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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赤条

    昆吾子肉身爆裂时产生的狂风用了足足两刻钟才散去。

    倘若在地面上,这风将摧毁方圆百里之内的一切人工建筑,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然而此刻是在千米的高空,风所能吹拂的唯有两人——飞云子与林量子。

    但这两人似乎都并不畏惧如此烈风。他们甚至在烈风当中交谈。

    林量子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有因为如此轻易地就杀死昆吾子而感到快意:“你抓住了没有?”

    飞云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失神,仿佛神魂周游天外,在找寻什么东西。三息之后他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光彩,再次活泛过来。

    “没有。麻烦了。”他皱眉叹息,“大成玄妙境界果然深不可测。”

    飞云子——这位与月昀子同辈、被昆吾子视为下一任洞天宗座候选人的道统修士……此刻像是同老友聊天一般,与那神秘古怪的林量子对答!

    林量子想了想:“但他是被生杀天罡阵毁了肉身——神魂也会受重创吧?”

    “是这样。但我们此前没料到他能遁逃,如今也很难说他会不会有什么护身的法宝、不至于形神具灭。方才他肉身一毁我便觉察到他一丝神魂往东去了——”飞云子眯起眼睛向东方看了看,又叹口气,“罢了。一丝神魂。勉强做个神智全无的鬼修,坏不了事。”

    “这些日子我要助他弄这阵法,又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好积蓄这一击的力量……差错再所难免。”

    林量子接受了他的解释。

    两个人再不说话,而是在空中沉默了许久许久。一直等天上那烈风渐渐消散了——

    林量子才飘然向前、到距离飞云子数米处站定了。

    然后他郑重地向飞云子拱手、行礼。口中道:“那么——福量子师弟。你潜入道统四十六年,而今终于功成。辛苦了。恭喜你了。”

    被林量子称作“福量子”的飞云子再沉默一会儿,脸上才露出微嘲的笑容:“这算是功成么?依着长老们的说法,如今只是小小的一步吧。只是……”

    他仰起头,长出一口气:“的确是辛苦了。”

    “下一步?”

    “还要师弟继续潜伏在道统。”林量子说,“但不做飞云子,做昆吾子。”

    飞云子微微一愣:“昆吾子?”

    “他可是大成玄妙境界。”他皱起眉头,“我附身飞云子,是帮他从虚境修到了如今的真境。现在要我做昆吾子——我倒可以说收敛境界、也可以避免争斗时露出破绽。可这肉身——你难道不晓得大成玄妙境界的肉身已是寻常难毁的了么?方才这生杀大阵的一击,便消耗了十万人的阳气啊。我这身躯,如何扮作昆吾子?”

    林量子笑了笑,抬手便抛出一物来。

    这东西看着小,指甲盖般大。但见了风便长——到飞云子面前的时候,已经变得同一个人一般大了。

    而这也的确是一个人。

    是昆吾子。或者说,与昆吾子的肉身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一个人。

    “一位长老贡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林量子以赞叹、钦佩、敬畏、感慨的语气说,“单论强横,比起昆吾子的肉身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用这肉身。”

    “扮做昆吾子、继续留在洞庭边。等我们抓住了李云心,依着昆吾子的计策行事。妖魔来多少就杀多少,最好……”林量子嘿嘿笑起来,“叫道统、剑宗和妖魔们,杀他个尸横遍野。”

    飞云子盯着他面前这具肉身看了好久,才无奈地叹口气。

    这一口气过后,“飞云子”的身躯忽然失掉了生命力,从高空中向下掉落。

    林量子一抬手,将其凌空击碎。

    “昆吾子”重新活了过来。

    他咳了几声、又活动活动手脚,再次叹气:“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想了想,又道:“福量子、福量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我自己都险些忘记自己的这个名字了。如今再想一想我们这道号,就总是觉得怪异。”

    林量子皱起眉头看他,警惕地说:“长老们自有深意。师弟你这话……我听着可不大好。不要叫道统里的那些人和事蒙蔽了你的心。如今天下大劫将至,师弟你不要站错了队。”

    飞云子愣了愣:“大劫?长老们不是说还有——”

    林量子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他冷冷地笑了笑:“做好你的事。我们的时代很快就要到了。”

    ……

    ……

    李善,在湖中穿行。

    依着李云心的说法,他真身乃是一条电鳗而不是寻常的白鳝。但他本人对此并不介意——妖魔们也很少真的介意自己的来历为何。

    也是依着李云心的说法,他要聚集湖中的妖魔,然后去做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是渭水龙王计谋的一部分。他要将妖魔们统一起来,然后为龙王所用。

    他先选择去自己从前的洞府沉船谷。

    那里有些道行的妖魔虽已被李云心杀了个七七八八,但毕竟还有些初成气候的小妖。将这些小妖聚拢起来、再叫它们去将自己的命令传到湖中,想来会比自己亲力亲为省力得多。

    毕竟眼下湖中大妖魔已被犁清,他十公子的威名在洞庭中甚至比渭水龙王更加广为人知。

    他先点的是一个尾正经的鳝鱼精,唤作赤条。修为倒也过得去,可以化人形了。原来也要将它封为妖将,但只是懒得理。却不想这倒留了他一命,到如今可用了。

    便先将要办的事情吩咐给这赤条、又给了它许多的令牌。然后着它叫些用得上的小妖执令往湖中各处去。遇着有兴风作浪的才来回他。

    要不然这洞庭如此巨大宽广,单靠他一个人,怕是一月也做不成这事。

    赤条得令便走,转眼之间消失在乌沉沉的湖底。

    李善便安心等待起来。

    一直等到了两日后。

    这湖中够得上数的妖魔,全都聚齐了。

    洞庭君在湖中经营数千年,这湖中也就极少被道士与剑士打扰。又因着湖中有龙魂、洞庭君,妖气天然浓郁。因此洞庭中的水妖数量是极多的。不算李云心那夜扑杀的那些,如今汇聚到李善面前的、能够化人形的妖魔便有三百之巨——仅对洞庭这一方天地而言,这已是很怕的数量了。

    李善从前最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叫洞庭的妖魔臣服于自己。而今这愿望算实现了一半……因为另一半是属于那位渭水龙王的。

    他出了自己的沉船谷,便“看”到那些水生的妖魔都聚在一团交头接耳、不晓得谈论些什么。

    又看见那唤作赤条的鳝妖来到他身边,道:“十公子,都已到齐了——便等着十公子示下,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赤条说话口齿伶俐,竟然比他从前的那些传令小妖都要清楚明白些。李善便道自己从前算是埋没了良才,但也正好报了今日的善果。

    他在水中向先群妖那边略略“扫”了一眼,然后微微皱眉:“那蛤王与老王八如何说?”

    赤条便笑嘻嘻地凑上前,道:“回十公子。十公子所料不差。小的执公子令牌去那两位大王处,它们虽不阻拦,但也只道自己座下妖魔不是公子你的人,叫我们往别处寻去——”

    李善嗤笑一声:“我早料到如此。哼,罢了。就叫他们缩着头罢!”

    却不想那小妖赤条的话还没说完。他继续笑道:“公子料事如神。但小的想,那二王座下妖魔也不占少数,且多勇猛之辈。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岂不是耽误了公子的大事?”

    “便将那二王都杀了——如今他们座下的群妖也到了。”

    李善一时没有听明白,愣了一下子。

    然后才再探出电芒细细往群妖中清点。二三百的妖魔密密麻麻铺满水底,要找出几个人来是很难的。但李善也与蛤王和鳌王打过交道,知道那两位座下妖魔多披硬甲。因而很快便寻到了——果真是……他们座下的妖魔也在。

    他又愣了一会儿,转脸去探赤条。将他上上下下地好生打量一番:“你方才说什么?你将那二王杀了?”

    鳝妖赤条嘻嘻笑着:“正是了。”

    随后一伸手,便自身后提了两颗头颅出来……正是那二王的头颅。

    却说这赤条——生一张覆了鳞片的面孔,是个偏平的鼻子。脸上五官勉强有个人样儿,但嘴巴横宽,还有些利齿露出来。穿一件破旧的水靠,背上背个包裹。手持一柄精铁的船桨,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

    这样的一个小妖……

    杀了那二王?!

    便是他十公子亲自出手,也不敢担保能在两日之内……便自己毫发无伤地杀了那二王呀?!

    李善本是个妖魔,头脑不如人睿智聪明。可再愚钝也是一个大妖魔——此刻便意识到这事有不妥。当即便自身周探出细小的电芒:“你究竟是谁?!”

    他座下不可能有这样的家伙。这样强横的实力,已足够去做一方妖王了!

    却听这赤条仍嘻嘻笑着:“十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小的追随十公子已经两百多年,如今却不认得了么?噢……倒也难怪。从前时机不到,小的并不愿意显露本领。只是如今好时机到了,却正要劝告大王,不要错失良机。”

    李善愈听他说话愈觉得心惊。再悄然提起了妖力全神戒备着,问:“什么良机?什么时机?”

    赤条嘿嘿笑起来:“自然是捉拿那李云心的良机呀。那渭水龙王李云心,坏了咱们的好事。如今正在洞庭中——将他捉拿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李善瞪圆了眼睛——虽然他那眼睛并看不到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再不说分明休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赤条便笑着叹了口气:“十公子。两百年前你收咱们的好处、修习天心正法才有如今的成就。到现在反倒不认人了么?便叫你晓得,咱们乃是那同舟共济之会的会友。养了你两百年,如今总要知恩图报了吧?!”

    李善听了这话,是当真愣住了。

    两百年前的隐秘事……这小妖如何晓得的?!

    他说的……竟是真的?!

    他一时间惊诧莫名,竟呆立当场。只下意识地问:“……如何知恩图报?”

    小妖赤条大笑起来:“便以十公子你自己来报吧!”

    李善还没有弄清楚这鳝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鳝妖却已经猛地抡起掌中的混铁船桨。

    李善是个瞎子,只依靠身上的电芒感知外物。照理说此刻应当比“看着”还要更及时一些。可谁能料到——李善这化境的妖魔……竟然跟不上这小妖赤条的速度?!

    嘭的一声,李善的头颅便炸开了!

    沉沉的湖底轰然一声响。在群妖们能够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一整片沉船谷都变成了赤红色。

    又过了许久之后,湖面上忽然冲出一只妖魔——正是李善的模样。这“李善”在半空中稍停片刻,便朝水中一喝:“都给本公子听好了——我座下那妖将赤条不听号令,已被我就地斩杀了!尔等再有不从的,便如那赤条!”

    水中便又激荡起一片浪潮。二三百员妖魔或踞浪头之上、或潜行水面之下,七嘴八舌地应了。

    这李善就哈哈大笑三声,指引着众妖直往君山方向去了。

    群妖行得浩浩荡荡,似乎浑然不怕湖中那一头恶蛟了。他们在水面上留下一条宽且长的尾迹,就仿佛一条巨船行过。

    原本他们过处飞鸟惊惧、水族遁走。但偏偏……

    又从水下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一出水便忙不迭地“呸”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梳拢自己的皮毛。然而此刻她乃是人形,转头也****不到自己。这才在水上连奔带走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找到一块探出水面的孤礁落脚。

    先猛地甩头弄干净了身上的水,再盯着群妖远去的方向怔怔地一会儿。

    随后三花的脸上露出某种难以名状的表情——即便李云心在此大概也难理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先看远处,再慢慢转移视线看天上。

    “小祸害。”她细声细气地自言自语,不晓得在说谁,“哼,一个小祸害。啊呀……都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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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书和人一样好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里应外合

    那鳝妖赤条化作的“李善”也是个有胆色的狠角色。他率领了群妖往君山去,到了水边便脸色一变,放声大叫:“大王、大王!小的将人都带来了!”

    方才这赤条打杀李善时乃是在百米深的水底。那样的深度乌沉沉一片、兼沉船谷水草众多,本就视线模糊。而这些水族又是天生的眼神不好——因而竟无人晓得这“十公子李善”已假的了,只当是十公子恼怒那鳝妖赤条做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将他给杀死了。

    他如此大叫两三声,李云心便从殿中现身。

    先看了看这些妖魔——都已化了人身。但模样像不像人却是两说。

    再看那李善。脸上的神色比之前活泛生动很多。此刻正一脸得意之色地瞧李云心,像是在邀功。

    他便略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传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做。而今湖外道统——”

    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有些多余。这些妖魔脑子不清楚,能将话说分明就已经算是机灵。他再同它们说一堆什么道统妖魔生死存亡之类的话,只怕他们更迷糊。干脆不去交代那些,只道:“也罢,废话不多说。一会你们要跟我出湖。”

    “出了湖,往渭水里面去。沿途拜访洞庭附近的妖王,告诉他们渭水龙王有事相商,叫他们去湖边白荡村野原林一晤。”

    他说完了这些再看那些水妖——却仍是呆头呆脑地站立着,不晓得有没有听懂。

    倒是李善近前来低声道:“大王,叫这些蠢材去做这种事,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

    李云心再打量打量他,笑起来:“就是因为够蠢,才这么干。”

    “你之前也见了那些敖王蛇王之流。当初他们要对付我,找使者通传——在湖里待了数百年还彼此猜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怎能指望洞庭外的那些妖魔众志成城么?只是给他们通传一下子,好叫道统的人觉得咱们在联络各地的妖王,要同他们决一死战。这么一来……他们才会帮我做事呀。”

    李善站立着发了一会呆,似乎在想李云心说的这些话的意思。又过一会儿才道:“……帮大王做什么事?”

    李云心看他一眼:“你今天倒是好学上进了。”

    李善忙道:“只是想为大王分忧,以后也好落个好前程呀。”

    李云心微笑:“这才是正经的想法。那么也叫你知道吧——道统的道士捉拿了附近的小妖、听说用它们搞了一个阵法。但估计是怕是非太多、没有对附近的大妖魔下手。附近的大妖魔都是些什么东西?”

    “哼,不过是些鸠占鹊巢的家伙罢了。”李云心忿忿地冷哼一声,“我乃是渭水龙王,整条渭水都该为我统辖。结果那些东西倒是抢占了我的地盘,连真龙的龙威也不顾忌。从前本王懒得与他们计较,到了如今,哼哼——”

    “道统的道士一旦觉察他们相互之间有串通一气的意思,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妖魔与道统又开战在即,你说他们会怎么做?自然是将那些不安分的妖王都绞杀了!”

    “哈哈。这么一来,我借着那些道士的手段便将这附近的妖王都清除了——以后在这洞庭附近谁还敢与我争雄?等渡过了这大劫,嗨呀,我便是名副其实的渭水龙王了!”

    李善听李云心说了这许多,立即拍手:“大王果真是神机妙算。手段高明呀!只是说……那道统的人要毁了洞庭,日后说不得盘踞在此不愿走,大王即便得了渭水,只怕以后也做不得主呀!”

    李云心听了他这话神秘地笑了笑。想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才斜眼看李善,道:“你在担心这事。也好,也将事情同你说了,好叫你本本分分为我做事,别生出些个三心二意的愚蠢念头。”

    “你可知道本王从前是个人?”

    李善愣了愣,道:“……大王这是何意?”

    李云心笑起来:“知道就是了。本王如今是妖魔,从前却是人。那些道统的道士——一共才有多少人?”

    “他们在世俗中的城市里都有驻所。但也只是有名的大城而已。那些小城小镇,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你晓得了吧?道统是缺人手的。听说云山上的道士多,但都要修大道,不愿参与世俗间的事务。所以说……”

    “这道统如今要打天下,从妖魔手中夺取了大片的地盘,难道就荒着不理会的么?有人烟处他们可以不理——自有朝廷官府为他们打理着。人间阳气多了、妖魔也难成形。可是从前那些妖魔所盘踞的地方多是穷山恶水,哪有人往那里去。”

    “这一地打下了,不理会,过个十几、几十年便又出了新的妖魔,嘿,这该怎么办?自然是找人代管了。”李云心志得意满地笑道,“譬如这渭水一地的话……本王从前乃是个人身。总是了解人的想法念头。等这事情结束了、找到道统的人说我仍一心向道、愿意弃暗投明——为他们镇压此地群妖、掌管一方。但凡是个通事理、懂大势的,还能有一个不字么?”

    “以后这便是大势了。”李云心得意洋洋地出一口气,“妖魔杀不完。道统所能杀掉的只有那些冥顽不灵的蠢货。而另一些像我一样的,会成为道统的代理人。所以——你怕什么?这洞庭完蛋了,可不代表本王也要完蛋了。不但不会完蛋,反而会比从前更加快意——我甚至都用不着躲躲藏藏了!”

    李善目瞪口呆地听他说完这些,忍不住再次拍手:“妙、妙哇!大王这真真是好计谋哇!”

    被他这么夸奖,李云心似乎说得兴起了。又或者觉得这李善也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便又得意道:“你以为单是这样么?嘿嘿。这道统虽强,但未必比真龙更强。我先顺服了他们,等待着——一旦他们又被真龙击败了,这也有趣了。”

    “——我乃是龙子,身份高贵的妖魔。岂会真心归顺道统?我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等待时机反击罢了。那时候道统的人从洞庭、渭水滚蛋……这地盘还不是我的么?”

    说完斜眼看李善:“这才叫做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那些个蠢妖魔。怎么会懂这些!”

    冒牌的李善听李云心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便在心里微微冷笑起来。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夸李云心这是好计。

    李云心卖弄了这一会儿,似乎觉得已将这李善的心收住了。便不再多说。先吩咐李善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众妖,然后施展神通、带他们出了这洞庭禁制。

    这也是一桩麻烦事。

    自己的龙宫是非常隐秘的场所——他又不像洞庭君那样豪放、竟然把自己的龙宫开辟做一方新天地,把一干虾兵蟹将都装进去了。

    因而先得施展神通将那些妖魔的感官都封住、再带他们进龙宫,而后把它们送出禁制。这么一折腾,便是足足两个多时辰。

    洞庭当中的妖魔们从前极少出洞庭。

    因为他们都是水妖。这意味着虽然化作了人形,但还是待在水中最快活。况且有些妖魔有天生的神通,也是借助风浪才施展得起来。

    如今来了这陆地上的野原林,便有许多懵懵懂懂的妖魔叫苦不迭。多亏那李善来回奔走弹压才不至于一哄而散。

    好在洞庭紧挨着渭水,乃是渭水湾流处形成的一个大湖。他们这些妖魔在森林中穿行不久便到了渭水边、忙噗通噗通地跳下水去了。其间有些妖魔混劲儿起了,要在林中开小差——那李善亦不用李云心吩咐,当即格杀掉了。

    李云心见他做事聪明果决,于是在妖魔们入了渭水之后便放下心。只嘱咐李善在这水边藏匿等待着,他则先回洞庭,有事要做。

    李善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于是……这渭水边的林中便只剩下他自己了。

    妖魔们入水的地方是在三河口的对岸。从前这里便无人烟,往南边看,可以远远地见南山。

    而眼下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刚刚过去,草木的叶子都发蔫。被蒸腾起的暑气还在林中未消散,阳光穿透林边已经有些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洒出光斑来。

    这样的环境对于一个境界低微的水妖来说无论如何都算不得舒适、甚至是一种折磨。

    但李善却仰起头盯着天上的太阳看了好一会儿、又深嗅几口林中充满了草木香的空气,然后惬意地哈了一声。随后慢慢躺在被暑气烘得微热的草地上、将自己的手脚放开,躺成了一个大字。

    如此过了两刻钟,这李善重新坐起来。

    先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箓,然后将这符箓燃尽了。

    飞灰消散,他安心地等待起来。

    大致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天边出现一抹流光。流光直往林中来,在李善的头顶徘徊了一阵子、似乎终于找到了人,于是落下来——

    是昆吾子。

    但自然同这“李善”一样,是个冒牌货。是被林量子称作福量子的“飞云子”装扮成的昆吾子。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场面自然奇怪极了——道统琅琊洞天的宗座,站在草地上。

    低头看一个怪模怪样的湖妖。而那湖妖坐着,也仰头看他。

    两人这样相视一会儿,李善忽然笑起来:“你倒是混得好。几十年前分别的时候你我都是化境而已。到如今我堪堪是化境的巅峰,师兄你已经是……哎呀?”

