国运时局就是这样,权臣日益得皇上器重,勋贵逐渐远离朝政。顾家出的是手握实权的权臣,对勋贵大族一向避之不及。
直到先帝为了平息权贵和勋贵的纷争,令两者相互通婚,顾重庭娶了忠勇伯府的姑娘,顾家就与京兆的勋贵之家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这样的顾家,又怎么会与勋贵门第有仇呢?
可是,这伏杀,是明明白白存在的!
以顾沾对傅铭的了解,他说的这一番话,十有八九是对的,在空翠山伏杀顾家人的,是勋贵家中的死士!
就是明白了其中的关联,顾沾的脸色才会越来越难看。权族好倾,后门多毁,这一句话猛地出现在顾沾心头。
顾沾和顾重安两父子都没有说过,傅铭和沈度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房间内便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得见四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灯花跌落时“噼啪”的声响。
见此,沈度便站了起来,向顾沾拱手道:“顾大人,下官想起还有事办,就先行告退了。黑衣人的事情,若有进展,下官会告知顾大人的。”
沈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黑衣人为何伏杀顾家,这是顾家的家事,既然顾家都不清楚那个黑衣人首领的来历,他就没有必要留在顾家了。虽然他心中有种种疑惑,看样子,这些疑惑顾家都解不了。
顾沾和顾重安都站了起来,再三对沈度表示了谢意,又表示若是顾家有了黑衣人首领的讯息,必会第一时间告知沈度。
沈度对顾家有救命之大恩,互通消息这区区一点,顾沾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此,下官就等候顾大人的好消息。”沈度笑了笑,向顾沾和傅铭等人告辞。
临走的时候,沈度别有深意地看了傅铭一眼。他总觉得,傅铭隐瞒了什么,巡守空翠山的理由,似乎太牵强了。
不过,他不开口,自己也不能撬开他的嘴巴,静待时日吧,实在急的话,也可以召京畿卫的探子来回一回话。
沈度这样想着,离开了顾家,再一次为顾家众多的石头假山诧异。
沈度离开之后,傅铭和顾重安又将遇袭的情况向顾沾细细说了一遍,顾沾细细听着,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多久,傅铭就告辞了,他还要去处理京畿卫和黑衣人的事情。离开的时候,傅铭皱了皱眉头,不解地说道:
“侄儿有些好奇,姑父等人去福元寺上香的事情,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怎么外人就知道了呢?黑衣人还能去伏杀?”
他这话,等于明摆着说顾家有内奸了,顾重安等人的行程,是有人泄露出去的。顾家,需要整顿了!
“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去吧。京畿卫的事情,要处理好,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一定要核实,掘地三尺,也要将背后的人挖出来!”
顾沾这样说道,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一晚,松龄院中的烛光直到寅时才熄灭。没有人知道顾沾和顾重庭这两父子到底谈了什么,随伺的管事小厮全部都退出了二门之外。
这一晚,顾重庭恰好没在顾家,他因同僚宴请,醉在闻香阁中,过了一夜。
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天光已变,一切渐渐不同了。
第二日早上,平时十分严肃安静的宣政殿,因为一个人的奏报,显得颇为吵闹。
刑部尚书陆清牙痒痒地看着一脸正经的沈度,很想当场就脱下靴子往他那扔去!
这小兔崽子,在宣政殿上扔这么大的蜂窝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害得我被皇上问得口哑哑!
“皇上,昨日空翠山之事,微臣已经加紧查探。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经都官司复核,发现他们都是刑部缉拿的重犯,那个逃脱的黑衣人,微臣已派出官员,与京兆府士兵在空翠山搜寻了。此案的细末,微臣汇总后会上呈。”
陆清弓着腰,语气恭敬地说道,一点都没让人发现他正咬牙切齿。
原来,让宣政殿众臣喧闹的,就是昨日空翠山一事。本来,有朝廷官员击毙了二十来个贼匪,不值得众臣大惊小怪。
可问题是,经刑部核实,这死去的二十个人,有过半都是犯下血案的重犯,其中有三个人,早就被青州狱判了死罪,在去年秋天就被正法了的。
这当然不是死人复活,怕是青州狱有了什么猫腻,这一个案子,底下的水很深,这是朝官的共识。
这一个案件,牵涉着十来个重犯、青州狱,还有虎贲军、京畿卫参与其中,这就不是小事了。尤其在朝官们得知昨日遇袭的人,正是吏部尚书顾沾的嫡长子,他们的脸色就更精彩了。
唔,还牵扯进当朝吏部尚书,这案子里面的弯弯道道,就值得人再三斟酌了,就算在宣政殿上,朝官都忍不住对此案议论纷纷,宣政殿的喧闹是为此来。
顾沾笔直站在朝廷上,脸上有疲惫的神色,更让朝官猜测顾家到底惹了什么人,又或者顾家走了什么霉运,怎么就遇上了这么多重犯?
沈度在奏毕此事之后,就低下了头,不着痕迹地看着殿中左侧——这是大定勋贵站立的地方。
勋贵不掌权,却有在宣政殿听政的特权。尤其是崇德帝厚善,对待勋贵要比先帝优待得多。
沈度失望了,这些人个个神色平静,动作最大的就只是有些愕然,就像听到任何一个寻常案一样,并无特别之处。
他只专注看着左侧,却并没有发现右侧上首,几个皇子站立的地方,七皇子朱宣信腿脚忍不住抖了抖,也没有发现,殿中省官员顾重庭的神色极为难看。
是了,顾重庭神色极为难看。他为了躲开顾家的事,特地醉在了闻香阁中,不想今晨回到顾家的时候,才知道,那事竟不成!
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这事,竟然在宣政殿上扬了出来,奏报此事的,乃是皇上最近十分信重的中书舍人沈度。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顾重庭一点都不清楚。傅铭和沈度,为什么就那么巧在空翠山上出现?该死不死的,还救下了顾重安一家子!
而且,这事一扬了出去,朝官的目光必定紧紧盯着空翠山和顾家,他生怕会查出什么,更怕会暴露自己。
所有的事,不管是大还是小,一旦在宣政殿捅了出来,就难以善了!
022章 有喜
宣政殿中的事情,并没传到顾家后院,此刻顾琰的全副心神,都在叠章院的傅氏身上。
傅氏在返回顾家途中就醒了,回到顾家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适,因天色已晚,就没有请大夫来顾家。
一大早,顾重安让人去同福街请来了周大夫,这才放心去了秘书省。——按大定官制,非每月初一的朝会,五品以下的官员是无须去宣政殿站立。
周大夫是京兆有名的圣手,和当今尚药局奉御郑杏林师出一门,甚得京兆权贵人家的青睐。
除了顾家,还有刑部尚书陆清家、礼部侍郎范泰言家都是请周大夫看诊的。
如今,周大夫正在叠章院内为傅氏把脉,他的身后站着不少人,除了随伺的小徒弟,还有一脸紧张的顾琰,并好几个管事娘子、丫鬟。
不一会儿,周大夫就诊脉完毕,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傅氏说道:“恭喜太太,恭喜太太,这是喜脉,太太有孕已经月余了!”
周大夫的心情很好,他为顾家看诊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然知道顾家大房的子嗣问题,如今大房太太有孕了,这对顾家来说是个大喜事。
傅氏听了周大夫的话,顿时一愣。自顾琰之后,她十来年没有孕讯了,她还以为自己此生都不再有孕,却没想到听到这喜讯。
惊愕多于欢喜。
“周大夫,您可确诊了?我月信并不太准确,身体也无异样……”傅氏冷静地询问道,她怕空欢喜一场。
“太太,您这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的确是喜脉无疑。太太若是有疑,可请宫中御医前来探脉。”周大夫耐心地回道,傅氏的担忧在情理之中,他并不生怒。
“恭喜太太!恭喜太太!”傅妈妈和一众丫鬟娘子齐声说道,傅妈妈忍不住印了印眼角,喜极而泣。
直到这时,傅氏才确认了,隔了十二年之后,她再一次怀上孩子了,这个惊喜太大了!
