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后一搏
旧病缠身,气愤填胸之下,周瑜血气上涌,当场便口吐鲜血。
阿福大惊失色,冲上前去将摇摇欲坠的周瑜扶住,惶恐的叫道:“将军!你别太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啊。”
周瑜气喘不止,仿佛有无尽的愤气要从腔中喷而出,几口鲜血吐罢,又是大咳起来,咳得是声嘶力竭,几乎将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阿福吓得又是喊大夫,又是给周瑜捶背。
吐了半天血,周瑜胸中的闷气似乎是顺了一些,摇手示意阿福不要去惊动旁人,只命他取水来漱过口,又吞下几杯热茶暖了暖肺,苍白如纸的脸上才渐渐又起些血色。
“将军,还是叫大夫来瞧瞧吧,你这都吐了血呀。”阿福仍是忧心忡忡。
周瑜却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清楚,你不用多管,去把庞士元给我请来。”
阿福素知他家周郎脾气,心知再劝也没有用,只得摇头叹气的离了去。
过不多时,外面来报,说是庞统前来,周瑜忙叫传入。
睡眼惺忪的庞统入内之时,周瑜已强忍着身体上的苦楚,勉强的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见着庞统之后,便是抱怨道:“士元,看来你的计策无用啊,吴侯不但是将南郡借给了刘备,就连南四郡也一并给了。”
“不会吧,怎么可能呢,周都督是在说笑吧。”庞统并未显得有多惊讶,似乎他对自己的计策很是自信,进而认为周瑜是在跟他开玩笑。
周瑜冷冷道:“庞功曹以为,你以为我这么晚将你唤来,只是无聊到跟你开这种玩笑吗?”
庞统的表情这才稍稍有些改变,但他依然是淡定自若,道:“统让都督上书给吴侯,请他软禁刘备,不知都督是怎么跟吴侯说的。”
周瑜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给孙权的那封信如实的复述了一遍。
庞统听罢之后却连连摇头,抱怨道:“都督你聪明一世,怎么在这般关键的时候却犯了糊涂呢,你这哪里是在离间刘备与吴侯,分明是在自取其祸呀。”
周瑜一时茫然,听他反是责怪自己,便不悦道:“我是依士元之计才上的这封密信,怎的就成了我犯糊涂。”
庞统叹道:“都督呀,你这密信前边的话,可谓字字如针,直戳刘备的要害。可是偏偏最后却要加上一句‘徐吞刘备旧众’,不是犯糊涂又是什么,唉——”
庞统又是叹息是惋惜,周瑜愣怔了好一会,猛然间省悟,不禁拍案自责:“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节呢,吴侯定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呀。士元,事到如今,可有何良策能挽回局面吗?”
庞统扁着嘴摇了摇头,道:“如果都督是指坐视刘备把都督撵出江陵,看着他收取南四郡威风八面这件事,那确实是没办法了。”
“怎会这样,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周瑜怨怒交加,不住的拍击打案几。
周瑜在那里痛不欲生,庞统却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甚至是有点猥琐的笑,仿佛在看一个淘气孩痛耍小脾气一样。
过了片刻,他似乎是看够了,便摸着短胡子,不紧不慢道:“都督也不必如此,至少目前南郡还在都督手里,都督若是想绝处缝生,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瑜惊喜不已,急道:“先生有何良策?”
庞统凑上近前,用低沉的口气说道:“都督的之才,可比韩信,韩信最后是什么下场,都督应该很清楚。而都督手握南郡,帐下将士归心用命,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庞统并未把话说尽,“干脆”二字之后却是一顿,诡笑道:“下面该怎么做,我就不说了,都督你懂的。”
用不着说尽,以周瑜的知慧,他又岂会听不懂呢,姓庞的这是叫他造反自立啊!
周瑜心头一震,微沉顿了那么一刻,表情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微微而笑,摆手道:“瑜自有主张,这么晚打搅先生了,先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瑜这般的神态语气,仿佛什么也未曾生过一样,庞统知他还是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只能摇头暗叹,就此告辞而去。
庞统走后,周瑜深出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你这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呀,这种胆大包天的计谋也敢出,还真是个敢行险的角色。不行,我不能听他的,也不可坐以待毙,我得亲自去见一趟吴侯。”
于是,周瑜打定了主意,次日便起程前往丹徒为自己“伸冤”。
孙权这边前脚刚刚打走刘备,这边马上又迎来了周瑜,他料想周瑜必是为了南郡之事而来,不过他对此早已有所准备,当天便是在军府中设下酒宴,热情的为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大都督接风。
席间,孙权绝口不提借南郡之事,只是不断的敬周瑜酒,不断的在诸臣面前大赞特赞周瑜的功劳,不断的表现出自己对周瑜的信任与关爱。
周瑜却是心怀怨气,没心情演这场君臣和谐的假戏,几巡酒过后,便忍不住直言道:“主公,瑜为孙氏尽忠,区区微末之功不值一提。但南郡乃是我江东将士浴血奋战才得来,主公就这般将之拱手借于刘备,实令将士们十分寒心,瑜亦是十分不解。”
周瑜彪了,孙权也不慌张,呵呵笑道:“孤也是权衡再三才有此决定的,此事乃是子敬一力主张,其中之利害,便由子敬说与公瑾吧。”
孙权很不厚道的将包袱扔给了鲁肃,周瑜望向对面的鲁肃,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
鲁肃则是一脸的坦然,当下便平平淡淡的将之前的那套理论又重复了一遍。
鲁肃过言后,孙权又赶紧补充道:“子敬以大局为念,子布等诸公也都是赞同的,所以孤再三考虑之下,才做出了这般决定,望公瑾还能体谅孤的良苦用心。”
周瑜耐着性子听过了他们理由充分的解释,忽然间却笑了,道:“既是为大局设想,主公的决定,瑜自然是拥护的。瑜自番来见主公,其实也并非为了此事,刚才只不过是顺口问一问而已。”
孙权见周瑜这么轻松的就被说服了,心里边长松了口气,便随口问道:“那公瑾又是为了何事而来?”
周瑜淡淡道:“瑜想请主公准我带兵前取为主公攻取益州,而后结交马,进取襄阳,再与曹贼决一死战。”
周瑜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接二连三的喜事
周瑜出人意料的提出率兵去攻取益州,这是他最后的绝地反击,这意思很明显了,你不是对我猜忌么?不是要刘备来钳制我么?不是要把荆州给刘备么?好啊,这南郡我不要了,我再打下一块地盘还不行么。
周瑜的这个计划还是相当高明的,以开疆拓土为名,让孙权无法拒绝,但如果孙权答应了的话,那就必须以荆州为依托,到时候,刘备还得听命于他周瑜。
不过,这个计划同时又有相当有风险的,以蜀地之险,易守难攻之势,只怕东吴起倾国之兵攻取也有难度,更何况是周瑜手中的那几万兵马。
孙权一听这话就知道周瑜这是有跟他赌气了,但他却没有理由拒绝。
周瑜看着孙权一时无言,心中便有些得意,自以为自己想出来的这条赌气之计就要成功了。
不过孙权沉思了片刻,却是笑道:“孤亦早有取蜀之心,公瑾主动请缨,正合孤意也。只是蜀地易守难攻,即要攻取,便必须周密谋划。眼下南郡既是借与刘备,那这攻蜀之战,必当需要他的协助,不如便约他一同伐蜀。孤再以仲异带一万人马西进与公瑾所领兵马会合,共同西进伐蜀。”
孙权这一番部署之后,周瑜高涨的情绪立刻就蔫了。
孙权这安排中的手段,周瑜又岂有不知,他一方面表示对刘备信任,让其接管南郡,另一面又同意自己去伐蜀,这两件事本就十分矛盾。
如果真要取蜀,自当令他周瑜继续督守南郡,而如果东吴都有能力去伐蜀了,又为何不能独力去保卫南郡,却偏偏要借助于刘备呢。
还有,孙权所提的这个仲异,便是其堂兄孙瑜,他这分明又是在玩当初赤壁之时,安排程普与周瑜分权的故伎。
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在钳制提防着周瑜。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却滴水不漏,让人无话可说。
当周瑜听罢孙权这一番话后,他知道自己是彻底的输了,伐不伐蜀已经不重要,孙权毕竟是手段更高一筹,这个当年在自己的扶持下才坐稳江东的孙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孙仲谋了,他现在翅膀变硬,已经决定要抛弃自己这个功高盖主的孙策旧臣。
这一刻,周瑜的心在滴血,他真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只觉胸中气血翻滚,眼看着就有当场吐血倒下去的可能。
“我不能倒下去,我堂堂周郎,岂能让你们看我的笑话!”
周瑜以坚定的信念,强忍着身体的痛楚,微微晃着站了起来,强颜着欢笑,拱手道:“主公英明,那瑜就不多耽搁,先回南郡做准备了。”
周瑜起身告辞,孙权客气了几句也没多留。
出得堂外,已是月色高挂,周瑜胸中越的难受,只怕在这里倒下,于是加快脚步便往外走。
“将军,这么快就见过吴侯了么?”阿福见周瑜从军府中出来,忙是迎上前去。
“不必多言,扶我上车。”周瑜皱着眉头低声道。
阿福不敢多问,急是扶着周瑜进了入车,马车刚刚走出不多远,周瑜再也坚持不住,猛的又是喷出一口热血来。
“将军,你怎么了!”阿福大骇。
周瑜此刻精神已经委靡之极,他也顾不得形象,用衣袖抹干净了嘴角的血,幽幽叹道:“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意义,我们回去吧。”
这边周瑜被孙权气得半死,那边刘备已经从丹徒满载而归,顺利的回到了公安。
对于刘备的这次吴会之行,帐下文武皆是捏了一把汗,自他离开的这月余,包托诸葛亮在内的众人,无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万幸的时,刘备不但安然归来,还带来了令所有人都为之振奋的好消息,不仅仅是南郡,连江南四郡也一并到手,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对于人才渐为庞大的刘备幕府,这也意味着这些人不用再挤在公安这一片狭地混吃混喝,现在有大半个荆州,算上江夏在内,六郡之地,数十余县,足够的官职可以安置他们。
于这些荆楚之士而言,这才是最实实在在的利益,所以,当刘备带着丰厚的收获回到公安时,全城都为之振奋欢悦。
不过,就在刘备尚不及喘一口气,向众人讲述一番此行经过时,夏口方面的关羽派人送来急报,言刘琦病危,随时可能就此而去,他在病中听说刘备归来,想请刘备前往夏口见最后一面。
自去岁之时,刘琦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其实刘琦的死早已在刘备意料之中,但此刻真正将要到来时,刘备还是小吃了一惊。于是,他前脚刚一踏上公安的土地,后脚马上又乘船赶往了夏口。
进入夏口水域之后,关羽的水军前来护送,上岸之后,糜士仁又率兵从夏口城赶来迎接。事实上,经过一年多的明里暗里的部署,刘备的人已基本掌握了夏口的主导权,病魔缠身的刘琦根本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能力来阻止刘备对他权力的蚕食。
刘备策马直奔刘琦府第,入府之后,一路所见,皆是自己的兵马,刘备心下暗忖:“我叫他们慢慢蚕食刘琦的权力不错,可没想到云长他们连人家的府第也安插了自己人把守,这却是有点过分了。”
思索之间已是进了刘琦房中,转过一道屏风,床榻上那形容枯瘦的男子着实令刘备吓了一跳,第一眼看到时,他几乎没认出,眼前这人竟会是自己那年纪轻轻的侄儿,看来,这一年来的病魔,已经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刘备暗叹了声,凑上前来,轻声道:“贤侄,叔父来看你了。”
刘琦幽幽转醒,迷离的眼睛瞅了刘备好一会,总算是认出了他,眼中一时间竟是精神了几分,挣扎着便要起来,只是微一动便是大咳不止,整个人也跟着颤栗起来。
刘备赶忙将他按下,关怀道:“贤侄你有病在身,好好躺着别动。”
刘琦大咳了好一会才算缓过劲来,他静静躺在那里,呆呆的盯着刘备看了许久,忽然间好像神智清醒了许多,竟是微微露出了笑容,声音沙碰的说道:“叔父,侄儿就要死了,恭喜你,你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之将死
刘琦忽出这般言语,不禁令刘备大吃一惊,忙道:“贤侄何出此言啊!叔父只盼着你早些康复,又岂会有他念。”
刘琦平淡的说道:“琦已是将死之人,此处也无外人,到了这个时候,叔父就不必再掩饰了,何不跟琦说几句交心的话呢。”
刘备神情一滞,沉默良久,摇头一叹,却并未说什么,是不想说,或者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琦也是一叹,道:“叔父,我知道你是人中之龙,其实你对荆州已经觊觎良久了吧,只怕八年前,从你来到荆州那时起,无时无刻不想着吞了我父亲的这点基业吧。”
刘备脸色一变:“贤侄,我——”
他话未出口,却被刘琦摇手打断,这个病入膏肓的年轻人,言辞虽然直白,但表情是笑的那样坦然,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叔父听我把话说完,其实,在这样的乱世,你有这般念头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叔父虽有此心,但这么多年来,哪怕到先父故去,刘琮投降曹操之时,都未曾对我们一家有过不义之举,当世之中,能做到叔父这般的,又有几人呢。所以,我也从未曾对叔父有过一丁点的怨恨,哪怕叔父现在安插了这么多人在我身边,侵夺我手里仅剩下的这点地盘,咳——咳——”
刘琦本就是气若游丝,这时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把仅剩的一点生命力也消耗几尽,这时忍受不住,便是狂咳不止起来。
刘备忙是给他抚起了背,边是劝慰道:“贤侄,你少说两句吧,你心里的意思,备都明白了。”
刘琦咳喘了好一会,这口气差点就咽了,总算是稍有舒缓下来,却是摇头道:“我时间不多,有些话不说完,琦死不瞑目!”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刘备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倾听。
刘琦接着道:“叔父是我刘氏血脉,又雄烈英武,我死之后,叔父可自领荆州牧,我的这点地盘和人马,叔父自可拿去,以叔父的能耐,夺回荆州,与曹孙争夺天下当不成问题。琦所求的,只是叔父将来若能扫灭曹操,便请替琦手刃了刘琮这个逆徒,以雪我心头之恨,若能如此,则琦地下有知,也当诚心保佑叔父成就大业。”
刘琦病成这样,临终之际仍念念不忘宰了刘琮这个弟弟,看来这些年来确实是受了不少的气。
这些临终嘱托,刘备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刘琦突然间又大咳起来,咳得是声嘶立竭,身体也跟着剧烈的抽搐,他猛力抓住了刘备的手,瞪着斗大的眼睛,艰难的哀求道:“叔父……答应我……答应我……”
眼看着刘琦这般痛苦,刘备心中不忍,一时间悲悯之心大作,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刘琦见刘备应下,心愿已了,最后一丝求生的信念便也没了,身子挺了几挺,便就咽了气。
房门外,很多人也在焦虑的守候着,许久不见刘备出来,众人都不知这叔侄二人还能说些什么。其实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在盼着刘琦早点死吧。
良久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备一脸伤怀的走了出来。
关羽第一个问道:“兄长,大公子怎样了?”
