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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全文阅读

作者:尾鱼     七根凶简txt下载     七根凶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5章

    也就是说,片刻之前,第五根凶简,的确离他们迟尺之遥,而亚凤不动声色的,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一招舍车保帅,把凶简送出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感觉,真像猎物到了嘴里,反打碎了牙齿逃之夭夭,那一地狼藉,也只能混血吞了。

    曹严华着急:“我们现在赶紧回村子,去找青山。”

    亚凤不屑地冷笑。

    罗韧心中叹息,既然是“逃”,青山是绝不可能再回到村子里去的,这一趟功败垂成,虽然自己也有点意兴阑珊,但看到炎红砂她们垂头丧气的,罗韧还是把话头往好的地方引:“没关系,逃的了一时,逃的了一世,收掉这根,迟早的事。”

    说这话时,他注意到,亚凤眸中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罗韧心里一沉。

    亚凤既然有这样的表现,那就说明,她心里,实在是很有把握的,极有可能埋有后招。

    不过,如果往好处想,她既然如此藏不住得意,也可能同样经不住激将。

    罗韧略一思忖,故意把话说的满:“都已经收了四根了,七根过半,剩下的,也就是举手之劳。”

    果然,亚凤连连冷笑:“举手之劳?那四根都不知道你们守不守得住呢。”

    罗韧笑笑:“守得住,安安分分,早被抽了活筋,再也掀不起浪。”

    亚凤终于忍不住:“你以为你们真的困住了?这世上,能困住凶简的只有凤凰鸾扣……不管你们现在使的什么法子,都脱不了七七之数。”

    罗韧问的平静:“什么是七七之数?”

    亚凤得意:“告诉你们也无妨,关于凶简,很多秘密都跟七有关。有七则满。我知道你们现在困住凶简,是用凤凰血围。简单的说,你们收了一根凶简,用凤凰血围困住,你以为能管用多久?”

    她诡异的笑,声音低下来,像是耳语:“七七之数,最多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后,凤凰血围立崩,而且……再也不管用了。”

    罗韧笑笑:“是么?可是我记得,好像从第一根凶简到现在,早就过了四十九天了。”

    “那是因为,你们后来又收了第二根,只要在四十九天内,收伏了新的凶简,七七之数就由最新的那根重新开始计数,懂了吗?”

    原来是这个原因,罗韧没有说话,但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亚凤说的是真的。

    回想起来,凤凰血围的颜色的确是随着时日的逝去而变淡的,当时他们也曾担心会不会失去功用——好在误打误撞,虽然对期限完全不知情,在凤凰鸾扣给出的那些提示下,他们每次还都算是尽快的,把新的凶简收回来了。

    细细计算,确实没有哪次间隔是超过了四十九天的。

    第五根凶简还没有收伏,那么这一次的七七之数,应该从在南田收伏了第四根算起:这样一想,陡然觉得时间也并不宽裕了。

    难怪他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的时候,亚凤表现的那么得意:他们哪有一世那么长的时间!

    亚凤阴阳怪气:“而且,就算真的收满七根,没有凤凰鸾扣,还是白搭。现在你们还剩下多久?青山用不着再去攻击你们,他只要躲起来,捱过这些日子,用不了多久,那四根就会重新入世——每一根的眼睛,可都是盯着你们的。”

    说到这时,哈哈大笑,畅快到无以复加。

    罗韧面色一沉,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亚凤咽喉:“青山去哪了?”

    亚凤还在笑,面目因为喉咙的钳制而扭曲:“我怎么会知道。但青山懂的,他一定会藏个稳妥的地方。”

    山路上,隐隐可以看见曹金花下来的身影,罗韧撤了手,脸色阴沉,木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声说了句:“我们先去和一万三汇合再说吧。”

    ***

    四个人,押一个亚凤,反而是被押的人趾高气扬,炎红砂憋屈的很,只能在亚凤身上找补,凶巴巴呵斥她,一会嫌她快,一会嫌她慢,不高兴了还狠推上几下,很有点恶差人的风范。

    幸好这一路没什么村民进出,不然看到新娘子忽然落到这步田地,多少又会起纠纷。

    罗韧总觉得事情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步子自然慢下来,木代停下来等他,待他到跟前的时候,伸手挽住他胳膊,问他:“想什么呢?”

    “觉不觉得有点奇怪,亚凤撞了青山,凶简就转移到青山身上了。”

    确实也是,从之前几次来看,凶简的附身是需要时间的,就拿罗韧叔叔罗文淼来说,疑似的潜伏期,至少有一到两年。

    木代想了想:“也许凶简越来越厉害了。”

    也许吧,但厉害到这种程度,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而且,如果真的转换如此容易,为什么不转到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呢,比如曹金花。

    罗韧沉吟:“也许……是青山不大一样。”

    正想着,那头炎红砂忽然想起了什么,招呼曹严华帮自己押住亚凤,一路小跑着奔到罗韧跟前。

    “差点忘了正事了。”她气喘吁吁掏出手机,点出照片放大了给木代和罗韧看,“我参加婚礼,曹家村有个仪式,拜牌位,你们知道牌位上什么字吗,甲骨文!”

    罗韧心头一凛,同一时间,木代脱口说了句:“青铜腰牌!”

    炎红砂惊讶:“你也知道?”

    木代简单的把自己和罗韧在洞里的发现说了,看图片上,木质的牌位里嵌着的,正是一块“土”的青铜腰牌。

    罗韧觉得,自己好像离真相近了。

    先前的猜想没错,曹家村极有可能由那个逃出地洞的凶简追随者始建,也许,这个村子,有道血脉,自彼时至此刻,从未断绝。

    亚凤选中了青山,青山会不会恰好就是……那个人的后代?

    ***

    因为亚凤受伤的关系,不好带她爬山路,几个人沿路道往停车处走,走了约莫两三个小时,远远看到罗韧的车,炎红砂心里高兴,紧走几步向着驾驶室挥手,挥着挥着,忽然心头咯噔一声,赶紧朝车子跑过去。

    到近前时停下。

    没看错,车里没人。

    她慌慌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也没在车后。

    罗韧走到车前,伸手去拉车门:车门没锁,钥匙还插着。

    炎红砂着急:“说好了他在车里等的啊,是不是上厕所去了……”

    忍不住冲到边上的林子口,林子不大,密密的,雨点都被高处的叶片筛成了雨丝,炎红砂冲着林子喊了两声,没回应。

    一万三呢?会不会出事了?能出什么事呢?

    炎红砂茫然而又懊恼。

    罗韧打开车门,把亚凤关进去,示意几个人聚拢过来,先问一万三的情况,炎红砂赌咒发誓说自己走的时候都正常,一万三也说了,哪都不去,会在车里安稳等着。

    罗韧想了想说:“可能是出事了,先别慌,先把眼下的事理清楚了,一件接着一件来。”

    他把自己对青山的猜测说了。

    曹严华有点难以置信:“小罗哥,不是我偏袒自家兄弟,我和青山,算是光屁股玩到大的,那时候,他真的是个正常人,那小子,嘴里藏不住秘密的,真的!”

    要说青山是什么怀揣大任的神秘后人,曹严华是一万个不相信。

    他强调:“从小玩到大,真的,好的穿一条裤子。”

    罗韧示意了一下车内:“不知道该怎么撬开亚凤的嘴,这么久以来,难得遇到一个对凶简有了解的,不过,也看出来她油盐不进,严刑拷打估计都没用。”

    话题又转回青山:“如果他并没有继承到什么家族的秘密,亚凤找到他,是为了什么呢?他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

    炎红砂说:“体质不一样呗,不是撞了他一下就上身了吗?以前那些人,比如你叔叔,对凶简或多或少都有抵制,青山这样的……”

    她低声嘀咕:“像是跟凶简配套生产的,凶简的周边。”

    曹严华听不懂:“啥叫周边啊?”

    炎红砂白了他一眼:“不是说了吗,配套生产的啊……”

    罗韧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飞快的搅作一团,他努力想把意识清晰出来。

    体质不一样——血缘——基因……

    最初的最初,追随凶简的那些人,是因为什么而被筛选?能力?衷心?盲从?还是出自最本源的……天赋异禀?

    罗韧的目光忽然落到曹严华身上。

    曹严华被他看的不自在,忸忸怩怩:“小罗哥,你……看我干嘛啊?”

    “亚凤对你没有下狠手,但对我、木代还有一万三,完全没有留情面。为什么?”

    曹严华也想不通:“为……为什么?因为我是青山的表哥?”

    罗韧说了句:“或许,你的体质,也很不一样。”

    ...

第156章

    这是什么意思?

    曹严华张了张嘴巴,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急了:“我,我不是……”

    手足无措的,以为罗韧在怀疑他,求助似的看木代:“小师父,我真不是坏人,我这个人表里如一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韧说:“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有些东西,可能是先天带下来的,你也不一定能控制。”

    罗韧只是觉得,如果事情跟所谓的血脉传承有关,那么同样出自曹家村的曹严华,身上也许同样存在着未揭开的秘密——这也是为什么,亚凤唯独对他手软的原因。

    这样的安慰,对曹严华来说,还不如不安慰:心都碎了八瓣了。

    他只能去找炎红砂和木代求安慰。

    对炎红砂说:“红砂妹妹,我真不是坏人,我怎么可能跟青山一样呢。”

    炎红砂拍他肩膀:“我相信你的,曹胖胖,罗韧疑神疑鬼的,别理他!”

    又去找木代,看到木代,真像看到亲人一样,师父师父,这两个字,现在才体会到其中的意义重——那真是亲人、港湾、哭诉的对象、心灵的寄托。

    喊了声“小师父”,调子都带哭腔了,同进同出的,小罗哥怎么能怀疑他呢?不怀疑别人,就怀疑他,丢不丢人啊。

    木代安慰他:“他乱猜呢,你别往心里去。你要是气不顺,就去打他两下,出出气。”

    曹严华哭丧着脸:“我打不过他。”

    “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打。”

    罗韧在边上听的哭笑不得,无奈的伸手抚额:没想到曹严华的心堪比水晶玻璃,看来自己确实是要注意一下措辞。

    ***

    当务之急是找一万三,但每个人都狼狈,尤其是木代,洞底下待了那么多天,衣服磨的条条缕缕,泥里滚过水里浸过,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罗韧决定先开车出去,找个地方先休整一下。

    上车的时候,木代照例坐了副驾,炎红砂开后车门时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罗韧:“她……怎么办啊?”

    是啊,亚凤怎么办啊,婚礼的新娘子,带走以后呢,放走吗?那是放虎归山,但一直羁押着吗?这是非法拘禁吧。而且,曹家村婚礼的头天,新郎新娘就都不见了,村里该炸开锅了吧?