“既如此,我这胎就麻烦周大夫了,来日定必重酬!”很快,傅氏就这样说道,话音微微颤抖。
她的嘴角和眉眼扬了起来,确认这个脉象后,喜悦根本就压抑不住。
“此乃老夫的份内事。太太有孕日子尚短,一应饮食用度,皆要小心注意。”周大夫不以为意,拈了拈白胡子,笑呵呵地说说道。
顾琰听了周大夫的话后,又惊又喜。重生之后,她一心想的是保护父母、保住顾家,却一点都没有想到傅氏还能再有孕。
这个喜讯,太突然了,顾琰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周大夫,请问我家太太需要注意些哪些地方呢?”傅妈妈紧张地问道。
欢喜过后,傅妈妈第一时间想到了禁忌事宜。
听得她这么问,周大夫便说了哪些食物是孕妇不能吃,或者不能多吃的,还道胎满三月前,切勿劳累等等,说得极为认真细致。
傅氏和傅妈妈等人屏气凝神听着周大夫的交代,生怕有什么遗漏了。
顾琰也在细细打量周大夫。他面孔祥慈,眉眼有笑意,显然是真为傅氏高兴;看他的诊脉和交代,看得出医术和医德都极高。可是,这样的人,为何要做那样的事呢?
顾琰想起了一则与周大夫有关的宫廷秘闻。她实在想不到,下那样狠手的人,会是眼前这个慈祥的老人。
虽然那则秘闻和顾琰并不相干,但她还是对周大夫起了提防之心。傅氏有孕对顾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不敢冒半点险。
周大夫离开之后,叠章院喜悦的氛围就更浓厚了,从主子到奴婢,个个都眉开眼笑。
顾琰看着傅氏等人的笑容,想到顾家的情况,心头却萦着忧虑。
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除了傅妈妈、费妈妈两个管事妈妈之外,还有宝绮、珍缎、金丝、珠绢四大丫鬟,可是母亲有孕已经月余,这些管事妈妈和大丫鬟竟然都不知道。
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傅氏的异常,这就是个问题了。可见,叠章院的管理多有疏漏之处,傅妈妈和费妈妈等人,忠心不假,可是能力……有待商榷。
再说娘亲的性子……顾琰只想摇头。
外祖父秉信姑娘家是要娇养着的,娘亲德言容功琴棋书画全都精通,不输任何一个京兆贵妇人;可是,傅家是将门之家,家风醇厚,没有富贵人家那些后院肮脏事,也就养成了傅氏忠厚温善的性格。
三岁定老,就算傅氏在京兆做了十几年贵妇人,就算她打理着顾家的内宅事务,她的性子,依然没有多大的变化。
这样的母亲,端庄仁厚,是为人称赞的当家太太,但往实里说,是仁厚有余,审慎不足。
幸好父亲对娘亲甚至爱惜,大房几个妾室也是不敢生事的主,不然娘亲的日子可不会这么安宁。
可是,顾琰知道,顾家内宅的危险,并不是来自大房的妻妾相争,而是来自二房!尤其是现在母亲有了身孕,顾重庭等人更是急坏了吧。
连哑口的庶弟顾道征,后来都出了事,若是母亲这一次生下个弟弟,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可能会有的危险,顾琰打了个激灵,心里紧张起来,脸上仍是带着笑。
傅氏开心地笑道:“阿璧,过来,快过来,你很快就会有个嫡亲的弟弟或妹妹了。阿璧可就不会孤单了。”
顾琰乖巧地走了过去,在傅氏身边坐下来,惊喜又期待地看着傅氏的肚子,笑眯眯的。
傅氏会说顾琰不会孤单了,不是没有因由的。以前,顾琰多次在她面前说过,最想要一个嫡亲的弟弟,这样,她就有了同胞兄弟,将来就有了娘家倚靠。
最直接简单的一点,就是在与京兆姑娘交往的时候,不会因为没有兄弟而被人耻笑看不起。
在这个时候,权贵大家所谓的拼爹拼夫拼子,其实也就是拼人丁,顾琰没有嫡亲兄弟,在有的姑娘家看来,就已经矮了一头了。
此刻的顾琰,没有想着高人一等或矮人一头的问题。她看着满是喜庆,看不到风雨将来的傅氏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叠章院,是要整治整治了。
(今天是妹妹的大婚日子,最近忙到不行,求祝福呀求祝福~~)
023章 各出
顾重安从秘书省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一时愣住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奴……老奴太高兴了!”他身边的大管事顾祥微躬着身子,对顾重安说道,眼睛略略湿润。
他从小厮时候起就跟在顾重安身边了,如今成为大管事,几十年过去了,对顾重安一直忠心耿耿。
顾重安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心颤抖了一下,随即就复归平静,只问道:“周大夫确诊无误了吗?”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盼望着自己子嗣有继,可是一直失望,先前在松龄院拒绝过继的时候,只是有一丝希望。
却没有想到,这个微薄的希望竟然实现了。他的妻子有孕,大房可能会有嫡子了!这个……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事情,不是现在所能想到的事情。
他的第一反应和傅氏一样,审慎大于惊喜。
“老爷,已经确诊了。除了周大夫,太太还吩咐老奴去请了东照街的陈大夫来诊,都是喜脉!”
顾祥回答道,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
事实上,除了顾霑、顾重安和顾重庭这三个人在朝听职,直到傍晚才听到这消息,顾家其余人在午前就知道这喜讯了。叠章院这样的喜庆事,是藏都藏不住的。
周大夫离开之后,叠章院传出了吩咐,让顾祥再找大夫来看诊,他对大夫来诊一事很清楚。
听了这话,顾重安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是跑着去叠章院的,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哪里记得“君子不重则不威”这句名训。
当他看到倚靠在床头,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正若有似无地抚摸着肚子的傅氏时,原本平静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眼眶忍不住一热。
“瑾娘……”顾重安沙哑地唤道,却不知道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顾重安此刻欢喜和激动都难以表达,叠章院的喜庆和乐事,都是明摆在这里的。
甘棠院内,顾重庭和连氏夫妇也在沉默,只不过他们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尤其是连氏,她神色暗淡,眉梢上扬着,看着极阴狠。
“年前叠章院翻新,一应家具摆设都拿去清洗整修,我怕露馅,就将那些药都撤下了,前几天才放回去。不想……”
连氏挫败地向顾重庭解释说道,不想就是短短一个多月,傅氏就在这个间隙有了孕,忒好命了!
连氏午前听到叠章院的消息后,就一直又惊又悔,帕子都拧烂了好几条。傅氏有孕,若是产下嫡子,那么顾家迟早是大房的。
那么她十几年的筹谋就毁于一旦,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办?像以前的顾家做法一样,二房及旁支分出去?
连氏越想越难受,惶惶地看着顾重庭,希望他能有个主意。
顾重庭的神色渐渐平静了,烛火映照之下,显得丰神俊朗。只是紧抿的嘴唇,可见得出心情不太妙。
良久,他才吐一口气说道:“已经失了先机,再多懊悔也没有用了。傅氏已经有了身孕,叠章院里面的药要快点拿走,被发现就不好了。你切勿太心忧,傅氏这才有孕一个多月……”
顾重庭的话语没有说完,连氏却霍然开朗。是啊,傅氏这才有孕一个多月,十月怀胎,要经历的时间太长了,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这孩子能不能顺利产下来,还难说。
福禄的的事情,哪里是靠运气得来的?她就要看看,傅氏是不是真的好命!
