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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山飞狐     南宋锦衣卫txt下载     南宋锦衣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名正言顺的理由

    赵汝愚的心中暗暗吃惊,之前留正和周必大,大抵可以算作自己这边的人。而且,从他们一贯的做事风格来说,也不会支持出兵劫掠南洋诸国的举动。可是没有想到,留正和周必大这两个平时不是子曰就是诗云的老家伙,现在调转枪头,对准了自己。更让赵汝愚没有想到的是,礼部史弥远借口尿遁,撒腿就跑……这个老奸巨猾的礼部尚书,实在让人无奈的很。

    右相大人还想说些什么,赵扩已经意兴阑珊的说道:“既然左相、都承旨诸位爱卿都觉得此事无碍,那就让朕仔细考虑考虑,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退朝!”

    文武百官站了一早上,两腿早已发软,一听退朝,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或琢磨中午去哪里吃饭,或琢磨去找哪个红颜给自己按按摩……偌大的金銮殿,转眼之间就已经人去楼空。韩侂胄缓步退出金銮殿之时,有意无意的看了赵扩一眼,却见这位大宋官家,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自己。

    若是在以前,赵扩看到韩侂胄还会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长辈。如今他已经习惯了作为帝王的生活。凡事都要从大局上考虑。诚然,如郦尚书所说,大宋现在很缺钱,也需要钱。财政收入看起来很高,可并不足以应付超大规模的战争。像北伐这样足以掏空了国库的战争,大宋必须要做两手准备,万万不可以北伐尚未成功,国内就已经先经济崩溃了。

    钱,是必须要想办法弄来,至于手段如何,现在的赵扩也顾不得那么多。可就算只顾忌一点点,那也是大宋的颜面。这就要求韩侂胄和韩风,必须拿出一个能够理直气壮去人家家里那东西的理由出来。总不能数百条战舰开到占城去,耀武扬威的告诉对方:“今天我看你不顺眼,抢你千两黄金?”

    要弄钱,还要弄得好看,这可是一道大难题。

    韩侂胄回到府邸之中,韩风的亲信林珍早已在此等候,见到韩侂胄归来,便笑盈盈的走上前去,迎着老爷子一并朝花园走去。

    “总领大人在琉球那边进展的很顺利嘛!”林珍笑语嫣然的说道:“三大家族没用多久就被大人解决掉了。现在咱们可以不动用水师的力量,就有足够的人手和舰队下南洋。朝廷总没二话说了吧?”

    韩侂胄淡然一笑,嘲讽着说道:“你是个女子,不做官。这也好,做官其实是一件最虚伪的事儿,黑的,你得能说成白的。这次,风儿说要下南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短时间之内缓解大宋财政的最好方法,而且,几乎不要朝廷动用一兵一卒,又不劳民伤财。那些老老实实的藩属,我们自然不会动他。要找麻烦的,都是那些狡猾奸诈的所谓藩属。就算是这样,也有人要从中作梗。这也就罢了,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呵呵!”

    韩侂胄这么一笑,林珍的心反而放了下来,说到官场里的那些把戏,有几个人能玩的过眼前这个五代为官的都承旨大人。既然韩侂胄已经说出了口,想必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花园之中。

    花朵已经开始凋谢,落在地上的花瓣渐渐枯萎,韩侂胄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散落的花瓣,走到石凳边坐下。

    “都承旨大人有何打算?”林珍吃吃笑道:“我是最清楚总领大人的心思了,他最耐不得寂寞,一整编完了海盗们,就迫不及待要下南洋。说不定,这当儿已经把海盗们要做官的人选都整理完毕,准备跟朝廷给他们索要官职呢。”

    韩侂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算是风儿运气好,占城和真腊一直交战不休,去年的时候,真腊国王阇耶跋摩七世击败占城军队,乘胜攻占了占城首都毗阇耶,杀死占城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四世。这还不算完,他指定自己的妹夫,也是曾经的占城王子作为占城的傀儡国王,称作苏利耶跋摩。可是占城许多贵族不服苏利耶跋摩,就拥立苏利耶阇耶跋摩建立了佛逝国。与苏利耶跋摩作战,想要再度光复占城!”

    林珍顿觉一阵头大,连声说道:“大人,亏你能记得住这些蹩脚的名字……换了是我,看见就已经头疼了!”

    韩侂胄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在枢密院里,每天都要看这些小国的动态。他们之间的战事,在大宋看起来,当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对于这些小国来说,万人之战,就已经是全国之力了。动辄亡国灭族,又怎么能是小事。简单的说,就是真腊国王打败了占城,让自己的妹夫当了占城国王,可是占城人又拥立了一位国王,两边正在打内战呢。”

    “占城人拥立的那位国王苏利耶阇耶跋摩,连续给朝廷写了好几封信,一是说占城自古以来就对中原臣服,一直以藩属自居。现在国家被真腊人给灭了,希望大宋能够发兵相助,帮助他恢复国土。二就是说,现在战况很胶着,占城被真腊人灭了之后,财富也被劫掠一空,现在苏利耶阇耶跋摩几乎已经无力支持自己的军队,快要发不出军饷了。恳求大宋给他一些钱财。让他能打下去!”

    林珍并没有马上接口,脑海中调动起一切细作司关系到南洋的军情来。苏利耶阇耶跋摩是被占城贵族们推举上位的。他的确没有多少钱财,贵族们的私人军队,都在各自手中,苏利耶阇耶跋摩要打仗,就要先给贵族们军饷。不然的话,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真腊人支持的军队一步步逼近,这日子的确很苦。

    “都承旨大人,这件事的确有些好笑,总领大人盘算着要去南洋找些财路出来。可苏利耶阇耶跋摩居然就伸手来跟大宋借钱来了,不但要借钱,还要借兵。难道他不知道,大宋的军队,出门就要开拔费吗?”林珍忍不住笑道。

    韩侂胄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真腊和占城之间的战事,大宋若真要插手,一万兵马南下足以。不过,安南和交趾都未必肯放大宋的军马过境。尤其是那些大瞿越国的官员,他们自己还想吞了占城呢。陆上不好走,就要走水路。运送一万军马过海,至少要水师准备一百五十条船。这一笔开拔费可不是小数目,本来应该由苏利耶阇耶跋摩来出,可他现在说没钱,还要借钱……你说,哪里有这样的事儿!”

    “那,看样子,朝廷是不准备出兵了吧!”林珍若有所思说道:“难道说,大人准备让总领大人带同琉球海盗直抵占城,帮助苏利耶阇耶跋摩击败真腊人,然后再让苏利耶阇耶跋摩从夺回来的财富之中出钱?”

    “这是赔本买卖,韩风要是真这么干的话,我这个当父亲的,一定要亲自到琉球去,狠狠打他一顿!”韩侂胄就差没说韩家的祖训是“宁死不吃亏,拼命占便宜”了。

    “那大人准备怎么做?”林珍问道。

    韩侂胄悠悠的说道:“你和我都很了解韩风的性格,有些事,他不屑去做;有些事,他不愿去做。于是,那些他不做的事儿,就只能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来替他完成了。做任何事情,总是要有牺牲的,可是,韩风就是不愿意牺牲!”

    “牺牲?”林珍脸色微微一变。

    “牺牲,为了整体的利益,要牺牲掉局部。这才是做大事的手笔。可是韩风一直很拘泥于自己的道德观。他舍不得让部下牺牲,也舍不得让百姓牺牲。这是未来阻碍他更进一步的最大难题。你是他身边的人,以后你要经常提点他……”韩侂胄苦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不过,若是他能做出来,也就不是韩风了。注定是有人要给他被黑锅啊!”

    林珍悚然动容,韩侂胄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想必是有什么计划已经成型了。

    “在南洋,汉人约有数万人,他们在南洋扎根,通过贸易赚钱,可以说,南洋除了那些贵族之外,没有人能够比汉人更有钱。无论是要琉球海盗南下,还是要大宋水师名正言顺的干预,都需要一个理由。南洋的汉人,需要为北伐大业作出牺牲。”韩侂胄冷冷的说道:“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如果北伐成功,他们就是大宋的英雄!”

    “总领大人绝不会同意的。”林珍担忧着说道:“要不然,还是商议一下从占城入手,苏利耶阇耶跋摩好歹是名正言顺的占城国王,总不能让真腊人扶植的傀儡坐在台上,那样的话,咱们大宋的颜面也不好看啊。”

    “占城那里,如果不出现别的变化,我不会让韩风出手干预的。”韩侂胄吩咐道:“你现在回去细作司,把所有南洋军情全部找出来,如果找不到别的路径,我们就只能牺牲一部分南洋的汉人,而给予中原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要快!”

    林珍立刻站起身来,施礼道:“属下这就去办。”

第二十四章 英儿扎布

    码头上,二十多条精壮的汉子正在忙碌不已的从船上卸下物事。那一个个沉重的箱子,让那些汉子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看着那些工人为他卸下箱子。他的身上穿着在真腊极为罕见的绫罗绸缎,手指上的玉扳指晶莹剔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极为珍贵的玉石打磨而成,从头到脚,这位老人家都透露着富贵之气。

    “听说那一位是宋朝的官儿,好像是年事已高,就辞官不做,来到真腊养老!”远处一位闲着发闷的船夫,懒洋洋的坐在码头的石阶上,晒着太阳,随口说道。

    坐在他身边的船夫们纷纷反驳道:“胡说,人家若真是宋朝的官儿,想要去哪儿不行?偏偏来我们真腊?真腊能比大宋更好吗?听人说,大宋遍地是黄金,就算是种田的、砍柴的都穿着绫罗绸缎。更何况是当官的?”

    之前说话的那名船夫不屑的看着那群目光短浅的同伴,冷笑着说道:“你们知道个屁。他家昨天已经先有一条船到了真腊,就是老子给他们卸货的。那时候就已经听的很清楚了,人家是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一些有势力的官员,怕辞官之后被人逼迫,才来我们真腊养老。你们自己想,交趾、安南、大理……这些地方也能养老,可能和我们真腊的气候相比吗?”

    “原来如此!”船夫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向那位雍容富贵的老人。

    “昨天他家人带的箱子没多少,很轻,八成是一些衣服物事。今天这么多东西,又是这位老人家亲自看管的,说不定是很多财宝呢。咱们真腊以后又多一位大财主了。”船夫酸溜溜的说道:“我家亲戚要是还没找到活儿干的,我就让去他家碰碰运气去,说不定他家还需要仆人呢。”

    一群船夫正在说话间,忽然看到一队官兵手按长刀快步朝码头上走了过来,为首一名军官耀武扬威,诸位船夫都认得此人,这位趾高气昂的年轻人,是如今真腊国王阇耶跋摩七世的侄子英儿扎布。正因为他有这样的后台,才能驻守真腊最繁华的港口,光是从港口抽税,都不知道已经赚了多少钱。

    英儿扎布快步走到那位老者身边,板起面孔喝道:“你是什么人?搬运的又是什么东西?”

    老人家微微欠身施礼道:“在下王安龙,大宋广南东路人氏。曾在福建路任职七品官员,如今辞官不做,想到真腊来定居,早在半个月以前,在下就已经将大宋官府开具的文碟交递给真腊官府。也在左近购买了房产,准备在此久居。”

    “来真腊自然没有问题。”英儿扎布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声叫道:“不过,你带着这么多东西,我却要检查一番,不然的话,要是有什么违禁品进入真腊,还要我负责。”

    “都是些老夫自己很喜欢的玩意,大人只管看。”王安龙料知里边绝对不会有违禁品,便大方的让开一边,指挥家仆和搬运工人把箱子打开给英儿扎布看。

    数十口箱子尽数被打开,英儿扎布那双小的像老鼠一般的眼睛,立刻瞪得极大。虽然他有些不学无术,又有些二愣子脾气。可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在吴哥住过很久,好东西自然见得多了。这些箱子里,光是他认得的,就有不少金银财宝,还有许多大宋名贵的瓷器丝绸等物,光是这些已经价值不菲了。

    “娘的,在大宋当个七品官就能捞到这么多啊……”英儿扎布喃喃的叹息道:“简直把我这个贵族比的没边了。喂,老头,这一箱是什么石头?”

    王安龙走上几步,只见英儿扎布站在一口箱子之前,仔细一看,不由得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是宋朝很出名的端砚。曾有诗曰: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是极为名贵的砚台。老夫辞官之时,许多同僚不知道要送些什么给老夫践行,就每人送了一份端砚,聊表心意。”

    英儿扎布歪着脑袋反问道:“很值钱?”

    王安龙尴尬的笑了笑:“或许值得几文钱。”

    英儿扎布从嗓子眼里哦了一声,随即走到另一口箱子前,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奇怪的玩意,在手中把玩了半天,低声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汉代的青铜器,老夫没有什么嗜好,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一些古董。”王安龙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这些不过是破烂而已,不值钱的。”

    “胡说。”英儿扎布厉声喝道:“你区区一个七品官,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家私?休想瞒过我,本王子在真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一个糟老头儿带着这么多东西来到真腊,不用问,一定是贼赃,来我们真腊销赃来了。这些东西,不是海盗的,就是山贼的。来人啊……”

    随着英儿扎布一声高呼,他带着的那一队真腊官兵,快步跑了上来,七手八脚将王安龙推到一边。

    “这些贼赃,本王子就带走了。老头儿,念在你年纪老迈,这次,本王子就不追究你的罪责。要知道,在真腊,销赃可是要杀头的。你年纪大了,又是汉人。我饶你一次,给我滚!”英儿扎布带着一副得意的笑容,狞笑着说道:“来人,把这些贼赃都给我搬回去。”

    王安龙顿时就急了,上前去抱住箱子,大声哭喊道:“这些是老头子一辈子的积蓄,还有祖宗留下来的产业,你们真腊人怎么能说抢就抢去呢……”

    英儿扎布板起脸孔,缓步走到王安龙的身边,解下腰间的长刀,连着刀鞘一起重重的打在王安龙的后背上,冷冷的说道:“呸,别以为你这点东西,本王子就能看得上。什么抢你的东西?本王子是要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仔细查证是不是贼赃。如果是贼赃,本王子少不得还要把你抓回去审问。不是贼赃的话,本王子自然会退还给你,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找打吗?”