    罗韧头疼,想了想说:“先带着吧。”

    找到县乡结合部的小旅馆,开了两间房,男女分开各自洗漱,罗韧洗的快,三两下出来,换了曹严华去洗,又把亚凤的胳膊恢复原位,换了塑料绳铐捆住手脚。

    亚凤痛是痛,但不作声,脸上一股子乖戾的神气,罗韧看着心烦,扯下枕套,毫不客气地套到她头上,然后打电话给前台,吩咐炒几个家常菜,做点饭上来。

    前台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回答:“不好意思,我们是旅馆,不负责客人食宿。”

    “三百块,炒几个家常菜,带米饭,足够了吧,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能不能做?”

    短暂的静默之后,那个人带着激动的语气回答:“好的!”

    撂下电话,罗韧去到窗口,撩开了窗帘往下看,果然就看到那个前台小伙子一溜烟跑出来,跨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往不远处的餐馆奔去。

    罗韧笑了笑,行李里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不一会儿,有消息进来,提示未接电话,略微一扫,好几个都是一个人打的,神棍。

    这些日子困在山里,信号全无,跟外头通不了消息,几乎忘了神棍还在尹家村——难不成,是有了什么消息?

    罗韧回拨,等了片刻,神棍那头接起来,声音有点意兴阑珊:“喂?”

    难得神棍这么雀跃的人,也有如此蔫吧的时候,罗韧觉得奇怪,迟疑了一下,问:“尹二马那边……怎么样了?”

    神棍长长叹了口气。

    “死了。”

    罗韧心头一震,脱口问了句:“怎么会死的?怎么死的?”

    神棍回答:“人生无常,意外情况下的……正常死亡。”

    ***

    除了对关键问题依然绝不松口外,尹二马和神棍其实相处愉快,尹二马是个孤老头,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去八卦观星台看星,多了神棍之后,生活其实丰富不少,嘴上不说,心里头巴不得他能多留些日子,每晚唠嗑。

    尹二马的死,确实是个意外。

    那天,他要进城买东西,村里地方小,没小卖部,有什么要用的东西,会隔一段时间一次性进城买,也包括米面——这些天,家里多了神棍这张嘴,存粮消耗的比平时更快。

    神棍跟着尹二马一起进城放风,但又对尹二马停留的那些店铺不感兴趣,于是自己随着性子东晃西晃,很快跟尹二马拉开了距离。

    正东张西望间,忽然听到很多人尖叫,有一辆小面包车,正急速的,撞翻了马路围栏,向着这条小街的摊店直碾过来。

    事后才知道,车主是喝醉了酒,当时,逛街的人都往边上奔逃,神棍离得远,惦记着尹二马,伸长脖子看,看到尹二马起先是往边上跑的,忽然又折回去。

    神棍吓了一跳,大叫着让他快躲,话还没完,就听到砰的声响,钢铁和肉躯相撞,再接着,尹二马的身子被撞飞了开去。

    从小街到医院,神棍的脑子一直嗡嗡的,尹二马进了手术室之后,神棍就在外头的长椅上等,有一对年轻夫妇,提兜里拎着从银行刚提出的钱,带着哭音请医生一定要救人。

    尹二马躲避时忽然又跑回去,是看到了水果摊前站着的一个三四岁的娃娃,那么一大把年纪,拼了老命把娃娃给推搡开,脊背让车撞了个正着。

    所以神棍才说,人生无常,尹二马的死,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蓄意陷害,就是意外情况下的正常死亡。

    医生说,伤者年纪大了,伤势又重,基本是没有醒过来的希望了,出来问神棍是他什么人,能不能联系到家属,正询问间,高危观察室里的尹二马蓦地睁开眼睛,三两下拽开氧气罩和吊针,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观察室里一片混乱,几个留守的医护人员试图稳住尹二马,透过半开的门,神棍看到尹二马暴突着眼睛看他,手一直向着他的方向抓伸。

    神棍直觉,尹二马是要跟他说什么,也不顾门口医生的阻拦,跌跌撞撞冲进去,分开那几个医护人员,抓住了尹二马的手。

    尹二马眼白翻起,目光已经涣散,嘴里流着血沫,嘴唇微微颤动着,像在说话。

    神棍把耳朵凑了上去。

    ***

    罗韧有点紧张:“他说什么了?”

    神棍又是一声长叹:“太迟了,我觉得吧,那个时候,尹二马是想告诉我一些东西的。”

    之前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向神棍吐露半句,而今大限将至,眼见秘密要随着他一起撒手,神棍忽然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罗韧可以想见得到神棍的失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追问了一句:“那他说了什么?”

    “只听清楚一个字。”

    “什么字?”

    那个字,好像是“娘”,什么娘,娘什么,不知道,浑无头绪。

    所以这一阵子,神棍的心情很低落,半是为了尹二马的不幸,半是为了明明秘密就在眼前却倏忽而逝——这一点,真是像极了罗韧他们,凶简明明就在眼前,还是眼睁睁失掉了。

    他兴致乏乏,也懒得向罗韧打听这头的情况,只说这些日子还住尹二马家,帮着村里料理尹二马的后事,过两天再联系罗韧。

    ***

    打完电话,曹严华已经洗好出来了,因着之前罗韧对他的猜忌“伤害”,看罗韧时,眼神里深深的嫌弃和不忿,罗韧好笑,想说些什么弥补,曹严华脑袋一偏,分明的“我不听我不听”。

    外头有人敲门,罗韧心里有数,带上钱包过去,开门一看,果然是一头汗津津的前台小哥,两只手拎了至少七八个外卖餐盒,接钱的时候,笑的很不好意思——这些打包来的菜,可值不了三百块那么多。

    回到屋里,把外卖餐袋解开了铺陈好,罗韧给木代的房间打电话,让她们过来吃饭,两人很快就到了,洗完了澡一身清爽,湿漉漉的头发还挂着水珠,连人都精神了很多。

    看到套着枕套的亚凤,木代吓了一跳,又觉得好笑,问罗韧:“要带她一起吃吗?”

    这一下提醒了罗韧,他过去拽起亚凤,直接把她拖到洗手间里关起来。

    出来的时候,说了句:“饿几天,反正也饿不死。”

    这是为了之前的捱饿报复吗?看不出来罗韧还有这一面,木代肚子都笑疼了,笑到中途,看到曹严华哀怨的看她,那眼神大意是说:小师父,我小罗哥那么猜忌我,你还对着他笑,师徒的情分呢?

    于是赶紧不笑了。

    饭菜都家常,但很下饭,辣子鸡,椒盐排条、回锅肉,木代吃的最欢,炎红砂却食不下咽,看罗韧说:“一万三怎么办啊,我们怎么找啊?”

    罗韧说:“先吃饭。”

    炎红砂筷子拈着米粒,都快哭出来了:她是最后一个跟一万三在一起的人,如今一万三出了事,她总觉得自己撇不了关系,寝食难安。

    正跟米粒较着劲,罗韧的手机又响了,他放下碗筷过去接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突然变了一下,揿下接通时,说了句:“一万三?”

    这一下,没人吃得下饭了,炎红砂几乎是从桌边蹦起来的,三两下奔到罗韧身边:“是一万三吗?是一万三吗?”

    罗韧没理她,耐心听着电话,炎红砂仰着头,巴巴看着罗韧,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两只手握在胸前,跟祈祷似的。

    听到罗韧说:“好,行,待会你把位置短信给我,我查一下。”

    放下电话,炎红砂急急问:“是一万三吗?”

    罗韧没吭声,过了会短信发过来,他低头去看,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八成是了,炎红砂心痒痒的不行,劈手就去抢手机:“给我看看!”

    罗韧手一扬,手机举高。

    他个子高,炎红砂够不着,气嘟嘟瞪他。

    一扫刚刚的阴郁,罗韧现在的心情是真不错,问她:“你这么关心干吗?”

    “是一万三吧,他怎么样?发短信说什么了?我看看啊!”

    她连珠炮一样问,跳了好几次去抢手机,但罗韧眼疾手快,几次都告落败,气的跺脚,不管不顾的,忽然拽住罗韧肩膀,两腿往他身上挂,攀杆一样去抢手机。

    罗韧倒吸一口凉气,想把她从身上推下去:“还带这样的,讲不讲道理了你?”

    炎红砂尖叫:“木代,木代,罗韧调戏我!”

    木代叹了口气,懒得看两人,伸出筷子去夹排条,炎红砂再叫的狠了,她就轻描淡写回一句:“那你就调戏回来嘛。”

    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看到,曹严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鬼鬼祟祟靠近,觑着罗韧不注意时,一巴掌打在他背上,然后掉头就跑。

    ——“你要是气不顺,就打他两下,出出气。”

    ——“我打不过他。”

    大仇已报,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曹严华还真是一个不抛弃不放弃的人。

    这都什么人啊,罗韧哭笑不得地撒手,炎红砂终于抢到手机,赶紧低头查看。

    罗韧过来,理着衣服坐回到木代身边,衣领都被炎红砂拽走了形,木代伸手帮他把领口翻好,问他:“真是一万三?”

    罗韧说:“是。”

    顿了顿又补一句:“王牌。”

    ...

第157章

    基于各自在曹家村的不同经历,五个人当中,一万三是唯一一个由始至终,认定凶简就是在青山身上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着头上挂彩,暂时留在车里休息,奈何人有三急,怕不是前几天在土里埋的凉了肚子,突然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周围也没有像样的卫生措施——只得扯了纸,一溜小跑地奔到林子里野放。

    酣畅是酣畅,但做文明人久了,心头到底忐忑,提着裤子不住的东张西望,也是操碎了心——万一来人怎么办?被不认识的乡下人看见了也就算了,如果是炎红砂忽然回来,这辈子都形象扫地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胆战心惊的当儿,忽然看到有人从曹家村的方向一路疾跑过来。

    一万三头皮发麻,赶紧善后,刚拎着裤子站起来,那人已经奔到悍马边上,伸手拍了拍门,脑袋抵着窗户往里看,看架势是想搭车,见到车里没人,焦急的四下看了一回,又很快向着去路跑去。

    只这停顿的功夫,让一万三认出,那是青山。

    什么意思?一万三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按说今天应该是婚礼,青山怎么一副惶惶出逃的落魄模样?炎红砂得手了?不至于啊,二火妹子智商有限,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力挽狂澜鬼才信。

    眼瞅着青山越跑越远,一万三忽然反应过来: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让青山跑了吧,凶简可是在他身上呢。

    一万三拔腿就追,起先只在林子里跟跟停停,不敢明目张胆,后来青山在岔路口招停了一辆拖拉机,三两下翻进了后斗——一万三自忖是绝追不上四个轮子的,这个时候,也唯有深入敌后了。

    他大呼小叫地从林子里奔出来,也求搭车。

    开拖拉机的大叔看见他,吓的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小兄弟,你怎么了?毁容了啊?”

    阿弥陀佛,这真要感谢炎红砂把他的脸包的像个木乃伊似的。

    一万三很是淡定的,迎着拖拉机大叔和青山的目光,翻进了车斗。

    拖拉机突突突开起来的时候,一万三也用刻意低沉沙哑的嗓音向两位讲述了自己的来历。

    他是个骑行客,誓要骑遍中国的那种,和出版社签了出版协议,深度骑行各省市,到处采风,闲暇也画点插画,谁知道就在前两天,在这附近,骑下坡的时候,车闸失灵,整个人从坡上铲下去——脸着地的。

    拖拉机大叔听的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脸铲下去的啊?那不得掉一层皮啊?”