    他忽然坐起来,凑近了昆吾子又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变色:“你这身躯……怎么一回事?你夺舍了那昆吾子?你如何做到的??”

    昆吾子微微叹了口气:“倒真是你啊。唉,许多年不见你,刚才险些忘记你的道号是檀量子了。我这身躯倒不是夺舍,是一位长老舍弃了他自己的身子,送给我的。你也用不着太过惊讶。只是你如今……唉。”

    他以惋惜的神色打量被他称作檀量子的鳝妖,过了半晌又叹口气:“你从前是个极爱美貌的人。如今却被困在这副皮囊里,当真是委屈你了。”

    李善笑了笑:“皮囊?皮囊只是小事情罢了。最不喜欢的倒是湖中的腐臭味儿。那种地方,不见天日,在水中一待几十年。吃腐肉,喝浊水。像如今这情景……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了。我当日也是鬼迷心窍,偏要做湖妖。学你做道士才好——吃得好穿得好,境界也是好。”

    昆吾子笑了笑,并不同他争辩这些。又或者是觉得李善的的确确吃了许多年的苦头,如今更不晓得如何安慰了。便想一想岔开这话题:“师弟自是吃苦了。只是如今——你那边也是有了眉目了么?”

    李善这才肃容说正事了:“单论我这边不算是有眉目。只是想到了你。此前不晓得你已经成了昆吾子,但总知道你必然在他身边。而我这里——那李云心在谋划做些事。我想了想,觉得机不可失,索性扮作如今这模样——乃是湖中一妖王。你且听我细细说。”

    于是他便将李云心这些日子在洞庭里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这昆吾子了听,先是微微色变。然后才沉默了许久。

    “他这话……细想倒是没什么破绽。”他皱着眉,捻须道,“只是怎么知道不是说了哄你的?”

    李善微微一笑:“一则,他又不晓得我是假的。二则,师兄,他连自己从前是个人这种事都说了出来,可见话一定是真的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昆吾子想了想:“这倒是真的。昆吾子从前与我说过,但也叫我不要小瞧了那李云心。如今再听你说这些……他这个人倒的确有些手段、胆色也足。叫道统为他清理门户、然后他自己再两边捞好处——”

    “我并不很了解他那人。但细细一想的话,昆吾子说他诡计多端,如此倒是互证了。”昆吾子摇摇头,“如果不是你来同我说这些,搞不好便真的上了他的当。那么……你想我们该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与我

    李善想了想,微笑起来:“李云心想要用道统和妖魔为他自己谋利,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呢。长老会说要杀死他,我看我们不如捉拿他。师兄还记得当时给我们的谕令么?说李云心此人极度危险,要将其就地格杀。但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明白,想来师兄你也是不明白的。”

    昆吾子皱眉:“什么事?”

    李善没有当即答他,而是伸手拈了一朵旁边树枝上的红花、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动作由佳人才子做都可以,但如今李善来做——

    要知道这李善的面相原本就生得颇为滑稽不堪。如今这样子竟是更滑稽了。

    但昆吾子的脸上却露出了微微动容之色,俄顷转为惋惜之色。他沉默地看着李善将这花朵嗅了、又握在手心里攥成了一片红泥,才继续说道:“长老会因为什么对那李云心下了格杀令的?从前李云心身上怀有通明玉简,咱们不惜动用了道统中的一条线将他父母斩杀了,只为求那玉简。可如今却连玉简都不要了,只求将他速速杀死——”

    “长老会的长老们是何等存在师兄你也是清楚的。他们那样子的人物……因何怕一个小小的李云心?他在渭城里做了什么?”

    昆吾子因为他这些话而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抬头道:“林量子师兄同我说过的。他之前在渭城杀死了一个人。那人是于家的一个赘婿……搞出了黑药。而这黑药……林量子师兄没什么证据,只是猜测——猜是李云心传给他的。如今想那该是李云心的一步暗棋。他怀疑我们的存在,将它摆上了。结果咱们中了套。”

    “要说因为什么事,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昆吾子又细细想了想,皱起眉,“但是黑药那种东西……实在不知有什么道理叫长老们如此重视。类似的,上清丹鼎派也有此类法门,叫做发火药,制成弹丸、辅以灵气伤人的,实际上威力并不大。”

    李善点头:“我的疑惑也在此。但要说其中的差别……还是有的。师兄想一想,道统的天心正法乃是不传之秘。到如今数千年了,可曾听说过有哪个野道士学了那法门去?上清丹鼎派的那种手段,想来也是在丹鼎派里世代流传,如祖宗牌位一般供着不敢轻易更改。”

    “然而李云心将那黑药之术传给于家的赘婿……却是可能叫它在民间流传开来了。”李善看着昆吾子,“差别大概就在此处了。但虽说差别在此……之后更深的意思我却还是不明白。长老们神通广大,因何就怕这个了?所以……我想要活捉了李云心,好好问一问其中的关窍。”

    昆吾子微微发愣。继而皱眉、沉声喝他:“师弟!你疯了么?你要违抗长老谕令么?!”

    李善沉默了一会儿,在脸上露出笑容:“是这样的,师兄。我要违抗长老谕令。但其实谁知道呢?如今师兄你知道。但如果你不说——我们捉到了李云心、问到了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然后再将他杀死。长老们又不知道。难道师兄不会为我保守秘密的么?”

    昆吾子又被他问得一愣。许久之后才低声道:“……这不是我的事。师弟,为什么这样做?你知道长老们发怒时的样子!”

    李善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盯着昆吾子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将笑容散去。他背起手、在林间的草地上踱了几步,转身道:“为什么?师兄,你是最近几十年过得好,忘记了从前事么?”

    昆吾子愣在原地,不说话了。

    李善便面无表情地走近他,再走近他,最终与他面对面地站了、两人胸口贴在一处。

    他们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彼此能够感受到对方口鼻中呼出来的气息。昆吾子与他相持了一会儿,微微侧脸打算避开。但李善抬起双手捧住昆吾子的脸、不叫他转头。

    旁人看的话,这情景简直难以名状——

    一个五十来岁的道人被一个面貌滑稽的水妖捧住了脸……

    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描述。

    昆吾子皱起眉。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表情不妥,将眉松开了。可仍不知怎样对面李善,只得说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被人觉察了……”

    “这里哪会有人觉察。”李善面无表情地盯着昆吾子的脸,“这样也不会。”

    说罢便用他脸上一张宽且阔的大嘴,往昆吾子的嘴上亲吻过去。

    这时候昆吾子终于忍耐不了。他一把推开了李善,又急又恼:“师弟!”

    他这身子,甚至比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身躯更为强横。又是新得的,并不能操控自如。因而情急之下竟然使了两分的力道——这鳝妖不过化境巅峰而已,哪里能捱得住这样的力量?

    当即被推出了十几步远,轰的一声撞上身后一株巨木——那三人合抱的树木被他撞得发颤,纷纷扬扬落下一大片叶雨来。再看那李善,一口鲜血喷出,竟是已被昆吾子推成了重伤了!

    昆吾子这一出手才意识到不妥,惊叫了一声忙飞奔过去要看李善的伤势。却听到那李善尖叫了一声:“不要过来!”

    “琅琊洞天的掌门”,便真地乖乖地停在李善身前三四步远、不再向前了。只是这时候看他,却连一点掌门风范也无——手足局促地站立着,倒像是学堂里做错了事的学生,只晓得颤声道:“师弟……师弟……我……我只是无心——”

    那李善再喷出一口鲜血,竟倚靠着大树坐着、冷笑了起来:“如今你晓得为什么了么?”

    随后再尖叫起来:“看看我如今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吗?!你——还记得我是男是女吗?!”

    这三句话一出口,昆吾子的脸色更白了。

    “我方才要亲你,你也觉得恶心了,嗯?”李善略癫狂地笑着,“从前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子么?那时候我是冲霄剑派的玉蝉子,你是我的同门师兄——你夸我美貌天下无双……啊……说要和我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再从前呢?再从前你还记得么?我本是陈国人,生来是女儿身,是你见了我、喜爱我,将我带去了共济会。到如今师兄你还记得我那时候的样子么?不记得了吧?!”

    李善扶着树站起身:“你只记得,我是檀量子了!你方才见我说什么?多年不见?险些忘了我的道号?你从前的那些话呢?!”

    “你身在琅琊洞天风光无限,又喜爱上了那凌空子……哈,竟要把我的道号给忘记了?!”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但口中又喷出一股鲜血,便将话截住了。

    昆吾子被她说得脸色越发苦。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竟湿润了。只哀声道:“师弟……师弟……都是我不好。但叫我先给你疗伤,我们慢慢来说,好不好?”

    李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和了脸色,叹口气:“好。”

    昆吾子忙奔过去,运起灵气为他护住心脉。

    两人一时无言,只看一轮火红的夕阳慢慢落下山头。

    如此过了两刻钟的功夫,李善才又叹口气:“唉。师兄,这便是为什么。”

    “从前那些事,我已不是很介怀了。只是……我并不甘心。你带我入共济会,我得了道行。然后被赐予道号,变成如今这样子。咱们都舍了身躯、成了游魂。然后呢?”

    “然后咱们扮作一个又一个人。什么人、在哪里做什么人、以什么人的身份做什么事,都不是你我可以做主的。我已做了九个人。作为每个人都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师兄啊……你可知有时,我连自己都忘记了。”

    “我问你可记得我是我自己……是陈国女子陈荔儿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可知道……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这些年我甚至连自己是女儿家都要忘记了……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才想起从前事。”李善的声音慢慢变得幽怨,“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长老们总说大劫要来,我们将要建立乐土。可这话说了几百年几千年,到底什么时候来呢?人……什么才是人呢?什么才是我呢?我有的时候想,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有人记得我知道我,我自己也记得自己。知道自己的经历、记忆、感情。”

    “可是这些东西,我们真的有吗?我现在有自己做冲霄剑派的弟子玉蝉子时的记忆。可我现在却是湖妖李善……那我究竟是谁?哪一个才是我?”李善叹了一口气,“你看,便是你……也忍不了我如今的模样。而我是一个女子……难道我就能忍得了的么?”

    他说到这里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却小声啜泣起来了。

    女儿家啜泣,模样楚楚可怜。但他如今是鳝妖的模样,真真是和“楚楚可怜”这四个字挨不上半点边儿。昆吾子见了他这样子,又下意识地皱起眉。但很快又将眉头舒展开了、微微别过头去、将他轻轻揽在怀中:“好、好、好……师弟,都依着你。你说怎样……我们就怎样吧!大不了我这昆吾子也不做了,出了事,我担着便是了!”

    又隔了一会儿李善才不出声了。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林中一片漆黑、有虫鸣。

    这黑暗令昆吾子觉得自在了些。至少他看不清怀中人的模样,只自己想一想从前的事……觉得心里舒服、柔软了许多。

    然后李善推开他、站起身来:“师兄。所以我要弄清楚长老们怕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为他们做事做了这样久,给我们的却只是一个不知何时实现的承诺。这承诺也是模糊不清。所以……我不怕做得久、做得苦。只怕空欢喜一场。”李善的声音渐渐变得坚硬,“如果我不能一直做自己,那么至少要知道明明白白的目标。”

    昆吾子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也叹口气:“好。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苦。只是……林量子师兄那一边——”

    “不能让他知道。”李善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不知道他心里怎样想,这件事万万不能冒险。”

    “但他此前也对我说,要捉拿李云心的。且于家人是他杀死的,整件事他比我们了解得更多些。”

    李善便略想了想,又道:“还是不能。只是……可以这样办。林量子知道的一些事我们不知道,当然不好去问他。那么就叫他告诉李云心好了。我倒是有一计——可以先叫李云心将林量子拿了、从他那里问得了消息。然后我们再将李云心拿了,岂不是一箭双雕?”

    昆吾子沉默一会儿,似乎在做决定。然后道:“好。”

    李善便快意起来:“那么,我们这样做。李云心想要假意投向道统,我们就投其所好。但他要我们为他除掉那些大妖魔,我们却偏不依着他的法子办,不能使他得了便宜。以后他到了道统,如何也想不到你我却是一路的。那时他在明我们在暗,随手布下几个大阵,他便是瓮中之鳖,逃不脱了。”

    “然后我们再将他捉拿、细细盘问,再做打算好不好?”

    昆吾子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李善不说话了。过了几息的功夫才在黑暗中问:“听师兄的声音,还有心事。师兄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昆吾子这一次的沉默时间更长。

    然后说道:“那凌空子……还在洞庭吧?”

    他们附近草丛中的虫儿鸣叫了好一阵子,才听到李善的声音:“哦。这件事。”

    一只小兽从草丛中穿行过去,虫儿受惊、不叫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又试探着发出低低的嘶鸣、俄顷变得更大声。李善便又道:“好。我帮师兄你好好留意……看不能保得住她。”

    昆吾子咬了咬牙:“多谢了。”

    “倒不用谢。天色晚了。”李善走了几步,离昆吾子更远了些,“师兄请回吧。”

    他的语气渐渐恢复平静:“不要叫道统的人起了疑心。我们还有大事要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陷空山

    接下来的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尽在李善的预料当中。

    就如同洞庭当中的妖魔并不会理会什么敖王一样,洞庭周边的妖魔们也并不理会“渭水龙王”的任何意愿。

    很多妖魔盘踞渭水已经数百年,而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那位“九公子”可未曾掀起过什么风浪。如今忽然以一种领袖群雄的姿态要搞事……谁理会他呢?

    妖魔更关心自己的事。相比什么妖道之战、天下大劫、一一击破、唇亡齿寒之类的狗屁事,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地盘是否会被人惦记、自己的地位是否牢靠、去哪里捉个人开开荤、附近是不是又有道统的弟子在走来走去——希望他们快一点滚蛋,好继续快活。

    渭城附近的渭水一段从前为九公子实际控制,再往外就是那些妖魔的地盘。

    而妖魔们所控制的区域,可远比人所能想象得要大。常进山的猎户们都知道一群狼的猎场便可能有方圆几十里那样广阔,何况妖魔们呢。这世界毕竟地广人稀,绝大多数的“荒野”,实际上都是在某位妖王的名下的。

    只是妖王们毕竟仅仅在名义上对某地享有统辖权……可万不会真的自大到跑去该领地当中的某座人类大城里宣布所有权的地步。

    但这也意味着一件事——极少有哪个妖魔清楚,渭水龙王已不是从前的渭水龙王了。

    当日李云心在渭城上空搞出了神异的景象、几十里外都看得分明。但问题是……距离渭城最近的妖王,也在数百里开外。

    此妖便是渭河府中除了洞庭君之外修为最深厚的大妖魔。真身不晓得是何物,但自号“邪王”。手中有一妖魔当中罕见的法宝,名“真眼”。

    老妖邪王得道已有两千余年。在神龙将渭水分封给九子螭吻之前便已盘踞一方。

    这里是渭城外野原林的尽头,地势陡然高耸起来。周遭山峰林立,但草木极少,多为粗粝的戈壁、泛青的石山。渭水至此拐了六七个弯、河道收窄,水流更加湍急。这种地方水运不便、山路难行,于是人烟稀少。方圆数百里之内只有一座小城,唤作“定义城”。而这城,便是大庆渭河府最西边的边陲之城了。

    因为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连道统的人也不乐意理会这妖魔——一则他修为高深,乃是圆融真人境界、快要突破至玄境了。二则这里毕竟无甚人口,只要此妖不将那定义城中的人吃光了,谁愿意为他大动干戈呢?

    实则从前昆吾子一行人来了渭城、就只在渭城周边活动,便也有着忌惮这邪王的这么一层意思。

    到渭水名义上被划归了九公子时候,这邪王可一点都没有在乎。他乃是一个真境的大妖,天下间要说怕便只怕真龙。其他人——比如说那龙子来他的地盘与他争斗、又能讨到什么便宜去?

    好在那九公子倒也识趣,并不敢来寻晦气、只乖乖在渭城附近蛰伏着。邪王晓得那是因为洞庭中有一个更可怕的妖魔洞庭君——那龙子的安身之处都被强敌环伺,更不要提什么数百里之外的事情了。

    因而得了李云心派遣的洞庭水族报的信,这邪王老妖哈哈一笑,随手便将那信使小妖撕了。然后对身边的妖将道:“好个渭水龙王,嘿嘿。咱看真龙的脸面敬他三分不去为难他,他倒是想要号令群雄!说这些个没头没脑的话——”

    他边说边皱眉看看手中的一块鱼皮——那鱼皮每个报信的小妖都随身带着,上面有李云心的亲笔信。为的是恐怕小妖口齿不清说不分明、好叫妖王们见字。

    可这年月连人识字的都没有多少,又哪有什么妖王识字呢?

    还是因这邪王活得久、曾经起过一阵子心思学些人类的学问才能够断文识字、将这上面的意思看分明了。

    “什么唇亡齿寒、福祸相依……嗯……”邪王皱眉打量李云心的字,看一眼便叹口气,仿佛每一次字儿都刺进他心头、叫他不痛快,“都是些屁话。咱在这石林山、九曲峡经营了两千年,可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犯么?便是那道统的道士、剑宗的剑士飞过本王的地盘、都得老老实实落下走——哪个敢不敬!”

    “我看哪,是那龙九招惹了道统的人被杀上门、倒想拉咱们趟浑水啦!”

    邪王身边有妖将、从前李善的身边也有妖将。但邪王乃是真境巅峰的大妖,他身边的妖将哪里是李善身边那些蠢头蠢脑可以相比的?

    此刻与他相谈的是一女子,自号“七段锦”。得道六百余年,如今乃是化境巅峰的修为,真身则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这七段锦却想了想,又将邪王手中的鱼皮信看一遍,皱眉道:“大王,那龙九说如今洞庭君不在、道统是要去图谋龙魂的。这可……可未必是假的呀!大王细想一想,那洞庭老妖守护那里已多少年了?可有谁见他出过洞庭?为何如今偏偏去了?”

    邪王虽说活得极久,但对这蛇精七段锦的话倒是上心的。他皱眉沉吟了一阵子,眼珠一眼:“你说得倒也有理——依你之见,该如何呀?”

    这七段锦便起身,肃容道:“依我之见,此事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即便大王不动心、懒得理会,却不能保证其他各路妖王们不会行差踏错。不如大王将他们都召集起来、听他们如何说、再做定夺如何?”

    七段锦说话时邪王便目不转睛地看她。等她说完了,邪王便一拍手:“好!倒是你想得周全——这就传令去,叫我那七个儿子都往这边来,咱们好生商议商议!”