顾重庭见到连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想通。连氏是个剔透的人,一点就能通。如今不过是被叠章院的好消息吓到了,慌失失的。
一个人久在平静里,有点毛毛雨,都以为是惊涛骇浪了,连氏就是这样。
不过二房有本事让大房十几年来都没有子嗣,就有本事让傅氏这个孩子生不下来。连氏的手段,已经足够对付大房了。
他心神大多在朝廷,但却绝不会忽视后院内宅,这种内宅阴私,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年,那个显赫的家庭不也是毁于内宅阴私吗?只要运用得当,大厦倾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能达成所想,阴私怎么样?阳谋又如何?
“大房的嫡子,上至老太爷,下至奴仆,都会无比上心,一着不慎,怕后祸延绵。这段时间,先不急着动手,等他们松懈了再说。现在最紧要的,是要将管家之权夺过来。”
顾重庭又说道。他在朝中任职,所看所谋自然不是眼前的一得一失。傅氏有孕,对二房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退而求之,未尝没有好处。
管家之权,才是他所看重的。
傅氏这样的年纪,又是隔了十来年才有孕,只能安心养胎,管家之事,当然要另托他人。
顾家后院没有什么能当大事的人,连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只要连氏管家,撵退什么人,提升什么人,安插什么人,都是举手的事情。只要顾家奴仆大多是二房的人,就算傅氏再管家,也是被架空了。一个被架空的主子,还能做什么?
大房的吩咐不出叠章院,就如同上意不出紫宸殿,一点作用都没有。
一家一国之争,实则是群臣、奴仆之争。
这些弯弯道道,顾重庭很清楚。虽然用朝堂之心来处理内宅之事,颇为大材小用,但对付顾家,顾重庭才不管什么大用小用。
连氏听了顾重庭的话,连连点头。将管家之权夺过来,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管家了,在大房做手脚,还难吗?
她看着越发稳重精到的顾重庭,眼中的爱慕掩不住。就算成亲十几年了,她看到顾重庭指点众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最先看中的,是顾重庭俊朗的外貌,但越发看重的,是他这种谋算人心的心思。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屈下的。
随着顾重庭官位越来越高,连氏知道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对自己的眼光越加自信了。
“我明日会去叠章院看大嫂,至于管家的事情,自然会有老太爷考虑的。我等着就是,这管家之权,我得到了,我就绝对不会放手。”
连氏笑着说道,心情渐渐明扬起来。
她说得没有错,松龄院中的顾霑,的确是在考虑管家的事情了。
024章 筹谋
顾沾所想的,并不是谁来管家的问题,而是空翠山遇袭所反映出来的问题。
顾家,有奸仇。
而且,这奸仇还和京兆勋贵之家有关联,这是傅铭离开顾家时所表达的意思,也是顾沾很快就得出来的结论。
空翠山那一场杀戮,针对的必定是顾重安,而顾家当中,必定有通风之人。要找出顾家的仇人,就要先找出这个报信的人。
顾家主子不多,仆从着实不少,原本顾沾想着,从管家细务着手,将暗中的人找出来,就是最好的梳理办法。
不想傅氏有了身孕,顾沾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他有不祥的预感。
最近顾家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嫡长孙女掉下假山,接着是嫡长子在空翠山遭遇伏杀,如果顾沾还不知道顾家面临着危险,白当这个三品官职了!
他感受到了顾家倾覆的危险,便是这样稍稍一想,他便觉得汗毛耸立,身体绷得紧紧的。
顾家子嗣是艰难,不如京兆其他大族那么繁茂,但嫡枝旁支加起来,也有数十人。若是危险真的来了,顾家族人怎么办?
再仁厚的人,在想到家族存亡的问题时,也会变得冷硬。欲夺我命者,还亲和待之,这不是仁厚,而是愚蠢。
顾沾只是仁厚,不是愚蠢。他越想到危机,神色就越凛然,先前听到傅氏有孕的喜悦,都消散了。
一个真正为族人着想的族长,的确有千日之忧。
傅氏有孕不能管家,而他还要揪出顾家的敌人,这接替管家的人选,轻忽不得。如今,家中就只有连氏了。
不过,连氏从来没有管过家,经验太少了……看来,管家之事,后院之私,看来还是要劳烦二婶才是了。
顾沾的眉头皱来拧去,最后才下定决心道:“给莱州送信去,请二婶送个能干的人来京兆,要快!”
一旁伺候的老仆顾忠听了这话,忍不住抬起了头,眼神惊异。
顾沾所说的二婶,是现在长居在莱州的宋氏,顾家旁支二房的老祖宗,也是顾家老一辈下人所尊称的太奶奶。
这位宋氏是大有来头的,不但出身商丘宋氏,还和皇族中人有往来。顾家第三个尚书,已经过世的前工部尚书顾宪,传闻就是她凭着关系保上去的。
先皇崩天之后,这位太奶奶就离开了京兆,从此长居莱州不出。
这样的宋氏,是对顾家有恩德的,就算是旁支,顾沾和一众族人都对她非常敬重。
这些老一辈的事情,顾忠很清楚,所以才奇怪,现在顾家没发生多少事,需要劳烦那位太奶奶吗?
不过他快速地说道:“好的,老奴马上就往莱州送信,为慎重起见,老奴打算让德小子去亲自去莱州一趟。”
既然是老太爷决定了的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顾忠才这么慎重。
德小子,就是顾忠的儿子,也在顾家当差,年纪已经不小了,乃前院二管事,管着顾家各处庄子。
“可。”顾沾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尺璧院内,顾琰笑着对水绿说道:“去吧,告诉你嫂子这个消息,以后叠章院的小厨房,就靠她多个心眼了。”
在确诊傅氏有孕之后,顾琰借着向傅氏讨彩头,半娇半横地将水绿的嫂子关氏塞到了叠章院。
将关氏送进叠章院,是顾琰早就作好的打算。正好得了这个机会,她只婉转地表达担心傅氏有孕的心思,又说道关氏做滋补药膳是擅长的,爱女心切的傅氏就将关氏放到了小厨房。
当然,这个前提是,傅氏对关氏也是放心的。伺候顾琰的丫鬟及其身后关系,傅氏都清楚,再怎么说,她都管了五年家。
水绿退出去之后,顾琰的笑容慢慢就淡了。将关氏送进叠章院,只是一件小事,大事还是后面。
将母亲的管家之权接过来,才是她真正想做的。
母亲十分艰难才有孕,专心安胎产下嫡子才是第一紧要的事情,不可能再有心力来管家,必须有人来接替傅氏代为管家。
以顾家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二房的连氏暂代管家。以连氏的蛇蝎心肠,一旦她接过管家之权,大房就有灾难了。
可是,现在的顾琰,不可能管理一个偌大的顾家,就算她有这样的才华,父母和祖父也绝对不会答应。
嫡女管家,那是京兆最破落的人家才有的做法,如今的顾家,正是盛华的时候,哪里会用得着顾琰管家?
幸好,她已经十二岁了,到了可以学习庶务家事的年纪了。既然不能有管家之权,那么就逆着来,限着连氏的管家之权,绝对不能让连氏插手叠章院和尺璧院任何事情,她要将叠章院和尺璧院整个严严实实。
第二日,顾琰在叠章院给傅氏请安的时候,就娇笑着说道:“娘亲,您现在身子不便,不如就由阿璧管着叠章院和尺璧院,可好?祖母在的时候常说,言传身教不如实学,阿璧都十二岁了,也要学会家事了……”
傅氏倚靠在床头,还想着有孕的事情,听到顾琰提出要管家,心神就回转过来了。
她微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顾琰,想看出什么来。女儿此前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样的意思,怎么会突然想要学管家?