    一万三摸着脸上包着的绷带,说的煞有介事:“可不,我一瘸一拐的,推车去县里包的,后来整行李,掉了个u盘——我各地的采风资料都在里头呢,所以跑回来找。”

    拖拉机大叔很同情:“找着了吗?”

    一万三叹气:“没。”

    上了车的青山就是个闷葫芦,拖拉机大叔更喜欢和一万三聊天,这正中一万三下怀——他开始大肆摆忽自己的骑行经历,如何骑到康定折多山,如何随身携带一面多国友人签名的小旗,有个浙江的老板如何赞助他一万三千块……

    听着尤为新鲜,那拖拉机大叔一惊一乍的,连青山都忍不住发问了好几次。

    很好,一万三在心里给自己点赞,这种“专业经历”摆出来,至少青山不会起疑心。

    下一步,就是要黏住青山,然后寻隙跟炎红砂他们联系——如果能联系上的话。

    他开始跟青山套近乎,介绍自己跟出版社签的出书协议。

    “深度采风,撷取普通人的生活画面,所以我一路都在采访路遇的人,跟人家相处个半天一天的,计划采访一百个人,书名就叫《一百个人的一天》,这本书将由中国人民出版社出版……”

    青山愣了一下,有点不乐意,搓着手说:“我这个人普通的,没什么好采访的。”

    拖拉机大叔热情的不行:“是不是还能上书的?我,我。”

    一万三无情地泼了他一瓢冷水:“我都采访过两个开拖拉机的了,真不能再多了。”

    拖拉机大叔很失望,中国人民出版社呢,要是能上书,全中国人民都能看到他的故事,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一万三继续用热脸蹭青山的冷屁股:“兄弟怎么称呼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青山觉得他很烦。

    “我真没什么好采访的,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打工好!我就缺这个题材!”

    “我还有事,我要赶路,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没关系,不用特别留出时间,那样反而刻意,你忙你的,我从旁记录就行,纪录片你知道吗,就是那种风格……”

    “你看你要不找一下别人……”

    “相请不如偶遇,我觉得你就是一很好的题材……”

    青山到底还是具备基本社交礼仪,说不出什么赶人的重话,就是觉得这木乃伊太不知趣,讨人嫌,于是虎着一张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寻思着找个便宜的地方,甩了了事。

    而一旁的拖拉机大叔,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

    青山内心里,大概是山呼倒霉的,无论怎么或明或暗的示意,一万三永远笑脸相迎的假装听不懂,客客气气地跟着他转车跑路,像一块甩之不脱的牛皮糖。

    如果不是一路上人多眼杂,真想一拳撂翻了了事——这些写书的文化人,怎么这么烦人呢。

    到了县城,青山转了辆去另一个县辖镇的公交车,这个镇在另一个方向,相对更远,一万三自然是如影随形——车上,他挨个试着拨打罗韧他们的电话,不通,不通,不通。

    大概是还没从曹家村出来。

    又或许更糟糕,连红砂都已经被放倒了。

    要不要凭一己之力放倒青山?自己的血管用吗?在南田县的时候,血用来对付被凶简影响的人似乎奏效,但是真正身附凶简的人应该是更加棘手……

    焦灼万分,还得摆出一副讨人嫌的采访架势,傍晚时分到站,和青山两人进了镇子口的饭店,青山向店主打听住宿的地方,一万三则蹭到门口,又挨个拨打几人的电话。

    罗韧的电话居然通了。

    一万三激动的险些泪飞顿作倾盆雨。

    催促罗韧:“赶紧来,拼智商我行,万一要动手,你也知道的,那是我短板……”

    罗韧没有废话:“行,待会你把位置短信给我,我查一下。”

    一万三说:“你必须赶紧,我在他手上吃过亏的,一翻脸下的都是毒手……”

    一瞥眼,忽然看到青山向着这头过来,心里咯噔一声,声音立刻提了八度。

    “我这采访呢!是的,我这书必须有英文版,什么?日本人也要?不行,不签给日本人,我抗日……”

    那一头,罗韧轻笑着挂了电话。

    一万三放下电话,装着没事人样给罗韧发消息,青山过来,说:“我晚上有事,要翻山路,不能配合你采访了。”

    晚上,山路。

    上一次,这样的情境组合险些要了他的命,一万三头皮一麻,面上还是泰然自若:“那行,行,今天采访谢谢你了,这顿饭我请,吃饭,我们吃饭。”

    ***

    一万三绞尽脑汁拖延时间。

    点菜开始点的少,一个一个慢慢加菜,又拉着青山胡喝海吹,期间不忘发信催促罗韧:“快!快啊。”

    他实在也找不到什么理由硬黏着青山了,再跟该惹人起疑了,而且黑灯瞎火的山路,他也不敢跟。

    而罗韧的信息回的让他想骂娘:“在赶了,你尽量拖一下。”

    这可怎么拖啊,一万三愁坏了。

    又一次推杯过盏时,瞥到青山敞开的内兜里,露出的钱包一角。

    忽然想起曹严华经常唱的那出拾金不昧,一万三一颗心砰砰跳,借着再一次碰杯的机会,他装着脚下不稳,撑着桌子跌扑了过去,正撞在青山身上,青山扶他时,他动作很快的,去抽那个钱包。

    计划的很好:青山离开之后,半路发现钱包没带,可能回来再找,这样又能拖一点时间。或者青山走了之后,他借着送还钱包,再追上个一程半程。

    可惜到底不是曹严华,不具备迅速抽藏的技术:抽是抽出来了,没拿住,直接掉落地上去了。

    青山俯身去捡,手撑着桌子,捡了好大一会。

    起身时,一万三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啊。”

    青山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

    ***

    酒足饭饱,再没有留人的理由,一万三眼睁睁看着青山沿小路离开,急的跳脚,赶紧又打罗韧电话。

    罗韧回答:快到了,你哪怕撒泼打滚呢,再想个法子,拖一阵。

    快到了……

    一万三心一横,既然是快到了,那我……再跟!

    他朝店家借了个手电,战战兢兢的,顺着小道,一路打过去。

    手电有亮,一定会被青山发觉的,一万三想着该再编个什么借口:就说自己是出来看星星?

    走了一阵子,迟疑地停下脚步,手电在四周逡巡了一遍。

    这里是后山,不远处有个废弃的院落,屋顶塌了,大喇喇照过去,可以看到院落里的石磨,还有井轱辘。

    边上是灌木丛,前头和后头的路都黑魆魆。

    按说青山走的不紧不慢,一定会发现他跟在后头的,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万三打着手电,又纳闷的照了一遍。

    这一趟,电光打到院落里时,忽然就照到石磨旁的一个人,那是青山,沉默的,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勾勾的,一直盯着他看。

    一万三吓的手电险些脱手。

    定了定神之后,握紧手电,手心都出了一层虚汗,心跳的厉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但表面上,还得打着哈哈,装着是偶遇。

    说:“饭店老板跟我说,可以从后头爬山,看星星。这么巧,你也还在呢……”

    青山不回答,顿了顿低下头,盯着一万三的脚,说了句:“你没换鞋子。”

    一万三愣了一下。

    青山说:“刚刚捡钱包的时候,我看到你的鞋子。你脸上包了绷带,也重新换了衣服,但你没换鞋子。城里人的鞋子,跟我们穿的不一样,我记得你的鞋子。”

    一股凉气从一万三的背上腾起。

    不错,炎红砂把他从地下挖出之后,因为身上的衣服都被泥水给浸湿了,他在罗韧车里找了备用的衣服换上,但是,鞋子,依然穿的是原来那双。

    ***

    神棍早早就上了炕,盘腿而坐。

    前些日子,每天跟尹二马挤,在炕上总觉得挪不开身子,现在,忽然多出那么一大半,怪冷清的。

    身前点了根白蜡烛,蜡烛前头还立了面小镜子,他小心翼翼的,拿针尖在手心戳了个口,硬挤出一点点血,在镜面上画了个正圆。

    蜡烛移近,对着镜面叫:“老尹?二马?尹老弟?”

    这法子,是跟一个好朋友学的,那姑娘当年施展的时候,技艺不精,还被上了身,亏得神棍使劲浑身解数,才帮她恢复了正常。

    尹二马死前,必定是有话要交代——遗愿未成,无法撒手西去,想来会出来溜溜的。

    “尹老弟?二马?大家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你说一声啊?”

    ……

    堪堪闹到一支蜡烛燃尽,炕上还蕴了一大滩烛油——屁点异状都没有。

    神棍没好气,拉了灯绳,一头栽倒在炕上。

    黑暗中,他瞪着眼睛看屋子顶棚,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顶和大梁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真是稀罕,这里的屋子还有大梁,现在大城市的屋子都不这么造了,“梁上君子”这种话,也只能意会了。

    尹二马临死的时候,咕哝了好多话,他只听清一个字:“娘。”

    不大可能是惦记死去的娘吧?

    娘……

    这个娘有很多组合,姑娘,亲娘,后娘,大娘……

    大娘?

    神棍忽然一个激灵,从炕上坐起来。

    尹二马是乡下人,发音里带方言和乡音,很有点l和n不分,他说的“娘”,会不会是“梁”,大梁?

    神棍的心砰砰跳起来,他重新拉着了灯,搬了张凳子搁在炕上,颤颤巍巍站上去,攀住了大梁。

    大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神棍的手在梁面上摸来摸去,忽然摸到一块凹槽,无意中往下一摁,咯噔一声轻响,弹起一块盖板来。

    ...

第158章

    一万三喉头发干,慢慢往后挪着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或许是罗韧回复的那句“快到了”给了他信心,心里虽然觉得紧张,但远未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罗韧说快到了,那一定就是快到了,他要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拖时间——阴招、损招、不要脸的招,都上。

    一万三干笑着,脸上的肉在绷带下头不受控的颤。

    ——“青山,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我们好商量。”

    ——“你今天不是结婚吗?新娘子呢?那个……酒席摆完了?”

    青山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盯着他,步步逼近,一万三脚下忽然一绊,打了个踉跄,低头一看,是井轱辘垂在地上的绳头。

    再一抬头,青山脸上戾气暴起,蓄势待发……

    情急之下,一万三怒吼:“给我站住!”

    青山愣了一下,但下意识的,还真停顿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青山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看他。

    一万三双目圆瞪,周身的气势还真挺慑人的,青山有些摸不清他的底:“你是谁?”

