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道
尹家的姑娘,尹雪柔。
李云心初到渭城时曾为刘老道的龙王庙作了一幅神像。那神像一出,附近的居民都以为灵验,因此常来朝拜。
于是尹雪柔也就来了。
尹雪柔的叔叔,是尹平志尹捕头。
那姑娘从前往龙王庙来,实则并不真信神。只是每日里舍了许许多多的银钱,只为和李云心说话。
苏翁此刻提起了她来。
李云心的脸上漾起柔和的笑。但刘老道在此的话会晓得这正是他最危险的时候。李云心可以狂笑轻笑嗤笑冷笑,但这种笑容,则是毒蛇扑击之前短暂的后仰。
那苏翁不了解他的脾气,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脾气。而是肃容看着他,伸手在桌上点了点,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心机和智谋在常人之上。你如何夺取了这身子我不清楚,但之前的法子倒是知道一点。”
“老头子来说说,你瞧瞧说得对不对。在你当初的一番布置谋划里,有两个人当是最重要的角色。一个是你在长门街遇到的乞儿,另一个,便是那尹捕头了。”
“你将宝物送给那乞丐,结果乞丐在巷中被杀、宝物被夺。杀死他的人,便是那尹捕头。这尹捕头抢夺你的东西,又想要攀上高枝儿,因此将你那画作献给渭城知府——你的画作进入知府衙门却又不引起刘凌那孩子的疑心,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在长门街晃荡许多日,搞出奇异之事,都只是掩人耳目、做铺垫。”
“这事难就难在,如何叫那尹捕头坏你的事。此前那尹捕头已被你驯服了,有意同你结交。又是因为什么忽然同你反目,竟如此丧心病狂了呢?”
老者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李云心则轻出一口气,笑了笑。他盯着苏翁的眼睛,问:“你究竟是什么人。要我猜,我觉得你是画圣。是不是?”
苏翁只从脸上挤出一点点的笑意,但转瞬即逝:“你也是个敢想的孩子。但猜错了。你且不要管老头子是谁,只晓得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好。我倒也不是要害你,而是要帮你。”
“你——要往邪路上走。这些天里,我得教教你做人的正道。”
自转世重生以来,何曾有人对李云心说过这样的话。他本也不是个温柔脾气,平日里最恨权威。听到此处便冷笑一声:“做人?老人家你搞清楚,我现在是妖魔,可不是人。”
苏翁摇摇头:“人。可不是单指父母所生的人。做人的正道,妖魔亦可晓得。但先不说这些——你好生地坐着。”
李云心本已想要起身,那苏翁却一摆手。
说来好奇怪,登时就有一种柔和的力道压在他身上。仿佛这身躯上又多一个李云心,他想要动,那人却偏不想动,事事与他对着来。
他被困坐在这凳上了。却不是什么暴力,只是“不叫他起”。
苏翁便继续说下去:“你且坐着,听我说。就说那尹平志尹捕头如何忽然那样恨你了?因为一面镜子罢。”
“那夜你去尹家借镜子——却是翻墙而过,跑到尹雪柔的闺房里借。你借来镜子做什么呢?要好生看看你自己。你或许要将自己相貌精气都画出来,因而越仔细越好。你倒不用皱眉。画派么。从前也是个兴盛的流派。老头子不是画圣,可也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
“只是说你有这样那那样的神通,如何偏要用镜子的?你要借镜子也罢,如何偏要去尹家姑娘那里借?你明明晓得那时九公子就在渭城的天上转来转去可能看到你……你却非要去了。”
老人微微摇头,看李云心:“你实则是将那九公子引去了尹家,叫他将尹雪柔活吃了吧。那尹家的尹捕头极爱他的侄女,将此事算到你的头上,因此才与你反目、杀了乞丐、将那副重要的画作送进知府衙门里。李云心,你说是不是?”
李云心不说话,只微微笑着看老人——这似乎也的确是他目前为止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苏翁见他不言语,就叹一口气。
“你当我是要指责你这个——却是错了。我今日要问你的,乃是你的心魔。”
“李云心,你当日在洞庭湖边同白阎君说你做的那些事问心无愧,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你是人魔而不是妖魔——你对这尹雪柔当真是问心无愧的么?”
“你这计里尹平志是个不好变化的角色,因此必须叫他来反目。你若当真是个人魔、凶残的性子,只去尹家杀了尹雪柔便是,又何必假借九公子之手?”
他又说了这些,李云心终于皱眉一哼:“你不是画圣,管我这么多屁事做甚。那道统的修士杀起平民来和妖魔有多少区别?真需要杀,更不眨眼——怎么倒不去教训他们?你当我是个面薄耳软的么?!”
老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可知你与他们的差别在哪里么?”
他拾起一根筷子轻轻敲打酒杯边沿:“道统的修士们杀人从不心慈手软,是因为没有心慈手软的必要。他们渡劫、忘情,在心里就并不在意那些世俗人的死活。他们要杀尹雪柔,径自就去了。哪怕不想被旁人知晓,也自有别的法子手段。”
“倒是你——你可还能记得起当时究竟是怎样的情景?”苏翁又在杯沿重重地敲了一下子。那杯是个玉杯,那箸是根银箸。两相交击,登时发出清越的金玉之声,就好像将整片洞庭之上的迷雾都驱散了。
这声音和着他的问话,竟然立时叫李云心愣在原处、瞪大眼睛,说不出话了!
看着他这样呆坐片刻,苏翁才微微叹息:“你是记不起了罢。你晓得有当日那事,但记不起细节。那是因为你用一种神异的法子将那段记忆藏了起来。你叫你自己不要去想那事,叫你自己略过那事——好不至于生出心魔来!”
他话音一落,李云心陡然暴怒。他虽然站不起只能坐着,却并不妨碍做些别的举动。
只见这渭水龙王猛地一拍桌子,那桌面登时碎裂成齑粉,就是连其上的碗盘杯盏也都一同变成细小的碎屑了!一声暴喝自他口中喷吐出来:“哪来的老泼皮——为何坏我道行?!”
他喝出这一句话,下一刻便喉头一甜,一口金灿灿的龙血喷吐出来,在空中弥散为一片金光。
但他那一击却未伤苏翁分毫。老人不动声色地也虚虚还了一掌,飘散在空中的那些碎屑立即聚拢回去,重新变成了一桌的酒菜!
“你可知你是在自掘坟墓?!”老人沉声喝他,“你将你的心魔强压下来,然后做了妖魔。以为做妖魔便不需要渡什么劫了么?哼。你若要止步于玄境,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但你若想要问情太上——早晚要道心、渡劫!你这样的性子,可想过一旦到了玄境而境界止步不前、后又埋了心魔退而不得——会是个什么下场么?!”
李云心猛地站起身来——身上的禁制不晓得何时消失了。
他站起来,撸了袖子,看着竟是要像市井间的莽汉一般与苏翁搏斗。但想了想似乎又自知全然不是那老人的对手,索性一脚踢在面前的凳上,将那凳子踢得在屋内转了几遭而后冲破窗纸,飞到屋外去了。
屋外李善听到声音,忙跑来问“大王可有什么事”。李云心劈头便骂:“给老子滚远些!”
李善登时不说话、跑远了。
然后他在屋子里一股气地胡乱踢打,闹了一刻钟才停下来,猛地转头瞪眼看着苏翁,伸手指他:“老王八蛋你是白阎君还是黑阎君?!不然怎么知道这些事!?”
苏翁还是不怒。他稳坐在桌前只看李云心发疯。同他对视了一会道:“你也猜错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李云心愤怒地看着他,“和我讲道理?道理我懂得多,用不着你来说。”
老人微微一笑:“我知道眼下是坏了你的道行。你做那件事心中有愧,却只是镇压了。如今我帮你翻检出来,你心思躁动念头不净,境界修为也都不稳。但你要晓得此刻这天下间,没有比洞庭更安全的场所了。你不在此刻除了你的心魔,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么?”
“你对那尹雪柔有愧,便说你心里还有情。可你又自诩无情——其实是不懂情。那些情你不懂,就只当是不存在。真遇到了尹雪柔那样的事,你偏生狠不下心。”
“你看不起道统的人,那么眼下该晓得了——道统传承千万载的修行法门是自有其玄妙之处的。你也该晓得为何人修不愿做阴神——你就是绝好的例子。你成了阴神却还有人心。道统的无情和妖魔的无情你都学不来,天下间可还有比你更尴尬的了么!”
李云心的胸膛激烈地起伏。他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一样恶狠狠盯着苏翁,在他说完之后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好。就算你说得都有理。就算你是为我好——我也不问你是谁——你想叫我怎么办?像道统那些人一样渡劫?”
他猛地将手往西边一指:“洞庭禁制外面一群王八蛋守着老子,偏觉得老子能搞得定这禁制可就是不放他们进来。在这种时候我去渡劫么?”
“然后我渡这劫渡那劫——渡到和那群王八蛋一个样子。”李云心摊手,“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苏翁听他这话便笑了:“是呀。无甚区别的。所以你不想渡劫,我也不想你渡劫。我今日只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从前是人,如今是妖魔。但在我这里‘人’这个东西,不看肉身,也不看出身。有七情六欲的才是人,缺了多了,都不算什么人。”
“道统的修士在我这里也不算是人——我说的做人可不是他们说的做人。”
“你有心机,肯动脑,能下手,是好事。但老头子更希望你以后做事想一想将来。现在世上的人,多不喜正道。口中说的是道德仁义,做事却是另外的光景。放在世俗里我也晓得——你行事正直迂腐,自然有投机取巧之人将你踩下去。你要说天道昭彰终有报?在如今这世道,便是屁话了。”
“世人信仰洞天流派的神仙,信仰天庭的天人——可谁晓得都是什么东西、做什么勾当。”
“可落在了修行处,便大不同。天道,在世俗中没有,在修行人这里却是有的。”苏翁说着这些话便站起身。踱步到窗口将后背让给李云心,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暴起发难。
“譬如你那事。你如同道统的修士、妖魔一般,杀死一个尹雪柔问心无愧也就罢了。但你偏偏有愧。你有愧,这天道便是在你的心中了。因而天道就饶不过你——你便有心魔。”
“你这性子倘若真想修行,妖魔的行事你学不得,修士的行事你也学不得——你要有自己的行事法子。你心中有愧、不适了,这事就不要去做。放浪形骸放纵天性都可以,但必须你觉得坦荡光明了,才去做。如此才天道昭彰,如此,你才有可能问情太上呀。”
李云心听他说了这许多,面上更加镇定下来。他负手而立站在月色中盯着苏翁的肩头看,并且微微冷笑一声:“阁下所说的天道,我听着也和世俗中的情况没什么区别。天道倘若在我心中如何呢?譬如我与修士同杀一人。我不忍,便饶了他。那修士没有半点慈悲,径自杀了,取一件天才地宝。再炼化成法宝将我斩杀了——我心中天道有何用?不过叫我快死罢了。”
“还不如我埋着心魔往前走,或许云开月明,自有一片豁然天地。”
老人转过了身。他的面目就隐藏在阴影中,只被身后的月色镀上一层冷光。
李云心听到他更加低沉的声音:“当初你在洞庭边君山外,与那白阎君说了一番世间因果报应的道理。你便以为这世上真无天道了么?天道能被你瞧见,还算什么天道呢?”
“天道是无形的。说它是个什么东西、理念、学说,甚至玄之又玄的缘果,都是狭隘罢了。倘若你能说得出、辨得明,那就不是道。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叫你之后行事问心无愧。无论你是真无愧还是假无愧——日后天道循环报应来了的时候,你就知我今日着实是想要渡你的了。”
李云心忽然皱起眉,敏锐地觉察到老者话语当中别有的深意。
他甚至顾不得发怒了,只踏前一步倾身追问:“你是指什么?报应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会当月下逢
但老人在黑暗中摇头笑了笑:“此前本说一月后走了走了,如今却出了些变故。那老头子这就走了罢。只是你要晓得——报应会有,天道也有。你立身天地间不求胸怀天下,但也要活得坦荡。”
“有一件事你也要晓得。”老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云心,“有些人,或许有这样的错觉——这世间种种事,偏偏都如他的意。逢凶必化吉,因祸必得福,仿佛这世间的气运都在他那里。于是境界高了些、眼界高了些……”
“便觉得自己是上天、命运选定的人。”
“可很多时候事情没那样简单。你得到的运势未必是运势。你也是喜欢做局的人,该了解在你局中人的想法。运势这东西或许是别人给的。既然能给,也就能拿走。近前就有个例子——那凌空子,难道不是天之骄子么?她从前的骄傲,不会比你此时少。”
“你是说有人在帮我。”李云心立即说道,“这一点我知道。但为什么。道统妖魔共济会,想要我做什么?”
他的话说得急促,一句接一句地撵着。
因为看到这老人的身体渐渐佝偻下来,像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但老人已回不了他的话——他像是一株枯萎的树。
在李云心说出另一句话之前这老人软软地倒下来,再没有之前的神通、气势。
李云心及时地上前一步将双臂插入他的肋下、托住了。只问:“你是真死了,还是化身?”
老人努力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白发失去光泽,变成干枯的死灰色。他皮肤也开始干瘪,仿佛被风干过的鱼。
李云心读懂了他眼中的一点含义——他所问的两个假设皆不在选项中。这老人既不是真死,亦非化身。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选项。
两息之后他搀扶不住苏翁了。老人的身体干燥再干燥,变成一堆飞灰,纷纷扬扬地消失在这夜色里。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李云心看到有一道金光自从尘雾间直射天空。但此刻月色皎洁,且他心里惊诧,便是看岔了也未可知。
再过一刻钟,尘雾散去。
这屋子里只余他一人,站在满地的月光中。
苏翁在时李云心显得无力而暴躁——他被那老者困住,只得服服帖帖地听教诲。
眼下苏翁不在了,李云心的脸上还是方才那惶恐又疑虑的表情。他运了神通查探是否可能存在些什么高明的布置、阵法。又运足了耳力听山上山下的声音。在做完这一切、确信神秘的苏翁是的的确确消失不见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原本惶恐焦虑的神色从脸上消失。他变得平静。甚至在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能够看得懂他这微笑的人此刻不在身边。于是他这笑就只给月光看了。
俄顷,他转身坐到桌边,拾起银箸吃了些东西。
这紫薇宫建在洞庭君山之上。虽然瑰丽幽静,但远离俗世。而这意味着要么有一个庞大的后勤团队供应这里所需的一切,要么就在空旷而宽广的华美宫殿里生生捱着。
眼下显然属于后一种情况。李云心不晓得这些日子里红娘子如何解决口腹之欲——洞庭君走的时候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兵将,就连此前他看到的那些白白软软的侍女都不见了。因而厨子必然也没有。
苏翁这些日子的饮食便是他自己操持的。
倒不是说他要挽起袖子下厨与油盐为伴。他是有“龙宫”的。他从前和刘老道都好吃,有时候也上街上去溜达。李云心在这个世界对银钱没什么特别的概念——从前在父母身边时必定是不缺的。后来去了龙王庙有了香火进项,两人又不用买脂粉,也不好穿衣裳。更不需攒了置田买地,因此都吃进嘴巴里了。
吃到哪里觉得美味,便吩咐额外另备一席——他全收进他的折扇里。
那扇中的空间存储食物不会腐坏,放进去是什么样儿,取出来还是什么样儿。
后来他去废宫门前见那鬼将第五伯鱼时吃的青李子,也是从折扇当中取出来的。
这些日子就在吃存货。木南居的席面在渭城里不算顶尖,但却是最受欢迎的。苏翁吃着也喜欢——而眼下这席是他扇中的最后一点了。他略将自己的肚子填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晓得还要困多久。可也总不能餐风饮露。理论上可行,然而很多时候人想要吃东西并非是觉得饿。他已身处一个不大乐观的环境中,倘若再没了其他的乐趣,那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便是,李云心在苏翁“死去”之后沉默地坐在桌边的时候……
所担心的事情。
他用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想这些事,就仿佛此前苏翁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过眼的云烟。
而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李云心抬眼看,是红娘子一只手搭在门边用眼神探寻他。他就随意地问:“吃过了没有?”