    王安龙本来就已经老迈,哪里吃得住英儿扎布这年轻人的打,几刀鞘下来,老人家已经满地打滚,王家的家仆急忙跑上前去护住主人,拼命求饶。英儿扎布打了几下,消了心中那一口气,得意洋洋的大笑着,带人扬长而去。

    码头上的工人,只要是没事儿干的都围拢过来看热闹,眼巴巴的看着英儿扎布平白抢了别人的家产去,大多唏嘘不已。也有些一贯就对汉人不满的,幸灾乐祸的说着,想来真腊当财主,没想到,刚来的第一天,就已经被洗劫一空……

    王安龙在家仆的扶持下,缓缓站直了身体,举起袖子,擦去嘴角上的血迹,看着英儿扎布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你这是违抗我的命令。”韩侂胄极为少见的拍了桌子,楠木做成的厚重桌子,似乎被韩侂胄的大手拍的颤抖起来,桌子上的茶碗一阵乱晃,茶杯盖都差点掉在桌面上。

    面对朝中数得着的实权人物,这样的怒火足够将胆量不足的人吞噬。可林珍依然十分淡然的站在韩侂胄面前,偌大的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有这两人。

    “大人,细作司有自己做事的风格。您说得对,总领大人不喜欢牺牲自己人,所以,我们当下属的,就要按照总领大人的意思去办事。如果总领大人知道您为了给他一个下南洋的借口,而牺牲了大批在南洋的汉人。总领大人一定会和您闹翻的。”林珍不卑不亢的说道:“属下不是违抗您的命令。只是按照细作司的套路来处理这件事。理由,总是能找得到的。”

    “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自己飞了?”韩侂胄冷笑道:“还口口声声总领大人,就算他今天拜了相,他也是我儿子。”

    “大人……”林珍听出来韩侂胄话中的味道,虽然还是有些生气,可比起刚才勃然大怒的时候,已经算是平静多了,便轻声细语的解释道:“我谋划这件事,并非碰运气。真腊和占城交战多年,大宋虽然没有出兵阻止,可一直也在观察局势。我查阅资料之后,发现真腊和占城各自有些人是可以利用的。只要放出适当的消息,营造适当的局面。事态的发展,虽然过程我们不能控制,可走向必然是按照大宋的意愿来走。”

    “况且,把牺牲压到最小,都承旨大人应该不会有异议的。”林珍换了一副笑容,女人的笑容永远是对男人最有效的武器之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一个笑意嫣然的美丽女子呢!看到这张如花笑颜,韩侂胄的怒气,隐约又减了两三分。

    韩侂胄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淡淡的说道:“已经拖了太久,朝廷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如果近期再没有好消息,那,细作司必须按照我的意思去办。”

    “遵命!”林珍笑盈盈的说道。

第二十五章 律法和真腊国情

    不得不说,汉人对周围这些小国的影响力是很大的。就连官府的结构,也和汉人十分相似。在真腊南部,英儿扎布就是仅此于阇耶跋摩七世的第一号人物。他身上的头衔数都数不完。总结起来,这位爷就是真腊南部的地头蛇,黑白通吃的那种。

    可偏偏遇到了王安龙是个很认真,很讲道理的主儿。自从自己的东西被英儿扎布搬去之后,王安龙就很认真的每天踱着步去英儿扎布的官邸散步去。每次去,虽然都被拒之门外,可是王安龙却很严谨的递上帖子,问问查清楚了没有,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贼赃。

    一来二去,实在是让英儿扎布有些烦恼不已。曾几何时,英儿扎布想过索性把这个烦人的汉人老头杀了得了。可想想,难度实在有点高。王安龙不是一个人来真腊的,他带着偌大的家族前来,连同仆人在内,少说也有百十人。其中大部分还是壮年男子。这些人要全部杀死,一个都不给跑掉,就要动用大批军队了。不然的话,只要跑掉了一个,跑回广南西路告状去,汉人是要面子的,就算只是官府文碟发到了阇耶跋摩七世那里。英儿扎布的颜面也要受损不少,少不得要被阇耶跋摩七世责骂的。

    “怎么办?”英儿扎布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看着身边的幕僚们,不忿的说道:“这老头儿快把我给烦死了。你们帮我想个办法解决他。”

    幕僚们面面相觑,这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儿,对方要是个真腊人,直接靠权势打死他得了。偏偏是个汉人,还是个做过官的汉人,这叫英儿扎布和他的幕僚们头疼不已。可是,所谓幕僚,就是要在主人头疼的时候,能够送上整人好点子的人,不然的话,光吃闲饭,可是干不了幕僚的。

    沉默了一会儿,一位小胡子幕僚缓缓说道:“属下斗胆问王子一句,那些东西……王子是怎么处理的?”

    英儿扎布悠悠的呼了口气,用力的吸动鼻子,似乎要闻闻自己许久没有情结过的口腔,是不是带着浓厚的口臭味?他虽然没有闻到什么,可身边的幕僚们已经集体屏住呼吸。

    “还能怎么处置?一部分自己留下来,一部分送到吴哥去给咱们国王阇耶跋摩七世了。”英儿扎布淡淡的说道:“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不过,这次那个汉人真是个有钱的主儿啊。你们知道吗?他的箱子里,光是黄金就有一千多两,白银三千多两。这还不算珠宝玉器和各种古玩。就是那一箱子端砚,转手卖到交趾或者安南去,也能换回一笔不菲的钱财。”

    看到部下们激动的模样,英儿扎布冷笑着补充道:“别以为我一个人能独吞,至少要给国王送去七成。余下的那部分,我还要拿出一些来分给其他贵族。不然的话,你们以为南真腊这个肥缺,我能一直坐下去吗?”

    幕僚们并没有做声,看来那个叫做王安龙的汉人,的确很有钱,不,这已经不能用很有钱来形容了。他们很清楚英儿扎布的为人,能够让这位爷高兴成这个样的话,保守估计,这个汉人的身家接近五十万贯。这笔钱,对于英儿扎布来说,哪怕只是三成,已经是很让人咂舌的数字了。

    “王子,小人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堵住王安龙的嘴。叫他有苦说不成。”小胡子幕僚嘿嘿一笑,走近英儿扎布的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英儿扎布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道:“人才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第二天,真腊是个好天气,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穿着单薄外衣的王安龙,心情却不是那么美丽,日复一日去衙门骚扰英儿扎布,效果一点儿也没有。那笔庞大的财产,到了真腊,就被人给吞掉,换了谁也不会很开心。

    街上的人,如今看到王安龙已经觉得很熟悉了,这位汉族老者,每天早上都会出来吃一点早饭,随后走到衙门去。每次都站在衙门口不给进去,老人家磨磨蹭蹭跟门卫说上半天,再意兴阑珊的回来。许多年轻而热情的人,主动跟王安龙打着招呼:“王大爷,今天又去衙门啊?王子答应见你了吗?”

    王安龙只是陪着笑脸,尴尬的快步从街上走过。汉人平民找真腊王子理论这件事,就快被真腊人编成歌谣来唱了。

    守卫在衙门口的两名真腊官兵,看到王安龙又走了过来,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那神情,仿佛是信访办的看到上访者似的。

    王安龙走到衙门口,规规矩矩的施礼道:“小人王安龙,求见真腊王子英儿扎布。”

    往日里,那两位官兵听见王安龙这么说,就不耐烦的赶他走人了。王安龙已经堆上一脸笑容,做好了被官兵赶走的准备。没想到,今天居然例外了。左侧那名官兵懒懒的咳嗽一声:“王子说了,要是你来了,就去偏堂见他。自己进去吧!”

    王安龙千恩万谢的点头哈腰,从袖笼里取出两小块碎银子,递到那两名官兵的手中,便顺着他们指引的方向朝偏堂走去。

    英儿扎布是个穷奢极欲的人,真腊的老百姓并不算富有,可英儿扎布的官府却极为奢华,王安龙一路朝偏厅走去,只见路上的雕栏玉砌装饰华丽无比。快要走到偏堂门口,却看到几名健壮的卫兵站在偏堂之前,伸手拦住了王安龙。

    “汉人,过来,搜身。”卫兵生硬的说着汉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教他的。

    王安龙老老实实的举起双手,让几名卫兵搜索了一点,又被他们顺手牵羊摸走了一点零钱。这位出身大宋官场的老人家不由得暗叹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搜身之后,王安龙这才被准许进去偏堂。英儿扎布正坐在堂上吃着水果,手中把玩着一件不知道从谁家抢来的玉器。

    见到王安龙走了进来,英儿扎布大声说道:“王老头,之前不是本王子不见你。实在是因为本王子很忙,非常忙。”

    王安龙恭恭敬敬的施礼道:“王子贵人事多,是小民叨扰了。却不知道,老夫的那些家产,王子可都查的水落石出了没有?老夫敢以性命担保,那些家产都是清清白白的祖宗家业。绝对没有贼赃啊。”

    英儿扎布叹了口气,看着台下的王安龙和他的几位幕僚,脸上挤出一丝难堪的神情,喃喃说道:“不瞒你说,经过本王子查证,你的家产的确很清白,都不是贼赃……”

    “这就好了……”王安龙欣喜的说道:“还请王子早日把老夫的家产赐还。”

    “难就难在这里……”英儿扎布给小胡子幕僚使了个眼色。像这样的瞎话,当然是幕僚来说比较合理。

    小胡子幕僚轻咳一声,走到王安龙的身边,低声说道:“老人家,说起来真的很不凑巧。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是真腊的港口。平日里,英儿扎布王子亲自在这里坐镇,为的就是防止有海盗来真腊打家劫舍。这次,为了查证你的家产是不是贼赃,英儿扎布王子到处查访。没想到惊动了一伙实力很强大的海盗。他们连夜登陆,突袭了我们王子的库房,别说你的家产,就连王子自己的家财,也损失了不少。老人家,这是天灾**啊……您,就当破财消灾了吧!”

    王安龙双眼一翻,高声喝道:“笑话,本地又不大,若是有海盗突袭。居民怎么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应该是一传十十传百才对。”

    英儿扎布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下大堂,站在王安龙的面前,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本王子骗你不成?告诉你,真腊的海面并不太平。占城、交趾、安南、吕宋……到处都有海盗出没。难道说,海盗上岸突袭,还要本王子敲锣打鼓到处宣扬不成?你知道一个国家,一个地方,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是和谐,是稳定。所以,本王子绝对不能把这些事儿宣扬出去。否则的话,会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刁民,煽动大多数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把事情闹大的。”

    王安龙结结巴巴的反驳道:“王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按照真腊的律法,如果是我的家产……”

    “你跟我讲律法?你跟我讲律法?”英儿扎布瞪大的眼睛:“本王子亲自跟你说说真腊的国情,真腊是小国,是穷国。成天跟占城打仗,有没有啊?还有那该死的大瞿越国,没事就想占我们真腊的便宜,有没有啊?!!!真腊的兵力都去打仗了,海盗来了,来的少,本王子就打跑他们,来多了。只能一关城门,让他们进不了城。至于损失了什么,大家都听天由命好了。你不要再啰嗦,再说,我就打你出去。”

    王安龙嘴唇一抖,才说出两个字:“王子……”

    “打出去。”英儿扎布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二十六章 替我省钱

    “可以动手了!”韩风放下手中的信笺,站起身来,面对着刚刚加入细作司的海盗头子们,微笑着说道:“枢密院来信,真腊这次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看,要是不把真腊的国库给搬空,就算我们对不起他!”

    林智诧异的问道:“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风淡淡的解释道:“有位叫做王安龙的汉人,辞官之后到真腊养老。没想到家产给真腊王子英儿扎布找了个借口给搬回衙门去了。老人家去衙门讨要的时候,英儿扎布信口开河,说是有海盗上岸,将他的府库劫掠。什么都没了!”

    林智若有所思,随即笑了起来:“英儿扎布的脑子还真是不好用。说什么不好,偏偏说是有海盗。要是现在不去一批海盗的话,简直对不起英儿扎布的那张嘴。”

    韩风点了点头,走到众人之间,沉声说道:“从即日起,准备四十天淡水和粮食,各队分别挑选一千精锐,咱们这伙海盗,就要去真腊让英儿扎布瞧瞧。”

    韩风布置下去命令便扬长而去,几位海盗头子还在大厅里面面相觑,看来只有林智理解了韩风的想法。张笑忍不住问道:“南洋那里一贯都有小规模海盗出没。这也能成为借口?要是这样的话,又何必把我们拖在琉球待了两个月都没有动静?”

    林智笑呵呵的解释道:“掌柜的有所不知,王安龙是汉人。而真腊自从大宋南渡之后,几乎就没有派遣过使者去朝贡。本来就于理不符,而且真腊国王阇耶跋摩七世一心扩张,不住对占城、交趾发动战争。搞得许多大宋属国天怒人怨。这次,是用王安龙的事当契机,首先,大宋官府会正式出面照会真腊,断绝藩属关系。随即,我们这批海盗大举攻上真腊。”

    张笑并不笨,被林智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真腊在和占城打仗,兵力集中在北部,南方只留下些许军队防范小规模海盗。可阇耶跋摩七世和英儿扎布怎么都想不到,会有数以千计的精锐从南部登陆劫掠。如此一来,阇耶跋摩七世首尾不能相顾,肯定要吃败仗的。与海盗斗气,肯定没有好处。他只能继续和占城作战,而想办法让我们这些海盗尽快离开真腊。”

    林承彦接口道:“所以,你们看,刚才大人一脸得意的模样,就是知道这次去真腊,怎么都是赚钱买卖,绝不亏本。”

    宇文良沉默无语,半天没说一句话。韩风的手段,他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王安龙的事情来的太凑巧了一些。正要找个由头,这边就刚好发生了事情,如果,这也是韩风一手布置的,那就实在太可怕了……宇文良暗暗庆幸,自己当初是选择了跟随韩风,而不是跟他作对,否则的话,现在的宇文良只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海盗头子们兴高采烈的招呼部下准备出征去了。已经憋了一两个月,每天都是训练再训练的海盗们苦不堪言。如今听到头儿们说可以出海“打肥鱼”,那兴奋的呐喊声几乎要揭掉山寨的房顶。

    到处可以看到主动请战的海盗们,他们表忠心亮赤胆,写下血书,叫嚷着要去给那些傲慢无礼的真腊人教训。不知道的,还以为真腊人怎么他们了,其实,都是在琉球这个巨大的海岛上憋疯了。

    韩风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切,心中也着实爽快。当年玩游戏,那都是带着几个朋友一起组队下副本打BOSS,又或者朋友们组队出去抢劫去。现在可不同了,那是货真价实的带着一队海盗出门,抢的不知道比玩游戏痛快多少倍。

    “大人,几位队长有请大人去正堂商议。”李飞镖一脸严肃的走到韩风身边禀告道。

    “什么事?”韩风一肚子好心情被人打断,诧异的回头问去。

    李飞镖迟疑了一下,附耳说道:“好像是为了钱……”

    韩风二话不说,一甩袖子大步朝正堂走去,一进门就看到张笑、林承彦、林智等人站在大堂里等着。让韩风心情稍微好点的是宇文良并不在这里,若是那小子也在这儿,少不得要被韩风抓着领子噼里啪啦先打上几十个耳光再说。

    没等三人说话,韩风就已经抢着说道:“好样的,果然是与众不同啊。你们一个个还没出发就琢磨着跟我要钱来了啊!”

    “大人……”林智知道自己地位最低,要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有哥哥可以给挽救,便站出来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改编,怎么说也是隶属于细作司下属的官军。大宋的军规,官军开拔之前,是要给开拔费的。若是大人觉得我们已经是整编过的官军了,开拔费总是不能少的吧。难道说,大人还是把我们当成一伙乌合之众?”

    哦……韩风顿时明白了,这般海盗到底是喂不熟啊,一看到有机会要钱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既然明白了他们想要什么,韩风的心里反而踏实了下来。缓步走到正中的太师椅,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的问道:“嗯,你们的要求也很合理,开拔费嘛,给!你们要多少?”

    “大人不是出动三千人马吗?听说三千水师的开拔费是十二万贯……三千步军要十五万贯。咱们算是海上地上都要打的,就打个折,大人看,十四万成么?”林智小心翼翼的说道。他是知道韩风的脾气,一句话惹到了韩风,马上将他打的连自己亲妈都认不出来也是可能的,是以格外谨慎。

    “才十四万啊。小意思。”韩风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出发之前,我会给你们十四万开拔费。不过,你们跟我谈开拔费,我也要跟你们谈谈军纪!”

    “我们细作司的官军规矩不是很多。我只跟你们说三条。第一,严格服从命令,哪个敢不听我号令,杀无赦。第二,官军拿了开拔费,就要出发打仗。作战不拼命不勇敢的,杀无赦!第三……”韩风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呵呵的看着几位海盗头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似乎很惋惜的模样,仿佛有些不值。

    张笑诧异的追问道:“大人叹什么气?”

    “没什么……”韩风悠悠说道:“古人买椟还珠,几位想着给我韩风省钱,这样的高风亮节,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细作司的规矩第三条,一切缴获要交公。”

    林智到底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韩风话中的意思。既然拿了开拔费,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军,那就不能像当海盗的时候,抢了什么,大家分赃。所以,之前韩风说过,下南洋给几家的好处,自然也就不能给了。否则的话,这给了开拔费又算什么呢?