刘备摇头一叹,道:“大公子他……去了……”
听闻刘琦死讯的那一刹那,诸人的脸上,明显的闪过一丝兴奋,但很快便又换上了一脸的悲怯,有人唉声叹惜,有人则感叹刘琦是个好人,这般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关羽没那么多复杂的表情,他的面色依然沉如静水,很冷静的安慰刘备:“人死不能复生,兄长还当节哀才是。如今大公子已去,江夏各城还有其旧部,都有待于兄长主持大局。”
刘备沉吟了片刻,吩咐道:“现下南郡还尚未到手,未免人心不稳,就先不为大公子丧。云长你暗调兵力,把守好江夏各处要地,尤其要加强夏口江面上的巡查,以防南岸的程普所部有所异动。至于汉水上游的曹军方面,亦要加强警戒,一定要确保咱们顺利的接管了江夏。”
“兄长放心,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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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刘琦刚挂不久,那边周瑜还正拖着病躯往南郡归来,行至巴丘之时,病情陡然加剧,再难承受江上颠簸,只得暂时停留于巴丘养病。
周瑜病情加重的消息传回柴桑,小乔闻知大为惊慌,念着丈夫的安危,便星夜从柴桑赶往巴丘去照顾他。
船至巴丘,已是天色近晚,小乔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上得岸来便直奔周瑜大帐。
尚未入帐之时,老远便听见周瑜的咳嗽声,小乔心里愈加的焦心,便顾不得大都督夫人应有的仪态,提起裙角飞奔着冲入帐中。
掀开帐帘的那一刻,小乔的心都差点碎了,因为她所看到的那个夫君,已经不是往昔那个儒雅飘逸、形容俊美的江东美周郎,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病卧于榻,形容消瘦、精神委靡的可怜人。
自嫁与他时,何曾看到他这副样子,小乔的心焉能不痛。
她想哭,但却强把泪水咽了回去,极力的维持着一种镇静的神态,款款的走上前来,轻声道:“夫君,你怎样了,有没有看过大夫。”
周瑜见是夫人来了,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伸出手来,携紧小乔的手,拉她坐于了榻边。
周瑜也未回答她的问话,却是深情的望着她许久,然后笑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小乔亦强堆起笑颜,轻抚着他的面庞,柔声道:“我听说你病了,心中放心不下,便赶来照顾你。夫君,前番你来信不是说只受了些箭伤么,怎的才过了这几月,就变成了样?”
小乔这么一问,周瑜仰面长叹一声,道:“是啊,世事就是这样变化莫测,人心又何尝不是。”
小乔听得出丈夫这几句感慨是话中有话,便试探着问道:“莫非夫君是因吴侯将南郡借给刘备之事,气血攻心才致如此的么?”
周瑜先是一怔,接着却将小乔的手握得更紧了,苦笑道:“知我者,莫如夫人。不是我心胸狭窄,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吴侯猜忌我、张昭等人背后挤兑我也算了,就连鲁子敬也背弃于我,可恨,实在是可恨啊。”
小乔亦是吃了一惊,困惑道:“子敬与夫君乃是至交,他怎么也背叛夫君呢,这也太可恶了。”
周瑜泄过一番怨恨后,胸中怨气稍减,精神平静了许多,却又摇头一叹,无奈道:“我前思后想了很久,其实子敬这么做,多半也是有其苦衷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鲁肃的意
小乔心念丈夫伤病至此,对那鲁肃便多有怨抱,气道:“若不是有夫君的推荐,子敬焉能得到吴侯的信任,他到头来却恩将仇报,实在是可恨。”
周瑜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子敬与我一样,都出身江北,那些吴会士人对我们素来是多有排挤。子敬他又不似我这般,早年跟随伯符起兵,有开创之功在身,纵然得不到那些大族的支持,亦能在江东有立足之地。而以子敬的志向,绝非只想做一介区区谋士,倘若他心羡高位,那便必须得到一股强大势力的支持,子敬自然明白谋求吴中大族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想要借助于刘备这股外力。”
周瑜有气无力的一番话,以小乔的冰雪聪明,很快便听得明白,恍悟道:“夫君莫非是说,子敬一力劝说吴侯扶持刘备,并非只是顺着吴侯的心意来钳制夫君,更是想他用在两家联盟中所起的特殊作用,作为自己在江东立足的支持。”
周瑜点了点头,却又叹道:“子敬的野心,我早该猜到的,不过以他的为人,绝非那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置江东大事不顾的人。只是联刘抗曹固然可令江东自守有余,但却失去了西进入蜀的希望,不入蜀又如何能北上争夺雍凉,不争雍凉又如何能争天下,吴侯把南郡这一拱手相让,便等于断了一统天下的希望,孙氏终究也不过是划江自守的割据之徒罢了。”
周瑜满腹的不甘心,说到激动处,不禁热血上涌,又是狂喷了几口鲜血,当即就昏死过去
“夫君,来人啊,快叫大夫啊,夫君……”
周瑜当天的病情便又加重,整整昏迷了数日,只是在小乔的细心照顾下,延请了多位名医,用了些吊命的药材,方才勉强将病情稳定下来,当周瑜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此时正当黄昏,斜阳从帘缝中偷入帐中,正好倾洒在周瑜苍白的脸上,睡梦中的周瑜只觉脸上暖暖的,痒痒的,不觉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跳动,许久未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才渐渐清晰,而周瑜的神智也随之清醒过来。
当他看到斜靠在榻边,紧握着他的手,却又一脸疲倦的打着瞌睡的小乔时,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欣慰的笑。
望着妻子那美如莲花的容颜,周瑜心中却又一阵的酸楚,他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去触摸那洁白的脸庞。
困顿中的小乔感受到了丈夫的触摸,很快就醒了,看到周瑜也醒了,立刻是喜形于色:“夫君,你终于醒了,可感觉好些了吗?”
周瑜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四天,夫君,你饿不饿,我去盛些粥来。”
虽然昏睡了四天,但周瑜此刻并未感觉到饿,但也没有拒绝妻子的一番关怀,便在她的亲手喂下,勉强的吃了一些。
小乔替他拭干净了嘴角的残渍,问道:“夫君,你再多睡一会吧。”
周瑜摇头道:“都躺了四天了,扶我出去晒晒太阳吧。”
他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小乔深知丈夫的脾气,也没有多劝,只好搀扶着他徐徐的走出了帐外。
营帐是安在一处濒江的小斜坡上,出得帐外,滚滚长江便尽收眼底。
斜阳映照之下,江水泛着金黄色的水花,一艘艘操练归来的吴军战船正缓缓驶回水寨,水手们的号子声隐隐可闻。而左右经过的士兵健儿,无不恭敬的称呼一声“大都督”。
再向远处望去便是碧波千顷的田野,而在那遥远的天际,云峦层叠,山川此伏,茫茫之中,更有一种浩瀚之气。
周瑜望着斜阳下的天地,喃喃道:“这大好的河山,可惜却再没有机会踏遍了,可惜呀……”
小乔听出他话中有伤感之意,便忙是宽慰道:“怎么会没机会呢,等夫君你把病养好了,我陪着你好好过一过游山玩水的清闲日子。”
周瑜只是一笑,道:“我累了,回去吧。”
于是,周瑜又在小乔的搀扶下回到帐中,他却并未准备休息,而是叫小乔去备下笔墨。
小乔以为他还在为军务操心,便劝道:“你的身子都这样了,就不必再管军务了,等病好了再说吧。”
周瑜道:“这军务我想管也管不了了,我是要给吴侯上一封书,推荐子敬接替我的都督之位。”
小乔吃了一惊,不解道:“这件事总归是子敬有愧于夫君,夫君你心胸宽广,不与他计较便是了,何必还要推荐他接你的位子呢。”
周瑜却道:“我若无法统兵,则放眼江东,再无人能为吴侯北向争夺天下,唯今之计,江东唯有划江自守才是长存之道。而荆州地位江东上游,于江东威胁极大,吴侯迟早是会图之的,但那刘备又绝不会拱手奉还,久而久之,势必会兵戎相见,待到拼个两败俱伤之时,曹操必会坐收渔之利,到时江东就难保。而子敬一力推崇两家和好,只要有他做都督,双方纵有些争端,也必不会展到彻底撕破脸皮,决一死战的地步,所以能接任我的位子的,非子敬莫属。”
周瑜的这番说词,小乔不见得全能听明白,但他知道,自己的丈夫在病入绝境之时,依然想着是为孙氏的江东基业设想,心中不禁生出万般委屈,眼泪几乎要流出,只是强忍着才让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
当下小乔也不再过问,只在一旁静静的研墨。
于是,周瑜提起笔来,艰难的写下了一封言诚恳切的长信。写罢之后,周瑜生怕有所遗漏,又拿起来前前后后的细看了半天,确认无所漏缺之后才将那信合上,说道:“将来我若有不测,你便将这封信交给吴侯吧。”
周瑜这般言语,几乎是在吩咐遗言了,小乔这时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扑入周瑜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周瑜轻抚着妻子的头,神色间却是一派安详,淡淡的笑道:“不要哭了,没什么可伤心的。我周瑜有如此贤妻相伴半生,还大败过一代英雄曹孟德,虽然尚有美中不足之处,但此生却无憾矣。”
残阳落山,余晖散尽,天地间陷入了夜的沉寂。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虚惊
公安城,左将军府。
这已经是刘备从夏口归来的第十天,徐庶在从容部署过接收刘琦地盘之后,已于昨日赶回公安,诸葛亮也是今早刚刚从长沙赶来,包括方绍在内,刘备集团的三名重要的谋士已齐集于公安,与刘备商议接受南郡的之事。
虽然刘备已从孙权那里得到了督守荆南五郡的允诺,但听闻周瑜随后赶往丹徒面见孙权的消息后,刘备这边又开始担忧起来。
“周瑜已从丹徒归来多日,却只停留于巴丘,迟迟不回江陵,不知他用意何在?”
刘备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按理说,如果孙权说服了周瑜,那么周瑜就当赶回南郡,安抚好他手下的一彪将士,开始从南郡各地一步步的将东吴人马撤出。
如果孙权没能说服周瑜,或者说周瑜说服了孙权,临时又反悔当初的承诺,那么周瑜也应当尽快返回江陵,坐镇南郡主持大局,以防止刘备这边有所异动。
而今周瑜不回江陵,却只逗留在巴丘不动,既不见南郡方面有何人事和兵马的调动,也不见东吴方面派人来做相关的解释,这样诡异的举动,不得不让刘备心生不安起来。
诸葛亮却是一派的淡定,摇扇笑道:“主公且安心,孙权既然是拒绝了周瑜软禁主公的计策,那就说明他是铁了心的要解决周瑜尾大不掉的威胁,此番周瑜纵然亲去,孙权也绝不会被他说服。”
刘备微微点头,却还是不放心,道:“既然如此,那周瑜又为何逗留巴丘迟迟不归江陵,也不知他有何图谋。”
众人未能猜测出周瑜的意图,因为这般做法,实在是没有什么合理的动机来解释。
这时,方绍却微微而笑,道:“也许周瑜这么做,并非是有什么意图。我听说他自南郡之战受伤之后,身体就一直欠佳,这会被孙权这么一气,气得半死也说不定,或许他只是身体不适,暂时留在巴丘养病而已。”
人毕竟不是神,区区血肉之躯,并非所有的举动都出自于事先的谋划,有时候,原因往往就是那么单纯。
不过,在场之人却并不把方绍的猜测当回事,大多数人只当他是在拿周瑜开涮而已。
正当众人还是为周瑜的举动猜测不定时,外面言孙权的使者来到,有重要之事要的讯息向刘备传递。
众人的神色顿为一变,神情间皆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孙权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派使者来,该不会是真的反悔了吧。”
刘备心中自也存有同样的担心,但表面上却相当的镇定,便叫将那使者传入。
过不多时,使者入内,
拜见已毕,便将孙权打算派周瑜伐蜀,请刘备从旁协助的口讯告知,同时还重申,原先达成的协议并不改变,刘备仍将接手荆南五郡,并将作为周瑜伐蜀的后盾,为其提供粮草军需。
这个消息,着实令刘备大感吃惊和意外。
意外是因为孙权并没有改变承诺,吃惊却是这小子竟然要派周瑜去伐益州,这却是刘备万不能接受的。
当着那使者面,刘备自然不能表现出来,打那使者去馆驿休息之后,刘备的表情才变得凝重起来,口气严峻的说道:“诸位,按照军师的隆中之策,接手荆州之后,下一步便是西取益州,而后才能两路出击北伐中原。但眼下孙权竟要抢先去取蜀,若然成功,岂不是破坏了咱们的全盘计划,看来此事很是棘手呀。”
在场众人一时议论纷起,对于孙权这突然的伐蜀之策,意见一时无法统一。
徐庶先道:“咱们即使得了荆南五郡,但北有曹贼势大,一时难与其争锋,东又有孙权,短时间内也无法与之翻脸,至于南面交州,孙权也已染指,而且即使拿下战略意义也不大。如今之势,唯有向西展才是唯一的途径,孙权想要伐蜀,这分明是要断了咱们的前途,庶以为,即使是兵戎相见,也绝不能允许此事生。”
张飞亦道:“元直说得好,周瑜若是伐蜀,必要通过南郡。兄长先假意答应,待接手南郡之后,再截断了周瑜的归路,让他一支兵马有来无回,也算报了兄长受他的鸟气。”
诸位颇为激动,唯有那师徒二人却淡然自若。
方绍先是笑道:“绍倒以为,关于周瑜伐蜀这件事,主公不必太过认真。”
刘备一怔,忙道:“周瑜伐蜀便是破坏了隆中之策,我焉能不认真对待。”
方绍也不多卖关子,慢慢说道:“主公试想,如果孙权真的想让周瑜去伐蜀,那他何必还将南郡借给主公呢?试想一下,如果周瑜伐蜀功成,那他与东吴之间,就有主公相隔,这么一块飞地,孙权难道不就担心周瑜据蜀自立吗?”