红娘子便款款走进来,眼神在屋中扫了一气:“方才好大的动静。我听了一些话……你们倒是说得玄妙。苏翁这是,去了?”
她并没有吃点什么的意思。李云心就不请她落座。想了想,道:“不晓得真死假死。但走了好。他在这里我心不安。”
说完之后又吃喝一番,红娘子便始终立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屋中没有火烛,只有李云心吃菜喝酒的声音。这红娘子这般待了好一会儿李云心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便终于忍不住又开口:“我听你们说……尹姑娘。略听了些,大致理清脉络。是说李郎你将她害了,引九哥出手……当真如此么?”
李云心这才抬头看她。想了想,停箸不食:“你也会关心这种事么?”
红娘子用双手绞住衣襟,竟显露出小女儿之态来,执拗地说:“我就是想要知道。”
李云心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笑着说:“是假的。只是我故意留个破绽,好叫自以为聪明的有心人认为那是我的心魔。你看,也骗到了他——意味着还会骗到别人。”
听了他这说辞,红娘子愣半晌。
好一会儿才道:“那……那……倘若是你故意留的破绽,怎的这就对我说了?”
李云心微笑着不说话。
这红娘子看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表情当中分辨出真假。但谁又能有从李云心的脸上看进心里的本领呢?
她最终作罢,只幽幽道:“你说得这般轻巧,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这态度——叫别人看见了只怕也会有一样的想法。但要是换个念头来想……也许你正是觉得这样说出来别人是不会信的,才这般说了。”
李云心站起身走到窗边,轻出一口气:“信不信又如何。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无愧于心这种事……啊,谁都会说的。只看怎样做。”
他说着声音便渐渐低沉,似是自己的话语勾起自己心中的沉思,又引发感触。
但很快重新抬头:“明天我要做两件事。一是这宫里很冷清,没人服侍。正巧湖里有些人活得腻味,我就去捉了来,看能不能找到个好厨子——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菜式?”
红娘子不晓得他这是玩笑话还是正经话,因而不好作答。
李云心就又道:“不过也难说。那些东西喜欢血食。水底又不好生火,谁知道会是什么怪口味。那还有另一件事——这个苏翁之前跟我说有法子打开禁制,但人又没了。我想他这种人应该不大喜欢吹牛。也许这两天有大变故。如果什么时候情况不妙杀个血流成河,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红娘子欲言又止,李云心立即挥挥手,打断她:“不要提你的事。杀你出湖太麻烦。”
也不晓得他的哪句话触动这红娘子的心弦——美人一双明眸中忽然蒙上雾气,哀哀切切地又叫了声“李郎”。
李云心瞧她这样子,终是叹了口气:“我就不清楚你一个妖魔,怎么是这么个秉性。现在随便来一个人看到这情景,哦,那一定要骂我——渣男。说你这样深情我却不理会,实在坏透了。”
“但是今天我比较激动,那我们说说这件事——你坐下。”
李云心指了指桌边的矮凳。红娘子眨眨眼,坐下了。
李云心就叹道:“当初我和你爹是敌人。所以我对敌人以及敌人的帮手施展一些计谋,好获取的我的利益。结果不小心招惹到你——而不是你在路边好好地走着,我跳出来骗财骗色骗感情。虽然终究不很磊落,然而是两码事。”
“这些日子你又总想搞清楚——我喜不喜欢你,心里有没有你。”李云心笑了笑,“姑娘,眼下春光明媚万世太平,或许我还挺喜欢这种被人关心在意的感觉但问题是——外面有一群人想要搞死我的哦。”
“所以在这种关头——我每天想着怎么保命,你每天想着试探我爱不爱你。这么说吧……哪怕原本爱你,眼下也没法儿爱你了。我若真要爱一个人——我此前说过的——得是一个让我也觉得有趣惊诧的人。这人与我同步且互补。她是我的伴侣、队友,而不是来叫我分心的。”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红娘子便不哭了。
李云心又想了想,无奈地摊手:“还有一层,你可以仔细想一想。”
“你当初觉得我还算是个好人。然后跑来告诉我,杀了你就可以出湖。抛开你我主观情感想一想这件事的性质——这不单单是一个别扭小姑娘跑来拿捏折磨人,而是……想要我再有一个心魔。”
“修行是一件大事,小姑娘。”李云心微微俯身看她,“其他人敢这样搞我,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他说完这话便腾云驾雾自窗口飞了出去——留那红娘子独自一人怔怔地坐在屋内。
却说这李云心贴着湖面疾驰了一会儿,便看到身下水中有一条白色浪线趋近过来。他晓得那是李善。李善是个水族的化境妖魔,但不得道法,不像修行人有飞天遁地的神通。只是入了水速度奇快,比他腾云驾雾而行也不逞多让。
李云心心中另有些计较,便想早早了结了湖中水族的事情。
见李善从水面冒了头就虚虚一抓带他上了云头,问:“怎么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白鳝精忙开了口——神色有些慌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大事不妙”之类的话。但看了看李云心忙将那话咽回去了,只强作镇定,道:“大、大王啊……湖外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呀!”
李云心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神色如常地问:“龙子?”
显然不是——李善昏头昏脑地没听分明李云心说了什么,只继续说道:“乃是那金翅大鹏王的义女、唤作白云心的大妖魔呀!”
他以为说了这些话自家龙王脸上总得有些松动。却不知他家龙王虚境时就与那可怕的白云心交过手——已是“老朋友”了。
因而李云心倒是懒洋洋地笑了笑:“哦,她呀。她又是来做什么了?”
李善刚寻到这个新主子,觉得自己比洞庭君在的时候更受重用。因此很想好好“做出一番大事业”——竟真就担心这位龙王搞不明事理,将自己的前途葬送了。便忙道:“大王有所不知——那白云心身边有一个侍女,是极受她宠爱的。据说说什么话来,那白云心都听进心里去。这可真真是了不得……说是侍女,但比姐妹又差在哪里了?可大王可知那侍女是谁?”
“——便是湖中铸鼎谷那只老王八精的女儿呀!”李善说道这里,又怕又恨地叹口气,“如今那白云心来了洞庭,为的便是湖中大虫的虫肉一事——她为她那义父来取肉嘛!先前咱们只道那女子进不来,便由着那些家伙折腾,想他们聚集到了一处倒更省力些。可如今啊……大王呀……”
李善说到这里声音都稍微有些发颤:“那白云心入湖中来了呀!”
这话一说完。原本还波澜不惊的李云心一把就揪住了他、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喝问:“进来了?!”
“她怎么进来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好朋友
李善就觉得自家大王此刻的反应算是有了个正经样子。忙道:“小的也不清楚呀——但想来是那些境界高深的妖魔自有什么法子,大概这禁制是拦不住的吧!”
说到这里又看看李云心——但他自然是看不到的,只能做样子:“大王您……是怎样的境界呀?”
李云心没心思同他说这些,也没心思回应他的猜想。
“十公子”李善几乎不出洞庭,因而也只是听说过渭水龙王九公子的名声。李云心也说自己是渭水龙王,又的的确确是个真龙族,自然便将他当做九公子来看了——
听说那九公子乃是化境巅峰。收拾他们这些湖中水族是足够了,然而李善不晓得对上白云心如何……应该是没什么胜算的吧。
所以他才如此担忧惶恐,只想要找到一个法子避过眼前的大劫。他又没法子倒戈——那五位谷主早就恨死了他,如今终于找到这样的机会,岂能善罢甘休。
因而为他家大王思量再三才谏言:“……大王既是不肯说,嗯,想来也是不愿意与那白云心硬碰硬……啊,这是自然。兵法有云……”
他便开始啰啰嗦嗦地说一堆话。终归是要给他家大王一个台阶下,好叫李云心暂且带他避避风头。也许等那白云心得到了虫肉,就远走了罢——那时候再图大事。
他这样说,李云心便在这样听。
实际上全然没往心里去。他一边御风而行一边看身下的湖水,心中在想一个念头——
白云心此刻来是不是巧合。
今夜那苏翁“死掉了”。死掉之前告诉自己自有出洞庭的法子。而后白云心便闯进来。
李善说什么“境界高的自有办法”,全然是屁话。白云心是真境,他也是真境。甚至他懂画派的道法——只说技巧不说实力,不晓得比那个可怕的小美女高到哪里去了。他苦思冥想早不出轻易逃脱的办法,就意味着必然是什么他不曾了解的关窍,和境界、实力的关系不大。
况且是有先例的——洞庭君当初开启禁制,玄妙境界的昆吾子都进不来。
而后来洞庭君却跑出去了——
这意味着洞庭君与白云心都有法子。
苏翁对他说的脱困的办法,也许就应在这白云心的身上了。
他想到此处,那李善也正说到关键处:“……偶然发现的。乃是个十分隐蔽的场所。咱们暂去避一避风头。等风头过了,那白云心也必然不会久留——”
便听到李云心笑了笑:“是啊。大概不会久留。我和她还有些事纠缠不清——可得早理清了好。”
李善说得起劲,只应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啊?”
他随口应了,没想到那李云心却不是要躲避,而是要去找白云心,登时傻了眼。
李云心见他这样子也不在意,随手将他抛下云头:“你既然怕,就好生躲着罢。”
说罢驾起云雾,直往李善所说的湖妖聚集处而去。
他在夜色中飞行半个时辰,终于望见极远处有灯火。那灯火是在一个小小的岛屿上,在这洞庭湖的腹地深处。平日里自然是没有人烟的,此刻却热闹了。
说来湖中水族并不喜烟火,化作了人形也爱在水中居住。此番大抵是为那白云心才登了岸,又搞出这样的阵仗。
李云心距那岛屿一里地的时候便看到水中有密密麻麻的水族——都未化人形,却是生得肥大。想来是那些湖妖们未开化的亲族,大概都有百十年的寿命。
再往前,就看到浪头下有小妖探头探脑地瞧他。瞧了一会儿忙潜下去,大概是报信了。
但他自天空而来又腾云驾雾,谁会看不到呢?
等近那岛屿岸边的时候,他周围已被岛上的火光映得黄灿灿,仿佛裹着一团黄玉了。
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些湖妖究竟是怎样点了火、才叫火光映出一二里地的。
——竟是将整个岛屿上的林木都给点着了。那火光冲天,却被人在岸边隔了一道水墙出来。水墙将火焰与热量遮蔽在外,圈出一大片的白沙滩做“广场”。
广场用乱七八糟的金银珠宝铺就了一个台面,台面上又用珊瑚、礁石搞出一个宝座来。
一个白衣的女子就坐在那宝座上,一手拄着面颊斜倚着、懒懒地不晓得想什么。
宝座下便是群魔乱舞——凡能登陆的妖魔,也不拘生得多么稀奇古怪,都凑到一处去。不敢近那女子的身,只远远地望着。或者口中称颂不止,或者在哀求些什么,或者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者因些什么小事大打出手。粗粗一数足有数百个,真真像是一锅沸腾的浊水一般。
等李云心驾云近了,那些妖魔便齐齐地抬起了头。绝大部分是不认得李云心何人的,但应该听说了他的事——“湖中来了一个大妖魔”。又因着有那白云心撑腰,便在湖中谷主、涧主的鼓动下朝他喧闹示威——或者如同野兽一般呲牙咧嘴,或者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儿。但都不是很懂人言,亦说得狗屁不通。
李云心没心思理会他们是不是想要激怒自己,好叫自己找白云心的晦气——他上一次用这种朴素而原始的阴谋是何时都已经记不清了。只驾着云头落到宝座前的台上,盯着女子好生看了看,长出一口气。
果然是白云心。
因为落下来才看到那宝座之后还有一头黑驴。李云心初次见她时她便骑这驴——也不晓得竟是神物,还真是只是一头普普通通的驴。
白云心的身边还有个小丫鬟。李云心记得这丫鬟在三花娘娘庙外一口吃掉了剑宗修士头颅的情景。
李善说这丫鬟是湖中蛤王之女。但如今看她因为跟在白云心的身边,修为似乎比她老子还要高——秒杀一位全神戒备的剑宗修士,可不是随便什么妖魔都做得来的。
他就放了心——只怕是李善听岔了消息。
于是笑一笑,踏前几步、走到距离白云心五步处停下来。
此刻湖妖们都已围拢来了——那五位谷主在前,十几位涧主在后。更往后是那些成了人形的小妖,鼓噪不休、跳得老高,想要看看好戏。
敖王便指了李云心,同白云心道:“大王可看见了,便是他了!来我湖中就搅了个天翻地覆,只说要收拢了这洞庭。小的便差遣人去问他,说这洞庭是何地呀?乃是那金翅大鹏王的渔场呀!他何德何能,收这洞庭?!”
