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钱人
一望无际的大海,雪白的浪花一次次冲刷着沙滩,带着寒意的海水卷到人的脚踝处,将鞋子打的湿透,黏在脚上好不难受。可无论多么难受,站在海边的真腊官兵还是强打起精神布置防线。
英儿扎布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污吏,也是个公认的草包混蛋。可他至少还知道一件事——绝不用自己那点微弱的水师主动出海去寻找敌人。把防线建立在海岸上,对方总是要登陆的,假若海盗真的登陆,英儿扎布还可以凭借这里熟悉的地形和海盗打一仗。
数以千计的真腊官兵有些紧张的站在海边,这一片海域能够登陆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如果说海盗人数多达数千人的话,这片叫不出名字的海滩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可是,这些真腊官兵都是一些老弱残兵,平时砸砸小贩的摊子,欺负一下乡里乡亲还行。一听说要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许多人已经偷摸开了溜。英儿扎布手下号称有五千官兵,如今站在岸边的,最多只有三千人,至于其他人都去哪儿了?英儿扎布只能去问佛祖!
官兵们笨拙的检查着弓箭,临时抽调来的民夫,忙碌的在岸边堆积着工事。长久以来,南真腊无战事,这些老弱残兵都已经忘记了打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许多人甚至无法把生了锈的钢刀从刀鞘里拔出来。
唯一让人感到很意外的是,本地最高领导人英儿扎布,居然没有出现在这里,茫茫大海不断传来浪花撞击在礁石上的响声,可是无论多大的动静,似乎都无法让英儿扎布出现……
风帆缓缓划出海平面,一艘、两艘、三艘……巨大的战船就像海中的怪兽一般缓慢而又沉稳的出现在真腊官兵的眼中。那些战船根本无视岸边严阵以待的真腊官兵,只是沉默而又坚定的朝着海岸驶来。
前进的战船不断拉近他们和真腊官兵之间的距离。海岸上的官兵已经开始慌乱,在军官的吆喝声中勉强保持队形,这才没有一哄而散。民夫丢下手中的石头,一窝蜂似的朝后方逃离。
林承彦带着一丝笑容,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些真腊官兵,捋了捋胡须,冷冷的笑道:“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想和我林家精兵作战?太荒唐了?看他们那散乱的队形。只要我手下的儿郎们一个冲锋,我敢打赌,那些矮的像猴子一样的真腊人,马上就会逃走……”
站在他身侧的张笑,无动于衷的哼了一声。这次,林承彦才是登陆作战的总指挥,迫不得已,自己要听从他的号令了。宇文良笑呵呵的站在后方,看着这对在琉球就平起平坐的海盗头子各不服气。可不是说,只有韩风不在的时候,才会让三大家自己主持作战吗?韩风去了哪里?
英儿扎布带着数百名官兵和家丁,满身大汗的从府库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小车,**着上身的民夫气喘吁吁的推着车。这次,英儿扎布王子下了死命令。无论府库里有多少东西,都要一个上午全给搬出来。英儿扎布亲自提着腰刀到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人敢于趁着现在一团糟的时候,贪他的钱。
散漫的队伍从府库中走了出来,英儿扎布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里是真腊,并不是大宋,不是每个城池都有高大的城墙,宽大的护城河。南真腊的小城,几乎都是建立在丛林之中,小土墙就已经当成围墙了。这样的防御力量,假如真的是海盗登陆了,扔石头就可以把小土墙打垮。
府库那么醒目的目标,平日里有官兵把守,寻常百姓和盗贼自然不敢去打主意。可那是海盗。一旦登陆进入城市,第一个目标就是府库,那里积攒着英儿扎布这么多年来替国王陛下搜刮的民脂民膏,要是没了,阇耶跋摩七世能把英儿扎布的脑袋给拧下来。此外,还有英儿扎布自己的小金库,身为南真腊的最高领导人,英儿扎布可没少刮钱。设立各种苛捐杂税,对往来客商严加盘剥,再加上对王安龙这样的人直接拿走家产,英儿扎布这些年来算得上是腰包鼓鼓,富的冒油。
府库有危险,自己的王府当然也有危险。英儿扎布果断的放弃了去海边驻防的念头,率先让自己大大小小几十个老婆先撤退到内地,再亲自领着亲兵队,押着那些民夫,把财富转移走。这也很符合英儿扎布的本性,大小老婆没了不要紧,只要自己是王子,还怕找不到女人?可钱这玩意,要是被人劫走了,再想找可就不容易了。
英儿扎布大声吆喝着:“快,再快点。哪个动作慢,本王子就砍了他的脑袋!”
已经十分急促的车轮声越发响亮,车轴转动的响声吱吱咯咯,亲兵们满头大汗,帮忙推着小车。英儿扎布搜刮来的财富果真不少,这里光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就接近五十口。每一口里边都是真金白银。
唯一的一匹小马,就被英儿扎布坐在胯下,威风凛凛的英儿扎布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看熟悉的城市。不是王子不知道抵抗,而是,那些可以轻松消灭掉整个护送舰队的海盗,怎么值得让尊贵的王子殿下亲自去和他们血拼呢?
出了城,并没有宽敞的大路。真腊并不是大宋,官府也懒得修理什么官路,反正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独轮小车推在这样的土路上,更是艰难无比,稍有不慎,车子便会差点歪倒。
“都给我小心点。”英儿扎布的话刚刚说出口,一辆小车不知道是不是轧在石头上,瘦弱的民夫把不住车子,连车带箱子摔倒在地上,沉重的箱子撞击在地面,顿时震开了箱盖,哗啦啦一片响声,竟然是一堆碎银子洒的满地都是……
阳光下,那些大小不一的银子闪闪发光,走在附近的官兵和民夫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耀眼的银块子,许多人已经不知不觉流下了口水。这可是真金白银,很多人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么多钱啊!
“看什么看?找死吗?还不赶紧给装好?”英儿扎布厉声喝骂道,双腿一夹小马,绕着那辆倒在地上的小车转了一圈,马鞭凌空抖动,抽打在几个呆若木鸡的官兵身上,打得他们一阵哆嗦。
民夫和官兵忍着心中的贪念,蹲在地上,双手一捧捧把银子重新装入箱子里。那一瞬间,许多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个不可抑止的念头,杀了英儿扎布,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可是,尽管他们内心有着同样的想法,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表达出来,反而都是乖乖蹲下,做了顺民。钱尽管有着强大的诱惑力,可生命更加可贵!
英儿扎布愤愤的骂道:“一群笨手笨脚的畜生,推车都推不好,活着也是糟蹋粮食,要不是本王子正在用人之际,你们这些废物,一个个都得被我砍了头!”
四名民夫吃力的把箱子重新抬到小车上绑好,英儿扎布骂骂咧咧的调转马头,那沉重的马蹄铁踩在土地上的声音,让英儿扎布这个唯一骑马的人,有着与众不同的自豪感和满足感。
可是,那马蹄声似乎有些太沉重、太密集了。密集的就像鼓点般敲打在大地上,沉重的如同天边的惊雷在耳旁响起。英儿扎布诧异的低头看了看胯下的小马,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惊恐的发现,不远处沙尘漫天,奔雷般的蹄声越来越近,迷茫中似乎可以看到那些矫健的身影,提着长枪,提着战刀,提着弓箭……
“保护我……”英儿扎布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来,拼命打着小马,疯狂的朝队伍后方跑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民夫们吓得抱头鼠窜,小车东倒西歪倒了一地,许多箱子破开,满地金银,可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捡了。在南真腊这种连驴都很罕见的地方,忽然出现一队骑兵,这,简直太让人胆战心惊了,官兵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闪!”
“左右两翼突击!”韩风低沉的喝令道。
吕品和无法分别带着一队骑兵左右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绕上,韩风大手一压,数十名身后的骑兵齐刷刷勒住马头,端坐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弓箭。如今并非是大军作战,豹组骑兵可以轻松惬意的联系箭法,几乎不需要沟通,每一名骑兵手中的弓箭都笼罩着几名真腊人。只要他们有反击或者逃走的意思,就要看老天是不是让他们躲过这一箭了!
两翼包抄的骑兵并没有高声叫喊,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四散狂奔的人们,老老实实待在原地才是正路……
每一个歇斯底里疯狂逃窜的人,都被快马赶上,游龙般的长枪重重的将他们拍翻在地,若是依然敢于逃窜的,背心上便会多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
英儿扎布身体有些颤抖,战战兢兢的从马背上爬下,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想要脱掉身上的锦衣玉袍,可是已经有真腊民夫高声出卖了他——
“大王……英雄……这厮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啊!”
第三十章 三大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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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海盗攻破真腊府库,三大家海盗登陆作战加起来没用了一顿午饭的功夫,上千名真腊官兵作鸟兽散。韩风率领豹组铁骑悄然登陆,尾随胆小如鼠的真腊王子英儿扎布,将他们搬出府库的金银财宝一网打尽。
阇耶跋摩七世和英儿扎布辛辛苦苦搜刮这么多年的民脂民膏,一天之内就变了主。总价值接近三百万贯的金银珠宝正在韩风的海盗船上朝江南运来。消息一传到临安,满朝文武顿时炸开了锅。许多官员痛心疾首,大骂韩风丢尽了天朝上国的脸面……
但是真正的漩涡并不在朝野之中。虽然南洋那里还十分炎热,可是长沙已经是一片寒冷。穿着厚厚袍子的学生,捧着书籍,摇头晃脑的背着书。院落里的大树,早已落尽了树叶,天空阴霾的似乎要下雪似的,不时间吹过的狂风卷起院落中的落叶,在天空中打着旋,再缓缓落在地面上。
“先生,你命我做的题目,我已经做好了。”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老者身前。老者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暖炉边,双手在炉火上方缓缓移动着,眼光却有些呆滞的看着窗外的寒色。似乎那一阵阵室外的狂风,让他从心底里凉似的。
“不要再读了!”老者转过身来,对着满堂学子喝道。宽大的房间里,读书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老者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个年纪轻轻的张蓦,轻声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完了功课,就和你的同门说说你的心得,取长补短。”
张蓦躬身施礼,随即面朝着自己一众同门,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拿着一本书,朗声说道:“诸位同门,先生前些日子给了我一个题目。是说我们中华上国和四夷之间的关系。张蓦不才,斗胆一说,若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请诸位同门和先生指正。”
学子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饶有兴致的看着张蓦。岳麓书院本来就不是个很保守的地方,宋代的科举也并非明清之时的八股取士,此时的科举算得上灵活自主,最著名的莫过于苏轼在科举之时,六百多字就把仁与义在治国中的道理说得淋漓尽致,一举震惊朝野了。所以,岳麓书院经常让学子们自己讨论,已经成了常事。
张蓦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五官却生的颇为英气,声音晴朗,掷地有声:“从古至今,中原和四夷之间的关系,可分为三类。其一,便是吞并。凡是受到中原文化影响较深的地方,在中原军力可以达到的时候,必然会并入中原版图。商周之时,我们岳麓书院所在都是蛮夷之地。而如今呢?就算是两广都不能说是蛮夷之地了。这便是吞并扩张的好处,不断扩大中原的版图,儒家说:四海一家。便是这个道理了!”
诸位学子暗暗点头,很是赞同张蓦的说法。就连坐在火炉边的老者,也露出一丝笑容。
张蓦胆气更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其二,便是羁縻。只不过,这种方法,我却不是很认同。通常这样的小国都是离中原比较远,又不服王化。时不时会侵扰中原。于是,中原王朝在武力征服很难实现的情况下,通过出使和一定的军事压力。让这些小国成为藩属。可是这样的途径收纳的属国,反复无常。他们不理解儒家‘四海来朝’的想法。他们的心中只想从中原捞到好处。于是,他们一次次进贡,用微薄的朝贺,换取中原大批赏赐。稍有不满,便马上造反,其实,造反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危险。通常,中原不会浪费巨大的军力财力去灭掉这些小国。反而是小惩大诫之后,小国继续归附,朝廷会多加一些赏赐。日子久了,这些反复无常的小国,就会用叛变来讨要好处,用朝贡来勒索中原。真腊便是这一类国家的代表。”
学子们低声议论了几句,却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是那位老者的脸上,笑意已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阴郁之色。
张蓦并没有看到先生的脸色,继续大声说道:“其三,便是和亲。无论是昭君出塞还是文成公主嫁于松赞干布,都是此中典范。只是到了大宋,和亲却有些过火了,许多小国,表面上臣服大宋,却时不时和大宋添乱,像交趾、爪哇这样的国家便是如此。朝廷和他们作战,大部分都是取胜,偶尔有些失利。可无论是取胜还是失利,朝廷都赏赐给他们大批金银财物,更有许多时候,用皇族女子下嫁,以示笼络。学生以为,这种做法,不可取……除非是王昭君又或者文成公主时期,用和亲赢得时间和和平。否则的话,这样做,只是养坏了那些小国而已……”
张蓦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身后一声怒喝:“你是走火入魔了么?这样的论调,岂能说得出口?我们中原大地,大宋王朝是堂堂礼仪之邦。宁可那些异族小国有负中原,我们也要以德服人,以宽厚仁爱让他们感受中原王化……以你之见,竟然是要大宋放下身段,去和那些弹丸小国争夺一时之利吗?”
张蓦陡然一惊,急忙转身看去,却看到那位胡子已经花白的老者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道:“你怎能如此想法?”
张蓦向来对先生都极为敬重,可如今说的是自己对于中原与四夷之间的观念,大宋的士人大多还是有骨气的,就算是被先生骂了,也要辩个明白。错,也要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绝不会因为先生骂了两句,就不敢坚持己见。
“先生,学生不敢。只不过圣人之道,说的是以德服人。对于那些蛮夷,要用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和朝廷的仁爱去感化。可是学生看遍史籍,却真没发现哪些蛮夷是被感化的。匈奴人被卫青霍去病打的一蹶不振,从此不能为祸北方。突厥人被李靖大败,外患消弭。五胡乱华,正是冉闵的杀胡令让我汉人奋起,以杀制杀,才能击败五胡,恢复我汉人基业。所以,学生以为,对于蛮夷,能说理便说,不能说的,武力当然是第一选择!”张蓦虽然身体微微前倾,抱拳作揖,可神色间自然有一种凛然之色,显然对心中想法十分坚持。
老者悠悠叹道:“你本是我朱熹最看好的学生。来年科举,就算不能高中状元,三甲之列也很难失手。但是,你这么想,就危险的很了。假如你高中之后,在朝为官,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岂不是四夷稍有不妥,便要刀兵相见?”
“汉武帝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张蓦淡淡的说道:“学生以为,大宋少的,正是这一点。”
朱熹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对张蓦的看法不以为然。
“若是你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是中了进士,将来也不会有很大成就!”朱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那可不一定!”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也有些沙哑,却充满了诱惑的磁性。满堂学子忍不住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位黑衣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位腰悬长剑的精悍之士。这女子披着黑色狐毛大氅,迎风俏立,寒风吹起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站在满园落叶之中,飘然如仙子一般,直叫许多学子竟看得出了神。
朱熹一见到她,脸上那布满皱纹且松弛的肌肉就忍不住抖了抖,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那位女子缓步走进书堂,走到张蓦的身边,轻启朱唇,吐气如兰:“这件事儿啊,我得告诉你,别听你先生的。放心去考科举,你这想法,跟我家大人一模一样。若是你们见了面,八成很能谈得来。”
“林珍,够了。不要用韩风来误导我的学生。”朱熹厉声喝道。
许多学子已经忍不住低声哦了一声,岳麓书院人人都知道,朱熹正是被韩风打下神坛,一手送回了岳麓书院。这位在大宋叱咤风云一年多的年轻人,在岳麓书院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就连他的那些亲信和传闻中神秘的红颜们,都是这些年轻学生们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
看到这位如此美丽的女子,充满了诱惑力的仪态,再听朱熹叫出林珍这个名字,学子们的心情自然难以平静。
“朱老先生!”林珍轻声说道:“我千里迢迢从临安来到长沙,并不是来找您老人家吵架的,而是有事相求。”
“求我?”朱熹冷笑道:“韩风神通广大,韩家权势滔天,有什么事是要求我的?你未免太看得起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吧?”