“娘亲,我想着以后是二婶管家了,三妹妹肯定会学到很多,我也想学点……”顾琰低着头说道,作出解释。
傅氏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就松了一口气。难怪,阿璧和玮姐儿最要好,难怪。
可是顾琰提出的请求,傅氏却十分犹豫。让阿璧学习管家不是不可以,可是管着尺璧院和叠章院,到底不好。
若是二弟妹管家,少不得让人说一句话大房信不过二房,还要用小姑娘掣制二房管家,这话传出来,就不好听了。
傅氏一时难以决定,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的傅妈妈说话了:“太太,大姑娘这样说,可见是开窍了。这样挺好的,奴婢总觉着,叠章院诸事还是不要经旁人的手才好,更何况太太现在有孕,万事都要小心……”
傅妈妈的目光掠过一旁的顾琰,抿了抿嘴唇。若不是大姑娘昨夜让人来找她,她还不知道,原来叠章院还有这么多漏子。
太太这一胎,实在等了太久了,她绝对要护着太太,绝对不能让人加害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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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章 夺权
顾琰知道,要将叠章院的管理权拿过来,必须要有傅妈妈和费妈妈的配合和支持。
傅妈妈是傅氏从西疆带出来的老人,忠心这一点是不用多说的;至于费妈妈,专管叠章院的衣物吃食,只要不关涉这两点,余事大多都赞同傅妈妈。
顾琰让水绿说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将她所发现的叠章院问题说出来而已,其一是傅氏有孕大家都不知道;其二就是傅氏怀孕时间的问题。
其一没有太多可说的,无非是不够认真细致预料不到,其二就不同了,内里的门道甚值得深究了。
要知道,叠章院年前才翻修过,一应用具器皿都翻新替换,就是叠章院有这么一个变化,傅氏就怀孕了,这就充分说明了问题。
傅妈妈不是蠢笨的人,听了水绿的话语,略一想就明白了顾琰的意思。想明白了这个意思,傅妈妈的神色就白了。
她不敢相信,积善仁厚的顾家,竟然会有人谋害当家太太!这些她以为别的人家才有的腌渍事,会在叠章院里出现。这怎么可能?
叠章院置换的旧物,早就处理完了,再无法查探求证,傅妈妈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傅氏在这个时候有孕,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个世间,没有恰恰和巧巧的事情。
太太这么久不孕,必定是人为。
谁会想谋害当家太太?是大房的妾室?还是别的谁?傅妈妈不能确定,可是她能确定的是,在傅氏有孕的这个当口,叠章院绝对不能经过别人的手。
管家的人不会直接插手各院的具体事务,但是各物各需,都是由管家的人统一核拔,这样一来,叠章院的风险就大了。
所以她才会帮顾琰说话,说服傅氏答应顾琰管家的请求。
太太所出,就大姑娘一个而已,论亲论信,谁掌管叠章院都不如顾琰掌管叠章院来得好。
“太太,奴婢觉得,大姑娘管着叠章院是刚刚好。太太又一直在叠章院中,正好教导大姑娘。若是太太准了,大老爷和老太爷也会应承的。”
傅妈妈这样劝说着,一旁的费妈妈也连连点头。
顾琰则是继续撒娇:“娘亲,您就答应阿璧吧。眼见着就是赏花宴了,别的姑娘家肯定都会说管家的事情,娘亲您就答应阿璧吧。”
傅氏的神色还是犹豫,管家的问题,可大可小,这事还要细想才是。
傅妈妈见着傅氏的脸色,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太太,您可还记得,柳家七姑娘的事?”
傅妈妈这话一出,傅氏就愣住了,想起了那个可怜的柳七姑娘。
柳家七姑娘,是户部侍郎柳缙云家的姑娘,远嫁江南望族林氏,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殒了。
京兆盛传的是,天真率直的柳七,在娘家备受六个哥哥宠爱的柳七,在内宅斗争不断的林家,能活上半年,已经算本事了。
柳七之死,不知道震撼了多少京兆富贵人家,又不知道改变了多少富贵人家的教女方式。
这个事情,傅氏先前听着的都颇为感叹,如今听傅妈妈再提醒,便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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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阿璧娇滴滴的姑娘家,若是出嫁了,所嫁的若是林氏那样的家族,该怎么办才好?
在此当口,答应阿璧的请求,让她学着管叠章的事务,不失为一种历练。
想到这里,傅氏的眼神就逐渐坚定了。她的阿璧,绝对不能像柳七姑娘那样!
过了两三日,还是在叠章院,傅氏笑着对连氏说:“管家的事情,就劳烦弟妹了。家中的对牌和各库房的钥匙,都在这里了。”
傅氏说罢,给了傅妈妈一个眼神。傅妈妈领意,便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紫檀匣子交给了连氏身边的梨妈妈。
梨妈妈同样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小匣子,这倒不是怕摔破了,而是这小匣子代表的就是管家之权,她们不由自主地谨慎。
“瞧大嫂这说的,何来麻烦?大嫂好好安胎便是,待大嫂坐完月子,我便将这匣子送回叠章院了。大嫂且放心!”
连氏脸上也带着笑容,完全看不出此刻心情的抑郁不忿。
她当然不忿,管家之权她是得到了,可是叠章院和尺璧院的事情,竟然是由顾琰那个丫头说了算!
不仅如此,傅氏还说了,旁的事情,同样请连氏教导顾琰,让顾琰学会管家。
将管家之权分出去,尤其是叠章院和尺璧院这两个紧要的地方,连氏是千万个不愿意的,可是傅氏如今是当家太太,头上又没有老太太压着,老太爷顾霑又不会出面管这样的事,连氏也没有办法。
她早就知道傅氏
无奈,连氏只得接受顾琰管着叠章院和尺璧院,只不过她也将顾玮带在身边教导管家事,这一点,傅氏没有任何意见。
“那么阿璧就先谢过二婶了,管家之事,还请二婶多多教导。”顾琰给连氏行了礼,盈盈笑着。
顾琰心情很不错,她知道连氏脸上笑得有多端庄,心里就有多郁闷。让连氏不愉快,顾琰便觉得愉快了。
顾琰又看了一眼梨妈妈手中捧着的匣子,笑意更深了。
这个匣子,代表的是管家之权不假,可也是一种压力和责任,连氏捧着这个匣子,定会大失所望。
顾家以亲厚仁善治家,就算是管家庶务也一样,尤其是傅氏这样的人当家,凡事都公正清明,就算顾家庄子不多所得不富,也足够维持一家上下的开销。
公正清明,就是奴仆得以相安,就是管家油水不多,以连氏那样的性子,管家若是没有捞点好处,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家的资财就那么多,此长彼消,连氏捞了油水,底下的奴婢仆从,就损了利益。时间久了,顾家内宅会变成怎样,顾琰都说不准。
这个匣子,连氏能不能捧得稳,还是个问题。
连氏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对于顾琰这个侄女,连氏很熟悉,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被保护得很好,却没有什么用。
将来的下场,多半和柳家的姑娘差不多。连氏心想着,被顾琰分权的郁闷就少了些。
这个侄女,不用放在眼内,就算让她管着叠章院,又如何?必定是一塌糊涂,拖垮的也定是大房。
很快,连氏就知道自己错了,她低估了顾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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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章 威立
这一日,傅氏发了话,在后宅大厅召集了顾家的奴婢仆从,当众告知管家权变动的事情。
顾家的奴婢仆从,除了外出办事的、老太爷顾霑的几位老仆,基本到齐了。
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傅氏管家还是极有威信的,也可以看出顾家奴仆很听教,少有故意捣乱的人。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奴仆们齐集大厅,并不见得都是一心的。从他们的站立位置、动作表情就可以看出不同来。
平素敬信傅氏的奴仆,显得比平时更加沉默,而一向亲近连氏的人,脸上布满喜色。
看,就连后宅简单如顾家,都有看得见的波澜,遑论京兆其余富贵人家?