    为了拖时间,一万三特意停顿了几秒,直到青山的脸色不耐,眼神开始闪烁不定,他才开口。

    “我是你表哥曹土墩的朋友!你这样对待我,还有没有礼貌……”

    意料之中的,青山知道他是瞎掰胡扯,再不跟他废话,喉底一声怒吼,向着他直扑过来。

    一万三掉头就跑。

    还没跑出两步,忽然觉得顶上有风声,一万三下意识缩低脖子,只这一瞬,青山从他头顶直掠而过,两手狠抓过他肩膀,然后直直落地,挡住他去路。

    一万三猝然止步,衣服撕破了,肩胛两侧火辣辣地疼,青山喉咙里嗬嗬的,狞笑着转过脸来。

    妈的!罗韧呢,明知道他不能打,更何况是对付青山这种身有凶简的!

    一万三双腿打筛,手上的电光也是颤个不停,一步步后退,忽然腿肚子一磕,撞到了井台。

    只这片刻分神的功夫,青山已经扑到跟前,一手扼住他肩膀,另一手锁住他咽喉,向着井下去推,一万三两脚离地,后背重重撞上井轱辘,眼前青山的脸无限放大,刹那间心下一片冰凉。

    完了,要死了。

    早知道就不跟来了,连命都赔了。

    去他大爷的,反正是死了,不能拿青山当垫背的,也得让他挂点彩。

    生死关头,一万三过去在道上混的那股子不要命的戾气全被激出来了,抓、咬、乱腾乱踢、扯青山头发,身后的井轱辘架子咯吱咯吱响,再下一刻就要崩裂……

    一万三忽然抓到一截绳头。

    终于有武器了,老子勒死你!

    他喉头被锁,眼前发黑,几乎透不过起来,只凭手去摸,大致知道青山脖子在哪,不管不顾的就把绳索绕上去,然后拼命勒拽……

    木头的猝然裂响,支撑陡失,身后一空,向着井下就跌,才跌了一两米,忽然又止住,喉头的钳制也松了。

    怎么回事?罗韧他们到了?

    一万三睁开眼睛,借着跌落在井口外手电的微光,看到青山的脸就在跟前。

    怎么说呢,青山的两手两脚正撑住井壁,脖子上勒一截绳子,而绳头正紧紧拽在一万三手上——也亏得这截绳子,当此刻,他真像挂在青山脖子上的巨型吊坠,身子在方圆不大的井里飘飘摇摇。

    青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怎么了?他怕什么?不就是口井吗?

    一万三的身子又拧转了一下,目光瞥到井底黑油般粼粼的水面。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忽然从脑子里窜出来。

    凶简是怕水的!

    妈了个巴子的,你也有怕的东西!

    一万三刹那间抖擞起来,一手拽住绳头,另一手趁势出去,一巴掌抽青山脸上,抽完了又拽头发、拽耳朵,狠命抬腿去踢青山。

    横竖青山现在两手两脚都撑着井,能打一处是一处!待会让他出了井,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青山一直挨打,气的双目充血,如果只是他自己,大抵是能很快上去的——只是脖子上吊这么重一人,又腹面受敌,速度多少有点阻滞。

    眼见得井口在望,青山的眼神阴的像是要杀人……

    不远处,忽然传来炎红砂的叫声:“一万三?一万三!”

    一万三大喜过望,四肢百骸像是充了成吨的气力——有史以来,就没觉得炎红砂这么讨人喜欢过!

    他扯着脖子吼:“这呢!”

    大部队来了,也就安心了,不行,得做一件特英勇的事,让罗韧他们看看,他一个不能打的人,是怎么力克凶简的!吞几口水罢了,他可是在海边长大的!

    一万三大吼一声,一脚踢在青山撑住井壁的一只手上,趁着他吃痛一松,猱身而上,两腿绞住青山的身子,硬生生往下坠,又去咬他的另一只手。

    果不其然,重心陡失,抱着青山,直直坠下井面。

    身子撞击水面,腾起水花的刹那,一万三多少有点失望:罗韧他们来的太慢了,此时此刻,井口多少应该探进一张脸,见证他这英勇的时刻的——如果是拍电影,此处当有慢镜头。

    ***

    罗韧的确对得起一万三,一路飙过来,还闯了好几个灯,反正车子登在郑伯下头,也不怕扣分。

    到了镇子口,炎红砂和木代他们先一步奔下车打听一万三的去向,罗韧确认亚凤被捆的牢靠之后,把她跩进后车厢锁好。

    下车的时候,炎红砂已经一溜烟往通向后山的小道上跑了,尖叫着让他跟紧:“这里!这里!”

    罗韧迅速跟上,紧赶一阵之后,看到道旁废弃的院子里,透着一线微弱的光。

    那是丢在地上的手电。

    炎红砂第一个过去,撑住井口,险些没站住,罗韧先还以为她是滑了一下,近前才知道不是。

    井下在震。

    像是有什么,在下头狠狠的冲撞着井壁,撞的地面都有微震。

    罗韧迅速捡起手电下照,下头的水花翻着白浪,水浪中隐约有人,但是看不清楚。

    他问炎红砂:“一万三在下面?”

    炎红砂也说不清楚:“我像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是这个方向……”

    那就是了,看来是被扯到井里去了,罗韧脸色一冷:“让开。”

    炎红砂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罗韧已经把手电塞给木代,蹬住井台直跃下去了。

    又是巨大的水花声,木代赶紧举着手电往下照,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先还有水花翻腾井壁巨震,慢慢的都平静下来,井面上那一汪水荡着,泛着白色的泡沫。

    这平静,让人觉得可怕。

    木代后背发凉,想着:不会的,不会有事的,罗韧是会水的。

    她屏住气,打着手电,尽量往下探着身子,曹严华和炎红砂也挤过来,井口不大,三个人这样一挤,几乎是密不透风,连说话都有了回音了。

    曹严华战战兢兢:“我小罗哥呢?我三三兄呢?”

    像是应和他的话,水下忽然哗啦一声,浮出一个浮肿的,木乃伊一样的人头来。

    曹严华尖叫:“鬼啊!”

    叫也就算了,两手下意识拼命外推,木代胳膊被他一搡,手电没拿住,咣当掉了下去。

    ***

    罗韧下水之后,也是一片混沌,只靠肢体接触,知道水下有两个人,而肌肉强健四肢有力的那个,必然是青山。

    虽然看不见,不妨碍他攻击,拗、解、锁、拉,或许是起作用了,或许是凶简的余力确实到了尽头,某一刻,那股力忽然撤去,罗韧迅速托住一万三,先帮他浮出水面。

    还没看清他伤势如何,上头忽然砸下什么东西,罗韧下意识偏头,咣当一声,那东西正砸一万三脑门上——亏得这手电也只是日用袖珍型的,体积再大一大,怕是要开瓢了。

    依稀记得,手电是塞木代手里的,丫头怎么连个手电都拿不住?罗韧真想磨牙,转念一想,自己女朋友,算了,砸就砸吧。

    他抹一把头脸上的水,对着上头吼:“放绳,拉一万三上去。照明棒!”

    木代听懂了,赶紧扯下炎红砂身上的战术包,一面吩咐曹严华和炎红砂放绳,另一面掰了两根水下照明棒,直直扔了下去。

    罗韧快速把绳头绕过一万三肩颈腰打结,拽了拽绳身通知上头开拉,然后撒手,一个深呼吸,又沉入水下。

    照明棒的冷焰火在水下安静地烧着,光色冰冷而又昏暗,青山面色发白,瞪着眼睛,四肢张开,无知无觉地悬浮在水里。

    罗韧屏住气,踩着水上浮到青山身边,伸手按到他心口上。

    没有起伏了,凶简离身了吗?

    罗韧不敢冒险,思忖了一下,从身后拔出匕首,刀刃从掌心划过,借着燃烧棒的冷光,看到掌心的血,本该正常在水里晕开的,但此时,却像被拉成了直线的血珠子,向着一个方向直直而去,近前时,却又挨个被击散。

    凶简应该就在那个方向了。

    罗韧再无犹疑,托住青山,一个大力浮出水面,两脚蹬住井壁,尽量不让青山沾水:“下绳。”

    绳头抖抖索索的,又垂了下来,罗韧如法炮制,又把青山送了上去,抬头时,看到井口是木代和曹严华在拉,吩咐他们:“包里水袋扔下来,还有,每个人的血。”

    不需要太多解释,都听得懂。

    水袋先下来,罗韧打开开口,深吸一口气,拽住了水袋又沉下去,水下抬头看,水面之上有粼粼水光,再然后,有血滴下来。

    在水下看滴下来的血,真是奇怪的体验,那么一小滴,黑暗中近似于褐色,砸在水面上,溅起微小的血滴,然后刹那间被拉成血线,向着一个方向。

    第二道,第三道,映衬着冷光,笔直,向着恒定的方向,但总在末端被打成血雾,直到第五道出现,刹那间绕成一只迤逦的轮廓模糊的凤凰。

    就是这个时候了,罗韧牙关紧咬,手里的水袋兜头罩过去,水下封口,然后浮出水面大口呼气。

    仰头看,居然看到月亮,弯弯的一牙,而月亮之下,木代一直伏在井沿上,焦急的往下看,见到他时,眼睛一亮。

    真像两颗星星。

    罗韧在井下向着她微笑。

    而井上,炎红砂和曹严华分管着一万三和青山,手忙脚乱。

    ——“我三三兄怎么样了?”

    ——“没死没死,胳膊好像撞断了,青山呢?”

    ——“不知道,好像没气,还没气。”

    ——“压胸!压胸!嘴对嘴,吹吹吹!”

    罗韧吁了口气,撑着井壁往上,才上了两步,木代把绳子垂下来,罗韧半借着她的拉力,很快上来。

    一万三呻*吟着,已经半醒转了,那一头,曹严华还在一手垫着青山胸口,另一手拼命握拳去敲,嘴里吆喝着:“醒!醒!醒过来!”

    都是不会急救的,罗韧苦笑,正想过去援手,青山喉咙里呃的一声,倾了身子往边上吐水。

    这边,炎红砂焦急的问一万三:“怎么样?怎么样?胳膊好像骨折了,不过不要紧,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有没有?”

    包头脸的绷带已经散了,一万三眼睛和脸都肿的高高,举了举骨折的那条胳膊,没什么感觉,又举起没受伤的那条,抚向额头。

    额头上,肿起好大一个包。

    说:“就是这儿,好像疼的特别厉害……”

    炎红砂想也不想:“那是刚刚……”

    罗韧突然打断她:“在底下撞的。”

    莫不是手电筒砸的?曹严华心虚,赶紧点头:“是是,撞的,三三兄,你头真硬。”

    木代嗓子里咳嗽了一声:“嗯,撞的。”

    炎红砂会意:“撞的。”

    撞的?

    一万三想起来了,青山刚入水的时候,简直跟崩了气的球似的,带着他横冲直撞,险些把他的骨头撞散架了。

    想想就来气,本来是想英勇一把的,没想到英勇的场面没输送出去,到水底下还被撞了个半死。

    一瞥眼看到青山正趴在身边控水,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也不想,一脚踹过去:“我叫你撞我!”

    ...