“老先生不妨借一步说话。”林珍径直走到门外。
朱熹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许多学生偷偷把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听自己的先生跟这位美艳的女子到底要说些什么。
“有话就说吧。”朱熹淡淡的说道。
林珍欠身施礼道:“朱老先生。这几日,我家大人要来长沙府求见先生,有事相商。先生届时万勿推脱!”
朱熹心中一震,已经隐约猜到了,韩风若是来到长沙府,找自己会是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两个不要
胜利归来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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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昏沉的天空仿佛就要压到人的头顶,令人窒息的寒冷空气肆无忌惮的钻进衣服的缝隙中,顺着领口袖子把冰寒带给每个人。就算是最强壮的人,在这要命的鬼天气里,也要拢进袖子,缩着脖子,缓慢的走在狂风呼啸的路上。
一粒细小的沙子钻入韩风的眼睛,那种说不出的难受让韩风立刻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指一顿乱|揉。反应的这么快,可依然有一点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大人想到就快要看到林珍了,居然落泪了!”李飞镖笑嘻嘻的说道。
无法点了点头,附议道:“情深义重!”
韩风的眼睛终于好受了一点,放下手掌,没好气的怒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居然连顶头上司都敢调侃?以后还指望升官么?还指望涨俸禄么?”
一听见升官发财,李飞镖立刻换了一副脸色,对着无法责骂道:“和尚,你是出家人,我随口说句玩笑话,你怎能信以为真?”
几人说笑间,前方领路的一名骑兵调头跑了回来,在韩风身前翻身下马,抱拳道:“启禀大人,前方的镇子是前去长沙府最后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此去长沙府还有五十里地,今天肯定是到不了。”
这一行人从南洋坐船径直返回到广南东路上岸,一路北上。路况却不是很好,尤其是过了广南之后,山路特别多,加上又是大冷天,走在路上简直是受罪。沿途倒是有消息灵通的官府想要送几辆可以放置暖炉的马车,却被韩风拒绝了。毕竟,自己不来这儿游山玩水的,时间紧迫,马车怎么可能比马儿跑得快?
迟疑了一下,那个骑兵接着说道:“问题是,那个镇子,没有客栈……”
韩风看了看跟随自己往长沙府赶路的这十几二十个人,苦笑一声:“那咱们就去镇上看看,谁家院子最大,就去借宿一宿。好歹咱们都是当官的,应该会有些土财主拍马屁。”
一块破败的石碑,长满了枯草,在崎岖的道路尽头,颓废的斜立着。上边有些残缺不全的“庚龙镇”三个字,让韩风看了半天。这块石碑至少也要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石碑的后边,就是庚龙镇,如今还只是下午时分,镇上理应是很热闹的时候,却显得有些萧条,死气沉沉。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人路过,看到这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官员,都下意识的低着头走到路边。
韩风的耳朵挺尖,有两条汉子抱着膀子站在路边屋檐下,其中一人似乎嘟囔了一句:“没完没了了么?怎么还有官府的人来?难道是连孤儿寡母也不放过?”
韩风索性丢下鞭子,跳下马来,身后的队伍齐刷刷勒住马头,转眼之间,跃下马背的官兵前后左右将四周道路全部封锁,气氛森严,吓得路上行人动也不敢动,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些官兵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韩风一步步走过来,那两条汉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约而同的低下脑袋,不敢看向韩风。天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年轻官员,看他身上的服色,只怕比起长沙府的官老爷们,身份也只高不低。再看他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怎么都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看起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捏着几条人命……
“两位,问一下!”韩风带着阳光微笑轻声细语说道:“这镇子看起来不大。你们看我这一行十几二十人,想找个地方借宿一宿。不知道谁家地方宽敞,能住得下这么多人呢?”
一听是这件事,两条汉子都松了口气,年纪小些的汉子急忙说道:“官爷,张富贵张员外家里是有地方的。您是官爷,张员外不会拒绝您……”
年长的汉子却伸手拽了拽小伙子的衣角,正滔滔不绝的小伙子愣了一下,马上住了口。这个动作虽然十分细微。可韩风现在做的就是细作司这行饭,小小举动落在眼中,韩风反而背负起了双手,转向年长者,冷冷的问道:“在本官面前,有话就说,何必做这些小动作?”
两条汉子面面相觑,却是不敢答话。
“说!”韩风声调猛然提高,一记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边,吓得两人面如土色。
小伙子正要说些什么,年长者已经挺身而出,低声说道:“官爷想知道也不难。不久前,镇上出了命案。张员外纠缠其中,每天都有人堵在他家门口哭丧,吵吵闹闹。方才小人不让同伴说下去。其实是怕官爷去了张员外家,被人堵着门嚎哭,住的难受。反而不如去小门小户家中,哪怕是挤点,至少睡得踏实。”
韩风回头看了看自己那群虎狼般的部下,不觉有些好笑,若是真的有人在镇上捣乱,这些部下往门口一站,哪个还敢来哭闹?难道就不怕官府吗?
问清楚了张富贵家所在,韩风随意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去。
跳上马背,众官兵都侧目看着韩风,这位总领大人淡淡的说道:“大老远走来,当然要住的舒服点。走,就去张富贵家!“
庚龙镇是个很小的镇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三百来户人家,一千来人模样。镇子上只有一条大路还算宽敞,路面上铺着青石板,相对来说比较整齐。而板面略显崎岖,仿佛是有人故意把青石板*,这样的话,哪怕是下雨的时候,路面也不会太滑。看那石板的刮痕,应该不是很久。
韩风笑了笑,修路的人,也是一番苦心啊!
顺着唯一的大路走了不算太远,韩风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被吹进了沙子,而是看到了一口棺材,一口很大的黑漆漆的棺材,就当街摆放着,数十人或站或跪,就在棺材边上。更多人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仿佛默哀一般,浑然没有大城镇里围观的气氛。棺材正对着一扇大门。大门红漆深沉,门口摆放着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门匾上用端端正正的瘦金体写着“张府”。
马蹄声惊扰了这一群在哀思的人们,上百人侧目望去,只见一小队官兵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缓缓行来,却没有多少人表现出害怕或者尊敬的神情。反而有不少人借着吐痰,重重的一口啐在地上,眼角的余光十分不屑的打量着这群官兵。
无法勃然大怒,从北到南,从琉球到海外,曾几何时有人这么不屑一顾的打量过和尚?真是佛祖都有火。双手在袖子上一卷,小和尚就要抢出去跟人理论,一支马鞭横在身前,小和尚抬头一看,却是韩风挡住了自己。
下马而行的韩风独自一人朝着那口棺材走去,阴暗的天空下,黑漆漆的棺材显得十分肃穆,周围洁白的花圈,数不清的挽联,满地散落的黄表纸,洒落在火盆外的纸钱,还有那些在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这场面让韩风不觉心中一动!
“去世的是什么人?”韩风轻声问道,当那位低着头小声哭泣的女子抬起头来的时候,细作司的总领从她眼中看到的,却是轻蔑的愤怒。
“我丈夫的名字,要是告诉了官爷,生怕官爷觉得辱没了。”那女子冷笑着,恶毒的说道:“难道官爷要送个挽联么?”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韩风是个品级不低的官员。可区区一个镇上民妇就敢这么驳斥一名官员,实在是太大胆了。若不是有什么隐情,很难说得过去。
韩风压下心头的火气,淡淡的说道:“既然路过遇到,烧张纸也是应该的。”
说着,韩风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纸钱,缓缓朝火盆中递去。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纸钱,快要碰到那飘摇不定的火头,忽然纸钱被人劈手夺了去,那女子淡淡的说道:“我丈夫一生清苦,可受不起官爷烧的纸钱。”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韩风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接二连三的被那女子顶撞,一怒之下便站起身来,朗声叫道:“就算你们看着做官的人不顺眼,跟我有关?就算你丈夫有什么委屈,去长沙府告状去啊?在这里撒野做什么?若不是看你是个女流之辈,小爷……”
韩风的话音嘎然而止,一个最多只有九岁的小孩子,惊恐的瞪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快步跑过来,不顾自己还在披麻戴孝,一头扎进那女子的怀里,回头直勾勾的看着韩风,脸上的恐惧之色无法掩饰,却依然倔强无比的抱着那女子的腰,似乎要保护她似的。
细作司的官兵见韩风发怒,第一时间走上前来,十余人的脚步几乎同时踏下,整齐划一,杀气凛然。
原本默默无语的老百姓,沉默着聚拢在一起,却是坚定的站在官兵和韩风的中间,冷漠的看着那群官兵……
韩风举起手臂,高声叫道:“不要吓到小孩子,不要对老百姓动手。”
第三十二章 莫大好处
下午才从北京回来,然后马不停蹄的写了两章,好晚了,我去睡觉……
白天继续写……
好困啊啊啊啊……在北京好累啊啊啊,好忙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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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作司的官兵听到韩风的吩咐,手中已经抽出一半的钢刀,又缓缓的塞了回去,刀身摩擦着刀鞘,那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旋。
韩风淡淡的说道:“一个国家的军队,是用来对付外敌,保家卫国的。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国民。如果一个朝廷的军队,只知道吓唬老百姓,却不敢和外敌作战。这样的军队,干脆自己去死吧。”
官兵们知道韩风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一个个哑口无言。
“我真的只是路过,不晓得你们和张富贵之间有什么纠葛。我有急事赶往长沙府,只想在张家借宿而已。”韩风悠悠说道:“所以,我不想利用自己官员的身份镇压你们。可你们也要配合一下,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至少……今天不要!”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部下:“他们日夜兼程,跋涉千里,没有睡过几次好觉,为的是大宋的江山社稷。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诸位乡亲,拜托了。”
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黄纸飘飘摇摇飞上半空,再旋转飞舞着落下。
“嘿……今儿个真邪门啊,平时哭哭闹闹一天都不停,这会儿没动静了?”大红门被人拉开,几名护院的手提朴刀,护着一位有些瘦小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那个年轻人言语轻佻,脸上还带着懒洋洋的笑容,说道:“是不是哭的没力气了?嗓子哑了?本少爷送你们几壶茶喝吧。哎呀,平日吃晚饭之前都能听见这儿唱大戏似的哭闹。今儿个这么安静,闹得本少爷连饭都没有胃口吃啊!我说段家娘子,你那嗓子不错,哭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通放肆的长笑,在几名护院合音似的赔笑下,听起来分外刺耳。韩风皱了皱眉头,穿过人群,走到少年面前。
正在狂笑的少年,笑声猛然停止,嘴里像被人塞进去一个大鸭蛋,张开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韩风的服色和腰间的鱼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掐指算计。忽然间,一脸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少年的脸上,腰仿佛没了骨头,瞬间弯下超过九十度,口中大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位大老爷光临寒舍,张家蓬荜生辉,深感荣幸!”
韩风懒得表明身份,淡淡的说道:“枢密院的……要去长沙府公干。路过庚龙镇,想要借宿。”
“这是小事啊!”少年满脸堆笑,腰像弹簧似的又立了起来,多少还保持着一丝弯曲:“我们张家什么都没有,就是空房间多。大人要借宿还不简单啊,我这就吩咐人去收拾客房!”少年说着踮起脚尖,看着远处的官兵们,喃喃说道:“收拾十来间房没问题……”
看到韩风和张家少年说话,门口的人们纷纷露出鄙夷之色。韩风心中郁闷无比,索性喝问道:“你们张家跟这哭丧的段家,到底有什么纠葛?小爷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莫名其妙被人给脸色看。给小爷说清楚了!”
少年连声答应,侧首低声对那几名护院吩咐道:“快去通知老爷出来,叫人准备房间。这位爷比起长沙知府还得高半级……得伺候好了!”
傻乎乎的护院一听比知府老爷还大,顿时傻了眼,一窝蜂似的朝院子里跑。
少年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大人只怕是刚来我们庚龙镇吧,这段公案不知道也不奇怪。这段家纯属咎由自取。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被官府判了问斩之后,段家人就成天抬着棺材在我家门口闹事。我张家是庚龙镇大户,怎么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就任由他们闹去。”
“是你们勾结贪官,杀人灭口吧!”段家娘子厉声喝道。两边人顿时吵闹了起来……
韩风的部下们担心会形成群殴,飞快跑了过来,尽力弹压场面。吵闹了许久韩风才算闹个明白。段家并非什么富贵之家,只是个还算殷实的家庭。几代下来,就这一代出了个段庚读书很是不错,上京考试却也名落孙山。回乡之后,就在庚龙镇开个私塾,一边教人读书,一边摩拳擦掌,准备再去赴考。
张富贵是庚龙镇最大的富户,在镇上时常欺压百姓。寻常人想着贫不与富斗,忍气吞声罢了。偏偏这个段庚不服气,成天写些文章臭骂张富贵,张富贵想要玩弄把戏占人便宜,段庚就跳出来揭发张富贵的心思。日子久了,两家就势同水火。镇上的人,知道段庚知书识礼,又有功名在身,张富贵也不敢乱来,就渐渐和段庚团结在一起,跟张富贵这个土皇帝闹上一闹,叫他不敢如此放肆。
时日久了,张家人怀恨在心,经过长时间的挑衅,终于找到个借口,张家长子带着一群护院,冲到段庚家中,暴打段庚。段庚无路可逃,跑进屋里拿起菜刀,想要吓走对方。却没想到招来更狂暴的殴打,混乱之中,段庚错手砍伤张家长子。随后,张家长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有功名在身的段庚,自己去长沙府出首,没想到的是,马上被长沙府以杀人罪革了功名,随即打入大牢,几番严刑拷打之后,长沙府给定了问斩。
若仅仅是问斩也就罢了。在大宋,乃至历朝历代,问斩这种罪名都是要刑部和皇帝亲自复核的。皇帝当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除非是涉及到大臣的命案,余下的都是刑部处理。刑部觉得此案有疑,要驳回重审。长沙府打探到这个消息,抢在刑部*没到之前,就秘密|处决了段庚。罪名是,在狱中煽动*……
之后,本地文人学子许多人联名告状,又到处奔走,要还段庚一个公道。可消息都石沉大海,众多人的努力全部白费。
段家娘子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破烂的布匹,双手高高举起,布匹血迹斑斑。那上边不知道是段庚咬破手指还是如何,用鲜血写下的几行字: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
无法有些诧异的看着这行字,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韩风仔细想了想,淡淡的说道:“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这是汉朝的法律。说的是,有人想要伤害别人的时候,被对方杀死,应该判为无罪。后半句,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是唐朝的法律,说的是小偷或者别的人私闯民宅,应该被打四十板子,若是他们被宅子的主人杀死,也是活该……”
无法恍然大悟,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低声说道:“那咱们大宋的法律?”
“一样的!”韩风有些黯然,看着那块在风中摇摆的布匹,上边已经成了黑色的血字仿佛凝聚了无数控诉。收敛心神,韩风说道:“就因为大宋有法律,刑部才把案子驳回。没想到,长沙府已经抢先把人给杀了……”
“大人,您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张家少爷有些急了。
韩风并没有答话,只是意兴阑珊的看向自己的部下:“庚龙镇,我不想住了。咱们连夜去长沙府。弟兄们还能撑得住吗?”
“放心吧总领大人……”到处都是中气十足的回应。
那一队忽然来到庚龙镇的骑兵,就这么纵马离开,只留下愤怒的人们和张家对峙。
不知道策马狂奔了多久,天色已经一片黑暗,韩风忽然勒住马头,俊朗的脸上掠过一丝坚毅的神采,厉声喝道:“和尚!”