    对于韩风来说,不给开拔费,给海盗们分赃,表面上看起来是有损失,其实更激发起海盗们的贪心。抢的多,大家分的就多。这个就叫各尽其能,按劳分配。现在可好,拿了十四万贯的开拔费,还是张家和林家一起分,一家才七万贯。去真腊扫荡一圈,怎么也不止弄回来百万贯啊……

    张笑和林承彦还没反应过来,笑眯眯的连声答应道:“大人说得对,咱们已经是大宋官军了,自然要按照军中规矩来办事。一切缴获都交公!”

    林智一听就急了,赶紧给自己大哥使眼色,挤眉弄眼歪嘴抹鼻,忙的不亦乐乎。林承彦一看林智这些千奇百怪的动作,只道是老弟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够冠冕堂皇,立刻抢着对韩风嚷嚷起来:“大人放心好了,我们林家的人,是最规矩的。叫他们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他们连根鸡毛都不敢拿。大人千万不用担心军纪的问题,到时候,我就拿着刀亲自督阵,哪个违反军纪,我第一个砍了他脑袋下来……”

    这一下,林智再也坐不住了,看到张笑马上就要雄纠纠气昂昂的上前大放厥词,急忙拦上前去,轻声说道:“大人,其实这个开拔费,不要也可以……”

    “你发烧了?”林承彦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诧异的嘟囔道:“不热啊!”

    林智顾不得跟自己大哥置气,赶紧堆起笑脸凑到韩风的身边说道:“韩大人。其实,我们这些都是粗人,做海盗出身的。要是给开拔费,还真不知道怎么分?要不然,还是按照海盗的老规矩来办吧?韩大人,琉球现在已经有了官府,凡事都要有新气象。那些旧的不合时宜的规矩,咱们琉球人也必要非得按照规矩来是吧?”

    林智一把话说明白,林承彦和张笑顿时醒悟过来,这明摆着是有了开拔费,就是没了后来的钱啊。韩风的那三条军规,看起来平平无奇,竟然是暗藏杀机!

    韩风微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要朝外走去,口中潇洒的说道:“诸位,这又何必呢!十四万贯而已,不用替我省钱,我还给得起。官军嘛,这是官军!”

第二十七章 海上遭遇

    回想起出发之前那些海盗头子们的脸色,韩风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到底是海盗出身,乌合之众一盘散沙。跟自己亲手带出来,在江北经历过生死血战的细作司官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截止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眼中还是只有利益。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海盗们接受了细作司的招安,大老远跑去南洋,为的当然是钱。作为一个穿越者,韩风有着天然的觉悟——按劳分成。所以,在南下之前,韩风就已经跟海盗们说得十分清楚。开拔费没有,战时军饷也不提高。想要钱?那就自己动手吧。所有从南洋得到的财富,六成上缴给国库,二成细作司自己留用。余下的两成,海盗们自己看着分。如果这些海盗足够凶猛的话,抢到比开拔费高很多的钱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站在宽大的甲板上,迎风吹着微咸的海风,韩风悠悠的叹了口气,舰队南下的日子里,他算是领略了海盗们往日出动时的躁动。一个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钢刀磨利,口袋掏空,就等着上岸大肆劫掠一番了。

    有些时候,韩风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站在大宋的角度,这又有什么?英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这些后来的资本主义强国,都曾经拥有过强大的海军,都曾经依靠殖民转嫁国内的矛盾,掠过国外的财富。或许,在那些被殖民被掠夺的地方,人们对那些外国人有着巨大的仇恨,可对于本国人来说,却是欢欣鼓舞的一件事。英国人可会对‘日不落帝国’有反感?

    或许是因为中华儿女从来都喜欢以德服人,对于武力征服,有着天然的抗拒。但是在韩风的心中,那个“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年代,才是自己最向往的。舰队每前进一步,都是在海外扩张的路上,走得更远。也许,从自己开始,大航海时代会从中华揭开序幕,也许,从自己开始,遥远的美洲大陆会被汉人发现,布满了黄金和钻石的非洲,也会踏上汉人的足迹……

    今天的韩风,也许要背负一些骂名。可从历史的长远角度来看,今日这一支看似不起眼的海盗舰队,正是拉开了中华大航海时代序幕的领航者。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韩风喃喃的念道,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佛祖,普度不了众生!”

    “韩大人吟的一首好诗啊……”林承彦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看到他那张笑脸,韩风敷衍着笑道:“好湿,好湿!”

    林承彦左右看了两眼,只见无人在附近,便走到韩风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属下有句话想说,又怕大人生气。”

    “说罢。”韩风不以为然的点头道。

    林承彦轻声说道:“大人自从杀了岩里武男,又把源义完、月御前等人囚禁起来。这可算是跟源赖朝翻了脸。源赖朝这个人有仇必报,虽然他不敢挥军攻打大宋,可是以源家现在水师过千艘的军力来说,若是趁着我们南下,突袭琉球。这可是保不准的事儿。大人这一次几乎带走了我们三家精锐,余下的大多是老弱残兵,一旦源赖朝的舰队前来,谁能抵挡得住。如今大宋和金国对峙,也不可能多惹仇敌啊。”

    韩风淡淡的说道:“放心吧,源赖朝不会主动进攻。虽然大宋受金国牵制,暂时无力压制日本人。可源赖朝也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国内,而且劳师远征来到琉球,他又抢不到什么东西,白白给自己招惹强大的敌人。这种事,源赖朝应该不会傻到去做的。他想下南洋,需得我点头。一时间,他不敢轻举妄动。等南洋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会亲自去一次镰仓,跟源赖朝见面!”

    林承彦唯唯诺诺的答应了,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前方战舰上扯起旗帜,旗手拼命挥动起手中的旗子,不知道在叫嚷着什么。

    韩风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林承彦仔细看了看前方战舰的旗语,忽然面露喜色,大声说道:“大人,不知道是我们运气好,还是真腊人的运气不好。他们运送军用物资走海路到占城,被我们撞上了。”

    “动手!”韩风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的确是真腊人很倒霉,现在占城在打仗,傀儡国王苏利耶跋摩被占城贵族拥戴的苏利耶阇耶跋摩打的节节败退,急需真腊的援助。但是阇耶跋摩七世为了求稳,生怕走陆路又要翻山越岭过山林,又怕被苏利耶阇耶跋摩的军队劫了物资去,便索性走海路,尽管要慢上一点,但是胜在安全,这一条海域,几乎没有人敢招惹真腊的水师。可阇耶跋摩七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船队,居然能够在茫茫大海上遇到还没开张的韩风舰队。

    “从今以后,你们可以叫我海贼王。”韩风促狭的眨了眨眼睛,笑呵呵的从腰间抽出佩刀,高声叫道:“弟兄们,此山是我开……不对,这是你们加入细作司第一次发利市,抢的多,分得多!”

    不得不说,按劳取酬是一个很合理的制度,海盗们一听说抢的多,分的就多,浑身上下的热血就拼命的往上涌。无数战舰蜂拥上前,却是在林智、张笑等人的指挥下,排成标准的半圆形作战队形,将来不及逃跑的真腊船队围困在中心。

    无数强弓硬弩已经准备妥当,两名细作司的护卫,拿着结实的牛皮木盾,挡在韩风的身前,甲板上,搭桥已经就绪,兴奋不已的海盗们嗷嗷乱叫,时刻准备冲上对面的战船,大肆掠夺一番。

    “要小心。”韩风对林承彦吩咐道:“告诉张笑,不要把真腊的船打沉,这里边应该是一些武器粮食之类的东西。也可能有资助给苏利耶跋摩发军饷的钱财。掉进了大海,可就不好捞了。尽量贴过去,登船作战。”

    真腊的船只一共只有二十来艘,大部分都不是战舰,陡然在大海上遇到如此大规模的海盗,船上的人早已吓得傻了,想要掉头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动作极快的海盗们已经围困上去,仅有的几艘真腊战船,拼命想要阻止海盗们的进攻,可那一点微弱的力量,又怎么能和众海盗相提并论?

    遮天蔽日的箭雨压制的那些真腊士兵根本就抬不起头,顺流而下的海盗船已经接近了真腊的船只,密密麻麻的海盗顺着搭桥直冲过去,随即展开并不激烈的战斗。真腊人在面对着如此众多的海盗时,根本就没有作战的胆量,能跑的就跑,能投降的就投降,只要能留下一条命就行,根本就不去管船上的物资。

    韩风笑呵呵的看着前方的战况,林承彦却阴沉着脸,他们林家海盗的舰队位置比较靠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张笑指挥着他的人,一批批冲上真腊人的船,随即将真腊的旗帜卸下,换上张家海盗的旗帜……

    “大人,这些战利品,是不是应该平均分配?”林承彦想了想,心中还是有些不服,凑到韩风身边低声说道:“这次不是我们林家不出力,你看,张笑的船在前边,大人刚下令,他们就一阵风似的打过去开始登船了。等到我们林家的人到了,船上连老鼠也剩不下一只。这,我不是亏大了。”

    “张家出力多,多分一些,但是也不会没有你们的。”韩风已经开始有些头疼了,小时候看水浒传,只见宋江晁盖在梁山泊上如何威风,却忽略了他们手下那大小一百多号人,怎么分赃的问题。如今自己要做这个贼头子,还真的要学会怎么让下属心满意足。任何一方心存怨怼,对于整个细作司都不是好事。

    听见韩风这句话,林承彦的心中就有了底气,大声招呼着自己的舰队:“你们倒是上去快点,看,看,那边还有两条船没有登人,快上啊。抢到了都是自己的……”那声音因为呐喊已经变得嘶哑,焦急之情显而易见。

    “不用这么急……”韩风微微一笑:“都有份的!”

    张笑果然是个老手,几下就指挥船队登上敌船,到处可以看到举手投降的真腊士兵,兴奋的海盗们把一箱箱物资从货仓中搬了出来,放在甲板上大声欢呼。

    “大人,抓到的人怎么处置?”一名军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的确很出乎意料,真腊人的抵抗十分微弱,看来,真腊士兵并没有荣誉高于生命的觉悟,大兵一到,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举手投降。

    韩风想了想,沉吟道:“琉球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开荒,把俘虏押到几条船上去,送他们去琉球开荒。做的好了,就放他们回真腊!”

    林承彦正在招呼着大家抢东西,不经意间听见韩风这句话,忽然一阵发冷,看来这位细作司的高官,这次去南洋,不仅仅是要抢钱,有机会的话,人,他也是要抢的。

第二十八章 海盗的可能性

    闷热的天气里,英儿扎布惬意的坐在庭院中,树荫下,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大笔钱财已经到手,那个找碴的王安龙据说回到广南西路要让大宋的官员来跟自己讨个说法?还说什么“要是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

    对于这种话,英儿扎布一贯是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本王子从来都是没把大宋放在眼里的。自从宋人被女真人打破了都城,二帝被俘之后,真腊那个雄心勃勃的国王阇耶跋摩七世就觉得这个中原的庞然大物已经不行了。阇耶跋摩七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私下里也曾经流露过,想要吞并占城,进占交趾,以整个南洋为根据地,练出一支强军来,将来北上,和女真人一起瓜分了大宋也并非不可能。凭什么真腊就世世代代要当大宋的藩属?这么一个连皇帝都被人抓走的国家,自己也可以考虑一下当宗主的快乐了。

    英儿扎布优哉游哉的端着凉茶,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住在那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身上晃悠,琢磨着今天晚上该给哪个开了头筹……

    正想得开心,忽然间一个家丁快步朝庭院走来,离得老远就大呼小叫道:“王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英儿扎布被他这么一吓,差点把手中的茶碗丢在地上,于是心中大怒,一拍扶手就站起身来,瞪着那双小眼睛,怒气冲天的看着家丁,若是他说不出个正经事来,少不得是要挨打的。

    那名家丁喘着气说道:“不好了,王子殿下,咱们真腊送到占城的军粮军饷,半路上全被海盗给劫去了。舰队全军覆灭,有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十万火急来找王子报讯来了,现在就在院门外候着。”

    仿佛一记平地惊雷炸响在英儿扎布的耳边,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阇耶跋摩七世的舰队不敢说在南洋可以横行霸道,可运送军饷,沿途护送的船队绝非一般海盗可以劫掠的。英儿扎布就算再草包,也很清楚自己国家水师的实力。就目前而言,真腊的水师可以和交趾平起平坐,在南洋也是数一数二的角色。哪里来的海盗?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居然连军饷都敢截,不知道这会让阇耶跋摩七世勃然大怒,惹来杀身之祸吗?

    “叫他进来。”英儿扎布沉声吩咐道,随手丢下茶碗,背负着双手,来回绕着竹椅踱着步。

    过不一会儿,一名看起来极为狼狈的真腊官兵,遍体鳞伤,哭丧着脸出现在英儿扎布的面前,一看到王子大人,这名官兵就哭泣着跪了下来,双手紧紧的抱住英儿扎布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道:“王子殿下,咱们的军粮,咱们的军饷,都被那些天杀的海盗劫去了,舰队都完了,我是陛下保佑,才能逃出一条命来……”

    “哪里来的海盗?”英儿扎布有些厌恶的挣脱了那名官兵的双手,他身上的裤子是用上等丝绸做的,要是被那个小兵儿身上的血汗弄脏了,会坏了英儿扎布好几天的心情。

    那名官兵扑倒在地上,面上带着恐惧的神色,沙哑着嗓子说道:“王子殿下,我不知道,对方一下子出现了好多船好多人,我们亮明身份,说了是阇耶跋摩七世陛下的舰队。可那些海盗什么都不说,马上就开打。弓箭密的就像下雨,他们的战船大的就像楼阁,我们根本来不及逃走,就被海盗们靠近,搭桥一搭上,成千上万的海盗就一窝蜂似的冲了过来……”

    “你以为本王子很笨吗?”英儿扎布甩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怒斥道:“就算一船有两百海盗,上万?那也得有五十条巨大的运兵船。有这样的实力,已经可以去征服一个南洋小国了,还用得着来当什么海盗?”

    那名官兵咽了口口水,知道诈唬不住王子,便老老实实说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也数不清。比我们的人多的太多了。他们一冲上来,就杀人,就抢东西。咱们的兄弟都不是对手,我看他们的装束,不像是交趾或者大宋的水师,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但是左近也没有别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了,说不定,那是来自琉球的海盗……“

    一听见琉球海盗,英儿扎布那双小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凡是就怕找不到对头。听这个小兵儿一说,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交趾现在自己有麻烦,不可能贸然跟真腊开战,大宋的水师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抢点粮食和军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占城人根本没有这个实力,自己还在打内战呢!听说琉球那边有三股极为庞大的海盗,每一支都有一个南洋小国的实力。若当真是他们南下,自己还真不好对付呢。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英儿扎布厉声喝问道:“是不是投降了海盗?我们真腊官兵,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活。”

    “王子……”小兵哭哭啼啼的嘶喊着:“王子殿下,小人真的没有投降啊,战斗的时候,我掉进大海,抱着一根木头,飘飘荡荡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终于遇到一条过路的船,这才逃了性命。然后,就马上来找王子殿下禀告了……殿下,那些海盗应该没有走远,要是殿下现在点齐兵马,出海作战。八成还能把那些军粮军饷抢回来!”