    这邪王的七个儿子实则是他的义子——从前是盘踞在邪王所在的石林山、九曲峡附近的七个大妖。

    只是那时候却不是七个妖王,而是七个妖将,共同侍奉另一位大妖魔。后来邪王花好些力气将那大妖魔杀死了,才将七子分封各处,替他镇守自家地盘附近的疆域。

    如此一来,一则可以作为与其他大妖魔之间的缓冲地,二则,这邪王也仰慕真龙分封九子的风范,觉得这样子也算有神龙之风。

    三则……这邪王竟算是妖魔当中的异类。而他这异便异在“爱才”一项上。

    寻常的妖魔大多暴虐成性,见了自己周遭有成气候的妖魔便要扼杀了、以防日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但这邪王却迥异——他积年来也收伏了不少的妖魔,然而却极少将其杀死。但凡说要归顺他了,他便饶了性命、许其在自己手下做个妖将。

    如此一来他座下修为高深的妖魔便多,也用命。偏他又是个喜爱纳谏、从善如流的。便如今日听这七段锦说话——但凡是觉得有些道理,便绝不刚愎自用。

    蛇精七段锦也知道自家邪王的底细,当即便领命而出、召唤那七子去了。

    这邪王的老巢在石林山中最高耸的一座山峰上——说是山,倒不如说是石柱。通天彻地般的石柱异常陡峭,表面又几乎没有植被。漫说是人,便是善于攀援的猿猴也登不上峰顶。飞鸟倒是可以掠过——但只要有不开眼的真从这里飞,保管叫山上的妖魔们给拿下来吃了。

    这么一座石山高数百米,宽也有数十米了。山体几乎被掏空,从远处看……便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孔洞一个挨着一个,将整条山体都蛀空了。邪王与他座下的两百妖众便居住在这巢穴中。而这巢穴亦有名号,叫做“陷空山”。

    召唤那七子自是七段锦亲去。但她又点了不少的小妖魔,叫他们拿着陷空山的令牌再往其他的小妖王处去。李云心派遣两三百的妖魔送信,中途早已经跑了一大半。剩下的百多人在行走时也不能平安——有些妖魔嗜血成性,见来了成形的同类,管他是怎样的身份背景,不由分说便打杀吃了。如此一来真能得到书信的便不过数十家而已。

    但这些倒是早在预料之中。能对这信息作出反馈的都是能讲道理的。见不到信的,绝大多数是些道行低微的小妖魔,也无甚大用。

    如今七段锦也叫人送信去,便是要将接到李云心书信的妖王都聚集来——以防真有人跑去与龙九汇合了。

    邪王在此地的威名远在龙九之上,哪个敢不从他的。因而七段锦这么一来倒是帮李云心做了事——那些小妖王敢不理会龙九、却不敢不理会邪王。不论是晓得不晓得的……都来了。

    便是在三日之后,这陷空山中齐聚了渭水自渭城段起、九曲峡处止方圆数千里之内的各路妖王共计百五十人。

    倘若在地图上看的话,那一段渭水乃是一条细线、又或者宛若一片树叶的叶梗。而这些妖王们所统辖的领域交叠在一处,便形成一片巨大的叶子——囊括了渭城附近的五六个州府,几乎已是大庆四分之一的面积了。

    倘若妖魔们也有史书——这倒的的确确是值得被载入史册之中的一件大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是天才嘛

    而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洞庭中也不平静。只不过陷空山附近的不平静是波涛汹涌,洞庭当中则是暗流潜动。

    先,是渭城附近的道士们忙碌起来。但不是忙着对付洞庭禁制,而是忙着设卡。道士们的卡与世俗间官府的关卡可不同。官府的卡设在路上,只禁地面上的通行。道士们的卡却设在天上——天上地下的通行全禁住了。如同那时候渭城中的道士在天空画太阳一样,许许多多到了化境、可以御空而行的修士飞上天,书写下各种形态各异的符咒。

    这些符咒带有每个修士鲜明的个人特色,却又能相互配合。于是一个立体的、覆盖了整片空间的巨大禁制出现了。但这禁制虽然大,却远远无法与洞庭禁制相提并论。哪怕是一个世俗人受到这禁制之力的影响也仅仅是觉得略微胸闷而已。

    因为这禁制本就不是用来限制人的行动的。

    而是为了找一个游魂。

    林量子与从前的飞云子杀死了昆吾子。但大成玄妙境界的修士自有些可怕的手段。即便是生杀天罡大阵、以十万阴魂的力量将毫无准备的昆吾子在瞬间灭杀……他也似乎仍残留了一丝神魂。

    自然不能让这残魂走脱。

    这禁制禁不了人,但可以用来发现一个残魂。“昆吾子”想要尽快除掉后患,以免日后生变。

    可谁知这禁制成了……一找便是数日,毫无结果。

    “昆吾子”晓得从前的那位宗座的境界深不可测,但他是飞云子的时候也不是泛泛之辈。真境的道士与玄境道士的差异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

    道士在化境巅峰得了道心便晋入真境、玄境,可以修习威力更加强大的法门。这意味着真境与玄境之间的差距大部分只在灵力的强弱、对道法理解得是否透彻。

    如果要李云心来解释这事儿,他会说,真境是不好好学习每天逃课游戏的小学生。而玄境则是一个专心听讲认真复习课后还要参加补习班的小学生。

    但归根结底,都是小学生而已。

    因而“昆吾子”大致晓得从前那位琅琊洞天的掌门会用何种类型的手段保全一丝神魂、也晓得能日行几何、如何隐匿——倘若不了解这些,哪里有人敢在众修士的眼皮子底下灭杀一位道统玄境修士!

    可偏偏……见了鬼。

    他就是找不到昆吾子的那一丝残魂了!

    于是新晋的琅琊洞天宗座被这件事暂时地吸引去了所有注意力。

    而此时那位李善则忙着注意李云心的行踪。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一些事,便要将一切细节都收进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惜原来的李善也不是李云心身边的亲信,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个笨办法——叫许许多多的水族妖魔在君山附近潜伏着。名义上是随时听从召唤,实则是在注意李云心的动向。

    也知道李云心有法子出洞庭禁制——但那边也有道士在守着。

    这两个师兄弟用的实则都是人海战术。但问题是——

    “他们守错了地方。”李云心摇了摇头。

    他站在君山中殿的沿廊中,面前就是百丈的悬崖以及洞庭风光。山风吹过廊下,飞檐上悬挂的小小铜铃此起彼伏地响,倒是很有些悦耳。

    “我当天带那些湖妖出禁制留了个心思。到林中的时候没有解开他们的五觉封印,又带出了十几里才将他们放出来了——要不然运两三百人出去,哪里用那么多的时间。”李云心背手站在廊下看远处风景,又摇头,“当时就觉得可能会有问题,果真出问题了。如今道统的人就在那些妖魔被我弄醒的地方守着,觉得我会从那里出来——你说,咱们这些人里,是不是有人不对劲儿。”

    这话是对刘老道说的。

    刘老道也在廊下,搬了把玉屏背的滕椅倚靠着。只是这藤椅只是看起来像藤制,实际上非金非木,一看就是宝贝。老道喜欢这椅子,这些天走到哪里都带着。那红娘子有时候笑他,他也只笑道“能好生用用神仙的物件儿就是好的”,并不和那小姑娘一般见识——

    虽然这“小姑娘”可能比他的祖奶奶年纪还要大。

    此时刘老道吹山风正畅快,念头便活泛些。他晓得有时候心哥儿问他事情未必就是自己没头绪——只是心哥儿喜欢将事情与信得过的人说,一边说一边理清楚思路,说着说着那灵光就现出来了。

    因而他眯起眼睛、想了想,说道:“心哥儿之前不是说过么。你瞧着咱们那位三花娘娘可疑些。瞧着那于家的于濛公子也可疑些。”

    “咱家那三花这些日子虽不常见,但我晓得她是往湖里玩耍去了。你看她藏着心事,但其实也爱玩的。要我说,是有点小孩子的心性。要疑的话,我并不疑心她。倒是那于家的公子——你也是将他一并送出去的。要我说,他也有嫌疑的。再者还有你收伏的那李善……”

    “所以也没什么头绪。”李云心转过身,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正是那通明玉简。

    他将玉简在手中抛了抛,自嘲地笑笑:“其实我这人怕吃苦……还不怎么爱学习。小的时候在山村里什么都不懂,父母教得又高明,所以学得快。到如今啊……要不是我投机搞了个妖魔身,都不知道自己猴年马月能真修到真境。”

    “他们都在找这个玩意。要是真让他们好好看了……一定要失望。老刘你猜猜这里面到目前为止,都是些什么东西。”

    刘老道知道他手中的乃是通明玉简。也从他口中晓得通明玉简乃是“画道至宝”、“画圣遗物”。他毕竟是画师出身,到如今又成了正经的丹青道士,因而不敢对祖师爷的东西有丝毫不敬——方才李云心将这宝贝在手里抛来抛去的时候他就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看,生怕心哥儿一不留神给摔碎了。

    他想了想,咽口唾沫:“不敢猜、不敢猜。”

    李云心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我能看的部分,竟然都是讲修行的。但是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给我几本秘笈我自己修。你再猜猜讲真境修‘神魂化真身’的法门——讲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就只有一句话——真以为真。真他吗的——糊弄鬼呢?!”

    刘老道听得脸色大变,心说心哥儿你胆子再大怎么好骂祖师爷呢?

    可这话一样不好对李云心说,只好在心里替李云心连连告罪,很怕晴天一个雷劈下来。

    李云心吐槽归吐槽。但还是跳上了沿廊边的栏杆上翘起一条腿坐了、将这通明玉简给点开了。点开了就开始嘟嘟囔囔看——在刘老道看来就是大放厥词。

    有时候会诡异地笑一笑,好像心领神会。

    有的时候又不说话,只皱眉。皱一阵子又开始自言自语地骂人,听得老道心慌。

    李云心在看,刘老道便为他望风,不叫别人看见这玉简。如此过了一整个下午,李云心才起身、叹口气:“还真是糊弄鬼。”

    老道听他方才提“神魂化真身”这法门,知道他是在修习这个。此刻听他语气不快便知道进展并不好。

    因而有意宽慰他:“心哥儿说的这神魂化真身,可不是从前在渭城里的时候那月昀子用的手段?”

    ——在渭城里,李云心扮作龙子睚眦的时候月昀子曾用自己的分身从玄光宝鉴中走出来、同李云心详谈。而之前被李云心杀掉的清量子也提到他曾经与李云心的父母的神魂分身在千里之外大战。

    李云心点了点头:“是那个玩意儿。真境的人可以搞——都已经真人了嘛。自己的神魂可以短暂地分化出另一个自己来,也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但是比较难修,不是每个人都修得成。刚才我想搞这个,觉得能帮上忙,结果这里面——”

    李云心嫌弃地看了看那通明玉简:“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老道怕他又开始骂祖师爷,忙安慰他:“不急不急。既然是难修行的法门,慢慢来总是好的。心哥儿悟性高、天赋好,一日不成便两日,两日不成便三日,总能修得成。”

    李云心听了他这话,眨眨眼奇怪地看他:“哈?我已经修成了呀。”

    老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听见另一个李云心在自己背后道:“你何时见我修行一个法门——耗时超过两日了?”

    老道转头……竟真的是另一个李云心了。

    刘老道又发一会儿愣,难以置信道:“心哥儿不是说……这法门难修的么?”

    李云心哈哈大笑起来,一摊手:“不然怎么叫做天才呢?”

    老道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你这样子……很容易没朋友的啊。

    又过了一日,白云心来登门拜访了。她这些天与她的小丫鬟在湖中游荡,知道内情的都猜她要取龙魂——但只道是还没有找到龙魂究竟在哪里。

    只有李云心晓得这是因为自己此前的承诺——叫她配合自己晚些带龙魂走,他好有时间布置一些东西。而他将搞定她义父鹏王为她拟的婚事作为回报。

    显然此前李云心在渭城附近搞出的几件大事令白云心对他有了些信心,她竟真地照办了。

    李善眼见着的白云心入了君山紫薇宫的中殿,然后与李云心相谈了一整夜。到第二日李云心与白云心还不露面,李善便略有些心焦——只怕李云心已出了洞庭禁制往别处去了。

    但正心焦时,却见那红娘子从紫薇宫前殿出来了。

    红娘子在君山的白沙滩旁搞了个小木亭以纪念她与李云心初相识的时候,随后这木亭便成了她沉闷时消遣的去处。

    她本是这洞庭的公主,此刻该是洞庭的掌权人。但偏偏整个洞庭都晓得洞庭君并不很疼惜这女儿,甚至只拿她当件东西来看。到如今又有李云心这样的大妖魔入主紫薇宫……

    这红娘子就真真成了谁也看不到的人物了。

    但今日李善却只关注这红娘子——他远远瞧着,看到这美人又是携酒来。到木亭里先怔怔地向远处望着、看一会儿,然后便饮起酒来。

    于是晓得她又悲伤了。

    更听到了红娘子饮酒时自言自语所说的另一些话。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以李善的聪慧已可以推断得出……是因为那白云心。

    此刻白云心还在紫薇宫,且与李云心相谈甚欢。那红娘子哪里能容忍这种事了?偏又不好在两个大妖魔面前发作,只得逃出来借酒浇愁。

    李善便略微放了心。

    如此,又过一个上午。

    那红娘子饮酒醉了,睡在亭中。可李云心与白云心还未出来,李善便又心焦,打算寻个由头闯进去禀报些什么事。

    但天作巧……竟然有一桩好事生生撞上门来了。

    那李云心身边的三花娘娘不晓得自何处游玩回来了。见到李善在水中远远地探头探脑,一时间玩心便起了。她也算是半个龙族,虽是虚境,但论肉身的强横并不在李善之下。

    因而跳进水中、一把便将李善给拎了起来。说见他生得滑稽,正好她自己在殿中无聊极了,叫他去殿里陪她玩去。

    这事可正中李善的下怀。

    便装作“这三花乃是大王身边的仙子我也不敢造次”的模样,乖乖随她进殿去了。

    于是……心终于落下来。

    进中殿,看到李云心还好端端地与白云心对坐着。只不过不是依着古礼跪坐,而是坐了舒适的藤椅。

    旁边还有刘老道与白云心的小丫鬟,四个人围一张桌子,不晓得在玩些什么东西。李善远远地瞧了瞧、虽然并不想关心他们玩闹的是什么,却听那李云心时不时兴奋地大叫“我就知道你是忠臣”,或者沮丧地直喊“收我呀不要留给反贼”,再或者唉声叹气地说“我怎么又是内奸”之类的话——

    他听着听着心便又提起来……

    莫非这四人已觉察了不对头、在一一排查了么?!

    可惜未能探明,那三花便将他拉去了中殿大厅的一角,逼着他与自己玩耍。这三花的玩耍却也不是什么好玩耍……竟是如同那些猫儿嬉戏互博一般的争斗。这李善既要小心翼翼地陪她玩、怕她恼了将自己赶出去,又得收敛自己化境巅峰的实力好不伤了她……再哪有心思去听李云心他们说些什么!

    结果这么一玩……便玩闹了整整一天的功夫。

    而这时候,正是那真境大妖邪王的陷空山中,妖魔齐聚的第一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小银龙

    提示:本章或引起生理不适。阅读时可能影响进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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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王老妖占据石林山、九曲峡。但实际上势力覆盖附近方圆千里,算是庆国之内数得着的大妖魔。

    因而在他这里“法度”便森严。各路妖王来此赴会,都不能大摇大摆地就走进陷空山里——需人盘查一番方能放行。

    这盘查却也不是盘查别的,而是验明真身,看到底是妖王还是旁人伪装的。这倒不是邪王的主意,而是七段锦的——她怕或有道统的人混进来生出事端。

    她用来盘查的东西,便是那邪王的法宝“真眼”。

    却说这真眼的模样,陷空山里的一众妖魔都是见过的。虽说邪王不可能让每一个小妖都拿在手上玩耍一番,但也并不将它视作禁脔。因为这法宝很大,且真真就只能用来辨别真伪而已。

    但为何这样的一件东西成为邪王大名鼎鼎的“法宝”,这其中的缘由却很少有人知道。

    这日七段锦便守在陷空山唯一的一处入口旁、靠着一张虎皮大椅坐了。旁边簇拥着数十妖兵弹压,一个个地将那些妖王验明正身。

    妖王零零星星地来,七段锦便安安静静地等。

    这一日石林山附近天朗气清。虽说放眼望去远处一片荒芜不见绿树,但那宽广粗粝的戈壁倒也别有一番豪迈的意味。

    但无论是七段锦还是她身边的小妖们都早已看腻烦了这景象。因而她靠在大椅上晒太阳,小妖们也或躺或靠、懒洋洋地在她身边晒太阳——不明所以的人远远看去,倒像是年轻的妇人带着一群儿孙享天伦之乐了。

    等哪个妖王远远地来了,小妖们才精神抖擞地跳起来。若是大妖还则罢了,若是某处的小妖王,便先一哄而上去搜身。说是搜身实则是搜刮——将身上瞧得上眼的全拿去了,然后才叫七段锦讯问。

    那些小妖王畏惧邪王的威势,哪里敢跟这些妖兵计较,便都忍气吞声。等身上被搜刮干净了便走到七段锦近前——

    这时候便开始用“真眼”验明正身了。

    “真眼”这东西很大,足有六尺长、三尺宽。将它立起来,比一个人还要高些。

    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铁板——但也的确是铁板。邪王用两片铁板作了外壳,将里面的宝贝裹起来了。但铁板上有个小孔——大概拇指肚大小,露出一个黑点。

    叫任何一个粗通文墨的人来看……都会觉得那黑点实则是一个墨点。

    但这名为“真眼”的法宝名字里的“眼”,指的就是这东西。

    妖王来到七段锦近前,便叫他去看这铁板——铁板上那黑点。

    看了,便问他瞧见了什么。答对了的便是真身,答错了的,便是作伪的。

    只是今日已来了妖王共计六十三位,还没见到有别人冒名顶替的。而那些妖王们也很难意识到这便是邪王大名鼎鼎的法宝——谁家会将法宝随随便便地拿出来、杵在地上呢?

    等到了晌午十分,才又见一人远远地走过来。

    这人看着像是个书生,穿一身白衣。他走在热浪蒸腾的地平线尽头,身影因为扭曲的空气也变得扭曲。大妖来赴会都带妖将,只有不入流的小妖王才孤身一人。再看他这装扮,便晓得是同人接触惯了的。

    盘踞山野的大妖王并不会作此打扮——他们更野性粗犷一些。这个野性粗犷包括并不限于用人的骨头做装饰、赤身**、涂抹各种油彩等要素。

    但如同他这样子,便意味着离人的城镇近。离得近还没有被道士或者剑士打死,要么是强横到对方也无能为力、要么便本本分分地做“好人”。妖兵们普遍认为这一位属于后者。

    也意味着他身上会有不少人的好东西。

    人的东西比较罕见——石林山附近只有一座定义城。那城里的人和物都是邪王享用的,他们可没这福分。于是又跳起来、摩拳擦掌地准备从他身上搜刮些好处来。

    等这人不紧不慢地走近了,七段锦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结果看了这一眼之后便微微一愣、再坐直了身子,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

    那些妖兵也看得清他,都怔住了。

    因为这位妖王实在生得怪——他太像人了。越是本领高强的妖魔化人形就越像人,这倒不是很奇怪。但这位更怪异之处在于,他不但像人,还很漂亮。即便是放在人的城镇里,他也称得上实打实的美男子吧?!

    这在妖魔之中,可的的确确太罕见了。

    他踩着砂砾喀拉、喀拉地走近了,便对这一众妖魔拱手一笑:“在下是来赴会的。”

    听他说话,竟是更像人了。

    群妖被他弄得发愣,好一会儿才有人恶声恶气地问他:“你是哪个山头的妖王,怎的从没见过你?”

    这美男子并不理会说话的人,倒是看着那七段锦再微微一笑:“在下乃是水族,从前居住在洞庭边,麾下也有些兵将。前些日子因事外出,却不想那洞庭被封了,有家不能回。听说邪王在此召开群妖会便也来了,瞧瞧能不能谋个差事。哦……在下从前在洞庭时,都叫我风流玉面小银龙。”

    妖兵听了他这字号,面面相觑,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七段锦笑起来:“你这号……倒也贴切。看着真是个风流的才子。”

    想了想又道:“你虽不是本地的妖王,但瞧你的模样修为也不算低。你合我的眼缘,便放了你进去吧,只是进陷空山之后不可胡乱走动,以免被抓了。”

    这“风流玉面小银龙”忙拱手称谢,道:“多谢神仙姐姐。在下修为并不算高,但也有化虚为实之境。定不叫姐姐失望了去。”

    众妖兵本想扑上去,但见了如今这情景便不好动手了——都晓得蛇妖七段锦喜爱美男子。可从前他们见的哪个美男子能与这小银龙相比呢?

    七段锦笑眯眯地受用了他的恭维,便往旁边的大铁板一指:“你且来看这个。”

    这小银龙凑近几步瞧了瞧,奇道:“这是什么?”