无法急忙策马跟上,高声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辛苦你一趟,持细作司铜牌,要求沿路官府配合。以最快速度赶往临安,找刑部尚书罗弘毅大人。叫他准备好这个案子的卷宗,移交皇城司。然后,你告诉苏夕颜,拿到证据之后,一定要把长沙官府给我翻个底朝天。跟这个案子有关也好,无关也好。哪怕是一个长沙九品官员逛窑子用了公帑,小爷都要他革职、入狱、流放!”
韩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禁让无法和李飞镖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你去找我爹,上书弹劾刑部……”韩风冷冷的说道。
“可是罗弘毅大人对总领很不错啊……”无法急忙说道。
韩风狡黠的笑了笑:“没事,只管弹劾。只要你在弹劾之前找到罗大人就行。他明白我要做什么。我爹也知道!”
无法答应一声,有些迷糊的抓了抓头皮,退到一边。
李飞镖按耐不住问道:“大人,本来咱们去长沙府,是要去找朱熹等人。希望这些和我们政见不合的士人也能和细作司团结在一起,支持大宋对南洋的征服!现在半路上插手这件事,大人是不是有些热心过头了。一句话交代给皇城司去办就是了!”
韩风锐利的目光落在这位跟随自己许久的亲信身上,淡淡的说道:“我不妨告诉你,除了我韩家能掌控的士人之外,别人都很难支持对南洋的出击。哪怕是以海盗的形式。所以,我才要亲自过问这件小事。岳麓书院是南方最大的书院,影响力也是最大。段庚虽然不是岳麓书院出身,却和那里的学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时常在一起谈论国事、舞文弄墨。”
“我帮段庚平反,可以拉拢岳麓书院的文士。还有,为段庚奔走的人中,也有朱熹的身影。这个老家伙,虽然有些混蛋事我很不满意,但是这件事还算他做对了。他现在狗屁都不是,官场就是这样,下了台的三品官员还不如个九品芝麻官。他现在说话没人听,我出手平反,朱熹还得欠我的人情!”
顿了顿,韩风接着说道:“如果这件事做好了,对我们细作司有莫大的好处。我敢打赌,将来你们一定会为我今天的决定骄傲。”
“如果不是要拉拢士人,大人还会为段庚平反吗?”李飞镖喃喃问道。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韩风傲然一笑,锐意十足!
第三十三章 舌战群儒(上)
每天早晨,朗朗读书声都会从岳麓书院中传来。无论是狂风还是暴雨,从来都不能打断那些求知的声音。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辩论,每一天都在岳麓书院发生。学子们握着书卷,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场面,早已让长沙人见怪不怪了。
朱熹有些疲惫的坐在廊台上,裹着厚厚的外袍。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要是换了十年前,自己绝对不会穿这么多衣服。可现在,就算裹的像个粽子,依然觉得有些寒冷。一大早起来,就看不到太阳,天上一朵朵暗淡无光的云彩掠过,似乎故意不想让这位垂垂老矣的人得到温暖。
学子们依然在读书,稍候还有对典籍的辩论,曾几何时,朱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可今天,老人家已经提不起这个精神了。张蓦这个得意门生对他的冲击很大,学生是不是一定要和老师的观点一致?还是说只有敢于打破老师给予的桎梏才能化茧成蝶?朱熹没觉得自己错,但是张蓦也不觉得自己错——于是,师徒俩虽然保持着礼节,可已经一天没怎么说过话了。
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朱熹面前的池塘里,在水面上静静漂浮,从朱熹的足边流过。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从朱熹心头掠过。他有些懒散的扶着廊柱站起身来,想要回到书院里,跟学生们说说话,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猜到会发生什么的朱熹,扶着柱子一动不动,目光看向大门处。过不一会儿,大门被人推开,一位神色困顿的年轻官员出现在大门口,身后跟着十余名官兵。
“朱老先生!”韩风连夜赶路似乎感染了风寒,打了声招呼,便轻咳两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吩咐属下在门口等候,自己快步朝朱熹走去,轻声说道:“许久未见了!”
朱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于韩风,他自然是一点好感都欠奉。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一手把他从高高在上的官位上拉下来,更是因为这个人做的所有事,都和朱熹心中的道德观价值观相悖。一个靠暗杀、暴力、阴谋走上高位的年轻人,绝不是朱熹欣赏的类型。他更喜欢的是那些两袖清风,以天下为己任的清高学子!
“韩大人去了南洋发财,怎么有空来长沙府?难道是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进没进棺材?”朱熹冷冷的挖苦道。
韩风快捷的脚步一点没有停滞,仿佛没有听见朱熹那浓厚的嘲讽之意,笑呵呵的走到朱熹的身边,十分随意的靠在廊台上,淡淡的说道:“朱老先生,你们政见不合,有些私仇。这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我今天来找你,为的是国家大事。老先生既然说过读书人要以天下为己任,想必自己会以身作则的吧?”
笑话!难道说带着一群海盗下南洋是为了国家?朱熹轻蔑的打量着黑了不少的韩风,昏花的老眼掩饰不住他眼神中的蔑视。
“韩总领。老夫离开临安回到长沙,这些日子想过的事很多。诚然,老夫有许多过错,也得到了惩罚。比起当年在官场上的日子,现在每天教导学生读书,过的倒也不亦乐乎!”朱熹回过头看了看还在不断传出读书声的书院,自豪的说道:“岳麓书院里的学子,老夫不是夸口,称得上是南方最优秀的人才。大宋的未来栋梁,这书院里会有不少人!总会有人能够为国为民出力。老夫不才,只能为朝廷培养些人才了。”
韩风耸了耸肩膀,坦然无比的说道:“大宋历来是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士子对朝廷的影响力极为强大。对南洋的举措,就目前来说还是小范围,一旦扩大之后,天下士子必然议论纷纷。其中和朱老先生意见相同的,不在少数。朝廷的举动,不能动摇士子这一阶层。所以,我只能寻求途径,让天下士子理解我的做法!”
“你的做法?”朱熹哈哈大笑起来,花白的胡须眉毛不住抖动,满脸皱纹似乎都绽放开来,放声叫道:“韩风,以前别人说你疯,我还不怎么觉得。现在我可真觉得你疯了,明知道你那一套我最反对,居然来找我商议……哈哈哈哈!”
“说到在南方的影响力,岳麓书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要入手,当然要先取岳麓书院,其他的自然就好办多了。”韩风轻描淡写的说道。
朱熹渐渐收敛起了笑容,冷冷的看着韩风,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可以调动手中的力量,把岳麓书院关闭。也可以把钢刀架在我这些学生的脖子上,逼他们说出你想要他们说的话。这样做,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别指望我会站在你这一边。圣人以仁德治国,绝不是像你这样!”
两人争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韩风漠然看着朱熹,并没有做声。院落里的读书声渐渐停止下来,学生们听见门外的吵闹,纷纷放下书本走到庭院之中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袭带着灰尘和皱褶的官服落在那群学子的眼中,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学子们想想朱熹的言语,顿时都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位在大宋官场崛起最快,并且从不走寻常路的年轻官员,不知道在岳麓书院引发过多少次争论。但是当他真的出现在这些学子面前的时候。学生们反而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了。
寂静的气氛让人窒息,站在门口的官兵们冷淡的看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浑然不觉大人到底要找这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生们做什么。对于无法和李飞镖来说,他们更相信的是自己手中的武器。他们还记得韩风曾经说过——无论多强大的笔杆子在钢刀面前都是一截不堪一击的破木头。
可是他们往往忽略了韩风说过的下半句:不过,钢刀可以征服,笔杆子才能收服!
“听说,每天晨读之后,都是岳麓书院的辩论时间。”韩风洒脱的环视着一众书生,清晰的说道:“区区不才,今日愿和岳麓书院众位才子舌战一番。不知诸位可敢应战否?”
这简直是以卵击石,不少书生的脸上都露出了轻蔑的神色。说到动手打架,拿刀杀人。那韩风才是行家里手,可说到玩笔杆子斗嘴,这是书生的长项。别的不说,这里的书生每个人都能轻轻松松的把典籍如数家珍,韩风?行吗?
“我给你这个机会!”朱熹诡异的笑了笑,看起来,这位前任大员毫不介意韩风在自己学生面前出丑。
走进温暖的房间里,整个岳麓书院的学生都已经聚集在一起,带着种种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位年轻高官。他们中,有的人觉得韩风只不过是个官二代而已,若不是遇到一个好爹,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有的人以为韩风那些行径,以暴易暴,违背圣人教导。也有人对韩风的过往暗暗赞许,却多少保留了一些态度。毕竟,大宋的衙内们,恶名在外啊……
“学生们都已经到齐了!”朱熹端坐在韩风对面,微笑着说道:“总领大人想说些什么?”
韩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那些老老少少学生,这些都是南方出名的学子,许多人都有资格高中进士,日后成为自己在朝中的同僚。但是今天的韩风绝对不能退让,或许在别的时候,士人阶层是一堆垃圾。可是在大宋就不行!如果没有士子的支持,许多国策都无法在官家那里得到通过。甚至已经得以推行的政策也要夭折!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但是皇帝也要考虑自己的统治基础。如果说隋唐之前的中华,是依靠士族为统治阶层的基石,那么大宋的基石就是千千万万的士子。是这些读书人支撑起了大宋的皇权,也是这些读书人在扶植并影响着赵家。正因为大宋朝廷对读书人的善待,才会有无数有血气有傲骨的年轻人,从低层一步步走出来,成为栋梁,甚至是不畏权势的天之骄子。寇准、包拯……这些敢于拉着皇帝袖子,唾沫星子喷皇帝一脸的大臣,就是和眼前的学子一样,一步步踏上朝廷的最巅峰!
中国从来都不缺有骨气的人啊!韩风的心中暗暗叹了一句。自己今日的举动影响深远,能否拉拢到士子阶层,无论是对南洋还是北伐,无论是对细作司还是未来的朝廷!都是极为重要的臂助。
“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才子。说实话,我韩风连一篇完完整整的文章都未必能写得完,跟诸位比文采比典籍,那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韩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清晰的传入每个学子的耳中。
“我坐在这里,和诸位共谈。是因为我相信一句话。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你们会知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从而明白什么才是对国家民族最好的做法。”
韩风淡淡的说道:“开始吧!”
第三十四章 舌战群儒(中)
一时间,满堂书生沉默无语。不是他们没有胆量去面对一名来自细作司的高官,而是他们心中实在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个独行特立的官员。这样的人物,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从书本上看到过。如今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接受自己的询问,心中这般冲击实在难以言表。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到底是岳麓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站起身来,作揖施礼道:“韩大人,晚生请问韩大人,治国当以何为根?”
韩风一改往日轻佻跋扈的仪态,严肃的说道:“若是按照典籍里的话,自然是以仁治国。甚至说,以武治国也没有错。但是我却不以为然。治国,当以法!”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大人说的轻松,九泉之下的李氏家族只怕泪流满面。他们可曾经过国法审判,便都死在大人手中。现在却口口声声说个法字,岂不是贻笑大方?”
或许是两位胆大的学生点燃了书院里的气氛,学生们不再沉默,议论纷纷。诚然,这个问题丢在韩风的身上,让这位年轻的总领大人难以回答。自己就是带头违法的那个人,又如何能谈论什么依法治国呢?
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落在韩风的身上,他们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挑衅,仿佛是想要看到细作司的大人在这里当场出丑。
韩风缓缓说道:“我听过一句话,有法有天的时候,老百姓以法自卫;无法无天的时候,老百姓替天行道。不错,我一直很认同这句话。或许你们并不理解我说的法是什么?这个法并非放诸四海皆准。而是在一个国度之内,建立在每一位子民的利益之上。如果是为了保护达官贵人而设立的法律,那么不要也罢!真正的法,应该是保护每个人。在他们受到欺凌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拿起菜刀去讨还公道,而是去寻求官府的处置。在他们的心中,官府能够给予他们一个公平合理的处置。如果官员做不到,他们可以有别的途径,连这位官员一起弹劾下去!”
“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才是真正的法。不错,我杀了李玄、杀了李四维……我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辩解。但是归根到底,诸位学子请扪心自问。如果我不杀,他们会死吗?答案,就在你们每个人的心中。所以,现在的法远远还不是最公平的法,就连我这样的官员,都会迫不得已寻求最极端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更何况那些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弱小百姓呢?”
韩风缓缓抬起手臂,就像带着千万斤的重担,指着朱熹,对着那些侧耳倾听的学生说道:“你们的老师犯过法。他把一个无辜的官员投送大牢,把一个弱质女流打得遍体鳞伤,只为了私仇。最后是如何被发现的,我相信你们也都很清楚。”
“所以,我说的法,并非是制定了完整的法律,构造了足够的体系就可以安枕无忧了。而是要一代代人的努力,把法律精神灌输到每个人的心中,让他们记住,只有人才是法的根本。如果——”韩风顿了顿,大声说道:“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法律的仆人,那才会真正得到安全!”
岳麓书院的学子们低声耳语起来,不得不说,韩风的话语很大程度上冲击了他们的思想。自古以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都是一句空话而已。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难道说太子爷打死个平民,还要偿命不成?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知道,太子爷打死平民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真的有一天,人人都是法律的仆人,法律是制约每个人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太子爷还敢打死平民吗?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既得利益集团和无利益集团。既得利益者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一切,封杀无利益集团上升的道路,防止他们进入自己的集团!”韩风潇洒的笑了笑:“我是既得利益者,这一点我不否认。现在的科举,就是给诸位学子开辟一条上升道路,给予诸位一个可以成为既得利益者的机会。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得不到这个机会。而得到了这个机会的人又会怎么样?”
韩风提高了声调:“长沙知府袁子通二十六岁考中进士,历任各地官员,三十七岁来到长沙府担任知府。他是平民出身,现在他做了什么,诸位应该很清楚吧!”
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学生站身起来,平静的看着韩风,淡淡的说道:“大人,你说的法不可能实现。如果学生没有想错,大人口中的法,是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基础上,讲究的是自由和权利,限制的是不受约束的权力!没有前两个原则,根本做不到最后一点。既然做不到最后一点,又谈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呢?”
韩风顿时心中一动,难怪历史课本说在南宋的时候,中国就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果不其然,自己说的的确是法治社会的基础理论,但是落在这个受传统封建教育的学子耳中,就能很快反映出这个理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在的土壤之中。这是很显而易见的,已经掌握了权力的人,无论是皇族还是贵族,怎么可能同意把自己的权力交给广大屁民去监督去限制?哪个屁民敢站在金銮殿说出这番话,马上会被愤怒的大臣们用口水喷成马蜂窝!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韩风斯文有礼的问道。
那个学生淡淡的答道:“张蓦!”
韩风点了点头:“很好,你说的很多。所以,我和我的细作司,只能用我们的办法来主持公道。当我们的士卒在江北浴血奋战,粉碎金兵江北大营南下阴谋的时候,是谁在背后给我们放冷箭?让我们的同袍冤死在沙场?当我们的战友欢天喜地的娶妻迎亲之时,又是什么人活生生把喜事变成了丧事?李玄奸|淫掳掠,贪墨公帑,挪用军饷,该不该杀?李四维公报私仇,该不该杀?我不杀,谁能杀?谁又敢杀?是你?是你?还是你?”
韩风的手指顺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指去,每一个被韩风指到的脸,都略带惭愧的低下去。年轻人总是热血的,年轻人都是愤怒的,年轻人都有无数理想,希望自己能做个包青天,希望自己能成为寇准,又或者像狄青、岳飞那样驰骋沙场,为国征战!可理想总归是理想,当李玄,李四维站在他们身前的时候,有几个人敢像韩风那样,手提三尺青锋剑,斩尽人间不平事。
没错,韩风有家世,有背景,可他在江北,在漠北,是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名声。细作司最危险的地方,都有韩风的身影。这个权贵子弟,和平民百姓的孩子一样,纵马提枪,往来驰骋!