“岂知这狂妄之徒却道……道……道……”
他前面一番话说得利索极了,当真是滔滔不绝、能言善辩。可到了第二段便结巴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但就是想不起该说什么。一边那赤蛇王急得直咳,可也不见效。索性将敖王拉去一边了替他说:“他却说道,白云心又什么东西?哪怕是她来了,也叫她有来无回、剥皮抽筋、拔了羽毛做扇子、拿细腿做鼓槌儿——”
敖王忙拉她,只怕惹得白云心迁怒了。这赤蛇王却说得上瘾,挨个地去问其他三洞主“是不是”。
那老王八见他女儿也在的,只觉得有倚仗。若不是因为口舌不灵便,这些话就都是他说了。忙不迭地点头,又添油加醋几句。
唯有长折谷的蛤王倒是机灵些。只嗯嗯啊啊地应了,并不发表什么言论,装作系自己大袍上的腰带。蛇精平日也不喜他,便一个劲儿地追问着不放。那蛤王却仍不说,只将腰带越系越高——快系到胸口去了。
蛇精便狠狠地瞧他一眼、在心中啐一口,又转头添油加醋地说。
那敖王没说上几句话,蛇精说话则快得很——折腾了这一番,统共也没有过去太多的时间。
便看到李云心落地、行走几步,朝白云心作了个揖:“先要多谢你。”
众妖聒噪,并听不清他说些了什么,但只看见他的动作。因而更晓得这妖魔是畏惧白云心的,闹得更欢。
白云心先前懒懒的,此刻等到了想要见的人,终是精神了些。于是在“宝座”上坐正了,冷冷地盯着李云心瞧一会,道:“你不用谢我。我并非助你,只是助鬼帝。我从前欠他一诺,如今还清了。那么现在——”
“现在该说我俩的事情了。”李云心放下手、直起身,“抱歉,我把你的九公子搞死了。但这事很为难——我不搞死他,他早晚要搞死我。如今他死了我变成他——你喜欢的肉身和灵魂都还在。如果是我死了,你就要痛失一爱了。”
白云心本有满腔的话要责问他,如今他却这般说,“恬不知耻”地全堵住了。她头一次见到这种人,一时间瞪大眼睛,微微愣了片刻。
她身边那小丫鬟倒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凑到白云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看起来倒像是一对人间的主仆。
可先前李、白二人对答,众妖虽听不清,却只觉得并不是在说什么好话。因而心中更得意。到如今见丫鬟这举动,一时间就愣住了——声音稀稀拉拉地消停一会儿,终于听到李云心在说什么。
却见他随意地慢慢走到白云心身边,捡起她宝座上的几个小玩意儿看看,又随手抛了。一边抛,一边像散步似地绕着她说:“到了如今事情就更好办了。你看,我是这么觉得的——你在世俗中走来走去,还要模仿世俗人的做派。可见你空虚寂寞,也很冷。我瞧你也是个有趣的人,一定也觉得天底下没几个配得上与你做朋友的。譬如说这些蠢货——”
李云心抬手指了指那一群越发安静的妖魔:“他们都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却不知道在你我眼中愚蠢透顶。你为了找我来由着他们聚到此,又忍受他们聒噪这么久,我看了都心疼。”
他说了这些话走到白云心的身边,叹口气,柔声道:“何必这么糟践自己。听听那蛇精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偏自己还得意洋洋。也不说这些吧,还说咱俩的事情——如今我是真境了。”
妖魔们听他说话、又看见白云心并不愤怒,也没什么动作,已经慢慢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到此刻再听李云心说他自己是“真境”——晓得这意味着什么的,竟是都呆住了!
到此刻再蠢的妖魔也明白这李云心似乎与那白云心从前有过交往——可这种事谁能晓得?!
“我是真境,你也是真境。这时候我不很怕你,就觉得和你做朋友也不错。”李云心看着她——可此白云心脸上木木的。不晓得是懒得做表情,还是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李云心觉得是后者,“从前九公子要和我做朋友,但其实只要将我当玩物。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很可悲——这叫阶级的局限性。”
“到如今我不再是玩物了,终于可以这样同你说话……”李云心说到此处,却微微顿了顿。
有几句话他本来要脱口而出——就像他从前对凌空子说、对红娘子说那样。
然而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股闷闷的浊气,生生将那话压在喉咙里了。
便得了这个空,丫鬟见自家小姐不说话,忙替着说了——用妖魔所特有的那种可怕的天真、单纯的表情看李云心,笑嘻嘻道:“这样说来你辛辛苦苦做这些事,就只是为了能配得上我家小姐、同她做朋友?”
在从前时候李云心大概也会很平静地接口,然后说出许许多多哄骗的甜蜜话儿来。他甚至可以试着用这里的环境做些“好事”——水墙之后的火光明明暗暗,最最适合用言语惑乱心神了。
然而他继续愣了两息的时间,才笑着叹口气:“倒不是。情势所迫而已。我从前可是人,哪里敢巴巴地去和妖魔交朋友?”
丫鬟听了他这话,撅起嘴。
李云心却觉得胸中那一口浊气顺下去了——舒服很多。
“现在我还是妖魔。”白云心从宝座上站起身走出两步,转过身看着李云心。
“我也是了。”李云心笑着摊手,“妖魔之躯人的脑子——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朋友。况且如今天下要大乱,多个朋友多条路。”
白云心不说话,像只鸟儿一样歪着脑袋审视他,像是在做决定。
李云心为她做出了决定。他宠溺地笑笑:“没什么好害羞的。第一面你就喜欢我,后来得知我杀了九公子,却又帮了我——你是还诺,但帮他未必不可以杀掉我。你早就不生我的气了。而如今这情况也最合你意,你只是心里闹着小别扭,倒真很像个闺阁里的小姐。我瞧着也有趣。”
“况且你帮我将这些妖魔聚拢到一起——一则可以说吓唬吓唬我,二则也是在使着小性儿对我示好……你们这些个小姑娘的小心思。真是叫人喜欢极了。”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再向前走两步,随手一挥。
真境大妖所发出的、雄浑无匹的妖力嗡地一声便刺入人群——当先是那赤蛇王,眨眼就变成一蓬血雾。而后是她身后的一群小妖,更是不晓得都发生了什么……便哗啦啦地铺了满地。
一句话的功夫,妖魔当中就被李云心一击犁开一道血路……而他那边连看都不看,就只对白云心温和地笑着摇头:“她刚才说你好多坏话。我不喜欢。”
白云心歪着头看看那群吓傻了的妖魔、看看那血路、又看看李云心。
沉默一会儿,终于自脸上露出淡淡的,却美得如梦似幻的微笑:“我也不喜欢。”
“那我就都杀了。”
“你且快些。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李云心露齿一笑:“乖。很快的。”
然后他袍袖狂舞,铺天盖地地朝那群妖魔扑了过去!(未完待续。)
收容了一位名媛,帮作者晚上请下假
作者买菜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一只三花猫。
其实近日作者早有预感了。
家里的警长仙子最近几天一直似有所感,常常向外张望——
果然,是三花娘娘到了。
三花娘娘似乎是散功重修,现在化作两月大小的模样。
也不晓得转世之后吃了什么苦,身上还有虱子和跳蚤。
所以今天要给家里彻底消一下毒,然后给她洗澡,驱虫。
再等两天会,可能传给黑喵的。
……啊,没想到你们这么体谅作者。
竟然一边看这个请假条一边说些什么“理解理解、作者不要太辛苦”之类的话。
作者看起来很感动。
谢谢大家哈。
啊哈哈哈哈……
(吗的。现在家里有两个妖艳贱货了。)
(这家吃枣药丸。)
——键盘子.代笔。(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白云之心
群妖从前只晓得这李云心修为高些,却没什么切实的概念。而今晓得是真境了,又见他抬手便斩杀赤蛇王,才意识到那该有多么的可怕——那是超出了他们认知的强大。
因而在略微一愣之后当即作鸟兽散,只有那长折谷的谷主、赤焰朱蛤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作壁上观。
这举动保住了他自己的命。群妖逃散,却逃不过真境大妖魔的掌控。那李云心在半空中一挥袍袖,便有数十道妖力直奔几个有名有姓的大妖魔去。在这样的境界差距之下也无论什么技巧、心机。他那妖力触着即死挨着即亡,只两息的功夫,那些个甚么谷主、涧主便统统被他扑杀个一干二净,那些小妖魔也都下饺子一样入了水,扑腾一番之后消失不见了。
一刻钟之前这岛屿上还一片灿烂、热闹非凡。到如今也是灿烂。但二字得分开说——火光灿然,一地烂肉。白沙滩已被染成赤沙滩,湖水也都变了色。仍站立着的只有五个人——白云心主仆、李云心,以及蛤王、白云心那丫鬟的生父,千年的鳖精。
这湖中的二位谷主平日里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手底下妖命、人命无数。但可曾见过这么个杀法儿?李云心本领高强,又不是妖身妖心,杀死妖魔来自是心狠手辣,半点儿迟疑也无。
放过了蛤王是因为他此前态度与众不同,放过了鳖精则是因为白云心那侍女。
李云心从空中落下,将脚底下的血肉踩得“噗叽噗叽”作响,一路走到蛤王近前低头看他。
这蛤王此刻虽说不上面不改色,但看着也不是十分慌乱。倒略抬头与李云心对视,道:“他们自取死,我不得不从。但只是摇旗呐喊罢了,算不得死罪。”
“所以看着你就像聪明人。”李云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侧了身去看白云心的小丫鬟,“小姑娘,你爸爸怎么办?”
那丫鬟也不说话,哼了一声转头不看他。
李云心见此情此景,就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在平日里他大概不会用这样血腥残暴的手段,将这沙滩血洗了。但在平日里他也不会将其他的妖王全杀了,只留这两个。
是因为此前苏翁在紫薇宫中与他说了那些话——虽然真实情况、真实心思或许与苏翁所知晓的有出入,但仍对李云心有些触动。
杀了众妖是因为心中激动起伏,独留这二人也是因为激动起伏。但如今来看……妖魔似乎是真无情。
但他们的无情只是相较世俗人的“情”而言——道统的修士们大概不在此列吧。他出于某种心思留这鳖精一命,却不知道这样的机会对于这鳖精来说意味着什么。
丫鬟不理那老物,鳖精也不像人那样恼怒。反倒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拿眼睛在李云心身上瞟来瞟去。这眼神里满是讨好又担忧的意味,偏生出现在一张沟沟壑壑的脸上——李云心瞧他这样子没来由地心中一阵烦闷,便喝道:“出来罢!”
话音一落,血海似的湖水中陡然钻出一个妖魔来。正是此前被李云心抛下了云头的李善。
这妖魔当时落了水却没有走,一直跟在李云心身后往这小岛来。虽说此前未露面——但竟没有逃命。这对于一个妖魔来说似乎已算得上莫大的忠诚与勇气了。
李云心也不管这妖魔看着如何、心思如何。只道:“你们三个既然从前是老交情,就由着你好好调教他们两个——这湖里还有些什么小事都一并处理了。我只要一个服帖的洞庭——哪里出乱子,就想一想今天这血海。”
李善见自家大王不怪罪他,心中欢喜自不必说,唯唯连声。而后竖起一对看不见的眼睛,凶狠地呼喝着二妖往湖中去了。
红色的沙滩上便只剩下三个人——三个妖魔。
此前白云心一直坐在那宝座上看李云心做事、说话。到这时才开口。
但她的声音与从前不同。变得更有“人味儿”了。此前的白云心像是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你听她说话、看她做事和常人无异,但说不好下一刻是不是就会露齿獠牙利齿、抬手将你抹杀了。
但如今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柔和,仿佛心里的波澜与怒涛被抚平许多,又像是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只懒懒地看这世间了。
“他们两个并不简单。你该同他们好好说说话。”白云心看着李云心,眼眸里有某种奇异的神采,“当初知道你也不简单,但没想到这样不简单。只是……也无趣了。”
李云心略想了想她的话:“你是说他们两个可能和这湖里的龙魂有牵连?”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能是因为什么事——让白云心这样一个真境的妖魔觉得“不简单”。
“是。但你倒不用在意的,你很快也不要担心这件事了。”她说到此处,再停顿下来歪着头看李云心。
李云心意识到这喜怒无常的真境妖魔心中似乎藏着些别的事情,就静静地等待着——大概是与那句“你也无趣了”有关吧。
小丫鬟侍立在白云心身边,衬着火光不说话。
小黑驴在宝座之后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低头抽动鼻子在沙滩上嗅。但又没有草——嗅到些溅到它那里的血肉糊糊,用舌头舔了舔,慢慢地吃了。
然后白云心轻叹了一声:“为什么要做妖魔呢。活着不好么?”
李云心略想了想:“出了什么事?”
白云心站起了身。她的真身或许是鹤——本以纤细优雅知名。因此她的人形身量也长些。她穿白裙在满是血污的沙滩上慢慢踱步、双手勾在身后低着头……看起来极像一个在夜风里散步的普通女孩子。
她这么走了几步,转头看李云心:“我是鹏王义女。你可知道。”
李云心慢慢地走过去,与她在沙滩上并肩而行:“我知道的。”
“道统与妖魔要开战。”白云心微微侧脸看李云心。携着血腥气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一缕细发略过唇边。这令她看起来有些颓废与迷离的美——但眼眸是灼灼发亮的。
“道统的人在渭城外布置了很多法阵。大概要用渭城里几十万人的阳气、辅以法阵,毁掉这洞庭禁制。”
“几十万人的阳气和法阵……”李云心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相当于广生玄妙境界修士的倾力一击?这种力度想要毁掉洞庭禁制,还是有些难度的吧。”
白云心仍不正面回他,而是又道:“我义父叫我来取一样东西。取到了便即刻走——因为这禁制没有你想得那样强。外面的道士布置好了……这里是守不住的。”
李云心微微一愣:“你来取龙魂?”
“是。我义父是鹏王。天下众羽之主。”白云心轻声道,“天下妖魔以真龙为尊。但我义父却不是真龙的僚属,而是盟友。妖魔与道统开战,真龙需要我义父的助力。但我义父不想参与进这件事里。所以——”
李云心想了想:“他打算做些别的事,付出些别的代价,换取自己抽身在外的超然地位。”
白云心微微一笑:“和你说话倒是不费口舌。”
李云心第一次见她这样笑——没有任何恶意的、只为释放善意或者情绪地笑。这令他觉得更加反常——这白云心心中必有其他事。
“那么你来取龙魂,好保证它不落在道统人的手中。算是帮真龙一个忙——但真龙怎么不自己来?龙子为什么不自己来?啊……想来你也不好答。”李云心皱眉,“只有这么一件事么?”
“还有的。大妖魔并不多——你现在便算是大妖魔。真龙需要更多的大妖魔。但同境界的妖魔与妖魔之间也不同——以龙族为最强。”白云心轻出一口气,“真龙需要更多的龙族。”
李云心停住脚步。略沉默一会儿才道:“你不要告诉我……妖魔里也有和亲、联姻这种事?”
白云心转过身看他:“为什么没有呢。”
“你和真龙?”
“和龙子。”
李云心略沉默一会儿,道:“谁?”