第159章 尾声

    来不及赶回去,带一万三在镇医院打了石膏之后,当天就地住宿,因为要办的事还多,没人当真想睡觉——所以只要了一个房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加上青山、亚凤,七个人,满满当当,感觉在屋里转个身都嫌局促。

    凶简离身的青山,目光呆滞,看着有点呆呆傻傻,曹严华在边上训他,摆出大哥的架势,时不时还抽他一脑刮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搞些什么?你跟这个女人到底什么关系?”

    亚凤还被绑着,她跟青山不同,始终不声不响,但冷笑——这也是罗韧不同意给她松绑的原因,他直觉,这个女人,只要放了,就是个麻烦。

    青山受了曹严华一下子,耷拉着脑袋,看了亚凤一眼,忍不住说了句:“大墩哥,你别绑着人家,亚凤又不是坏人。”

    这是什么立场?曹严华气坏了,又是一巴掌抽他后脑上:“她都让你干了些什么?”

    一万三斜躺在沙发上,支愣着打了石膏的胳膊,像竖着荣誉的大旗:“大墩儿,你别问他了,你表弟充其量就是个傀儡,关键要着落在这个女的身上。”

    曹严华深以为然,但一转念,忽然警醒:三三兄刚叫他什么?大墩儿?自己没听错吧?

    罗韧站在边上,把水袋里的水注入盆里,说了句:“这个女人的嘴难撬。”

    像是为了应和他,亚凤冷笑两声。

    罗韧面上一冷,水袋扔下,走到亚凤身边,一把搡拎起她的衣领:“不过,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亚凤一字一顿:“我不会说的。”

    罗韧笑:“现在多的是手段,让人说真话未必要严刑拷打。”

    说到这,他凑向亚凤的耳边,压低声音:“注射吐真剂,或者催眠,你有多少货,我就掏多少。”

    亚凤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罗韧冷笑,把她扔回沙发上。

    青山大叫:“你干嘛,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样对亚凤……”

    曹严华忍无可忍,一把把青山摁回沙发,也绑起来了事,为防他胡乱嚷嚷,还用胶带封了口。

    罗韧的眉头皱了一下。

    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凶简离身之后,亚凤还是一副敌对的架势,而青山,被洗了脑一样维护着亚凤。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

    木代和炎红砂在洗手间洗衣服,洗手台太小,两人各守了一个盆面对面蹲着,洗罗韧和一万三换下来的湿衣服。

    眼见第五根凶简差不多尘埃落定,炎红砂心里多少有点轻松,搓衣服搓的特起劲,小泡沫在面前飞的纷纷扰扰。

    忽然想到什么,拿胳膊肘捣了捣木代:“哎?”

    “嗯?”

    “你和罗韧,在洞里待了好几天呢。”

    “嗯。”

    “就没发生点什么?”

    木代心里一跳,说:“没。”

    她低下头,继续搓衣服,炎红砂在边上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开了。

    “这不大合理啊,孤男寡女的,周围又没有人,怎么着都应该……啊!”

    她一惊一乍,神秘兮兮凑过来:“木代,罗韧不会是有问题吧?”

    木代哭笑不得:“有什么问题?”

    “一定有问题,我跟你讲,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那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抓住,肯定是有问题!”

    炎红砂忧心忡忡:“木代啊,我跟你讲啊,人家言情小说里都说了,其实那种高大威猛帅气的男人呢,跟那方面……不一定成正比……”

    越说越没边了,木代斜她:“你想说什么?”

    炎红砂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新时代,要正视这个问题。虽然我也觉得罗韧很好,但是如果他不行,我还是不建议你跟他在一起的……”

    说的正兴起,忽然发现,木代的目光直往地下瞄。

    瞄什么呢,炎红砂低头,看到一道人影,正斜斜映在地上。

    她是背对着门的,此时此刻,脊背都冒凉气了,问木代:“谁啊?”

    “你自己看呗。”

    炎红砂小小声:“快跟我说不是罗韧。”

    木代慢吞吞搓手里的衣服:“我不擅长撒谎。”

    完了!炎红砂觉得自己的心咯嘣一声就碎了。

    与此同时,罗韧的手按上她的肩膀:“来,红砂,我们出来聊聊。”

    炎红砂战战兢兢回头,干笑着打哈哈:“我现在……忙。”

    罗韧也对着她笑,笑着笑着忽然变脸,单手箍了她腰,抱起了就往外拖,炎红砂尖叫:“非礼!木代,你男朋友非礼,你就不说点什么?”

    木代抬起头,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泡沫:“我很反对罗韧这种粗暴的行为。”

    说完了又低头,搓洗衣服搓的不动如山,听到炎红砂在外头鬼哭狼嚎,又听到一万三过来问:“吵什么呢……炎二火你别抱我腿!放!放开!”

    木代端着衣服出去的时候,一万三恰恰被炎红砂拖倒,两人互相抱怨嚷嚷着倒成一团,罗韧站在边上笑,看到木代时,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

    木代居然被他看的脸红了。

    ***

    曹严华把水盆端到茶几上,几个人坐到边上的沙发上,或侧头或偏头,对着水盆去看。

    水影没有立刻出现。

    罗韧说:“等一等吧,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等就等吧,也不急这么一时。

    屋子里安静下来,经历了这一番折腾,每个人都多少有些疲倦,木代靠在罗韧身上,眼皮越来越沉,罗韧摸摸她头发,说:“你先睡会。”

    木代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趴到罗韧腿上,正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曹严华大叫,又有水溅到脸上,急睁眼时,看到曹严华和炎红砂都站起来了,曹严华揪着亚凤,气的脸色都变了。

    木代茫然,罗韧用手擦掉她脸上的水,说:“没什么,亚凤想撞翻水盆。”

    确切的说,不是想撞翻,那时候,觑着每个人都精神放松,坐在角落里的亚凤忽然拼着力气站起来,一头向着盆里栽过去——罗韧觉得,她是想把水给喝了。

    好在离得近的炎红砂和曹严华都动作很快,一把把她揪起来了——只是撞到水盆,有几滴水溅到了睡着的木代脸上。

    再不敢冒险让亚凤坐的近,曹严华几乎是把她提拎到房间最远的角落里扔下的,罗韧看木代:“还困吗,再睡会吧。”

    木代没有立刻说话,她伸出手,抚着脸上刚刚溅水的地方,有点愣神。

    罗韧看出不对了:“怎么了?”

    怎么了?刚刚,水溅到她的刹那,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什么图景。

    不止是图景,似乎身处的环境都变了。

    木代盯着水盆看,晃摇的余势未消,里头的水还在轻轻漾着,她咬了下嘴唇,顿了顿迟疑地把手伸进水中。

    罗韧第一反应是阻止,转念一想,凶简是不会附他们几个人的身的。

    果然,木代眼睛轻阖,指尖触到水面的刹那,整个身子都似乎颤了一下,另一只手拉他:“罗韧。”

    罗韧会意,看了炎红砂他们几个一眼,点点头,也把手伸了过去。

    炎红砂和一万三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续的,也照做了。

    ***

    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木代手指接触到水面的刹那,周身的场景忽然都变了,青天、丽阳、徐徐的风,但不全,像是一块突兀的场景。

    直到罗韧他们都照着做,这场景才拼图般严丝合缝,非但能看到,还能听到、闻到。

    木代睁开眼睛看,罗韧他们都在,几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一块青草地上,身边有路人经过,穿着短打的马褂,光着前半个青脑壳,脑后结着大辫子。

    清朝吗?但他们像是透明的,那些过路的行人,似乎都看不到他们。

    边上的私塾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透过半开的窗棱,看到里头的半大书生,脑后都垂着辫子,捧着书卷,摇头晃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

    前头的案桌上,坐了个带眼镜的老夫子,镜梁架在鼻头上,手里持一把戒尺,但凡觉得学生读的没生气,就啪的一声往桌子上敲一下,于是那参差的读书声,便忽的响亮起来。

    什么意思?木代茫然。

    就在这个时候,私塾里走出来一个姑娘,鹅蛋脸,剪水双瞳,油光发亮的大辫子,穿葱绿色琵琶对襟的褂子,袖口和下摆都用黑布滚着边,端了个大食盆,木勺在里头搅着,走到院子中央的青草地上,木勺子在食盆边上敲了三下。

    叮铃咣当的声音,一只脖子上挂环的土狗小跑着从灌木丛里出来,三两步窜到食盆边,低着头在盆里稀里哗啦一气,那姑娘咯咯笑着,伸手摸了摸狗的脑袋。

    那狗抬起头,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木代的。

    木代骇叫一声,身周的景象迅速撤去,再一定神,是在旅馆房间,罗韧他们都在,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木代心头余悸未消,迟疑着问了句:“你们都看到了?”

    应该是都看到了,曹严华后背有点发凉,低声嘟嚷了句:“又是一只狗,怎么绕来绕去,都绕不开那只狗呢?”

    静默中,炎红砂忽然颤抖着叫了声:“罗韧。”

    每个人都看她,这才发现,炎红砂的神色很是异常,脸色苍白不说,连额头上都渗满了汗。

    “这个女人我见过的。”

    见过的?罗韧心头一凛:“什么时候?”

    “在五珠村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本来是火化我叔叔的遗体的,但是闭路电视的图像上,炉口里,出现了一个被烧的女人。”

    她声音有点发抖。

    “就是那个女人,跟我刚刚,在私塾里看到的那个喂狗的女人,一模一样。”

    ...

第160章 【番外 】

    一模一样?

    之前几次的水影,或是一万三画出来,或是模糊的图像——老实说,那样的场景,只能辨出男女情境,想认出是同一个人,确实困难,所以他们多少都当成是**的画幅来看,除了有一条狗贯穿始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炎红砂的梦境和亲眼所见是相对真实的,如果她说一模一样,那么就说明,图幅上的人物,也同样具有延续性。

    罗韧沉吟了一下:“一般来说,凶简被收伏之后,总会给我们呈现两副图景。一幅是水影,另一幅是提示我们怎么找下一根凶简。”

    木代插了一句:“水影出现的特别快,但是提示总会拖延一段时间。”

    这话没错,罗韧看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木代一时间答不出来,倒是一万三向前凑了凑:“我觉得,好像是……”

    炎红砂催他:“说啊,好像什么?”

    “感觉上,这水影是凤凰鸾扣早就准备好的,只等凶简被缚就马上呈现。但是下一根凶简,凤凰鸾扣也还在找,所以提示出现的晚,也相对艰涩。”

    罗韧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水影,可能是成型的一个故事,而且这个故事的呈现的时间线是反的——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先前那几幅水影。”

    先前那几幅?都有点印象模糊了,木代仔细回想:一只狗,和凤凰鸾扣,被火烧的女人,竹帘里,女人和男人互相搂抱,新娘的大红喜轿……

    有什么东西灵光一闪,她低低“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曹严华已经尖叫起来:“我懂了,大姑娘,结婚,然后梳妇人头,这样的时间线才是正的!”