刘备思绪渐渐平伏,听着方绍的分析便觉有理,却又道:“既然如此,那孙权又何必准许周瑜去伐蜀,岂不是自寻苦恼。”
这时,诸葛亮笑着说道:“周公瑾名动江东,他说要为孙权开拓地盘,孙权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所以,他才要将南郡仍交给主公,说是让主公做周瑜伐蜀的后盾,其实就是想让主公在中间使绊子,到时主公只需在粮草上拖拖拉拉,缺斤少两,周瑜的大军只怕尚未入蜀就得乖乖的撤回来,这伐蜀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刘备听罢这师徒二人的分析之后,却才彻底的想明白,不禁感慨道:“孙权此人果然是极有手段,明明是处处在钳制周瑜,却又做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此人真真是不简单呀。”
想明白了这一节,刘备便放下了心,当即命人去回那使者,说是同意孙权的提议。
刘备这边商议完毕,刚刚准备叫众人散了的时候,外头又有亲兵来报,言派往巴丘的细作赶了回来,有天大的消息要立刻禀报。
旁人还没当作一回事,方绍心头却已一动,隐约已有所预感。
正猜测之时,那细作已被刘备传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消息。
周瑜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浴火重生
刘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着那细作喝道:“什么,你再说一遍,周瑜怎么了?”
细作吓了一跳,忙答道:“启禀主公,东吴大都督周瑜已于昨日病逝于巴丘,吴军上下已经开始披麻带孝,此事千真万确。”
周瑜死了,周瑜真的死了!
刘备一屁股坐了下去,目光怔怔的愣了好一会,良久之后才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细作退下,刘备却才长叹一声,感慨万分的说道:“想不到周公瑾正当英年,竟然就这样去了,真真是可惜呀。”
自从赤壁之战时,刘备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周瑜的气,可以说此人乃是继曹操之后,刘备生平第二号敌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刘备听闻他的死讯后,却由衷的感到惋惜。
左右之人,惊喜之外,亦是多有惋惜,喜的是周瑜终于死了,从此刘备在荆州就少了一个厉害的对手,惜的是江东美周郎一代名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就连张飞也不禁叹道:“这个周瑜怎么的这般不争气,就这样去了,我还指望着将来在战场上跟他好好过上几招呢。”
在众人的叹惜声中,诸葛亮率先占领了理智的高地,道:“周郎之逝,固然是可惜,不过少了此人的针对,咱们在荆州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这也算是天赐给主公的意外之礼吧。”
刘备亦从感慨中回过神来,听诸葛亮这么一说,忽然间神色一变,焦虑道:“孙权之所以把荆南借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钳制周瑜尾大不掉之势,如今这周瑜突然故去,孙权他岂不是失去了借荆南的理由,若是他反悔可如何是好。”
诸葛亮微微而笑,自信满满道:“主公放心吧,孙权还是不会反悔的。如果他反悔了,那便是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他借荆南给主公,就是为了钳制周郎,人们甚至还会猜忌,周郎之死也许还出自于他孙权之手。所以这场借荆州的好戏,孙权心里明知有苦水,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
刘备微松了口气,喃喃道:“但愿如军师所料。”
事实证明,刘备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孙权确实也没想到周瑜突然会死去,本来是要周瑜与刘备互相牵制的,这时周瑜一死,把荆州借给刘备就显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然而,他在丹徒许下的承诺却不能不算数,因为他现在反悔,就等于暴露出他当初将荆州借给刘备,仅仅只是为了挤走周瑜的初衷。
所以,正如诸葛亮所料,孙权尽管有一肚子的苦水,却也只能独自享受了。
于是,在将周瑜的遗体运回吴郡,为其将行了盛大隆重的丧葬之礼后,孙权就麻利的开始了向刘备转让荆南大权的工作。
孙权的第一步是先派鲁肃前往南郡接管了周瑜的人马,同时派程普领南郡太守,在二人稳住了周瑜部下的情绪之后,随即又让程普回任江夏太守,鲁肃改任长沙郡汉昌太守,率兵回屯于陆口,接着,又令甘宁所部撤出夷陵,黄盖所部撤出武陵,如此一来,在将近两个月的频繁调动下,孙权已将自己的势力全部撤出了荆南五郡。
在孙权势力撤出荆南之后,刘备迅的接手了吴人走后留下的五个郡,他自己先率张飞、黄忠等将渡过长江,进驻江陵城,尔后再分兵进驻夷陵等南郡各处战略要地。稳定住南郡之后,又遣赵云、魏延等将率千余人马南下,全面接管了南四郡的防守。
在从军事上完成了对各郡的事实占领后,刘备便迅的向各郡派遣安插自己的亲信官吏。以廖立为长沙太守、郝普为零陵太守、赵云领桂阳太守,张飞为南郡太守。他自己则在众人的推举下,自领荆州牧,同时兼领武陵太守。
在彻底拿下五郡之后,原先聚集在公安的那些大批荆楚士人们终于得到了用武之地,他们一批接一批的从公安出奔赴五郡,什么从事、别驾、功曹、县令等多如牛毛的空缺职位在恭候他们上任。
当时间进入建安十五年七月之时,刘备方才基本掌控了荆南五郡的全局,精兵良将屯于险要,信任的文官有条不紊的安抚着各地士民之心,更多隐藏避乱的士人们前来投奔,逃亡在外的百姓们开始回归田园,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建安十五年,注定将是刘备浴火重生的一年。
而在坐稳江陵之后,刘备便命留守公安的方绍,将糜夫人与小公子阿斗接往江陵,毕竟公安小城的远非江陵可比,也该是让老婆孩子享受享受大城市的时候了。
车队出了公安城,一路往码头而去,上得大船,刚刚准备起锚北去之时,忽然江上风雨大作,浪涛滚滚,为了安全起见,方绍便叫暂不离岸,待风雨停歇之后才作打算。
只是,这雨越下越大,从午后一直下到傍晚,待雨停之时已是傍晚。
方绍只得走入内舱,向糜夫人道:“夫人,天色已晚,晚上过江只怕有风险,不如就先回公安城吧,待来日天明再去江陵。”
糜夫人看了一眼怀中的阿斗,正在酣睡不醒,便道:“阿斗他睡了,这会将他弄醒了他,又不知吵到什么时候才能睡着,不如今晚就在船上暂留一宿吧,也省了明天还要多走一个来回。”
方绍也赖得多走,便叫随船亲兵们在码头上扎营一晚,又命那些侍女们去备了些简单的酒菜送进舱里。
“夫人,码头上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些粗茶淡饭,夫人暂且将就下吧。”
糜夫人笑道:“不碍事,再差也不会比咱们那时在长坂坡逃命时差吧,中正,你也辛苦了,坐下来一起饮几杯酒吧。”
方绍但也没拒绝糜夫人的盛情,陪坐在侧小饮几杯。
几杯酒下肚之后,糜夫人便叫乳母将阿斗抱去休息,又跟侍女们道:“你们也都累了,不用在此伺奉了,都早些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侍女们便都散了,船舱中只剩下他二人,方绍知糜夫人是故意把侍女们支走的,想必又要向他诉苦。
果不其然,当听着侍女们离去的脚步声远了之后,糜夫人将一杯酒猛然灌下,然后就是幽幽的一声唉叹。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饮
四下无人,方绍便低声安慰道:“如今甘夫人已去,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正如方绍所料想的那样,甘夫人是在他出使东吴的那十个月间去世的,据他所推测,应该是因为长坂坡时受了外伤,没有及时的做相关急救处理,导致伤口炎,后来虽然勉强治疗,但身子却是受了大损,所以才芳魂早谢。
相比而言,糜夫人却幸运的多,因为方绍当时对她的伤口做了科学的处理,所以尽管落下了肩痛的病根,但却不至于伤到肺脏,如若不然的话,也许糜夫人这会也已香销玉损了。
方绍的潜台词当然很清楚,如今甘夫人已经死了,刘备面前也没人能跟你这个正妻争宠了,你还有什么可叹息的。
糜夫人被他这么一说,眉色间反而更伤的惆怅,她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就算如此,但我始终未能给夫君诞下一男半女,被冷落只怕还是早晚的事。”
方绍下意识的盯着她肚子看了一眼,看起来不像是怀孕之状,便道:“先前绍听已夫人不是已经从岭南请来了那位张仲景大夫么,怎么,难道他也没办法吗?”
现下甘夫人死了,刘备先前虽然对糜夫人冷落过一段时间,但现在枕头边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婆,自然也就又宠爱起来,而糜夫人也得以夜夜侍奉刘备,机会算是多多,但这一年过去了,还不见半点动静,方绍这时想起来,也颇觉得有点惊讶。
糜夫人的脸畔顿时泛上些许红晕,却又唉了一声,道:“那位张仲景大夫确实给夫君开过不少养生的方子,夫君的身体也确实比以前强健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什么,却一直不能……不能……”
糜夫人没好意思把话说透,方绍却听得明白,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那这糜夫人也太倒霉了吧,莫非,宝刀磨锋利了,刀鞘又生锈了不成。
方绍有这般怀疑,便是轻咳一声,道:“恕绍冒昧的问一下,夫人有没有请张仲景给自己看一下身体。”
糜夫人先是一愣,接着脸上羞意便更浓了几分,低声头道:“这个……当然有过,但张大夫说我身子无碍,应该……应该这不关我的事。”
原来如此,那应该还是概率的问题了。
方绍这时便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一大男人何必在这里跟糜夫人讨论妇科问题,若非是他将糜夫人视作是朋友,还有潜在的可以给自己吹枕头风的助力者,才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
当下方绍便宽慰道:“既然身子没问题就好,夫人也不用太急,这种事急也是急不来的,糜夫人还当放宽心才是。”
糜夫人幽幽道:“罢了,若果真不能如愿,那也是我福薄,命中注定的吧。中正你替我荐了张仲景这位好大夫,我还没谢过你,来,我敬你此杯。”
方绍忙也举杯,笑道:“夫人跟绍还客气什么,这一杯我也祝夫人能心愿早成。”
糜夫人的脸色这时才难得露出几分笑来,道:“算了,那些不痛快的事就不想了,难得能和中正你说几回话,我们就喝个尽兴吧。”
也许是因为长坂坡的同生共死,又或者是因为方绍对她的暗中帮助,糜夫人看起来是真的把他当作知心朋友了。
这时夜渐深,亦无旁人在场,糜夫人便不再顾忌那些礼数的拘泥,一杯接一杯的劝方绍喝酒,酒意上头,还兴致勃勃的聊起了当日长坂坡的旧事。
人家糜夫人都不摆架子,方绍见既然没有外人在,也就不再做作,便是陪着糜夫人又喝又聊的,宽慰她的同时,自己确实也放松了不少。
“中正啊,你可知道,当初长坂坡走散,马车滚翻在路边,我被夹在车中之时有多么的绝望,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这一次真的会没命了。却没想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这那样出现了。我有时在想,如若当日没有你,我会怎样呢,会死去,还是会被曹军抓去,肆意的凌辱,与其那样,还不如死了算呢。”
糜夫人脸色已绯红一片,手中把玩着的酒杯,袖子垂下,裸露出洁白无暇的玉臂,喃喃的诉说着心中旧事。
方绍瞧着糜夫人这酒醉之状,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当初在池塘月色下生之事,一时间便有些心神恍惚。
糜夫人伸手在他面上晃了一晃,笑盈盈道:“跟你说话呢,你却在什么呆。”
方绍一下子又清醒过来,觉着自己刚才那副德性确实有些有礼,多半是这酒喝多了的缘故,但以自己的酒量,这几杯酒应该算不得什么,或许是今天这酒分外香醇,所以才容易上头的吧。
方绍理了理心神,道:“我有点不胜酒力,让夫人见笑了,这酒只怕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醉了就醉了,这里又没敌人追杀,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来,再满饮此杯。”
糜夫人倒是放得开,还不等方绍推辞,已是亲自将美酒奉上,方绍只得又喝了。
这般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醉过去了,第二天一觉睡来,已是天光放晓。
他猛的坐了起来,现自己正和衣躺在另一间船舱中,他拍了拍头脑,方才想起自己昨天与糜夫人对饮至深夜,估计是醉了过去,被糜夫人叫人抬到了这里。
至于什么时候醉倒的,他已经记不起来,只是记得昨天那场酒喝得倒也尽兴。
“靠,不应该喝这么多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方绍生恐昨夜喝多了在糜夫人面前多有失礼,于是简单的清洗了一下,便匆匆出舱去见糜夫人。去得舱中时,却现糜夫人已经不在了,侍女正在收拾细软,一问之下才知糜夫人起得很早,早已去了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方绍便又匆匆的上了甲,见糜夫人正立于船头,面向着初升的旭日微笑,那神态之间看起来比前几天要精神了许多。
方绍理了理衣容,从容凑上前来,拱手一礼,道了一声:“夫人早。”
糜夫人回眸一眼,也盈盈一礼,道:“你也早啊,昨夜可睡得安稳吗?”