“不是你。”白云心笑起来,“你此前说当我是好朋友,我知道你说的是鬼话。我又不是那红娘子之流,那样容易就被哄骗了。第一次你怕我杀你,第二次是你要用我。而今大概你要问我怎样才能出入洞庭——这些事我义父与我细细说了,我想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
“而今我来只是告诉你如何出洞庭。此前觉得你有趣,而今虽然无趣了,但终究是为我解过闷儿的。”
白云心说完这话,忽地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这令李云心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林中见到白云心的样子。
耳语之后温软的气息犹存。这白云心便一句话都不多说,挥袖卷了妖风,携着她那毛驴直往天上去了。
那几句话,是告诉他如何出洞庭。法子简单,只是他初为妖魔无人告知他。
李云心站在原地呆立一会儿,那小丫鬟却还没走。看样子有些话欲言又止,似乎站在原地想说又不晓得该不该说——忽而看看李云心、忽而看看她家小姐遁走的方向。如此重复了几次才略一叹气、跺脚,作势也要遁走了。
李云心便道:“请留步。”
他这话好似救命的稻草,那丫鬟如释重负地轻出一口气,站下了。
李云心踏着沙滩上的血泊走近她拱手行礼:“此前姑娘你也是救过我的。还没谢过——姑娘芳名是?”
丫鬟倒没心思与他客气。先望望白云心遁走的方向,再凑近李云心一些,瞪大了眼睛看他:“你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问你说你无趣了、为什么问你‘活着不好么’?”
李云心再拱手:“正要问这件事。”
丫鬟叹气:“唉。我听说你这个人最近在渭城很有名气,怎么这时候看这样蠢笨了。我问你,你也算见识过不少的妖魔、自己也成了妖魔——你可曾听说过哪一对大妖魔夫妇了?”
李云心略一愣,才意识到这丫鬟说的意思。这样长久以来,他的确没有听说过“妖魔夫妇”——两个妖魔成亲,生活在一处。
红娘子与那杜生算夫妇,但红娘子说阴婚成了便没有碰他——杜生实则也不算是真正的妖魔吧。
他眉头一皱,问:“没有听说过。这是因为什么?”
丫鬟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要看清他听到下面那些话之后的反应:“你知道妖魔非人。人与人婚配,有孕怀胎便生出来了。妖魔婚配——同类的妖魔那自然也有孕怀胎、父母生养。但天下间妖魔这样少,境界修为又各不相同,哪里来那么多同类、得道的妖魔了?”
“便如他是头青牛得道,她是只母狮得道。二者婚配了、化人形****——青牛的妖力精气到那母狮的体内,与母狮的妖力元阴结为珠胎……可那胎儿既不是青牛、亦不是母狮,只晓得是个妖胎,谁知道是什么来的?”
“这样的东西必与母狮的妖力相冲相撞——妖胎长得越大,它母亲就越发衰弱。等它出生落地的那一天,便是母亲身死的那一日呀!”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呀?!”
丫鬟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急起来。
因为她一边说一边看李云心——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平静,自己竟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略过一会儿,才看见李云心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哦。原来是这样子。这种事……怪不得你家小姐羞于启齿。”
丫鬟见他这样子心里先已经失望三分。听他说了这话三分再加三分,到底显露出妖魔的本性、恼怒起来。她猛地细眉倒竖:“好你个李云心!”
这样叫了一声不晓得再说什么,憋了好半天才道:“你当是我家小姐要说又不说,偏要我来说?!呸!她才不想说——是我本想你从前是人,还算个有良心的,才告诉你!”
李云心笑起来:“良心?妖魔哪里来的良心?”
这句话出口了,丫鬟终于彻底失望。她似乎想依着性子打杀李云心,但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想要破口大骂,却又觉得对这种人动怒正好被人看了笑话。心中情绪交织,竟然哭了起来。两颗豆大的眼泪滴在血泊里,一跺脚也追随她家小姐去了。
只留李云心在原地,衬着漫天的火光……渐渐皱起眉头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相见
他如此静思片刻,也不说什么话。只身形又起,乘风直往君山去了。
他在半山腰的中殿广场落下,直往西边走。广场东边是悬崖,西边是一片苍翠的林木。其间有假山亭台,人迹罕至。
走到树林中,也不急着做正事。而是从折扇里取出了些纸张以及法笔。
道统与画派都需要这两样东西,却不是离开它们就无法施展本领。平日里有些小术只需要手决、口诀便可。争斗之时也多是燃烧写好、画好的符箓。真要用纸笔的时候是战前准备时、布置法阵时。
李云心是妖魔龙身,强横无匹。平日只需要凭着蛮力便可解决许多问题,因而这些天他自己都不晓得——画派的技巧竟慢慢地要废弛了。
而今重新取出这些个东西、将纸张铺在半空中、执了法笔作画,才意识到下笔游走之间气息有些阻滞,念头运转也不如从前圆融。再细细一想,这些日子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父母传来的功法——他如今说是真境,但要论技巧,大概只与他到渭城时相当——远远超过那些化境同境界的丹青道士,可距离真境还有些距离的。
存了这样警醒自己的心思,他弄出了几张符箓。随后收起纸笔在林间漫步而行,辅以手决口诀,将符箓都祭出了。
林中并没有什么变化。树冠仍旧遮蔽天顶,看不到星月,林间也无虫鸣。但自有生生不息的灵力在树梢枝头流转,偶尔散下点点飞絮似的光芒——那是一种无论李云心还是他们父母都没有仔细研究过的常见现象。
现在,他将自己的折扇取出、以灵气悬浮在身前了。
白云心将如何出洞庭的法子告诉了他。
有些道行的妖魔几乎都会有“行宫”。在李云心看来这东西类似“储物袋”、“空间袋”。当妖魔妖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又兼有些香火愿力,便可以凝聚而出那样的一个东西——没什么定型,由着你心中最深层次的需求而来。可能有人的是一只木桶,有人的是一块顽石,有人的是一柄剑。
行宫小。法力再高强些就会变大,变成“龙宫”。
“行宫”这称呼尚可理解,但“龙宫”这称呼就令李云心有些疑惑——既然天下妖魔都有可能有这玩意,为何冠上一个龙字。
大概和真龙有什么渊源吧。
却说这龙宫既成,便可以进人了。洞庭君的红花城是这样,李云心的那柄折扇也如此。
只是其中却还有一个“关窍”。
龙宫如同一个宅院。主人进龙宫,是走“前门”。
宅院有后门——龙宫也有“后门”。
只是这后门却得自己开,而“开后门”的法子,在李云心听起来更加异乎寻常。他第一次被告知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像是被什么人搞出来的古怪“系统”。到如今这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你得进了自己的龙宫,然后选一个地点,将后门给开了。
从此之后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进了龙宫从里面的“后门”走出去,便会回到之前选择的那个地点。
然而这法子却并不能常用。据白云心说那毕竟是龙宫灵力外泄之处,倘若频繁地用了,保不准便有个龙宫坍塌的下场,得不偿失。
这件事从规则上来看清晰明白得很。但问题是……作为妖魔们的法门,它太不玄妙了。这令李云心想起了什么低级而粗糙的设定——没有任何缘由和解释,“就是如此”,且加上某些限定条件。
这件事再加上之前的某些小细节,令他常常打心底生出某种未知的恐惧。这陌生的世界当中或许隐藏有某种秘密。但就他眼下知晓的而言,那些秘密大概不是温和美好的。他不怕面对危险,但很怕不晓得可能存在的危险在何处,那令他不安。
于是他试着将心头这一点点的不安压制下去——下一刻,便从林间消失了。
他出现在自己的“龙宫”当中。
与他上一次来此地一样,这里尽是蒙蒙的雾气。从前里面还有些零碎物件、吃食。但前些日子应付苏翁都用得差不多了。李云心并不喜欢这感觉。雾气当中可以隐藏很多东西,这令他觉得自己被环伺。情况不在自己掌控当中不是什么好现象,因而他从前一直在尽力避免。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龙宫里仍是白茫茫的雾气。分不清上下左右,也没有什么界限。
但这一次进来……他倒是吃了一惊。
有东西了。
雾气中出现小小的一方天地——似是一片密林。那林中树木参天,青翠葱茏。林间点缀着各色的花草,有彩蝶飞舞。而这龙宫当中极静……还可以听得到婉转的鸟鸣。
李云心在以一种怪异的视角看那方天地——他像是一个造物者,从天顶之上俯视。
于是还可以看得到林间有空地,空地上有一座两进的院落。院子粗看很破败,庭院和瓦缝之间生着荒草。
……有些眼熟。
李云心很快意识到他的确见过那院子、到过那院子里——那不就是,当时苏翁给他看的、困着刘老道、时葵子、三花的那院落么!
竟在……他的龙宫里?!
这样的惊诧令他下意识地往那院子“行”去——这念头一动,景物便飞速拉近。下一刻,他已经站在那院外了。
而这时候他再抬头往天空看,会发现这天空当中没有太阳,但阳光却明媚。举目四望都是雾气——大概是他龙宫里的那种雾。他再抬手触摸眼前的门板,立即感觉到朽木的质感以及门上剥蚀油漆的刮擦感。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他看到生荒草的天井,以及站在天井中的两个人——
黑刀应决然瞪着眼,见了鬼似地瞧他。
刘老道注意到黑刀的眼神,慢慢转过了脸来看他,正要张口说话。
而对于这院内的人而言……
刘老道刚刚意识到此处或许有什么不妥。
黑刀刚刚从一场长达十几天的幻觉当中醒过来。他再一次想起那冒牌的“刘老道”所说过的话。(未完待续。)
对不起写不出来
我知道这样子会掉订阅。
但是对不起,写不好。
已经删改了好几次了。
这几天也不敢看书评区。
我明天……至少更2000吧。
群号292813502。(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出门走走
在那位曾经与李云心在渭城龙王庙内生活数月的老人开口说话之前,李云心已走进了门。他如同在渭城时那样——日近黄昏,他从街上推门回来。做了某些事、见了某些人。刘老道不晓得他在谋划什么,但也不问,只同他说今日香油钱添了几许、哪家的婆子来问过他是否有意中人——
他在脸上泛起笑走进院子里,盯着刘老道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长出一口气:“好。现在真是我,你也真是你。我来带你们出去了。”
他与刘老道分开不到月余,却觉得已过了很多时间。
但两人都不是喜欢将情感溢于言表的人,这令他们此刻相见时淡定从容一些,仿佛对如今的情景早有预料。
但总还有人不够淡定从容。那黑刀应决然抢身上前,瞪圆了眼睛看李云心:“我将人带来了!”
“可是又折损了一些。”他随即惋惜起来。先向李云心的身后看了看,又环视院中人,“你可知道出了一件神异之事?你是懂道法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决然的表现唐突而反常。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不似常人,倒像是练功出了岔子,或者脑子有恙。
李云心微微皱眉,看刘老道。
刘老道便上前先温言安抚应决然几句,然后同李云心简略地说了一些方才发生的事。而黑刀嫌他说得不够详细明白,很快抢过话头将他“所见”之事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他说话时候表情急切,语调迅疾,仿佛所说的那些不是话,而是些被人强行灌进他身体里的毒药——如今正要越早倒出来越好呢。
李云心认认真真地听,其间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乌苏和离离、于濛——出现在院中。
但现在的他不是在渭城中隐瞒着的身份的他。人们晓得他是妖魔或者神仙或者渭水龙王,看他的眼神中已多了三分敬四分畏。纵有许多话想说也不能就那样子走上来、作个揖,然后开口。
便如此,李云心听完应决然所说的一切。
然后伸手扣住他左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也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张符箓,啪地一声拍到应决然的脑门上——
符箓遇风自燃,但火焰转瞬即逝,只燎到几丝头发。
应决然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像是市井间的文弱书生。直到这一切发生之后他才试着挣开手退后——李云心放开了他。然后说:“有人向你的神识里种了点东西,好叫你能转述给我。如今已经帮你清除掉了,不然你会疯。你再想一想,当初那老人的相貌——是不是如此。”
他抬起手来在空中画了画,便有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出现在空气里。
应决然顾不得为这神奇的本领惊诧,只瞪眼看了看,失声道:“正是!”
李云心略沉默一会儿,轻轻点点头:“苏翁。”
隔了一会儿又说:“好大的本领。”
——苏翁将这些人送进自己的“龙宫”里,甚至还为自己的“龙宫”开了一个“后门”。
刘老道、三花,乃至应决然这些人便是从“后门”跑进来的。
这种事情就好比你晚间开门回到家里,发现家中堆满精美的礼物,同时也被开了个后门——东西没有丢甚至还有“惊喜”,可在正常人这里也就只是有“惊”无“喜”罢了。在李云心看来这种事情像是在示威。要知道一个妖魔的行宫、龙宫,可是最隐秘的所在。照理说……不该有任何人能侵入得进来的。
刘老道意识到事情或许有些不同寻常,便凑进近来低声问他“怎么了”。
李云心又想了想,只道:“被撬门了。”
此刻他已走进院子里,身后是开着的门。院中人不晓得他所说的“被撬门”是什么意思,但终究听了应决然说的话——之前应决然说那些话他们以为是这黑刀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或者产生幻觉了。而今见到李云心的态度,知道黑刀说的可能是真的。
一时间心中都有些惴惴,不晓得在这片超出了想象的世界里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但再没有什么神异的事情了。
李云心说了这句话便转身,重新从那道门里走出去。然后站在门外朝他们招手、轻声道:“出来吧。”
人们不晓得这又是为何、出去到哪里。但刘老道第一个迈开步子,踏出门去。
在院中的时候天是亮的。虽然不晓得阳光从哪里来,但至少是个艳阳天。可如今一旦踏出这道破败的院门,眼前登时一片的漆黑。刘老道下意识地抓住心哥儿地衣袖,花了一会子功夫适应这片黑暗。片刻之后发现这天地也不是全黑的——他身处一片树林中,林间叶梢有萤火虫似的光点流淌。感受到了湿润的风,风里还有些轻微的水腥气。
李云心笑了笑:“是君山。有一道禁制挡着,算安全。”
他说这话的功夫人都已经慢慢走出来,李云心就仍只对刘老道说:“君山上还有一位,红娘子。可能白云心也会到——红娘子你听我说过。一会你们沿着台阶往下走,去山角的前殿。”
“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这些想想办法。不要吃鱼,其他的随意。”
他这是在交代些事情。刘老道听了心里有点儿发慌,抓着他衣袖的手就没有放开:“心哥儿你呢?”