    罗韧笑起来:“是的,我们就从今天的这幅图景往后推。”

    “从服饰和发型上看,那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在私塾里出现,但大家都知道,早些时候,女人是不会进这样的私塾读书的,所以她可能是私塾先生的女儿,在家里帮忙做家事,家里头,还养了那么一只狗。”

    “然后,到了出嫁的年纪,坐着大红喜轿,嫁人了。你们仔细回忆那副图景,当时,那只狗,是遥遥落在后面,盯着大红喜轿的方向的。也就是说,这只狗,她并没有带过去,可能留在了娘家。”

    炎红砂是最懒得动脑子的那个,所以听别人分析时,也最入神,听到这时,嘟嚷了一句:“谁陪嫁还带条狗啊。”

    “接着是第三幅图景,掩映的竹帘,男人和女人搂抱,院子角落的阴影里有条狗。我猜想,这个小院,就是女人嫁过去的婆家。这条狗又出现了,极有可能是自己跟过去的。”

    有道理,虽然没理由把狗陪嫁过去,但是如果狗自己跟过去了,一定也就顺便养着了,反正看家护院都需要狗,吃食也并不费。

    一万三接着罗韧的话说下去:“第四幅,女人家里起火了,女人被烧死。那条狗应该见证了全过程——但是也奇怪,一般情况下,狗是护主的,那狗不说冲进火场救主子,反而蹲在边上不动如山。”

    炎红砂哼哼:“又不是每条狗都是忠犬八公,畜生就是畜生。”

    罗韧继续:“第五幅图,就是那条狗和被凤凰鸾扣封住的七根凶简在一起。所以水影是一个故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七幅水影组成完整的故事,但是我们现在只看到了五张,虽然故事渐渐明晰了,但是前因后果,还是不知道。”

    不过,这个故事,一定跟七根凶简有莫大的关系,只是关系在哪,暂时还理不出来。

    看到几个人多少有点意兴阑珊,罗韧给他们打气:“慢慢来吧,事情总会搞清楚的——收了第五根,我们至少赢了时间,四十九天重新开始……”

    他突然住了口。

    是,依着亚凤所说,收伏新的凶简,就多赢得了新的四十九天,但他和青木的约定,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如果菲律宾之行不顺,如果出了事……

    罗韧有点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曹严华说了句:“小罗哥,青山和亚凤怎么办啊?咱们不能一直带着吧,又捆又绑的,这……犯法吧?”

    ***

    一提到这两个人,罗韧就头疼。

    婚礼当天,新娘新郎就全不见了,曹家村里一定炸开锅了,至于曹金花,虽然自己吩咐了她不要乱说,但是二十多年的乡里乡亲,人心偏向,她未必会为了他们这些外人守口如瓶。

    活脱脱两个烫手山芋,带着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放了又委实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罗韧站起身,说:“我去外头打个电话。”

    在菲律宾时,有些审讯,他的确配合用到过刺激药品,对大脑和脊髓里的受体产生作用、抑制活性,使人不由自主放松、更倾向于说真话,但是此时此地,这种管制品很难获得。

    他拨了电话给何瑞华医生,想问他在这个地段附近,有没有信得过的靠谱同行,可以帮他做一次催眠。

    罗韧直觉,亚凤行为的确乖张,心狠,嘴也硬,但凶简离身之后,她只是一个难缠的女人,并不是一个精神力量很强的人。

    何瑞华答非所问:“木代跟你在一起吗?”

    “在。”

    “她可以。”

    罗韧半天都没能消化“她可以”这三个字的含义,反应过来之后,简直难以置信:“木代可以催眠?”

    “根据你说的,简单的这种,她可以的。”

    罗韧觉得何瑞华在说笑:“怎么可能,木代自己……都有点理不顺的。”

    何瑞华笑起来:“罗韧,很多事情,我们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如果木代身具三种人格,而其中每一个人格都可以独挡一面——这除了表明她自身存在紊乱之外,恰恰反面说明了,她的精神力量,同时也相当强大。”

    “木代在我这里治疗过,你不要以为她在这里的时间都是浪费了的,我和她认真探讨过各种恢复的方法,其中就包括催眠。她未必能做的很好,但简单的催眠和自我催眠还是可以的——我不会介绍我的同行帮你达成私人目的,这本身就是违反职业操守和行业准则的。”

    罗韧一时无话,沉默间,想挂掉电话,何瑞华让他等一下:“有个人想跟你说话。”

    说话?谁?罗韧一时间没想起来,直到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刀哥哥?”

    聘婷?

    ***

    罗韧进来的时候,情绪还有点不能恢复,木代好奇地看他,罗韧说了句:“聘婷好多了。”

    聘婷?这名字真是有一阵子没听到了,木代还没来得及说话,罗韧又看向一万三:“还问起你了。”

    一万三结巴:“她……她记得我?”

    “她又不是失忆,谁实实在在陪过她,当然记得。”

    说完了拉木代:“来,出来,跟你说话。”

    木代被罗韧拉出去,心里还记挂着聘婷那边:“她都记得一万三,记得我吗?”

    “记得,问我了,身边那个漂亮姑娘是谁。”

    木代有点紧张:“你怎么说的?”

    从郑伯的只言片语之中,她隐隐觉得,聘婷对罗韧,不是没有感觉的——聘婷会问,在她意料之中,但更重要的,是罗韧怎么去答。

    罗韧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啊,不就是女朋友吗,说你是保姆,人家也不相信啊。”

    木代笑起来,顿了顿上前,搂住他腰,头埋在他胸口,蹭了又蹭。

    罗韧低下头,亲了亲她头发。

    木代的心思,聘婷的想法,他都了解,回答了聘婷之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沉默意味着什么,他也懂。

    只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只能顾一个,更紧张谁就更顾谁,两头不是一样的水,没那个必要去端平。

    木代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你刚刚,特意对一万三那么说?”

    罗韧嗯了一声,不否认。

    “一万三说话都结巴了,你在撮合他们吗?”

    罗韧说:“感情这种事,顺其自然,我从来不撮合谁,要说撮合,其实我更愿意撮合一万三和红砂,就是……”

    怎么说呢,这两个人,现在也很好,就是相互之间,迸射的不是那种火花。

    就像刚刚在洗手间外头,她抱着一万三的腿救命,险些把一万三的裤子都给拽了。

    木代点头:“我也是,我刚拽着红砂给一万三洗衣服,她大包大揽下来,还问曹严华,有没有衣服,横竖是洗,有了一起洗。一点也不区别对待,浪费我心血,我还带伤作饵呢……”

    她竖手指头给罗韧看,刚在医院的时候,手上的伤也一并处理过,医生让她尽量别碰,不碰的话就不疼,所以她翘着指头洗衣服,别提洗的多别扭了。

    罗韧大笑,还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私下里暗搓搓的,都在往没用的地方推波助澜,他搂了下木代,轻声说:“有件事,可能要请你帮忙,能做就做,不能,不勉强。”

    “什么事?”

    “试试看,能不能……催眠一下亚凤。”

    ***

    灯熄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亚凤斜躺在角落里,之前,她听到这群人絮絮的说该睡了,青山被曹严华拎去了洗手间关起来,炎红砂过来,给她身后垫了沙发垫,木代从楼下借来一个闹钟,拧着发条说大家都累了,可别睡过头,要上一下闹表。

    灯关了之后,才发现那个闹钟表盘居然是夜光的,正对着她,莹绿色的秒针一直在眼前走,一圈一圈,死板而又规律,伴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沙发那一头,传来罗韧和木代说话的声音,一个低沉,一个轻软,断断续续,像情人的夜话,但竖起耳朵听,说的居然是她。

    ——实在不行,就把亚凤和青山放了吧。

    ——也只能放了,没有精力一直带着他们。关起来了也不合理,像曹严华说的,那是非法禁锢,我们也麻烦。

    ——其实他们也未必知道很多。

    ——亚凤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其实只是个被附过身的人,就算跟凶简的相融度很高,又能知道多少呢。

    ——也就是个小角色,我们还是想办法找到下一根是正经。

    ……

    果然,无奈之下,还是得把她们给放了,能防一阵子,谁还防一辈子?亚凤心里一阵轻松,身后的沙发垫柔软而熨帖,渐渐的,她也有些睡意了。

    ——困吗?

    ——好困。

    ——想快点睡着的话,可以数羊。

    ——也可以数着步子下楼梯啊……

    ——一级,两级……

    娇憨的,带着慵懒的声音,亚凤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随着木代的声音,眼前真的好像出现长长的、望也望不到头的木质楼梯了。

    一级、两级,步子有点飘,恍恍惚惚的,像是总也到不了头,闹钟的指针走到一个点,咯噔一下,忽然就停了,四周,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木代轻轻吁了口气,和罗韧动作很轻的坐起来,揿着了房灯。

    亚凤倚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睛微睁,脸上的表情惬意,带着微笑,想是薄酒微醺。

    木代走过去,在她面前盘腿坐下,伸手在她眼前招了招,亚凤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又移开了目光。

    应该没错,何医生说过,催眠不是睡眠,而应该是一种“类睡眠”的清醒状态。

    木代微笑着看她,声音平和,像朋友间的对话:“你其实,也不知道很多吧。”

    亚凤眼神迷离着,脑袋一歪,伸手扯着一条辫子:“不很多。”

    “凶简附身,需要至少一两年的融合时间,可是你跟青山认识的时间不长,为什么凶简那么容易,就附了他的身了?”

    亚凤抬起头,唇角微微勾着:“因为他跟你们不一样,曹家村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她低下头,指尖点着地毯,像是拈花弄水:“生来就不一样。”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木代换了个问法:“那你呢,你也不一样?”

    “我也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亚凤咯咯笑,像个小孩子,压低声音向着木代,像是跟她分享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心肠坏啊。”

    “剩下的凶简在哪里?”

    “不知道,藏起来了吧。”

    “你为什么会找去曹家村?”

    “因为它以前去过啊。”

    “它是谁?”

    “星简啊……”

    “你帮凶简做事,是什么目的?你们想干什么?”

    亚凤忽然就不动了。

    这静默的时间有点长,再然后,亚凤缓缓抬头,眸子里泛着奇异的光泽,眼神既有些疯癫,又有点发狂。

    罗韧觉得不大对,伸手握住木代的胳膊,在亚凤忽然扑过来的时候,迅速把木代拉到身后。

    还好,亚凤并没有攻击的动作,只是死死抓住了他的衣领,眼珠上翻,一脸意味深长的狞笑。

    罗韧皱了皱眉头,想掰开亚凤的手,就在这个时候,她低声的,缓缓地说了句话。

    “你最终,也会跟我们一样的,大家,都是一样的。”

    ***

    第二天,驱车回到县城。

    五个人最终商议,还是把青山和亚凤给放回去了,实在没法一直带着关着——反正两个人都没了凶简,离着能兴风作浪还差一大截,罗韧也不怕暴露,凶简不来找他们,他们也要去找凶简,暴露是迟早的事。

    不过还是多了个心眼,通过马涂文联系万烽火那边,就近找个人,帮忙盯着曹家村一带,尤其是青山和亚凤的动向。

    亚凤走的时候,得意洋洋,青山在边上唯唯诺诺,反而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把曹严华气的鼻孔朝天,本来还想着借这次机会回家看看,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了。

    忽然又想到亚凤说,曹家村的人都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呢?曹严华心头忐忑,忽的顾影自怜,又想到这一次,三三兄都立了功,只有自己一事无成——觉得罗韧他们看自己的目光都异常,一股子凄凉孤独油然而生。

    到了县里,木代先去移动营业厅买手机,这一趟,她手机又摔了,报废翻新的频率还是挺高的。炎红砂去超市采买吃食,一万三继续支楞着胳膊在车里躺着,曹严华自觉自己不招人待见,默默坐到马路牙子上。

    边上蹲了个乡下人,山里打了两只山鸡来卖,其中一只像是知道大限将至,一直寻死觅活的扑腾乱飞,翅膀把地上的灰土都掀起来了。另一只则相对淡定,就那么卧在地上,琥珀色的小眼睛盯着曹严华,像是带一丝温情。

    曹严华觉得心酸,默默问它:“你也像我一样觉得孤独吗?”