方绍顿了一下,笑着道:“睡得还算安稳,只是昨天估计吃了不少酒,可能是有些醉了,只恐在夫人面前有所失礼,还望夫人见谅。”
糜夫人淡淡一笑,道:“你昨天只是喝醉而已,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况且还是我要你陪我喝的,所以你不必自责的。”
没失礼就好,方绍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也遥望远方,见北岸那边,巍峨的江陵城隐约可见,心中不禁感慨:“费了这么大劲,终于可以进江陵城了,希望是个更好的开端吧。”
日光和煦,江风徐徐,正是出的好日子,于是,方绍便下令开船出,目标,北岸江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又生事端
第一百二十八章又生事端
方绍将糜夫人和小公子阿斗安全的送到了江陵府,偏巧刘备两天前刚刚离开江陵城,说是往北面几个县去巡视。
昨夜喝了许多酒,直到现在头还有点犯痛,方绍正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刚回家没多久,却又被诸葛亮派人来传,说是要他陪着去军营训练新军。
方绍没办法,刚刚躺下又得起来,穿好衣服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城北大营,见到孔明之时已是午后,诸葛亮正在观看新募士兵的操练情况。
方绍走上将台,拱手笑道:“先生,路上有些耽搁,我没来晚吧。”
诸葛亮向他招了招手,笑道:“没迟,过来一起观摩吧。”
方绍便凑上近前,与诸葛亮一起观看操练。
校场之上,高高低低大约站了五百多名士兵,正在一名校尉的指挥下练习阵列,获许是新召募的原因,士兵对于号令还不太清楚,阵列转换之时稍有些凌乱。
方绍见诸葛亮表情有点不太满意,便宽慰道:“这些士兵身体倒也健壮,多训练些时日,不怕练不成一支精兵。”
诸葛亮听罢摇扇说道:“中正呀,我让你读兵书也有些时日了,今天正好借这机会考较你一下。”
方绍就知道他那扇子一摇,便又有考他的意思,当下干咳了几声,笑道:“那个,学生也是初学兵法,先生不要考更太难才是。”
诸葛亮笑了笑,便道:“那好,就考你个简单的,那你倒说说看,当初官渡之战,袁绍十万大军,缘何为曹操区区一万兵马所败。”
这个自然是难不倒方绍的,历史上早有评论,他回想了一下,便很从容的答道:“袁绍好谋而无断,不听忠言,其内部众文武更是各怀鬼胎,曹操则上下和睦,且善纳良谏。再则袁绍兵马虽多,但却不及曹操兵精,双方僵峙日久不下,曹操敢出奇兵,故而才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诸葛亮微微点头,又问道:“既然你提到了曹操兵精,那你可知其精在何处?”
其实虽熟知历史,亦知曹操兵精,但到底是怎么个精法,却尚不及细细深研,这时诸葛亮问起,便有些犯难,想了片刻方道:“这个精兵嘛,以绍之见,一要身体强健,二要听从号令,有此两样,应该就算得上是精兵了。”
诸葛亮羽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拍,摇着头道:“说得倒也不错,只是肤浅了些。现下主公令先生我练兵,你便跟在我身边好好学一学吧。”
诸葛亮举目看着台上操练的士兵,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所谓之精兵,身体强健只是其次,关键却在于两个字,‘敢死’。战场之上,任你有十万大军,哪怕个个都是身壮如牛之辈,但若皆怀畏死之心,彼之一冲,尚未接战,便为鼓声杀声所慑,如此这般,自是一冲即溃,这样的话,兵再多又有何用。但若换作是老弱之辈,却皆不畏死,任尔千军万马冲杀前来,我自巍然不动,甚至赴死而上,则以弱胜强亦未可知。”
诸葛亮这么说,方绍忽然有所感悟,道:“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啊,想主公当年据有徐州之时,手中握有兵马也不在少数,但每每与曹军对战,哪怕不是曹操本人亲自统兵,亦是败多胜少,如按先生所言,那多半便是临阵之时一触即溃才致失败吧。”
诸葛亮点了点头,道:“主公不可谓不知兵,云长、翼德亦是当世公认的良将,之所以一败再败,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能用兵,但却不善于练兵。不过这也不单是主公一人,当年天下诸侯无数,能练出曹操那样的精兵者,亦是区指可数呀。”
方绍这会感悟越深刻,便道:“那依先生之见,如何才能练出这所谓的‘敢死’之兵。”
诸葛亮道:“我自隆中之时其实就对此有所研究,后来在樊城之时,本想用此法为主公练兵,但一直以来时间都十分仓促,根本无法实施,而今主公即得荆南,方才是将此法推广的大好时机。”
于是,诸葛亮便将自己的练兵之法一一道来,在方绍的协助之下,经过数天的时间,将之整理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练兵之法。
诸葛亮这练兵之法主要有三项,‘有制’、‘明法’、‘良将’。
所谓有制,诸葛亮概括为:“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意思便是,一支军队的军令制度和作风纪律养成,比将领的才能更加重要,乃是关乎到军队成败的至关重要的因素。实际上就是在作战过程中,从主将到士兵,全军必须要至死坚守各自的战斗岗位,听从金鼓指挥,执行各种纪律。
关于这“有制”,诸葛亮还在方绍提醒与补充下,拟定了最主要的七条禁令:轻视军纪、甲胄兵器不齐备者斩;怠慢军令,接受命令不传达,不听金鼓、旌旗号令者斩;强盗恶习,抢夺别人战功者斩;欺哄蒙蔽,兵刃不磨锋利,弓弩不装上弦者斩;违背军令,借口救死扶伤擅离战场者斩;胡行乱来,行军混乱,堵塞道路者斩;妨碍营规,口中营拉乡里关系,散布谣言,疑惑部队者斩。
但凡触犯此七禁者,皆斩,除此七禁者,还设立了诸多涉及陆战、船战、阵法等各项军令制度。
制度即设,其后便为“明法”,即是军令典章要严格执行,上到主帅、大臣、亲信,下到士卒,一旦触犯军令,便必须依法执行,并公告全军以为警示。
第三条的“良将”,则是提倡为将者地位显赫要不骄傲,受委任而不专断,有人扶植不依赖,面临危难不畏惧。在处理军务之时,应让别人选择该提拔之人,不任用自己想任用之人,在衡量军队战功之时,不任由自己臆测说了算,当赏罚分明。
诸葛亮将自己这套练兵之法经与众文武反复讨论,然后再提交刘备过目,最终得到确定,并布全军实施。从此之后,无论新兵还是旧部,皆以此法训练士卒,约束将领。于是,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刘备军的素质便有了大幅的提升。
转眼已进入建安十六年,刘备接手荆南五郡和江夏郡已近十月,兵马也迅的增至五万之多,且在诸葛亮的新法训练之下,战斗力已是与当初在樊城之时有天壤之别。
不过,就在刘备这边雄心勃勃的扩张军力之时,那边孙权忽然派来的使者,说是要与刘备联合去伐蜀。
刘备此时人不在江陵,正在西部巡视各县,诸葛亮又在夏口推广完善他的练兵治军之法,徐庶则在助赵云平定南四郡的叛乱,江陵虽有张飞镇守,但这般大事他当然做不得主,只得赶紧派人星夜去报告刘备。
刘备听闻此消息之后当然是吃惊不小,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江陵,不过,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除了随行的马良、简雍之辈,还带回了一个崭新的面孔。
当刘备风尘仆仆的迈入军府大堂时,张飞、方绍等早已聚集于此的众文武等忙起身施礼,刘备很精神的入内,并笑着与众人还礼,而紧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形容颇为丑陋的矮小男子。
那人形容虽然有些猥琐,但气态却颇有些倨傲,亦不与众人道礼,只昂阔步,大摇大摆的跟随刘备而入。
刘备坐于主位,那矮子也不用召呼,径直坐在了刘备下左位,那个位置,一般来说是按着诸葛亮、关羽、张飞、徐庶等人的顺序来排着的,如今旁人不在,理应是张飞来坐,却不料给这初来乍道的矮子抢了。
众人的神色皆是微微有变,不约而同的望向张飞,心想也不知道是谁的这个丑人真是不识相,竟然敢跟火爆脾气的张飞抢位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张飞当下就变了脸色,几步上前,瞪着眼睛向那人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那矮子冷哼了一声,头往别处一转,非但不回答张飞,连看都赖得看他一眼。
张飞这下更火了,正要作时,刘备忙道:“翼德莫要无礼,这位是襄阳名士庞统庞士元先生。”
刘备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转去,而那庞统却鼻孔朝天,手抚着短须,神色间多有倨傲之色,仿佛在享受着众人惊异的目光一般。
方绍却一点都不吃惊,自从刘备得到南郡之后,他就私下里一直关注这位与孔明齐名的凤雏庞统,得知其并没有随东吴文武撤走,而是转投于了刘备。或许是因为他这相貌太过吓人,又或者是为了惩罚其先投周瑜,再加上这倨傲的臭脾气,故而刘备只随便召见了他一下,便将之配到了南郡下边的一个县当县令。
以庞统之才,岂会甘心做一个小小县令,方绍估莫着他这县令是做不了多久的,早晚必会令刘备另眼相待,果然这次刘备巡视归来,便将其一起带了回来,看这样子,八成已经是奉为了上宾。
不过,张飞的火爆脾气是众人皆知的,就算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庞统,但他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轻视张飞,方绍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生怕张飞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
却不想,张飞一听庞统之名,一脸的怒气顿时就消了,而且还换上了一副崇敬之色,忙是拱手一礼,客气的说道:“原来是凤雏先生,飞久仰先生大名,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张飞这出人意料的态度转变,着实令在场之人都大跌眼镜。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格不同的军师
第一百二十九章风格不同的军师
张飞如此客气,庞统那倨傲之态便也收敛了几分,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亦拱了拱手:“统素闻翼德将军威名,今日一见,亦属幸会。”
刘备见张飞的暴脾气没有作,便是微松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我已决定委任士元为军师,与诸葛军师一同参署军政大事,希望诸位今后能与庞军师和睦相处,我等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刘备的决定令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众人的心情都又平静下来,刘备喜欢破格提拔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当年诸葛亮年纪轻轻,方一出山便被委以军师重任,而今这庞统乃与诸葛亮齐名之辈,而且资历比诸葛亮丰富的多,这时被刘备提拔到同属军师的重职,想想也就不怎奇怪了。
于是,宣布这番任命之后,在场的臣僚们又是向刘备祝贺,又是向庞统打招呼。在场的众文官中,有不少是荆襄人士,理当对庞统是十分熟悉,但此人不比诸葛亮那样平易近人,素来有些曲高和寡的孤僻性情,故而在场的人中,人人听闻过其名,但真正见过其面的却又没几个。
“在下方绍字中正,乃主公府下从事中郎,久仰庞军师之名,今后还请多多赐教。”
方绍也上前去打招呼,那庞统听闻“方绍”之名时,不禁神色微微有动,抚着短须,以一种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嘿嘿笑道:“原来你就是周郎提到的那个孔明学生方绍啊,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谋略,不错不错。对了,我那姻弟人在何处,许久未见,这回我还要好好与他饮上几杯。”
庞统口中所提到的“姻弟”,便是方绍的老师诸葛亮了。
诸葛亮的二姐嫁与庞山民为妻,而那庞山民又是庞德公的儿子,庞德公又是庞统的叔父,因此,庞统与诸葛亮其实是属于亲戚关系。如今庞统称诸葛亮为“姻弟”,想来二人私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方绍笑道:“庞军师过奖了,诸葛军师此番去了夏口,可能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庞统显得有些遗憾,道:“原来如此不巧,不过也无碍了,今后有的是机会。”
这边庞统与众人互相认识过后,刘备方才转入正题,询问孙权派来的使者所为何事,方绍等遂将使者之言重复了一遍。
原来孙权认为五斗米道匪张鲁在汉中、巴地称王割据,业已归附曹操,成为了曹操的鹰犬与耳目,下一步必将对益州下手。而如今刘璋怯懦无能,必然无法抵挡张鲁。假如张鲁与曹操先一步得到西蜀,那么下一步必将从北面和西面两路夹攻荆州。所以,孙刘两家应该先下手为强,组成联军抢先攻占西蜀,再进讨张鲁,如此则可使长江尾相连,一统吴楚益,如此的话,则曹军再强十倍便也无足为惧。
孙权的这个提议,无论从理由还是结果,或者是过程来看,似乎都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刘备眼前顿时一亮,微微点了点头,向众谋士道:“孙权提出与我共取西蜀,诸位以为如何。”
糜竺抢先道:“竺以为孙权的计划倒也可以接受,那刘璋虽然暗弱,但西蜀地势险要,以我们一己之力强攻胜负难料,如果能借东吴之兵,则拿下西蜀的机会便要大了许多。再则,攻下西蜀之后,孙权始终也无法绕过荆州而独据,最终西蜀还不是要落入主公之手。”
糜竺的分析得到了在场不少宾幕的赞同。毕竟隆中之策虽然有西取巴蜀的计划,但糜竺也指出了其中要害,那就是蜀地艰难,刘备军若想溯江而上强行攻取,其难度只怕不比赤壁之时容易。
方绍心中却对孙权的目的早有推断,不过刘备的大舅子难得在刘备面前表现一番,他当然不好抢人家风头,于是便先默不做声。
刘备也是一个劲的点头,但也不敢这么快就做决断,环看诸人,却见近在咫尺的庞统正在那里摸着短须怪笑不止。
“这个庞士元才华倒是出色,只是这个性情实在是太古怪了,若不是鲁子敬和孔明一再推荐,再加上正是用人之际,我还真不想重用他呢。”
刘备看着庞统那般怪里怪气的样子,心里边就有点不舒服,但面上却诚恳的求教道:“军师,你以为众人的分析如何,孙权的这个提议,我该不该答应他。”
庞统不屑的扫视了一眼众谋臣,冷笑一声,高声道:“恕统直言,我以为,诸位同僚这是想害死主公呀”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色变,均想这庞统说话怎么这般不好听,你不同意说出理由便是,好端端的怎能乱说咱们要害死主公。
刘备也是一惊,急道:“军师何出此言?”
庞统站了起来,身形矮小的他,估计方绍挺直了腰板比他站着也矮不了多少。
他在众人面前大摇大摆的晃了几晃,忽然背起手起来,用一种老师给学生上课似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诸位都是博古通今之辈,难道说连‘假道灭虢’之计都没有听说过吗?”
“假道灭虢”
糜竺等人俱是一震,而刘备亦是神色微变,却又很淡定的说道:“军师莫非是说,孙权是想假借伐蜀为名,过境之时却突然攻打荆州不成?”