张蓦缓缓说道:“大人,我承认你的言语很有感染力。也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你做的事有道理。这可并不能支持你的看法!”
“你错了,”韩风微笑着摇了摇手指:“是你们问我,治国用什么?我只是回答我的理想而已,年纪,我们差不多。胸中都有一腔热血,可我并没有说,我一定要用这个办法去走官场道路。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要比他更凶更恶!同样,面对那些奸诈无比的贪官污吏,你就要比他们更奸更坏!”
“能对付奸人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奸!”
张蓦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韩风,开口说道:“大人的话,让我想起一件故事。当年包拯包大人任职开封府之时,抓住一位皇亲国戚,查明清楚犯了国法,就要按律处斩。那位皇亲国戚的家人哭哭啼啼去皇宫求情,终于求得官家出一道圣旨,特赦了这位皇亲国戚,并且派了亲信太监来开封府宣读!”
满堂学子大多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张蓦,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朱熹倒是知道这件事的,脸色微微一变,想要说句话,嘴唇轻轻蠕动两下,还是闭上了口,没有言语!
张蓦继续说道:“送圣旨的大太监快马飞奔到开封府,一路高喊着要包大人快快出来接旨!”
“这时候,包大人刚刚准备好刑场,准备用龙头铡处死罪犯。忽然听见开封府里大喊出去接旨。全场都变了脸色,这个时候来圣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辛辛苦苦给一个皇亲国戚定了罪,就要这么放了他不成?每个人都看着包大人,希望他做个决定。但是大家都明白,要是处死这个人,就是得罪官家的大事……为难之处,人人都明白!”
“那个皇亲国戚已经笑出声来,就在这时候,包大人忽然说了句话……”
张蓦悠悠收了口,顿时有些性急的学生追问道:“包大人说了什么?”
张蓦微微一笑:“包大人对公孙策说道——公孙先生,你先出去接旨,我铡完人就去看看官家有何吩咐!”
第三十五章 舌战群儒(再中一次)
书院里的学子轰然大笑,就连一脸严肃的朱熹和韩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张蓦却很严谨的看着韩风,淡淡的说道:“大人以为如何?”
“你说的对,这就是刚才我说的,对付奸人,要比他们更奸更恶。”韩风悠然神往:“包大人是大宋,不,是千百年来对法制维护的最好一个。在他的权限内,他已经把他所能够对付的奸恶,都给打落下去。”
包拯是忠臣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能聪明的在圣旨到来之时耍一个滑头。如果包大人真的去接圣旨,然后愤愤不平乃至有些郁闷的放掉那个皇亲国戚,或许会为他赢得一个极为正面的形象。可是如果包拯不顾一切砍了那个皇亲国戚,又会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这也是吵架灭族的祸事。但是,聪明的包拯耍了一个小手段,当我听不见圣旨的时候,我怎么知道皇帝是要我做什么?我是铡完人才出来的!
这并未让百余年来关于包拯的传说有所逊色,反而让高高在上,已经几乎被神化的包大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他也会滑头,让那些恶人有苦说不出,让那些权力比他更大的人哑巴吃黄连。这样的智慧,这样的手段,是在一个规矩的框架中能够运用的巅峰!
张蓦待到众人平静下来之后,才缓缓的说道:“韩大人,我最担心的是,你的细作司权力很大了。对外,你掌握着数以万计的细作,拥有一支可以随时直捣重兵兵营的豹组军队,还拥有几乎可以置许多大臣于死地的狼组杀手。对内,听说皇城司就要被你的细作司吞并,将来两司合一,你拥有对百官的监察之权。这样的机构实在恐怖到了极点,假如韩大人一直能够把这些力量用做正途,当然是大宋之福。可要是韩大人私欲大作,细作司随时可能成为排除异己,手握天下权柄的利刃!”
“学生以为,这样的机构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他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血腥组织。”张蓦严峻的脸色让人对他的判断不容置疑,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在寂静的书院里,却显得铿锵有力,每个人都能清晰的听出他的担忧。
韩风微微眯上了眼睛,张蓦其实没有说错,细作司的权柄会很大,这是特定时期的特定做法。为了整合所有的力量北伐,收复失地。为了把朝廷中的投降派和墙头草赶出权力中心。细作司必须存在。可是当一切都实现的时候,细作司何去何从?自己这些部下何去何从?皇帝会如何审视这个已经强大到了变态的机构?
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这样的特务机关,无论建立的初衷是什么,最后都沦为了皇帝和权臣手中的鬼头刀,一声令下,无数人头落地!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或许,这样的变态机构,真的不应该存在。而且,在大宋的政治土壤之中,除了眼下这个为了北伐的特定时刻,其他的时期,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机构存在。看看两百年来一直弱小的皇城司就知道了,大宋的政治体制,又怎么能够允许一个庞大的特务机关存在?
“任何人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北伐,我们不能指望有了岳武穆就能直捣黄龙。反贪,我们不能期望于第二个包大人……同样,也不能寄希望于你的细作司,韩大人,您的细作司是您手中的武器,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机构。学生不是担心大人的忠诚,而是担心,假如有一天,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又或者大人年华老去,告老还乡的时候,继任者会如何利用细作司?”
张蓦的话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刺向韩风,坦白说,张蓦的问题没有一个好回答的。韩风也不准备去回答。
朱熹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愧是自己最杰出的学生,问的问题如此锋锐,就算是自己面对韩风,最多也就是能发挥到这个地步了。只不过,那赞许的目光刚刚落在张蓦的身上,朱熹却想起之前师徒两人的斗气,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脸色。
坐在前排的一名书生,厉声喝道:“韩大人,你怎地不回答?岳麓书院里若是答不上来,坦然认输,没人会怪你!”
如果是在闹市,现在说不定已经有许多人开始起哄了,但这儿是堂堂岳麓书院,是南方最为知名的书院。这里的学子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没有人会在这当儿做那么无聊的事儿。但是他们的目光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思,一双双眼睛都看着韩风,等着这位年轻的官员如何应对。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细作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韩风傲然起身,健硕修长的身形在一群文弱书生中显得格外醒目:“我能一手缔造这庞大的细作司,也能一手把它抹掉。现如今,最大的敌人是金国,是占据了我们半壁江山的女真人。没有细作司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功夫,这场仗根本就没法打。至于你们担忧的那些,等将来天下太平了,再去朝廷慢慢吵架磨嘴皮子便是。现在想这些,是杞人忧天!”
朱熹看向张蓦,却发现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一脸沉思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韩风的意思很明显,非常时期必须有非常手段,至于这个手段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暂时顾不得。如果说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还在琢磨将来的危险,倒不如现在就抄起菜刀杀出门去好了。
“韩大人,你把细作司说的这么重要,可是老夫并不觉得,以前也有细作司也有皇城司,可是他们挡得住女真人吗?”朱熹终于亲自出手。
韩风淡淡的回应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形式,金国强而大宋弱。金人拥兵四十万,大宋也拥兵四十万。但是因为开拔费等原因,宋军出战的消耗要远远大过金国。这是从财政上来说。从军事上说,过了江便是两淮战场,北方骑兵的优势很大。而我们地处南方,军中骑兵大多配备的是大理和川中的战马。这些马耐力还可以,冲锋就不行。所以,财政收入远高于金国的大宋,打起来的消耗和金国半斤八两。我们没有机会拖垮他们。军力和金人差不多的情况下,北伐难度也很大。这就需要举国动员,积蓄一切可能的力量,来迎接北伐!”
“而且,就算我们不北伐,金人就不会南下吗?”韩风嘲讽的说道:“那些女真蛮子什么时候把合约当成一回事了?当他们觉得自己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就会南下。哪怕灭不了大宋,也可以掠夺江南财富,逼迫朝廷签下更大的合约。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动挨打。北伐一定要在金人南下之前!”
韩风索性走下了讲台,站在那群学子中间,面对着朱熹,诚恳的说道:“朱老先生,我很不欣赏你。真的,非常不欣赏。但是不代表你没有让我佩服的地方。”
朱熹哑然失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
韩风不管他的笑声,大声说道:“让我佩服的有两件事。庚龙镇书生段庚被官府问斩的案子,你可以袖手旁观,但是你没有,一直带着你的学生到处疾呼,写信给朝中同僚,恳求他们彻查此案。这件事,让我很佩服。”
“第二件事,那就早了,当年太上皇北伐的时候,在朝中,你虽然和我爹政见不合,却也是坚定不移的主战一派。你还记得为什么那次北伐失败了吗?虞允文相公天纵奇才,辛弃疾大叔风华正茂,飞虎军锐不可当,四大驻屯军视死如归……可为什么打败了?”
朱熹看着那一群已经渐渐激愤起来的学生,摇头苦笑道:“朝中始终有人不想我们打赢……大宋的力量本就不强,前方打仗,后方扯腿,不输才是怪事!”
“所以,细作司整合皇城司,监察百官,侦查敌情,这不重要?”韩风冷冷的说道:“北伐是不可动摇的大前提,为了北伐,我们可以放弃一部分人。哪怕他是真正有才的人,只要北伐之心不坚定,就立刻把他踢出参与北伐的要职。这些事,靠你们在金銮殿吵架有用吗?恶人,我来做。朱老先生,您应该知道,每个做官的,屁股都不干净,无论想扯下谁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有借口,我们要扯,没有借口,创造借口也要扯。”韩风微笑道:“这不是罗织罪名,只是让他们去一些闲职,轻松一段日子,不用坐牢,也不用担心受怕,只要不干扰我们北伐就行了!”
已经有学生暗暗点头,附和韩风的说法。毕竟,不结合全力,怎能打败金人?
张蓦倒是率先说了话:“韩大人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歪理。若是真的以北伐为大前提,倒也不能算是错……”
没等他说完,韩风就截断了张蓦的话头,冷冷的说道:“既然为了北伐,连意志不坚定的官员都可以放弃,那么,我们就不能放弃几个小小藩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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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个章节名有多好,而是写嗨了,发现还得再舌战一章,于是就继续“中”了一次。嘿嘿!
这段内容,有些读者反映很好,有些读者觉得场面单调,就是几个人斗嘴,好像无趣了点。
其实,写这一部分,是去年写大纲就已经定下的内容。
我看过读者说,韩风是个热血愤青,却没有自己的政治理念。
其实,按照我的想法,韩风是一步步在官场里磨练出来的,他的成长是有轨迹的,从一开始对付了李玄之后的茫然和撞大运,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布局整合漠北与南洋……这些都是韩风的进步。同样,在岳麓书院,韩风需要抛出并形成自己的政治理念。
对于社会,对于法律,这里包含了我的一些私货。韩风想的,就是我想的。但是在皇权社会,哪怕你造反,都不可能一步到位的改变这个社会。
韩风能做的,就是去播下种子,悄然去改变制度的一部分,让这一部分成为未来社会的基石。从而避免5000年来,我们的王朝不断轮回灭亡,越来越tm退步了……
岳麓书院是精英,天下士子是精英,改革是来自精英阶层的,所以农民起义基本失败(除朱元璋),而精英阶层容易成功。
所以,韩风必须要拉拢精英阶层,尤其这个阶层,是宋朝统治的基石。没有他们的支持,什么理念都无法推行下去,包括下南洋这样具有争议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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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继续解释,我说过,这本书要写九卷,预计字数在240万左右。所以,离完本还早。大家也能看出来,国内还没整肃,锦衣卫还没挂牌,北伐还没打,漠北还没处理,细作司在和平之后又要如何?我嘞个去,这得多少戏份啊。
第一本《大宋第一盗》,是我第一次写书,到后期结尾很匆忙,不是我想烂尾,而是没有经验,控制不住了。
现在这本好了很多,至少到现在主线依然清晰,韩风瞄准自己的目标走的很坚定!剧情也没散乱,我自己觉得很有爱!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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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北京归来之后,我在努力恢复更新,今天写到现在是2:25,很困了。所以考虑伸手跟大家要一次票,我脸皮很薄的,现在红的一塌糊涂……来吧,给票吧!扯了这么多,正文是3100字+。绝对不少!定时发布了啊!
第三十六章 舌战群儒(下)
直到此刻,许多学生才反应过来,原来韩风来到这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南洋的合理性。是的,如果按照方才大家的言论,只要是为了北伐这个大前提服务,所有的手段都可以称之为是正确的,又怎么能在一些已经不再像是藩属的小国上纠结呢?
“这是一个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的问题!”朱熹缓缓说道:“如果目的是正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还是说,只能选择正确的手段而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历史会做出他自己的判断!”
韩风冷冷的看着满堂学子:“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们都明白。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胜利者可以随意蹂躏历史的真相。他们可以把自己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胜利吹嘘成前所未有之大胜。也可以把精明强干的敌人在文字中变成一群白痴!”
“越王勾践,你不能只记得他卧薪尝胆,也要记住他宁愿去吃夫差的大便。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但是在彭城之战,刘邦被项羽打的一败涂地,逃命的时候一脚把自己的亲身儿女从车上踢下去,只为了跑的快一点……手段的运用,乃至于时势的抉择,都不存在对错。人们看到的只有成败!”
“归根到底,开封之战我们败了,北伐,我们也败了。所以,一切都是泡影,都是狗屁。穿着锦袍带着乌纱的官员们在朝廷上可以继续指责对方,把责任推诿掉。于是我们看到了太多‘不是我的部队无能,实在是金人太狡猾’这样的荒唐话。”
整个书院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去反驳韩风的话,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认同了他的想法,成王败寇,千百年来不过如此。楚霸王留下一世英名,可早已化为乌江边一缕不灭的强魂;吴王夫差成就一代霸业,却为勾践做了嫁衣裳。
韩风缓步走到张蓦的身前,每一步都似乎踩的很重,安静的书院里,仿佛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你告诉我。如果让你用一生的清誉去换取开封守卫战的胜利,你换不换?”韩风厉声喝道。
张蓦抬起头来,和韩风直直对视着,沉声说道:“换!”
“用你的名声换取北伐的胜利,你换不换?”
“换!”
韩风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张蓦的肩膀,笑道:“荆湖路的人大多是有骨气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你肯换,我当然肯换。所以,清誉让你们留着,背黑锅的事儿,就交给我办好了!”
小小的问题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事实就在眼前,每个人都明白,舍弃一些虚妄的东西可以换来实际的胜利。那到底换还是不换?张蓦已经给了答案。
“你们都出去吧!”朱熹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弟子们离开书院。
学子们尽然有序的离开书院,朱熹缓缓走到门旁,反手带上房门,转过身来看着韩风说道:“现在我不禁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韩风,你的用心,我明白。你下南洋,需要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你我都很清楚,老百姓知道的事儿很少。通常,朝廷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但是最不好糊弄的就是读书人。他们读书多,有自己的思想,会去思考问题。他们有自己的节操和观念,很难轻易被改变。偏偏这一阶层,在大宋,是最有力量的阶层。往大了说,他们可以轻易的让百姓相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往小了说,将来的官员一大半出自这些孜孜不倦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他们的理念对日后的朝局有着深远的影响!”
“所以你来我的岳麓书院,是想说服我和我的学生,同意你的观点,然后拿起笔杆子与异议者作战。没错,你的主意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已经老了,我在你手中折过一次。我不想再和你为敌,我知道你的手段……”朱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略显颓废的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我不会去管学生们的立场,你可以放手去做。如果你能真的说服他们,那就是你的本事……”
韩风抱拳道:“虽然我还是不太欣赏你,可这番话,让我心里很舒服。你的学生,我会想办法去说服的。”
朱熹苦笑一声,自己已经被赶到岳麓书院来了,面对如日中天的韩风,还指望对方欣赏自己?这也就是因为自己手中有个岳麓书院,假如不是有这个在南方威望极高的书院,韩风或许这辈子都懒得搭理自己。不过,真小人也要好过伪君子,至少,韩风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面对自己,也没有用官威压人,已经算是很好了!