    英儿扎布并没有做声,出海作战这种事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么多年以来,英儿扎布虽然不是一个像阇耶跋摩七世气吞万里如虎的人物,可是他在真腊的官场上沉浸多年,早已深得其中五味。做官要的是什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次护送军饷军粮,本来就和英儿扎布没有一文钱关系。要是自己发兵去打海盗,抢回来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是,自己已经是南真腊的第一号人物了,跟阇耶跋摩七世的关系十分密切。就算是有了功劳,难道还能升官不成?若是打输了,这下可就惨了,以阇耶跋摩七世的性格,一定会追究英儿扎布冒进的罪名,说不定要倒霉。

    怎么盘算,都是躲在自己家里最合适。做官,最好就是什么都不作,这样才不会犯错误,被人抓住小辫子。英儿扎布一打定主意,就和蔼的对面前小兵说道:“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你也要知道我的难处。这儿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我这个当地方官的,手中兵力少的可怜,战船也没有几条,怎么出海?万一出海了,这儿有什么闪失,我岂不是对不住陛下的重托?我给你指条名路,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找占城国王苏利耶跋摩,把海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让他发兵相救。”

    “本来,那些军饷军粮,就是我们陛下借给他的。他理所应当发兵去夺回来。再说,正好拿回来自己用了,多方便,还省了我们的事儿。嗯,就这么办,我给你安排战马,你吃饱了饭,就没事去吧!”

    英儿扎布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居然能想出这么经典的办法来,将来真腊国的宰相,也跑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王子殿下……”那个小兵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还有什么事?”英儿扎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小兵支吾着说道:“王子殿下,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我们的舰队去占城的路上遇到海盗。如果海盗不改变航线,继续前进的话,小人斗胆猜测,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儿……王子殿下可要小心啊。”

    英儿扎布顿时一个激灵,的确,自己怎么能把这个可能性给忽略了?如果琉球三虎南下抢劫,当然看不上那些穷乡僻壤。而自己这儿,完全符合海盗们劫掠的规律,钱多人少,速来!

    南真腊因为占城内战的关系,兵力大多调往北方,又因为附近海域只有小规模海盗,水师也大部分抽调走了。这样的实力,在陆地上防守还可以,下海一打,那就是送死。海盗们轻易也不上岸来抢,问题在于,英儿扎布是众所周知的南真腊第一号大财主,口袋里的钱多得装不完。这样的主儿,海盗们不打他的主意,还能打谁的主意?

    居然想动老子?英儿扎布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是一副傲然的神情:“就怕他们不来,否则,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那个谁谁谁啊,你去找苏利耶跋摩求救兵去,我派人跟你一起,拐个弯去吴哥,面见阇耶跋摩七世陛下,让他派兵来我这里……”

    那个小兵顿时傻了眼,从这儿去占城,还要拐个弯去丛林里的吴哥……那是拐个弯吗?

    英儿扎布厉声吩咐道:“还在想什么?快去!”随即大手一招,冲着左右服侍的随从喝道:“你们马上点齐兵马,我要去海岸布防!”

第二十九章 有钱人

    一望无际的大海,雪白的浪花一次次冲刷着沙滩,带着寒意的海水卷到人的脚踝处,将鞋子打的湿透,黏在脚上好不难受。可无论多么难受,站在海边的真腊官兵还是强打起精神布置防线。

    英儿扎布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污吏,也是个公认的草包混蛋。可他至少还知道一件事——绝不用自己那点微弱的水师主动出海去寻找敌人。把防线建立在海岸上,对方总是要登陆的,假若海盗真的登陆,英儿扎布还可以凭借这里熟悉的地形和海盗打一仗。

    数以千计的真腊官兵有些紧张的站在海边,这一片海域能够登陆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如果说海盗人数多达数千人的话,这片叫不出名字的海滩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可是,这些真腊官兵都是一些老弱残兵,平时砸砸小贩的摊子,欺负一下乡里乡亲还行。一听说要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许多人已经偷摸开了溜。英儿扎布手下号称有五千官兵,如今站在岸边的,最多只有三千人,至于其他人都去哪儿了?英儿扎布只能去问佛祖!

    官兵们笨拙的检查着弓箭,临时抽调来的民夫,忙碌的在岸边堆积着工事。长久以来,南真腊无战事,这些老弱残兵都已经忘记了打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许多人甚至无法把生了锈的钢刀从刀鞘里拔出来。

    唯一让人感到很意外的是,本地最高领导人英儿扎布,居然没有出现在这里,茫茫大海不断传来浪花撞击在礁石上的响声,可是无论多大的动静,似乎都无法让英儿扎布出现……

    风帆缓缓划出海平面,一艘、两艘、三艘……巨大的战船就像海中的怪兽一般缓慢而又沉稳的出现在真腊官兵的眼中。那些战船根本无视岸边严阵以待的真腊官兵,只是沉默而又坚定的朝着海岸驶来。

    前进的战船不断拉近他们和真腊官兵之间的距离。海岸上的官兵已经开始慌乱,在军官的吆喝声中勉强保持队形,这才没有一哄而散。民夫丢下手中的石头,一窝蜂似的朝后方逃离。

    林承彦带着一丝笑容,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些真腊官兵,捋了捋胡须,冷冷的笑道:“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想和我林家精兵作战?太荒唐了?看他们那散乱的队形。只要我手下的儿郎们一个冲锋,我敢打赌,那些矮的像猴子一样的真腊人,马上就会逃走……”

    站在他身侧的张笑,无动于衷的哼了一声。这次,林承彦才是登陆作战的总指挥,迫不得已,自己要听从他的号令了。宇文良笑呵呵的站在后方,看着这对在琉球就平起平坐的海盗头子各不服气。可不是说,只有韩风不在的时候,才会让三大家自己主持作战吗?韩风去了哪里?

    英儿扎布带着数百名官兵和家丁,满身大汗的从府库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小车,**着上身的民夫气喘吁吁的推着车。这次,英儿扎布王子下了死命令。无论府库里有多少东西,都要一个上午全给搬出来。英儿扎布亲自提着腰刀到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人敢于趁着现在一团糟的时候,贪他的钱。

    散漫的队伍从府库中走了出来,英儿扎布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里是真腊,并不是大宋,不是每个城池都有高大的城墙,宽大的护城河。南真腊的小城,几乎都是建立在丛林之中,小土墙就已经当成围墙了。这样的防御力量,假如真的是海盗登陆了,扔石头就可以把小土墙打垮。

    府库那么醒目的目标,平日里有官兵把守,寻常百姓和盗贼自然不敢去打主意。可那是海盗。一旦登陆进入城市,第一个目标就是府库,那里积攒着英儿扎布这么多年来替国王陛下搜刮的民脂民膏,要是没了,阇耶跋摩七世能把英儿扎布的脑袋给拧下来。此外,还有英儿扎布自己的小金库,身为南真腊的最高领导人,英儿扎布可没少刮钱。设立各种苛捐杂税,对往来客商严加盘剥,再加上对王安龙这样的人直接拿走家产,英儿扎布这些年来算得上是腰包鼓鼓,富的冒油。

    府库有危险,自己的王府当然也有危险。英儿扎布果断的放弃了去海边驻防的念头,率先让自己大大小小几十个老婆先撤退到内地,再亲自领着亲兵队,押着那些民夫,把财富转移走。这也很符合英儿扎布的本性,大小老婆没了不要紧,只要自己是王子,还怕找不到女人?可钱这玩意,要是被人劫走了,再想找可就不容易了。

    英儿扎布大声吆喝着:“快,再快点。哪个动作慢,本王子就砍了他的脑袋!”

    已经十分急促的车轮声越发响亮,车轴转动的响声吱吱咯咯,亲兵们满头大汗,帮忙推着小车。英儿扎布搜刮来的财富果真不少,这里光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就接近五十口。每一口里边都是真金白银。

    唯一的一匹小马,就被英儿扎布坐在胯下,威风凛凛的英儿扎布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看熟悉的城市。不是王子不知道抵抗,而是,那些可以轻松消灭掉整个护送舰队的海盗,怎么值得让尊贵的王子殿下亲自去和他们血拼呢?

    出了城,并没有宽敞的大路。真腊并不是大宋,官府也懒得修理什么官路,反正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独轮小车推在这样的土路上,更是艰难无比,稍有不慎,车子便会差点歪倒。

    “都给我小心点。”英儿扎布的话刚刚说出口,一辆小车不知道是不是轧在石头上,瘦弱的民夫把不住车子,连车带箱子摔倒在地上,沉重的箱子撞击在地面,顿时震开了箱盖,哗啦啦一片响声,竟然是一堆碎银子洒的满地都是……

    阳光下,那些大小不一的银子闪闪发光,走在附近的官兵和民夫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耀眼的银块子,许多人已经不知不觉流下了口水。这可是真金白银,很多人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么多钱啊!

    “看什么看?找死吗?还不赶紧给装好?”英儿扎布厉声喝骂道,双腿一夹小马,绕着那辆倒在地上的小车转了一圈,马鞭凌空抖动,抽打在几个呆若木鸡的官兵身上,打得他们一阵哆嗦。

    民夫和官兵忍着心中的贪念,蹲在地上,双手一捧捧把银子重新装入箱子里。那一瞬间,许多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个不可抑止的念头,杀了英儿扎布,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可是,尽管他们内心有着同样的想法,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表达出来,反而都是乖乖蹲下,做了顺民。钱尽管有着强大的诱惑力,可生命更加可贵!

    英儿扎布愤愤的骂道:“一群笨手笨脚的畜生,推车都推不好,活着也是糟蹋粮食,要不是本王子正在用人之际,你们这些废物,一个个都得被我砍了头!”

    四名民夫吃力的把箱子重新抬到小车上绑好,英儿扎布骂骂咧咧的调转马头,那沉重的马蹄铁踩在土地上的声音,让英儿扎布这个唯一骑马的人,有着与众不同的自豪感和满足感。

    可是,那马蹄声似乎有些太沉重、太密集了。密集的就像鼓点般敲打在大地上,沉重的如同天边的惊雷在耳旁响起。英儿扎布诧异的低头看了看胯下的小马,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惊恐的发现,不远处沙尘漫天,奔雷般的蹄声越来越近,迷茫中似乎可以看到那些矫健的身影,提着长枪,提着战刀,提着弓箭……

    “保护我……”英儿扎布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来,拼命打着小马,疯狂的朝队伍后方跑去。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民夫们吓得抱头鼠窜,小车东倒西歪倒了一地,许多箱子破开,满地金银,可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去捡了。在南真腊这种连驴都很罕见的地方,忽然出现一队骑兵,这,简直太让人胆战心惊了,官兵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闪!”

    “左右两翼突击!”韩风低沉的喝令道。

    吕品和无法分别带着一队骑兵左右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绕上,韩风大手一压,数十名身后的骑兵齐刷刷勒住马头,端坐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弓箭。如今并非是大军作战,豹组骑兵可以轻松惬意的联系箭法,几乎不需要沟通,每一名骑兵手中的弓箭都笼罩着几名真腊人。只要他们有反击或者逃走的意思,就要看老天是不是让他们躲过这一箭了!

    两翼包抄的骑兵并没有高声叫喊,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四散狂奔的人们,老老实实待在原地才是正路……

    每一个歇斯底里疯狂逃窜的人,都被快马赶上,游龙般的长枪重重的将他们拍翻在地,若是依然敢于逃窜的,背心上便会多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

    英儿扎布身体有些颤抖,战战兢兢的从马背上爬下,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想要脱掉身上的锦衣玉袍,可是已经有真腊民夫高声出卖了他——

    “大王……英雄……这厮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啊!”

第三十章 三大政策

    狐狸明天要去北京,预计要去4,5天这样。所以今天晚上准备不睡了,能写多少写多少。然后定时每天更新一章,希望能写够几章的量,坚持到回来。

    初步估计下周一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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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球海盗攻破真腊府库,三大家海盗登陆作战加起来没用了一顿午饭的功夫,上千名真腊官兵作鸟兽散。韩风率领豹组铁骑悄然登陆,尾随胆小如鼠的真腊王子英儿扎布,将他们搬出府库的金银财宝一网打尽。

    阇耶跋摩七世和英儿扎布辛辛苦苦搜刮这么多年的民脂民膏,一天之内就变了主。总价值接近三百万贯的金银珠宝正在韩风的海盗船上朝江南运来。消息一传到临安,满朝文武顿时炸开了锅。许多官员痛心疾首,大骂韩风丢尽了天朝上国的脸面……

    但是真正的漩涡并不在朝野之中。虽然南洋那里还十分炎热,可是长沙已经是一片寒冷。穿着厚厚袍子的学生,捧着书籍,摇头晃脑的背着书。院落里的大树,早已落尽了树叶,天空阴霾的似乎要下雪似的,不时间吹过的狂风卷起院落中的落叶,在天空中打着旋,再缓缓落在地面上。

    “先生,你命我做的题目,我已经做好了。”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老者身前。老者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暖炉边,双手在炉火上方缓缓移动着,眼光却有些呆滞的看着窗外的寒色。似乎那一阵阵室外的狂风,让他从心底里凉似的。

    “不要再读了!”老者转过身来,对着满堂学子喝道。宽大的房间里,读书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老者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那个年纪轻轻的张蓦,轻声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完了功课,就和你的同门说说你的心得,取长补短。”

    张蓦躬身施礼,随即面朝着自己一众同门,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拿着一本书,朗声说道:“诸位同门,先生前些日子给了我一个题目。是说我们中华上国和四夷之间的关系。张蓦不才,斗胆一说,若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请诸位同门和先生指正。”

    学子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饶有兴致的看着张蓦。岳麓书院本来就不是个很保守的地方,宋代的科举也并非明清之时的八股取士,此时的科举算得上灵活自主,最著名的莫过于苏轼在科举之时,六百多字就把仁与义在治国中的道理说得淋漓尽致,一举震惊朝野了。所以,岳麓书院经常让学子们自己讨论,已经成了常事。

    张蓦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五官却生的颇为英气,声音晴朗,掷地有声:“从古至今,中原和四夷之间的关系,可分为三类。其一,便是吞并。凡是受到中原文化影响较深的地方,在中原军力可以达到的时候,必然会并入中原版图。商周之时,我们岳麓书院所在都是蛮夷之地。而如今呢?就算是两广都不能说是蛮夷之地了。这便是吞并扩张的好处,不断扩大中原的版图,儒家说:四海一家。便是这个道理了!”

    诸位学子暗暗点头,很是赞同张蓦的说法。就连坐在火炉边的老者,也露出一丝笑容。

    张蓦胆气更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其二,便是羁縻。只不过,这种方法,我却不是很认同。通常这样的小国都是离中原比较远,又不服王化。时不时会侵扰中原。于是,中原王朝在武力征服很难实现的情况下,通过出使和一定的军事压力。让这些小国成为藩属。可是这样的途径收纳的属国,反复无常。他们不理解儒家‘四海来朝’的想法。他们的心中只想从中原捞到好处。于是,他们一次次进贡,用微薄的朝贺,换取中原大批赏赐。稍有不满,便马上造反,其实,造反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危险。通常,中原不会浪费巨大的军力财力去灭掉这些小国。反而是小惩大诫之后,小国继续归附,朝廷会多加一些赏赐。日子久了,这些反复无常的小国,就会用叛变来讨要好处,用朝贡来勒索中原。真腊便是这一类国家的代表。”

    学子们低声议论了几句,却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是那位老者的脸上,笑意已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阴郁之色。

    张蓦并没有看到先生的脸色,继续大声说道:“其三,便是和亲。无论是昭君出塞还是文成公主嫁于松赞干布,都是此中典范。只是到了大宋,和亲却有些过火了,许多小国,表面上臣服大宋,却时不时和大宋添乱,像交趾、爪哇这样的国家便是如此。朝廷和他们作战,大部分都是取胜,偶尔有些失利。可无论是取胜还是失利,朝廷都赏赐给他们大批金银财物,更有许多时候,用皇族女子下嫁,以示笼络。学生以为,这种做法,不可取……除非是王昭君又或者文成公主时期,用和亲赢得时间和和平。否则的话,这样做,只是养坏了那些小国而已……”

    张蓦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身后一声怒喝:“你是走火入魔了么?这样的论调,岂能说得出口?我们中原大地,大宋王朝是堂堂礼仪之邦。宁可那些异族小国有负中原,我们也要以德服人,以宽厚仁爱让他们感受中原王化……以你之见,竟然是要大宋放下身段,去和那些弹丸小国争夺一时之利吗?”