他们走出来再往后看,就已经看不到那院落以及天地了。林间什么都没有——实则他们是从李云心的折扇中走出来的。而此刻李云心也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抬头看看树林西边。
西边紧挨着紫薇宫中殿前的广场,他看到有人站在林边。那应该是红娘子——这湖中的公主对于这些人的到来似乎并不太在意,但当然也不十分欢迎。他与红娘子在阴暗的林中远远对视一会儿,转头对刘老道说:“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他说的声音略大,西边的人应当也听到了。于是那人慢慢走开。
然后李云心一挥手中的折扇——他凭空地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燃烧的渭城
他只说“出去看看”,大抵旁人是觉得他要去湖中、君山外看看。
但当他再次现身的时候,已经身处另一片森林之中了。十几天之前应决然与于濛一行人便是在这里被丢进雾气里,进入他的“龙宫”。
鼠精与兔精只以为那里是一个禁制,因而徘徊在外。却不晓得倘若当初也走进去了此刻便可以“团聚”。
有人将他“龙宫”的后门开到了这里——那人是“苏翁”。
“好大的本领。”李云心在这样一个深夜中再次低叹一声。
从很早以前——白阎君就对他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有些人在帮助他。但那种帮助可不完完全全是出于没来由的好意。他们更像是在给一个人或者一些人一点“条件”、“便利”,瞧瞧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苏翁也表露了同样的想法。
但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李云心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联系才能将他们聚拢到一处,更不晓得目的为何。他所能做的唯有利用那些东西尽可能地活下去、壮大自己,以期……
从一枚可能的棋子,变成可以纵观全局的决策者。
前些日子他被困在洞庭,不晓得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些危险的局面——纵有千万般谋划,可突破不了禁制也是徒劳。
而今终于脱困而出。
从前萦绕在此处的雾气已消失。李云心轻轻地踮了踮脚尖,像一个影子一般飘上枝头。他再在枝头点了点,身体便在枝叶之间跳跃上升,最终站在莽莽苍苍的森林之上。
他脚踩一片绿叶。那一片绿叶随风轻颤,他便也随风轻颤。
向南方望去,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野原林。黑暗中的森林安静地蛰伏在渭水平原上,仿佛一整片阴沉的海洋。森林中细小的声响交织为它巨大深沉的呼吸声,阴影里不晓得隐藏了多少秘密。
他再向着北方望,便看到渭城。
他只被困在洞庭二十几日,却觉得像是过了一整年。就连那渭城……
看着都觉得陌生了。
实际上也的确是陌生了。
往昔的渭城——夜晚里的渭城,虽然也会有意味着文明的灯火,可远远无法同他从前的那个世界相比。然而现在看——整个渭城,辉煌灿烂。
那座城市是如此的光明,以至于将与它相距十几里的李云心的脸庞都映得微微发红……渭城燃烧起来了。
李云心站在高大的树梢盯着那座他短暂生活了几个月的城市看一会儿,无声无息地跳下树梢。
树下出现一团薄雾,李云心隐没在薄雾之中。也就在同时,他重新出现在洞庭禁制之内、紫薇宫中殿西侧的树林里。
他随手从某处拾起他的折扇——而这时候方才被他救出来的那些人也才刚刚走上中殿的殿前广场。
……
……
总得照顾这些世俗人。因此房中的烛火被点燃。
刘老道、三花娘娘、昏睡不醒的时葵子。于濛、乌苏和离离、应决然。
他们或站或坐,都没有对这中殿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大抵是因为心中焦躁不安。李云心坐在殿中的一张案几上。
原本这案几是复古礼,当桌子用。但他现在不是很有闲情乖乖去几后跪坐着。相对于一个没有从少年时就依着那种规矩跪坐的人来说,那种姿势的确算得上某种刑罚。
大殿中宽广幽深,烛火只照亮殿中小小的一片空间,而大部分则隐藏在黑暗里。大概这些人此时候心中的情绪也是如此,因而看李云心的眼神里额外就有些惶惶之意。
李云心便叹口气,双手拄在膝头、身子微微前倾看他们,说道:“我懂。形势不是很乐观,你们不开心。”
他看看刘老道和三花,先点点头:“一直辛苦你们了。之前你们干得漂亮,我能活下来,全靠你们几个。现在警长和山鸡找不到了——活见人死见尸,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再看应决然:“没想到你真会来。只是当初没料到之后还出了这么多事,结果渭城完蛋了——没了渭城,你们有没有兴趣做水贼?”
应决然不晓得他们这话是当真还是玩笑,一时间不晓得如何接口。他见识过李云心的本领,此刻又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觉得富丽堂皇堪比帝王宫殿——虽然他也没有见识过帝王宫殿——于是心中惴惴,更不清楚对方说的“渭城完蛋了”究竟是何意。
然后看到李云心又对于濛拱手:“于公子。我们也算是有缘。有个消息——刚才我看到渭城被点着了。”
于濛和乌苏离离愣了愣。听到李云心又说:“不是起火,是被点着了。你知道的,连城墙都烧起来——大概是道统的臭道士在搞什么阵法,顺便把渭城祭炼了。这些人……啊,做的事连我都比不上。”
不知道于濛是怎样的想法,但乌苏和离离倒先是心头一惊,随后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感觉了。
虽说像于家这样的超级大家族,不可能所有人都住在渭城、在其他的国度、城市都会有分支。但主家已亡了,余下的大抵也算不得于家。自立的自立,完蛋的完蛋——他家少爷的那个“于家”算是真的没了。
但渭城终究是她们生长的地方。忽然听到李云心说城毁了,两个小姑娘只觉得心里微微发苦,一时间想起多少少年时在城中扑蝶弄花的美好事来。
倒是乌苏先叹口气:“唉。可恨当晚那些人——”
李云心已经晓得城中发生的事情。听她这样说知道是想说“可恨于家完蛋了渭城完蛋了倒是当晚的那人没有遭到报应”。他便笑了笑:“倒不用恨。他们也已经死了。”
“我向城中看,看见冲天的怨气变成灵气。不死伤十几几十万人,搞不出那么大的阵仗。”他看看两个小姑娘,又看看于濛,“你们恨的那些人也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于濛的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讶色:“你是说……怎么会?”
乌苏和离离愣得更久些。等她家少爷说完了话才惊叫出声:“怎么会?!”
想了想:“这种事情他们不怕吗?!”
李云心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倒是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步。然后才问:“于公子,事情到了这一步,今后有什么打算。”
于濛一直是个精神不振的模样,看着对什么都没兴趣,同李云心初见时候全是两个人。到此刻听见李云心问他话才慢慢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想知道,当天在路边救了你,之后带你进了城——你是不是存心害我们家的。”
李云心想了想:“我不是存心害你们家的。”
乌苏和离离皱眉,要追问。但李云心已经继续说道:“譬如你们家经商,卖布。你们要去珲城搞垄断,于是先要兼并几家大铺子,然后放低价让小铺子或者破产,或者来投。最终事情做成了,可能还发一发善心救济一下那些破产的商人,好不叫说把人逼上绝路——对于那些小商户来说,也不算存心害他们罢。”
他看着于濛:“你该知道,如果你们做事的时候又想着他们怎么活,他们今后吃穿什么,是做不成事的。”
乌苏和离离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紧,再要质问他,却听他还在说话——甚至笑了笑:“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在这个例子里,于家就是我。你们搞垄断,就是我要在渭城里做的事。可是你们家……却够不上那些小商铺。”
“你们呢……则是那些小商铺破产之后,依靠着他们活着的,更小的贩夫走卒。我可能明确知道小铺子会落个什么下场,但是抱歉……真的不知道那些贩夫走卒会怎样。”
他叹了一口气:“你们有时候会说‘神仙中事’……你们现在就是搅进神仙中事来了。”
离离终于说出了话——在沉默一会之后:“可是……那是我们家呀……”
李云心点点头:“我懂的。毕竟那里是你们的家园。路边随便杀死一个贼,他对于很多人而言也是极度重要的人物。细细看,每一个人都是重要的、活生生的——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但问题是……你们还是没有搞清楚‘神仙中事’是什么意思。”
常人大概都很难跟得上李云心的思路,因而于濛和两个姑娘都没有立即说话。
反倒那应决然忍不住开口:“哼。平日索拿那些苦命的人倒是能吏。到了这时候——难道就不管了么。”
李云心在原地踱了两步,站定了,看着这四个世俗人慢慢说道:“可能难理解,但我给你们说一说吧。”
“依你们所言,道统的道士来你们家时,你家老爷去迎。那时候还在想着……如何讨价还价。”李云心微微叹气,“你家老爷是渭城里一等一的人物,但也已经知道那些人不是他可以拒绝的了。因此只想着答应了怎么找些便宜、借些势。他应该从来想不到……会将他杀死了。”
“在他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事——超越了他的常理认知。”(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公理和道义
“再后来你们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们已经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而那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去京华找个什么贵人为你们做主?”
李云心说罢看看于濛,摇摇头:“应该没有吧。因为晓得京华的贵人大概也帮不上忙——那些可是仙人。但是你们还是想不到,你们家也就罢了——眼下连渭城和城里的人他们也不在乎了。”
“就像你们想要问的——他们怎么能不在乎?怎么能这样做?但其实这些问题很没道理的。”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如今的天下没有公理的。对于你们而言公理在朝堂。但朝堂都是道统、剑宗的人扶植起来的。如今是神仙们不讲公理,朝堂能怎样呢?”
“所以你看啊……渭城出了事,赵家的知府忙跑掉了。朝廷也再不派人来管。因为知道是道统和剑宗的事,他们不敢管。如今城毁了,他们也不敢管——因为道统和剑宗要守护天下子民。而今这么多天下子民都被祭祀了……这必定就是为了守护天下子民而祭祀的。这种事……”李云心微微摇头,“死得人越多,就越正义。”
“因为在你们的心里,皇帝的权威是不会作恶的。而在皇帝们的心里,道统的最高权威也是不会作恶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一旦有恶行被犯下,作恶的必然就是受害者了。这样说,你们懂不懂。”
乌苏和离离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李云心言语当中的意思,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应决然觉得自己稍稍懂了一些,但觉得这样的真相和道理可怕得有些绝望,也不晓得说什么好。
似乎唯有于濛听懂了。他看着李云心、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样说,如果以后我们来帮你做事,就是在做一件最大最大的事。”
他的这句话令李云心露出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见到聪明人时的笑。
“是最大最大的事。”李云心轻出一口气,“神仙中事——我现在算是个神仙。现在在与道统作对。在这天下你找不到比他们更高明、更强大的对手。你们家的事情,天下没有什么道义公理给你。以后帮我做事,则就是在与这天下的道义公理作对——如果没有,你们就像这样试着去抢。”
“抢不到,什么都没有。抢得到,说法才会有。”
“但是更要注意的是,这件事比任何事都可怕。因为你所有的委屈、苦难、不平、欺凌,都找不到倚靠——连道理的倚靠都没有。因为你们是在和这天下的道理作对。”
于濛木然地听李云心说这些。听罢思考一会儿,像是在做郑重的决定。随后道:“我们这样的人……此时算是走投无路。我父亲被道统杀死,以后我们走到哪里都会有凶险,再过不得太平日子了。”
又看应决然:“这位黑刀大侠,想必从前也过得不得意。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要跟随你我也不意外。但是你……是这样的神通广大的人,隐姓埋名未必不能逍遥快活,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呢?”
应决然低沉地哼了一声,挑一挑眉。但他并没有反驳于濛的话——天下任何人都很难反驳于家人的“过得不如意”的这个评价吧。
却不想李云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几乎将案几都震得微微发颤。他笑了一阵子才道:“逍遥快活?”
“你所指的是怎样的逍遥快活呢?”李云心像是在说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携美眷游历天下算是你们的逍遥快活——可是你们这里最最知书达理的女人在我看……常识水平都不如一个小学生。妖魔里倒是有有趣的,但是指望她们同我隐姓埋名么?”
“风景?这天下的风景……在我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奇异、壮丽。学识?还是那个样子——可能一个小学生随口说说的事情,就足够你们认认真真点上几百上千年的科技树。更别说电影电视游戏运动流行歌曲天空宇宙——实际上我从前一直很纳闷的是……”
“那些跑去古代结婚生子安心种田的——心里的落差感真不会叫他们发疯么?怎么能代入得了、安得下心?!”
“而今我算是知道了。根本没法子代入、也没法子安得下心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索然无味的世界上,对我而言真正属于未知的、全新的领域还能有什么?”李云心摊开手,“修行啊。神怪妖魔,天马行空——这样的东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苦闷得疯掉的唯一理由。我当真隐姓埋名,依着你们的幸福方式活着,那还不如死了。”
于濛不是很懂他的话。但是刘老道能懂大部分。
老道一直听心哥儿与他们讲,到此时还是在听。但觉得自己更了解他一些了——他从前的那个世界……
“我们的世界?”于濛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些话似乎倾泻了李云心的激情。他此刻又变得兴趣缺缺。于是只笑了笑:“好比你生活在于家十几年,现在忽然要你跑去乡村里过完下半辈子。你乐意么?”
于濛想了想:“倘若大仇得报——”
“你知道乡村生活吗?”李云心笑起来,“是乡村生活,不是乡绅生活。逢年过节才点油灯。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不继,每年只有一身衣裳。没人同你谈论武艺文学,也没人同你谈论历史风月——只有一个人在土坯房里孤独终老……你乐意吗?”
“……心哥儿看这里……竟是如此的样子么?!”刘老道听了他这话,忍不住在心中低低叹息了一声。他从未想到这个在自己心中繁华的大千世界在李云心眼中竟是类似那样可怕潦倒的生活。
于濛听了他这番说辞先一愣,然后皱起眉:“这天下在你眼中竟是这样子么?倘若你当真觉得这样不堪——大概只有天人转世才会有如此想法吧?!”
他这话倒并非嘲讽,而是只能找得到这样一个恰当的类比。
可未想到李云心竟笑了笑:“你就当如此吧。”
他这样的态度,倒叫所有人都愣住。倘若寻常世俗中一个人说这种话,大家都会觉得是玩笑、故作高深。可李云心这样的人说种话,倒真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李云心说完了重新在案几上坐下来,等待于濛的回答。
于濛思考了一会儿,竟又问:“但你既然是神仙中人,也知道我们等世俗人对于道统而言便如蝼蚁一般无足轻重……怎么会因为我浪费这样多的口舌。听说你们都有点石成金、腾云驾雾的手段。世俗当中的财富对你来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乌苏和离离却晓得她家少爷说了这样的话,大概就真是起了心思——想要认真地做出一个决定。
但两个姑娘对李云心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他的容貌倒是叫她们额外生出了三分警惕心。因为“竟然比自家少爷还要漂亮”。
“大多数人的确这么想。”李云心点了点头,“道统的人不是很在意你们这些世俗人。毕竟他们是精英阶级,目光受到历史和时代的限制。但是在我这里,我晓得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这些个道理也不好说,说了你们也难懂。但只要知道对于妖魔而言,你们的用处会变得越来越大——在即将到来的时代。”
他所说的道理于濛的确不懂,但他的姿态于濛已经懂了。
这一次他不再问问题,而是陷入沉思。
如此等待了一会儿,于濛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李云心:“我明白你的态度了。但并不能完全相信你。可有一件事能够现在告诉你——于家并没有被毁掉。”
“我们这样的人家都会提前做一些准备,防备最坏的情况到来。”于濛说道,“于家也有。”
李云心笑起来:“我懂——那么你家老爷子,之前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你?”