怒号着的北风从长沙府穿堂而过,一所所房屋的门窗都紧闭着,若不然,灰尘会铺天盖地的冲进房间,让那些一尘不染的桌椅变得灰蒙蒙一片。
门窗既然都已经关闭,房间里的人说话自然也不虞被人偷听。尤其,房间里是专业人员,干的就是窃听等技术活儿!
“岳麓书院好大的口气。”林珍一双灵巧的手在韩风的肩背上揉捏,力度适度,让韩风舒服的眯上眼睛几乎不想睁开。
“岳麓书院怎么得罪咱们细作司的大姑奶奶了?”韩风嘿嘿笑道。
林珍手下不停,口中说道:“门上那副对联的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天底下除了这儿就没才子了吗?”
韩风缓缓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抓过枕头靠在背后,解释道:“这不是吹牛,是真牛。楚地多才子,这是公认的。岳麓书院垂名久矣,不是靠大家吹牛出来的。想想这所书院走出了多少进士,多少举人?还有许多不问功名的著名文人……大宋的四大书院,以岳麓书院为首。这样的地位,就算用这副对联也不算僭越了!”
“我既然来了长沙府,就是要把岳麓书院变成我的根据地,让这儿的笔杆子想办法为我呐喊!至于有多难,我不管。”韩风傲然说道,随即换了副口气,笑嘻嘻的看着林珍,调侃道:“你也不忍心让小爷累死的,具体用什么办法,自然有你帮我去想!”
“您这是累死人不偿命啊!”林珍幽幽的埋怨道。
“不,我是信任你。上次南洋的事情你处置的很好,如果我爹真的用很极端的办法,牺牲大批南洋汉人来制造一个南下的借口,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但是你能利用咱们细作司的资源,把事情压制在最小,用一个细作伪装成归乡老头,让真腊王子率先出手掠夺,还知道收买王子身边的人……做的很漂亮!咱们的借口也有了,大宋可以用这件事坚决不给真腊提供任何援助,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支持占城的反抗战争!”
韩风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用到人的时候,嘴巴就这么甜!”林珍没好气的想要站起身来。
忽然间,腰肢被韩风抱住,林珍惊呼一声,倒在韩风怀里,旖旎的气氛还没升起,院落里就接二连三传来几声呼喝。小和尚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珍!出了什么事?”窗外闪动着好几条人影,其中一条影子的手已扬起,仿佛是扣住一支飞镖模样的东西……
韩风尴尬的咳嗽一声,支吾着说道:“没事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耳朵是不是都招着风呢!”
房外一片安静,时间就在这片寂静中一点点流逝,过不一忽儿,一阵轰堂大笑按耐不住的爆发出来,无法狂笑着说道:“善了个哉的,小衲这次用佛祖发誓,真的不再偷听了,院子里包管再没有一个人。李飞镖那小子要是想偷听,小衲就把他的耳朵揪下来……”
李飞镖愤怒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和尚,这馊主意好像是你提出来的吧?”
韩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厉,厉声喝道:“立正!”
窗外啪啪啪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一条条人影挺胸收腹原地站好。
“解散!”韩风没好气的喝道。
门外顿时一阵鸟兽散……
“长沙府的事儿,我来办,大人这次要听我指挥。小女子保证给办的漂漂亮亮的,那些书生涉世未深,论文采风流,谁也比不过他们。但是说到勾心斗角,差的太远了。我一定给办的漂漂亮亮……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林珍急忙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一脸羞红的喝道:“说正经事呢!”
“这也是正经事……”韩风抽出手来,悠悠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做?要我怎么支持你?”
林珍急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缓缓说道:“细作司在荆湖路的力量都集中起来,皇城司在此地的密探也要全部调配出来。此外,大人要亲自督阵,绝不能出现纰漏。长沙知府袁子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咱们不能太寄希望于他犯傻,而要一步步把他给逼到无路可走,才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第三十八章 三爷最大
寒雨将长沙城里的道路变得泥泞一片,尤其是晚上的时候,路上更见不到几个人。一队酒气冲天、脏话练嘴的汉子,吆喝着朝着长沙书局的方向走去。在他们身后二百步之外,是一队精干的捕快们。
这是奇迹般和谐的一幕。同一条街道上,流氓们和捕快们和谐共处,奔着同一个目标,大步前进。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有黑和白,还有灰。流氓们很多时候可以执行捕快的任务,而捕快们也可以摇身一变,潇洒且熟练的干着流氓的工作!这种身份的转变,自然而然。也许,在这一刻,流氓们和捕快们的区别,只是在于身上的那层皮!
长沙书局灯火通明,为人进出的大门敞开着。从门口路过的人们可以清清楚楚的看着里边忙碌的景象。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就算是在这般寒冷的时候,依然有人脱掉外衣,露出健壮的肌肉,扛着成堆的纸张。
不速之客们占据了长沙书局的大门,领头的是个在长沙府赫赫有名的无赖,人称“白大”,懒洋洋的靠在大门上,白大从带着污渍的手指甲扣着牙缝,高声叫道:“你们书局的掌柜呢?叫出来跟我说话!”
掌柜的裹着灰色长袍,颤巍巍的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昏花老眼看着眼前的无赖们,诧异的问道:“都已经这么晚了,诸位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白大身高马大,眼前的老掌柜已经是年过五旬的老人了,他一伸手就抓住掌柜的领子,差点把他从地面上提起来。喷着酒气的臭嘴对着老掌柜喝道:“老头,你这个破烂书局,一天到晚都是吵吵闹闹的,吵得老子睡不着觉。老子就带兄弟们过来看看究竟。你要识相的话,就给在场的弟兄们每人赔一百贯,咱们算是两清,不然的话……哼!我看你这个破烂书局也不用开下去了!”
老掌柜并没有做怒,也不生气,双手将白大的手拨开,站稳了身体,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官人,想必你是弄错了,我书局又不是开在闹市。左右街坊我都问过了,东边是米店的粮仓,西边是绸布庄的小库房。对门是打铁铺,成天叮叮当当的比我吵闹多了。不知道诸位是住在哪儿?”
白大的脸可一点儿都没红,向来无赖闹事都是无理搅三分,更何况,今天是在官府的支持下,一群无赖来找事。这不往大了闹,还能对得起自己?
“混蛋,居然还敢顶嘴?”白大再度伸出手揪住老掌柜的脖子,高声骂道:“弟兄们,把这个破烂书局给我拆了!”
“你敢?在我这儿捣乱,我就报官抓你。”老掌柜厉声喝道,奋力挣脱了白大的手,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背靠着柜台用力喘着气。十几名正在搬运东西的伙计急忙护住老掌柜,挡在他的身前,和这群无赖们怒目相视。
白大冷笑道:“翻了天了,最近你们白大爷很少在长沙府走动,你们只怕已经忘了长沙府谁说了才算。兄弟们,还不砸?”
三四十个流氓一哄而上,手边有什么就抄什么,身边放着什么就砸什么。一时间,长沙书局的大堂里鸡飞狗跳,伙计们愤怒的冲上前去,跟无赖搏斗起来,拳打脚踢,小小空间里挤满了人,随便一脚踢出去,包管能踢到一个人的屁股,不管这个人是敌是友。呼痛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捕快们静静的站在长沙书局之外百步。三爷背负着双手,傲然注视着书局里的举动。身边一名乖巧的捕快撑着雨伞为他遮风挡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长沙府已经换了无数任知府,可是三爷在长沙府却做了二十来年捕快,从十六岁入行到现在已经四十岁了。可以说,三爷在长沙的黑白道,那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一句话就能让两个仇大苦深的帮会不敢相斗,一句话就能让犯了案子的混混,自己捆了自己送到衙门来自首。
这样的地位,不仅仅是靠混的,也是靠他的手段。无论是谁在长沙做知府,三爷都是他的心腹干将,光是这一份功夫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三爷,那些泼皮太没用了,人数比对方多,打起来还是没多少便宜可占。”撑着雨伞的捕快眯缝着眼睛朝书局里看去。隔着蒙蒙夜雨,书局里尽管灯光灿烂,也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时不时就有个泼皮被人从书局里踢打出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泼皮们占不了上风。
三爷微微摇头,冷笑道:“这些人成天都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仗着人多势众,吓唬老百姓还行。真要动手打起来,我这手下的弟兄们,一个可以对付他们三五个。书局里的伙计每天都干活,身体很结实。加上老掌柜对伙计们不错,好吃好睡。身子骨比起那些泼皮不知道要好多少。打不赢也是理所应当的!”
撑雨伞的捕快连连点头:“三爷说的是,反正咱们只是叫泼皮们当幌子去,难不成还真指望着他们了?不如,这就叫兄弟们冲进去吧。”
三爷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急什么?先让他们打着,最好能打出条人命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书局给查封了。那些泼皮,就算死了,他们家人只怕也懒得去收尸。要是打死了书局的伙计,那更是好事了。”
撑雨伞的捕快心中一惊,站在三爷的身后不敢再言语,耳边听见的是书局里的打斗声,眼前却只能看到迷离的雨幕。他跟随三爷已经有段日子了,越发了解这个长沙府里的传奇人物。够狠,够毒——三爷知道,官员的地位并非来自于老百姓,而是来自长官。对于知府们来说,捕快班子就是他们的狗,是他们在长沙能够做事的基础。当狗就要有狗的觉悟,让你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三爷已经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到了极致,只要知府满意,自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做那些看起来有些肮脏龌龊的事情。做了又能怎么样?三爷一身官袍,难道还怕屁民们敢找三爷的麻烦不成?只要知府满意,自己的捕快头子就能一直做下去。到时候还不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不断有人从书局大门被打出来,看那身板打扮也不像是书局里的伙计。三爷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冷冷的看着书局,低声喝道:“走,咱们再不上,那些泼皮就要崩盘了。”
捕快的脚步踩着雨水,泥泞的水珠溅起老高,打湿了他们的裤子,浸透了鞋底,让捕快们本来就已经很不愉快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他们的手掌迫不及待的按在腰刀上、铁链上……
又是两名泼皮被人从屋里踢了出来,两人跌跌撞撞的差点要撞在三爷身上。
一双大手伸了出去,扶住两人,随即把他们推倒在一边。撑雨伞的捕快有些怜悯的看着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泼皮们,却很快把这一点点怜悯收藏在心中。他们本来就是工具而已,人会对工具有怜悯吗?
书局里的殴斗已经快要平息了,鼻青脸肿的泼皮们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似的,眼巴巴的看着冲进书局的捕快们。
书局里的伙计们大多安然无恙,少数负了伤的,扶着柜台,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些急急忙忙走进来的捕快。
“好啊,这儿是长沙府,你们聚众斗殴,来人,全都给我拿下,押回大牢,听候知府老爷吩咐。”三爷厉声喝道。他赤手空拳,很多年来,三爷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抓人或者打人,他本人往那儿一站,给予对方的便是如山般的压力。
掌柜的很显然认识三爷,平日里在街上走路遇到,掌柜的也会很客气让在一边,让三爷先过。没想到,这一次,老掌柜居然一点面子没给三爷,淡淡的说道:“三爷,这儿是我的书局,有些泼皮无赖在我书局里闹事,砸我家私,打我工人。这不是聚众斗殴,三爷,要抓,您就抓那些泼皮无赖好了。”
“三爷做事要你教?”撑雨伞的捕快已经把雨伞收了起来,冷笑着说道:“老不死的,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吧?”
捕快们绝非那些地痞无赖可比,三爷的话一落地,他们的铁链就已经甩了出去,一个泼皮都没有抓,目标便是书局里的人。
没想到的是,站在最前方的一名伙计,随手将抛过来的铁链反握在手中,冷冷的说道:“大老爷们,抓人要有证据,你们贸贸然就要抓我们回去,官府难道就不怕我们告状吗?长沙府想一手遮天,还得问问荆湖路是不是同意?还得问问临安是不是同意?”
撑雨伞的捕快大笑起来:“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们,天大地大,如今在这个房子里,就是我们三爷最大,臭小子,到了大牢里,让你知道我们的手段。”
“给我打!”三爷不耐烦的暴喝一声。捕快们纷纷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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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请格杀勿论
捕快们动起手的架势和那些泼皮截然不同。这就是专业打手和业余打手的区别。三爷很习惯这样的场面,只要自己的部下一出手,在长沙府里,就算是一般的官兵也要望风而遁。当然,因为官兵人数众多,又大多很抱团,捕快们轻易不会去招惹官兵。
但是,眼前的战况,让三爷的瞳孔忍不住剧烈收缩。对方的书局里只有十来个人,还有两个要分心照顾年纪老迈的掌柜的,免得让老人家被人打伤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数十泼皮和二十多精干的捕快,居然只是和对方堪堪打成平手,略占一点点上风而已。三爷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这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人啊,居然战斗力如此彪悍……
书局里的地方并不是很大,数十人站在这里就已经显得很是拥挤了,一旦开打,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搏斗。人多,未必就是优势。反而因为人多,一棍子捅出去,误伤了自己人也不罕见。
书局外,蒙蒙细雨似乎下的更大了一些。路上的泥泞更盛,借着窗户缝里露出的那一点灯光,雨滴落在路中水洼溅起的一圈圈涟漪,更是醒目。猛然间,一只大脚踩进水洼,四散溅开的水花打乱了街道上的宁静,随即便是众多脚步纷沓而过。
林珍撑着一把花伞,俏生生的站在书局之外,下巴微微扬起,做了个进攻的表情。十余名沉默无语的黑衣人手持铁棒如狂风一般卷入了长沙书局。随即便是惨烈的呼痛声、铁棍敲打在骨骼上那清脆的骨裂声……
一名书局的伙计正奋力抵抗着三名泼皮的进攻,到底是双拳难敌六手,遮挡不住的他被一个泼皮飞起一脚踢翻在地,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看到一个泼皮抓起身边的小凳子,恶狠狠的朝他头顶砸下。这些泼皮打架从来都不分轻重,这一下要是砸的实在了,绝对可以让他丢掉半条命。伙计已经惊恐的闭上了眼睛,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是他居然没有觉得疼痛。
睁开眼睛一看,那个高举着小凳子的泼皮,抱着胳膊瘫软在地上,左臂软绵绵的不着力,显然是被人打断了。一个健硕的汉子挥舞着手中接近两尺长的铁棍,势不可挡的杀入进来,见人就砸,却都是挑着那些穿着捕快服的人和吊儿郎当的泼皮下手。
三爷神色微微有些慌乱,随即有冷静下来,这里是长沙府,捕快们在执法。眼前的人统统都在暴力抗法,他们已经开始动手袭击公差,三爷只要把这情况报上去,长沙府马上可以申请调动驻守官军前来镇压,到时候就算是把长沙书局夷为平地,也没有人敢做声。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公差动手?瞎了你们的狗眼么?马上放下武器,本官还可以考虑对你们从轻发落,不然的话……”
三爷那严厉的话语还没说完,回答他的便是恶狠狠的一棍子,当头砸下。一股鲜血顺着三爷的额头流了下来,流过他的眉毛,流过鼻子,直到嘴巴……三爷卷起舌头,舔了一口,咸咸的,腥腥的。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十年前?还是十五年前?太久太久没有尝到鲜血的味道了,尤其还他娘的是从自己脑袋上流下来的。
三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强行扶住身边的墙壁,一手捂着脑袋上的伤口,高声叫道:“马上去禀告知府大人,调动驻守官军前来弹压。这里是有人要造反了……”
这句话依然还没有说完,打断他话头的依然是一棍子。三爷的年岁到底已经不轻了,两棍子落在头上,打得他彻底昏厥过去。但是不得不说,这些突然进入的黑衣人身手极为出色,而且很有下手的分寸,最多是把人打晕,又或者打断胳膊腿儿,绝对不伤人命。
黑衣人没有一个做声,只是沉默无语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一棍子挥舞下去,就会有一人倒地,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嘲弄的意味,似乎在嘲笑眼前捕快和泼皮们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书局里跳跃的灯火下,挥舞的铁棍带起一串串残影,准确无误的敲打在捕快和泼皮的身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书局这儿距离府衙并不是很远,慌乱逃出去的泼皮无赖和捕快,疯狂的朝长沙府衙跑去。正在等待消息的袁子通并没有睡觉,他背负着双手,有些忐忑的在廊台上走来走去,听着雨声,盘算着心中的计较。
忽然间,府衙大门口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几个人,哭喊着三爷失手了,在书局被反抗的伙计们打死。那些泼皮别的本事没有,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十分厉害,书局里一共也没多少对方的人,但是他们能吹嘘成对方聚集了上百伙计跟官府搞对抗。三爷只是被打晕,在他们的口中便是生死未卜,八成断了气了……
袁子通的脸色渐渐变冷,没想到区区一个书局居然敢和官府对抗,不过这也好,正好给了自己彻底铲平书局的机会。随即查封一下书局里的书籍文章,吹毛求疵之下,就算岳麓书院的那帮学子写的再谨慎,自己也能把他们跟违禁扯上关系,到时候就把长沙书局和岳麓书院一网打尽,让他们敢讽刺自己?