    七段锦仍笑着看他:“你来看这铁板上的孔,在里面瞧见了什么?”

    来者便找到那洞孔、收敛神色。仔仔细细地盯着瞧了一会儿。足足过了五六息的时间才转过头看七段锦:“看到一只眼睛。”

    七段锦盯着他,问:“怎么样的眼睛?”

    这“风流玉面小银龙”就想了想,道:“粗看像是一只猫眼。但看那眼神凶恶狰狞,却不像是猫了。要在下说,要么是豹眼、要么是虎眼。”

    七段锦这才又笑起来:“好。有见识——你且进去吧!”

    这位小银龙便再拜了拜七段锦,抬脚往门内走。这陷空山的门乃是石门,开在山脚下。原本应当是个山洞、形状并不规整。如今在洞边装饰了很多人或动物的骨骼、骷髅,充作了门面。

    进门先走一段幽深的通道。虽说宽广,但阴冷潮湿,甚至还滴着水。这与外面的干燥炎热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走了约莫一刻钟才看到尽头的光亮、听见洞里的声音。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子……混杂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只有道行高深些的妖魔才说人语。许许多多修为不高的妖魔之间沟通大多靠肢体语言和原始的嚎叫。但某些妖王修为虽然高,却和一群小妖待在一起——人语说给谁听呢?久而久之便也不爱说人话了。

    此刻他听到的便是这么一阵喧嚣的声音,另有……浓重的血腥气。

    ——李云心,微微皱起眉。

    本以为这邪王同洞庭君一样是超级大妖魔,应该更像人一些。哪里知道这里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那血腥气……虽然闻不出是人还是动物的。然而一群妖魔聚集在此,答案也就分明了。

    他可并不喜欢这样子的宴会。

    于是低低地叹口气、再往前走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蛀空了的山体。

    往下看,深入地下十几米,是宽广到可怕的地下广场。往上看,则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原来这一整座山峰竟是中通的,并不像他揣测的那样子,由一又一间石室构成。他眼下算是站在一方“悬崖”上,左右两侧是紧挨着石壁开辟出来的狭长过道。这过道密密麻麻,在目力所及处纵横交错。有的通往地下,有的沿石壁盘旋着通往更高处。一些门开在岩壁上,大概是些房间——陷空山的数百妖魔们,便是居住在里面的吧。

    眼下那地下的广场燃着无数火把,粗看倒是灿烂辉煌。而这一地的金黄当中又有红色做点缀,色调实在令人愉悦。只是这愉悦大概属于妖魔,却并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因为广场中有一方大池,池中却是红色的。这世界没有红酒,那红色的液体是什么便可知了。

    场边南方又挨挨挤挤地码了一排大木笼,里面挤满了人。李云心粗粗数一数,怕是有百人之多。

    来了几十个妖王,有的还带着随从。再加上在场中忙碌的陷空山小妖,两三百的妖魔在这广场里虽不显得拥挤,却也绝不冷清。

    而那陷空山的小妖此刻正忙得井井有条。

    有将人从笼中拎出来的,有专门剥衣的。

    拎出来的是老弱病残的,便将衣服剥了去、一刀斩下头颅来放血。放血之后再有妖魔专门肢解、剔骨去皮,送到场地西边或蒸或炸、或煮或烤。

    拎出来的若是身强体壮、又肥胖些的,便也将衣服剥了。但将嘴巴堵住、手脚依人捆猪狗的模样捆了、送去各位妖王的坐席前。用钎子在脖颈上开个口子、如酒囊一般吊起来放鲜血来饮。

    数十个小妖在以人为料煎煮烹炸,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妖魔们却喜爱这惨叫,倒是省了歌舞。

    另一些流水般上菜的妖魔、或者各妖魔带来的妖兵妖将在自家主人吃喝兴起的时候没了管束,便在场中乱跑——多往那尸堆里跑。

    大厅的西南方有一大堆,堆放的是剔出来的人骨、丢掉的内脏下水。李云心看到的时候已有一座小山一般高,都不晓得到底已经杀了多少人。血液和各种分泌物混到一处四溢横流,腥臭冲天。但小妖们却喜爱这味道,三五成群地聚到一处——胆子大的去偷盘成一团的肠子吃,吃的满嘴鲜血淋漓;胆子小的便只敢捡带血肉的骨头解解馋,但也嚼得清脆爽快。

    陷空山的小妖们便驱赶它们。但都不是能够讲道理的,常争斗厮打起来,或许便死上一两个。妖王们也不理,倒看得哈哈大笑。

    李云心……便站在洞口,盯着这场面看了许久。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

    他从前也见妖魔食人。见九公子食人,见洞庭君食人。然而……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妖魔,食用这么多的人。

    这时候不是很清楚心中是怎样的情绪——到底是震撼还是厌恶还是畏惧。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了五个人——对,是五个“人”。

    这是这五个人却没有被关在笼中,也没有被束缚着,更不是尸体。

    那是五个穿戴整齐的人,正围一张石桌坐着。石桌便在入口的下方,若不是李云心再往前走几步、低头好生看了看,险些就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们那里光线昏暗、远远的才有一个火把插岩壁上。这里堆积了很多酒瓮,高的比一个人还要高。这些酒瓮排在一起、数量近百、变成一面墙。“墙”后又堆些袋子,或许装着米面粮油、或者装着其他的杂物。而这五个人就在这杂物堆里成了一桌、远离外面的那些妖魔……

    在喝酒吃肉。

    李云心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正看到一个小妖抱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锅七拐八拐地走进去、当的一声将锅放在那五人脚边、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便又走了。

    李云心晓得锅里的汤水是人肉人骨,看起来那五人也是晓得的。但他们晓得,却丝毫不介意。嘻嘻哈哈地捞了出来、用手抓了、啃得满嘴流油。吃几口稍觉得腻了,便端起碗喝酒,然后再吃。

    这五人其中一人穿的衣服,李云心从前见两个人穿过的。

    一个是清河县的邢捕头、一个是渭城柳河府的尹捕头。皂衣方帽、帽上插一支孔雀翎。

    这五人是一个捕头、四个捕快。(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很特别么

    是人啊……李云心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很想找些什么理由为这五人开脱,但这个念头在心中转瞬即逝——人性之险恶他见得多。很多时候……穷尽自己的念头也无法想象这世间还有何种令人惊诧的大恶。

    他就又盯着那五个人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

    便是在这时候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这声音尖声尖气,悠闲的意味里还有一丝调侃嘲讽——

    “叹这一口气,是因为觉得妖魔更好些了么?”

    声音来自左前方——那里应该是虚空,没有任何落脚地。但李云心并没有急着抬头去看,而是站在原地略沉默了一会儿……才仰起头。

    于是看到白阎君。

    这位许久不见的阎君浮在半空中,一只眼睛的黑眼珠盯着李云心,另一只眼睛的黑眼珠则在看下面大厅当中的情景,模样很诡异。

    “这五人乃是陷空山东面三十里处定义城的公人。早与这邪王勾结了。平日里是定期将牢中囚犯送来给妖魔吃,对外只说是在牢中病死了。妖魔也给他们好处,许他们金银财宝。到如今这邪王开筵席,竟吃掉这样多的人——这五人倒是有些本事了,也能找得来。”

    白阎君面对李云心侃侃而谈,像是在说一个故事——但李云心知道他是阎君。

    在世俗人的传说中,黑白二位阎君是负责善恶报应、天道轮回的正神。好人死后有白阎君引走、托生个好人家。恶人死后有黑阎君引走,下森罗地狱——只是李云心之前就已经知道,都是屁话。

    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善恶报应。

    这白阎君还在喋喋不休:“我瞧你如今做妖魔做得也爽快,再见了如今这情景是不是觉得更寒心?噫,同类捉了同类,送与妖魔吃——这种事,妖魔可做不来的。”

    说到这里便不再说。看大厅的那只黑眼珠猛地转回来,两只眼睛一起盯着李云心看。

    李云心笑了笑:“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人里有恶人,妖魔……又好到哪里去。人相食不常见,妖魔像是倒是常见。只是我叹那一口气是叹啊……”

    “我总觉得自己够酷够冷,结果看到这场景、见到这五个人,还是被震惊了一下子。我从前觉得道士和剑士绝情绝欲是自己把自己搞得不像人。到现在……如果他们见到眼前这情景都不会觉得震撼,那么倒的确比我高明。不说我了——阎君好久不理我,现在忽然跳出来找我有什么事?不急的话以后再说。我现在正要准备搞个大新闻。”

    白阎君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黑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看起来像是两个黑洞。他死死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发出阴冷的笑声:“什么事?嘿,你这小人儿,可是好大的本领、好大的胆子!什么人的魂魄,你都敢拿的么?!”

    李云心略愣了愣,才道:“哦,你说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怪模怪样的妖魔勾肩搭背地从入口处走过来,李云心便闭口不言,只靠墙站着。

    那两妖早嗅到血腥气、也没心思理会他。看都懒得看,急吼吼地从崖上直接跳下去了。

    李云心这才又道:“好歹我也是个地府公务员。没福利没薪水——这一次算是以权谋私。不如你网开一面,事情办妥了我再把他送给你,好不好?”

    白阎君才不吃他这一套,一瞪眼——两个黑眼珠一瞬间占据了半张面孔,简直如同怪物一般:“本君爱你的才华才一再容忍你,莫得寸进尺!现在将他拿来、即刻拿来!”

    李云心无奈地说:“但我还有用处的。我也是个阳世判官,他如今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暂借我用几天,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嘿!你懂得些什么?!”白阎君冷笑,“玄境的魂魄,且能被收走的——你当是年年有的么?!非但不是年年有,几百年都不见得有!你这小儿将他拿在手里,哼,到时候倘若是……是……是……”

    白阎君说到此处却忽然迟疑起来,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他便不说话了。不但不说话,就连脸上的冷笑和怒意都收敛起来。再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嘻嘻一笑:“这样办吧。”

    他绕着李云心转了两三圈:“暂且借给你吧。但本君卖了你这个人情,可要回报的。”

    李云心便也看他。看了一会儿道:“说来听听。”

    白阎君耸一耸肩:“你这小儿是个聪明人。当初野原林外的路边……你同那老道睡死过去的时候就该死了,但本君饶了你。而后到渭城里与那白云心、龙九儿争斗也该死的,也是本君给了你夺舍的法子你才活下来。”

    “更不要说你做了阳世判官、本君借百万阴魂之类的事。林林种种,你该晓得都不是因为本君见你生得好看才一再出手帮你的。”

    李云心想了想,微微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是你想要帮我,是有人叫你帮我——你不得不照办。”

    白阎君略咳了一声:“这个……哼,你懂什么的。且不说这个,便说这些事都已经做完了——你数月之前还只是一个化境的野道士罢了。到如今已成真境的大妖魔——天底下没几人能遇到这样的好事。那么你该知道,我这样扶持你,是因为有事要你做的。”

    李云心便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懂。都是套路。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白阎君便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慢慢说道:“本君要你,叫道统、剑宗和妖魔,轰轰烈烈地打起来。”

    李云心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他再沉思一会儿,抬头道:“但现在已经快要打起来了。而且要说从中搅混水、煽风点火的话——你应该知道共济会。他们做得时间比我久、套路比我深、成绩比我好。”

    白阎君盯着他看:“噫,既然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事情也就好办了。那么不但要你叫道统剑宗与妖魔争斗起来,还要你叫共济会也牵连进去。叫他们三个一起打……嘿嘿,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呀……”

    他想了想:“都死个精光。”

    李云心的脸上不动声色。最敏锐的人大概也觉察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他站在原地思考白阎君方才的话,想了很久很久才皱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从前告诉我,你和黑阎君的工作是维护世界稳定繁荣、叫人间人繁衍生息。但是你该知道这三方发生了全面战争意味着什么——没人能逃得过战火波及,会死掉很多很多的人。你叫我做这种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阎君挑了挑眉毛:“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本君这许多天没有来找你,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么?”

    李云心想了想:“不想。”

    白阎君眨了眨眼,似乎已习惯李云心这种不留情面的回答与反应,仍自顾自地说:“咱们又不是那些只知道进食、生养的蠢物畜类。咱们要牧养天下万民、叫他们繁殖生息——自然也是有所图的。只是说从前用不着,现在倒是要用着了。这种事呀……唉,本君也是不情愿的。”

    李云心叹口气:“听你说话,真是负能量爆棚。每一次都把我仅有的一点对世界的希望和憧憬消磨掉。那么你告诉我倒是因为什么事……所以你们要搞事?你们好歹也是什么天人、神仙……究竟是一群什么东西?我简直太奇怪了。”

    白阎君并不在意他出言讥讽,只继续说下去:“因为什么事倒不好同你说。你不晓得的也实在太多了。但又要你做事,总不好叫你毫无头绪。那么如今便问你,你只知道这世上有天人。觉得天人高高在上、仙福永享。又觉得这世界一派繁华、有条不紊。可想过……天人也是有烦恼事的么?”

    “天人这烦恼事,便有两者。”

    “一名古魔,一名真魔。”

    李云心花了一会的功夫才意识到这两个词儿不是“骨膜”和“榛蘑”。

    倒不是说他有意扯皮,而是因为……从未听过这两个词儿。无论民间传说还是道经典籍,甚至修行者当中口耳相传的典故,都从没有这两个词儿的存在。

    唯一和这两个词挨点边的,大概就是说前代画圣“入魔”。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啊——就连自诩为掌握这世间绝大多数秘密的修士们都对这两个词语如此陌生!

    这倒是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皱起眉,问:“古魔和真魔。什么意思?入了魔道的修行者?还是入了魔道的天人?是两个种类还是单指两个人?”

    白阎君便郑重地对他说:“这些你暂且不必问。总之,你要晓得这世道可不像你看起来这么太平。而你要做好这件事。”

    李云心想了想:“为什么是我。”

    “因为此前试探你、考验你,已知道你最合适的。”白阎君不再笑,变得一本正经,“说你是人,可你又没多少人性。说你是妖,但你偏又不仅仅是凶狠残暴。况且……你又不很在意这世界、不很在意这些人。用来做这种事最适合不过了。”

    他口中提到的某些词儿令李云心略略心惊。他再认认真真地思索一番,道:“那么在你这里,我只是一件工具。做成了呢?”

    白阎君看他:“这要看你的造化。连本君都不晓得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这么一听像是无良老板打白条啊……”李云心叹口气,“我如果不做呢?既然你说只有我最合适、又在我身上花了这么许多的力气……我可不可以讲讲条件。”

    白阎君看着他。然后慢慢凑近他,在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小人儿。你该晓得一件事。本君宠爱你的时候,大可以由着你任性调皮。但在另一些事情上……你敢任性调皮,本君便不宠爱你了。”

    他又慢慢地飘,飘到李云心的耳边、紧贴着他,如同耳语一般道:“你以为你很特别么?哦,你倒是特别的。但像你一样特别的人,当从前没有出现过么?”

    “你若是不听话……本君就再等上个几百上千年,再等到像你一样的人好了。”

    他说完了这话陡然退去,回到空中的黑暗里。盯着李云心、惨惨地一笑:“好好做事。本君不催你,但你要好好做事。本君看着你。”

    随后便消失了。

    而李云心站在原地,无意识地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应该……不是理解错误吧?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怀疑。他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白阎君之后的几句话,试图从其他角度去解析它们。但试了几次意识到……

    应该就是自己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知道自己是……

    穿越者。

    等他慢慢回过神的时候,才觉得脊背略有些发凉——刚才他出了汗,而今被风吹了。

    李云心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他走到一侧、靠岩壁站着、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想一些事。

    白阎君今日一反常态,竟然以如此强横的态度威胁自己。他以为自己会屈服……

    当然要屈服了。

    开什么玩笑,那是阎君。

    倘若不说态度之类的没什么营养的因素的话,他要自己做的事情倒也正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路子要稍微变一变、手段再调整一下子、视野再放开一些。至少现阶段如此。

    大概那阎君也晓得这是一件无比复杂又艰难的事情,所以才说“不催你”……依照他们那些天人、神仙的时间观念来说,那将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期吧。

    只是李云心这人一向好奇。因此他非常强烈地想要知道,那些他连皮毛都不曾听说过的大事件、古魔、真魔之流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况且人都很喜欢说“掌控自己命运”之类的屁话——他来到这世界,知道了有可以逆天修行的法门,这种念头当然更强烈。

    但如今却又变得很不爽——他知道这世界“搞不好要发生些什么”……然而却不晓得“究竟要发生什么”。

    这令他产生了随波逐流的无力感。就个人而言,这种感觉实在太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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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去吹牛。(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邪王七子

    因而他在这妖魔的洞窟之中,人肉的血宴之畔……闭目沉思。

    他从前****苦思冥想所得出的谋略规划需要改变。但这改变却非一朝一夕之功。事情来得突然,他非得争分夺秒不可。李云心知道自己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横贯悬崖的钢丝上。这钢丝一边是道统剑宗,另一边则是妖魔左道。在钢丝上的时候可见蓝天白云。可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岔子再加上一点点的坏运气,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从前或多或少寄希望于白阎君对他的特殊关照。而今却更加真切地意识到对方的关照必然有所求。

    且他眼下知道自己并非唯一人选。白阎君对他说过的话意味着曾经也有人做过此类事、得到此类关照,然而失败了。他并非“唯一”者。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如此才能换得更大的价值。

    ……吗的。

    李云心叹了一口气,听见脚步声。

    脚步声在长长的洞窟当中回荡,比较轻。当然这个“比较轻”是相对于寻常的妖王而言——他自己的脚步声也在“比较轻”的行列。妖王们大多身形魁梧。哪怕不魁梧,也会努力吃成一个胖子。这或许是野兽们的原始本能作祟——体型大的,威慑力总要大一些。

    而他在这里迟迟不肯走下去、一直等,便是在等待这样的人。

    妖王们可不会在意什么“内在”、“才学”。自己与他们相比生得小,便很难有亲近感。他至少需要一个体型类似的家伙做伙伴——这样的家伙进场必然遭到嘲笑。而此类嘲笑可以在短时间里拉近两人的距离感。

    ——他才好坑人。

    因而抬眼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形与自己相当的家伙。

    这世界的人身材普遍短小。依着他的眼光,渭城中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在一百六十五厘米上下,女子则在一百五十五厘米上下。这还是因为渭城乃是当世的大城,生活水平要好很多。

    这倒实实在在是最正常不过的现象——这时候的人缺衣少食,生育又早。当真发育得好才是见了鬼。

    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就更显得鹤立鸡群、“长身玉立”。走在渭城的街上,总有人瞩目他。但他这样的身形在妖魔当中去却并不算出奇,在道统与剑宗的修士当中也只能算“高挑挺拔”而已。妖魔们由兽类化形、总是追求身材高大。而修士们锦衣玉食、又常年修身锻体,发育得不好也是见了鬼。

    但眼下走来的这位妖王虽同他仿佛,却要更宽一些。

    他身上有虬结的肌肉。此妖王穿紫衣,但上身只笼住了胸背,却露出一双青筋暴露的臂膀。下身裆部用粉绸遮了,再下则是一条短小的紫裤。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得了人的绸缎织锦,便不计较什么颜色、形制,都套在自己身上了。

    但这妖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倒是生得大。走路时左顾右盼,像个孩童。

    李云心在暗地里关注着他。便看到这妖王走到洞口悬崖的尽头停住脚步,先往下看了看。

    一看到大厅中的场景、闻到厅中的血腥气……便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景象。也不喜欢这味道。

    这倒叫李云心略略吃惊了——竟有妖魔不爱血食的么?

    因而他挺起身,从阴影当中走出来:“我也不喜欢这味道。”

    紫衣的妖王显然并不常被搭讪。听了这话似乎略惊一惊。先看李云心,再往左右看一看。见四下里无人才晓得对方的确在与自己说话……

    于是眨起了眼、略微张开嘴,“啊”了一声。

    这反应倒叫李云心也在心中微微一愣。是个世俗人这样子倒正常——不常见世面,为人胆小腼腆。忽见陌生人同自己说话紧张得直眨眼。略微张开嘴无意识地流露出自己紧张又惊讶的情绪,略拉长的人中更意味着这家伙平日里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

    但问题是……

    这他吗是个妖王。

    但他仍不动声色,再往前走三步,微笑着拱手道:“在下风流玉面小银龙,自洞庭来赴会。不知道这位妖王如何称呼?”