庞统得意的笑道:“正是如此。”
刘备却又有些不信,道:“军师所言虽然有理,只是那孙权才刚刚把荆州借给我不足一年,而他也如愿的得到了交州这份厚礼,这么快的就翻脸不认人来抢夺荆州,似乎有点太过份了吧。”
庞统冷哼一声,道:“主公虽然见过孙权,但看起来对此人还是不够了解啊。孙权这个人,为了权力与江山,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前番他将荆南借给主公,完全就是为了对付周瑜,却不想周瑜突然病死,他多半是咽了不少苦水才忍痛把荆南这块肥肉割给主公,暗地里必是日夜谋算着将之夺回。如今交州已得,合肥方面又无战事,所以,孙权才迫不及待的要对荆州动手。不过他也很清楚主公的实力已不比从前,强夺当然是划不来的,东吴那边不乏智谋之士,故而才给他想出来这假道灭虢之计。”
庞统里里外外的把孙权看了个透彻,不但将糜竺等人听得深为其洞察力所折服,更是将刘备听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禁唏嘘道:“原来孙权这厮如此阴险,我险些上了他的当啊。这西蜀取与不取还是后话,荆州却是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的。只不过先前周瑜在时,孙权也曾提出过共取益州,那时我曾一口答应,现在他再提起,我若反而拒绝的话,只怕有些自相矛盾呀。”
刘备是想找一个合理的拒绝借口,庞统却并未急着回答,反而走到方绍跟前,笑眯眯道:“方从事,统早听说你深得孔明真传,素有谋略,不知你可有什么好借口能为主公分忧呢。”
方绍本也为庞统的眼光犀利而暗中佩服,心想这凤雏果然不愧凤雏,岂是糜竺之辈可比。却不想,正在感慨之时,这庞统突然跑到自己这里来问,也不知他这是有意想给自己表现的机会,还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难堪呢。
“想考我啊,哼,没那么容易。”
方绍心中早有全盘打算,又岂会被庞统这一问难倒,但于众人之前,自不会如庞统这般锋芒毕露,便忙是谦逊道:“绍当然是有些自己的看法,只是还不太成熟,只怕说出来让军师见笑。”
庞统手一挥,道:“有什么好见笑的,说出来也让大家评判评判嘛。”
方绍轻咳了几声,遂道:“既然如此,那绍倒确有一计。其实也简单,主公可以不反对孙权的计划,他要去伐蜀就让他伐,主公只以新得诸郡民心不稳抽调拒不出兵马为由拒绝出兵,再将重兵布于沿江各要害严加警戒,如此一来,孙权岂敢越过我们荆州而单独去取蜀呢,到时候他见我们已有所察觉,这伐蜀之计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庞统嘿嘿一笑,笑的很猥琐,看不出他是在赞还是在讽,顿了片刻,忽然拱手向刘备道:“主公,方从事之计正也是统的意思,主公可依计而行便事,料那孙权这回只能自讨没趣。”
庞统的口气是何等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你刘备根本不需要思考,只需照着我的话去做就万事大吉了。
庞统的自信是建立他洞察一切的基础上的,方绍的计策则是建立在熟知历史的基础上,而刘备也选择了信任他们。
刘备的回复很快由使者带往已移驻柴桑的孙权,当孙权阅过刘备这封言辞诚恳,但字里行间却暗含着警告他不要妄打荆州主意的信时,不禁是勃然大怒。
啪
孙权将信狠狠的摔在了案上,神色间尽是羞怒之色,口中怒道:“好你个刘备,竟然看穿了我的计谋。我当初真是昏了头了,怎的就傻乎乎的非要将荆州借给你,是你才是让孤成了人们的笑柄,这个仇,孤是非报不可”
第一百三十章 政策的转变
第一百三十章政策的转变
孙权把愤怒全都泄在了刘备身上,似乎忘记了,一心猜忌周瑜的,正是他自己。
他自以为周瑜的死,使他的这个决策,在东吴有识之士眼中成为了笑柄,却不想,他向刘备玩的这招假道灭虢之策同样是光怪陆奇,若人笑。因为除了糜竺这样短谋之人外,看破他这计策的不乏其人。
建安十四年底分刘备江南地,建安十五年又借与荆州,仅仅在建安十六年得到交州之后就耍手段企图夺回荆州,这岂不又是一个笑柄,只是,孙权却不这么觉得罢了。
刘备不肯入网,反而是让孙权更为愤怒,于是在得到刘备回复的当天,立刻命孙瑜率五千兵马前往陆口,统率本该由鲁肃统领的原周瑜所部兵马,准备独自伐蜀,并向刘备提出过境要求,请其沿途供给粮草以为军需之用。
消息传到江陵,刘备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急又召集庞统等人商议对策。
刘备将孙权措辞强硬的亲笔信交给众人传阅,忧心忡忡道:“军师看穿了孙权的阴谋,他这回是恼羞成怒,看这情形,多半是打算跟我们兵戎相见,强夺荆州了。如今他要强行过境,我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呀。”
庞统将孙权的信往案上一丢,冷笑一声,道:“当初未得荆南的时候,主公尚须忌惮他三分,以主公如今之势,何必再怕他,也是时候该给孙权点颜色看看了。”
刘备神色为之一振,道:“军师的意思,莫非是要与东吴兵戎相见不成?”
庞统道:“荆州乃主公立足之本,益州乃主公争夺天下之资,此两地,谁若是觊觎,谁便是主公之死敌,哪怕是孙权也不例外主公若只是一味的与孙权耍嘴皮子的功夫,便不能叫他见识到主公对占有荆益二州的决心,现在正好是时机,主公不妨打一仗让孙权吃点苦头,令其不敢对荆州再动歪念头。”
其实借荆州这事,刘备作为债务人本来是理亏的,但给庞统这一番话说得,反倒是孙权这个债主追讨债务这般天经地义之事,变成了“对荆州动歪念头”。
而且这庞统一出口就抛弃了动用外交通径解决纷争的念头,很强硬的让刘备用武力来捍卫自己的地盘,也不知他是对刘备现下手中兵马数量的信任,还是对自己的用兵之道胸有成竹。
总之这庞统的谋略作风,与诸葛亮是大相径庭,如是把诸葛亮比作是水,看起来柔弱,温水煮青蛙却又能杀人于无形之中,那么庞统就是一根犀利的针,锋利无比,直取要害。
“卧龙、凤雏,果然风格完全不同呀。”方绍在心里边暗自感慨。
庞统的肃杀之词似乎很轻易的就打动了刘备,他扳着指头暗暗一数,当初以关羽本有的水军,加上接收的刘琦旧部,大约有两万人左右。张飞、赵云、魏延等率领的步骑,经过一番扩军,目下亦有一万余人,再加上刘表旧部,以及黄忠、雷绪等带着部曲新投的人马,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五六万人马。
不算不知道,这一算刘备还真为自己现在的实力小吃了一惊。
乱世之中,唯有兵强马壮才有挺起腰板做人的底气。
“如今我有五六万能战之士,孙权在陆口不过三万人马,真要来跟我拼命夺荆州,只有起倾国之兵,恐怕孙权那小子可没这个胆色,嗯,这一仗能打。”
刘备也不是没主见的人,自己私下分析了一番,再加上庞统之词,这时便渐渐有了底气。又回想起早先从孙权那里受得的种种窝囊气,这会手握雄兵数万,坐拥荆州六郡,这口恶气,也是时候出一下的时候了。
于是,刘备思索半天,便是笃定了主意,遂道:“好,也是时候让孙权小儿知道我刘备不是好惹的时候了,就依军师所言,孙权若敢西进,咱们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刘备果断的采纳了庞统的计策,准备将东吴的政策转向强硬。他才来几天,刘备便对其言听计从,算是出尽了风头。
此时诸葛亮人不在,方绍作为诸葛亮的学生,便觉得应该为同为军师的诸葛亮争点面子,当下便道:“庞军师的计策绍深以为然,只是绍觉得,眼下咱们的要敌人毕竟还是北面的曹操,如果两家大打出手,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却给那曹操渔人得利便不妙了。”
刘备当然不是那种死心眼的对某个人言听计从,而根本听不进其他人建议的人,方绍这么一开口,他便问道:“中正所言固然有理,我岂又不知,只是如今为形势所逼,这刘孙联盟破与不破,两家这一仗打与不打,都由不得咱们呀。”
方绍笑道:“孙权要强行过境,那这仗自然是要打的。不过绍的意思是,主公还是应当先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尽量让孙权放弃伐蜀,如果孙权不听的话,那么即使开战,理也在咱们这边。”
刘备又一琢磨也对,便是点着头道:“不错,即使要翻脸,也应当让孙权先翻,这背信弃义的名头,还是让孙权背着的好,但不知中正有什么好的借口吗?”
“又是借口啊,前几天刚想过一个借口,现在又要想借口,看来我跟借口真是很有缘分啊。”
身为一个现代人,借口这种东西对于方绍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既出此言,当然是早就给刘备想好的借口,遂是笑道:“主公可以这样跟孙权说,就说主公与刘璋都是刘姓皇族,所要做的事都是匡扶汉室,如果说刘璋有什么不小心得罪了吴侯,就请吴侯看在主公的薄面上,宽宏大量放过刘璋这一回。不知主公觉得这个借口如何?”
刘备听了不禁大赞:“嗯,不错不错,这个借口甚好,就依中正此言。”
可怜的刘璋,前一分钟还是这位同宗兄弟口中的鱼肉,后一分钟这位同宗兄弟便要为他两肋插刀,甚至不惜与原先的盟友撕破脸皮。
于是,刘备写了一封亲笔书信给孙权的同时,还传下命令,令驻扎于江北的襄阳太守、荡寇将军关羽率水师主力屯于江陵。以征虏将军张飞改任宜都太过,率部驻扎于秭归。以魏延与徐庶驻守于夏口,又急调尚在夏口的诸葛亮火南下巡视南四郡,查缺补漏,协助赵云、黄忠等人御守四郡,自己则坐镇公安。
当东边荆州孙刘两方剑拔弩张之时,千里之外的益州成都的某一间小黑屋中,三个心怀鬼胎的人正在密谋一件天大之事。
房门紧闭,昏黄的灯光映照那三张相貌大不相同的脸上,反射出来的却是相同的兴奋。
“子乔,这一趟许都之行如何,那曹公是否如人所言的礼贤下士?”最先开口的那人仪表堂堂,眉宇之间尽显风流儒雅,端得是一位美男子。
“恐怕要令两位失望了,依我之见,曹操目下一统北方,又新得大半个荆州,已是变得颇为自大,此番许都之行,我可是受尽了他的冷遇,这样一个人,岂能将益州献给了他。”
回答的那人形容短小,双眼细如门缝,但却透着某种精明之色,此人,正是益州刘璋手下别驾张松,而那位问话的翩翩美男,则姓孟名达,子敬,乃是刘璋手下一名不起眼的从事。
孟达听得张松对曹操的评价,不禁面露厌恶之色,抚髯说道:“我等为益州寻觅新主,为的就是一展所长,建一番宏图大业,原以为那曹操一世雄烈,是个可以一统天下的明主,却没想到才只得到三分天下便这般自傲起来,这样看来,益州是决不能给他的。”
那边张松连连点头,顺口又把曹操数落了个遍。
孟达耐着性子听他抱怨了一番,却又叹道:“虽是如此,可是以曹操之野心,早晚必会来侵吞巴蜀,刘璋这个废物连张鲁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曹操,到时咱们还不是得在曹操的手下苟且偷生,与其如此,还不如拥护刘璋这个庸碌之主来得自在。”
张松也跟着一叹,却见另一人始终默不做声,便道:“孝直啊,送益州给曹**也是极力赞成的,如今事已落空,你别光不做声,也出个主意啊。”
那沉默不语之人,神色冷峻,相貌不及孟达俊美,但也不似张松般短小,只是一直紧锁的眉头,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此人姓法名正,字孝直,目下现为蜀郡一小小县令。
那法正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咳了一声,仿佛心中有话酝酿了许多,他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方才郑重的说道:“如今益州外有强敌虎视,内中各方势力裂痕累累,而刘璋庸弱,既不能重贤用才,开疆拓土,又不能统合各方势力,划地自守,这般危势,不是被强敌吞没也要自生祸乱,我等皆非庸碌之辈,就算不为自己一展平生之志,也当为家族朋辈寻觅一位可以依靠的雄主,就算不是曹操,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那二人听法正一席话,神色皆肃然起来,张松道:“孝直心中,是否已另有人选。”
法正诡秘一笑,露出微微得意之色,顿了一下,方道:“我思索良久,觉着为今之计,能执掌益州者,非荆州的刘玄德一人莫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卖主求荣”
第一百三十一章“卖主求荣”
“刘玄德”
那二人俱露惊讶之色,相视一眼,张松先道:“孝直为什么选中了刘玄德?”