    山鸡的脑袋垂了一下,渲染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气氛……

    曹严华问那乡下人:“这山鸡多少钱一只?”

    ……

    罗韧在营业厅外头等木代,看看还有时间,就手给神棍拨了个电话。

    神棍的声音蔫蔫的:“喂……”

    罗韧脑子里大致勾勒出他塌肩垂头的松垮形象,想笑,想了想还是忍住,大略跟他说了这一趟的情况。

    神棍回答:“哦……”

    罗韧说:“就算你那头没什么进展,也不用士气这么低落吧。”

    神棍的音调终于高了一点了:“我怎么没进展了,我有进展啊。”

    有进展?有进展还这么半死不活的?

    “因为我一直在思考啊,很大……很深……很广的课题。”

    罗韧气的牙痒痒,不过知道神棍一贯这样的德性,只好耐着性子问他:“发现什么了?”

    “小萝卜,你相信古人的智慧超过现代人吗?”

    说这话的时候,神棍低下头,拈起面前摊在炕上的,七根子弹头大小的木头。

    每一根木头都浑圆、发黑、油亮,看似大小一致,但仔细去看,木身上的螺纹、走向都不一样,而且,每一根,都像是无数精细的木条咬合榫接成的。

    如果用放大镜去看,可以看出,每一根木头的底部,都凹刻着一只微型的,但是栩栩如生的……木鸢,木鸢边上,各有一个字。

    不知道罗韧回了什么,神棍说:“你知道……鲁班这个人吗?”

    ***

    这一头,木代的新手机调配好,旧卡插上,调出来电记录。

    意料之外的,居然很多未接来电,都是这一两天,而且,来电的是同一个人。

    大师兄,郑明山。

    木代忐忑起来,她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还是拨了回去,声音急急的。

    “大师兄,是不是师父她……病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木代的催眠,我自己不是催眠专家,所以只是结合了自己的理解和一些参考来写。

    我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催眠过两次(当然都是自己主动去参加的),一次是一边听催眠词一边照做,然后右手比左手长长了1/3,真的长长了!当时心里清楚在物质的状态下手不可能长长这么多的,但是眼睛看过去,就是长了很多,而且自己绝对清醒(说话交谈沟通都没有问题)

    还有一次是扭身体,扭到不能再扭(觉得再扭腰就断了的情况的),被催眠师说的又扭了至少45度……

    后来跟催眠师有过沟通,他告诉我催眠不是让人睡觉,不是把人搞得木木呆呆,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让人意识清醒的察觉到发生变化,或者说出一些话……而且催眠的程序真的简单,就是一些经他口说出来的催眠词,语调很平和。

    催眠师的培训我没敢参加,学费昂贵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是它是7天全封闭的培训,我考虑了很久,很怕人家把我催眠了让我性情大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知道看文的亲们有没有催眠体验或者催眠经历的……

    ...

第161章

    鲁班?当然知道,木匠的祖师爷,据说造过墨斗和鲁班尺,后人有一句话,叫“鲁班门前弄大斧”,用以讽刺那些不自量力,在行家面前卖弄本领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神棍说:“他可不止是个木匠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一个传说?据说他造过一只木鸢,可以在天上飞三天三夜不落。”

    罗韧笑出声来,听过是听过,但那不是只是个传说吗,木头做的玩意儿,怎么能飞上天呢,还三天三夜,飞机都扛不住啊。

    神棍居然大为生气:“小萝卜,你们这些人,就是没有文化,没有想象力,悲哀!太悲哀!”

    他要求罗韧自认浅薄,不认的话就不讲了。

    罗韧倚着车子失笑,大街上人来人往,移动营业厅里人影憧憧,那一头,曹严华拽着山鸡尾巴跟卖主讨价还价——神棍可真不是个生活在烟火世界的人,居然要他为了个没来由的传说道歉。

    罗韧很配合:“我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是挺浅薄的。”

    神棍估计气顺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终于又说下去。

    “所以后来有一种说法,木鸢是鲁班的标志,他之后打造的许多机巧之物,都会留下木鸢的符号。”

    他把在尹二马家房梁上的发现跟罗韧讲了。

    这信息量似乎有点大:两千多年前鲁班造的东西,出现在尹二马家的房梁凹槽里,而且是木头质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有朽坏?

    罗韧好多问题,但忍住了没问,否则神棍又要斥责他浅薄无知了。

    跟神棍对话,老实听着就好。

    “鲁班这个人,历史上是真有的,论年代,是在老子之后,跟墨子差不多时间,又有人叫他公输般、公输子。我自己认为,把他称为木匠,是有点折煞他了……你有没有听过墨子阻止鲁班攻城的故事?”

    听过,市面上还有以此为蓝本的影视剧,据说鲁班做云梯助楚国攻宋,墨子为免生灵涂炭前来阻止,一番模拟攻防唇枪舌剑之后,鲁班心服口服,也与墨子握手言和。

    “那以后吧,鲁班就悟了,他钻研各种机巧,又醉心各种机关,因而悟道。在他看来,世间种种,都是机关。”

    说到这,神棍停顿了一下,这两天,用他的话说,满脑子都是这事,在“思考”,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把这事解释的明白。

    “这么着跟你说吧,山洪冲垮了石头,石头掉下来砸死了人,这个人被砸死了之后,家里鸡没人喂,于是窜出去找食吃,结果被路人逮来烤了。这一系列串联的事件,起始的机关就是山洪冲垮了石头……你懂吗小萝卜?我已经用了很浅显的语言来解释了。”

    罗韧听的云里雾里,但是逻辑道理还是理的明白的:“这不就跟蝴蝶效应一样吗?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翅膀偶尔震动,也许两周后就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按你的理论,蝴蝶扇动翅膀,也是机关的一种啊。”

    神棍倒吸一口凉气:“就是这个道理!”

    蝴蝶效应这个比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小萝卜,还是有点文化的嘛。

    神棍清了清嗓子,继续:“再比如,潮汐现象,月球距离地球的远近,导致了海水的变化,这也是一种冥冥中的,你看不见的机关。”

    罗韧皱眉:“天体引力作用吗?这是西方科学家发现的吧?鲁班那个时候就已经观察出了?”

    神棍刚刚因为“蝴蝶效应”而对罗韧生出的一点点好感顷刻烟消云散:“所以我一开始问你,你相不相信古人的智慧是超过现代人的,鲁班他不一定知道什么叫引力,但是他知道冥冥天数之中,存在着这种机关!机关!”

    好吧,你说机关就机关,罗韧主动认错:“是我没想象力,浅薄。”

    神棍不是傻子,听出他语意勉强:“有首民谣你听过没有?仓颉造字一担黍,传于孔子九斗六。还有四升不外传,留给道士画符咒。孔子识字九斗六,传于弟子整八斗。从此学富称五车,自古才高曰八斗。”

    这个罗韧真没听说过:“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的才高八斗,也只不过是认了八斗的字。人家仓颉造字一担黍,连孔子都只认了九斗六,你们根本就连字都没学全——还动辄质疑老祖宗没你们有智慧!”

    这顶帽子扣的够大的,不过罗韧也看出来了,神棍这两天“思考”这个问题,必然劳心劳力,体热上火,脾气不顺。

    罗韧很会说话:“这个不敢,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八卦、紫微斗数、周易,咱们后人还都没搞明白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神棍又觉得他顺眼了:“那咱们继续说潮汐。”

    怎么又讲潮汐呢,跟眼下发生的事有联系吗?罗韧有点心不在焉,忽然开小差:哪天也该带着木代去踩踩沙滩,看看潮涨潮落才好……

    神棍说了句什么,罗韧没听清:“什么?”

    “我说,人体内百分之八十也是液体,月球引力作用如果能影响海水,对人体也会发生作用。科学研究发现,满月时,人的感情更加易于激动,比如犯罪率增加、发病率增加、血管爆裂意外增加,等等等等。”

    罗韧脱口说了句:“你还讲科学?”

    神棍跳脚:“讲科学怎么了?我是将来要到大学里当系主任的人——有一句名言,玄幻灵异的姐妹就是科学,这话你没听说过吗?”

    没听过,罗韧问他:“谁说的?”

    “我说的。”

    罗韧抚额。

    神棍终于说到正题:“尹二马留下的书信里说,鲁班几乎耗尽余生,观察充斥在人世和天地间的这种机关,发现了一个一旦形成,就没有活路的广袤机关,鲁班把它称为七星杀局。”

    七星?罗韧心头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倚着的车身处站直身子。

    “是不是跟七根凶简有关?”

    神棍干笑了两声。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就不陌生了。鲁班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寝食难安,找了自己的一位好友共商大事。这好友我们先头也提过,就是墨家的钜子,墨子。”

    “这两个人之前虽然因为攻城闹不和,但所谓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反而就成为朋友了。奇怪的是,墨子听了鲁班忧心忡忡的讲述之后,居然并不惊讶,告诉鲁班说,这件事,百余年前,就已经有个大圣人窥得天机了。”

    罗韧心念一动:“老子?”

    “yes!”

    这种情势下,神棍居然还有心情说英文,罗韧哭笑不得:“然后呢?七星杀局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

    神棍嚷嚷起来:“我怎么会知道?尹二马的信里,根本没写什么,我能给你讲那么多,完全是我这两天用智慧思考推理出来的,懂吗?”

    ***

    如果尹二马确实有秘密,那他理应考虑到飞来横祸的可能性,在稳妥的地方留下备案——从大梁上找到的东西,证实了神棍的这一猜测。

    但那封信,并不是尹二马写的,神棍猜测,或许是因为书信的原件纸质薄脆朽烂,所以尹二马依葫芦画瓢誊下来的。

    ——公输子由匠工而进机巧,进而窥天地玄机,杀局死局,七星居首。唯恐大祸酿成,急邀钜子。钜子笑曰:圣人在前,早有安排。一夜秉烛,方得心安。现余七枚密钥,但凡七星长亮,阅此信者,驰送云岭之下,观四牌楼。

    神棍喃喃:“我记得有一次,尹二马说梦话,说过‘钥匙,观四牌楼’这几个字,如果我没猜错,尹二马确实只是一个居住在尹家村里,守着八卦观星台,观测七星动向的人,他文化水平一般,前人留下的那封短信,他也未必看得懂。但是他牢记一点,只要七星长亮,就要安排送那七把钥匙,去到什么云岭之下,观四牌楼。”

    只不过云岭之下观四牌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现在还无从知晓。

    沉吟间,罗韧挂掉电话。

    神棍之前说过他们:你们不能简单的出现一根就对付一根,得想想,凶简为什么出现,有什么因果,又有什么目的。

    现如今,重重雾幕,终于才刚刚掀开一角,但又有新的谜团接踵而至。

    ……

    “罗韧!”