连氏带着顾玮,早早就在大厅落座了。她看着满大厅的奴仆,再看看身边娇俏的闺女顾玮,心情极好,嘴角微微上扬。
连氏身后站着梨妈妈,正稳稳地捧着那只紫檀匣子。
傅氏因身体不适,昨晚就往甘棠院送了话,说今天无法来了。现在就等顾琰到来,便可以发话了。
可是顾琰迟迟没有出现。大厅的奴仆已经在交换眼神了,顾玮坐着,不免有些心焦,暗暗拧了拧帕子。
这顾琰,不会是想给母亲下马威吧?!怎么还不来?
连氏仍稳稳端坐着,心中平如渊海。傅氏和顾琰是否出现,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反正对牌和钥匙都在手中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一样都不会落下。
她自有办法让顾家下人明白,如今到底是谁当家!
眼见就到了约定的申时,连氏正想说话,就听得门外有个稳重的声音说道:“大姑娘到了!”
大厅中的人,都下意识顺着声音往门外看去,连氏和顾玮也不例外。
所有人的都被震了一震。
门外缓缓行来的,正是顾琰。她身后半步,一左一右跟着傅妈妈和陈妈妈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
这是众星拱月的架势。但比这架势更让连氏震动的,是顾琰本身。
顾琰身上穿着织金底的云锦,头上插着衔花燕玉梳背,脸上精心妆扮过了,这么富丽的打扮,却因有上好的容貌足够衬得起,看着无比贵气威严。
她不过是十二岁而已,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娇滴滴的侄女,有了这样的贵气了?
转眼,顾琰就来到连氏跟前,她给连氏行了礼,然后落落地道:“不想二婶和三妹妹来早来了,想必大家都知道这次召集是为什么了,请二婶开始吧。”
如此淡定,一点都如平时那样娇柔,反而有一种紧握掌中的从容,仿佛她才是今天的主事人,而不是跟着连氏学习的。
连氏见到顾琰这个样子,心高高地提了起来。这个侄女的气度气场,全然不同以往了,不容小觑。
她再看一看身边的顾玮,巧媚有余,气势不足,脸上的端庄在顾琰贵气的对比下,显得木讷呆滞。
光是威势,顾琰就压了自己女儿一头。
但连氏到底年纪大有城府,就算对顾琰忌惮,仍是大方地说道:“琰姐儿可来了,那就开始了。此番让大家来,是因为大太太有孕,家中事略有变动……”
连氏出身忠勇伯府,勋贵涵养还是有的,如珠落的一番话语,让顾家下人听得清楚明白。
此后十个月,就是二太太管家了,以后细务,都要禀告二太太,无事不得惊扰叠章院,让大太**心养胎。
连氏说完之后,大厅中便安静下来。梨妈妈略略咳了几声,奴仆们便反应过来了,齐声说道:“谨遵二太太吩咐!”
的确,如今是二太太掌家了。
顾琰一旁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连氏扯好大的旗!打着让娘亲安心养胎的名义来架空叠章院,偏偏,这一点听着合情合理。
这些,她都不在意,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守住叠章院和尺璧院,只要它们滴水不漏,连氏再多诡计,她都不怕。
“此后,叠章院和尺璧院,就由大姑娘管着,但凡这两院的事情,都去禀了大姑娘。若有奸猾之事,西堂张妈妈可不会留情!”连氏看了看顾琰,又这样说道。
这番为顾琰做势的话,连氏不想说,但不得不说。
今日大厅中的事,肯定会有人传进老太爷的耳朵,做面上功夫,是必要的。对付这个侄女,只能慢慢来。
顾琰向众人点了点头,以她的身份地位,不用说什么,大家都明确了她是顾家的嫡长女,现下管着叠章院和尺璧院。
眼前都不知道,原来大姑娘是这样的人,怎么说呢……看着似乎让人不敢多说话。
下人们不知道,这叫“威”,这第一日的立威,顾琰做到了。
当然,连氏也做到了。
接下来的几日,是顾家下人们适应磨合的几日。尤其是各位管事们,以往他们都是直接向傅氏汇报各项进展的,他们总是习惯地往叠章院走去。
直到快靠近叠章院了,才记得是二太太管家,又拔腿往甘棠院跑去。
这副情景,便有人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难说的意味。
“老太爷,这两日往叠章院方向去的管事很少了,可见都在适应了。十个月后,管事们可能又要重新开始了。”
顾忠为顾霑磨着墨,想起了这几日见到的事情,声音带着笑意。
正在写什么的顾霑听了这话,动作没有停顿,只说道:“连氏出身勋贵,见闻得多,暂管着家,尚可。但二婶那边的人来了,还是要放到甘棠院才是。”
倒不是顾霑不信任连氏,而是……他要查出,谁是那一个内奸。
连氏管着家,接触着顾家所有人,二婶那里来的人,当然要在甘棠院;若此刻是傅氏管家,那么来的人,他便安置在叠章院。
“是的,若是人来了,定会先给老太爷请安,德子来信了,说还需些时日。”顾忠这样说道,心中有些感叹。
老太爷在朝堂的事已经够多了,连后宅的事,都要分心来管了。这是从老太夫人过世之后开始的,说到底,还是大太太弱了些呀……
顾霑低着头,并不知道他的老仆在想什么,他专注地看着丫丫电子书的字句,眉头渐渐皱在一起。
果然,和之前推断的一样,所有的线索,还是指向了京兆勋贵。
与此同时,太平前街的某个府邸内,有人也在饶有兴致地说着顾家的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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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id==《原始小日子》]
027章 说秦
太平前街位于京兆中轴线安定道的左侧尽头,因不远处就立着太平门,故名之。
通过太平门,就算进入了皇城范围——只是皇城外而已,大定王朝的宫城,离太平门还很远。
尽管如此,太平前街这一带都是最近皇城的,位置得天独厚,京兆的勋贵大多居于此。
太祖初年,朝廷官员经过太平前街的时候,都需“文官落轿,武官下马”,由此可想太平前街昔日的荣光。
随着几代帝王对勋贵的褫夺清洗,太平前街的兴盛已大不如前,街口的下马碑都斑驳难认了。
但是崇德年间以来,太平前街又再度兴盛。无他,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三大国公府,再次手握实权,打破了早年勋贵不掌权的惯例。
这三大国公府分别为安国公府、镇国公府和成国公府,其中尤以成国公府秦家威势最重,原因就是崇德帝得以登大宝,成国公府出力最多。
成国公秦邑不但享世禄,还把持着朝政,尚书省六部众多官员,都是走了秦邑的门路以至仕途通达,就连当今的尚书令方集馨都是成国公府的姻亲。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让朝官注目的地方,如今最让朝官在意的,乃是成国公府世子秦绩和三皇子交好。
秦绩不仅是三皇子的伴读,还曾与三皇子有过生死交情,听说秦绩还兼任三皇子府的护卫首领。
在朝的官员都知道,三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选,没有之一!