于濛顿了顿:“还没有。照例,只有我有了儿子那一天才会知道这种事。但我小时候听过——那时候我刚刚出生四天。”
乌苏和离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应决然也惊诧地转头看这位于少爷。
但李云心不动声色,只说:“听起来你倒也像是天人托生了。”
于濛看着李云心:“即便是真的,我却也记不得前世的事情。大概我只是比寻常的孩子聪明些吧。”
“寻常的孩子也不会有神人附体这种事。”李云心仔仔细细地打量于濛,仿佛要用眼神将他看穿。然后随意地挥挥手,“托生、早开灵智这种事,比你们想象得要多。只是你们并不清楚罢了。先不计较这些事——然后呢?”
“然后我要离开这里,动用那些人力、物力。”于濛沉声道,“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但也正好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要不要帮助你。”
“好。”李云心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然后他想了想:“随口问一下。你如今这个样子和从前不同。到底是因为从前是装的,还是因为你最近才忽然开了灵智?”
“一回事。”于濛硬邦邦地说。
李云心笑了笑:“那么就请吧——我要和我的人说点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小妖保
这逐客令来得迅速,于濛微微一愣——于家同人谈事很少如此直接,更不要说谈完了事情就立即赶人。
只是没料到李云心比他想得更缺德——说完了这话大袖一挥……
于濛以及乌苏和离离全被他收进折扇中、又丢回那方小天地了。
然后李云心看应决然:“应大侠今后怎么打算?”
应决然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发愣。如今听到他问自己才忙道:“这个……君子一言——”
“好。那你也算是自己人了。”李云心随意地摆摆手,“那么我们现在来谈正事。你进来吧。”
后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话音落后他们才听见声响——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款款地走进来。衣带无风自动,在虚空里轻轻飞舞,就好似凌波水神。来者正是红娘子。
他们未见过,李云心却见得多。终究是洞庭君的旧居,他也并不介意红娘子偷听这许多——也许这还是洞庭君留给她的任务。妖魔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透呢?
“这位是红娘子。她父亲是洞庭君,眼下和我们在一条船上。”李云心略顿了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刚才同你们说渭城外面的情景,我把事情说得轻松了些。但实际情况是,我们要在最迟十五天之内做好准备——洞庭应该要完蛋了。”
这些人里刘老道最清楚李云心说话的习惯——他惯于将严重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而一旦他真的开始忧心某事的时候,就意味着那的确是一件“大事情”。
因而他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听李云心讲话。
“琅琊洞天的宗座也在渭城,据说那位宗座昆吾子还是双圣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现在在他眼皮子底下渭城被屠城了——城里的几十万冲天怨气都是横死人。这说明这是道统的态度。”李云心说得很快,仿佛在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渭城是大城,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里被屠说明道统极度在意洞庭里面的东西。我瞧了一会那些渭城外阵法的意思,再加上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城外像镜子一样的小法阵……依着这个灵气运行的道理,应该是威力巨大,能一击轰破洞庭禁制的玩意。”
“我此前推测道统想要拿龙魂、对妖魔宣战。看来眼下是真下定了决心。我在那边一定挂上了号,轰破禁制大概第一个就要拿我祭旗。”李云心想了想,“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得跑路。白云心已经来拿龙魂了,她真拿走了,道统就要放空炮。但是我们逃得出洞庭未必逃得出追杀——从渭城到我们可能找到的落脚地之间可能相隔很长的距离和很长的时间。那么你们集思广益,说说怎么办。”
他口中说集思广益,实际上就只在看刘老道。
应决然或许是个将才,可又不了解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唯有刘老道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久,最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实际上刘老道是太了解李云心的行事风格了。
因而他看起来想都没想,一个“计策”就脱口而出:“要不……咱们找人背锅?”
“背锅”这词儿是他跟李云心学来的时髦话。听着的时候觉得透着三分俏皮四分潇洒,而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李云心当即笑着朝他一指:“我就说老刘你最明白我的心意。我也这么想。至于找谁背——姑娘你既然想要参合这事儿,你怎么看?”
红娘子第一次看到李云心这个样子——不是从前和她虚情假意时的那种平和柔软,而是随随便便、毫不做作的平和柔软。她很奇怪刘老道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如何叫李云心这样喜欢了?
因而就不是很开心。因而想要赌气——但又想到此前李云心对她说自己并不喜欢那样子的女人,只好在心里叹口气:“你已经找到了出去法子。本该是我教你的。”
“而今这样的境况的话……”红娘子咬了咬嘴唇,“九哥从前本该掌管渭水,但其实被大大小小的妖魔占据了。陆地上也有些妖魔盘踞……和人待得久了,可能也就安稳了起来。与我们为邻数百上千年,彼此之间也熟识。要说找些什么人,就找他们好了。”
此刻应决然已经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然后目瞪口呆。
他心想这李云心身边的都是群什么人——做起缺德事说起缺德话来似乎毫无心理压力,就好像在谈天说地。这红娘子看着也是个大妖魔……就这么将自己数百上千年的邻居们打包卖掉了么?
李云心倒很开心。因为这正是他所想的计谋的一部分。但……还不是全部。
他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还有更有趣的法子。”
刘老道见他此刻兴致高,便恰到好处地捧哏儿:“心哥儿想的法子必然更妙,是什么法子?”
李云心踩着台阶便上,高高兴兴地开了口:“先得叫你们知道个常识——有关降水。降水就是下雨了。”
“咱们生活的这片陆地很大很大。有些国家挨着海,但更多国家是内陆。咱们庆国就是内陆。那么降水这件事儿主要是水汽在天上凝结成云然后落下来。可是离海远了水汽就少,于是会干旱。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
这个道理应决然也懂。他想了想,道:“是了。平时水缸近些,家里都要温润一点。但是……下雨这种事不是龙王……”
“这就是我要说的问题了。”李云心笑眯眯地说,甚至重新站起来踱了几步,似乎很喜欢自己的新想法,“照理说这里这么多地方都是内陆,早该干旱得一塌糊涂了。可是看看渭城附近,从前竟然有水稻田。这是因为河流多且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下水系中的龙王。”
“天上会自己降一些雨,另外一些则是各地的龙王补充。一个小妖魔扮成的所谓龙王可能享用了三牲一个月才降一次雨,但天下大大小小那么多的龙王加在一起,降雨量就很可观了——因为他们,才没有干旱得不成样子。”
三花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玩自己的头发,并不说话。听见李云心说了“三牲”才忽然抬起头到处看——发现什么都没有才又低下头继续发呆去了。
李云心瞥了她一眼,继续说话:“可现在道统要作死——和妖魔开战。他们已经把渭城附近的大小妖魔都干掉了,对不对?以后差不多也想要干掉全天下的妖魔。那么问题来了——小妖魔死光了,他们去哪里再找那么多精怪做龙王。没有了这些补充降水,天下是不是就要大旱。天下大旱了,是不是就要民不聊生——人们答应么?”
他说到这一层,几个人才恍然大悟。觉得这话甚有道理,可自己从前怎么没有想到?
李云心便善解人意地卖弄起来:“倒不怪你们想不到。在这个世界,妖魔就是生态链的一部分。道统那些人里面又没有生物学家,缺乏基本的科学常识,自然想不到将一个群体从生态链中拆除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要说在别的什么人更聪明的地方……也是一百多年前才刚刚意识到这种事。”
刘老道听他说话听得心中欢喜,觉得自己又学到了很多心哥儿口中常说的“科学文化知识”。因为这欢喜头脑就更活泛起来,灵光一闪:“心哥儿是说——”
李云心笑:“你说说看。”
“咱们将这些事说给天下的人听。等天下人都知晓这些了,道统和剑宗也就慢慢地不得人心。他们虽说道法高明,但总不能与天下为敌——”
李云心点头:“大方向是对的。但是细节需要调整。”
“比如说什么生态降水——道统的那群人都不是很了解,百姓自然更不了解。和他们讲道理也没用,不会听的。所以得先让他们吃苦。先叫道统真将天下的妖魔除一除、搞得天下大旱了,那些人才好知道教训。”
“可是妖魔真死得七七八八了,以后知道了教训也没用。所以咱们还得救一批,放在某处备着。日后都是我们的人,再放出去造福苍生。而在此之前——”李云心看看红娘子,“就要依着你说的,把这附近稍微有些道行的大妖魔都打包卖给道统,叫他好好杀一杀。算是借刀杀人。”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但是总要师出有名。我在此提议,既然我们要保护天下可以为我所用的小妖魔,那么咱们这个组织,就叫小妖魔保护协会,简称小妖保——你们支持不支持啊?”
房间里的两人两妖面面相觑,不晓得叫李云心如此快活的笑点在哪里。但终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怪模怪样的名字也是恰如其分。
——就当然支持了。
话说到这里,李云心拍了拍手:“那好。那么就此散会——具体细节以后再定。还有其他事的话,我找你们谈。应大侠——”
应决然应了一声。
李云心笑眯眯地一挥手,便将他也收进折扇里了。
然后他再朝红娘子点点头:“也去歇着吧。”
红娘子觉得他今晚的表现稍显怪异,可不晓得怪异在哪里。但这种怪异总比平时冷冰冰的态度要好,于是露出一个美丽的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去了。
三花似乎本就不是很喜欢听这些她不能够理解的东西。得了李云心“散了”的话儿,早早从窗口蹿出去,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游玩了。
厅中就只剩下李云心、刘老道、昏迷未醒的时葵子。
这时候李云心脸上的欢愉之色才散去。他先走到时葵子身边细细地查探一番,再闭目想一想,转身对刘老道说:“人还不至于没。我这里有些镇命的法子、符箓。给她用了虽然醒不过来但也不会恶化。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试一试,或许我们以后有办法。她是个没什么根基的凡人……如果道行再深些倒也好办了。”
刘老道默然地点点头。
李云心便肃容认认真真地在虚空里画了画,用一道金光将这女子镇住了。
然后站起身,看着刘老道,叹口气:“真抱歉。都是因为我。”
老道也不像方才那样欢愉。好几句话到了嘴边但都说不出,最后只道:“唉。也没什么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刘老道才又看看李云心:“最近可是有什么事了?”
最近的事当然很多,但李云心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老道士听他说“心学”,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但已有了些体悟。
他觉得李云心的情绪有些怪异,并非从前的那个心哥儿。
李云心微微一怔,然后轻轻笑了笑:“还是你的眼睛毒。是有些事。但是我自己的内因,和旁人没关系。我在心里斗争斗争大概就可以了——最多我把自己催眠了。”
这话说的轻巧,但刘老道知道事情或许没那么轻巧。然而也知道心哥儿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便不说了。
“是另外一些事。刚才人多,我不好说。”李云心伸手祭出一道符箓,立即有无形之力将两人笼住。他略等了一小会儿才又道,“于家那位少爷,我看着不像是普通人。所以他要走也是好事,眼下我没心思解谜。咱们这边的……三花。”
他看着刘老道:“你知道我是怎样遇到她的。当晚在三花娘娘庙我就知道曾经有高人为她塑过真身,手法看着也像是画派中人。但她说什么都记不起——她的道行比警长山鸡都要高,但你瞧瞧警长说话的样子。你不细看,只觉得是个寻常女子。”
“三花就太不同。如今我给她找了一具身体,说话还是老样子,颠三倒四。我想这不是她从前的样子。”李云心顿了顿,“还有当夜在巷子里——她杀了两个同境界的道士。不是野路子,从前应当是经常争斗的,经验甚至可能比你我都丰富。但是再问她,还是说记不起。”
刘老道吃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心哥儿是说……但我看她……倒也没有歹意呀。”
“我看也没有。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李云心眯起眼睛向窗外看了看,“但心里不踏实。现在我不知道红娘子安什么心,不晓得三花身上有怎样的过往,唯一能信的人是你。之前我说的事情,最近就会去办——但希望你在这里瞧着这些人。她们本意或许并不是要如何,但我不清楚有些事会不会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渡过了这一劫,我总要把这些事理清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前朝旧事
刘老道便晓得,这是心哥儿给了他一个重托。他郑重地点点头,但仍补充了一句:“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三花与四妖同他们一共渡过了在渭城最后的阶段。在那时候连刘老道心里都不晓得李云心究竟过不过得了月昀子那一关,但那五个妖魔却从无二心。因着这一点,刘老道便很不想看到李云心的担忧成真。
他晓得心哥儿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他也在试着这样行事。但终究……
还是希望这世界上的美好会再多一些的。
李云心对他笑了笑,道:“那么我去做事了。”
然后他像三花一样,从窗口飘然而出——
这时候,东边的天际浮出了鱼肚白。
李云心从空中掠走,直行出三里地才放低了身形落在水上。提气低喝:“来!”
片刻之后便有一人从水中浮出,正是那绿豆眼的瞎妖李善。先前李云心去找白云心,叫他自寻生路去。却不想这李善竟然未逃,虽说只在事情了结之后才出现,但可见一直是暗中跟随着他的。他并不指望妖魔会有太多的勇气与忠诚,李善的所以作为已经算是一个“能用的属下”了。
因而便同他交代了一些事,叫他收拢湖中众妖。如今见他出了水,面上有两三分喜色,便晓得事情办得顺利——这洞庭中的大妖魔几乎都已经被他一网打尽了,那些小妖自然要乖乖受命。
李云心听他三言两语地说了湖中情况,心里就有了些计较。
据李善说……那白云心同她的侍女,一直在湖中游荡。
这就叫李云心稍感意外了。
白云心要取龙魂,他总不好说“那么也让我去瞧瞧”。因而只想着龙魂被牵动了,必然在湖中生出异象。到那时候他再去看也不迟。他不晓得龙魂在何处,但相比那白云心既然来了,一定晓得的。
可如今听了李善说这一番话——那白云心竟也没什么头绪了?
在他的谋划中白云心取龙魂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可出不得什么差错。因此他决定与她好好谈一谈。
洞庭中的水族虽然道行不深,但总是湖中的土著,消息灵通一些。李云心问了李善便晓得白云心此刻大抵行至何处,便腾云驾雾直往那里去了。
到朝阳初升的时候,终于发现白云心的踪迹。
她与侍女停在湖中一个小岛屿上,黑驴正在草木间踱步嚼食。两个妖女往草地上铺了一块毛毯,毯上摆了些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吃食,正在用早点——仿佛出门踏青的寻常家丫鬟小姐。
李云心倒觉得她这做派有趣极了,越发觉得这妖女也是个妙人。
但现在可不是享受这些个闲情逸致的时候。
他落下云头停在白云心身边四五步远,兜头问她:“白姑娘不是要取龙魂么?怎么变成了游湖。”
白云心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慢慢咬手中一块淡绿色的绿豆糕。那侍女白了李云心一眼:“我家小姐的事,要你管。”
“终究是战友和朋友,总要适当关心。”李云心慢慢走近她们,一边看着白云心,又一边慢慢在毯子另一头坐下了——
丫鬟看起来很不高兴,但瞧自家小姐没有说什么,就只哼了一声。
李云心伸手拾起一块绿豆糕,也送进嘴巴里咬了一口。
然后就变了脸色——他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玩意,不晓得是哪个小贩粗制滥造的。
但白云心竟然吃得下。不但吃得下,还不停地吃了两块。然后停下来用一方白色的帕子擦了擦手,对丫鬟说:“这个,是你在哪儿买来的?”