一打定了主意,袁子通顿时来了精神,长袖一挥便带着随从,点起三班衙役,顺便派人通知守卫所的官军前来支援,冒着已经变大的雨水,快步朝书局走去。
书局早已安静了下来,除了一开始趁乱跑出去的捕快和泼皮之外,余下的都被打翻在地,打断胳膊腿儿的起码也有一半。一个个被书局的人用麻绳捆的像个粽子,只不过,这些捕快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得意洋洋,心中暗忖,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连捕快老爷都敢打,看看一会儿你们怎么收场。
袁子通快步带人赶到书局,站在书局大门口,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书局里的伙计们整理着伤口,一小伙黑衣人肃然站在大堂两侧,看管着已经被捆绑起来的捕快们。让袁子通觉得不对劲的是,那些伙计们太淡定了,而那些黑衣人的杀气太足了,看着那些捕快们,就好像在看一头头待宰的猪羊一般。
沉重的脚步声在街口响起,官军的反应速度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一百多名守卫所的官兵片刻之间已经穿戴整齐,手持长枪钢刀,在将官的带领下,飞快的朝着书局方向赶来。
袁子通回头看了看那一片黑压压的官兵正快步赶来,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快步走上前去,站在门口厉声喝道:“长沙书局是要造反了吗?竟敢殴打公差!”
几名衙役拔出腰刀,唰的一声,钢刀雪亮,几人挡在袁子通身前,一脸忠肝义胆的模样,着实令人感动。只是这番气势并没有吓到那些书局的伙计和黑衣人。那二三十号人只是很漠然的看了袁子通一眼,傲气十足。
老掌柜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拱手道:“是知府大人吗?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既然知道我是长沙知府,你们还不快快放人?自己捆绑了,跟我回府衙去受审。如果再要反抗,我一声令下,守卫所的官军冲杀进来,定叫你们鸡犬不留。”袁子通的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极点,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那么好听。
老掌柜咧嘴笑了笑:“这个真不行。”
“死老头,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袁子通厉声喝道:“别以为你有岳麓书院撑腰,就敢跟我作对。就算是朱熹又怎么样?他已经是下了台的官员,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有韩风在一天,他都不可能再次做官。我会怕他?你仗着一个下台官员给你撑腰,殴打公差,这是自取死路。本官告诉你,就算现在铲平你们书局,所有人抓回府衙,朱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掌柜还是那副眼皮耷拉的模样,懒洋洋的回应道:“大人说得对,草民知道了。不过草民也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人要是不服,可以动手试试。”说完了,老掌柜居然一屁股坐到板凳上,优哉游哉的翘起二郎腿。
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袁子通愤怒的捏紧了双拳。身为长沙知府,四品官员,曾几何时被一个屁民这般看不起,更何况,这个屁民的后台是个下了台的官员而已……袁子通愤愤的忖道,高官,我也认识不少,拼后台,还能怕了你不成?
“曹虞侯,马上把这些刁民都给本官拿下,押回大牢。如有反抗……”袁子通冷冷的扫视着满屋子的人,一字一句,杀气十足的喝道:“可格杀勿论!”
被袁子通点名的曹虞侯应了一声,上百官兵钢刀出鞘,左右分开,如同两道洪流,飞快挤入大堂。若不是书局的大堂足可以容纳百十号人,平日里还要当做货仓来用,根本就挤不下。曹虞侯亲自带队杀入,一边高声叫道:“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杀无赦……”
话音还没落地,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照着曹虞侯的脸,十分清脆的给了他一巴掌!
第四十章 头儿
曹虞侯勃然大怒,在长沙府,他虽然不是最高级的那些官员,可是身为守卫所虞侯,那地位也不是一般的。至少比他官阶更高的那些官员,大家都混了个脸熟,就算做错了什么事情,最多训斥两句也就不得了了。陡然被人甩了一巴掌在脸上,简直佛都有火!
曹虞侯反手握住腰间的刀柄,钢刀转眼就要出鞘,一抬头看了看给自己一巴掌的那个人。他忽然愣住了,呆呆的握着已经抽出一半的钢刀,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呆呆的说道:“头儿……怎么是你?”
看到自己的长官被打,大多官兵都憋着一肚子火,正准备猛扑上前,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五马分尸,忽然看到曹虞侯这副模样,大家都吓了一跳,全都楞在原地。
黑衣凛然的汉子,懒洋洋的摸了摸手掌,不屑一顾的说道:“老子走了一年半,你小子也爬到虞侯了?带出来的兵也不怎么样嘛。还有你,被老子一巴掌打在脸上,都来不得拔刀,这样的功夫,上了战场遇到金人,怎么打?等着你那些兵把你的尸体扛回家吗?”
往日里趾高气昂的曹虞侯如今却是一脸严肃,老老实实的听着那黑衣汉子训话,脑袋点的像小鸡吃米一般,连声说道:“头儿教训的是……”
黑衣人随口教训了两句,淡淡的说道:“本来我还想跟大人推荐你进豹组,可你现在这点功夫,进来简直是丢了我们荆湖路官军的脸。回去好好练着,要是还这么没长进,下次老子回来就扒了你的皮。”
“头儿,要是我还没点本事,到时候,不用您老人家说,我自己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得了。”曹虞侯陪着笑脸,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看着那一群目瞪口呆的官兵,曹虞侯厉声喝道:“一个个都瞎了不成?这位就是龙虞侯,就是你们头儿我以前的头儿,当年在长沙府人称枪棒无双的龙老大。那时候细作司重组豹组,可是枢密院亲自下的文书把头儿给调过去的。你们还不快点过来见礼?”
一群长沙守卫所的官军双眼瞪的老大,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黑衣人居然来头这么大。曹虞侯的功夫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很不得了了,这个汉子竟然是曹虞侯的老上司。看着曹虞侯在他面前像个小鸡似的老实,大伙儿都知道所言非虚,慌忙挤上前来见礼。
曹虞侯朝着龙虞侯身边一站,自然而然的退了半步,就像当年给龙虞侯捧着枪棒的小跟班似的,笑嘻嘻的说道:“头儿现在豹组应该混的风生水起了吧?听说你们直捣淮南,远赴漠北,打下了好大的名声。小的听见都心痒难耐啊,什么时候能跟着头儿再冲锋陷阵,那是多好的事儿啊……”
龙虞侯没好气的冷哼道:“我这点本事在守卫所里还是个人物,到了豹组哪还能显得出我来?这帮兄弟的身手个个都不亚于我。说起来惭愧,当初去淮南,我就没赶上。漠北倒是去了,不过没多少硬手,打的不是很过瘾。我们的目标是完颜璟的黑甲军……”
曹虞侯不禁打量着龙虞侯说的那群“兄弟”,那些黑衣人气度森严,压根就没把自己这群游兵散勇放在眼里,那态度高傲的果然就像是头儿说的,出自豹组的人,哪里会把地方上的官军放在眼里,他们之前可都是各自部队中最杰出的那一批。
“混的不错,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押队,现在已经混到虞侯了。”龙虞侯伸手拍了拍曹虞侯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还抓人吗?”
“头儿,你这不是存心拿我开涮嘛,头儿在这儿,我敢放个屁啊。小的这就带人回去,明儿个摆一桌,请头儿跟诸位大哥去吃一顿。”曹虞侯急忙说道。
袁子通的脸色已经变的像猪肝一样,厉声喝道:“曹虞侯,无论他们是不是细作司的人,你现在身为守卫所军官,都应该把他们拿下。你的头儿?要知道,这儿可是我最大!”
四品知府,当然是最大的。曹虞侯倒是很硬气,昂着头叫道:“管你是不是最大的,叫我抓自己头儿?这不是扯淡吗?老子这就走了,有本事叫你手下的衙役把老子这群兵全给抓走。我倒要看看你有没这个本事!”
袁子通双拳捏的紧紧的,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叫道:“我看你这个小小虞侯是不想做了吧?”
“我保证,他的虞侯一定可以做下去。做的好的话,将来升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倒是你的官帽,未必能保得住了。”
随着这句话,一个健硕修长的身形从后堂缓步而出,一身四品官服在他身上显得极为合体。韩风走到堂前,随手拉过一把被人打翻在地上的椅子坐下,冷冷的说道:“袁知府,请问你要查封长沙书局的缘由是什么?”
“请不要跟我说那些扰人清梦的废话。这是在侮辱我的智慧。”韩风耸了耸肩膀:“这儿现在不是你最大,而是我。从品级上来说,我这个正四品总领,多少是要比你这位从四品知府高半级的。”
“本官怀疑长沙书局刊印了违**籍文章,要仔细查证!”袁子通不愿和韩风硬碰硬,只要把这个理由丢出来,长沙书局里的书搬回去,想要找几个违禁字还不容易?
韩风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简直连眼泪水都快要掉出来了,指着老掌柜对袁子通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老掌柜一点儿都不怕你?”
袁子通疑惑的看着其貌不扬的老掌柜,心道,这个老头难不成还是细作司的人?不应该啊,细作司的暗桩主要是对外的,怎么可能在荆湖路安排下这么深的暗桩,据说,这个长沙书局,开设至少也有二十年了。
“你猜不到?”韩风狡黠的挤了挤眼睛:“我就知道你猜不到。长沙书局不是我细作司的暗桩。不过,是皇城司的暗桩……”
袁子通心中一凉,太久以来,一直不显山露水的皇城司,在大宋官员眼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可是自己却忽略了这个敌人。皇城司身负监察百官,探访民意的重担。当然,文字舆论也是皇城司必须掌握在手中的。大宋的政治相对很开明,当年太学生陈东上书朝廷,言蔡京是‘六贼之首’,十余万百姓请愿,权势滔天的蔡京,因为这个*,在宋钦宗即位之后,被贬到岭南,就死在现在的长沙府。
从那之后,官员们才惊觉起来,原来舆论有这么大的力量,一个太学生,只因为他的身后有十余万志同道合的百姓,就硬生生的扳倒了一朝权相。尽管,这其中也有朝中各种派系的残酷斗争缘由。但是不得不说,陈东的上书才是这件事的*。
于是,皇城司开始加强了对民意和舆论的勘察,将民间的动向反馈给朝廷。要想引导舆论,有什么比开设书局更方便的呢?退一万步说,书局每天刊印那么多书生的文章,哪个人的文字中流露出对朝廷的不满,哪个人愤世嫉俗,还能瞒得过这些皇城司的密探吗?
袁子通心里冰冷一片,没想到自己一脚踢在一块硬石板上,先是派了泼皮无赖来捣乱,随后自己亲自带队,领着衙役们来踩皇城司的场子,又被细作司豹组的官兵打的体无完肤,最悲惨的是,曹虞侯的顶头上司居然还是豹组的人……这一下可是把脸给丢到姥姥家了。
“韩总领,你是算准了等我自己踩进来吧?岳麓书院那些学生的文章,不用说,也是你教他们写的了?”袁子通冷冷的说道。
“笑话。一个人要说什么,写什么,是他的自由。我不会干涉,我只是建议他们通过长沙书局刊印而已。如果你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又何必怕一些手无寸铁的学生在背后说你呢?袁知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想堵着那些学生的嘴,不让他们去说,去宣扬你的丑事,这怎么可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你做的再隐蔽,也不能遮蔽真相。”
韩风傲然看着袁子通:“很不幸,你撞在我手里。”
袁子通紧紧咬着牙关,很多话,他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韩风,这一次落入韩风的圈套,自己带队来踢皇城司的馆,被皇城司一路弹劾上去,就算不马上革职查办,至少也要被调回临安等候审查。长沙知府肯定是要换人,在韩家和皇城司的授意下,新上任的知府把段庚的案子翻个身,成功把前任知府打入地狱,自己借着这份功绩一步登天……
这样的官场把戏,袁子通已经看的太多了,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韩总领,本官要回去,你不至于要把本官扣押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要走要留悉随尊便。”韩风指了指被捆在地上的泼皮和捕快们:“抓了他们,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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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五枚铜钱
“这算是什么意思?”赵扩看着面前那张印刷十分粗糙的‘报纸’,有些哭笑不得的用手拿起来,朝着金銮殿上的文武群臣抖着,一边冷笑着说道:“朝政事务,案件审理,区区一份‘岳麓杂谈’就敢说起来了。难道说,朝中文武大臣还不如这些学生看得清楚吗?”
看到赵扩开始发怒了,赵汝愚心中暗暗欣喜。他早已算准,韩风在幕后主导的这一份‘岳麓杂谈’在赵扩面前肯定讨不了好去。朝政最忌讳的就是被那些老百姓干涉。整个朝廷是一个利益体系,外人想要对里边评头论足,得看朝廷是不是让你说话,如果朝廷不让你说,你就自己说起来了,怎么都是个得罪人的事儿。
“朕看韩风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赵扩面色不豫,随手将那张‘岳麓杂谈’揉成一团,丢在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俱都沉默不语,这是大宋开朝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别说是大宋了,就算是往前一千年,都没有这样的杂谈出现。一群书生,指点江山,把朝廷的一些政策骂的狗血淋头,又把官府里一些司空见惯的潜规则拿到台面上来骂。基本上,是个做官的看到这份‘岳麓杂谈’,心情都不会太好,尤其是官员们的老大——皇帝。
赵扩看到群臣沉默不语,怒气更甚,厉声斥道:“礼部要会议,看看怎么处置这一份‘岳麓杂谈’。皇城司马上把长沙书局那个桩子拔掉。要是继续下去,以后朕看朝廷就不用做事了。”
说罢,赵扩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大步朝后宫走去。随行太监急忙跟上,战战兢兢一早上的群臣这才松了口气,许多双目光投向这件事始作俑者的父亲——韩侂胄都承旨。眼光中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同情、或是怨毒……种种情感难以言表。
但是韩侂胄就像没看到众人复杂的目光一般,施施然的整了整朝服,和几位相近的大臣一起出了金銮殿。阳光洒在韩侂胄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拖得老长。赵汝愚默默的看着韩侂胄走了出去,不禁对这位大人的涵养功夫多敬佩了几分。可敬佩归敬佩,朝中以后是自己说了算,还是韩侂胄说了算,这档子事儿可不能含糊。
赵扩怒气不消,一路走到御花园,却看到太上皇赵昚正在和韩皇后下着围棋,便吩咐太监们原地等候,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两人正埋头下棋,杀得难分难解,服侍的太监们看到赵扩走进来,正要通报,只见赵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做声。太监们急忙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赵扩走过来。
韩皇后手中捏着一粒白子,思索片刻,轻轻落在棋盘上,啪的一声轻响。那张俏丽的脸庞浮上一丝笑容,柔声说道:“太上皇,这盘棋,臣妾可是赢了。”
赵昚的大龙本就危险重重,左冲右突都被韩皇后拦住厮杀,逃脱不得。这下输了反而轻松许多,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微笑着说道:“好,当初东坡居士曾经说过,胜亦欣然败亦喜。我便是要学学东坡居士这般胸襟。”
韩皇后正要吩咐太监将冷茶换掉,一抬头却看到赵扩板着脸站在一边,不禁失声呼道:“官家怎地突然来了?”