    张蓦陡然一惊,急忙转身看去,却看到那位胡子已经花白的老者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道:“你怎能如此想法?”

    张蓦向来对先生都极为敬重,可如今说的是自己对于中原与四夷之间的观念,大宋的士人大多还是有骨气的,就算是被先生骂了,也要辩个明白。错,也要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绝不会因为先生骂了两句,就不敢坚持己见。

    “先生,学生不敢。只不过圣人之道,说的是以德服人。对于那些蛮夷,要用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和朝廷的仁爱去感化。可是学生看遍史籍,却真没发现哪些蛮夷是被感化的。匈奴人被卫青霍去病打的一蹶不振,从此不能为祸北方。突厥人被李靖大败,外患消弭。五胡乱华,正是冉闵的杀胡令让我汉人奋起,以杀制杀,才能击败五胡,恢复我汉人基业。所以,学生以为,对于蛮夷,能说理便说,不能说的,武力当然是第一选择!”张蓦虽然身体微微前倾,抱拳作揖,可神色间自然有一种凛然之色,显然对心中想法十分坚持。

    老者悠悠叹道:“你本是我朱熹最看好的学生。来年科举,就算不能高中状元,三甲之列也很难失手。但是,你这么想,就危险的很了。假如你高中之后,在朝为官,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岂不是四夷稍有不妥,便要刀兵相见?”

    “汉武帝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张蓦淡淡的说道:“学生以为,大宋少的,正是这一点。”

    朱熹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对张蓦的看法不以为然。

    “若是你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是中了进士,将来也不会有很大成就!”朱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那可不一定!”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也有些沙哑,却充满了诱惑的磁性。满堂学子忍不住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位黑衣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位腰悬长剑的精悍之士。这女子披着黑色狐毛大氅,迎风俏立,寒风吹起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站在满园落叶之中,飘然如仙子一般,直叫许多学子竟看得出了神。

    朱熹一见到她,脸上那布满皱纹且松弛的肌肉就忍不住抖了抖,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那位女子缓步走进书堂,走到张蓦的身边,轻启朱唇,吐气如兰:“这件事儿啊,我得告诉你,别听你先生的。放心去考科举,你这想法,跟我家大人一模一样。若是你们见了面,八成很能谈得来。”

    “林珍,够了。不要用韩风来误导我的学生。”朱熹厉声喝道。

    许多学子已经忍不住低声哦了一声,岳麓书院人人都知道,朱熹正是被韩风打下神坛,一手送回了岳麓书院。这位在大宋叱咤风云一年多的年轻人,在岳麓书院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就连他的那些亲信和传闻中神秘的红颜们,都是这些年轻学生们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

    看到这位如此美丽的女子,充满了诱惑力的仪态,再听朱熹叫出林珍这个名字,学子们的心情自然难以平静。

    “朱老先生!”林珍轻声说道:“我千里迢迢从临安来到长沙,并不是来找您老人家吵架的,而是有事相求。”

    “求我?”朱熹冷笑道:“韩风神通广大,韩家权势滔天,有什么事是要求我的?你未免太看得起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吧?”

    “老先生不妨借一步说话。”林珍径直走到门外。

    朱熹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许多学生偷偷把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听自己的先生跟这位美艳的女子到底要说些什么。

    “有话就说吧。”朱熹淡淡的说道。

    林珍欠身施礼道:“朱老先生。这几日,我家大人要来长沙府求见先生,有事相商。先生届时万勿推脱!”

    朱熹心中一震,已经隐约猜到了,韩风若是来到长沙府,找自己会是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两个不要

    胜利归来啦啦啦……

    暗淡昏沉的天空仿佛就要压到人的头顶,令人窒息的寒冷空气肆无忌惮的钻进衣服的缝隙中,顺着领口袖子把冰寒带给每个人。就算是最强壮的人,在这要命的鬼天气里,也要拢进袖子,缩着脖子,缓慢的走在狂风呼啸的路上。

    一粒细小的沙子钻入韩风的眼睛,那种说不出的难受让韩风立刻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指一顿乱|揉。反应的这么快,可依然有一点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大人想到就快要看到林珍了,居然落泪了!”李飞镖笑嘻嘻的说道。

    无法点了点头,附议道:“情深义重!”

    韩风的眼睛终于好受了一点,放下手掌,没好气的怒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居然连顶头上司都敢调侃?以后还指望升官么?还指望涨俸禄么?”

    一听见升官发财,李飞镖立刻换了一副脸色,对着无法责骂道:“和尚,你是出家人,我随口说句玩笑话,你怎能信以为真?”

    几人说笑间,前方领路的一名骑兵调头跑了回来,在韩风身前翻身下马,抱拳道:“启禀大人,前方的镇子是前去长沙府最后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此去长沙府还有五十里地,今天肯定是到不了。”

    这一行人从南洋坐船径直返回到广南东路上岸,一路北上。路况却不是很好,尤其是过了广南之后,山路特别多,加上又是大冷天,走在路上简直是受罪。沿途倒是有消息灵通的官府想要送几辆可以放置暖炉的马车,却被韩风拒绝了。毕竟,自己不来这儿游山玩水的,时间紧迫,马车怎么可能比马儿跑得快?

    迟疑了一下,那个骑兵接着说道:“问题是,那个镇子,没有客栈……”

    韩风看了看跟随自己往长沙府赶路的这十几二十个人,苦笑一声:“那咱们就去镇上看看,谁家院子最大,就去借宿一宿。好歹咱们都是当官的,应该会有些土财主拍马屁。”

    一块破败的石碑,长满了枯草,在崎岖的道路尽头,颓废的斜立着。上边有些残缺不全的“庚龙镇”三个字,让韩风看了半天。这块石碑至少也要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石碑的后边,就是庚龙镇,如今还只是下午时分,镇上理应是很热闹的时候,却显得有些萧条,死气沉沉。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人路过,看到这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官员,都下意识的低着头走到路边。

    韩风的耳朵挺尖,有两条汉子抱着膀子站在路边屋檐下,其中一人似乎嘟囔了一句:“没完没了了么?怎么还有官府的人来?难道是连孤儿寡母也不放过?”

    韩风索性丢下鞭子,跳下马来,身后的队伍齐刷刷勒住马头,转眼之间,跃下马背的官兵前后左右将四周道路全部封锁,气氛森严,吓得路上行人动也不敢动,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些官兵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韩风一步步走过来,那两条汉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约而同的低下脑袋,不敢看向韩风。天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年轻官员,看他身上的服色,只怕比起长沙府的官老爷们,身份也只高不低。再看他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怎么都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看起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捏着几条人命……

    “两位,问一下!”韩风带着阳光微笑轻声细语说道:“这镇子看起来不大。你们看我这一行十几二十人,想找个地方借宿一宿。不知道谁家地方宽敞,能住得下这么多人呢?”

    一听是这件事,两条汉子都松了口气,年纪小些的汉子急忙说道:“官爷,张富贵张员外家里是有地方的。您是官爷,张员外不会拒绝您……”

    年长的汉子却伸手拽了拽小伙子的衣角,正滔滔不绝的小伙子愣了一下,马上住了口。这个动作虽然十分细微。可韩风现在做的就是细作司这行饭,小小举动落在眼中,韩风反而背负起了双手,转向年长者,冷冷的问道:“在本官面前,有话就说,何必做这些小动作?”

    两条汉子面面相觑,却是不敢答话。

    “说!”韩风声调猛然提高,一记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边,吓得两人面如土色。

    小伙子正要说些什么,年长者已经挺身而出,低声说道:“官爷想知道也不难。不久前,镇上出了命案。张员外纠缠其中,每天都有人堵在他家门口哭丧,吵吵闹闹。方才小人不让同伴说下去。其实是怕官爷去了张员外家,被人堵着门嚎哭,住的难受。反而不如去小门小户家中,哪怕是挤点,至少睡得踏实。”

    韩风回头看了看自己那群虎狼般的部下,不觉有些好笑,若是真的有人在镇上捣乱,这些部下往门口一站,哪个还敢来哭闹?难道就不怕官府吗?

    问清楚了张富贵家所在,韩风随意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去。

    跳上马背,众官兵都侧目看着韩风,这位总领大人淡淡的说道:“大老远走来,当然要住的舒服点。走,就去张富贵家!“

    庚龙镇是个很小的镇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三百来户人家,一千来人模样。镇子上只有一条大路还算宽敞,路面上铺着青石板,相对来说比较整齐。而板面略显崎岖,仿佛是有人故意把青石板磨花,这样的话,哪怕是下雨的时候,路面也不会太滑。看那石板的刮痕,应该不是很久。

    韩风笑了笑,修路的人,也是一番苦心啊!

    顺着唯一的大路走了不算太远,韩风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被吹进了沙子,而是看到了一口棺材,一口很大的黑漆漆的棺材,就当街摆放着,数十人或站或跪,就在棺材边上。更多人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仿佛默哀一般,浑然没有大城镇里围观的气氛。棺材正对着一扇大门。大门红漆深沉,门口摆放着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门匾上用端端正正的瘦金体写着“张府”。

    马蹄声惊扰了这一群在哀思的人们,上百人侧目望去,只见一小队官兵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缓缓行来,却没有多少人表现出害怕或者尊敬的神情。反而有不少人借着吐痰,重重的一口啐在地上,眼角的余光十分不屑的打量着这群官兵。

    无法勃然大怒,从北到南,从琉球到海外,曾几何时有人这么不屑一顾的打量过和尚?真是佛祖都有火。双手在袖子上一卷,小和尚就要抢出去跟人理论,一支马鞭横在身前,小和尚抬头一看,却是韩风挡住了自己。

    下马而行的韩风独自一人朝着那口棺材走去,阴暗的天空下,黑漆漆的棺材显得十分肃穆,周围洁白的花圈,数不清的挽联,满地散落的黄表纸,洒落在火盆外的纸钱,还有那些在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这场面让韩风不觉心中一动!

    “去世的是什么人?”韩风轻声问道,当那位低着头小声哭泣的女子抬起头来的时候,细作司的总领从她眼中看到的,却是轻蔑的愤怒。

    “我丈夫的名字,要是告诉了官爷,生怕官爷觉得辱没了。”那女子冷笑着,恶毒的说道:“难道官爷要送个挽联么?”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韩风是个品级不低的官员。可区区一个镇上民妇就敢这么驳斥一名官员,实在是太大胆了。若不是有什么隐情,很难说得过去。

    韩风压下心头的火气,淡淡的说道:“既然路过遇到,烧张纸也是应该的。”

    说着,韩风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纸钱,缓缓朝火盆中递去。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纸钱,快要碰到那飘摇不定的火头,忽然纸钱被人劈手夺了去,那女子淡淡的说道:“我丈夫一生清苦,可受不起官爷烧的纸钱。”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韩风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接二连三的被那女子顶撞,一怒之下便站起身来,朗声叫道:“就算你们看着做官的人不顺眼,跟我有关?就算你丈夫有什么委屈,去长沙府告状去啊?在这里撒野做什么?若不是看你是个女流之辈,小爷……”

    韩风的话音嘎然而止,一个最多只有九岁的小孩子,惊恐的瞪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快步跑过来,不顾自己还在披麻戴孝,一头扎进那女子的怀里,回头直勾勾的看着韩风,脸上的恐惧之色无法掩饰,却依然倔强无比的抱着那女子的腰,似乎要保护她似的。

    细作司的官兵见韩风发怒,第一时间走上前来,十余人的脚步几乎同时踏下,整齐划一,杀气凛然。

    原本默默无语的老百姓,沉默着聚拢在一起,却是坚定的站在官兵和韩风的中间,冷漠的看着那群官兵……

    韩风举起手臂,高声叫道:“不要吓到小孩子,不要对老百姓动手。”

第三十二章 莫大好处

    下午才从北京回来,然后马不停蹄的写了两章,好晚了,我去睡觉……

    白天继续写……

    好困啊啊啊啊……在北京好累啊啊啊,好忙啊啊啊……

    细作司的官兵听到韩风的吩咐,手中已经抽出一半的钢刀,又缓缓的塞了回去,刀身摩擦着刀鞘,那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旋。

    韩风淡淡的说道:“一个国家的军队,是用来对付外敌,保家卫国的。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国民。如果一个朝廷的军队,只知道吓唬老百姓,却不敢和外敌作战。这样的军队,干脆自己去死吧。”

    官兵们知道韩风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一个个哑口无言。

    “我真的只是路过,不晓得你们和张富贵之间有什么纠葛。我有急事赶往长沙府,只想在张家借宿而已。”韩风悠悠说道:“所以,我不想利用自己官员的身份镇压你们。可你们也要配合一下,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至少……今天不要!”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部下:“他们日夜兼程,跋涉千里,没有睡过几次好觉,为的是大宋的江山社稷。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诸位乡亲,拜托了。”

    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黄纸飘飘摇摇飞上半空,再旋转飞舞着落下。

    “嘿……今儿个真邪门啊,平时哭哭闹闹一天都不停,这会儿没动静了?”大红门被人拉开,几名护院的手提朴刀,护着一位有些瘦小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那个年轻人言语轻佻,脸上还带着懒洋洋的笑容,说道:“是不是哭的没力气了?嗓子哑了?本少爷送你们几壶茶喝吧。哎呀,平日吃晚饭之前都能听见这儿唱大戏似的哭闹。今儿个这么安静,闹得本少爷连饭都没有胃口吃啊!我说段家娘子,你那嗓子不错,哭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通放肆的长笑,在几名护院合音似的赔笑下,听起来分外刺耳。韩风皱了皱眉头,穿过人群,走到少年面前。

    正在狂笑的少年,笑声猛然停止,嘴里像被人塞进去一个大鸭蛋,张开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韩风的服色和腰间的鱼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掐指算计。忽然间,一脸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少年的脸上,腰仿佛没了骨头,瞬间弯下超过九十度,口中大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位大老爷光临寒舍,张家蓬荜生辉,深感荣幸!”

    韩风懒得表明身份,淡淡的说道:“枢密院的……要去长沙府公干。路过庚龙镇,想要借宿。”

    “这是小事啊!”少年满脸堆笑,腰像弹簧似的又立了起来,多少还保持着一丝弯曲:“我们张家什么都没有,就是空房间多。大人要借宿还不简单啊,我这就吩咐人去收拾客房!”少年说着踮起脚尖,看着远处的官兵们,喃喃说道:“收拾十来间房没问题……”

    看到韩风和张家少年说话,门口的人们纷纷露出鄙夷之色。韩风心中郁闷无比,索性喝问道:“你们张家跟这哭丧的段家,到底有什么纠葛?小爷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莫名其妙被人给脸色看。给小爷说清楚了!”

    少年连声答应,侧首低声对那几名护院吩咐道:“快去通知老爷出来,叫人准备房间。这位爷比起长沙知府还得高半级……得伺候好了!”