    这位妖王仍不说话。瞪大眼睛盯着李云心看,紧张地鼻孔都微微张开,脸色一片潮红。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我是老七。”

    李云心微微眯起眼,想了想,再笑:“老七……阁下可是——这邪王义子当中的七子?”

    李云心的语气温和,表情也温和,模样更温和。因而这自称老七的妖王慢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之后说话也流畅许多,只是仍腼腆:“啊……正是。是义子,我是老七,我义父是邪王。我还有六个哥哥……都在里面了呀。哎呀,我来得晚了,要被哥哥们骂的……”

    他说了这话就急着走,似乎真的很怕挨骂。

    李云心眼珠一转,忙上前一步拦住他:“兄贵慢走啊。你既是来得晚了,这样子去必然要被责备。倒不如与我同去,就说路上见了我、相谈甚欢——他们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骂人的。来来来,说说哪个是你六位哥哥。我正好也仰慕七位的英名有意结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不就是好日子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自来熟地上前拉住老七的手,再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上抹了一把——嚯!当真是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肌肉了。老七这一身肉硬得不像话,说是“如同钢铁一般”也绝不是什么形容词儿。李云心身为龙族肉身强横,指甲稍一用力便可在大石上留下刻痕。但拂过这老七的臂膀……却是一点白印儿都没留下。

    老七被李云心抓住手,登时大窘,就要甩开。李云心便随他了。但刚才抹了几把……已晓得这老七的修为并不低,至少不在化境之下。又不知真身是什么东西,竟然耐得住自己的一抓。

    只是老七虽然窘迫,却似乎因为方才的肢体接触、同李云心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李云心松开手叹口气、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黯然不语。

    而这老七原本甩开他是要走的。然而再扭头瞧了瞧他这样子竟是于心不忍了。眨了一会眼睛、又扭捏局促一阵子、一皱一双浓眉,道:“你……你不要气。你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说完了便伸手在腰间一抹,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知道怎的李云心被他瞧得有点儿发毛。可仍慢慢走过去——才看清楚这位老七从腰间取出来的东西。

    然后李云心便皱起眉,愣住了。

    老七一双粗壮的大手当中,竟然握着……一只葫芦。

    老七见他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宝贝吸引了他。终于不再皱眉并且嘿嘿笑起来:“不气、不气嘛。你看我这个宝贝,是能将你吸进去的。噫,你叫风流玉面小银龙——小银龙,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李云心答应了才有鬼。他不但没有答应,脸上的神情反而变得古怪起来。

    他略后退一步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老七一番……然后神情变得更加古怪、忽然问:“我说老七,你大哥……是不是力气很大?你二哥……是不是看得远、听得远?你三哥……是不是铜头铁臂?你四哥……是不是会喷火?”

    这老七听了他的问话并不以为意,只稍愣了愣:“咦,你怎么晓得这事的?”

    然后想了想、乐呵呵地点头:“难不成你是我哪位哥哥的朋友么?!”

    妖魔们大多有天生的本领。这本领在很多时候可以做杀手锏,轻易不向外显露。但邪王的七位义子也是一方大妖,个把人知晓其中内情也不足为奇。毕竟他们可能要时常争斗,总会被人瞧了去。因而李云心这般说,老七便觉得他或者从前与自己的哥哥们相交。

    但说罢了却发现李云心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起来——这位自称老七的妖王可从未在谁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李云心才轻轻出了口气:“哪有这样的荣幸呢。只是从前听一位朋友提起过。我说……老七,再多嘴问一句——你可知道从前那位是什么人?”

    老七若是个玲珑心,大概便晓得李云心问的是什么。但他偏偏看起来是个肌肉虬结、实则脑筋单纯的妖。因而李云心的这几句话令他一脸茫然,只张着嘴:“啊?”

    李云心便在心中叹口气,打算暂时揭过这话题。但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阁下口中的‘从前那位’,问的可是被我义父击败杀死的大妖么?”

    这是一个粗壮浑厚的男低音。令人在第一时间想起宽阔的肩膀、铁青的下巴、岩石般的筋肉等等雄性荷尔蒙爆表的元素。李云心当即转头,身边却并没有人。因而晓得这是对方使用了什么“传音入密”之类的神通。

    这老七说话做事看着像是个寻常世俗人。眼下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听着也正经,没有寻常妖魔的戾气或者残暴气。再和上他话里的“义父”,李云心便知道应当是……这老七的某位哥哥。

    传音入密的法子在妖魔中或许罕见,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却并不难。

    李云心笑了笑,嘴唇轻启动,无声道:“听起来这位便是老七的二哥了。在下风流玉面小银龙,今日来赴会,有意同诸位结交。”

    他略停顿一会儿,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从脑海中闪出来。他再用一秒钟的时间考虑了前因后果,便又加上一句话:“想与七位哥哥共商大事。”

    对方没有立即回他。李云心便转头再往大厅中看。

    厅里人来人往、光影交错。李云心用了两三秒钟的时间才看到他要找的人——六位妖王坐在厅中偏北的方向。

    妖魔们虽不是很喜欢人间礼仪,但总也要讲尊卑。于是化人形之后也要学一些人间的习俗、等级。譬如这厅中的座次便有讲究。那些不入流的小妖王是随地盘坐着,稍有实力的便有一方石台。本领再高强些又有石凳,再上一些便正经起来——是大石几、高高的石质靠背椅。

    眼下李云心看到的六位妖王便坐在由一整块巨大石材劈砍出来的椅中。他们身量虽没有其他的妖魔高大,但各个如同老七一样肌肉发达,看着也有威风凛凛之势。

    他的目光寻到了他们,便发现六位妖王早就在往这方向看。眼眸在火光中灼灼地亮,相隔这样远仍可感受到其中的精气。

    李云心看到了他们的装扮。这六位哥哥的衣着形制与老七类似,只是颜色不同罢了。大哥红衣,二哥橙衣。三哥黄衣,四哥绿衣。五哥青衣,六个蓝衣。合上这位老七,正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李云心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然后在崖上朝他们遥遥拱一拱手,转头对老七道:“七哥,已见过六位哥哥了。帮我引荐一遭吧!”

    看着呆头呆脑又腼腆的老七当然不晓得李云心在计较什么。但他很喜欢这个“新朋友”。妖魔当中到哪里去找这样温和漂亮会说话的人呢?

    况且他们七兄弟又与这厅中绝大多数的妖魔不同。譬如那些妖魔喜爱血食,但他们兄弟七人却偏厌恶那东西。如今那六位在这样的厅中坐着也只饮清水,就连陷空山的小妖们都不大上前——奉了饮食便溜溜地跑走,似乎生怕身上的血腥气冲了那六位的鼻子。

    因而这老七一口应了,拉着李云心的手便下了崖。

    再说他一进场,厅中的喧闹中便立即弱了三分。老七看起来扭捏腼腆,此刻到了人多处便更紧张。一紧张就绷起脸——他生得五大三粗,又有铁青的下巴和浓密的眉毛以及满脸的横肉。不论是因着什么绷起脸看着都怕人……且他可是邪王的义子之一。

    厅中的妖魔们便为他让开道路,看看李云心、又看看老七腰间的那只葫芦,大抵是都晓得那也是一件罕见的法宝。

    两人如此直往大厅北面去。待他们走开了,妖魔们便又自顾自地快活起来——他们的心思总是比人来得少些。

    等李云心与老七走近了,便看见那橙衣的妖王站起身、紧抿着嘴死盯着李云心观瞧。老七因为哥哥这样的目光而略显惶恐,只怕挨骂。李云心倒晓得那不是针对他的。便拍了拍他的肩,径自走过去。

    他从六哥的身前走,一直走到二哥的面前。只是脸上换了一种神色。

    倘若是一个经历过许多世事的世俗人便不难理解李云心的这种神情意味着什么——他微微皱眉、眯起眼睛,嘴巴微张。目光依次在几位妖王的身上掠过,但又的的确确将每一位都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

    他缓缓走过去的时候,甚至会以难以觉察的幅度轻轻摇头、并且叹几口气。

    等走到了二哥面前、目光从大哥身上收回的时候,胸膛又急速地起伏了一下子、闭一下眼睛……才“恢复平静”。

    然后他用怜爱的目光盯着二哥看、叹息一声道:“……这样壮实了啊。”

    这二哥本是号称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领。先前听到李云心在崖上与自己的七弟交谈心中就起疑,因而才“请”了他来。见了他又觉得面生、看着很古怪。因而警惕之心大盛。

    可哪里知道这家伙忽然做出这样的表现、用这样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又说了这句话——

    二哥便愣了愣——六位妖王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

    用人间的话来说便是……面面相觑了。

    因为这“风流玉面小银龙”的作态看着……就好比人间一个老翁同自己的儿孙分离许久。多年之后回了家见儿孙都长成了却不认得自己——心中既痛且怜惜,但又有三分的宽慰。

    再合着那句“……这样壮实了”——这六位便都有些发懵。不晓得这“小银龙”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这二哥愣了一会便皱起眉,知道这人或许不寻常——他此前可是问到了“那一位”的事。

    七弟年少不懂事不明白,他们六位却是晓得。这小银龙口中的“那一位”便是……很久之前被邪王击败的那位大妖魔。而他们七个,从前则是那位大妖魔的麾下。至于如今怎的成了邪王的义子、又为何甘愿做他的义子,其中故事便要曲折得多了。

    因此他看了看李云心,略一犹豫,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呢?阁下问的事情,可不好在这里问的。”

    说罢抬头四下看了看,补充道:“我义父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

    但这位“小银龙”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什么邪王。他轻轻摇摇头:“你们七个孩子,可还记得他的名号了?如今在这里,连他的名号也不敢提了么?”

    妖王被称作“孩子”,本该勃然大怒。换做其他的妖魔更会勃然大怒——他们的脑筋才懒得多转几道弯儿。

    可这六位似乎偏是李云心爱惨了的那种罕见的“聪明人”。先是再愣,然后沉默。再接着那二哥脸上的神情愈发的缓和。然而缓和之中却又带着在李云心看来相当明显的、故意装扮出来的“怒意”与“不在乎”——冷哼一声道:“有甚么不敢提的?咱们七兄弟从前的主家乃是那玄境的大妖,字号‘福禄老魔’的——说了又能怎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攻心计

    李云心的表情在脸上略停留了一会儿。换句话说,便是“呆滞”。

    然而……这倒不是伪装的。

    这样的神情落在那位二哥眼中便是“这小银龙未料到自己当真敢说出来”。然而在李云心这里究竟是为何,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片刻的呆滞之后他轻轻出了口气、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

    “果然如此啊……”他以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

    在洞口见到那“老七”便觉得眼熟。再同他交谈一会儿,就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而眼下说了这些也只是为了证明——

    吗的。这当真是……葫芦七兄弟的。

    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有这种恶趣味。也只有一个人会同他的许许多多认知高度重合——画圣。

    那家伙……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搞出了多少事情来的?

    李云心可不相信是因为“某种巧合”这个世界上才正巧有了个邪王——他觉得这是蝎王才对。

    还有这七位义子——明明是葫芦娃。

    刚才又逼问出了另一位关键人物——福禄老魔。

    实在不晓得如何评价两千年前那位的恶趣味,那明明是……葫芦老爷爷吧。

    李云心几乎断定这几位都是被那位画圣“创造”出来的——就如同他创造了三花所附身的龙女。但问题是……那一位干嘛这么干?

    那位画圣兴之所至留下些怪话儿、怪画儿都属平常。然而即便是画圣,要搞出这么多的大妖魔也得花上不少的力气吧?当日他李云心为三花娘娘造那龙女身子出来,几乎跌落了一个境界——还只是造出一个虚境的身体。

    那画圣搞了这么一个大手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但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解释。

    李云心很多时候会说一些荒诞不经的话。他从前在渭城琼华楼给一群野道士传授人生经验的时候说“古娜拉黑魔仙”。他后来又自称唐三藏,再往后说自己是什么风流玉面小淫龙。他还常常毫不避讳地说些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懂得的话语……除了“他的心理防御机制不想他将自己内心全然袒露给这个世界”这样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在释放讯息。

    这好比野兽发情时候释放的气味在十几公里之外都会被异性嗅到然后千军万马来相见——他也如此。

    他晓得这世界上有同类的。

    倘若这世界上真有同类、听到了任何一句他说的这些“怪话儿”,便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想要找出他们来。

    或许某些人落到与他同样的境地,会将自己牢牢隐藏。自己与敌人都在暗处,等待时机慢慢叫对方或者自己暴露,再做出决定。

    但问题是这世界上并非人人都喜欢这样的调调。对于李云心而言,他更喜欢看双方都暴露獠牙与利爪——然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他不想要等,他想要找到朋友或者敌人,他想要进攻!

    而眼下看……

    那位画圣似乎与他持有同样的观点、态度。

    那一位圣者在这世界上到处留下只有特定人才懂得的线索。在这个世界的土著们看来毫无出奇之处。然而一旦被李云心这样的人看到了,便犹如黑暗当中的火把,无比鲜明耀眼。

    问题是……画圣当年想要给谁看的?

    他在这此地搞出了这么一群妖魔,又是为了什么呢?

    但这些都不是他眼下可以想得明白的问题。他在“二哥”面前收敛了神色,再出一口气,以某种如释重负又欣慰的语气淡然道:“好。你们还记得他的。”

    李云心很会看人。

    这个看人包括且不限于看人的性格心理行为习惯,也包括许多小细节、大势态。他此前在担心一件事——那老七看着扭捏腼腆,但这“扭捏腼腆”会不会……只是相对于妖魔而言。

    譬如说一个小孩子天真可爱。他一面天真可爱一面在树荫下扑蝶——那么他的天真可爱可就半点儿都没有分给蝴蝶。

    李云心担心的便是这扭捏腼腆的老七会扭扭捏捏地走到一个人的面前然后一边扭扭捏捏地笑着一边扭扭捏捏地捏碎那人的脑袋——这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因而刚才与他穿过大厅的时候他在注意老七的每一个眼神动作。

    然后他意识到,那老七是很不乐意见到如今这场面的。不是因为“太吵闹”“不好闻”之类的原因,而是……“不忍”。

    这意味着这“妖魔”可能……比他李云心自己都要更善良一些。

    便是在这样的的结论支持下他才在二娃的面前做出方才那样子的举动。因为他如今得冒险做一件事。

    他得说服群妖。哪怕不能说服群妖也得说服邪王。哪怕不能说服邪王也得令他因为另一些事情同意自己的观点。来此之前他心中已经有一套徐徐图之的计谋。然而白阎君的出现令他的计划不得不做出调整,他不得不要求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达成此行的目的。

    因而他便要依着自己大胆的假设、推断,兵行险着了。

    然而一旦陷入了这种窘迫的困境,他反而……觉得自己的热血沸腾了起来。

    此前被困在洞庭时带来的焦躁感无力感心浮气躁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的心开始快乐地跳动。他觉得再次走上一个精彩刺激的战场——他爱极了了解一个人然后再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

    这令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

    眼下这种变态的兴奋感叫李云心快活起来,甚至令他完全投入了角色,成为……他为自己设定好了的那个人。

    他此前在二娃面前试探着问“福禄老魔”的事是为了瞧瞧这七兄弟对于那个人的态度如何。

    这是第一着险棋。倘若这七兄弟如今真心投了邪王,他问这事将引火上身。搞不好同七子争斗起来,今天就没什么事好做了。但老七的反应令他笃定自己的判断,这老二的话语也让他明白,这七兄弟眼下跟随着邪王并不是真心的——他们仍记着那“福禄老魔”呢!

    是或否。依着蛛丝马迹赌一次,便得到如今的结果。

    到现在……

    他开始走第二步险棋。

    邪王大概很快会出现,他得在邪王出现之前暂时地搞定这七个人。

    而这一步险棋是否能走得对,得看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位恶趣味的画圣做事够不够专业细致……够不够无聊。

    便如同他所预期的那样子,听了他一句“你们还记得他的”之后,这七兄弟脸上的疑色越来越重。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这老二便皱起眉头问:“你究竟是谁?!”

    李云心微微笑了笑:“我晓得你们七兄弟实则不算是妖魔。与这些个东西都不同的。”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大快朵颐的妖王们:“你们同他们可不是一类人。你们啊……乃是藤蔓上的兄弟。而你们那位义父,哼哼……恐怕你们正是为了你们那义父才来到这世上的吧。我说了这些话,你们七个孩子猜一猜,我是谁?”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步棋也走对了。老二以及其他人的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惊诧之色。但李云心看得更深一些——他发现这惊诧当中还有一丝的疑惑。因着这么一点疑惑,那老二皱眉,问:“你……莫非你是——那山神爷爷的?!”

    在李云心看来这是属于配角们简单而朴素的小智慧。老二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但脸上的细微表情仍出卖他——这是一个圈套。他们压根儿不晓得什么山神爷爷,只想试探李云心是否真地知道些什么。

    倘若他说了是,那必然是假的了。

    只是这样一个陷阱仍可透露一些东西。

    这是七位妖王据说已成为邪王义子数百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们可不会一直是心思单纯的小孩子。必然做过许许多多该做的事情。那么……好比一个人五六十岁的男子会喜欢叫人“爷爷”、“伯伯”之类的词儿么?

    然而这老二却以某种微妙的态度说了个“山神爷爷”——这是孩童的视角。这位妖王在试探李云心的时候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孩童视角,这意味着他心里存在某个参照物或者可选对象。因为这个对象的存在,他下意识地用一个近似的角色进行了替换,来试探自己——

    李云心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画圣的确够无聊,他果真也搞出了自己所料想的那个家伙。

    而眼下老二心中的……便一定是那个家伙。

    于是他宽容地笑了笑:“你是老二,却总是你在与我说话。因为你这孩子精明聪慧。”

    再转头去看一直欲言又止的老大:“你是老大。力大无穷可惜是个莽撞的性子。”

    再看老三,笑了笑:“你这孩子,怕被打屁股。老四这孩子呢,怕冷。”

    他一边说,这几位便从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来。他们所长或许有人知道,然而又能将弱点一一说出来……

    李云心便叹气:“我那老伙伴若是在,见了你们眼下的样子,也要笑一笑的。”

    到这时候老二已全然掩饰不了自己的心思了。他心中所有的话都写在了脸上,只瞪着眼睛,张口道:“你是那……穿山甲么?!爷爷说的竟是真的?!”

    李云心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微笑起来:“是啊。你那爷爷应当与你们说过……当日这邪王是怎么来的?”

    “……是你凿穿了大山、将他放出来了!”已用不着李云心引导,老二将一切说出来,“爷爷说乃是你无意中放出了邪王,又是你找到爷爷、同他一起拿了宝贝葫芦籽……然后才有了我们呀!只是此前从未见过你,只听爷爷说的——你竟然……真的是有你的么?!”

    李云心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位画圣……究竟是无聊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做戏做全套,甚至将背景故事都搞出来了!