所有朝官都在想,看来成国公府的显赫威势还会持续数十年,因此成国公府前的青石被朝官踏得光洁可照人。
成国公府东南一片相连的院落,就是世子秦绩居处所在,也是秦绩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
此刻,秦绩的心情还不错,因他陪着三皇子巡视山东有功归来,早朝才被崇德帝夸奖为“能文能武,栋梁之材”。
皇上金口,这是比出仕为官还要高的评价。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青州狱的手尾早就扫清的了,刑部肯定查不出什么。你们都领了三十棍,这事就过去了。说罢,尹洪的伤怎么样了?顾家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秦绩捧着茶杯,语气听起来还十分舒缓,可是跪在他面前的李楚和冯宇,额角却出了冷汗。
他们知道,眼前如玉般的贵公子,实则是手段狠辣的杀修罗,虽则他才二十岁,但手上沾染的鲜血和人名,不会比任何一个战场的士卒少。
尤其是这个贵公子出身勋贵,养尊处优之下能夺那么多人性命,更是诡异得让人心生恐惧。
然而与恐惧相伴的,是寻常一辈子都绝对不能企及的泼天富贵,所以出身小官之家的李楚和冯宇死心塌地追随秦绩。
因他们够狠辣够灵活,渐渐成为秦绩的左右手。很多不能搬到台面上的事情,秦绩都交代他们去做。
大概一个半月之前,他们收到秦绩的吩咐,那就是让吏部尚书顾霑的孙女出事,并在西山伏杀顾霑的嫡长子。
这么奇怪的指令,又是这么简单容易,李楚和冯宇没有多想,就像以往做惯的事情一般,设了一个小局。
可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一晚他们带着杀手等候在西山,直到天色发亮,也没有见到顾家的人出现。
后来的事情,他们更加想不到。尹洪带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几乎全折在空翠山了,还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就算青州狱的事情做得漂亮,刑部查不到什么,但对于成国公府来说,折在空翠山的那些人,是实实在在的损失。
原本尹洪是想带着那些人历练,让他们再尝尝砍杀朝廷官员的滋味,壮大他们的胆色的,不想却变成这样。
这数日,他们都忙着扫清空翠山的手尾,绝对不能让朝廷联想到成国公府,忙得焦头烂额。
“顾重安身边现在跟着很多人,不少是顾霑请的高手,一下子还难以动手。顾重庭那边,只说小心谨慎,至于主子交代观察的那个姑娘,似乎开始学习管家了……”
李楚将顾家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主子为什么会对顾家的后宅这么感兴趣。如果主子想联姻的话,为什么要杀了顾重安?如果主子不是对那姑娘姑娘感兴趣,为什么要留着她的性命和观察她?
就算李楚和冯宇跟在秦绩身边日久,也猜不透秦绩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想法。
“顾重安那里,暂且缓一缓。每年六月,秘书省都会外出采风,等到那个时候吧,这十分简单。顾霑这个老匹夫,能掌管吏部,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秦绩双眼眯了起来,嘴角带着笑意。顾家是他物色了很久的人家,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娇柔至蠢钝的人,最好用了;更重要的是,她身后还有吏部尚书和西疆卫。
这一次,他就要借这个姑娘,来除掉三皇子的眼中刺西疆卫,还要顺便灭掉顾霑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匹夫!
三皇子已经秘密派人去接触顾霑了,可是顾霑竟然不为三皇子拉拢,真是敬酒不饮饮罚酒。
秦绩又问了顾家的情况,得知顾家仍是和他所知道的差不多,便放了心。他打算,赏花宴过后,就要真正接触顾家了。
有些事情,就算心中不愿,还是要去做。秦绩想到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是他掩饰得很好,跟随他多年的死士和属下,都不曾察觉。
“对了,皇上最近对沈度十分器重,吩咐府中的人,暂不可惹上这个人。尤其是尹洪,绝对不能正面见到沈度!”交代完顾家的事情后,秦绩想起了朝中的风向,这样吩咐道。
想到像凭空冒出来的沈度,秦绩的笑容变成了讥诮。无父无母无家无底之人,只因为是帝师沈肃的养子,就得了高位,引得朝官嫉妒。
且看他能风光到几时,迟早,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会撕了他!
本来秦绩对沈度这样的人,既不厌恶也不亲近,可是因为空翠山的事情,沈度似乎盯上了那些亡命之徒和青州狱,准确地说,沈度似乎盯上了京兆的勋贵。
沈度,似乎是知道尹洪是死士了,秦绩就是怕他会查出什么,影响了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就不好了。
早几日,秦绩曾建议三皇子,趁着沈度势还未大,早早打压为上,可是三皇子见此人甚得皇上器重,便起了拉拢之意。
三皇子的决定,令秦绩感到气闷,想到沈度过人的风姿,秦绩心中更有一丝嫉恨和忌惮。
(我还是觉得自己比较擅长这么沉闷的叙述,也很喜欢,哈哈。觉得也写得不错呀,哈哈。话说,你们怎么都不冒泡啊~~最后推荐好友的书拼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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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章 铁血
(补上一章,继续觉着写得顺手,求表扬,哈哈~)
秦绩的嫉恨和忌惮,沈度当然不知道。此刻他在沈宅正抱头鼠窜,躲避着刑部尚书陆清扔过来的靴子。
那是与朝服相配的靴子,厚底高梆,踏地声沉以显威——也就是很重!砸到身上得多难受……
沈度倒不是怕被砸,而是习惯性地和陆清胡闹腾,这样的嬉笑玩闹会让上首的老人呵呵直笑。
老人发自内心地笑,平时总是紧抿的嘴角会扬起来,周身的冷然杀伐会变得平和温暖,看着就像个寻常老人一样。
沈度这十年来,竭尽所能,就是希望这老人可以像天下寻常老人一样,可以安宁悠闲地度过余生最后的时光。
可惜欢笑总是一现,转眼间老人的嘴又抿了起来,眼神幽深不可探。他看着沈度和陆清,随即说道:“好了,别闹了。明澈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陆清,字明澈。
只见陆清瞬间就回复正常了,还是那个清正威严的刑部尚书,他恭恭敬敬地说道:“禀告大人,青州涉事的狱卒,全部都死了,就连同他们的家人亲朋,都无一幸免。”
三个青州死囚,事涉十八个狱卒,还有狱卒背后的家人姻亲,几百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而且什么都查不出来,当真是人命不如刍狗!
“在作恶者看来,那些人不死就有患,不出奇。呵呵。”老人呵呵笑着,话里却有一种森严的杀气。
感受着老人的杀气,陆清看着老人的眼神无比悲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老人,就是崇德帝的老师,京兆九府十六卫都曾听说过的名字,沈肃!