丫鬟想了想:“该是在平城吧?小姐你还记得么?那天是上祀节,咱们去晚市里逛,见一个小姑娘卖这个,你说没尝过,就买了许多的。”
白云心想了想:“哦。这个难吃。下回去,将那小姑娘给我找出来。”
然后才看李云心:“你这是做什么。你也要龙魂么?”
李云心笑了笑:“我不要龙魂,但有些事需要你配合一下子。另外……还有些一直在心里的疑问想要问你——已经藏了很久了。”
白云心皱眉想了想:“你要问什么?”
“鬼帝的事。”李云心说,“那位邺朝的昭武皇帝。他生前一个凡人……你如何欠了他的人情?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窝在心里,很不痛快。”
小丫鬟忽然掩住嘴,轻轻地笑起来。原本看李云心是略显焦躁的眼神,到此刻却成了幸灾乐祸。
白云心倒是神色坦然:“你想要知道这件事?”
李云心看了看天色:“反正现在暂时没事做,不如聊聊天,算深化一下子友情。我这个心结解开了,也好告诉你另一些事。总不好我对你一无所知,到头来发现你又和道统牵连在一起。”
白云心便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李云心:“这件事呀。说来也有趣呢。”
说到这里笑了笑,笑一下子之后,脸色又平静下来。
李云心觉得她是在试着回想些什么。
于是他等了一会儿。然后听到白云心平静地开口说道:“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邺朝末帝吕正阳,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美貌的男子。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做帝王实在是一等一的优差。因为有道统与剑宗存在——道统希望天下和平稳定,人口增长。因而很不乐意看到朝代更替。
因着这个缘由,在数千年的历史上几乎没有过成功的“农民起义”——初成规模的叛乱会被官兵剿灭,一旦势力稍大一国之力难以弹压了,要么有道统与剑宗的人出手,要么会有邻国相助。
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的和平——未经许可大肆攻伐,便是与天下玄门为敌了。
因而皇帝们知道自己皇位永固,知道邻国不会轻易开启兵戈,也知道自己搞得国内民不聊生、饿殍千里会被替换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皇帝还是百姓都算是比较安稳的。
因而这位邺朝末帝吕正阳在年轻时并不晓得自己会迎来怎样的命运。而觉得会与自己的那些先祖们一样,安安稳稳地享受极度荣华过完一生。
但事情在一个夏天开始变得不同。
那年夏天出奇地热,天下大旱。皇帝因此决定出巡体察民间疾苦——实际是游玩居多。
吕正阳巡游至青州神女山的时候,发现山上有一间不知名的庙宇。这庙宇已隐藏在森林中很久很久,庙名也剥蚀不见,连皇帝身边最渊博的学士都无法从他们脑海当中的古籍里推断出这庙中供奉的究竟是谁、又有怎样的出处。
这一个小插曲令年轻的皇帝感到快活,于是不顾侍从的阻拦,走进庙中。
却发现庙中有一副画像,画像上有一个女子。纵使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但在见到这画像上的女子时候仍然看得呆住了。年轻的皇帝的心神为之所夺,在怔怔地看了她一刻钟之后感叹着说,“如果能与这样的美人同床共枕哪怕一宵,便是用朕的江山来换也是值得的”。
侍从与古板的学士认为皇帝这样说不妥,可并没有人敢坏了皇帝的兴致。
吕正阳说了这话,便使人将庙中供奉的画像取下、要带在身边。
一个侍从去取画像。但他的手刚刚碰到画像,便看到画上的女子容颜迅速衰败、腐烂,很快这幅画也变成了灰烬。
皇帝登山的时候晴空万里,烈日炎炎。但就在画像毁掉的一瞬间,天空风云突变、雷雨大作。
倾盆大雨倒下来,便没法子下山了。
学士和侍从都认为是皇帝对庙中的不知名的神女不敬,因此神女发怒降下雨水来,可仍旧是不敢说出口的。但皇帝本人并不很放在心上——他是皇帝。自我反省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一种很稀有的品质。
可谁都没想到大雨竟然下了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之后皇帝一行人才能够下山。
之前邺国大旱,如今则闹了洪灾。国境内许多江湖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算——那竟然是一场几乎覆盖了半个邺国的超级大风雨。
吕正阳这时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因而急急地回了渭都——便是如今的渭城。
回京之后召唤渭都的道士,问天上降下如此的灾祸,是不是因为皇帝德行有失。道士听皇帝说了当日的情形,只笑道那并不是什么正神,只是山野中的精怪占据了神位、得些供奉罢了。七天七夜的豪雨不是那种精怪能够降得下来的,叫皇帝不要担忧。
道统的道士虽然这样说,可皇帝也还不放心。
于是又祭祀黑白阎君。
皇家祭祀,祭礼自然丰厚。又兼吕正阳心中不安,则更是丰厚中的丰厚——于是就连阎君都被打动了。
那白阎君便在夜晚给皇帝托梦,说保他皇位无虞、国运长久,大可放心安心不必担心。
吕正阳得了阎君的保证才真的放下心,又奉献了许多许多的祭礼。
对于寻常人而言,黑白阎君可是比道统、剑宗的仙人们更加神秘高贵的真神……又怎能不放心呢?
随后……流民起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兴云弄雨
流民起事这种事,几乎每隔几十年都会有一次。邺国总是容易干旱的。遇到了年景不好,饿死的人多了些,便会有些不晓得世间真相的人想要将“皇帝拉下马”。但吕正阳知道道统与剑宗不会允许邺国之内发生大规模的民变,也知道有那白阎君的许诺,就意味着大邺必然国运长久。
因而先派兵去剿。边剿边抚,杀掉一部分,救济一部分,最终民变总会消弭无形。
然而六个月之后吕正阳得到消息——那些起事的流民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越发地成了气候!
彼时邺国的上下官员也晓得那些流民动摇不了国本,因此层层瞒报,并不担忧。历史上数千年都没有先例,怎么可能到如今降临在邺国呢?
由此,起事的人马已有四万之众,占据了六个州的地盘。
那逆贼的头领姓宋,名叫宋登科。他的老家乃是一个叫做庆阳的县城,因而在占据六州的地盘之后,公然称帝——国号,庆。
皇帝终于焦急起来,向道统与剑宗求助。但渭都中的道士只说会回禀师门,后又说这种事皇帝自己便可以解决——区区四万而已,竟是怕什么呢?
如此又过三个月。
事情愈发地闹大了——那叛军竟又连下六州十八府,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邺国。前线将士来报说,叛军当中甚至有妖魔、通晓道法的人助阵,邺朝官兵全然不是对手。
皇帝便又求助道统与剑宗。
可这一来才真真知道坏了事——不知什么时候,邺国境内道统剑宗驻所里的修行者们……
已经全不见了。
吕正阳这时候才意识到恐惧……因为这意味着,道统与剑宗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道统与剑宗想要改朝换代了。
此后便是庆与邺长达数年的战争。
在这数年之间,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皇帝坐在深宫里,看到前线传来并不乐观的战报,心情自然不会好。于是时常去散心。
他伪装成普通人在渭都的街巷中走,见识了很多很多的人和事。亡国的压力以及对未来担忧令他终于能够认认真真地体察民间的疾苦,知道那些市井间的百姓到底是如何谨小慎微的过完一天、一年、一生。
这令他的身上多了些与众不同的气质——他有帝王的华贵轩昂之气,也有了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坦荡之气。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妖魔。
那妖魔名为白云心。
吕正阳是一个美貌的男子,又有天下间少有人拥有的特殊气质。
而白云心与她的丫鬟本就在人世间游走,喜欢一切好玩有趣新奇的东西。她很快喜欢上这位邺朝末帝。
虽说妖魔的喜欢不同于人的喜欢、白云心究竟是不是拿他当一个特殊的玩物亦不得而知。但妖女终究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及烦恼,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一件千年难得一遇的趣事了。
而吕正阳也知道这女子并非人类,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妖魔。
便问白云心,能否助他保下自己的江山基业——一旦天下再定,将以整个邺国的香火来供奉她。
朝代更替这种事,千年难得一遇,自然好玩极了。白云心欣然答应。
随后……
这白云心也不见了。
之后的事情史书中记载得很详细。
邺国覆灭、渭都被攻破、屠城、邺帝死于紫金宫殿中。
而之前的事情,李云心也知道大概并不是胡乱编造的——在干掉月昀子之后,白阎君曾对他说自己为何要帮助那鬼帝。依着白阎君所言,他欠鬼帝吕正阳一诺。而今白云心的这些话与白阎君的话相互印证了。
白云心说这些话说了很久。其间语气平和,略有些跳脱——看得出回想起当年与邺帝相处的事时还觉得是一段颇为开心的记忆。
等她不说了,已经是正午。
但三妖身处湖中,不但不热反而颇为清凉。李云心眯起眼睛想了想,忍不住问:“那么究竟和青州神女山上那破庙里的画像有没有关系?”
白云心想了想:“不知道。”
李云心点点头。也想了想,再问:“这么说此前你帮鬼帝和我拦住剑宗来的人,就是因为你也欠那吕正阳一诺。那么问题来了——那时候你答应帮助吕正阳,为什么后来又玩消失?”
“我义父不许的。”李云心本以为白云心需要些时间来纠结、犹豫,好确定要不要同自己说。可没有料到她没有半点儿犹豫便说出口,“我那时候不晓得其中缘由,只听吕正阳一面之词,以为是流民作乱。可后来答应了他才知道……竟是天下的大势。那些人想要改朝换代,但因为什么,义父也没有说的。”
李云心明白白云心口中的“那些人”是指道统与剑宗。
这件事,以及数百年前邺朝覆灭的往事令他皱起眉。
他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倒不是他多心,而是——
邺朝旧都在渭城。龙魂在渭城边的洞庭。洞庭君也在洞庭。白云心也跑来洞庭。最近的一切事都在渭城附近。
这样多的人和事都发生在这样一片小小的区域……
李云心觉得可能他眼下所知的这些看似毫不相关、发生在各个时期、各个势力当中的事,实则都是围绕着一件事或者一个缘由展开的。
眼下他了解得越来越多,可也越来越迷茫了。每一次他觉得自己或许快要触摸到谜底,可转眼之前又会发现那所谓的“谜底”竟还是“那件事”的一个因素而已。
邺朝末帝吕正阳在神女山上对画像不敬,转眼之间就降下大雨流民起义、被道统剑宗抛弃……这其中必有牵连和蹊跷。
如今李云心是龙王。他清楚降雨这玩意是怎么回事。
龙族都可以降雨,但能力有强弱。譬如他这样的真境龙子,又修了道法。在渭城中集合那样多的怨气搞出一场狂风暴雨——虽说并不吃力,但也不轻松。
依着他的道行,他可以搞出一场笼罩整个渭城、洞庭的小雨来。也可以搞出一场覆盖面小些的中雨来。如果要狂风暴雨,大致只能覆盖渭城。
想要那种下上个七天七夜的超级暴风雨……他自觉没可能做得到。
他不知道还有谁做得到。
他从前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从前看过气象云图的——一个大大的地球,上面覆盖着白色的云团。面积大的足有一个大陆那样大,面积小的,动辄也横跨数省。
因而他很难想象一个妖魔的法力再高强……能不能高强到搞出一片几乎覆盖半个国家、持续数日的超级豪雨来。
这个世界上各处都有妖魔装扮的龙王。但那些“龙王”大多是水族,天生会一点兴云弄雨的本领。然而那也是有限的。
一条小河里的“龙王”可能卯足了力气,一个月能弄出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面积”小雨。但好在妖魔多,数量可以抵一抵质量。
道士们也会“求雨”。但他们求雨,就纯属耍流氓了。
道士们本身是没法子兴云弄雨的。
在李云心来看这件事很好理解——寻常压得很低的雨云,你抬眼看去觉得就在自家的房顶上,似乎抬手就摸得到。
实际上有一两千米高。
那些行走江湖的意境、虚境道士,连飞行都不可能,哪有本领影响那样高的天空之上的水汽凝聚——还是超大规模水汽凝聚。
但他们不会,当地的水族妖魔却是会的。
妖魔行雨很好分辨——云层薄而低,大多一两百米高,持续的时间不会久,降雨量不会很大。
于是道士们烧符箓,叫那些天生有本领的水族妖魔来行雨。
这类妖魔既然可以做一地的“龙王”,本身便是安分的。想要香火修行,想要人间供奉。道士们又代表道统,且修天心正法。争斗起来具有优势,背后还有庞大的势力撑腰。到此处要“呼风唤雨”,那妖魔当真不配合,祭起符箓飞剑斩杀了,便说从前是这妖魔在此作祟,因而干旱——又到哪里说理去。
因而李云心将妖魔行雨看做“做苦工”,倒将道士求雨看做“耍流氓”。
所以他在想那吕正阳触动了神女山庙中的画像,随后就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这事儿到底是人为还是赶了巧。
如果是赶了巧,又是因为什么……道统忽然要搞掉邺朝,新建一个庆朝。
这样一想,他很快抓住重点。
倘若是不喜欢吕家人做皇帝,直接换掉吕家人就好了。这事儿在他那个世界听起来可笑,但在这里却没人敢说不成。
这个世界的帝王们,更像是道统与剑宗手底下的“职业经理人”吧。
拥有无上权威的仙人们不喜欢这个经理人,那么就叫他滚蛋,换上新人即可——何必要弄出民怨暴动烽烟四起呢?
要知道道统剑宗希望人间歌舞升平,百姓繁衍后代。
可数百年前的那一场战争……如今的庆国人人都晓得有多么惨烈。州府之内十室九空,从流民起事到渭都覆灭,人口几乎减少了一半——这可是一国的“一半人口”。(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助人为乐
那么李云心觉得重点就在于这“一半人口”。
现在他知道人是个好东西,人命也是个好东西。
道统与剑宗可以从人当中获得新鲜血液。还可以……杀了。死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怨气,总不会叫它们白白消散的。
倘若道统剑宗为了那些怨气而杀人,那便是邪教、邪道。如今他们在渭城杀人,大概之后会叫别人背锅,又或者找其他的借口。可在整个邺国杀人,锅也难甩,借口也难寻。
那么改朝换代当真是极好极好的手段了。
人又不是他们搞死的。
问题在于……要这样多的死人,搞什么呢?