    傻乎乎的护院一听比知府老爷还大,顿时傻了眼,一窝蜂似的朝院子里跑。

    少年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大人只怕是刚来我们庚龙镇吧,这段公案不知道也不奇怪。这段家纯属咎由自取。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被官府判了问斩之后,段家人就成天抬着棺材在我家门口闹事。我张家是庚龙镇大户,怎么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就任由他们闹去。”

    “是你们勾结贪官,杀人灭口吧!”段家娘子厉声喝道。两边人顿时吵闹了起来……

    韩风的部下们担心会形成群殴,飞快跑了过来,尽力弹压场面。吵闹了许久韩风才算闹个明白。段家并非什么富贵之家,只是个还算殷实的家庭。几代下来,就这一代出了个段庚读书很是不错,上京考试却也名落孙山。回乡之后,就在庚龙镇开个私塾,一边教人读书,一边摩拳擦掌,准备再去赴考。

    张富贵是庚龙镇最大的富户,在镇上时常欺压百姓。寻常人想着贫不与富斗,忍气吞声罢了。偏偏这个段庚不服气,成天写些文章臭骂张富贵,张富贵想要玩弄把戏占人便宜,段庚就跳出来揭发张富贵的心思。日子久了,两家就势同水火。镇上的人,知道段庚知书识礼,又有功名在身,张富贵也不敢乱来,就渐渐和段庚团结在一起,跟张富贵这个土皇帝闹上一闹,叫他不敢如此放肆。

    时日久了,张家人怀恨在心,经过长时间的挑衅,终于找到个借口,张家长子带着一群护院,冲到段庚家中,暴打段庚。段庚无路可逃,跑进屋里拿起菜刀,想要吓走对方。却没想到招来更狂暴的殴打,混乱之中,段庚错手砍伤张家长子。随后,张家长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有功名在身的段庚,自己去长沙府出首,没想到的是,马上被长沙府以杀人罪革了功名,随即打入大牢,几番严刑拷打之后,长沙府给定了问斩。

    若仅仅是问斩也就罢了。在大宋,乃至历朝历代,问斩这种罪名都是要刑部和皇帝亲自复核的。皇帝当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除非是涉及到大臣的命案,余下的都是刑部处理。刑部觉得此案有疑,要驳回重审。长沙府打探到这个消息,抢在刑部公文没到之前,就秘密|处决了段庚。罪名是,在狱中煽动暴乱……

    之后,本地文人学子许多人联名告状,又到处奔走,要还段庚一个公道。可消息都石沉大海,众多人的努力全部白费。

    段家娘子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破烂的布匹,双手高高举起,布匹血迹斑斑。那上边不知道是段庚咬破手指还是如何,用鲜血写下的几行字: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

    无法有些诧异的看着这行字,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韩风仔细想了想,淡淡的说道:“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这是汉朝的法律。说的是,有人想要伤害别人的时候,被对方杀死,应该判为无罪。后半句,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是唐朝的法律,说的是小偷或者别的人私闯民宅,应该被打四十板子,若是他们被宅子的主人杀死,也是活该……”

    无法恍然大悟,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低声说道:“那咱们大宋的法律?”

    “一样的!”韩风有些黯然,看着那块在风中摇摆的布匹,上边已经成了黑色的血字仿佛凝聚了无数控诉。收敛心神,韩风说道:“就因为大宋有法律,刑部才把案子驳回。没想到,长沙府已经抢先把人给杀了……”

    “大人,您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张家少爷有些急了。

    韩风并没有答话,只是意兴阑珊的看向自己的部下:“庚龙镇,我不想住了。咱们连夜去长沙府。弟兄们还能撑得住吗?”

    “放心吧总领大人……”到处都是中气十足的回应。

    那一队忽然来到庚龙镇的骑兵,就这么纵马离开,只留下愤怒的人们和张家对峙。

    不知道策马狂奔了多久,天色已经一片黑暗,韩风忽然勒住马头,俊朗的脸上掠过一丝坚毅的神采,厉声喝道:“和尚!”

    无法急忙策马跟上,高声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辛苦你一趟,持细作司铜牌,要求沿路官府配合。以最快速度赶往临安,找刑部尚书罗弘毅大人。叫他准备好这个案子的卷宗,移交皇城司。然后,你告诉苏夕颜,拿到证据之后,一定要把长沙官府给我翻个底朝天。跟这个案子有关也好,无关也好。哪怕是一个长沙九品官员逛窑子用了公帑,小爷都要他革职、入狱、流放!”

    韩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禁让无法和李飞镖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你去找我爹,上书弹劾刑部……”韩风冷冷的说道。

    “可是罗弘毅大人对总领很不错啊……”无法急忙说道。

    韩风狡黠的笑了笑:“没事,只管弹劾。只要你在弹劾之前找到罗大人就行。他明白我要做什么。我爹也知道!”

    无法答应一声,有些迷糊的抓了抓头皮,退到一边。

    李飞镖按耐不住问道:“大人,本来咱们去长沙府,是要去找朱熹等人。希望这些和我们政见不合的士人也能和细作司团结在一起,支持大宋对南洋的征服!现在半路上插手这件事,大人是不是有些热心过头了。一句话交代给皇城司去办就是了!”

    韩风锐利的目光落在这位跟随自己许久的亲信身上,淡淡的说道:“我不妨告诉你,除了我韩家能掌控的士人之外,别人都很难支持对南洋的出击。哪怕是以海盗的形式。所以,我才要亲自过问这件小事。岳麓书院是南方最大的书院,影响力也是最大。段庚虽然不是岳麓书院出身,却和那里的学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时常在一起谈论国事、舞文弄墨。”

    “我帮段庚平反,可以拉拢岳麓书院的文士。还有,为段庚奔走的人中,也有朱熹的身影。这个老家伙,虽然有些混蛋事我很不满意,但是这件事还算他做对了。他现在狗屁都不是,官场就是这样,下了台的三品官员还不如个九品芝麻官。他现在说话没人听,我出手平反,朱熹还得欠我的人情!”

    顿了顿,韩风接着说道:“如果这件事做好了,对我们细作司有莫大的好处。我敢打赌,将来你们一定会为我今天的决定骄傲。”

    “如果不是要拉拢士人,大人还会为段庚平反吗?”李飞镖喃喃问道。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韩风傲然一笑,锐意十足!

第三十三章 舌战群儒(上)

    每天早晨,朗朗读书声都会从岳麓书院中传来。无论是狂风还是暴雨,从来都不能打断那些求知的声音。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辩论,每一天都在岳麓书院发生。学子们握着书卷,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场面,早已让长沙人见怪不怪了。

    朱熹有些疲惫的坐在廊台上,裹着厚厚的外袍。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要是换了十年前,自己绝对不会穿这么多衣服。可现在,就算裹的像个粽子,依然觉得有些寒冷。一大早起来,就看不到太阳,天上一朵朵暗淡无光的云彩掠过,似乎故意不想让这位垂垂老矣的人得到温暖。

    学子们依然在读书,稍候还有对典籍的辩论,曾几何时,朱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可今天,老人家已经提不起这个精神了。张蓦这个得意门生对他的冲击很大,学生是不是一定要和老师的观点一致?还是说只有敢于打破老师给予的桎梏才能化茧成蝶?朱熹没觉得自己错,但是张蓦也不觉得自己错——于是,师徒俩虽然保持着礼节,可已经一天没怎么说过话了。

    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朱熹面前的池塘里,在水面上静静漂浮,从朱熹的足边流过。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从朱熹心头掠过。他有些懒散的扶着廊柱站起身来,想要回到书院里,跟学生们说说话,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猜到会发生什么的朱熹,扶着柱子一动不动,目光看向大门处。过不一会儿,大门被人推开,一位神色困顿的年轻官员出现在大门口,身后跟着十余名官兵。

    “朱老先生!”韩风连夜赶路似乎感染了风寒,打了声招呼,便轻咳两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吩咐属下在门口等候,自己快步朝朱熹走去,轻声说道:“许久未见了!”

    朱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于韩风,他自然是一点好感都欠奉。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一手把他从高高在上的官位上拉下来,更是因为这个人做的所有事,都和朱熹心中的道德观价值观相悖。一个靠暗杀、暴力、阴谋走上高位的年轻人,绝不是朱熹欣赏的类型。他更喜欢的是那些两袖清风,以天下为己任的清高学子!

    “韩大人去了南洋发财,怎么有空来长沙府?难道是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进没进棺材?”朱熹冷冷的挖苦道。

    韩风快捷的脚步一点没有停滞,仿佛没有听见朱熹那浓厚的嘲讽之意,笑呵呵的走到朱熹的身边,十分随意的靠在廊台上,淡淡的说道:“朱老先生,你们政见不合,有些私仇。这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我今天来找你,为的是国家大事。老先生既然说过读书人要以天下为己任,想必自己会以身作则的吧?”

    笑话!难道说带着一群海盗下南洋是为了国家?朱熹轻蔑的打量着黑了不少的韩风,昏花的老眼掩饰不住他眼神中的蔑视。

    “韩总领。老夫离开临安回到长沙,这些日子想过的事很多。诚然,老夫有许多过错,也得到了惩罚。比起当年在官场上的日子,现在每天教导学生读书,过的倒也不亦乐乎!”朱熹回过头看了看还在不断传出读书声的书院,自豪的说道:“岳麓书院里的学子,老夫不是夸口,称得上是南方最优秀的人才。大宋的未来栋梁,这书院里会有不少人!总会有人能够为国为民出力。老夫不才,只能为朝廷培养些人才了。”

    韩风耸了耸肩膀,坦然无比的说道:“大宋历来是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士子对朝廷的影响力极为强大。对南洋的举措,就目前来说还是小范围,一旦扩大之后,天下士子必然议论纷纷。其中和朱老先生意见相同的,不在少数。朝廷的举动,不能动摇士子这一阶层。所以,我只能寻求途径,让天下士子理解我的做法!”

    “你的做法?”朱熹哈哈大笑起来,花白的胡须眉毛不住抖动,满脸皱纹似乎都绽放开来,放声叫道:“韩风,以前别人说你疯,我还不怎么觉得。现在我可真觉得你疯了,明知道你那一套我最反对,居然来找我商议……哈哈哈哈!”

    “说到在南方的影响力,岳麓书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要入手,当然要先取岳麓书院,其他的自然就好办多了。”韩风轻描淡写的说道。

    朱熹渐渐收敛起了笑容,冷冷的看着韩风,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可以调动手中的力量,把岳麓书院关闭。也可以把钢刀架在我这些学生的脖子上,逼他们说出你想要他们说的话。这样做,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别指望我会站在你这一边。圣人以仁德治国,绝不是像你这样!”

    两人争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韩风漠然看着朱熹,并没有做声。院落里的读书声渐渐停止下来,学生们听见门外的吵闹,纷纷放下书本走到庭院之中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袭带着灰尘和皱褶的官服落在那群学子的眼中,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庞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学子们想想朱熹的言语,顿时都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位在大宋官场崛起最快,并且从不走寻常路的年轻官员,不知道在岳麓书院引发过多少次争论。但是当他真的出现在这些学子面前的时候。学生们反而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了。

    寂静的气氛让人窒息,站在门口的官兵们冷淡的看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浑然不觉大人到底要找这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生们做什么。对于无法和李飞镖来说,他们更相信的是自己手中的武器。他们还记得韩风曾经说过——无论多强大的笔杆子在钢刀面前都是一截不堪一击的破木头。

    可是他们往往忽略了韩风说过的下半句:不过,钢刀可以征服,笔杆子才能收服!

    “听说,每天晨读之后,都是岳麓书院的辩论时间。”韩风洒脱的环视着一众书生,清晰的说道:“区区不才,今日愿和岳麓书院众位才子舌战一番。不知诸位可敢应战否?”

    这简直是以卵击石,不少书生的脸上都露出了轻蔑的神色。说到动手打架,拿刀杀人。那韩风才是行家里手,可说到玩笔杆子斗嘴,这是书生的长项。别的不说,这里的书生每个人都能轻轻松松的把典籍如数家珍,韩风?行吗?

    “我给你这个机会!”朱熹诡异的笑了笑,看起来,这位前任大员毫不介意韩风在自己学生面前出丑。

    走进温暖的房间里,整个岳麓书院的学生都已经聚集在一起,带着种种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位年轻高官。他们中,有的人觉得韩风只不过是个官二代而已,若不是遇到一个好爹,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有的人以为韩风那些行径,以暴易暴,违背圣人教导。也有人对韩风的过往暗暗赞许,却多少保留了一些态度。毕竟,大宋的衙内们,恶名在外啊……

    “学生们都已经到齐了!”朱熹端坐在韩风对面,微笑着说道:“总领大人想说些什么?”

    韩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那些老老少少学生,这些都是南方出名的学子,许多人都有资格高中进士,日后成为自己在朝中的同僚。但是今天的韩风绝对不能退让,或许在别的时候,士人阶层是一堆垃圾。可是在大宋就不行!如果没有士子的支持,许多国策都无法在官家那里得到通过。甚至已经得以推行的政策也要夭折!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但是皇帝也要考虑自己的统治基础。如果说隋唐之前的中华,是依靠士族为统治阶层的基石,那么大宋的基石就是千千万万的士子。是这些读书人支撑起了大宋的皇权,也是这些读书人在扶植并影响着赵家。正因为大宋朝廷对读书人的善待,才会有无数有血气有傲骨的年轻人,从低层一步步走出来,成为栋梁,甚至是不畏权势的天之骄子。寇准、包拯……这些敢于拉着皇帝袖子,唾沫星子喷皇帝一脸的大臣,就是和眼前的学子一样,一步步踏上朝廷的最巅峰!

    中国从来都不缺有骨气的人啊!韩风的心中暗暗叹了一句。自己今日的举动影响深远,能否拉拢到士子阶层,无论是对南洋还是北伐,无论是对细作司还是未来的朝廷!都是极为重要的臂助。

    “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才子。说实话,我韩风连一篇完完整整的文章都未必能写得完,跟诸位比文采比典籍,那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韩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清晰的传入每个学子的耳中。

    “我坐在这里,和诸位共谈。是因为我相信一句话。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你们会知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从而明白什么才是对国家民族最好的做法。”

    韩风淡淡的说道:“开始吧!”

第三十四章 舌战群儒(中)

    一时间,满堂书生沉默无语。不是他们没有胆量去面对一名来自细作司的高官,而是他们心中实在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个独行特立的官员。这样的人物,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从书本上看到过。如今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接受自己的询问,心中这般冲击实在难以言表。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到底是岳麓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站起身来,作揖施礼道:“韩大人,晚生请问韩大人,治国当以何为根?”

    韩风一改往日轻佻跋扈的仪态,严肃的说道:“若是按照典籍里的话,自然是以仁治国。甚至说,以武治国也没有错。但是我却不以为然。治国,当以法!”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大人说的轻松,九泉之下的李氏家族只怕泪流满面。他们可曾经过国法审判,便都死在大人手中。现在却口口声声说个法字,岂不是贻笑大方?”

    或许是两位胆大的学生点燃了书院里的气氛,学生们不再沉默,议论纷纷。诚然,这个问题丢在韩风的身上,让这位年轻的总领大人难以回答。自己就是带头违法的那个人,又如何能谈论什么依法治国呢?

    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落在韩风的身上,他们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挑衅,仿佛是想要看到细作司的大人在这里当场出丑。

    韩风缓缓说道:“我听过一句话,有法有天的时候,老百姓以法自卫;无法无天的时候,老百姓替天行道。不错,我一直很认同这句话。或许你们并不理解我说的法是什么?这个法并非放诸四海皆准。而是在一个国度之内,建立在每一位子民的利益之上。如果是为了保护达官贵人而设立的法律,那么不要也罢!真正的法,应该是保护每个人。在他们受到欺凌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拿起菜刀去讨还公道,而是去寻求官府的处置。在他们的心中,官府能够给予他们一个公平合理的处置。如果官员做不到,他们可以有别的途径,连这位官员一起弹劾下去!”

    “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才是真正的法。不错,我杀了李玄、杀了李四维……我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辩解。但是归根到底,诸位学子请扪心自问。如果我不杀,他们会死吗?答案,就在你们每个人的心中。所以,现在的法远远还不是最公平的法,就连我这样的官员,都会迫不得已寻求最极端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更何况那些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弱小百姓呢?”