    只是那画圣做了这样的事,李云心便也猜他做了这样的事。到如今他的推测竟与一两千年前画圣的心思如出一辙。这倒叫李云心越发强烈地想要了解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在如今这世界时常见到他所留下来的点点滴滴,仿佛那一位是一个人隐形人,总在他身边徘徊不去。

    他甚至觉得如果那个家伙如今还活着的话,是极有可能成为他的朋友的——被他李云心从心里认可的、一个真正有趣而疯狂的朋友。

    于是他愈发兴奋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只用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快要将这七个傻孩子掌握在手心儿里了。还是因为……他总觉得画圣在这里留下的东西有深意。这像是一个道标——在指引着什么。

    他很希望自己可以通过这些东西破局。

    因此他再叹气:“自然是有我的。只是这些年我隐姓埋名——唉。”

    他说了这话之后便往四周瞧了瞧——妖魔血宴仍在进行,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妖王们的笑声叫声骂声则更大些。陷空山的小妖们仍在忙碌。起先还有些家伙在瞧他们这边的情景,但瞧来瞧去发现既不吃喝又不打架,很快就失掉兴趣了。

    将有二三百的妖王赴会。而这时候看已有了一百多,厅中愈发的拥挤。

    李云心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应该不会剩下很多,邪王大抵要出场了。因而他伸出手在七兄弟面前晃一晃:“仔细地看着。”

    下一刻,他的手臂上出现坚硬如铁的青灰色鳞片——此乃妖魔的真身。

    他用这种方式再次“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七兄弟终究是难分清龙鳞与穿山甲的鳞片到底有何区别——然后凑近了些、将脸上的笑容散去。

    “福禄老魔是我的老友。此前我身不得自由,只能眼见他遭难。”李云心沉声道,同时逼视他们,“而今我脱困了,是要为他报仇的。你们几个孩子有什么原因、苦衷,我都是晓得的。只是今日要助我做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一整个中空的山体里忽然响起三声号角声。

    也不晓得那号角是用什么制成的,低沉雄浑。再在这山体里盘旋激荡,竟是震得每一个人都微微发抖。

    而后听到一个声如洪钟的小妖威严地呼喝:“邪王驾——到——!”

    李云心一边说一边抬眼看过去,便见天上一个身着紫铠、青面獠牙、耳边生一对月白色布深褐色斑点大角的雄壮妖魔自己上空的黑暗中徐徐降下。

    ……是邪王到了。

    邪王一进场,厅中的妖魔顿时不敢再聒噪。虽说还有些头脑混沌、饮多了酒的小妖仍在吵吵嚷嚷,但已有陷空山的披甲妖魔落到人群中,见到那醉醺醺、不听劝阻的,也不问是谁家的部属,当头便是一记狼牙棒捶下,直将头脑捶个稀烂、再不聒噪。

    因这雷霆之势的清场手段,厅中终于真正地安静下来。

    而就在此之前李云心已抓紧了最后的时间、瞪着那老二:“——助我说服那邪王往洞庭去,与道统剑宗争斗。成了此事,那福禄老魔在九泉之下——”

    他收住了声音。

    因为最后一个聒噪的小妖也被陷空山的妖魔打杀了。

    那邪王终于落将下来。先不理会那些大妖王,而分开众人来了北面,见到他的七位义子、以及李云心。

    这玄境的大妖张口哈哈大笑三声,口中一对惨白的獠牙开合:“哈哈哈,我的好孩儿们——这位又是谁?”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浓眉之下的豆眼紧盯着李云心:“刚才就见你们交谈了许久。到眼下我再看——嗯,这位客人的身上,怎么倒有些人的味道哇?”

    邪王说了这话,簇拥在他身上的一众妖王登时凶狠地瞪起了眼——李云心在一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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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阅掉得太吓人了。

    养书的各位……

    你们别把这书养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如此法宝

    李云心不说话,而是去看他身边那七兄弟。

    他方才已经施展了许许多多的手段,因而觉得这七位大抵会依着自己——哪怕心中仍旧犹豫不决不好做最后的决定,至少也会暂且同这邪王敷衍一番、叫自己蒙混过去。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造的那些势,似乎效果实在太好了。

    好到了这七兄弟到此刻仍旧心中激荡起伏,甚至到了不能自持的地步。他们似乎在努力平息心中的情绪,然而……并不是很成功。

    李云心看他们的时候,发现那老大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直视着邪王,眼中几乎快要喷出火焰来了。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子不妥、便赶紧将头低下好掩藏自己的表情。

    倘若他一人如此倒不是碍事。但问题是……这七位几乎都是这样子了。

    邪王原本凶狠地盯着李云心。可到如今再看自己的义子们,发现他们的脸上都是这样子的表情——当即便疑惑起来。

    玄境大妖的目光在李云心与七个义子当中转来转去,最终又将眉头皱得更紧,伸手点了点最单纯腼腆的老七、沉声道:“老七,你们这是怎的了?”

    然后斜眼看李云心:“这人同你们说了什么?!”

    于是李云心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错误……他低估了这七位对那“福禄老魔”的感情。

    他以为七子已做了这邪王义子数百年,即便眼下自己叫他们相信自己真是那位福禄老魔的老友,他们也会忐忑犹豫一番——经过权衡利弊之后才会彻底接受自己为他们安排好的道路和命运,再计较如何复仇、如何对付邪王的事。

    但他忘记了另一码事——妖魔们的情感都是单纯而强烈的。他此前在洞庭君那里体验过一次,但如今却依着人的情感来揣度妖魔的作为了。

    无论这七子因何在邪王座下隐忍百年——但如今自己将前尘往事重提,便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令他们心中的积怨都倾泻出来了!

    这一次的倾泻如此猛烈,就连他们七个自己也快要无法自控了。

    而眼下这邪王再如此去问老七——

    老七便不再低头了。他瞪圆了眼睛看邪王,憋了一会儿气,忽然说道:“我们不再上你的当了!”

    这话一出口,李云心便叹一口气。他开始打量邪王身后的那些妖王、估算他们的实力。再观察这洞窟当中的地形,好瞧瞧自己进来时为以防不测所规划好的退路这时候用不用得上。

    但下一刻他又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邪王的神态不大对劲儿。

    照理说——在邪王杀死了福禄老魔、又通过某种手段将这七子收为义子的前提下——他应当同时也会提防这兄弟七人。而提防着,心中便会或多或少会做好“他们可能背叛”的准备。那么到了如今这时候,便应该从脸上露出冷笑阴笑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然后意识到“这七兄弟果然是准备要反水了么”!

    但如今邪王脸上的神色竟只是惊讶。

    这邪王的真身当是一尾大蝎。他化了人形,但脸上的面皮还是比寻常人要坚硬一些,因而表情便不明显。可如今他半张着嘴,口中两颗大大的獠牙下意识地一开一合——李云心认为这应当是他表达惊讶的方式。

    邪王这么一愣之后再问:“这是说什么话?!”

    然后再看李云心:“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七说了那样的话,其他六兄弟便索性不再隐瞒了。老二嘿了一声、从石台后跳出来护在李云心的身前。他瞪着邪王、伸手指他:“嘿,你当他是谁?你还记得是谁放了你出来么?!他便是那只穿山甲!你从前将我们骗得好苦!”

    老二开了口,其他的兄弟五人就都对邪王怒目而视。七兄弟在李云心面前站成了一堵肉墙将他牢牢护在了身后,似乎生怕他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照理说……话说到这份儿上邪王早该翻脸了。

    但令李云心更加诧异的是,他透过七兄弟之间的缝隙去看邪王,却发现对方更加惊讶。

    这惊讶可不像是做伪——一个玄境的大妖没理由在这样多的小妖面前惺惺作态。

    究竟……怎么回事?

    便听到那邪王再惊诧道:“穿山甲?!哪只穿山甲?嘿!你们这七个傻小子,不信为父的话、偏偏去信这个——”

    他说道这里眉毛倒竖、怒喝一声:“这个人究竟是谁!?如何混进来的?!来人!”

    他这一喝,身后上百妖魔齐齐应了一声。但邪王想要的不是他们,而是此前在陷空山洞口守卫的蛇精七段锦。那蛇精来得倒也迅速——大概已听洞内小妖通传,知道生出事端了。

    邪王再喝一声的功夫,蛇精便忙分开众人走上前了。

    她却并未慌张。一边款款地走一边从七兄弟的身体缝隙里看李云心,看了几眼便到了高大的邪王身侧、浅浅地一福:“大王不必动怒。这人我方才就晓得不对劲儿,是有意放进来的。大王,你且听我说——”

    邪王生得高大,有李云心两倍长。这蛇精在人当中算是异常高挑,但也只及邪王腰间。她如此说了,邪王才再皱一皱眉、矮下身子好叫蛇精凑到自己耳边说。

    如此听七段锦耳语了几句,眉头终于舒展开。

    “好、好、好。”这邪王盯着李云心,“如此说来……你竟是个修行人了?!”

    这一次轮到李云心惊诧了。但惊诧归惊诧,他可从没想过自己做什么事都会一帆风顺。因而只是略略地往后退了一步、离那七兄弟稍远一些,道:“我看是邪王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修行人。我与在场诸位一样——是妖是魔是阴神,但绝不会是人。”

    他身前那七兄弟似乎有些发懵——不晓得因何七段锦与邪王说李云心是修行人了。因而再面面相觑起来,又齐齐转头瞧李云心。

    这时候便听那邪王再哈哈哈大笑三声:“你不是修行人,如何能看得见我那真眼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将手一招,李云心来时候见的那块铁板便从七段锦的袖中飞出来,落在他手中了。

    在洞口时候李云心见这东西与自己同高。而今被邪王的大手握住,却只像是握住了一本略大的书。邪王拿了法宝,也不见他作何动作、只将那“真眼”一晃——

    这几人眼前的情景登时就变化了。

    他们的四周不再是充斥了火光的陷空山洞窟,而变成了……一个山岗。

    不但情景变化了,就连这季节似乎都一并变化了。原本这时候还是夏季。而渭城附近偏南,气候就尤其炎热了。然而眼下却一下子凉爽起来——甚至可以说微微发冷。

    李云心站在七兄弟身,而七兄弟身前则有一块大青石。青石旁生了一颗歪脖子的松树,树上的松针稀稀拉拉、深绿色。

    高大的邪王与娇小的蛇精站在松树下,而他们的身后则是延绵的群山。看时间这时候已是黄昏——太阳要落山了,将最后的余晖投向这个世界。夕阳光令所有人都变成金黄色,而远处的树叶也显得更黄了。

    这里……应当是北方的某处吧。

    李云心有些弄不清到底是邪王真的在一瞬间将他们这些人移送到了某地,还是一个幻境。

    要说幻境的话——他乃是丹青道士。道士、剑士、丹青道士三种修行者当中,以最后者最擅长幻象之道。然而即便李云心此刻调动体内灵力想要找到这幻境的破绽,却也半点头绪也无。

    他身边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没有半点儿刻意做作的痕迹。

    但要说是真实的世界……这邪王哪来的如此神通了?!

    应当是……他手中那名为“真眼”的法宝搞出来的情景吧?!

    只是这场景莫名的有些眼熟。但李云心苦思冥想,却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这么一愣的功夫,邪王已经再冷笑两声:“你此刻已在我的宝贝里了,休想再逃。你且问你,你说你是妖魔,却如何见识了我的真眼的?”

    七兄弟站在李云心面前正要说话,邪王却已经不耐烦了——似乎隔绝了群妖此处只有他们几个,他便不再作之前的那慈父态。玄境的大妖魔将手一挥,也感受不到什么妖力、灵力——那七兄弟登时呆立不动,仿佛时间在他们的身上停滞了。而后邪王再一摆手,七个肌肉虬结的妖魔便排成一排、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岗。

    李云心眼见了这情景,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蛇精则在一旁轻笑:“你这……风流玉面小银龙,只怕还不晓得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吧。你可还记得进门时候我叫你看的那东西?”

    “那铁板上有一个孔,孔里有一个黑点。”七段锦看着李云心冷笑,“我问你见了什么,你却说见到一只眼睛,应当是虎豹的。却不知道呀——这便是‘真眼’了。妖魔们只能看到一个黑点模样,只有修习了天心正法的修士才能见真。你一眼就识破了……不是修行者,还能是什么?”

    七段锦将这些话说出来,邪王便冷眼瞧他,只等着看李云心如何辩解。

    但……两个妖魔随即发现李云心脸上的神情不大对劲儿。

    ——压根不像是一个陷入绝境又发现自己被识破的人。

    他原本在皱眉思考些什么。眼下听了七段锦的话、再皱眉沉默了一阵子,眼睛忽然亮了。然后他便慢慢地转身,将周围的环境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了许久许久,终于从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然而这神色又转瞬即逝——变得更加古怪复杂了。

    邪王与七段锦……都不晓得那种表情意味着什么。

    只有李云心自己清楚。

    他……撞见了一件宝贝。

    而且解开了一个存在于心中十几年的谜团!

    竟然是在这种地方、竟然是这种东西!

    邪王不喜他这种虚张声势的模样,眼睛一瞪沉声道:“好你个猖狂之徒,如今还在想什么脱身计么?本王这边折了你的手脚,看你说不说老实话!”

    这话说完便将手指并拢、朝李云心一指!

    只是这么一指,李云心这真境的龙子……就完全没法儿挪动自己的手脚了!

    任何一个修行者遇到这种状况都会惊慌。不是因为自己被困住惊慌,而是因为压根感受不到什么灵力、妖力。仿佛自己的身体忽然与这个世界隔绝、那就那么失掉了联系!

    但这样的惊慌却没有出现在李云心的脸上。正相反,他反而转着眼睛往四下里看了看、在确定自己真的没法子挪动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妙妙妙!果然是这么个宝贝!”

    邪王不理会他。阴沉着脸一勾手指便将李云心拉过来。也不再多说话,掌中不晓得从哪儿变出一口厚背大刀来,猛地一挥——

    只听得嗤啦啦的一声响,李云心被他一刀斩成了两半!

    他被从腰部斩开,下半身落到了地上。但似乎仍旧被束缚着,就连鲜血都涌不出来。邪王斩他一刀、嘿嘿冷笑:“嘿嘿,是不是不痛也不痒?告诉你,眼下是本王用法宝制住你、断绝了你的五感——等解开了这束缚,保管叫你痛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现在速速将你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本王这法宝还在,或许能发了慈悲心,将你的身子接上!”

    李云心却只转动眼珠儿看了看离他而去的半边身子,也嘿嘿笑起来:“倒的确是不痛。只不过……邪王,你用这法子糊弄你手下那些妖王或许有效果。用来对付我……嘿!你乃是玄境的大妖魔,要斩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多此一举现将我制住了再将我给斩了?”

    “叫我猜猜看……会不会是——这里压根儿就是一个幻境。实际上你在这里压根儿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就只能用这种断绝五感的法子吓唬人?要我说的话……我可觉得自己还在刚才那儿。”

    邪王瞪起了眼睛,淬他一口:“呸!你可知我这宝贝乃是——”

    但李云心打断他的话。他直视着邪王的眼睛:“你且听我说。听我好好说一会儿话,或许你会有意外之喜。啧啧……这么个宝贝落在你手上、你却只能用来唬人,难道不觉得是暴殄天物么?!”

    那七段锦听他说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便在邪王的腰上拉扯了一把:“大王,休听他胡言乱语——他在诓你——”

    李云心再冷笑一声:“胡言乱语?你们将那画圣留下来的宝贝用两张铁片子箍住了、杵在光天化日之下晒着、用来吓唬人……倒真觉得自己高深莫测、法力高强了?!”

    这话一出口,七段锦登时不说话了。

    连那邪王也不说话了。

    “放我下来。”李云心对目瞪口呆的邪王说,“我原本是来害你的。但现在改主意了。放我下来——我还有可能告诉你到底怎么好好用这宝贝。”

    到这时候……邪王身上的戾气与威严全不见了。

    或许他被李云心说中了心事、并且在意这件事太久太久了——关于到底如何正确使用这件法宝。因而又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当真知道……”

    “《雾送奴达开蒂茂》——画圣当年留下的八珍古卷之一!”李云心朝他一瞪眼,“你说是不是?!”

    邪王终于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于是李云心恢复了知觉——就如他所料的那样子,方才的“五感断绝”、“被邪王腰斩”都只是幻觉罢了。

    他还站在原地。

    他再往四周看了看、长叹一口气。

    “雾送奴达开蒂茂……雾送奴达开蒂茂……原来说的是这个。”他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两遍,“这他吗哪儿的方言口音。”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为他讲丹青之道时,便提到过这幅画儿了。

    画圣留下的八珍古卷之一。

    如今……竟落在了邪王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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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想知道你们有没有意识到虽然我每天只更新一章……但是这一章的字数都在四到五千字之间。

    比如前天是五千一,昨天是四千六,今天又是四千六。

    今天多了第五位盟主“巡回之徒”。但是今天头痛,明天再加一更感谢。(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狂袭

    李云心只在这边感慨了一小会儿,那邪王与蛇精却都耐不住了。

    玄境的大妖因为眼前这神秘的家伙可能掌握着他梦寐以求的秘密而变得更加焦躁,这与他平日里在群妖面前镇定从容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瞪大眼睛看李云心,嘴里发出雷鸣似的声音:“你是修士?嗯?是不是丹青道士?!究竟知道些什么!?”

    李云心摆了摆手:“您别慌。现在我比你还惊讶。你容我——先理一理。”

    他略停顿了一下子,看邪王:“我原本以为你和那福禄老魔是水火不相容的仇敌,然后你才把他干掉了、又给他的七子孩子灌了些**汤、收为己用——我都想差岔了,对不对?”

    邪王皱眉。但李云心抬起双手微微下压安抚他:“好好好,先说我。我才不是穿山甲,我的确是个丹青道士——但那是生前。眼下我是妖魔。”

    “来了你这陷空山原本是打算挑拨离间让你们往洞庭送死——你这样的大妖魔和道统搞起来,他们才不会分散注意力,我才好脱身。但是现在看这件事儿还得重新考虑考虑……”

    李云心想了想:“比如说咱们做个朋友?”

    听了他的话,邪王与蛇精对视了一眼。蛇精微微一愣,叫出了声:“你是——龙九?!”

    因为她这一句话,背景当中的夕阳猛然没入群山背后、黑暗终于降临了。

    天地之间忽然起了一阵狂风,秋叶与枯枝随着狂风漫天地飞舞,仿佛无尽苍穹之上有一个巨人做了一次深呼吸。大青石旁边的那颗老松上残存不多的深绿色松针仿佛收了惊——齐齐地指向李云心,就好像随手都会将千万根松针喷射向他!

    邪王脸上的讶色与疑色收敛了。因为蛇精的那一句话,他似乎不再将李云心当做一个随随便便的什么神秘敌人,而是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并且从嗓子里发出具有压迫性的、沉闷的声音:“龙九?哈……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不待在你的洞庭,敢来我这陷空山闹事?!”

    “——先吃我一招!!”

    大妖魔的话音一落,在黑暗中庞大如山峦一般的身形已猛然扑击过来!

    他这一扑,天地间的狂风皆消散了——不再漫无目的地吹,而是变成了他所携的狂暴风压,与那暗色一道,向李云心排山倒海一般地轰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只有数步远。这一扑更是快逾闪电奔马。在他身边那蛇精能够看得清之前——

    轰隆隆、咔嚓嚓的的一声巨响,两个巨大的身躯已经撞击到了一处!

    但那邪王的势头显然要更加猛烈一些,这巨大的黑色身影直将他身前的李云心轰出了数丈远,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那树木、岩石、尘土、烈风,乃至虚空当中无穷无尽的黑暗在一瞬间都被碾压成齑粉……

    并且迸射出了无数道猛烈的、如同溅射的暴雨一般的火星来!

    邪王的这一击只有一瞬间。

    那蛇精七段锦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闪身避开两人所激荡起来的烈风,两个大妖魔的身形便已经分开了。

    ……于是蛇精看到那自称“风流玉面小银龙”的家伙的真身。

    ——他已经变得如同邪王一般高大。他的身上覆满了钢铁一般的苍青色鳞甲。他的额头生了一对狰狞可怕的赤色鹿角。他脖颈上钢丝一般的白色鬃毛根根树立,并且从毛发间、鳞甲间升腾出大团大团缭绕的水雾将他护在其中……

    此前那个看起来清秀俊俏、身形细长的人形……

    眼下已经现出真身、变成一尊面孔狰狞的魔神!

    蛇精倒吸一口凉气——他果然是龙子么?!