法正抚髯道:“刘玄德乃当世英雄,且素有仁义之名,光这名头的号召力就远非刘璋可比。再则,那刘玄德起于微末,但却能在诸侯乱战中存活至今,而且还奇迹般的从一无所有到坐拥半个荆州,其能力之群由此可见,我想以其为益州之主,必定能统合益州各方势力,使我益州不再陷于内乱的泥潭中不可自拔。”
那张松与法正皆乃有识之士,法正这一席话岂又会不知,当法正说罢之后,二人俱是微微而笑。
法正先是一怔,接着指着那二人笑道:“原来你们也对刘玄德早就心有所向啊,枉我白费了这一番口水。”
张松嘿嘿一笑,道:“我二人有此想法又有何用,孝直你才是我们中的谋主,我和子敬向来可是唯你是从的。”
法正连连摇手,自谦道:“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我法正只不过是一小小县令,你子乔可是堂堂别驾,这般大事,当然还是得听你的。”
孟达却道:“孝直你就不必自谦了,我三人久为密友,客套就不必了,以你之才,别说是区区别驾,就算是出将入相也无可厚非,别人不知,我等还不知么。”
法正受此高赞,这时也就不再谦逊,只是微笑不语。
张松遂道:“既然孝直认为刘玄德是可辅之主,那我也就不再隐讳了,我以为以此人能力,抚定益州只是其次,关键是此人一向有雄心壮士,绝非苟安于一隅之辈,如今他已兼有半个荆州,我等再资以益州,以跨有荆益为基,必能北上与曹操争夺天下,我等若是辅佐于他,必能大展生平所长,名垂青史当不在话下。”
孟达亦点头道:“子乔所言不错,大丈夫生逢乱世,自当心怀天下,我亦相信刘玄德正是那个能带着我们打出益州,名扬天下的雄主。”
三人当下密定将益州卖给刘备之后,张松便道:“过些日时,我便会向刘璋进言,以对付张鲁为由邀请刘备入蜀,到时我会推荐孝直你先出使一趟荆州,亲自去瞧一瞧那刘玄德,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孝直你素有识人之能,也正好趁此机会看一看,那刘玄德是否如我等期盼的这般确实是可辅的雄主。”
法正点头道:“荆州之行是必不可少的,如今益州内忧外患,恐难以持久,形势紧迫,还当从行事才是。”
当西蜀那三个家伙正在小黑屋里密谋“卖主求荣”时,柴桑城的军府中,孙权也正与众谋士商议着如何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刘备。
“如今刘备已屯重兵于荆南各处要害,显然是不打算让我军过境,这个刘备好是忘恩负义,孤才将荆州借给他不到一年时间,他竟然就敢跟孤对着干,实在是气煞孤也”
孙权在那里大骂着刘备的“忘恩负义”,俨然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似的,全然忘了这一场假道灭虢的闹剧,本来就是他先挑起来的。
众文武暂无人做声,其中一个年轻的将领第一个站出来,豪然道:“刘备敢如此嚣张,无非就是仗着他现在兵马多了而已,不过他却忘了,在长江沿线作战,谁又能是咱们江东水军的对手,蒙请主公再拨一万兵马,以五万精锐水军,蒙等必为主公拿下荆州,以消主公心头之气。”
慷慨陈词之人正是吕蒙,由于赤壁之战以及围攻南郡之战时的出色表现,这位由下层升上来的年轻将领,已经得到了包括孙权在内东吴上下重臣的欣赏与肯定。也是因此,在此番与刘备的冲突中,孙权特意将吕蒙从陆口前线召回柴桑听其意见,也算是表示对前线军方的一种重视。
血气方刚的吕蒙一上来就口称要把刘备灭了,尽管在场之人多闻他素有谋略,但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轻视之意。
这个时候,文臣张昭抚着白花花的胡子,用教训小孩儿的口气说道:“子明,你的勇气可嘉,但刘备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呀,此刻他的实力可不比当初,与之开战还当慎重才是。”
吕蒙不屑道:“刘备此刻再强,又岂强得过赤壁之战时的曹军,咱们连曹军都能杀败,又何必害怕区区刘备。倘若此时不收拾了他,假以时日让他展壮大起来,那时候才真正难以对付。”
孙权仿佛从吕蒙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有勇有谋的周郎的影子,周瑜没死之前,他是百般猜忌,这时候人已走了,才想起人家的种种好处,每每念及之时无不唏嘘慨叹。
听着吕蒙的分析,孙权是连连点头,道:“刘备野心如今已暴露无疑,所谓先下手为强,子明所言不无道理呀。”
那边张昭听了就不悦了,冷哼一声,道:“如今的刘备已是今非昔比,要知当年赤壁之时,曹军虽盛,但却新得荆州,人心未稳,士卒未附,故而才有赤壁之败。现如今那刘备在荆州人望正盛,荆襄士民皆倾心归附,我江东若是强攻,虽然军力上占有优势,但荆襄士民必然帮助刘备殊死顽抗,到时胜负之数孰难料也。”
张昭一席话又把孙权刚刚被吕蒙煽动起来的斗志灭了半截,他遂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鲁肃,眼神中颇有些微怨之色,闷闷不乐道:“子布说得也在理,子敬啊,当初借荆州给刘备是你一力主张,如今刘备翻脸不认人,依你之见,孤当如何应对?”
孙权这是在把屎盆子往鲁肃身上扣,鲁肃心下就郁闷了,暗暗为自己叫屈:“当初可是你一心想着钳制公瑾,我只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推了一把而已,这会却又把责任往我身上推,真是的,这不是让我鲁肃里外不是人嘛。”
鲁肃心里是有苦难言,面对孙权的质问,只得故作从容道:“主公,刘玄德此番不愿出兵,还摆出一番敌对的架势,这样的举动,固然是十分不对。但咱们方才将荆州借给刘备不到一年,这时突然提出要跨过荆州去伐蜀,主公用意虽好,只怕却让刘玄德有所误会,故而才会有些警觉之举。”
鲁肃也不是好惹的,委婉的指出明明是你孙权不安好心在先,打着借道灭荆的鬼算盘,别当我不知道。
孙权一腔的不满给鲁肃这么几句话就堵在了嗓子眼,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说到底,这都是一场误会而已,只需两家好好沟通一番,自然也就化解了。再则,肃窃以为,主公这伐蜀之举也略有些不妥,先不论蜀地艰难,攻不攻得下来都是个未知数,纵然是攻下来了,中间隔着一个荆州,势必也将变成一块飞地,能不能守得住又将是一个大难题。”
鲁肃也不敢让孙权难堪太久,马上开始给孙权搭梯子。
孙权经张昭和鲁肃这么一分析,情绪便稍有些冷静了下来。
鲁肃进一步又道:“况且江东目前最大的敌人还是曹操,此番若是跟刘玄德开战,纵然能打下荆州,那也必是两败俱伤,倘若将刘玄德逼急了,转而联合曹操对付咱们,到时岂非更为不利。所以,肃请主公还当以大局为重,与刘玄德的这个联盟,目下真的不是破裂的时机。”
鲁肃大帽子一扣,其中利害一分析,孙权这会真的没底气了,当下故作犹豫了半天,方才叹道:“刘玄德不仁,孤不能不义,还是以大局为重,暂时隐忍一下吧。不过荆州乃我江东辛苦打下来的,刘玄德纵然是借去了,又岂能总是赖着不还。”
鲁肃想了一会,道:“肃当找一个时机,亲往荆州一趟,与刘玄德商议一个妥当的归还之期。”
孙权沉吟半晌,方才不情愿的说道:“那子敬就辛苦一趟吧。”
三天之后,孙权的使者再次来到荆州,说孙权以合肥方面曹军有异动为由,决定取消伐蜀的计划。
刘备这边当然是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放松警惕,只恐孙权这是虚兵之计,直到十天之后,细作回报,确定屯于陆口四万吴军,约有两万余人随孙瑜顺江东撤,包托甘宁、凌统等东吴良将也多随之东归,而身在柴桑的孙权也起程前往了建业。
直到这个时候,刘备才确信孙权是真的做了退步,方才下令解除战备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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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刘备在江陵城摆下酒宴,庆祝糜夫人给他新诞下的小儿子刘泰的满月之喜。
逼退了孙权,出了一口恶气,眼看着家业越来越有起色时,又喜得贵子,对于刘备来说,简直是喜事一件接一件。
酒宴之上,刘备当然是兴致浓浓,接受过众文武的祝贺之后,又走下座来,亲自在场的每一位臣僚喝上一杯。
见着刘备笑呵呵走到自己跟前,方绍忙是举杯起身,笑道:“恭喜主公又得了一位小公子,这一杯我敬主公。”
刘备笑着一饮而尽,又凑近了一些,低声笑道:“我能得此子,多亏了中正你的功劳啊。”
刘备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方绍却是吓了一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可爱的儿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可爱的儿子
“靠,你这什么意思,你生儿子关我什么功劳啊,你可别吓唬人好不好”
方绍心中很吃了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备这话什么意思。
刘备却是呵呵一笑,道:“你忘了你推荐的那个张仲景了么,要说此人,还真是当世神医,他开的那些养生之方着实有神效,我这身子骨近些天来觉着是越活越年轻了。”
原来如此,方绍这才松了口气。想当初他给糜夫人推荐了那个张仲景之后,那一晚曾听糜夫人抱怨无效,却不想没多久糜夫人肚子里就传来了喜讯,十月怀胎,竟还幸运的为刘备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儿子。
方绍那时便认为,这必是张仲景开的方子起了作用,这功劳嘛,自己当然是有的,不过毕竟涉及到人家刘备私事,所以也未敢四处张扬。
没想到今儿个刘备喝得有点高,当着自己的面就吐露出来对他的谢意,这说明刘备对他还是怀有感恩之心的。
“这都是主公雄风威猛,关不得绍的半点功劳。”
方绍赶紧恭维起刘备,以他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靠吃补药才能生出孩子,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之事,男人嘛,自身威猛才是王道。
“你不必谦逊,你的这一记功劳我可是牢牢记下了,来,咱们再满饮一杯。”
刘备心情一好,本性中的粗豪放浪之气又暴露出来,这般豪饮之时,不见半点身为主公威严礼仪,倒是让方绍觉得更为亲近了几分,于是便也不拒,连着跟刘备喝了好几杯。
刘备喝了个尽兴,然后又去找别人对饮,方绍旁边就那俩军师,不过刘备大概对他们一向怀有敬意,这酒性子也不敢跟他俩面前耍,便晃到对面找张飞等人去拼酒。
“阿亮呀,咱们俩人也有年头没有好好喝过酒了吧,你也别装儒雅了,来,咱们满饮了此杯。”
庞统劝酒词十分的直白,俨然俩人就是相识已久的知己好友一般,也不待诸葛亮回应,自己先干为敬。
诸葛亮摇头而笑,无奈道:“士元啊,许久未见,你的这张要人命的嘴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呀。”
庞统哼了一声,道:“我这人就喜欢有话直说,哪像你总是拐弯抹角不痛快,你瞧瞧,让你喝个酒也这般婆婆妈妈。”
庞统说话还真够呛人的,诸葛亮似乎习惯了他这般秉性,便也不以为怪,只是苦笑了笑,当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两位风雅之士也渐渐放了开,酒劲上来,庞统嫌热,便拿起诸葛亮放在几上的羽扇扇起风来。
诸葛亮只好解开衫子兜风,道:“我说士元,当初我劝你来投效主公,你怎么先是跑到孙权那里,接着又转到周瑜手下,兜了半天圈子,这又是何必呢。”
庞统扁了扁嘴,道:“这乱世之中,不光是君择臣,亦是臣择君,所谓明主遍地乱走,都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当然要亲自去考察一番。”
诸葛亮笑道:“那你这考察的结果呢?”
庞统饮了杯酒,方才评论道:“孙权那小子,看起来是个明主,依我之见却只是一个贪图便宜的坐守之徒。至于那周瑜,才华气度兼有,但只可惜没有自立为雄的胆量,翻来覆去一比较,还是主公是最佳的良木,方才配我这凤雏栖息。”
庞统是相当的自以为是,轻描淡写的将当世几位雄略之士数落了一番,就连坐在一旁的方绍偷听去了,都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凤雏实在是自信到有点自恋的地步。
不过,作为庞统的姻弟和朋友,诸葛亮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微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道:“这么一说,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啊,倒是省了不少力气呢。”
诸葛亮这是有点取笑的意思,庞统可不是那么好惹的,眼珠子一转,问道:“咱们好不容易喝一回酒,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对了,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奇怪呢,怎的你与阿英成婚这么多年,却膝下仍无一男半女呢?该不会是你也……嘿嘿……”
庞统往诸葛亮下边瞅了一瞅,一脸的坏笑。
诸葛亮瞧出了他什么意思,知道又是在拿自己开涮,便是一把夺回了自己的羽扇,道:“看什么看啊,再差也比你强。”
庞统哈哈大笑,接着神色忽又变得神神秘秘,说道:“说真的,阿亮,你是不是一直还在念着我那阿柔小妹。”
诸葛亮一听到“阿柔小妹”四个字,神色顿时一变,偷瞧着他的方绍清楚的现,诸葛亮的眼中分明是闪过一丝伤感,虽然只是一闪即过,但方绍却确信他从未看到过诸葛亮那样的眼神,看来这个“阿柔小妹”与诸葛亮的关系必是不一般。
诸葛亮恍惚了那么一刻,接着却是摇头一叹,默默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提起做甚,故意揭我伤疤么。”
庞统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神情渐渐变得郑重起来,却也跟着一叹,道:“怎么会呢,阿柔也是我的妹子,我岂会拿她说笑。想起来也真是可惜,你们最终还是有缘无份,不过生在士族豪门之家,婚姻这种事,又有几人能如己所愿呢。”
“原来是这样啊,赶情这个阿柔是庞统的妹妹,而且还很有可能是诸葛亮的初恋啊,这可真是个不小的的八卦。”
人都有八卦情怀,偷听到诸葛亮的八卦情史后,方绍着实兴奋了一把,但也对自己的这位老师认识又更深了几分。
史书上皆把这些风云人物描写成无情无欲的政治家,真正与他们相处之时,才能体会得到,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介凡人,纵然有群的智慧,终究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怀。
没想到,诸葛亮隐藏得这么深,如果不是庞统借着酒意说出来的话,方绍还真是无从知晓。
这样一来,方绍倒对这个性情倨傲古怪的庞统便有些另眼相看,至少,这是一个性情洒脱之人吧。
这边诸葛亮正被庞统问得有点难为情时,那边喝到高兴处的张飞忽然嚷嚷道:“兄长,今儿个既然是给小侄子贺百岁之喜,何不把小侄子抱出来让大家伙瞧一瞧呢。”
张飞这么一嚷嚷,在场众人也都叫吵着要看小公子,诸葛亮可算找到了个空档,忙是也道:“是啊主公,就把小公子抱出来吧,也让我等一睹小公子的尊容。”
刘备正在高兴劲上,当下便叫人去到后边去通传,叫乳母将小公子抱出来与众文武端详。
过不多时,乳母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刘泰出了来,刘备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抱在怀中,众人一窝蜂的便围了上来,刘备遂将小刘泰红扑扑的脸蛋露出半截来与人瞧。
“好俊美的脸蛋,将来一定是位翩翩美公子。”
“你瞧这鼻梁多挺,跟主公多像啊。”
“快看,小公子在冲咱们笑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赞着小刘泰,只将刘备听着是心花怒放,心里那个骄傲啊,似他自己五十多岁的人,能生出这般健康可人的儿子,能不引以为傲才怪了。
方绍也凑近了去瞧那刘泰,却见这小家伙正自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巴巴的望着他,当方绍冲他做鬼脸上,这小家伙便是乐得吱吱呀呀笑个不停。
“好个聪明的小家伙哟,被这么多人围着一点都害怕,换成阿斗那小鬼,早就哭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张仲景开的是什么养生的药,赶明儿起我也得试试。”
———
当荆州的州牧府中,一片欢腾笑语之时,远在成都的益州州牧府中,却是一片死寂沉沉。
昏黄的大堂中,那面带愁容的中年人,正在无奈的翻看着几上堆积如山的案牍。翻着翻着,他不禁皱头一皱,将之摔在了案上,没好气的骂道:“这帮益州土著,又来跟官府抢夺泯江之水,我对他们那么宽恕,这些贪得无厌的土著怎么总是不知好歹呢。”
刘璋枯坐在那里,脑海里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讨厌事,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毛病出在哪里,自己用名位去笼络那些豪强名士,即使给予他们很高的名位,这些人却看不上眼;用恩遇去顺抚这些人,恩遇完了,他们却更加的骄横怠慢自己。
这么多年来,东州兵为非作歹,自己没法禁止,本土豪强有恃无恐,自己亦无可奈何,如今内患重重,北面的张鲁又蠢蠢欲动,此刻,刘璋已经有点乱了方寸,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自心烦之际,侍从言外面有别驾张松求见,刘璋便叫传入。
过不多时,那张松步入堂中,刘璋也不待他行礼,便是随口烦躁的问道:“这么晚了子乔来见我有什么事?”