这个名字,在十年前,几可吓破壮汉的胆,一说起沈肃,就算最凶悍的马贼,腿脚都颤抖。
沈肃是军中孤卒出身,是死人堆里面爬起来的。他曾自己一个人,带着戍北卫的士兵,就将大定北陲的蛮族清得一干二净,使得大定东北边境一直保持着安宁。
沈肃,实是大定铁血第一人。
当年,崇德帝在勋贵的支持下,以铁血手段登上皇位,几乎将朱氏皇族血洗了一遍,将沈肃的铁血学了个淋漓尽致,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德帝,是沈肃教出来的。
只是,崇德帝登基前一年,沈肃就在朝堂消失了,就连崇德帝数次下旨征召,都没沈肃音讯。
直到四年前,沈肃带着年仅十五岁的养子沈度出现,京兆官员才又重新记得关于铁血帝师沈肃的事迹来。
再次出现的沈肃,已经没有当年的锐气和铁血,唯一不变的是,沈肃依然极得崇德帝的信任和尊敬,还惠泽了养子沈度,尚未到及冠之年,就任职正五品上中书舍人。
沈肃久不在朝堂出现了,但因崇德帝隔三岔五就将沈肃召进紫宸殿,大定没有多少官员敢忽视帝师沈肃。
若是这些朝官见到沈肃此刻的样子,想必会大吃一惊吧。不过十年时间,沈肃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十年时间,在茫茫时间长河里,不过是一粒粟,微不足道。可是时间在沈肃身上留下的改变痕迹,却如此深刻清晰。
一想到这些,陆清的眼神就变得无比复杂。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沈大人……或许仍是铁血手腕,风光肆意。
“青州狱虽然探不到什么消息,但是空翠山那名死士,却有了些头绪,应是太平前街那几个国公,只是具体还没有查探清楚。”
沈度在一旁补充说道。说罢又上前几步,细心地为老人探了探茶水的温度。
沈度这个小动作,令得沈肃笑了笑,眼中渐渐有了温暖。
这个孩子,一直都是这样,很好,很好。
沈度为老人探完茶温之后,又继续说道:“这事,不知道怎么的,顾家被牵了进去。但顾霑似乎都想不明白惹了谁。”
这一点,正是沈度疑惑的。以他对勋贵之家的了解,顾霑及顾重安,是没和勋贵有过节的。
四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查着京兆勋贵的底,尤其是太平前街的那三个国公,沈度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对待。
日子有功,总不负有心人。除了国公府最隐秘的死士,尚没挖得深入,余事,沈度都是知晓的。
比如,成国公府世子和长兄不和,当中来龙去脉,沈度十分清楚。
沈度相信,只凭着这些细枝末节,迟早就一天,可以将这几大国公府的参天大树拔起来砍掉。
这个时候,沈度才露出了一丝丝和他年纪不符的森严可怖,细看来,竟和沈肃先前的杀气如出一辙。
父子父子,养父子,也是父子。
听了沈度的话语,沈肃略一想,便说道:
“顾霑……吏部尚书这个位置,还是很吸引的。方集馨这个尚书令,也快荣退了,总有人要用到顾霑的时候,更何况,顾霑还和西疆卫的傅怀德是姻亲。西疆卫……是不少皇子心中的刺。”
是了,西疆卫士兵骁勇且正直,不仅镇守着西疆,更严控着大定通往邻国大盛的出入关口,但凡军器走私、钱财偷运之事,几乎都过不了西疆卫这关。
而大定的几位年长皇子,哪一个不曾参与军器走私、钱财偷运这两门生意?西疆卫断了皇子的钱财大道,怎么不是他们的心中刺?
“当真讽刺!”陆清在一旁,忍不住嚷了这么一句。
承国之人,挖着国之基石,这不是笑掉牙的事情吗?可是身为臣子的他们,可以怎么做?
沈肃和沈度都敛目,没有接陆清这句话。
沈肃才说道:“既然有人出了死士对付顾家,那么顾家就是我们的契机,一定要密切关注顾家。”
“请父亲放心,近日吏部和中书省的往来不少,顾霑那里,孩儿定会密切关注。”沈度为沈肃递了茶,这样保证道。
“那边好,这些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只一点,你要牢牢记得,天恩,才是你如今立足朝堂的根本。你要记得,不管是心里面上,都莫负皇上,莫负皇上!”
沈肃话音提了起来,眼神陡然变得明亮,依稀有了昔日的气势。
这些话语,在过去十年里,沈度已经听了无数次,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便沉声应道:“孩儿记得,要莫负皇上!”
陆清呆愣愣地提着靴子,看着这一对养父子的言行,只觉得眼中有点酸涩,忙别开了眼。
说完顾家之事,似乎就没有可说的了,三个人都沉默起来。
良久,沈肃才低低地说道:“顾家,契机,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恩恤,我死前,总要完成这事才行……”
沈肃低低地说道,话语中的忏悔和悲痛,像是有实形一样,压得沈度和陆清无比难受。
继续推书穆玖歌的《望族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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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章 勾连
(感谢卖萌的平安符)
朝堂中事,或多或少影响着顾家后宅。顾琰敏锐地察觉到家中的气氛变得沉凝。她见到的父亲总是脚步匆匆,也没有什么话。
尺璧院中的丫鬟们欢闹比以往少了些,不知是因为顾琰开始掌管叠章院和尺璧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有小笼子里面的小圈,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然大吃大喝,直将肚皮吃得滚圆,身体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一半。
见到它慢慢长大,最开心的,就是喂养她的杏黄了。每次杏黄喂完它,总会对着笼子杂七杂八说上好一会话。
小圈也时不时挥挥小爪,作出反应。一人一宠,玩得不亦乐乎。
简单直白的杏黄,还有通人性的金环鼠,让人觉得温馨。每每见到这一幕,顾琰的心情就很好,便不由想起善言来。
在空翠山见到沈度之后,顾琰想起善言的次数就多了。善言虽则在她身边只有短短两年,可是顾琰永远都会记得她、感激她。
其实,她应该感激是善言的主子沈度。可是沈度离她太远了,她无法感激……
“姑娘,嫂子刚刚送来了话,说是今早送去叠章院的食材中,还是没有问题……”
这是水绿禀告的声音,打断了顾琰的神思,令得她回过神来。
是了,善言已经是前一世的事情了,或许她再也见不到善言了。眼前的是水绿,她禀告的叠章院诸事,才是眼下顾琰全心神对待的。
自从顾琰掌管叠章院以来,对吃食衣物特别用心,因为这两点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叠章院一切正常,甚至比傅氏管家的时候还正常。
这种平静和正常令顾颜暗暗心惊,连氏的隐忍和耐心,比她预料的好。连氏恨不得即刻落了娘亲的胎,可是一直没有动作,这不是在等待时机,就是另有筹谋。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连氏有别的打算,会是什么?
顾琰凝神想了想,便吩咐水绿道:“水绿,你去玉堂院传个话,响午后请三姑娘来一趟。”
以连氏的精明,是不会漏出什么风声的,只有顾玮年纪尚小,隐匿心思一道上尚不精确,或许可以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
水绿点点头,随即就往玉堂院去了。水绿现在很得顾琰看重,隐隐是尺璧院四大丫鬟之手,接讯的玉堂院丫鬟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告诉了顾玮。
未时三刻,顾玮便带着大丫鬟鼓瑟来到了尺璧院,一时间尺璧院欢笑连连,在杏黄等纯白的丫鬟看来,顾琰和顾玮真是姐妹情深。
“那我就不留三妹妹了,以后三妹妹要多来尺璧院才是,不然时日多聊赖。”听到顾玮起身告辞,顾琰笑着说道。
她心里却是在想:顾玮长进了。
许是顾玮得了连氏的提点,又或是她自身有了变化,这一次她来尺璧院,并不似此前那样,可以看出心思来。
一个多时辰的寒暄,顾玮并没有多说话,半句一句地说着,说到管家的事情,甚至还自嘲道:“我什么都不懂,快要将母亲气坏了。”
这样的顾玮,自然没有让顾琰知道有用的消息。
但这一次请顾玮来到尺璧院,顾琰并不是全无收获。
顾玮的话语的确是没有透出什么,可是她身边的丫鬟鼓瑟,还是太嫩了。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她抬眼看了几次顾琰身后的博古架。
博古架旁边,站着伺候的,是黛蓝。
自听琴被杖责后,顾玮带着来尺璧院的丫鬟,就是鼓瑟了。鼓瑟和黛蓝并非没有见过,何须抬眼看这几次?
这当中,肯定有不寻常。
顾琰笑着将顾玮主仆送出尺璧院,转过头就对水绿吩咐了几句话。
第二天早上,顾琰便听到了水绿的回禀。水绿消息这么灵通,得益于父亲兄嫂都得力,更重要的是,是顾琰早就知道黛蓝有问题。
如果没有前一世的事情,她怎么会去查黛蓝?又怎么能发现问题?
“黛蓝昨晚去迩言院找了丫鬟素缘。具体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黛蓝很谨慎……”
水绿这样说道,眼神有不解。自上次黛蓝收了别人银子之后,她就不待见黛蓝,可是姑娘好像不在意一样,也没有处罚黛蓝。
这段时间,黛蓝很安分守己,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黛蓝了?黛蓝去迩言院是为什么?
水绿想不明白当中的关联,但顾琰不同,她在听到迩言院之后,眼神一亮,最后忍不住咬了咬牙。
原来如此!连氏不直接对付叠章院,而是向迩言院下手,这招栽桩嫁祸,真是歹毒!