    韩风缓缓抬起手臂,就像带着千万斤的重担,指着朱熹,对着那些侧耳倾听的学生说道:“你们的老师犯过法。他把一个无辜的官员投送大牢,把一个弱质女流打得遍体鳞伤,只为了私仇。最后是如何被发现的,我相信你们也都很清楚。”

    “所以,我说的法,并非是制定了完整的法律,构造了足够的体系就可以安枕无忧了。而是要一代代人的努力,把法律精神灌输到每个人的心中,让他们记住,只有人才是法的根本。如果——”韩风顿了顿,大声说道:“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法律的仆人,那才会真正得到安全!”

    岳麓书院的学子们低声耳语起来,不得不说,韩风的话语很大程度上冲击了他们的思想。自古以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都是一句空话而已。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难道说太子爷打死个平民,还要偿命不成?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知道,太子爷打死平民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真的有一天,人人都是法律的仆人,法律是制约每个人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太子爷还敢打死平民吗?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既得利益集团和无利益集团。既得利益者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一切,封杀无利益集团上升的道路,防止他们进入自己的集团!”韩风潇洒的笑了笑:“我是既得利益者,这一点我不否认。现在的科举,就是给诸位学子开辟一条上升道路,给予诸位一个可以成为既得利益者的机会。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得不到这个机会。而得到了这个机会的人又会怎么样?”

    韩风提高了声调:“长沙知府袁子通二十六岁考中进士,历任各地官员,三十七岁来到长沙府担任知府。他是平民出身,现在他做了什么,诸位应该很清楚吧!”

    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学生站身起来,平静的看着韩风,淡淡的说道:“大人,你说的法不可能实现。如果学生没有想错,大人口中的法,是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基础上,讲究的是自由和权利,限制的是不受约束的权力!没有前两个原则,根本做不到最后一点。既然做不到最后一点,又谈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呢?”

    韩风顿时心中一动,难怪历史课本说在南宋的时候,中国就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果不其然,自己说的的确是法治社会的基础理论,但是落在这个受传统封建教育的学子耳中,就能很快反映出这个理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在的土壤之中。这是很显而易见的,已经掌握了权力的人,无论是皇族还是贵族,怎么可能同意把自己的权力交给广大屁民去监督去限制?哪个屁民敢站在金銮殿说出这番话,马上会被愤怒的大臣们用口水喷成马蜂窝!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韩风斯文有礼的问道。

    那个学生淡淡的答道:“张蓦!”

    韩风点了点头:“很好,你说的很多。所以,我和我的细作司,只能用我们的办法来主持公道。当我们的士卒在江北浴血奋战,粉碎金兵江北大营南下阴谋的时候,是谁在背后给我们放冷箭?让我们的同袍冤死在沙场?当我们的战友欢天喜地的娶妻迎亲之时,又是什么人活生生把喜事变成了丧事?李玄奸|淫掳掠,贪墨公帑,挪用军饷,该不该杀?李四维公报私仇,该不该杀?我不杀,谁能杀?谁又敢杀?是你?是你?还是你?”

    韩风的手指顺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指去,每一个被韩风指到的脸,都略带惭愧的低下去。年轻人总是热血的,年轻人都是愤怒的,年轻人都有无数理想,希望自己能做个包青天,希望自己能成为寇准,又或者像狄青、岳飞那样驰骋沙场,为国征战!可理想总归是理想,当李玄,李四维站在他们身前的时候,有几个人敢像韩风那样,手提三尺青锋剑,斩尽人间不平事。

    没错,韩风有家世,有背景,可他在江北,在漠北,是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名声。细作司最危险的地方,都有韩风的身影。这个权贵子弟,和平民百姓的孩子一样,纵马提枪,往来驰骋!

    张蓦缓缓说道:“大人,我承认你的言语很有感染力。也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你做的事有道理。这可并不能支持你的看法!”

    “你错了,”韩风微笑着摇了摇手指:“是你们问我,治国用什么?我只是回答我的理想而已,年纪,我们差不多。胸中都有一腔热血,可我并没有说,我一定要用这个办法去走官场道路。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要比他更凶更恶!同样,面对那些奸诈无比的贪官污吏,你就要比他们更奸更坏!”

    “能对付奸人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奸!”

    张蓦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韩风,开口说道:“大人的话,让我想起一件故事。当年包拯包大人任职开封府之时,抓住一位皇亲国戚,查明清楚犯了国法,就要按律处斩。那位皇亲国戚的家人哭哭啼啼去皇宫求情,终于求得官家出一道圣旨,特赦了这位皇亲国戚,并且派了亲信太监来开封府宣读!”

    满堂学子大多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张蓦,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朱熹倒是知道这件事的,脸色微微一变,想要说句话,嘴唇轻轻蠕动两下,还是闭上了口,没有言语!

    张蓦继续说道:“送圣旨的大太监快马飞奔到开封府,一路高喊着要包大人快快出来接旨!”

    “这时候,包大人刚刚准备好刑场,准备用龙头铡处死罪犯。忽然听见开封府里大喊出去接旨。全场都变了脸色,这个时候来圣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辛辛苦苦给一个皇亲国戚定了罪,就要这么放了他不成?每个人都看着包大人,希望他做个决定。但是大家都明白,要是处死这个人,就是得罪官家的大事……为难之处,人人都明白!”

    “那个皇亲国戚已经笑出声来,就在这时候,包大人忽然说了句话……”

    张蓦悠悠收了口,顿时有些性急的学生追问道:“包大人说了什么?”

    张蓦微微一笑:“包大人对公孙策说道——公孙先生,你先出去接旨,我铡完人就去看看官家有何吩咐!”

第三十五章 舌战群儒(再中一次)

    书院里的学子轰然大笑,就连一脸严肃的朱熹和韩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张蓦却很严谨的看着韩风,淡淡的说道:“大人以为如何?”

    “你说的对,这就是刚才我说的,对付奸人,要比他们更奸更恶。”韩风悠然神往:“包大人是大宋,不,是千百年来对法制维护的最好一个。在他的权限内,他已经把他所能够对付的奸恶,都给打落下去。”

    包拯是忠臣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能聪明的在圣旨到来之时耍一个滑头。如果包大人真的去接圣旨,然后愤愤不平乃至有些郁闷的放掉那个皇亲国戚,或许会为他赢得一个极为正面的形象。可是如果包拯不顾一切砍了那个皇亲国戚,又会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这也是吵架灭族的祸事。但是,聪明的包拯耍了一个小手段,当我听不见圣旨的时候,我怎么知道皇帝是要我做什么?我是铡完人才出来的!

    这并未让百余年来关于包拯的传说有所逊色,反而让高高在上,已经几乎被神化的包大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他也会滑头,让那些恶人有苦说不出,让那些权力比他更大的人哑巴吃黄连。这样的智慧,这样的手段,是在一个规矩的框架中能够运用的巅峰!

    张蓦待到众人平静下来之后,才缓缓的说道:“韩大人,我最担心的是,你的细作司权力很大了。对外,你掌握着数以万计的细作,拥有一支可以随时直捣重兵兵营的豹组军队,还拥有几乎可以置许多大臣于死地的狼组杀手。对内,听说皇城司就要被你的细作司吞并,将来两司合一,你拥有对百官的监察之权。这样的机构实在恐怖到了极点,假如韩大人一直能够把这些力量用做正途,当然是大宋之福。可要是韩大人私欲大作,细作司随时可能成为排除异己,手握天下权柄的利刃!”

    “学生以为,这样的机构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他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血腥组织。”张蓦严峻的脸色让人对他的判断不容置疑,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在寂静的书院里,却显得铿锵有力,每个人都能清晰的听出他的担忧。

    韩风微微眯上了眼睛,张蓦其实没有说错,细作司的权柄会很大,这是特定时期的特定做法。为了整合所有的力量北伐,收复失地。为了把朝廷中的投降派和墙头草赶出权力中心。细作司必须存在。可是当一切都实现的时候,细作司何去何从?自己这些部下何去何从?皇帝会如何审视这个已经强大到了变态的机构?

    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这样的特务机关,无论建立的初衷是什么,最后都沦为了皇帝和权臣手中的鬼头刀,一声令下,无数人头落地!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或许,这样的变态机构,真的不应该存在。而且,在大宋的政治土壤之中,除了眼下这个为了北伐的特定时刻,其他的时期,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机构存在。看看两百年来一直弱小的皇城司就知道了,大宋的政治体制,又怎么能够允许一个庞大的特务机关存在?

    “任何人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北伐,我们不能指望有了岳武穆就能直捣黄龙。反贪,我们不能期望于第二个包大人……同样,也不能寄希望于你的细作司,韩大人,您的细作司是您手中的武器,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机构。学生不是担心大人的忠诚,而是担心,假如有一天,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又或者大人年华老去,告老还乡的时候,继任者会如何利用细作司?”

    张蓦的话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刺向韩风,坦白说,张蓦的问题没有一个好回答的。韩风也不准备去回答。

    朱熹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愧是自己最杰出的学生,问的问题如此锋锐,就算是自己面对韩风,最多也就是能发挥到这个地步了。只不过,那赞许的目光刚刚落在张蓦的身上,朱熹却想起之前师徒两人的斗气,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脸色。

    坐在前排的一名书生,厉声喝道:“韩大人,你怎地不回答?岳麓书院里若是答不上来,坦然认输,没人会怪你!”

    如果是在闹市,现在说不定已经有许多人开始起哄了,但这儿是堂堂岳麓书院,是南方最为知名的书院。这里的学子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没有人会在这当儿做那么无聊的事儿。但是他们的目光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思,一双双眼睛都看着韩风,等着这位年轻的官员如何应对。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细作司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韩风傲然起身,健硕修长的身形在一群文弱书生中显得格外醒目:“我能一手缔造这庞大的细作司,也能一手把它抹掉。现如今,最大的敌人是金国,是占据了我们半壁江山的女真人。没有细作司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功夫,这场仗根本就没法打。至于你们担忧的那些,等将来天下太平了,再去朝廷慢慢吵架磨嘴皮子便是。现在想这些,是杞人忧天!”

    朱熹看向张蓦,却发现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一脸沉思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韩风的意思很明显,非常时期必须有非常手段,至于这个手段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暂时顾不得。如果说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还在琢磨将来的危险,倒不如现在就抄起菜刀杀出门去好了。

    “韩大人,你把细作司说的这么重要,可是老夫并不觉得,以前也有细作司也有皇城司,可是他们挡得住女真人吗?”朱熹终于亲自出手。

    韩风淡淡的回应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形式,金国强而大宋弱。金人拥兵四十万,大宋也拥兵四十万。但是因为开拔费等原因,宋军出战的消耗要远远大过金国。这是从财政上来说。从军事上说,过了江便是两淮战场,北方骑兵的优势很大。而我们地处南方,军中骑兵大多配备的是大理和川中的战马。这些马耐力还可以,冲锋就不行。所以,财政收入远高于金国的大宋,打起来的消耗和金国半斤八两。我们没有机会拖垮他们。军力和金人差不多的情况下,北伐难度也很大。这就需要举国动员,积蓄一切可能的力量,来迎接北伐!”

    “而且,就算我们不北伐,金人就不会南下吗?”韩风嘲讽的说道:“那些女真蛮子什么时候把合约当成一回事了?当他们觉得自己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就会南下。哪怕灭不了大宋,也可以掠夺江南财富,逼迫朝廷签下更大的合约。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动挨打。北伐一定要在金人南下之前!”

    韩风索性走下了讲台,站在那群学子中间,面对着朱熹,诚恳的说道:“朱老先生,我很不欣赏你。真的,非常不欣赏。但是不代表你没有让我佩服的地方。”

    朱熹哑然失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

    韩风不管他的笑声,大声说道:“让我佩服的有两件事。庚龙镇书生段庚被官府问斩的案子,你可以袖手旁观,但是你没有,一直带着你的学生到处疾呼,写信给朝中同僚,恳求他们彻查此案。这件事,让我很佩服。”

    “第二件事,那就早了,当年太上皇北伐的时候,在朝中,你虽然和我爹政见不合,却也是坚定不移的主战一派。你还记得为什么那次北伐失败了吗?虞允文相公天纵奇才,辛弃疾大叔风华正茂,飞虎军锐不可当,四大驻屯军视死如归……可为什么打败了?”

    朱熹看着那一群已经渐渐激愤起来的学生,摇头苦笑道:“朝中始终有人不想我们打赢……大宋的力量本就不强,前方打仗,后方扯腿,不输才是怪事!”

    “所以,细作司整合皇城司,监察百官,侦查敌情,这不重要?”韩风冷冷的说道:“北伐是不可动摇的大前提,为了北伐,我们可以放弃一部分人。哪怕他是真正有才的人,只要北伐之心不坚定,就立刻把他踢出参与北伐的要职。这些事,靠你们在金銮殿吵架有用吗?恶人,我来做。朱老先生,您应该知道,每个做官的,屁股都不干净,无论想扯下谁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有借口,我们要扯,没有借口,创造借口也要扯。”韩风微笑道:“这不是罗织罪名,只是让他们去一些闲职,轻松一段日子,不用坐牢,也不用担心受怕,只要不干扰我们北伐就行了!”

    已经有学生暗暗点头,附和韩风的说法。毕竟,不结合全力,怎能打败金人?

    张蓦倒是率先说了话:“韩大人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歪理。若是真的以北伐为大前提,倒也不能算是错……”

    没等他说完,韩风就截断了张蓦的话头,冷冷的说道:“既然为了北伐,连意志不坚定的官员都可以放弃,那么,我们就不能放弃几个小小藩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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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个章节名有多好,而是写嗨了,发现还得再舌战一章,于是就继续“中”了一次。嘿嘿!

    这段内容,有些读者反映很好,有些读者觉得场面单调,就是几个人斗嘴,好像无趣了点。

    其实,写这一部分,是去年写大纲就已经定下的内容。

    我看过读者说,韩风是个热血愤青,却没有自己的政治理念。

    其实,按照我的想法,韩风是一步步在官场里磨练出来的,他的成长是有轨迹的,从一开始对付了李玄之后的茫然和撞大运,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布局整合漠北与南洋……这些都是韩风的进步。同样,在岳麓书院,韩风需要抛出并形成自己的政治理念。

    对于社会,对于法律,这里包含了我的一些私货。韩风想的,就是我想的。但是在皇权社会,哪怕你造反,都不可能一步到位的改变这个社会。

    韩风能做的,就是去播下种子,悄然去改变制度的一部分,让这一部分成为未来社会的基石。从而避免5000年来,我们的王朝不断轮回灭亡,越来越TM退步了……

    岳麓书院是精英,天下士子是精英,改革是来自精英阶层的,所以农民起义基本失败(除朱元璋),而精英阶层容易成功。

    所以,韩风必须要拉拢精英阶层,尤其这个阶层,是宋朝统治的基石。没有他们的支持,什么理念都无法推行下去,包括下南洋这样具有争议的举动。

    再继续解释,我说过,这本书要写九卷,预计字数在240万左右。所以,离完本还早。大家也能看出来,国内还没整肃,锦衣卫还没挂牌,北伐还没打,漠北还没处理,细作司在和平之后又要如何?我嘞个去,这得多少戏份啊。

    第一本《大宋第一盗》,是我第一次写书,到后期结尾很匆忙,不是我想烂尾,而是没有经验,控制不住了。

    现在这本好了很多,至少到现在主线依然清晰,韩风瞄准自己的目标走的很坚定!剧情也没散乱,我自己觉得很有爱!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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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北京归来之后,我在努力恢复更新,今天写到现在是2:25,很困了。所以考虑伸手跟大家要一次票,我脸皮很薄的,现在红的一塌糊涂……来吧,给票吧!扯了这么多,正文是3100字+。绝对不少!定时发布了啊!

第三十六章 舌战群儒(下)

    直到此刻,许多学生才反应过来,原来韩风来到这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南洋的合理性。是的,如果按照方才大家的言论,只要是为了北伐这个大前提服务,所有的手段都可以称之为是正确的,又怎么能在一些已经不再像是藩属的小国上纠结呢?