那张松一脸肃然,脸色沉沉的说道:“益州危在旦兮,松夜不能寐,故来求见主公。”
刘璋大吃一惊,忙道:“子乔何如此言啊?”
张松用很夸张的口气说道:“如今曹操已无敌于天下,而张鲁也已归顺,若是曹操借助张鲁来攻,试问主公麾下,又有何人能御之?”
张松此言,却将刘璋吓得手中笔也脱手,忧惧道:“其实这也是我近来所担心的,子乔既来,想必已有良策,何不道来。”
张松得意的笑了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其实此事易也,荆州之刘玄德乃主公同姓宗室,又是曹操宿敌,此人极善用兵。若能请得此人,替主公讨伐张鲁,则鲁必破。张鲁既破,汉中既得,则纵然曹操亲来,以汉中之险,则益州便可高枕无忧矣。”
第一百三十三章 蜜桃成熟时
第一百三十三章蜜桃成熟时
张松在用曹操吓唬过刘璋之后,终于道出了他深夜拜访的真正目的,那便是哄骗刘璋邀请刘备入蜀替他消灭张鲁这股北部边境强大的外患。
刘璋听过张松的“妙计”,神情不由得为之一振,仿佛在黑暗中果真看到了一丝希望一般。
刘璋自小就跟着父亲刘焉入蜀,之后十数年间再没有离开过益州半步,蜀地虽号称天府之国,但毕竟地处偏僻,又有张鲁堵在汉中这么一个通往北方的重要门户上,与中原的来往时断时续,刘璋长年累月的窝在这山沟沟里,虽然贵为一州之主,但其实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财主。
想当年刘备在中原与曹操杀得你死我活之时,幼小的刘璋也曾蹲在父亲身边,听着那些探听消息回来的部属们,神乎其神的谈论着刘备的英雄事迹,至少在幼小的心灵上,就潜意识的将刘备视为了崇拜的偶像。
如果不是张松的提醒,刘璋差点给忘了,自己儿时的偶像,现下不经意间已经变成了他的邻居,或许,正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把这个大英雄从大老远的北方送到了荆州,莫不是冥冥中安排这位英雄为自己解忧排难的。
想到这里,刘璋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难得露出了几分精神的笑容,拍着大腿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我的这位同宗皇叔呢,刘皇叔连曹操八十万大军都能杀败,对付张鲁那妖道岂不是易如反掌。子乔,你真是为我出了一条绝妙好计呀”
“大蠢蛋,嘿嘿。”
张松心里边极度的鄙视这位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主子,脸上却一副的诚恳,忙道:“松食主之禄,自当我主分忧。”
“好好好,若是此事能成,我必厚赏于你。”
于是,不久之后,刘璋打算派人去请刘备入蜀的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成为成都士吏们议论的中心话题。
在成都一处高门大宅内,明亮的客堂中,三个人也在围案而坐,不过却要显得堂堂正正许多。
这三人中,其中一个是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姓黄名权,字公衡,乃是巴西阆中人氏。另一白苍苍的老者,则是一身的肃厉之气,此人名叫王累,乃是益州广汉人氏。最后一位一脸英武之气的老者,乃是刘璋手下名将,绵竹人张任。
同样是三人聚在一起,这三人的表情神色却是相当的焦虑不安。
那黄权先道:“主公准备迎刘备入蜀的消息想必各位都知道了吧,这桩事与我益州是福还是祸,不知两位是怎么看的。”
话音未落,那王累便敲打着案几,沉声道:“这还用说嘛,当然是祸了两位莫非忘了,当年刘焉入川之后,给咱们益州带来了多大的祸患吗,再来一个刘备,咱们益州士人豪门岂不又得受一次祸害。”
当年黄巾之乱后,汉廷败势已现,那刘焉为图割据一方,便建议朝廷选重臣以为州牧,镇安各州。在获得了益州籍朝中大臣赵韪等人的支持下,刘焉得以被委任为益州牧。
不过这位想做土皇帝的刘焉走的可不是当年刘表的路线,他没有单纯的依靠蜀地豪强,而是把从南阳、三辅等地入蜀的流民组成了所谓的“东州兵”,作为维护其统治的主要力量。
于是,刘焉在益州占稳脚根之后,便以种种借口诸杀了蜀中数十名豪强,用以立威,结果却引起了蜀中豪强贾龙的一场叛乱,刘焉靠着东州兵才勉强将之平定。
在平定了贾龙的叛乱之后,外来的东州士人在益州权力越盛,更加恣意的侵凌益州土著士人的利益,于是,在建安五年,刘璋继位后的第六年,作为原先拥护过他老爸的土著士人赵韪,在得到多数益州士人的支持后,又动了一场遍及益州全境的反叛,刘璋又是在东州士人的殊死战斗下,才得到保全成都,最终平定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多年前的那场战乱,给蜀中经济造成了严重的打击,男女死伤更是数不胜数,战争的创伤至今还未抚平,作为亲历过那场战乱的这三人,当然不会忘记那血的教训。
黄权却叹道:“别提旧事了,一提旧事我这心里边就堵得慌。只是如今汉中张鲁侵犯之心日盛,主公又无力抵挡,方才想出这请刘备放蜀的昏招,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王累愤愤道:“张鲁只是皮毛之患,请刘备入蜀那才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我等定要极力阻止此事。”
那张任也道:“不错,刘备素有野心,绝非任人差遣之辈,他若是入蜀,早晚必会与主公起冲突,到时益州必又是战火重燃。为今之计,我等当力劝主公才是。”
黄权暗叹了一口气,道:“两位所言不错,只是我等身为人臣,也只能尽些本份之谏,至于是否能让主公回心转意,那却由不得我们了。”
王累猛拍案几,决然道:“为了咱们益州人的利益,决不能让刘备入蜀,主公若是不听,我王累便以死相劝”
西边的益州尚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辩时,千里之外的荆州却还没收到一点消息,那日摆过庆百岁之宴后,刘备又下令犒赏三军,整个荆州上下都还处于一种喜庆的气氛当中。
这天,方绍跟随诸葛亮巡视北营练兵之后一起回往江陵城,诸葛亮忽然想起许久未品过方绍做的好菜,嘴里边犯了馋瘾,于是方绍便邀了他去往自己府上,打算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给他解馋。
两人说笑着走入府中,入得堂中,却见诸葛蓉正枯坐在那里,双手托腮着呆。
“你回来了啦。”
一听到有动静,诸葛蓉便以为是方绍回来,如雀儿似的一跃则起,看到方绍时自然是笑靥如花,但当看到诸葛亮也跟了来时,一脸的笑意顿时收敛,不禁还露出几分羞意。
诸葛亮摇着扇子走上前来,假意板着脸道:“怎么看到中正就笑得那么灿烂,看到你二兄我笑就没了,这里外的反差也太大了点吧。”
诸葛蓉自然听得出他是在故意笑自己,心下虽觉羞意更重,但却冲着诸葛亮夸张的嘿嘿一笑,道:“我这不也笑给你了,满意了不。”
“你这丫头。”
诸葛亮笑着伸手想用羽扇轻轻敲打她,却被诸葛蓉格格笑着躲在了一边。她一闪开后,诸葛亮便瞧见了几上放着的盒子,眼睛一亮上前就打了开,却见里面装着的是花花绿绿的果脯。
诸葛亮大咽了口口水,喜道:“阿蓉啊,你怎的知道哥哥我嘴馋了,还特意给我带了这好东西,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装什么身份,诸葛亮便放下了军师的身段,不客气的坐下来大吃起来。
诸葛蓉见他把这果脯当作米饭一样,一把一把的抓着来吃,一下子就急了,赶紧冲过去把果盒从他手中夺下,急道:“我这是特意给中正做的,你别给吃完了啊。”
她这么一急,便是把对方绍的关怀脱口而出,方绍听着心里顿时有些感动,在一旁笑眯眯的瞧着她那急的样子,甚是觉得可爱。
诸葛亮却先是一怔,接着便哈哈大笑,摆手道:“我明白了,这里面装的赶情不是果脯,却是小妹你浓浓的情意呀,这东西二兄确实不能吃的,二兄错了还不成么。”
诸葛亮把她逗得又是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嘟着嘴冲诸葛亮做了个鬼脸,然后抱着那食盒来到方绍跟前,将果盒递到了他手里,低头淡淡笑道:“这是给你的,你尝尝吧,别都让他抢了去。”
诸葛蓉说完便浅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方绍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笑道:“要去哪里,留下来吃饭吧,我正好说了要给先生小露一手呢。”
诸葛蓉心头一动,回头之时,却见诸葛亮正坏笑着看向这边,诸葛蓉脸色顿时又是一红,轻轻的将手抽了回来,道:“不了,母亲让我早些回去,我先走了,以来再来看你。”
说罢,诸葛蓉提起裙脚,快步的走了出去。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绿柳般的身影,方绍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田间林荫路上,也是这一袭轻盈的身影,她就像画中人似的,从那山水美景中走向自己。
转眼之间,差不多已经快过了三年了,不知不觉中,那时的那个清纯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高了,身材也越的窈窕了,眉色之间,也添了不少成熟的韵味,愈是的让人为之心动。
“人都走远了,还瞧什么呢。”
诸葛亮的声音打断了方绍的思绪,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抱着那果盒,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将那果盒打了开来,自捡了一颗果脯吃,故作无事的说道:“不就是一盒果脯嘛,先生,一起尝尝吧,味道还真不错。”
诸葛亮这时的神情又变得正经起来,轻摇着羽扇,感叹道:“时间过得还真快,想不到阿蓉已经长成大人了,看来,也该是给你们把婚事办了的时候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双喜临门
第一百三十四章双喜临门
“咳咳——”
方绍差点被果核给噎到,一口气没喘上来,不由得大咳起来,好一会才总算把那果核给吐了出来。
诸葛亮看他这副吃惊的样子,则是愣了一会,问道:“这么激动做什么,怎么,你是兴奋的不行,还是想悔婚呀。”
“怎么会呢,我只是一时间太高兴了,先生,你不是说笑吧。”
方绍当然是惊喜不已了,他与诸葛蓉的这桩婚事乃是两年多前所定,最开始是因为老夫人嫌他身份太低,故而借着诸葛蓉年纪还小拖了下来。后来他渐露头角了,但又因为战事频繁,居无定所的,婚事便一拖再脱,现如今,荆南已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展,也确实是该把这事办了的时候了。
早先的时候,诸葛蓉只是一个聪明伶俐的美人胚子,但毕竟年纪尚小,方绍对她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如今小姑娘已出落成亭亭玉立,渐有成熟韵味的女子,又经过了这些年的相处,方绍此时对她的喜欢,才算是由衷而生的吧。
当天诸葛亮提出了给他们完婚之事,便是趁着近一段时间闲来无事的机会好好准备了一番,十日之后,在江陵城为他们举办了一场颇为隆重的婚礼。
诸葛家乃是名门,诸葛亮又是荆州牧刘备最为倚重的军师,而新郎方绍亦是刘备麾下正在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新星,这样的一种婚姻,在很多人眼里看来,自然是颇有份量的一种政治联姻。
于是,婚宴的当天,身在江陵的文武官吏、荆襄名士豪强,大多备了厚礼前来捧场,身在夏口的关平也以父亲的名义前来祝贺,驻守于外郡的魏延、赵云等人,亦是派人送来了贺礼。至于荆州牧刘备,当然也在百忙之中特意腾出一天时间,专程前来参加这场婚礼。
方绍先前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婚礼这天,看到这么多有份量的人物来捧场之时,才意识到自己现下身份地位已是颇有些份量。
方绍当然知道,这些来捧场的人,其实并无多少是怀着一颗真心祝福的心,但人就是这样好面子,方绍这个俗人也不例外,而今天应该算得上是他最有面子的一天了吧。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喜宴之上,方绍精神头那个足呀,接受着众人的恭贺,美酒一喝,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良才女貌”之类的马拍话一听,整个人由内而外的舒服。
将及夜近之时,酒宴方才结束,方绍喝得已经有点半醉半醒之时才总算被扶入洞房。
在结束了一系列洞房中的规矩之后,女眷们才嘻笑着散去,房门关上,花烛映照之下,只剩下了他二人。
喜酒不醉闷酒才醉,虽然方绍喝了很多,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见诸葛蓉蒙着红帕,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心中的魂儿便不觉被钩了去。
“小姐……”方绍温柔的叫了一声,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诸葛蓉的手,隐约觉得有些湿湿的感觉,想来她的心情这个时候也是既兴奋又紧张吧。
“还叫我小姐”红帕中的诸葛蓉笑着抱怨。
方绍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却将诸葛蓉的手抓得更紧了些,又道了一声:“夫人。”
然后,他咽了口唾沫,将她头上盖着的红帕缓缓掀起,一张俏丽娇艳的容颜便映入眼帘。
以往所见,她都是一身的清灵脱俗,今时今刻,在这花烛红装映衬之下,却散着慑人心魄的成熟之美,在掀起红帕的那一刻,方绍不禁有些呆了。
他怔怔的盯着诸葛蓉半晌,只将她瞧得心跳加,红润顿生,忍不住低头窃笑,娇声道:“看什么呢,又不是没看过。”
“看是看过,却没这么美。”方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坏笑着凑上前去,在她脸庞上轻轻一吻。
诸葛蓉羞意顿生,只觉脸庞火热,心扑嗵扑嗵跳得极快,整个人紧张得简直快呼吸不过来了。
方绍见她这般模样,越的动人,心中不禁yu火燃烧,扶着她的肩膀便往床上按去:“夫人,你也累了吧,咱们早些休息吧。”
诸葛蓉一怔,茫然道:“你要做什么?”