愈想,愈觉得心惊。
而今他知道了这些过往,也就知道了白云心与吕正阳的往事。可见这白云心是“干净”的,与道统剑宗并无什么瓜葛。他这时候略微放了心,便站起身:“事情既然是这样子,那么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道统的人可能打算毁掉洞庭以及龙魂,还有我。我需要你帮忙。”
白云心之前说话的时候小丫鬟沉默着,到这时候却出声了。她一噘嘴,白李云心一眼:“为什么要帮你。”
这小丫鬟大抵是很受宠的。但李云心没心思与她计较,只看白云心。看到她想了想,眼神微微垂下去:“怎样帮呢?”
“我不知道龙魂被取走湖中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但怕的是道统的人觉察到异象提前出了手。”李云心说,“希望你在我计成的时候再取走龙魂。”
听了他的话,小丫鬟盯住了他。看了好一会儿说道:“噫……你如今是妖魔,哼,果然从前还是个人。坏心肝!”
“我家小姐走得晚遇上祸事伤了身体,又找谁说去?!”
白云心只看着他,不说话。丫鬟替她说出了自己不好出口的问题。
李云心便沉默一会儿,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白云心与她的丫鬟——两个人形的妖女在日光下显得寻常娇小,仿佛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女眷。他让这种感觉在心中略微停留一会儿,开口道:“如果我能全身而退,我想办法搞定你的婚事。”
丫鬟愣了愣。先转头看看白云心,再看李云心。然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嗯?!”
但李云心仍看着安坐的白云心:“不论你因为什么事情和缘由,让自己不得不接受你那位义父的安排决定,我都会想办法搞定你的婚事。我是指,不留后患,彻底解决。”
小丫鬟哼了一声:“你好大的口气。”
李云心转眼看她,笑了笑:“小姑娘。之前你和你家小姐帮过我,我记得那事儿。但是再添乱,我把你丢进湖里去。”
丫鬟跟在白云心的身边,大抵第一次有人这样与她说话。于是勃然大怒,咧开嘴、露出妖魔的尖锐牙齿:“你敢?!”
李云心叹了一口气,随手便将她抓过来。他的个子高,几乎是将小丫鬟拎起来的。拎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的****上啪啪啪拍了三下子,手再一用力——
这小丫鬟便如同一颗炮弹一般嗡的一声被他甩到了极远极远处——两息之后水天交接处才出现一根针似的水柱。
白云心并不阻止他,只静静地看着。等李云心再拍了拍手才仰起脸道:“我义父乃是金翅大鹏王。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是怎样的话?”
李云心笑了笑:“事在人为。那丫头虽然闲话多,但昨夜就想要我帮忙。我只是一个真境的妖魔,同鹏王相比大概是蝼蚁一样的角色……但她既然那样殷切地、拐着弯儿地暗示我,就说明这件事我总能帮上忙,对不对?”
“我想了一夜,觉得帮你也是帮自己。所以你不要拒绝我。不如你答应我帮你,再答应你帮我。皆大欢喜互惠互利,岂不美哉。”
白云心沉默一会儿,从脸上露出微笑。
“啊……你是真境的妖魔了。”她用低声道。语气像是一个人在低低感叹,兼有妖魔那种诡异圆滑。
“好啊。”她又说道。同时站起身与李云心面面相对,“我在十日之后取走龙魂。十日,你够不够用?”
李云心微微皱眉:“短了些。”
妖女便笑起来,同时飞身上了云头:“这些事十****都做不成,以后如何帮我?”
她再一挥手,草地上那头小黑驴便被她一同卷上了云端。
与此同时天空当中忽然有两点黑芒落下,李云心忙提气闪开了。再定睛一看——
……是那黑驴被卷上天受了惊吓,落下的两泡屎。(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林量子
因为大火,渭城附近变得干旱。
曾经的渭城。
渭城不是孤城,有四通八达的道路。且是河中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每日有不小的货物吞吐量。如今渭城被毁了,其他州府自然受影响。即便皇帝再不想管这里的事情,也总要过问一下子。
因而邻州邻府来了人战战兢兢地讯问。琅琊洞天的道士们只派出一个意境的低阶弟子同他们应对——那弟子从头到尾只说了四个字:妖魔作祟。
于是官员们忙点头称是,如蒙大赦般地走掉了。
——不论是妖魔作祟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谁乐意在这种时候同那些人打交道呢?
……
……
琅琊洞天宗座昆吾子站在云头,看脚下的大地。
从他这里看,渭城只是一个红色的小方块。方块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小亮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无数宝石。
那些亮点便是当日于濛一行人逃出渭城时看到的如镜子一般光滑的法阵。
方圆数里之内的生机都被攫取了。整座燃烧着的渭城连同城内的几十万亡魂为法阵提供动力源泉,成为核心驱动力。强大的力量在阵法当中集聚、蓄势待发。
昆吾子看这景象,微微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道士便说话了:“宗座心中已有大计,为何还要叹气呢?”
昆吾子略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渭城一毁,死了几十万的人。心中有愧啊。”
道士微微一愣,似乎从未料到宗座会因这种事叹息。他想了想,宽慰道:“天下皆知道统与剑宗牧养万民,不会往别处去想的。原本也是要激起民愤、叫妖魔难在世间立足。如此不正是一箭双雕么。”
昆吾子微微摇头:“说渭城为妖魔所灭,这是我的口业。如今要传遍天下,恐怕要成我心中一劫。人命还则罢了。只是这劫难当真来了——恐怕就是来势汹汹。”
“罢了,不说这事。”昆吾子又想了想,再次向脚下看,“可惜了那李云心。若真能向道,也是一个人才。”
他身边的道士沉默了。随后脸上出现一闪即逝的愤懑之色。然后才道:“宗座此前果然是多虑了吧。人力有时穷的。”
昆吾子明白他在说什么——此前他担忧李云心可能从中作梗,坏了洞天在渭城附近的布局。可近些日子看来,那李云心大抵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云山那边传来了消息。被带上云山的黑猫妖、公鸡妖虽然冥顽不灵执迷不悟,但总还从它们的只言片语当中了解了一些那李云心的情况。他的父母虽说都是惊才绝艳之辈,他本身也是个有本领的人,但至少还没有超出常理的想象。
此前因为太过轻敌、他那人又擅长玩弄阴谋诡计,因而一位化境修士和一位真境都着了他的道。
但他的好运也只能到此为止。
“是啊。”昆吾子想了想,又叹息一声,“此前我在想他或许有解开洞庭禁制的法子。如今看则是高看他了。他或许能脱困,然而对于整个大局而言便是吹拂山岗的微风,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他身边的道士便又接口:“如今我们所图的乃是妖魔,而不是单单他那一个人。嘿。我想他那样的人必然自傲自负,万万不曾料到有一天……哈,自己只是被咱们‘顺带毁去了’——我倒真想瞧瞧他死前的眼神,该是个怎样的神色。”
昆吾子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身边的这位修士正在渡“失心劫”。
因而会毫不掩饰地将心中最刻薄恶毒的情绪发泄出来。但好在他的修为还算精深,此刻也只是逞口舌之快。另一些修行不到的人下场会比较凄惨——因为越来越多的遗憾之情、妒忌之心而迷失自我,彻底陷入某种可怕的情绪不能自拔,最终堕入魔道。
“思远。收心。”昆吾子对他说道。
道士字思远,道号飞空子。今年六十三岁,已是大成真人境界——真人三境当中的第二阶。
对于世俗中人来说六十三岁可称花甲之年。但对于一位寿元可达数百年的真人来说,则是青年。他这六十三年几乎都在云山渡过,也的的确确是不折不扣的青年。
飞空子并不担忧宗座的担忧。他微微笑了笑,但笑容里有修士们罕见的明显恨意:“我这失心劫可收不了心,宗座。这一次渡劫,大抵是我在玄境之前最后一次体验世俗人快意恩仇乐趣的机会了。因而也不想收心。”
“我凌空子师妹被那李云心所害,失了肉身不知所踪。她虽不愿意同我结道侣,但我这一腔世俗情至此可是真的。渡了失心劫我就再难动心动情——不如趁此机会纵意一回。”
“等大事一成,我便寻到李云心……叫他尝尝我如今体验的是什么滋味。”
昆吾子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你师妹,以及你月昀子师叔,大抵从前都是这样想的。那李云心毕竟是个奇才,你要小心些才好。”
飞云子微微歪头笑了笑。像极了一个世俗中人。
但他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与昆吾子看到远方出现异象。
他们脚踏云朵,站在高天之上俯瞰芸芸众生。而远处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天空蓝得像是倒扣的海洋。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里,虚空当中忽然出现一点涟漪。透明的涟漪在修士眼中尤其醒目,昆吾子与飞云子几乎同时皱起眉头,低声喝道:“谁?!”
玄境修士本该从容淡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但问题是……即便是玄境的修士,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遁法。一个修行者自然不可能精通天下所有洞天流派的法门,但如同李云心从前所说,很多东西原理相通,你总能知道“因何如此”。
而现在令玄境修士昆吾子如此失态低喝的原因便是——他竟看不透对方的手段!
来者很快显露出身形。或者说只是一个游魂。
没有了身躯的游魂应当是阴神、鬼修。
但昆吾子没有从这游魂身上感受到鬼修所特有的那种阴怨之气。
“昆吾子宗座。”这身躯半透明的游魂在空中行了个道礼。此处已经是千米的高空,风势很大。但这游魂仿佛置身天地之外,分毫不为所动。
“在下林量子,见过昆吾子宗座。”游魂说出自己的名号,随后再略微向前——双方相隔百米。但修行人惊人的目力令他们仍可看清对方的模样。
昆吾子微微皱眉。先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
这游魂是半透明的,但也可以看得到本来的面目。是个身量不算高的中年男子,没有蓄须。面目并无出奇之处,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他的表情淡然,甚至还有一丝微笑——仿佛是在云山之上同自己打招呼的同道。
琅琊洞天的宗座便沉声道:“阁下何人?可是哪一派的同修化作了鬼修?”
道士们身死、转作鬼修的例子很罕见。因为道统与剑宗并不想天心正法外流、叫妖魔也习得大道。
林量子笑了笑:“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子。在下虽然也修天心正法,但并不属于道统、剑宗。昆吾子宗座不知道在下,在下却知道宗座你。这一次来是有些问题要问宗座,希望宗座可以解答一二。”
昆吾子意识到这林量子口气淡薄,但其中之意却很强硬。
在此时此地,突然现身在琅琊洞天的宗座面前,声称“有些问题要问宗座”——如何看……也不是什么善意。
但昆吾子沉默一会儿,微微一笑:“且先问。问罢了,贫道再好好问问道友你的来历。”
自称林量子的游魂似乎并不在意昆吾子口中的威胁意味,竟真地就发问了:“在下知道昆吾子宗座在此布下的大阵乃是生杀天罡阵。以妖魔的妖力作引,将城中数十万亡魂愿力导入阵中。据说威力奇大,一击可杀死一位玄境巅峰的修士。”
“如今宣称想要用来对付洞庭禁制,实则是个幌子吧。昆吾子宗座作势要打开禁制取龙魂,便是想要叫四方的大妖魔来阻止这件事——大妖魔们未必乐意这样做,但神龙发了号施令,它们不得不从。”
“又或者,竟是神龙亲自前来。”
“无论哪一种情况,等时机一到……昆吾子宗座一声令下。或者剿灭几个十几个真境玄境的大妖魔,或者干脆重创神龙,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在下说得对不对?”
昆吾子想了想,抬手捻须、微微点头:“对的。但阁下知道了这样多,恐怕今日就走不掉了。”
林量子忙笑着摆手:“宗座不要急。在下还有话说。”
“只是宗座想要这样将洞庭与群妖甚至真龙一起毁了……可想过通明玉简?据我所知通明玉简在李云心的身上,宗座怕是要将那宝物也一同毁掉了。”
昆吾子一愣。但随即哼了一声:“不知你在说什么。”
林量子露出宽容的笑:“宗座这便是作态了。我师弟清量子曾经同贵洞天经律远首座月昀子道人相交甚密。我此前在渭城中也曾提点过他几次。只可惜他那人刚愎自用,最终折在李云心手上。”
“月昀子道人也知晓通明玉简一事,昆吾子宗座怎会不知呢?当日宗座与李云心在云中交谈许久,他也对宗座说了这件事吧。”
“如今宗座却要将那玉简毁掉……就不怕惹得双圣厌弃、功散身亡么?”
昆吾子的目光锁定在自称林量子的游魂身上。他盯着他看了更久的时间,才沉声道:“阁下的消息倒是灵通。看着也有恃无恐。你若是那李云心的——”
“宗座想岔了。”林量子笑着摇头,“在下并非李云心的朋友,相反,可能是敌人。只是很想要通明玉简。当然能顺便要了他的命就再好不过。宗座也不必担心我是哪方势力——道统当中我们的人并不少,甚至在宗座的琅琊洞天里也有我们的人。只是宗座没有发现罢了。”
“如今来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说,宗座如今做到了这地步,是否可以与我们合作一次——等我们先将李云心捉住、得了他的玉简,宗座再做你们自己的事。”
此人的要求在昆吾子看来……当真是狂妄得可以。但正是这种狂妄令他不得不认真对待——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没人敢在一位大成玄妙境界的洞天宗座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昆吾子皱眉:“如此合作?倘若真地依照阁下所说的合作了,叫你们先去捉李云心——误了我们灭杀妖魔的事,这该如何?”
林量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宗座所要做的无非是与天下妖魔开战而已。这种事情相比我们要做的事,也只是云烟罢了。”
昆吾子气得笑起来:“与妖魔开战,牵涉天下苍生、人道气运。阁下说是云烟?”
他本等着林量子再说些可以供他推测的言语来。但对方却忽然沉默了。
——好像之前的好脾气与耐心忽然用尽,此刻不想再多说哪怕一句话。
林量子的脸色变得平静,微笑也消失了。他看着昆吾子:“宗座的废话太多。在下只要一个答复——同意,还是反对。”
这样无礼的言辞令昆吾子也失掉耐心。他决定先拿下这人。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如此飞扬跋扈——道统都有足够的力量和资本令他清醒过来。
昆吾子冷笑:“不自量力。”
随后袍袖猛然激荡起来,便要祭出真符。
就是在这时候,他听到林量子平静地说:“杀了他。”
昆吾子的心中有一刹那的惊异。因为对方这话,像是对别人说的——这意味着对方在此处有埋伏。
他当即放开神识、向周遭扫去。
但方圆百里之内的天上只有他、飞云子、林量子三人而已,哪里有什么埋伏!
对方在虚张声……
然而下一刻。
昆吾子的身体忽然在天空中爆裂开来。连肉末与血雾都在一瞬间化为灰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因为在他放开神识的同时,由环绕渭城的三百三十五个鉴阵所组成的生杀天罡大阵中忽然射出一道细若发丝的玄光。这光芒如此细微,以至于在黑夜中都很难被分辨出来。
但……它正中昆吾子的身体。
大成玄妙境界修士强横得难以言表的肉身在一瞬间化为飞灰——
琅琊洞天宗座昆吾子,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