迩言院是庶弟顾道征的院子,因顾道征尚年幼,迩言院仍设在后院,离其生母金姨娘所在的丰澄院不远。
顾琰记得,前一世父母过后,她在移居福元寺之前,顾道征就夭折了。
那时候顾琰伤心父母之死,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庶弟,隐约记得,他是突然起病高烧不止,没两日就去了。
小孩夭折这种事情,太寻常了,顾道征夭折了,顾家也没有人觉得有不妥,就连金姨娘,也没有任何闹腾。
且顾道征又不会说活,更何况,那时候顾家事太多了,光是处理顾重安和傅氏的身后事,就忙不过来了。
隔了一世,顾琰再想起顾道征的夭折,便觉得很有问题。
庶弟已经六岁了,就算生病夭折,也得有个过程,怎么会两三天就没命了?再说了,若是他还活着,大房就不会绝了嗣,顾重庭就不会那么轻易将顾家的一切都夺了去。
如今想来,庶弟死了,得到好处的就是顾重庭。以顾重庭的心狠手辣,胆敢在西山伏杀,对一个哑巴侄子下手,太正常了!
顾琰以最大的审慎猜度着顾道征之死,尤其是知道黛蓝接触迩言院之后,心中的猜度几可确定了。
现在爹和娘都平平安安,顾家也没有忙乱,这个庶弟,还会夭折吗?黛蓝绝不会无缘无故接触迩言院,定是背后有人指使。连氏打算对迩言院做什么?
这样想着,顾琰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心中忧虑不断扩大。黛蓝是尺璧院的人,若是迩言院出了事,最后会追查到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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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章 塞人
(这次仍是身体的问题,好基友请假都木有用了。都没脸说什么了,只能说,尽量将缺更补上。)
顾琰不知道庶弟顾道征会不会重复前一世的命运,但想着,提前做些防备,总没错。
这一日,她带着月白去叠章院给傅氏请安。正好,两个姨娘和庶妹庶弟都在。
这一次,顾道征没有坐在金姨娘的旁边,而是坐在顾珺的下首,仍是看着机灵,旁边侍立着一个年长的婢女。
这个婢女,是顾道征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之一,就是水绿曾提及的素缘。
当初顾道征出生不久,祖母就从松龄院挑了两个小丫鬟,送到了金姨娘身边。
这两个小丫鬟,就是顾道征身边的素缘和素心。
这些事情,顾琰都不记得了,还是昨日借故问了陈妈妈,才知道素缘和素心的过往。
素缘和素心既然是从祖母院子里出来的,那么人品忠心都是可靠的;况且她们照顾着顾道征长大,感情肯定要比一般主仆亲厚。
可是素缘,为什么要接触黛蓝呢?黛蓝是有问题的,素缘当此时刻,也并非忠心清白。
前一世,顾道征病夭之后,这两个丫鬟如何了?顾琰想了很久,也记不得素缘和素心最后怎么样了。
想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阿璧,快来这里坐下。”傅氏唤着顾琰,指着身边的位置。
傅氏的起色不算好,总带着疲惫。她怀上这一胎,年纪的确不小了,再加上已经十余年没有生产,诸多不适应。
为了给傅氏安胎,同福街的周大夫隔天就来顾家一趟,十分审慎。
顾琰乖巧地在傅氏身边坐下,边打量着众人。
苏姨娘和顾珮仍弱不禁风的样子,顾珺表情冷淡,本来硬气的金姨娘,眼底却有些黑痕,神色不太好。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也有了身孕。
顾琰知道,金姨娘这是心忧气塞。傅氏有孕,大房众人里面,感觉最复杂的,就是金姨娘了吧。
傅氏未有孕之前,大房就只有顾道征一个男丁,就算他是庶出身有疾,仍是唯一子嗣,地位到底不一样。
傅氏有孕之后,金姨娘时不时听到一些窃语,不外是“大太太诞下嫡子,那个庶子就无用了”这样的话。
这样一来,本就心忧的金姨娘就更惧怕了,对顾道征就更着紧了,夜里总是醒来几次,确认迩言院什么事情都没有,才能睡下。
就算傅氏素来仁善,金姨娘都不太放心。她是有儿有女的人,太清楚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都可以做的。
她这样,神色自然不好。在叠章院这里,笑得十分勉强,却不想突然听到顾琰的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听得现在正是春寒时候,京兆有不少人家孩子夭折了。三弟年纪尚幼,要特别小心才是。娘亲,我看可以往迩言院加多几个人。”
三弟,是指顾道征,他在这一辈排行第三,前面的就是连氏所出的顾道往和顾道彷。
顾琰是这么说道,脸上带着笑容。
虽然这话是征询傅氏,但傅妈妈和费妈妈等人都知道,迩言院接着就会多几个人。
如今,是顾琰管着叠章院。
“大姑娘,这……迩言院的丫鬟奴仆不少,三少爷院里有多少人,家中都是有规矩的……”
金姨娘想都没多想就出言反对,她怕顾琰往迩言院加人,是为了要控制而迩言院。难道太太这就容不下三少爷了吗?
金姨娘惶惶地想着,忽略了顾琰所说的情况:如今京兆有不少孩儿夭折的。
顾珺看了一下金姨娘,轻咬着下唇,突地在傅氏面前跪下了:“母亲,女儿的丫鬟碧云近日生病了,若是大姐姐那里有多余的奴婢,就先让女儿借用吧……”
顾珺哭着陈说先前怕大姐姐管家忙乱,她不敢声张云云。
金姨娘和顾珺这一番念唱作打,都是不想让顾琰往迩言院加人。
傅氏及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苏姨娘和顾珮用帕子掩了掩眼,傅氏心里不太好受,正想说什么,却被顾琰抢了先。
“如今是二婶管着迩言院,这事,我会与二婶商量的。这是为了三弟着想,姨娘和妹妹不必多说,京兆的孩子夭折,不是说着玩的!难道你们不着紧三弟吗?”
顾琰端坐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将一顶大帽子压住金姨娘和顾珺头上。
就是因为紧张三弟,才要反对!——顾珺心里立刻这样想到,却抿住嘴唇,没有再说话。
金姨娘没有再说话,顾琰一而再地提醒孩儿夭折的问题,令她从惶惶中回过神来了。
太太才有孕,就算太太想做什么,都不会那么着急,都会等孩子生下来再说。那么大姑娘,为什么向往迩言院塞人?
金姨娘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心肝顾道征,只见顾道征笑着看她,嘴角的笑容很大。
顾道征六岁了,虽然不会说话,却不是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口哑的人,更有一颗玲珑心,更会分辨人心善恶。
从顾琰身上话间,他没有接受到恶意,只感觉到惋惜和怜悯。这样的大姐姐,是不会害他的。
所以叠章院中争执的问题,他都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并没有慌乱。
他身边站着的丫鬟素缘,身子却抖了抖,随即强忍着平静下来。不料,顾琰竟点了她的名字!
“素缘,你是三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这段时日要特别注意才是,一定要将三少爷照顾妥当,不能有一丁点儿差错。”
顾琰敲打着素缘,声音却有些冷。
她仍是想不到,这个丫鬟在想什么,看她面如圆盘一副忠厚相貌,这样的人,会背叛她从小照顾的主子吗?是为了什么?
素缘低着头,强自镇定地说道:“是的,奴婢知道,定会遵照大姑娘的吩咐。”
这话说罢,她不安地握了握手,却觉着一手汗。她在抬头的瞬间,见到了顾琰的眼神,心中却一凛。
大姑娘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心惊。难道,大姑娘知道什么了?
素缘不确定,事实上,她也无法确定。如今的她,像是弦上的箭,可是握弓的却不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