方绍坏笑道:“*宵一刻值千金,当然是……做这个了……”
他猛一用力,便将诸葛蓉按倒在床上。
此时此刻,红烛高烧,正是巫山**好风光啊。
人生中的几件大事,方绍好歹是办完一桩了,一连数日,小夫妻白日里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夜里则尽情的享受鱼水之欢,这日子过得好生自在。
不过,在蜜月的第五天,刘备便迫不及待派人来传方绍,说是有重要之事要商议。
刘备明知自己刚刚成婚不久,小夫妻正腻着分不开呢,但却在这个时候来召见,相必定又是有什么重要之事,非要他参与其中不可。
于是,方绍只得别了新婚娇妻,匆匆的赶往了州牧府。
一入大堂,却见诸葛亮与庞统皆已在内,俩人纷纷的向方绍道喜,过不多时,刘备也来了,见着方绍却是笑道:“中正呀,把你从新娘子身边抢走,心里边没怪我了吧。”
方绍忙道:“怎么会呢,绍听闻主公召见,便知必有要事,公事要紧,其他事自当先放在一边。”
刘备点头表示对他态度的赞赏,分主臣坐下之后,刘备向三人道:“之所以这么急着召见几位,实在是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因为益州牧刘璋派来的使者法正今早已来到江陵,目下已在馆驿休息了。”
一听到“法正”之名,方绍心头不由一动,暗忖:“法正也露面了,看来是打算来卖益州了,嗯,这确是件大事呀。”
诸葛亮亦是奇道:“听闻这位法孝直乃是益州名士,此番不远千里来到我荆州,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主公可知法正此来的目的吗?”
刘备道:“我还没有正式接见他,不过根据私下里打听到的消息,这个法正此来,说是奉刘璋之命,前来通好我这个同宗兄弟。”
庞统一听,冷哼一声,道:“什么通好同胞兄弟,纯属是胡扯,前番曹操南下的时候,他刘璋怎么就不来通好一下主公呢,这就算了,还主动派兵来为曹操助战。这个时候他见曹操败了,主公又得了大半个荆州,却又来假惺惺的攀什么亲戚,我看他绝没有安什么好心。”
庞统嘴巴如刀子一般,毫不留情的将刘璋讽刺了一通,就连刘备听了都觉得有点为刘璋汗颜。
诸葛亮却是笑道:“刘璋本就是个暗弱无主见之人,曹操强大就去讨好曹操,如今见主公得势便又来通好,多半是怕主公报复当初他依附曹操之事。”
在隆中之策中,取西蜀本就是既定的方针,尽管在诸葛亮等人的眼中,暗弱的刘璋将是他们下一个进攻的目标,但是,纵使他们有极高的智慧,却也绝难猜测出,刘璋派出的这个法正,竟然是打算出卖他的叛徒。
然而,方绍对此却了然于心。
于是,他待两位军师表过看法之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绍对于法正此行,倒是有些另类的见解,说出来只怕主公与两位军师笑话。”
刘备摆手道:“众人一起议事,自然是畅向欲言,有什么好笑话的,中正你有何见解尽管说来。”
方绍便是嘴角微扬,诡秘一笑:“依绍之见,这法正此番来荆州,很可能是想将西蜀献于主公。”
方绍的这番言论果然是十分另类,刘备等三人俱感惊讶,刘备却也起了兴致,忙道:“这又从何说起?”
方绍遂道:“刘璋暗弱,不能委贤任能,以致益州之中,无论是土著士人,还是外籍士人,都有不少人对他心怀不满。而绍听闻这法正亦属外籍士人,素有才名,但入蜀多年却一直未得刘璋重用,想必也是心有不满。而今这样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忽然身负使命来到荆州,主公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方绍渐渐将法正身份的可疑揭开,刘备听着渐觉有理,也是疑道:“对呀,前者记得那刘璋派人去结好曹操,大小也派一个别驾从事之类的官吏,而这法正只不过是一小小县令,刘璋怎么会想起来让他来担当使者之命呢。”
诸葛亮也道:“不错,据咱们派往许都的细作打探,前番刘璋派往许都的使者,乃是益州别驾张松,此人在益州位居高位,倒也是颇得刘璋器重。至于这位法孝直,虽有才名,但其官职甚是卑微,既然刘璋有心结好主公,又何必令这样一个人出使,难道他就不怕主公嫌他怠慢了么。”
方绍笑道:“正是如此,所以,绍大胆的猜测,法正的出使,很可能是蜀中外籍士人在暗中推动,再大胆一点假想,便是这些外籍士人在刘璋那里郁郁不得志,故而暗中图谋,意欲将益州献于主公,此番那法正前来,其真正目的,正是要试探主公”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个大忽悠
第一百三十五章两个大忽悠
方绍终于得出了这个惊人的结论,无论是刘备,还是卧龙、凤雏两位军师,无不是面露惊色。
只是平凡之人只会固执的站在平凡的角度来思考,而大智慧者的思路就要开阔许多,更容易接受新鲜的观点。
堂中静寂了片刻,三人似乎还在消化着方绍这一番话。
须臾,那庞统最先明白过来,拍案道:“好你个方中正,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得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不错不错,这个法正此来的目的,可能真的是来向主公献益州的。”
诸葛亮也道:“若果真如此,那主公切不可怠慢了这个法正,无论他是否真有此意,亦要好好招待,也算让蜀中士人见识到主公的礼贤下士,为今后取蜀先树人望。”
刘备点着头道:“这倒是不难,既然法孝直是贤才,不管他来意如何,也当厚加礼遇。”
一干人刚在这里商量好了要给法正上糖衣炮弹,外边便又有侍从来报,言东吴都督鲁肃业已抵达江陵,要求拜会州牧。
刘备脸上疑心又起,道:“鲁子敬这个时候怎么会来荆州,不知他此来又有何用意?”
诸葛亮道:“子敬此番亲来,想必是为了上回两家险些兵戎相见之事而来,我料他必是受了吴侯的抱怨,所以不得不前来索取荆州。”
刘备脸顿是一沉,道:“孙权用心险恶,方才将荆州相借便欲索还,一点不顾忌同盟之情,上次之事我没有派人去问责孙权便罢了,他竟还敢派子敬来公然索取,实在是不可理喻,这鲁子敬不见也罢。”
方绍劝道:“主公息怒,咱们若是此时与江东翻脸,到时若兵取蜀,便必须留下重兵防备东面,反而是不利于大局。鲁子敬既然亲来,就说明孙权方面还是抱着和好的态度的,所以还是当想方设法,尽量把这个联盟关系维系下去才是。”
诸葛亮点头道:“中正所言有理,不如主公与士元去召呼法正,鲁子敬这方面,由亮与中正去对付便是。”
刘备思来想去,觉得有理,便道:“那好吧,就依军师所言,不过总而言之,子敬想要索还荆州是绝无可能,我是一寸土地也不会相让的。”
诸葛亮笑道:“主公放心,亮自有分寸。”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且说方绍这边,散会之后,便与诸葛亮去往馆驿去见鲁肃,而那位益州来的法正,自然早一刻被请到了一处专门招待他的宅第。
“子敬,许久未见,你是越的精神了呀。”诸葛亮脚还没迈过门槛,便是笑呵呵的拍起了鲁肃马屁。
鲁肃一见诸葛亮与方绍出现,神色顿为一持振,忙也起身相迎,笑道:“久违了,孔明先生,我可是夜夜为刘孙两家联盟和好之事操心,哪里精神得起来呀。”
诸葛亮与方绍微一还礼,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已听出鲁肃这话一开口就藏着后话呢。
主客坐定,诸葛亮便先顺着他的话道:“子敬是受了些累,不过主公与亮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啊,北面襄阳驻扎着的曹军,始终对南郡虎视眈眈,我等是为此日夜提心吊胆,只怕也不比子敬好过许多。”
鲁肃呵呵一笑,道:“那也是,刘使君抵御西面所受的压力,我家主公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合肥方面,曹操也总想搞些动作,我江东在东面分担的压力也是不小啊。”
他二人这是在各自表功,方绍便从中做起了和事佬,接口道:“所以说,曹贼势强,我们联盟两家只有齐心协力,我家主公守西,吴侯御东,方才能抵御曹贼的侵凌,鲁将军说是也不是。”
鲁肃受周瑜死前所荐,被孙权委任命为汉昌太守、偏将军,接管了周瑜部众,屯兵于陆口,成为东吴西线的最高军事长官,故方绍称其为鲁将军。至于那汉昌一郡,即为长沙北部的三个县,不久前被东吴设为汉昌郡,以鲁肃为太守,同时也是鲁肃的食邑所在。
方绍这话鲁肃当然不能说不对了,只得道:“方从事所言极是,我家吴侯也是以大局为重,先前方才慷慨的将荆南五郡借给了刘使君。如今东面已固,曹操一时难有作为,我东吴已能腾出富余的兵力来为刘使君分忧,所以我家吴侯也不好意思继续让刘使君在西面顶这么大的压力,故而令肃前来商议归还南郡之事,由我东吴来抵御西面曹军的压力,刘使君坐镇南四郡为后援,则西线自可固若金汤了。”
鲁肃洋洋洒洒一番话,竟然弄出个为刘备分忧的借口来要还南郡,亏他也想得出来,方绍那边差点就笑出声来,心想这也真难为了鲁肃了。
诸葛亮估计也是在憋着笑,他轻咳了几声以缓解笑意,方才道:“这个嘛,刘孙两家既然是联盟,那便是一家了,一家人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吴侯也太见外了。况且我家主公这一年来在南郡安民养士颇有成效,已是人心归附,将士用命,北攻曹操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自守还是不在话下的,如此的话,自该多担一些责任,就不劳吴侯浪费粮草士卒啦。”
鲁肃开头是先想要回南郡,但给诸葛亮轻轻松松几句话顶了回去,他微一琢磨,又改口道:“孔明先生说得也是。只是肃听闻南四郡曾多次生叛乱,料想是刘使君专注于江夏、南郡一线北御曹操,无暇分身南面。既是如此,不若就由我东吴来接手南四郡,正好可让刘使君后顾无忧,专心治理南郡与江夏。”
鲁肃这是见要不到南郡,便又打起了南四郡的主意,尽管这南四郡甚至还不及半个南郡重要,但这可是刘备好容易才从孙权那里套来,甚至还用交州做了潜在的交易,所以别说是四个郡,就算是下面的一个小县,刘备又岂能让给孙权。
当下诸葛亮向方绍使了个眼色,示意该你上场了。
方绍便清了清嗓子,道:“鲁将军多虑了,南四郡那根本不能叫叛乱,最多是几个不知好赖之辈的小打小闹而已,我们随便调些人马,轻轻松松就能平定,而且顺便还可以锻炼一下士卒的实战能力,其实反而是件好事才对,根本就不劳吴侯操心。”
方绍这个理由找得很是无厘头,诸葛亮听着差点笑出声来,就连鲁肃也感到有点滑稽,不由自主的嘿嘿了两声,只是,明知对方这是在随便糊弄于他,鲁肃却偏偏无可奈何。
鲁肃被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合忽悠了半天,见理上占不得上风,只得表情往苦闷里一转,叹息道:“其实不瞒二位,刘使君的难处肃也知道,要不然我当初就不会一力劝说吴侯将荆南借给刘使君了。只是如今吴侯催逼得紧,非要我将荆南索回,我这夹在中间也十分的为难,还希望刘使君能为肃的处境考虑一下。”
鲁肃这是打起了感情牌,诸葛亮眼珠子转了一转,也跟着一叹,道:“子敬于我们是有恩的,左将军平素也常念及,左将军时常与我们讲,要尽快寻到一处新的安身之处,将这荆南归还给东吴,也免得连累子敬为难。”
鲁肃一听这话,精神顿为一振,忙道:“是呀,咱们既是一家人,自当互相体谅,肃也常向吴侯讲,刘使君乃守信君子,他当初既然是答应了一旦开辟出新的疆土,就会归还荆南,那便是一言九鼎,绝不会反悔。”
方绍跟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吴侯耐心等待一些时日吧,这荆南我们是一定会归还的,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鲁肃却又道:“吴侯其实也是为刘使君着想啊,之前刘使君说取了益州就归还荆州,但却迟迟不见动静,我家吴侯以为刘使君是担心自己实力不够,所以才提出合取益州的计划,其实本意是想帮刘使君开辟一块容身之处,只是双方之间可能少了些沟通,所以中间才出现了些误会。”
鲁肃这一席话,既是为前番吴军的敌对行为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又拐着弯的抱怨刘备没有实际行动,是在有意的拖延时日。
诸葛亮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便叹道:“吴侯的心意,左将军岂又不知,只是刘璋乃是他同宗兄弟,公然去夺其基业,以左将军这般仁厚的性情,自然是难以下手。这不,左将军这几天也因此事焦虑伤神,身体欠佳,要不然也不会命我等来召呼子敬了。”
鲁肃劝道:“刘使君还得多多注意身体才是,至于益州之事,恕肃直言,刘使君若再拘泥于仁义,早晚益州要被别人抢先下手,到时候那益州还不落与旁人手中,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刘使君这个同宗接手为妙。”
诸葛亮点头道:“子敬言之有理,子敬放心,我等自当旁敲侧击,早日劝动主公去取益州。至于吴侯那边,还望子敬也多以大局相劝,不要逼迫太急才是,只请吴侯放一百个心,只要我们取了益州,必然立即归还荆南五郡,绝不食言。”
诸葛亮红口白牙,指天誓,那般正襟危坐,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连方绍也差点信以为真。
事到如今,鲁肃又能如何,只得心中暗叹:“也只能如此了,回去算是给吴侯有个交待。就让刘备拖着吧,他若真将荆州归还了,我还怕在江东没有立足的本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