赵扩见过赵昚之后,这才无奈的说道:“气死朕了。岳麓书院的那帮学生,在韩风的鼓噪之下,居然弄出个岳麓杂谈来,印刷做工极为粗劣,一份才卖两文钱。那些世家子弟自然是不会去看的。可老百姓却很喜欢看这些东西,一份‘岳麓杂谈’从头到尾都在批判朝廷。若不是韩风一直忠心耿耿,朕就要把他调回临安来,好好审问一番,看看他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份杂谈?我看过,写的挺好。其中一个叫做张蓦主笔的文章,两百字把一个冤案说得让人潸然泪下,顺便把袁子通骂得体无完肤。这样的才华,朝廷将来一定要好好栽培他。假以时日,或许是大宋的栋梁之才。”赵昚淡淡的说道,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赵扩不由得一愣,轻声询问道:“太上皇?您说写得好?这份杂谈都是在批判朝廷啊。”
“我知道。”赵昚轻松的说道:“文章里可有煽动人造反?可有将矛头指向皇室?可有要打破朝廷制度,另辟炉灶?”
赵扩呆呆的站在赵昚身边,想了想,缓缓说道:“这倒没有……”
“那不就好了。”赵昚意味深长的看着赵扩:“你登基之后,面对的事情很多。看到这一份‘岳麓杂谈’,自然不会开心。不过,你要换个想法。‘岳麓杂谈’是批判时政的,却不是要造反的。人无完人,就算是太祖之雄,太宗之才,也有幽州之败。大宋在西北政策的缺失,也是历朝历代积累下来的。任何人做皇帝,都不可能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假如什么都是对的,那还要中书做什么?”
赵扩垂下双手,静静的站在一边,听从赵昚的训话。
看到孙子老实起来了,赵昚微笑道:“俗话说,山高皇帝远。老百姓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三餐一暖,朝廷能解决这些问题,就是好朝廷。当然,也要能够保土安民。可是,朝廷的每一项决策都是要落到每个老百姓的身上,他们理解也要做,不理解也要做。”
“记得蔡京吗?”赵昚轻声问道。
赵扩点了点头:“六贼之首。大宋开朝以来贪墨最多一人。”
“错……”赵昚淡淡的说道:“先说贪墨,蔡京是王安石变法的坚定拥护者,而东坡居士却是蔡京的死对头。元祐党争,你应该都知道的。蔡京的确非常贪,不过,东坡居士比他也清廉不了多少。大宋用官,要的是能做事,贪墨并不是什么大罪。我对你说蔡京,为的就是他当初的钱币改革。其实,他本意是好的,从纸面上说,当十钱,当百钱也的确能解决问题。可是,实际执行的时候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就像当年王安石的保甲法一样。”
“老百姓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朝廷要铸大钱,当十钱了。他们觉得是朝廷在抢他们的钱。所以,当时很多地方出现了小规模*。这就是朝政蔽塞带来的问题。如果他们能够理解朝廷的做法,并且把出现的问题反馈给朝廷,这些*就可以消弭在萌芽之中。”赵昚接过韩皇后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小口,轻声说道:“所以,韩风派人来临安找皇城司,说是要搞‘岳麓杂谈’的时候,苏夕颜和韩侂胄不敢怠慢,马上就入宫来了。只不过,是我拦下他们,叫他们暂时不要去打扰你,等看看‘岳麓杂谈’出来之后是个什么模样再说。”
“皇爷爷的意思是‘岳麓杂谈’还有好处了?”赵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昚冷笑着说道:“我说过,凡事不能只看一面。对于这份‘岳麓杂谈’也要从不同方面来审视它。的确,出现一个公然批判朝政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但是我们要看到它好的地方。”
“首先,百姓对朝廷一直觉得很神秘。有道是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六扇门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就是一道黑幕,那里发生了什么,决策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而当他们受委屈的时候,就一下子全都丢在朝廷身上。就说袁子通这个案子吧,他抢在刑部的命令到了之前,杀死段庚。地方的百姓很是愤怒,他们只知道是袁子通弄死了段庚,可他们不知道刑部已经驳回了处决的*,更不知道皇帝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现在有‘岳麓杂谈’告诉他们,是一个官员收了别人的贿赂,杀死了段庚。老百姓的怒气就会转移到袁子通这个人的身上,而不是朝廷的身上。并且,皇城司和刑部、细作司联手办案,把袁子通拿下定罪,老百姓的气也消了,朝廷的根基也稳固了。”
赵昚严肃的说道:“朝廷怎么驾驭百姓?就是因为朝廷知道的比百姓多,可是要维持在知情上的优势,并不代表就不能让老百姓知道一些真相。告诉他们一些,比他们自己乱猜要好得多。”
赵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赵昚接着说道:“其次,老百姓对于朝廷,一定会有怨气,任何举措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岳麓杂谈’就是这么个让他们发泄的地方。但是你要知道,除非是荒唐到极点的举措,否则都会有支持者和反对者。有人在‘岳麓杂谈’上痛骂朝廷的举措,就会有人站出来替朝廷骂他。”赵昚狡黠的笑了笑:“如果没有人替朝廷出面,难道官府就不能弄一批御用文人专门来骂战吗?”
“这只怕不好找吧?要知道一份岳麓杂谈才两文钱。朝廷雇佣御用文人,给多了给少了都不好。”韩皇后插口道。
赵扩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不要紧,让他们写吧,几十个字而已。一份就给五枚铜钱好了。”
第四十二章 正反两面的妙用
听见赵扩的话,赵昚忍不住笑了笑,刚刚喝下口的那口茶,忍住才没有喷出来。
看着这个已经登基为帝的孙子,赵昚缓缓说道:“这也就罢了,要知道,‘岳麓杂谈’最大的好处并不在这些东西里边。而是在引导老百姓的脑子……”
“脑子?”赵扩反问道。
“一直以来,皇城司只是监控各地的书生写了什么,书籍都刊印了什么。却忽略了一句老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老百姓想骂,你就让他骂出来。骂完了,他也就痛快了。至于能不能修正,那是以后的事儿了。”
赵昚看到孙子有些不明白,便解释道:“我们身在皇宫之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那些官员想要告诉我们的。他们说天下太平,金人没有入侵。我们能知道吗?当然不知道。所以,‘岳麓杂谈’这样的东西就显得很重要了。比方说,朝廷决定了一项决策,到底大多数人是支持还是反对。如果是支持,那好说。可要是反对呢?天底下一大半人都反对朝廷的决策,可身在宫中的人不知道,官员们都报上来说是一片和谐。那怎么能行?”
“一旦出了什么乱子,当官的不怕,他们脱了衣服,混迹在老百姓之中,就是平民一个。可我们赵家的人不行,我们要想把这个江山铁桶般的坐下去,就一定要知道民间的一举一动。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反对什么。这都要清清楚楚。如果说,官面文字是一片和谐,民间已经暗流涌动了,这是会出大乱子的。”
赵扩若有所思的说道:“皇爷爷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这份‘岳麓杂谈’可以掌控在朝廷的手中。让它成为对朝廷有用的东西。”
“对,所以‘岳麓杂谈’要批评,你就让他们批评。批评又不会掉块肉,又不会伤了大宋的根基。相反,正因为有这样的东西可以揭露出我们看不到的一面,才可以维持赵家的江山。这片江山曾经是我的,现在是你的,将来,还得是我们赵家的。历朝历代都想着要千秋万代,可从没有人做到的,隋朝秦朝都是二世而亡。强如汉唐,三四百年之间也都烟消云散了,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一直坐下去?倒是韩风给我提了这个醒儿!”
“那咱们要怎么利用‘岳麓杂谈’呢?”赵扩诚恳的询问道。
“不用去管,只要这些东西不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你就放任他们去做。我们朝廷也可以刊登对朝廷有利的消息。比如赈灾我们做过什么,再比如军队现在的规模和情况,给予老百姓一些信心。”赵昚淡淡的说道:“岳麓书院既然和长沙书局合作搞出了这个东西,那接下来,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应天书院……都不会太远了。这些学子成天读书,经史子集是很明白的,可是对于朝政,他们还是一知半解,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纸上谈兵一番,咱们朝廷也可以从中选拔人才。”
“不过,你要切记,并非是一味吹捧朝廷的才是人才。”赵昚凝重的说道:“越是批评的,越是爱朝廷。如果就连朝廷的贪官污吏,又或者明显是错误的举措,还有人吹捧的话,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用。”
赵扩答应了一声。看着赵昚花白的头发,略微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形,心中忽然一阵悲凉,皇爷爷到底是高瞻远瞩,到底是雄才大略。无论什么问题都比自己看的更加全面,可是他春秋已老,也不知道还有多久的生命。或许,这个问题,让赵扩想起来有些忤逆,可是人总有一死,赵昚念念不忘的就是北伐,那,在他的有生之年,大宋有机会北伐吗?
“有,当然有!”韩风翘着二郎腿,懒洋洋的坐在岳麓书院之中,指着张蓦写的那篇文章,哈哈大笑着说道:“要说咱们细作司关于南洋那边的事儿,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南洋汉人受迫害,又比如在那里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被人打家劫舍……这样的事儿,有的是。我会吩咐林珍把情报拿给你,你放心大胆的写。”
张蓦叹了口气,提起长袍前襟,坐在韩风下首,低声说道:“这件事,你我的观点倒是相同的。只不过,我能想象得到,这一期‘岳麓杂谈’送到各地之后,定然是轩然大波。这件事一直是朝廷里的高层在处理,你我都料不到老百姓会怎么看。”
韩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一本正经的看着张蓦说道:“老百姓会怎么想?我来告诉你,我不是要利用‘岳麓杂谈’,而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对南洋的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一个国家不是在掠夺别国的基础上壮大的。汉朝的时候,我们汉人武功很盛,开疆辟土。那时候可有人考虑过,匈奴人被打败了会面临什么样的绝境?唐朝的时候,李靖一路西进,有人为突厥人可怜过吗?”
张蓦淡淡的说道:“匈奴人和突厥人都是入侵我中原大地……”
“错,什么叫中原大地?你是读书人,好好想想,春秋战国的时候,我们的疆土在哪里?北不过河东,南不过荆湖……这些土地都是汉人用刀枪用生命打出来的。国与国之间是弱肉强食。大宋没有金国强,所以我们才会给他们纳贡,称为叔侄之国。那些藩属也是如此,如果他们强大了,也会强迫我们汉人低头,让我们贡献出自己的粮食,让我们献出自己的女人。”
“别的不说,就说交趾。他们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占城,真腊也在他们的目标之中,假如都被他占领了,交趾下一个目标就是缅甸。这几个国家如果都成为了交趾的版图,可想而知,那是东南方一个庞大的国度,假以时日,就可以和江南争一日之长短。”
张蓦高声反驳道:“可是现在的交趾还没有吞并占城真腊和缅甸!”
“你错了!”韩风冷冷的看着他:“我跟你的想法不同,我不是读圣人书长大的,我只知道,大宋既然在这里,就决不允许身边可能出现一点点威胁,一个金国就已经够多了,早晚我们要把金人打回白山黑水之间,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至于其他的国家,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之中。只要汉人生活的好,能过的安全,我不会去管别人的死活。更何况是那些喂不饱的所谓藩属。”
“如果交趾吞并了真腊占城和缅甸!”韩风一字一句的看着张蓦说道:“那时候,大宋还有能力和交趾开战吗?尤其是,北方有金国在虎视眈眈!”
张蓦站起身来,走到书桌之前,喃喃的说道:“韩大人,说真的,虽然我的想法和你不太相同,也不是完全赞成你的想法。不过,我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你的做法,才是真正可以积攒国力,挥军北伐的做法。”
“你知道就好了。”韩风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到书桌前看着张蓦写下最新一期‘岳麓杂谈’的评论。
不得不说,这位年轻书生的笔锋十分毒辣,短短的文字将南洋各国对汉人的排斥,对朝廷的阳奉阴违,写的入木三分。不仅仅写了这些,更是暗中挑动起汉人的自豪感,回想当年封狼居胥的威风!回想当年挥军西域的风光!以往辉煌的历史,对称着现在落魄的心情,分外让人难受。
“大人,你是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的呢?”张蓦一边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韩风轻声一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国家,军力不是很强,国内又刚刚经历动乱。国库几乎空虚到了极点,而之前的内乱,又极大程度的消弱了国力。可以说,那个时候的老百姓活下去是很艰难的一件事。但是那个国家的皇帝,想出了很诡秘的一招。他找到一个借口,对一个实力比自己有差距的国家开战。一打就是十年!”
“十年?怎么打?你不是说这个国家几乎都快到了崩溃边缘了吗?”张蓦放下毛笔,抬起眼看着韩风。
韩风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那个皇帝找了很多借口,让他们的臣民相信。是那个小国在不断占自己国家的便宜,是那个小国肆无忌惮的想要扩张。于是,战火一开。全国人都为了疯狂。国家穷不要紧,大家勒紧了裤腰带也要打仗。每天,大家见面都会互相询问,战事怎么样了?正因为如此,臣民从事生产的积极性很高,全部注意力都被战事吸引,就算有些许小问题,大家都能容忍,毕竟是在打仗嘛。而打仗的那十年,恰恰是那个国家开始恢复的十年。所以说,打仗未必是一件坏事。”
“打了十年,可真够久的。”张蓦叹息道。
“打十年是有原因的。当时,那个国家的军队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军队里问题很多。那个皇帝就分别把手中的军队派去打仗,今年是这支军队去,明年是另外一支军队去接着打。十年下来,军队也锻炼了,皇帝也借助这场长达十年的战争,从而再次把军队牢牢的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韩风认真的说道:“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大宋北伐的机会也许只有一两次,但是打一些局部战争对大宋是有利的。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用海盗们去打!”
第四十三章 西湖议事
一大清早,天色只是蒙蒙亮,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刺骨的寒意,早上赶集做买卖的人们顶着严寒,想要去占个好位置。路边一间间小吃店打开门来做生意,令人口水横流的肉包子和豆腐脑的香味不住散发开来。
“第二期岳麓杂谈,刚刚送到临安,两文钱一份。”腿脚极快的小孩背着一小箱子岳麓杂谈,穿街走巷,扯开嗓门用那童稚的声音叫喊道:“只用两文钱就能看到岳麓书院众才子的最新论述。”
随即提高了嗓门的报童叫道:“此外还有长沙府段庚被杀一案最新进展。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两文钱一份了啊……”
“给我一份!”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黑色大氅裹着他的身体,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他站在报童的面前,身后的随从立刻取出两枚铜钱想要递给报童。那男子却厉声斥道:“岳麓书院的字,一个字也不止两文钱了。我家岂能如此小气?”