    他……之前还言语轻佻举止散漫。然而就在这么一瞬间之后……已经散发出了可怕的、令她几乎无法呼吸的强大威压了!

    蛇精忍不住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可她又犹豫了两息的时间也没有敢再走上前一步——

    因为那是,龙族呵……

    她咬紧了牙,去看她家的邪王。

    两人方才轰击时鳞片与甲壳猛烈的摩擦,那迸射出来的火花竟将周遭原本就干燥的草木都点燃了。因而她看到邪王如山一般地立在李云心不远处,面容在跃动的火光中阴晴不定地闪。

    而那龙子也树立着,但……有斑斑点点的暗金色血迹从紧握的右掌当中滴落下来。一落到地上便腾起一阵烟雾,仿佛炽热的岩浆。

    龙子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森然一笑:“邪王好大的力气。玄境的大妖魔,名不虚传。领教了。”

    邪王却并不说话,仍皱眉,仿佛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沉默片刻之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那么——就再领教一下子!!”

    这话音一落再次合身扑上前去,又与李云心对轰到一处!

    但这一次蛇精早有准备,立时祭出一片五彩斑斓的蛇蜕将自己笼在其中。

    事实证明她的反应是正确的——她的耳边立即响起了连绵成一整片的爆裂、轰鸣声。仿佛这天地都成了一面大鼓,而那两个可怕的大妖魔将自身化成了鼓槌、倾尽全力震撼这大地——

    轰!

    轰!

    轰!

    整片土地都被他们两个犁上了天。天与地翻覆过来,俄顷又有成吨成吨被他们轰上天的泥土、岩石倾泻而下,将一切掩埋其中。随后再有冲天的火焰与烟雾交织一团,连成一片的尖锐嘶鸣声几乎撕裂耳膜。蛇精感受到自己用来护身的那自己的蛇蜕炼制成的法宝被两人争斗的余波轰击得摇摇欲坠,就仿佛一叶漂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的小舟!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争斗整整持续了一刻钟。

    在蛇精认为自己将要力竭而死的时候……天地终于恢复平静了。

    她等了三息的功夫才敢拨开身上的泥沙与碎石、探出头看来。

    眼前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土地都变成了黑色的焦土,火焰与烟雾在其间升腾。眼前这世界仿佛炼狱,而在火焰与雾气当中……

    那龙子与邪王仍旧对立着。

    只是邪王仍是邪王、身上没有一处伤。

    但龙子的身上几乎已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那是金色的龙血。他的鳞甲间仍有雾气升腾,可那雾气都被染成了淡金色。

    然而他仍旧稳稳地站立在邪王身前五步远的位置——看着他。

    随后他再一次笑起来、并且从獠牙间滴落金血:“邪王只说一记,如今却来了这么许多次。”

    说了这句话,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便因为这一步,他身上仿佛忽然裂开了许许多多的口子,那金色的龙血如一条条小溪一般从鳞甲间流淌而下:“总这么搞,可没法做好朋友。”

    邪王仍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他。

    蛇精皱眉,不晓得自家大王为何如此反常失态。但她终究不是个愚蠢的妖魔,看一看李云心、再看一看邪王……

    忽然也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不说话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家的大王……乃是玄境的妖魔呀!

    而这龙九与一个玄境的妖魔、在对方的法宝之内争斗了足足一刻钟……还能站立着!!

    ——而这也正是那邪王的不解之处。

    第一次他留了手。只是为了给这猖狂的小子一个教训、再瞧一瞧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龙子。因而那第一击便将李云心逼出了神魔真身。

    结果只伤了他的皮毛。

    这令邪王惊诧。依着他通过某些渠道得到的消息……这龙九从前是化境巅峰,但如今已是真境了。

    可真境初阶与玄境的差异,何其大也?!

    即便他是龙子……也断无、断无——

    要知道在之后的一刻钟时间里,那邪王起初仍留有余力。但到了后来——他已有近千年的时间没有遭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他愈战愈勇、愈来愈兴起……已是用了全力了!

    但,竟没有杀掉他?!

    邪王便这样死死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李云心便癫狂地笑起来。这一笑,血流如注:“我早说过。你得了这法宝,却只用来唬人、用来鉴别什么修士不修士……乃是暴殄天物。”

    “八珍古卷啊。”李云心摇了摇头,“天下至宝。道统和剑宗那群老不死的见了这玩意儿会发狂,你用两片铁皮夹起来。你问我……一个真境的阴神如何在你面前站了这样久?哈哈哈哈——那么如今我再说我知道如何正确用这玩意儿的法子,你信不信了?”

    “我通晓丹青之法。而这东西……虽说是你的法宝。但你又怎么知道如何利用这画卷当中的灵力?”李云心眯起了眼睛,“倘若是在外面,你那一击或许就将我击杀了。但在这画卷里,嘿嘿,邪王,可是我们丹青道士的主场了。灵力流动、气机牵引——你看不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这宝贝的用途……你连千万分之一都不晓得呢!”

    他说这一番的时候身上的金血仍然汩汩地向外流淌。

    但无论邪王还是蛇精七段锦都没有半点儿趁他之危的意思。

    因为他已经用事实证实了他所说的话——一个真境的妖魔利用对手的法宝、与一个玄境大妖几乎战成平手!

    那邪王再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沉声道:“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李云心终于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指了指蛇精七段锦。

    邪王与蛇精都微微一愣。而后邪王皱起眉:“要她?”

    李云心吐出一口气:“……来扶我。”

    而后便沉沉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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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为第五位盟主加的一更。

    然而……昨天又多了第六位盟主“你愿意为我加更吗”……

    我愿意啊,哈哈。

    但是要等到明天了。

    今天晚上照旧24点之前再更新一章。明日还是双更。

    感谢大家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古卷

    醒来的时候李云心身处一片黑暗当中,并且听到铁环与铁环摩擦的声音。

    他很快意识到声音来自自己的身上——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绑在某处。他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仿佛一个身处牢狱当中的犯人。

    但他没有立即起身也没有说话,而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呆。

    这种感觉不常有——并非只是指被“俘虏”、“束缚”,也包括仿佛一个人从睡梦中醒来、觉得身上酥软,好像结结实实地大梦了一场。

    应当说,他已经许久没有“睡眠”过了。

    但如今这么来了一遭,感觉倒不坏。

    随后试了试挣脱,但没有挣开。

    这意味着束缚在他身上的不是什么寻常的物件。否则仅是钢铁的话,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蛛丝而已。

    身上的玩意儿应当原本不是用来束缚他的。他现在人身,可以约略感觉到铁链环扣粗大,每一环足有海碗大小。这东西……配在鲸的身上倒是正合适。

    然后光亮才出现。

    头上极远的虚空中某处开了孔洞,这意味着他身处极深且宽广的地下。借着那发黄的光亮他辨别出了邪王的身影——身形巨大的妖魔自上方落下,隔了一会儿才落在李云心的面前。

    邪王竟如人一般提了一盏灯。但这灯的光亮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包裹,光线射不出身旁五步之外。五步里一切纤毫毕现,五步外还是沉沉的黑。

    这邪王便落在李云心的身前,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李云心试着坐起来——成功了。

    他身上有四条粗大铁索,来自黑暗中某处,几乎将他埋在里面。铁索是乌黑的颜色,有些环扣当中被泥土填满,有浓重的霉味儿。

    于是他笑了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但邪王显然没什么心思与他进行友好的交流。大妖将手一伸,那八珍古卷之一便落在李云心的面前。铁板插进泥土里——邪王指着那铁板,沉声道:“说,如何用这宝贝。”

    李云心抬了抬双手。

    邪王微微皱眉,但还是遥遥一指,于是他右手上束缚着的铁链脱落、很快缩了回去。

    但黑暗中又响起了其他的什么声音……倒像是铁索与骨骼磨擦。

    李云心暂且不去在意这东西。这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铁板上。

    他略吃力地站起身,单手将这铁板拉过来。然后用指甲在两块铁片的接缝处划了划——铁片被他撬开了。然后手指顺着接缝一路拉下去……两片铁板被分开。

    李云心终于见到这八珍古卷之一,《雾送奴达开蒂茂》的真正模样了。

    然后……他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呆滞。

    再然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他想起自己还是孩子、生活在山村中的时候父母曾已郑重却缥缈的语气谈起这幅画。八珍古卷之一——丹青道士们所能达到的巅峰境界、世间的至宝、具有巨大威力的画圣遗物。

    可实际上……几乎没人见过画圣的手迹倒是怎么个模样——至少这一千年来已没人见过了。

    那时候李云心想,原因大抵有二。

    一则,世间皆说画圣入魔。既然入了魔,那么大魔头的东西自然越少被人看见越好。道统与剑宗会将它们雪藏。

    二则……据说很久很久以前画圣在世的时候,也轻易不向人展露他的手迹。这一点倒是好理解。那样子的高人,总是神秘莫测的。

    之前在渭城琼华楼中、凌空子在宴会上与李云心相见的时候,李云心作出一幅宝卷——《变态吃饭图》。

    当时那凌空子动容,问他画圣是否还活着、自己与画圣是否有什么关系。并且她说,李云心作画这风格,与画圣类似。

    那时候他不解。

    但到如今,在这不知何处的暗室当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画圣真迹的这一刻……

    从前的很多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不晓得应当如何说。

    因为这幅画有他一人这样长、半人这样宽。这么大的一幅画儿……

    实际上内容就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而已。

    宛如……一个五六岁初学涂鸦的小孩子,用笔歪歪斜斜涂抹出来的。

    画上有一个“人”。应当是人吧……身体是一根黑线,四肢也是黑线。手则是五根短线,脑袋是一个圆圈。圆圈里有两个更小的圆圈,中间点两个点——

    这玩意儿应当是个人。

    这人的姿势歪歪扭扭、线条也粗细不均,但看得出是弯着腰、举起拳头,要打什么东西。

    至于打什么……

    在打一只kitty猫。

    没错是一只kitty。就是那种他那个时候的小女孩们都挺喜欢的、白色的、头上有一个粉红色蝴蝶结的kitty猫。

    实际上……如果同那个“人”相比的话,这猫画得好极了——至少达到小学二年级的水准。

    猫的两只眼睛,是两个涂黑了的点。

    ……正是那铁板上开出来的孔洞当中露出来的那黑点。

    一个人压在kitty猫的山上作势挥拳要打她。他们身下是一块……大概是石头的东西。石头在一个小山包上——山包用一个半圆来表示。旁边还有一颗疑似树木的玩意儿,空中用橘黄色颜料画了一圈又一圈的线……那是代表了快要落山的太阳吧?

    “武松怒打kitty猫啊……”李云心感慨万千地盯着这这幅“八珍古卷”之一,看了半晌,实在不晓得如何评价好。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少有人看到画圣的手迹了。也知道为什么邪王……要用铁板将这画封起来了。

    ……嫌丢人吧。

    同时对凌空子的眼光产生强烈质疑。

    他认为对方当时在是在嘲讽自己,而非夸赞了。

    邪王最初是冷眼看他,面无表情。但在李云心忍不住笑起来、沉默、然后又笑起来之后终于喝他:“有什么好笑的?!此乃真迹!”

    其实李云心是比较能够理解这位玄境大妖此刻的心理状态的。他便强忍着不再笑了,宽慰他:“好好好,我懂,我晓得是真迹——哈哈哈哈!”

    邪王看起来像是受到了羞辱,打算将画从李云心手中夺走。但李云心忙抓住了画儿、试着用三息的时间熟收敛神色、将自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画中,试图了解其间的灵力流动。

    很快……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且郑重起来。

    他手持画卷,半闭着眼睛,眉头微皱。此刻沉默了一刻钟,才忽然抬起左手晃了晃,什么都没有说。

    邪王明白他的意思——此刻的李云心看起来像是一个极度投入、已无暇思考外界状况的沉思者。对方要自己解开左手的束缚。

    邪王略一犹豫,便又指了指。

    左手的铁索也脱落了。

    然后李云心换左手持画,用右手并了剑指、沿着那滑稽幼稚的线条、极度缓慢地、一点点地顺那笔迹在虚空里划,仿佛每挪动一下,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如此不过两息而已,他头上已汗如泉涌了。

    他的指头最开始落在那人的一只手臂上。那手臂只有一指长而已。

    但……李云心的手指也只划过了半个手臂的长度,便颓然垂下。他本人也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仿佛身体在万米深海之下被压了数百年,此刻终于浮出水面、能够呼吸了。

    他瞪着眼睛看邪王,又去看那幅画,满脸汗水,惊诧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子?”

    父亲传他丹青之道时曾说过。那些境界极高、立意极深的画作,寻常人、甚至境界低微的修行者是不可以轻易去看的。一旦强行参悟,画中灵力可能反噬、叫修为不足的人付出惨痛代价。

    但李云心从未遇到过父亲所说的那种宝贝——直到他见了这东西。

    寻常的画作中当中有灵气流转的脉络,就仿佛人体经络、四通八达。他顺着那经络走,总有迹可循。

    但这一幅画卷之中……那脉络已难称得上是线了!

    无数复杂到难以名状的灵力流转循环交叠在处,构成密密麻麻的空间。要说他平日里看到的画作当中的痕迹都是“线”,这其中的“线”便已编制成了“布”。

    他试着找到一个“线头”跟进去,可即便投入了全部的精神也无法跟进许多,反而很快就被包裹,险些深陷其中、受到反噬!

    这时候他才终于真切地意识到……

    这的的确确是画圣的遗迹。

    那是一种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所能够理解的丹青大道——每一丝灵力循环都融入这天地之中,这画已不是单纯的画,而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了!

    画卷本身那些幼稚的线条都仅仅是表象而已。

    作画者的境界如此之高,以至于……已经完全脱离了需要用形象来代喻意象的境界了。

    而画卷上这“随随便便”的画面,正说明了作画者的可怕之处。

    李云心愣在原地半晌、没法儿说出话来。

    在琼华楼时候他也玩闹着画,画了那么一幅吃饭图。在场的画师们认为他不成体统,可那“不成体统”的画作却是宝卷。眼下他也体会到了当时那些画师们的感受。

    自己那时候……真的是,可恶啊……

    好一个猖狂的画圣!

    邪王见他这样子,瞪起眼睛沉声道:“怎么了?”

    李云心没有当即答他。而是又沉思了一阵子、才随手将画抛给了邪王。

    邪王微微一愣。没想到李云心在亲手拿到这宝贝之后还能用这样的姿态交还过来,毫不留恋。

    “你这里,镇压了什么东西?”

    又过两息的时间,李云心抬起头、严肃地问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山下的秘密

    邪王脸上的神情一滞,但随即缓和下来。

    李云心晓得那呆滞应当是意味着自己问对了。此处,镇压着什么东西。而之后的缓和意味着邪王认为自己的确“看得懂”那画,而不是空口胡言乱语。

    妖魔板起脸,粗声粗气地说:“你竟看得出来?”

    李云心想了想:“我不能完全理解这画的深意,但看得出一点门道。具体的灵力构成我不晓得,然而这画……是用来镇魔的。取的是一个‘降龙伏虎’之意。”

    他往四下的黑暗里看了看:“镇的是什么?要用到八珍古卷?”

    邪王有些不耐烦:“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李云心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法和你这种外行沟通。你想要我教你怎么用这宝贝,我就得先好好了解这宝贝。譬如说我先知道这东西是用来镇什么的,然后才好依着他的用途反推过去。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说。”

    许久无人敢这样与邪王说话了。

    而且邪王也不是那种“咦他竟对我无礼真是有好特别的感觉”的家伙。因而听了李云心这话便有勃发的怒火要发泄出来。但他毕竟是积年的妖魔,晓得这龙子确有这样的傲气,更不要说他还掌握着某些秘密。

    便将怒意在心底压了一压,打定主意等从这李云心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再好好地教训他。

    然而即便如此想,他做出决定的时间也有些长。

    他提着手中的灯在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又下意识地往黑暗里看一看。这才皱眉,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也罢。就给你看吧。不过你看了……哼,就别想再出去。”

    说着便抬起了手。

    李云心拦了一拦:“稍等。先问你,咱们现在是在哪儿。”

    邪王阴森森的看着他,一笑:“嘿。要说在哪儿,却正是在这陷空山的底下——”

    李云心想了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无底洞?”

    “陷空山”与“无底洞”,本是他那个世界中某一部神异志怪小说里妖魔的居所。他此刻也是下意识地提起来,却不料那邪王又愣。愣罢再仔仔细细地看看李云心,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倒是知道不少事。”

    说完这句话他提着那灯在原地踱了几步,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而后再看李云心:“我不晓得你从哪里知道了这许多。不过……既然如此,也就别想出去了罢。先给你这东西。日后留在你此,总要一点点地问出来。”

    说罢再不理会李云心,猛地将灯举高了。

    灯上的某种禁制忽然消失,光芒瞬间弥漫开来。

    这小小的一盏灯,竟然将整个地穴都照亮了。

    这有底的“无底洞”,原来大得可怕。

    邪王的陷空山已经算是占地广。可李云心如今看这陷空山下的无底洞,比那陷空山还大了不知多少倍。他可是真境的大妖魔,目力好极了。可即便是他也看到这洞穴的边际——极目远眺,只能看到尽头的灰暗。

    然而……这洞本身不是引人注目的。

    而是李云心身后的东西。

    先看到的是脚趾。但脚趾上没有皮肉,只余白骨了。这一根脚趾的白骨横放着……便有一个李云心这样高。

    问题是脚趾骨不是孤零零的,它连在脚背上。脚背也是白骨——已经像是一座小山了。

    脚背之上是腿骨——像是一颗参天的大树。

    李云心微微张开嘴、仰头向上看过去,意识到这是一副无比巨大的骨架。

    模样像人骨,但骨头的数目却不对,要更多些。骨骼上生长着可怕的骨刺,宛如荆棘丛林。然而即便是骨骼上最最细小的骨刺也比李云心要高——骨架半跪在地面上,两只手臂向两侧伸展着,被无数条粗大的铁索捆绑起来。

    李云心意识到束缚着自己的便是那无数条铁索当中的几根。

    骨架巨大无匹的头颅低垂着,黑洞洞的眼眶在百米的高孔当中向下看,仿佛在俯视身下的两个人。

    看起来就好像是……这东西生前被困在这里,双臂被束缚、拉伸,吊在上方某处,而后被杀死。于是它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死后仍被吊在这里。但无数条相对于骨架而言细若发丝的铁索将它密密麻麻地捆绑、牢牢固定起来了。

    邪王与李云心相对于它,就好像两只蚂蚁相对于一个高大的成年人类。

    李云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东西?!”

    它实在太大了。倘若它还活着并且站立起来,远在百里之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吧?!

    邪王很满意见到这样的情景——那看起来永远成竹在胸处变不惊的龙九被这东西唬得目瞪口呆。

    他冷笑一声:“这种事却不能叫你知道。你只要晓得那古卷镇压的是这东西便可。现在你可了解了?”

    李云心看着这巨大的东西,隔了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因为巨大的,总是震撼的。尤其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他最为深刻的记忆几乎都属于另一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很多道理、原理都明晰。人们可以轻易判定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那是一个理性的世界。

    然而此刻仍算理性的李云心见到这东西……

    即便在这个神异的世界里,也算得上神异当中的神异了吧!?

    他从未在典籍之中看到过有关它的任何记载!

    因此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并且在头脑中思索一些事情。

    画圣、古卷。

    由画圣创造出来的这一群妖魔。还有关于这些妖魔的背景故事。

    镇压、巨大的骨骼。

    这线索串联到一起。

    背景故事再想一遍……为什么留下这样的背景?

    那一幅看着像是玩闹的《武松怒打凯蒂猫》实际上是复杂得可怕的杰作,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浅薄幼稚。

    那么……画圣在此搞出的这么多事,是否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子,“只是那个家伙因为无聊了、才随手弄出来”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从李云心的脑海里跳出来。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邪王,我昏睡了多久。”

    邪王再一次因为李云心的态度而诧异了。实际上这诧异感一直都存在。就好比——你将一个陌生人视为敌人,而他给你的种种表现也像是敌人。但那个陌生人却如同眼下的李云心一样,一再以某种云淡风轻的态度与你交谈,无论你心中在打怎样的算盘——

    这李云心此刻又像是朋友聊天一般,竟然心平气和地问自己他“昏睡了多久”?