    “这是一个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的问题!”朱熹缓缓说道:“如果目的是正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还是说,只能选择正确的手段而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历史会做出他自己的判断!”

    韩风冷冷的看着满堂学子:“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们都明白。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胜利者可以随意蹂躏历史的真相。他们可以把自己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胜利吹嘘成前所未有之大胜。也可以把精明强干的敌人在文字中变成一群白痴!”

    “越王勾践,你不能只记得他卧薪尝胆,也要记住他宁愿去吃夫差的大便。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但是在彭城之战,刘邦被项羽打的一败涂地,逃命的时候一脚把自己的亲身儿女从车上踢下去,只为了跑的快一点……手段的运用,乃至于时势的抉择,都不存在对错。人们看到的只有成败!”

    “归根到底,开封之战我们败了,北伐,我们也败了。所以,一切都是泡影,都是狗屁。穿着锦袍带着乌纱的官员们在朝廷上可以继续指责对方,把责任推诿掉。于是我们看到了太多‘不是我的部队无能,实在是金人太狡猾’这样的荒唐话。”

    整个书院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去反驳韩风的话,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认同了他的想法,成王败寇,千百年来不过如此。楚霸王留下一世英名,可早已化为乌江边一缕不灭的强魂;吴王夫差成就一代霸业,却为勾践做了嫁衣裳。

    韩风缓步走到张蓦的身前,每一步都似乎踩的很重,安静的书院里,仿佛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你告诉我。如果让你用一生的清誉去换取开封守卫战的胜利,你换不换?”韩风厉声喝道。

    张蓦抬起头来,和韩风直直对视着,沉声说道:“换!”

    “用你的名声换取北伐的胜利,你换不换?”

    “换!”

    韩风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张蓦的肩膀,笑道:“荆湖路的人大多是有骨气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你肯换,我当然肯换。所以,清誉让你们留着,背黑锅的事儿,就交给我办好了!”

    小小的问题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事实就在眼前,每个人都明白,舍弃一些虚妄的东西可以换来实际的胜利。那到底换还是不换?张蓦已经给了答案。

    “你们都出去吧!”朱熹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弟子们离开书院。

    学子们尽然有序的离开书院,朱熹缓缓走到门旁,反手带上房门,转过身来看着韩风说道:“现在我不禁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韩风,你的用心,我明白。你下南洋,需要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你我都很清楚,老百姓知道的事儿很少。通常,朝廷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但是最不好糊弄的就是读书人。他们读书多,有自己的思想,会去思考问题。他们有自己的节操和观念,很难轻易被改变。偏偏这一阶层,在大宋,是最有力量的阶层。往大了说,他们可以轻易的让百姓相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往小了说,将来的官员一大半出自这些孜孜不倦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他们的理念对日后的朝局有着深远的影响!”

    “所以你来我的岳麓书院,是想说服我和我的学生,同意你的观点,然后拿起笔杆子与异议者作战。没错,你的主意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已经老了,我在你手中折过一次。我不想再和你为敌,我知道你的手段……”朱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略显颓废的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我不会去管学生们的立场,你可以放手去做。如果你能真的说服他们,那就是你的本事……”

    韩风抱拳道:“虽然我还是不太欣赏你,可这番话,让我心里很舒服。你的学生,我会想办法去说服的。”

    朱熹苦笑一声,自己已经被赶到岳麓书院来了,面对如日中天的韩风,还指望对方欣赏自己?这也就是因为自己手中有个岳麓书院,假如不是有这个在南方威望极高的书院,韩风或许这辈子都懒得搭理自己。不过,真小人也要好过伪君子,至少,韩风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面对自己,也没有用官威压人,已经算是很好了!

    怒号着的北风从长沙府穿堂而过,一所所房屋的门窗都紧闭着,若不然,灰尘会铺天盖地的冲进房间,让那些一尘不染的桌椅变得灰蒙蒙一片。

    门窗既然都已经关闭,房间里的人说话自然也不虞被人偷听。尤其,房间里是专业人员,干的就是窃听等技术活儿!

    “岳麓书院好大的口气。”林珍一双灵巧的手在韩风的肩背上揉捏,力度适度,让韩风舒服的眯上眼睛几乎不想睁开。

    “岳麓书院怎么得罪咱们细作司的大姑奶奶了?”韩风嘿嘿笑道。

    林珍手下不停,口中说道:“门上那副对联的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天底下除了这儿就没才子了吗?”

    韩风缓缓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抓过枕头靠在背后,解释道:“这不是吹牛,是真牛。楚地多才子,这是公认的。岳麓书院垂名久矣,不是靠大家吹牛出来的。想想这所书院走出了多少进士,多少举人?还有许多不问功名的著名文人……大宋的四大书院,以岳麓书院为首。这样的地位,就算用这副对联也不算僭越了!”

    “我既然来了长沙府,就是要把岳麓书院变成我的根据地,让这儿的笔杆子想办法为我呐喊!至于有多难,我不管。”韩风傲然说道,随即换了副口气,笑嘻嘻的看着林珍,调侃道:“你也不忍心让小爷累死的,具体用什么办法,自然有你帮我去想!”

    “您这是累死人不偿命啊!”林珍幽幽的埋怨道。

    “不,我是信任你。上次南洋的事情你处置的很好,如果我爹真的用很极端的办法,牺牲大批南洋汉人来制造一个南下的借口,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但是你能利用咱们细作司的资源,把事情压制在最小,用一个细作伪装成归乡老头,让真腊王子率先出手掠夺,还知道收买王子身边的人……做的很漂亮!咱们的借口也有了,大宋可以用这件事坚决不给真腊提供任何援助,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支持占城的反抗战争!”

    韩风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用到人的时候,嘴巴就这么甜!”林珍没好气的想要站起身来。

    忽然间,腰肢被韩风抱住,林珍惊呼一声,倒在韩风怀里,旖旎的气氛还没升起,院落里就接二连三传来几声呼喝。小和尚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珍!出了什么事?”窗外闪动着好几条人影,其中一条影子的手已扬起,仿佛是扣住一支飞镖模样的东西……

    韩风尴尬的咳嗽一声,支吾着说道:“没事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耳朵是不是都招着风呢!”

    房外一片安静,时间就在这片寂静中一点点流逝,过不一忽儿,一阵轰堂大笑按耐不住的爆发出来,无法狂笑着说道:“善了个哉的,小衲这次用佛祖发誓,真的不再偷听了,院子里包管再没有一个人。李飞镖那小子要是想偷听,小衲就把他的耳朵揪下来……”

    李飞镖愤怒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和尚,这馊主意好像是你提出来的吧?”

    韩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厉,厉声喝道:“立正!”

    窗外啪啪啪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一条条人影挺胸收腹原地站好。

    “解散!”韩风没好气的喝道。

    门外顿时一阵鸟兽散……

    “长沙府的事儿,我来办,大人这次要听我指挥。小女子保证给办的漂漂亮亮的,那些书生涉世未深,论文采风流,谁也比不过他们。但是说到勾心斗角,差的太远了。我一定给办的漂漂亮亮……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林珍急忙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一脸羞红的喝道:“说正经事呢!”

    “这也是正经事……”韩风抽出手来,悠悠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做?要我怎么支持你?”

    林珍急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缓缓说道:“细作司在荆湖路的力量都集中起来,皇城司在此地的密探也要全部调配出来。此外,大人要亲自督阵,绝不能出现纰漏。长沙知府袁子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咱们不能太寄希望于他犯傻,而要一步步把他给逼到无路可走,才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第三十七章 长沙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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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沙府淅淅沥沥下着冬雨,带着寒意的雨水顺着屋檐编织成一幕幕雨帘。石阶早已被水滴石穿,雨水落在台阶上,时不时发出噗噗的响声。

    一封打开的信笺放在袁子通的手边,上边端正的字迹略显急促,要知道,身为一位对书法痴迷到了极致的官员,不到很紧急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写出这样马虎的字体。这封信,当然不是袁子通写的。而是他在临安一位关系极为深厚的同僚写来告知几件大事!

    地方上的事务都是和朝廷的动向紧密相关的。袁子通看完信,心情就已经沉了下去。朝中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事都是和长沙庚龙镇段庚问斩一案有关。

    先是刑部尚书罗弘毅主动将此案移交皇城司苏夕颜调查。随即御史台几名老资格御史联合对刑部、吏部发难,抨击长沙府在处理段庚一案之时,负有绝对责任,要求对长沙府一查到底。枢密院都承旨韩侂胄更是直接点名道姓,不但在金銮殿上把刑部骂的狗血淋头,更是要朝廷派出钦差大臣前赴长沙府彻查……

    这样的动向,让袁子通嗅出一丝怪异的味道。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少年高中进士,在官场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揣摩上意才是混下去的第一法宝。但是朝廷现在态度还是很暧昧。死一个书生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一切都已经打点的清清楚楚,哪怕是钦差来查,也查不到大的纰漏。毕竟,段庚并非是被押上法场问斩,而是以组织暴乱的罪名死在牢房里……

    但是这一次的对手,让袁子通有些胆寒。那个铁血衙内居然绕着大海跑了半圈,从琉球到广南,又从广南杀到荆湖,毫无征兆的来了长沙府。袁子通并不觉得自己跟韩风有仇,可是眼前的事情很显然是韩风一手布置妥当。

    战斗需要有目标,袁子通已经把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到韩风就算把自己打落凡尘能得到什么?

    那张微微发皱的信笺,末尾几句写着:“临安风声鹤唳,朝中大臣众说纷纭。窃以为,韩风极有可能用此事,在细作司与皇城司合二为一之后,不仅手握监察权,更要‘诏狱’之权。兄小心行事,切勿留下把柄!韩风此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袁子通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冬雨的寒冷还是被信笺上的文字所慑。随手把信笺卷起,递到烛台上那跳跃的火头,一阵呛鼻的青烟升起,手中的信笺顷刻间化为灰烬,散落在地上。

    岳麓书院的人时常来衙门吵闹,都是要给段庚翻案。可是案子要怎么翻?袁子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张家死了个儿子,张富贵不惜代价也要段庚偿命!袁子通了解律法,如果严格按照大宋法律来判,段庚肯定是什么事都没有。

    律法是保护有钱人和有权人的。这个道理,袁子通很明白。有权人死了个儿子,和段庚这样的屁民绝对不是一个概念。所以,段庚必须得死。袁子通不觉得自己杀了个段庚有什么了不起。

    区区一个屁民而已,居然搞得本官有些狼狈?袁子通怒意更盛,忽然间一挥手把整张桌子掀翻在地,砚台、毛笔、信纸、公文……洒落一地!

    他的手遥指东方,厉声骂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查我的案子?你们身居高位,哪个不是从老子的位置一点点爬起来的?哪个没收过黑钱?哪个没办过人命?爬到高位了就开始装清高?要查我?你们的儿子在临安狗仗人势,你们的子孙在地方横行霸道?现在就要查我?天下乌鸦一般黑,查?让你们查,大不了大家一起上断头台。谁的屁股都他妈不干净……”

    袁子通的声音越来越高,骂的显然极为痛快。书房内外都没有旁人在场,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一口气全都骂了出来。这世道不公平!老子千辛万苦考科举才做了个官儿,你们的儿子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恩萌做官。老子没有万贯家财随意挥霍,小时候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捡人家不要的书拿回家读。但是你们的儿子就可以放着整屋子的书,照样成天斗鸡走狗!现在老子收点小钱,杀个屁民。你们居然想查我?这是什么世道?

    也许是骂的舒服了,袁子通收敛怒气,整了整衣服,从房中走了出去。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拢紧了领子。

    一名精干的家仆在廊台尽头恭恭敬敬等着他,看到袁子通出来,急忙迎上前来说道:“老爷,岳麓书院有新举动了!”

    “出了什么事?”

    家仆随在袁子通身后,亦步亦趋朝前堂走去,一面低声说道:“岳麓书院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搞了一个叫‘岳麓杂谈’的玩意儿。张蓦等书生执笔,据说现在写的是第一期,说的就是段庚的事儿。把段庚和张富贵的恩恩怨怨写的很是夸张,然后诸多岳麓书院的学子写了评论,交给长沙书局刊印。据说要印很多份,然后送往各地……”

    家仆的话还没有说完,袁子通猛然停下脚步,吓得那个家仆急忙硬生生的站直身体,这才没有撞到袁子通。

    长沙知府的眼神凌厉而深邃,一字一句厉声问道:“杂谈?在哪里?”

    家仆战战兢兢的从怀里取出一封显然是摘抄下来的杂谈,双手举过头顶,送到袁子通面前,解释道:“大人,还没有刊印出来。这是小人在书局里的亲戚给抄下来的,估计会有些错别字,大人千万别介意……”

    袁子通才懒得跟他那么多废话,接过杂谈一看,牙关就死死的咬在一起,腮帮子上的肌肉鼓起老高。不得不说,那些岳麓书院的才子是很有水平的,文字不多,两百字就把段庚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个清清楚楚。随后的评论更加毒辣,虽然夹杂了不少错别字,可袁子通这样的高材生还是看了个不离十。区区十来个字,几十个字的评论,就让人觉得背脊发冷。

    文人骂人通常是不带脏字的,不会出现问候袁子通父母祖宗之类的言语,更不会出现拿着生殖器到处炫耀的字眼。不过,犀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袁子通的脸色很快就涨红了,愤怒把抄本扯得稀巴烂,丢的满地都是!

    “哪个书局敢刊印?长沙书局?”袁子通恶狠狠的喝道:“他们大概忘了自己是在谁的地方开书局了!”

    “是,是,长沙书局胆大妄为,理应查封!”家仆弓着腰低声附和着。

    袁子通平息着心中的怒气,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那倒不至于查封……”

    家仆笑道:“小人倒是有一计,老爷看看怎么样!”

    “说!”

    “让都头老三去街上找些闲汉泼皮,聚齐五六十人,便去长沙书局捣乱。借口好说,要么就说长沙书局整天弄那些雕版活版的,声音吵闹,搞得大家睡不着觉,跟他们要钱赔偿。开口就要几千贯。书局肯定是不给钱的,那些泼皮无赖就可以动手砸了。要是书局里的工人不还手也就罢了,砸烂他的书局,看他怎么刊印。要是他们敢还手,哼哼!就让都头老三带着捕快们冲进去,把人都抓走。回过头来,找个由头把那些闲汉无赖给放了。余下的书局工人,就说他们在捕快抓人的时候反抗,这就是对抗官府,暴力抗法。人都被抓了,书局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家仆说完自己心中的计划,邀功似的陪着笑脸问道:“老爷,您看怎么样?”

    “聪明!”袁子通冷笑道:“那你还不快去安排?”

    灯火通明的赌场里,几条闲汉正百无聊赖的在赌场看着场子。别人在场子里乐呵,可这几个人还得站在门口看生意,凄风冷雨的好不凄凉。正靠着门楣打瞌睡,忽然看到对过里一条汉子撑着雨伞冲他们招了招手。几人懒洋洋的走了过去,听那汉子低声耳语吩咐几句,顿时眼前一亮……

    小酒馆里,店老板胆战心惊的看着几个已经喝醉了的汉子,他们酒气冲天、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是店老板很清楚,自己这顿酒菜钱,是怎么都捞不回来了……眼前这些人是著名的吃霸王餐,嫖霸王妓。正在感叹自己今天运道不好,忽然间,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汉子,他快步走到那一桌闲汉面前,小声说了几句。那几条醉醺醺的汉子,嬉笑着站起身来,随他离去。

    妓院的温柔乡里,翻腾的被浪里,两团赤条条的白肉正在奋力摩擦,上方的汉子汗流浃背,闭上眼睛正在享受,忽然间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找死吗?”那汉子怒骂道,一回头却看到一张往日令他敬畏无比的脸,立刻换了副声调:“三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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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衣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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