随从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塞在报童的手中,接过一份制作粗糙的岳麓杂谈,递给那位气度森严的男子。报童好奇的打量了这几个人一眼,把手中的铜钱收好,扯开了嗓门继续叫卖去了。
“别的不说,韩风弄出来这个岳麓杂谈,至少让大宋多了一门营生。”那男子看着报童远去的身影,喃喃说道,随即双手扯着岳麓杂谈,一眼看下去,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来看看,这等标题绝不是张蓦那些饱读诗书的人写出来的,定然是韩风这厮搞出来的花样,不过,标题的确很吸引老百姓去看。”
几名随从挤了上来,数道目光聚集在那张岳麓杂谈上,上边一行大字:长沙府官场地震,袁子通身败名裂。下边还附着一行小字——刑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拿袁子通归案,皇城司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草菅人命等罪名提请朝廷判袁子通斩立决!
“当年在绍兴府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早晚得弄点事儿出来,没想到还不到两年时间,就快和我平起平坐了。”裹着大氅的男子幽幽叹了口气,从口中呵出的热气转眼间在空气中化作一片白雾,随即消失不见。
如今在礼部高就的赵飞,带着他几名随从,缓缓沿着西湖边走去。不远处,十余名精干的护卫散开,神色凛然的监视着四方。西湖堤岸上,一张小巧精致的餐桌摆开,上边放满了丰盛的早点。
双手抱着暖炉的老者,远远看到赵飞走过来,便笑道:“你来的可有些晚了。”
“叔叔。”赵飞快步上前,施礼道:“让叔叔久等了。”
赵汝愚微微一笑,示意赵飞坐下。一旁服侍着的仆人送上茶点,赵飞也不客气,拿起勺子便喝了一口粥,还是热热的。
“这是最新一期的岳麓杂谈。”赵飞将手中的纸卷递给赵汝愚。
赵汝愚接过纸卷打量了几眼,冷笑道:“韩风这个人,想法的确很新。只不过,他到底是玩枪棒的,对耍笔杆子的事儿不甚了解。用这么粗糙的纸,给谁看呢……”
赵飞点了点头,这个时代,文人对于形成文字的东西十分讲究。虽然活字印刷术已经问世了很久。可那种粗糙的印刷术出来的东西,文人很少去收藏。大家看重的都是雕版印刷出来,并且配上上等纸张,这样才值得珍藏。像岳麓杂谈用的纸,擦屁股都嫌太硬,真正的文士又有几个人能看得上呢?
“所以说,咱们要么不做,要做的话,一切都要照好的来。绝对不能像韩风这样马虎了事。”赵汝愚淡淡的说道:“他想要借助岳麓书院发起舆论,咱们也可以。无论他这份岳麓杂谈是什么动机,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下南洋服务。而这件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赵飞轻轻出了口气,他很理解赵汝愚的心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某些事是宁死不可以碰的。不食周粟,看起来似乎很傻,但这是代表着一种气节。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也要回到刘玄德身边,当然不是基情,而是因为他有义气。现在的赵飞在礼部任职,中华上国自古以来都以礼仪之邦自居,又怎么能接受韩风的行为?
以前的宗主国和藩属只是形式上的从属关系。大宋开战,没有要藩属出兵出钱。和平年代,也没有让藩属们进贡许多。万国来朝的梦想和礼仪之邦的面子,以及对于那些穷山僻壤的鄙视,天朝上国从来都懒得去打藩属的主意。而现在这一切却被那个叫做韩风的人改变了!
“咱们的‘西湖议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印刷出来?”赵汝愚已经放下了筷子。
赵飞想了想:“最快明天就可以。所用的纸张都是最好的,全部都是雕版印刷,所以速度要比岳麓杂谈慢一点。不过价格并不贵……”
“我们印这个是为了跟韩风打对台,而不是赚钱。赔点钱无所谓,我们还能赔不起吗?现在韩风用海盗下南洋,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要是被他奸计得逞,朝廷公然把那些南洋小国变成予取予求的基地,我这个右相还不如不做了。”赵汝愚愤愤的说道:“这无关我和韩侂胄的相位之争,而是整个大宋的颜面。”
“侄子知道了,稍候就会去临安几大书局去督促印刷,务必明日就赶工出来第一批,将岳麓杂谈的前两期驳倒!”赵飞沉声说道。
堆满了纸张的房间里充满了书本的淡淡气息,院子里,廊台上,工匠们紧张的刻着雕版,四海书局在临安也算得上是大书局了,这次承接了赵汝愚暗中主使的西湖议事印刷工作,整个书局上下尽数发动起来,并且临时开高价招来许多工人,务必要尽善尽美的完成第一期西湖议事的制作。
掌柜的坐在廊台上,仿佛检查着每一块雕版,绝对不能出现一个错别字。眼中看着那些字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一次,赵汝愚不计成本的投入,找了个门生当幌子,暗中主使四海书局出版西湖议事,摆明了就是要和岳麓杂谈打擂台。正因为如此,本来就不差钱的赵汝愚更是投入巨大,掌柜的掐指一算,这感情好啊,要是西湖议事出两期的话,赚的钱就已经是往年一整年的收入了。而且,为右相大人印东西,没有风险,还能和长官们套近乎,将来看到临安府的官差,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客气了。
想的正开心,掌柜的忽然停下了抚摸雕版的手掌……就像那些麻将高手,随手一摸就知道牌是什么一样。掌柜的吃这行饭已经三十年了,从学徒工做起,雕版根本就不用看,拿手一摸,就知道那个字是不是和底稿一样。如今停下了手,不用说,肯定是摸到了错字。
“啪!”胖胖的掌柜就像个皮球似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愤怒的举起手中的雕版,奋力朝地面上砸去。破口大骂道:“我已经说过了,这是大生意,我给你们这么多钱,就是要你们多快好省的完成工作。但是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有错字,错字……这他娘的不是砸我四海书局的招牌吗?虽然老子不知道给钱的大老板是谁,但是老子可以告诉你们,就是出面来联系咱们书局的那位,在临安城里也是惹不起的人物。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今天午夜之前一定要完工。要是做不完,都别回去睡觉!”
掌柜的脸色就像一块猪肝,涨红的脸让人担心他随时可能爆血而死。身边几个书局的小伙计急忙陪着笑脸端茶倒水,将椅子推过来,服侍着掌柜的坐下,又小声安抚了几句。
掌柜的怒气略减,又接着说道:“好好干,只要明天能印刷出第一批来,人人都有赏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骂人总是没有物质奖励管用,一听到还有赏钱,已经昏昏欲睡,眼圈黑的像熊猫似的工匠们立刻抖擞起了精神,整个院子里顿时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指挥使大人,已经锁定四海书局等三个书局,正在分别制作雕版,准备为西湖议事印刷。预计明天就能赶出第一期了。”一名精干的皇城司公差双手抱拳,躬身对苏夕颜说道。
苏夕颜默然片刻,看着紧紧关闭的门窗,淡淡的说道:“不用去管书局。查清楚是哪些人在写西湖议事的书稿了吗?”
公差朗声说道:“暂时只查到了三五人。余下的还在继续追踪之中。”
苏夕颜点了点头,示意这个公差先出去。等到他退出房间,关上房门,苏夕颜这才取出怀里那封已经拆开的书信,上边歪歪扭扭的便是韩风的亲笔字迹,而且还有不少字写少了笔画,行文更是一点文采都没有。虽然粗鄙,却很清晰。
“老苏,我是韩风。上次你来信说临安有人想要搞个类似于岳麓杂谈的东西来打擂台,不要紧,让他们搞。只要是有理有据的说事,我们不管。争来辩去,反而让天下百姓和士子看得更明白事理。但是,要是有人颠倒黑白,胡搅蛮缠。为了五枚铜钱,就出卖自己良心的,给老子狠狠的打。老子这辈子最恶心的就是五枚铜钱党!”
第四十四章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穿街走巷的报童们口中吆喝的号子再度发生了变化——“第二期岳麓杂谈只剩下最后几份,两文钱一份,千万不要错过。另有最新出第一期西湖议事,临安诸多才子主笔,与岳麓书院才子们大打擂台,精彩纷呈,不容错过……每份也只要两文钱!”
印刷极为精良的西湖议事,带着淡淡墨香。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清楚,光是这张纸也不止两文钱了。比起印刷极为粗糙的岳麓杂谈来说,西湖议事至少在卖相上就极为不错。于是,西湖议事刚刚上市,销量便一路走高。不过,据小道消息说,很多人是看中了纸很不错,准备买回去擦擦屁股之类的……
苏夕颜今天特意换上了皇城司的官服,一身合体剪裁的蓝色长袍,勾勒出他健美的身形。长发在官帽下披落在肩头,腰间佩戴着一柄长剑,剑鞘就已是美轮美奂的精美作品。身前身后数十名皇城司公差严阵以待,随着大人走上街头。
皇城司在临安一向做事很低调,今儿个却是大摇大摆的走上街头,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苏夕颜随手拦下一个小报童,买下一份西湖议事,就靠在路边的拴马石桩读了起来。
“这个人虽然是胡说八道,但是也值得几枚铜钱了。”苏夕颜指着标题对手下们说道:“先看这标题,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嗯,有些意思,让本官给你们读读。”
一边的公差都知道苏夕颜并非是个架子很大的官儿,便笑道:“大人,还是说出来吧。要是之乎者也的读出来,小的人未必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呢。”
“好!”苏夕颜一展手中的纸张,朗声念道:“这篇文章说的是,岳麓书院里的书生都是一群坐井观天的年轻人。只有满足现实不安于现实,脚踏实地才能进步,发些辱骂朝廷,有辱斯文的文章,不代表你有多厉害,反而让人鄙视你,我支持的是大宋现在外忧内患,朝廷已经很困难了,难免会出现一些贪官污吏,不过这只是极少的个别现象,大家要正确看待,你们要记住,作为一个有志于科举的人,你自己都不尊重你的国家,说明你自己就不尊重自己,你还让别人怎么尊重你呢?记住,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别做人连狗都不如。
动不动就拿税款充实了国库,官员吃皇粮也就是吃老百姓的钱说事,我想请问下岳麓书院里的学生有几个是缴纳税收的?几个是缴纳的心甘情愿的?几个是足额缴付的?我从没有缴纳税收,所以我很惭愧,我不敢到处说我交过税!我只是很奇怪,大家能写出这些文章,说明大家都有一定的见识,通过这件事情不难看出我们大宋的朝廷对读书人到底有多好!你们只知道一味的抨击!说的大义凌然的,貌似最高风亮节的是你们!”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啊……”一名公差纠结的抓了抓头发:“指挥使大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他是在偷换概念。岳麓书院骂的是袁子通,他却说岳麓书院骂的是整个朝廷。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两句话肯定没错的。但是并非批评朝廷就是狗都不如。包拯大人、寇准大人都曾经批评过朝廷,难道说,这两位大人也是猪狗不如吗?拿交税说事更是无趣了,人活一生怎么可能不交税。种地要交,做生意也要交,就算读书考科举,生活中也要缴纳人头税……这个混蛋啊!”
苏夕颜轻声骂了两句,耸了耸肩膀,侧过脸朝部下问道:“知道写这篇文章的人住哪儿吗?”
一名部下接过苏夕颜手中的西湖议事,核对了一下手中的名单,沉声说道:“回大人的话,这个人就住在临安西城。现在要去抓他吗?”
“抓他做什么?”苏夕颜整了整身上的官服:“我去看看他就是。”
一个矮小的男人躺在床板上,呆呆的看着屋顶。几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临安,一心想要在临安读书考科举,但是每次都功亏一篑。虽然在临安的书生之中已经混出了一点名气,可是考不上科举,做不了官,再大的名气都是狗屁。在临安这么久的时间,身上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这可是当年变卖了老家房子的钱!还好,前段日子里,有熟悉的书生朋友告诉他,有人准备办个跟岳麓杂谈针锋相对的西湖议事,正要找人写东西,只要他写,就有钱拿。
现在只要有钱就行,他根本就管不了这么多。把书稿交了上去,据说上边的反应很不错,还能给他多一些钱。他也隐约猜到,这份西湖议事幕后应该有能人在主持,要是自己表现的出色,说不定将来不需要科举,也能凭借能人的关系走进官场。一想到这儿,他心里越发火热起来,现在别说让他骂岳麓书院的那帮学生,就算是骂自己的亲爹亲妈,也毫不犹豫了。什么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有奶便是娘才是真的。
正想得出神。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跺开,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猛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躺在床上的他揪了出去。
战战兢兢的他瘫软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左右围着他,一个个拳头就像钵盂这么大,刀柄比笔杆子还长。一位锦衣飘然的官员面带微笑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问道:“西湖议事上,子不嫌母丑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是啊……”他下意识的回答道。
“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一名官差厉声喝道。
“小人来自广南西路,生长的那个小村子因为打仗征兵,男人大多死了。有个别名叫做寡妇村。小人姓牛,单名一个毛,字‘主义’……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小人是一等一的良民,奉公守法,从来不做坏事的啊!”牛毛畏畏缩缩的说道。
“牛毛?这名字怎么听也不像是个读书人啊。”苏夕颜皱了皱眉头。
牛毛急忙说道:“是,的确如此,不过小人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起名字就是随便起的。小人想姓名来自父母,也就不改了。”
“孝子啊。”苏夕颜感叹道:“看你的文章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也就是说,无论朝廷怎么对你,你都甘之如饴,对吗?”
牛毛连连点头道:“当然,小人一贯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就算朝廷做错了什么,朝廷自己也会修正的。怎么能轮到小人说三道四呢?”
“嗯!”苏夕颜微笑着绕着牛毛踱了几步,一转眼间,看到地上有半截残破砖头,随手掂了起来,在手中掂量了分量,满意的点了点头,递到牛毛面前:“你看这块板砖怎么样?”
牛毛不明就里,喃喃说道:“挺好的。”
啪!苏夕颜猛然挥动胳膊,砖头带着一道壮丽的红色弧线,结结实实落在牛毛的脑袋上,本来就已经是半截的板砖顿时又断成两截,一股鲜血顺着牛毛的额头流了下来。血水模糊了牛毛的视线,疼得他顿时哭爹喊娘嚎叫起来。
“叫你妹啊!”苏夕颜身边一名官差飞起大脚踹在牛毛的嘴上,几颗黄澄澄的牙齿带着鲜血落在地上,官差怒骂道:“指挥使大人打你那是给你面子。一般人,我家大人还不屑于亲自动手呢!”
牛毛疼的满地打滚,死死咬着嘴唇却不敢再嚎叫,脏兮兮的手掌擦了擦眼皮上的血水,看向苏夕颜。
“咦,好大的胆子,还敢翻眼看着我家大人?”一名苏夕颜身边的随从勃然大怒,连着刀背重重一刀鞘砸在牛毛的肩头上,咔嚓一声,只怕是打断了肩骨。
牛毛就算是真的是一根毛,此时此刻也得反抗起来了,他指着苏夕颜大喊道:“大人,我又没有犯法,你凭什么打我?这里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难道大宋就没王法了吗?”
苏夕颜冷笑道:“是你自己说的,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大宋现在这个阶段一定会有些不太好的官员。那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这个不好的官儿,打了你,你便去告我吧。不过,依着你自己的说法,就算朝廷官员做错了什么,也有朝廷自己修正,怎么能轮到你这个牛毛去说三道四呢?”
牛毛嘴唇蠕动,刚想要说些什么,苏夕颜又是一拳砸在他的眼窝上,眼圈顿时乌黑一片,模糊了视线……
“不嫌丑是吧?不嫌贫是吧?”苏夕颜拳打脚踢,雨点般的拳头落在牛毛身上,打得他直如一条死狗般躺在地上。
“大人,不能再打了,会出人命的。”随从好心劝慰道。
“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给我拔了。像这样辱没良心的人,读书也等于白读了。”苏夕颜一摔袖子,指着躺在地上的牛毛喝道:“告我,便是你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不告我,本官每天都会派人来问候问候你。”
走过牛毛的身边,苏夕颜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腰眼上,吐了口吐沫在他脸上,冷哼一声:“叫你不嫌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