    要知道眼下他可是被自己囚禁在此、并且被展示了这样的一个秘密……他到底哪来的从容与胆气?

    就好像——这世界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

    一种奇特的情感从邪王心中生了出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感。而这情感令他对李云心愈发好奇,甚至……短暂地稀释了他心中的敌意!

    因而他想了想,勉强答:“两个时辰而已。”

    李云心略想了想,看起来像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才以严肃又郑重的口气道:“之前的那个问题——我以为你杀掉那福禄老魔,又哄骗了他的七子为你所用,实际上事情不是如此,对不对?我想要听一听内情。”

    李云心的语气越发柔和了。他的表情看起来也柔和。

    这令邪王的心中又生出那种奇特的感觉。这感觉……叫他心里微微有一点儿发颤。就仿佛在极饿的时候吃下鲜美的血食、将身体里空荡荡的那一部分填满了。

    他瞪着眼睛看李云心,疑惑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妖术?”

    李云心愣了愣:“嗯?”

    大妖魔瞪着他,无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胸口。坚硬的拳头与胸口的甲壳撞击,发出金属一般的声音:“……这里——”

    妖魔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见了李云心的神色又觉得自己想得多了些,然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云心看了看他,忽然明了地笑起来。

    “大概是我的人格魅力吧。”他柔声道。因为此前受了重伤、声音略有些沙哑。但却更具磁性,“喜欢我这种漂亮温和的人,又不是你的错。”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在邪王面前晃了晃,邪王竟又有些失神了。

    于是听见李云心再说道:“究竟真相是什么?”

    邪王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眨眨眼。然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竟真地开始说话了:“那……福禄老魔?哪里是我杀死的。实则你已经见到它了——那便是他。”

    他边说边往李云心的身后指了指,又像是怕李云心误解,补充道:“那些铁索,便是它。福禄老魔,真身乃是一株葫芦藤。年深日久成了道行。又在自己藤蔓上结下七个葫芦——我那七个义子便是他所孕育出来的了。”

    李云心插了话:“这些……是他对你说的,还是你自己亲眼见的?”

    邪王眨了眨眼:“什么?”

    “我是说,你亲见了他从一株葫芦藤修得道行成了人身?”(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枯骨

    邪王微微一愣,随即皱眉:“这哪里去亲见?我记得罢了——两千多年前的事情,哪有人能亲见的了。”

    “那么你呢?”李云心温和地问,“据说有一只穿山甲凿穿了一座大山才将你放了出来。你是一个大妖魔,那么在你得道之前,你还记得自己么?你从前又是什么?”

    邪王呆滞片刻:“什么?”

    “我是说,譬如你真身是一只蝎子。你得道成精化人形——你还记得你化人形之前的事情么?”

    但邪王又是呆滞了片刻:“什么?”

    语调和神态与刚才一模一样。

    李云心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心里了然了。

    这是……背景故事。邪王与那福禄老魔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妖魔,他们记得“自己的身世”,然而再问到更之前……

    便“死机”了。

    三花娘娘现在的身子也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但与他们之间的区别,大概在于附身的灵魂不是被创造出来的——因而才没有出现这样子的状况吧?

    他便不再问,只叫邪王继续说。

    果然,大妖魔脸上的呆滞之色消失。他继续说下去。

    “那福禄老魔孕育出七子之后,有一日便出了件大事。是有一只穿山甲成了道行,天性就喜爱在地下胡乱地钻。后来那东西与福禄老魔结交了,便一同来到我这里作客。那穿山甲是个闲不住的,又往地下潜进去。结果这么一钻,却钻出了祸事来了——”

    邪王一边说一边微微皱眉,仿佛那些事情真地发生过、且历历在目:“就钻出了这东西。”

    他伸手指了指李云心身后巨大的骨架:“这东西乃是洪荒老魔,原本在地底下蛰伏着。被那穿山甲惊醒了便出世、为祸一方。我等与他争斗则是处处落了下风、朝不保夕。那福禄老魔的七个孩儿也被他捉了去,放在一个丹炉中炼化,要祭炼成法宝。”

    “唉,一旦被他炼成了法宝这还了得?”邪王叹了口气,道,“那福禄老魔也有一件宝贝,名叫七彩莲蓬。他同我潜进洪荒老魔的巢穴,将七彩莲蓬祭出了——莲蓬便将他那七个孩儿吸进去,瞬间化为一座绝大的山峰、正将那洪荒老魔镇压其下!”

    “福禄老魔的法宝与他是性命双修,自知也寿元将近了。便又化成这无数铁藤、把老魔再束缚起来。如此……我们才将将他灭杀了!”

    李云心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才想一想,道:“但这东西这么大,可从没什么记载。此地附近两千年前便有人居住了。可世俗间也从未听说过有关的传闻。这件事……也是你记得的?”

    邪王瞪起眼:“自然是记得的、自然是真的!”

    “但依着你说,那福禄老魔的七个孩儿被吸引进去化作山峰镇压了洪荒老魔,他们如今怎么又好好的呢?”

    邪王唉了口气:“自然是镇压之后又从山峰里钻出来了。”

    他抬手指了指头上:“我这陷空山从前便是他们所化的山峰。他们出来了、这山里才中空了。只可惜呀。他们不晓得当初的事。我亦不愿说,结果如今倒认为乃是我害了那福禄老魔。”

    李云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一位所说的话是真心的。

    他便不再多问了——因为很怕问出个三长两短来。

    至此,他觉得似乎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身后那巨大的枯骨必然不是像邪王所说、被穿山甲从地下钻出来的。依着“背景故事”的话,被钻出来的是邪王。但画圣似乎通过别的办法对剧情进行了微调。

    李云心认为画圣在此地搞出这么多看似无聊的事情,便是为了镇压这枯骨。先镇压了,然后弄出些妖魔来看守着。至于为什么有“背景故事”和虚假的记忆……

    他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关键点。是这件事的关键点,同时也是他自己眼下所修的画道的关键点。

    依着他眼下所想,大概与“愿力”之类的东西有关。然而他现在不敢随意揣测、推断其中的关窍——因为那幅画作实实在在地震撼到了他。他从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能力和悟性都极高,对画道的理解也算当世绝顶。可方才看了那画圣的遗迹,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过是井蛙而已。

    也正是因此,他不再问了。

    但问题是即便这邪王是被“造出来”的,此刻也是一个修为绝高的大妖魔。

    他原本是来害他的。可就见了这幅画卷改变了主意——而打算将它骗到手。但如今得知了这样许多事,主意再一次改变了——他已不敢拿这画了。

    谁知道他一旦将画卷带走、此处会生出什么变化、他身后那可怕的枯骨会不会重新活过来?

    谁有知道,那枯骨究竟是个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个世界……神异太多,秘密也太多。从前他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无比的优越感。然而越来越多的事情正在慢慢消磨掉他原本的那些游戏之心——眼下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身处一个局中。

    而做局者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怕的那群人。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开始布局角力,有形与无形、有声与无声的战争从数千年前开始,一直持续至今尚未完结。他从出生开始便被卷进这个局里,眼下在局中变得越来越重要。

    但这也意味着他越陷越深。

    李云心叹了口气:“好吧。或许你说的是真的。这么听起来你倒也不是什么坏家伙。咱们打个商量,我教你怎么用古卷的法子,你放我走,好不好?”

    邪王……眨了眨眼,略微想了一会儿。他在犹豫。

    而之所以他会犹豫,则是因为李云心。

    实际上从见到这大妖魔开始李云心便在试图影响他。原本应当是徒劳无功的——他对这妖魔算不上很了解、对方的戒备心又重。然而后来邪王将他收进了画卷里。

    对于一个丹青道士而言……画卷便是自己的主场。

    他乃是画圣一脉的传人。虽说境界修为与那位神秘圣者有着天壤之别,但某些道理总是相通的。他们相谈时他看不出那环境的破绽,但在激烈的争斗时便不同了。画卷当中的环境是以画中的真意幻化而成。他与邪王将那一片土地犁了个底儿朝天,那画中的气机便被牵动——总要将画卷当中的环境修复,不会一直是那种破败的模样。

    而气机一动便有迹可循。对于寻常丹青道士而言,要在这样复杂的一幅画卷中寻到流动的气机并且利用它、影响它,实在是难于登天的事情。然而李云心毕竟不是当世那些已经凋零的、被道统或者剑宗豢养着的“丹青道士”。

    他在争斗中找到了某些灵力流转的路线,并且利用了它们。

    在那里……利用了它们,便意味着可以有限度地“操控画中的世界”。

    这也是他身为一个真境的妖魔却仍能在玄境的邪王倾力猛攻之下活下来的缘故。但同时他还做了点儿别的事——他最擅长的事。他在争斗中同样调动画卷的气机给邪王造成某些意识层面的影响,但当时并不能做得完美。

    然而在心中埋下一枚种子已经足够了。

    待他醒来,发现身处黑暗当中的时候,心里便窃喜。

    而等这邪王带一盏灯出现的时候——昏暗的环境、跃动的光线。这是他最爱的两点因素之一。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心中已有一颗种子的人,他便可以做很多。

    譬如说当下。

    倘若一个时辰之前李云心提出这样的要求,这邪王必然嗤之以鼻并且嘲笑他异想天开。然而到了现在,邪王已经犹豫了足够久。

    ——他面前的“龙子”令他体验到奇特的情感。这情感在渐渐冲散他心中的敌意,令他的意志越来越不坚定。他甚至在想,即便放了他走又如何呢?

    这龙子看起来很温和,说话也温和……像是一个会信守承诺的人的样子。

    倘若与他好生说一说——他与龙族又没什么仇怨,便不见得会害自己,也许还能成为好朋友。至于另一些人、另一些事……

    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邪王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他想了想,开口道:“我与你本无什么仇怨。若不是有人向我报信、说你可能来此处诓我害我、我们也不必如眼前这样子。你……若能答应我、不将这古卷的事情外传,同时教我如何用这宝贝,我便是放你走了又如何?说不得以后还好做朋友,时常饮酒作乐,也是一件美事呀。”

    李雨欣笑着点头:“好。我都应了你。但你先解开我的双脚。”

    邪王这一次没有犹豫,伸手遥遥一指,李云心双脚上的铁索也被解开了。

    于是他轻轻地出了口气。

    这铁索的确有些门道——方才他被锁住,竟是连身上的灵力运转也不畅。实在不晓得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难道说真是那“福禄老魔”所化的么!

    但眼下他可不想追究这些事——他只想要尽快脱身。

    离开洞庭已经快要将近一天,他要尽早回去。要不然,“某些人”要着急。

    但就在这时候……

    他们的头顶上忽然响起了沉沉的、宛若闷雷一样的声音。

    ===========

    为第六位盟主的加更奉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九公子

    便是因为这声音,邪王忽然皱起了眉头。

    李云心在心里暗叫一声要糟。但第二声巨响随即传来。这一次声音更大、震动更加猛烈——就连他们两个人的脚下都在微微发颤。

    邪王发了一会儿呆,猛地瞪圆眼睛:“你……竟然算计我?!”

    ——他从方才被暗示催眠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了。

    原本就只是应急的手段。李云心没法儿像对待一个患者一样、有充足的时间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将戏作全套。他一直在做的都只是小心翼翼地引导放大对方心中的情绪而已。

    但如今的突发状况将邪王的注意力拉偏,他从李云心的控制当中摆脱了。

    李云心叹口气,苦笑一声并且慢慢举起自己的双手:“邪王道法通天,显然我失败了。”

    话音刚落,第三声轰鸣响起来。

    邪王又瞪他一眼,抬头往上看、并且挥了一下手。

    于是他们上方再出现一点光亮——那是他进来时候的洞口。

    一个人影出现在洞口中:“大王,外面有人叫阵!”

    听这声音耳熟……似乎是那蛇精七段锦。

    “什么人?!这样大的声势?”

    蛇精略一犹豫,道:“……他自称睚眦。”

    邪王微微一愣,转头看李云心。却发现李云心的脸上也诧异——不过此刻邪王晓得这家伙狡猾得很,很难说这神色是不是伪装出来的。

    睚眦……倘若真是睚眦的话,那意味着是眼前这家伙的大哥。

    邪王没有见过睚眦,但久闻大名。他凶狠地看着李云心,沉声道:“好你个龙九,倒是来了出里应外合的把戏,嗯?”

    李云心沉默不语。

    他觉得睚眦应当是为自己而来。但问题是……睚眦未必是睚眦。

    第一次见到他那位便宜大哥是在洞庭湖边——那天他刚刚设计斩杀了月昀子,又从昆吾子和洞庭君手中诈回了通明玉简。随后睚眦出现了,并且带来一枚神龙令,声称受神龙之托前来洞庭办事。

    睚眦的人形相貌看着忠厚威武,但李云心仍记得……在天黑之后,他的气质陡然变了。

    且开始自称“本公子”。

    那是……九公子最喜欢用的称呼。

    自那之后睚眦销声匿迹,但这时候却突然出现……那家伙,如果真是为自己而来的话——他怎么知道自己在陷空山的?!

    他这么一会儿的沉默,邪王便以为他心虚。当即桀桀冷笑起来:“莫以为我畏惧你们龙族。哼,那洞庭有禁制,当我这陷空山没有禁制的么?本王镇守陷空山两千年,早经营得铁桶一般!”

    他边冷笑边伸手向上一指:“就是那神龙来此、要打破这禁制也得耗上半日!”

    李云心便想了想,一摊手:“您误会了。他才不是要来救我——而是要来杀我的。若不信,咱俩上去、到外面和他当面对质。或者将他请进来对质——你知道我说的全是实情。”

    李云心哄骗他的时候这邪王将信了,此刻说实话却没人信。邪王仰起头哈哈大笑:“你当我痴傻的么?!放他进来?哼,你想的美事!不过要说对质,嘿嘿……本王这便叫你们去对质、好好对质一番!”

    此刻这玄境的大妖魔已快被冲昏头脑了——他办一个妖魔血宴,结果混来一个龙子。晓得了他这么多的秘密,还险些哄骗了自己将他给放走了。如今刚清醒过来,这家伙的大哥又欺上门……

    这些龙族当真是蛮横狂妄,当他这陷空山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么?!

    李云心忙愁眉苦脸地摆手:“邪王大可不必如此啊……我方才设计欺骗你,也是迫不得已——”

    他不说“设计”、“欺骗”倒好。一提这两个词儿邪王心中怒意更盛——他何曾像方才一样被人这样子哄骗过?一旦没了这意外、真将龙子放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因而喘了两口粗气、冷笑:“哄骗我?嘿嘿。倒叫你也尝尝这滋味!”

    言罢含恨出手、猛地扑身向前、擒住了李云心的咽喉。李云心动也不动,任由他摆布。只哑着嗓子道:“唉、这是何必——你与我们龙族为敌……”

    邪王此刻听他说“我们龙族”,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再不同他废话,手指一阵乱动,也不晓得施展了什么神通——那副巨大的枯骨之上哗啦啦地伸展出一道铁索缠住了李云心的脑袋。但铁索瞬间即逝、消失不见——

    李云心发觉自己说不得话了。

    那铁索就好像没入他的身体里,不但叫他不能言语,还制住了各个关节——这邪王的手一动,他就跟着动起来,仿佛提线木偶。

    邪王后退一步,得意地看了看李云心,冷笑:“嘿嘿,叫你也尝尝这滋味!”

    言罢一挥手臂,携着李云心便升上半空。

    到了那陷空山的厅中,发现已乱成一片——胆子大些的妖王拥在洞口看,胆子小的小妖便四处乱窜。倒是陷空山的妖魔们是晓得这山有禁制的、看着还有些章法。

    群妖一见邪王现身便聒噪起来。但邪王只冷笑、不言语。携着李云心大步往出口走,群妖乖乖为他们让开一条路。待邪王走过去便一窝蜂地跟在身后。这些妖魔头脑愚钝——邪王不在时候心里想着怕,但见邪王在了那畏惧都丢去脑后,就只想着看热闹了。

    快到出口时,邪王挥了挥手——李云心便被他制着、迈着僵硬的步子与他并肩走。

    再走出十几步,见到外面的情形了——

    天已经黑了。

    但天虽黑,光景却不昏暗。因为这陷空山已被一层七彩的豪光笼罩,将附近一大片区域都映衬得蒙蒙亮。

    在这亮光里,有一个头戴金冠、身着黄袍的高大男子站在洞口外十几步处。他负手而立、目光灼灼地盯着洞里。看见李云心与邪王露了面先恶狠狠地眯起眼,然后咬牙切齿地笑:“好好好……好兄弟、好朋友,你果然在这里。”

    可李云心又说不得话,只好也在脸上露出一丝笑。

    邪王与他站在洞口处停了,遥遥地对峙着。他们身后的群妖本还在聒噪,但邪王盯着那男子瞧了一会儿,喝道:“休要聒噪了!”

    群妖顿时静若寒蝉,再不出声了。

    那男子见邪王这威势,也盯着他上下瞧了瞧,再对李云心笑。但他这笑却不是咬牙切齿的了。而是甜得发腻——仿佛已经想念他想念了许多许多,如今终见了人。

    李云心看他这笑,晓得是怎样的笑——譬如一个变态终于将恨得咬牙切齿的猎物捉到手,在要好好折磨他之前先露出这样的笑,再笑着拿起锋利的小刀子、笑着将他身上的肉一点点片下来。

    “睚眦”这样笑着,又道:“啊呀,好、好、好。我还担心你潜入这陷空山,被这老妖捉到、伤到了。如今再看你毫发无伤,为兄的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气。”

    “我的好弟弟、好朋友呀——”睚眦盯着李云心,“你我本说要里应外合灭了这陷空山……如今我却进不来,怎么办呢?”

    至此,李云心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

    这……龙子睚眦的外表之下,隐藏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不晓得如何办得到、又如何会如此,但他知道……

    现在在同自己说话的是九公子。

    正是那个九公子。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九公子的了。他那个时候在小心翼翼地求生,而九公子对他而言则是强大得难以逾越的危险因素。他必须全神贯注、用尽自己全部的心思与精力去迎合他、观察他、揣测他。通过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推断他的内心、性格、预测他的动向。

    然后再绞尽脑汁利用自己所知的一切将他一步步引入死局。

    也正因此,他晓得这就是那个熟悉的九公子——你的敌人,总是最了解你。

    因而也知道……这一位现在安的什么心。

    这邪王恼怒自己方才玩弄他的情绪,如今要报复自己。于是将自己制住了、也要将同样的“计谋”奉还给自己。

    可邪王的这些恨呀……哪里及得上九公子的万一呢?

    要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念头,这世上大概无人会比九公子更强烈了。

    这睚眦身中的九公子说了这样的话,邪王登时冷笑起来。他先斜着眼睛瞧了瞧李云心——李云心读得懂他眼神中的意味。不外乎“果然被我料中”之类的意思。

    李云心也笑了笑——一点儿都不想多说话。

    邪王再去看那睚眦:“嘿,里应外合。你倒是想得美事。却不晓得……你这九弟已经投了我吧?!你这蠢长虫就不用脑袋想一想,我这陷空山同洞庭渭水相隔不过数百里,咱们又做了千年的邻居,到底是哪个更加亲近些?本王今日便告诉你了——只是我与你这九弟设计要将你诓来罢了!”

    “睚眦”听了他这话可一点儿都不恼。他阴阴一笑:“亲近?你亲近的是我那真正的九弟吧。你好生问问你身边这人……他是龙九,还是个名叫李云心的修行人?”

    ===========

    庆中秋。

    稍后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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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221/ 第一时间欣赏心魔最新章节! 作者:沁纸花青所写的《心魔》为转载作品,心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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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