    罗韧抬头,看到木代从营业厅里疾步出来。

    ***

    木代接到大师兄郑明山的电话,师父梅花九娘病重。

    她急慌慌的,有点语无伦次。

    “师父快八十岁了,一直生病的,这一次好像是真的不大好,连大师兄都回去了,跟我说,可能是到时候了……罗韧你开车快吗?不对,这条线好像火车更快,我得让师兄给我订票……”

    她自问自答,看出来是真紧张,行事有点不成章法,罗韧握了她手让她冷静,她忽然又抬头:“罗韧,你跟我一起去吗?”

    罗韧愣了一下。

    木代解释:“师父是我除了红姨外,最亲近的人,有时候比红姨还要亲——如果真的是到时候了,我想让她见见你,因为……”

    罗韧犹豫了一下:“木代,我还有事。”

    木代半张了嘴,一连串要说的话忽然停在半道,茫然地看罗韧,像是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赶紧点头:“是的是的,你也有事,那我自己去……哎,曹胖胖,你要跟我一起吗?”

    说到一半转头,冲着曹严华去了。

    曹严华刚付完钱,抱着一只山鸡朝着木代发愣:“去哪?”

    木代跺脚:“我师父病重,你怎么样是拜了我当师父的,能不能入师门,得我师父最终点头啊……”

    曹严华也被她的紧张慌乱感染了,忙不迭点头:“去去去,去。”

    一万三从车里探出脑袋看曹严华:“曹胖胖,活鸡不能上火车吧?”

    “我塞包里呗。”

    “你当机器瞎啊,测不出你包里有只鸡?”

    这当儿,炎红砂也提着大包小包从超市出来了,不明白自己去个采买的功夫,怎么又形势有变了:“怎么了啊?”

    罗韧觉得有点对不住木代,但又无从解释,只好找话跟她说:“师父身体一直不好吗?”

    木代忙着把身份证号码发给郑明山:“一直不大好。”

    所以,听到消息,虽然震惊,但多少是有心理准备。

    “那你和大师兄,都不在身边?该常常回去看才是。”

    木代叹气:“你不了解我师父,她脾气古怪,不喜欢人陪,一年到头,我和大师兄也就在师父生日的时候,还有过年的时候去看她,就这样,日子住长了她还赶我们走……”

    “你就这样去吗?行李都没有。”

    木代的大部分行李都落在曹家村了,她倒也不十分在乎:“你是没见过我大师兄,大师兄说了,去哪只要有钱、身份证、手机、充电线就行,一个塑料袋兜了就走……”

    ***

    罗韧把木代和曹严华送到火车站,一路上,想跟木代说话,又无从说起。

    进站的时候,曹严华的活鸡果然就成了麻烦,安检员死活不让随身携带,后头排队的人跟着起哄,还有人给曹严华递水果刀:“反正也是吃,现杀呗,杀了就能带了。”

    曹严华不干,让木代等等他:“小师父,我出去把鸡交给三三兄带回去,你等会我啊。”

    木代直到这个时候,才正视起曹严华买鸡的问题:自己去办了个手机的当儿,曹严华为什么就买了只鸡呢?

    止不住觉得好笑,忽然念及师父的情况,又没来由的不安,罗韧在边上看她,说:“来,木代,抱一下吧。”

    大概是临行前的拥抱,木代笑起来,伸手环住他腰,像着以往一样,把头埋进他胸膛。

    罗韧拥住她,低头吻她发顶,忽然舍不得放手。

    还以为这趟能跟她同路回去,没想到横生枝节,木代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远涉重洋吧,猎豹踪迹再现,怎么想都觉得前路叵测,如果出了意外,此时,此地,是跟木代最后一次见面吗?

    罗韧心里,忽然生出寒意来。

    恍惚中,听到木代在他怀里叹气,说:“罗小刀,你心里有事,不愿意跟我讲呢。”

    ...

162|第②章

    罗韧没吭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木代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伸手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说:“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是缺点东西。”

    “不是说你对我不好,也不是说互相去刻意隐瞒,就是总有些事情,火候没到,像是拧了一个又一个的结,抚不平。”

    罗韧微笑了一下,木代始终是聪明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界上又哪里真的有木知木觉的人呢。

    他低声问了句:“让你不舒服了?”

    木代摇头:“也没有。”

    “我们本来就不一样的,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经是个有棱有角的罗小刀了,你有那么多事,一股脑儿都倒给我,说不定我承受不了,也说不定吓跑了。”

    初识的男女,也不过是被彼此的外在首先吸引,谁也没义务去透过表象爱你的伤痛、经历、思想、内涵,但慢慢的,感情渐渐深了,于是,你笑,她也笑了,你疼,她也会哭。

    她踮起脚尖,在罗韧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罗小刀,我们慢慢来,我们有时间的。”

    曹严华回来了,守在边上等她,木代朝罗韧眨了下眼睛,转身离开。

    才走了没两步,罗韧突然赶上来,抓住她胳膊,把她拖到边上。

    偏生曹严华这个时候不解风情:“小师父,检票呢。”

    罗韧恼火:“你边儿去!”

    火车站广播里已经在报列车停靠信息了,罗韧也知道时间不多:“我要回趟菲律宾。”

    他脸色凝重,木代忽然觉得心慌:“危险吗?”

    “危险。”

    “还回来吗?”

    罗韧犹豫了一下:“只要我还活着,你在哪,我就回哪。”

    这话显然不能让她满意,她站着不动,盯着他看,眼睛里慢慢笼上水雾。

    罗韧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顿了顿轻咳了两声,说:“别闹脾气,师父生病了,你还得回去……”

    话还没说完,木代身子一转,走了。

    曹严华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去追:“哎,小师父,等我,等等我……”

    罗韧苦笑,身后赶车的人你争我挤,几下就把他搡到一边,大厅里一片人声,吵得人突然间漫无头绪,罗韧在边上的排椅上慢慢坐下来。

    木代生气,他其实理解,也怪自己瞒的太久了,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赶在临别这种争分夺秒的片刻,突然就告诉她要走,而且还是生死未卜……

    忽然又听见曹严华的声音:“哎,哎,小师父,你又去哪……”

    罗韧条件反射般抬头,看到木代逆着人流,又艰难推搡着往外挤,但是进闸的人多,她两次都没挤出来。

    下意识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的,于是快步过去。

    隔着一道闸机,木代伸手狠狠揪住他衣襟。

    “我会尽快安排师父那里的事,事情一了,我就去找你,听见没有?”

    从没见过她这么凶,眉毛横起来,脸像个包子,让人想捏上两下。

    “听见了。”

    “每天给我发信息报平安,到哪了,睡哪了,听见没?”

    “听见了。”

    “每天……”

    终于卡壳了,找不出话来说,恨恨瞪他两眼,松了手,扭头就走。

    罗韧一直目送她背影消失,然后低头,看到心口的位置,衣服被她拧的皱巴,于是伸手去抚,怎么也抚不平。

    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啊,这小丫头。

    ***

    回到车里,看到一万三单只胳膊抱一只山鸡,炎红砂捂着鼻子坐的远远的,嘀咕说,有味儿呢。

    让他的车子,悍马,载一只鸡?这不是家禽贩运车干的事儿吗?

    罗韧皱眉:“让这鸡坐我车?”

    那只山鸡好像知道是在说它,小眼睛里流露出几许惆怅黯然,外加羞涩。

    一万三说:“随便,要么就让这鸡跟着车跑,只要它跟得上,我没意见。”

    炎红砂探出头来,梗着脖子看车顶的狩猎灯:“罗韧,或者也可以把鸡绑狩猎灯上——到时候车上高速,鸡头迎风,超级鸡车呢。”

    都什么混账提议,罗韧气的真想把两人拎出来扔了。

    总不能这么一路抱回去,而且万一这鸡在车里大开方便之门……

    于是先去农贸市场,赶两人下去买鸡笼子,有空气清新剂也顺便带一支。

    等候的当儿,手机响,这个号码他存过,是何医生的心理诊所。

    奇怪,何瑞华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难道是聘婷出什么事了?

    罗韧接起来:“喂?”

    沙沙的杂音,顿了顿,那头开口:“罗?”

    罗韧浑身的神经骤然收紧。

    “青木?你怎么会在诊所?”

    “我过来接走聘婷。如果没记错,你自己说过,聘婷是你最重要的亲人。”

    是,这话没错,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叔叔罗文淼故去之后,聘婷的确是最重要的亲人了,只是,为什么要突然接走聘婷?

    “猎豹入境了。”

    罗韧的脑子里嗡了一声,有那么刹那,一片空白。

    他定了定神:“消息确切吗?”

    青木冷笑了两声。

    他这个人有自己的骄傲,说的话、探听的消息、做的事,务求稳妥,也厌烦别人的质疑。

    所以并不回答罗韧,自顾自往下说:“我知道你在外地,所以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过来帮你安置聘婷——猎豹这个人你懂的,她更加热衷去折磨你在意的人,你的小女儿就是最好的例子。”

    罗韧的喉头滚了一下。

    “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刚刚入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所动作。不过迟早来找你的,罗,你废了她一只眼睛。”

    “来了也好,省得我去找她。”

    青木顿了顿:“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猎豹的人早在她之前好几个月就入境活动了,据说去了很多偏僻的地方,我还在查,有消息通知你……还有,看好你的小绵羊。”

    “什么?”

    “你的小女朋友,万一猎豹拿她来对付我们,我怕你畏手畏脚施展不开,所以,你想办法藏好她,别让她坏事。”

    ***

    火车上,木代和曹严华相对而坐。

    她脑子里乱作一团,一会想到罗韧,一会又想到师父,目光无意间一溜,溜到曹严华身上,脱口就问他:“没事买只鸡干嘛?”

    “缘分。”

    “哦。”

    小师父居然就这么相信了?曹严华有点匪夷所思,还以为她会给他一脑刮子呢。

    木代说:“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收我当徒弟的吗?”

    木代的师父也长居滇地,楚雄以南,近哀牢山,一个偏远但是安静的小镇。

    两人是在昆明会面的。

    那个时候,木代刚出事不久,霍子红不确定是去丽江还是大理定居,所以带她先暂住昆明。

    她每天睡不安稳,老是哭,一做梦就梦见雯雯,梦见雯雯家人打上门来,在她面前洒落一地图钉。

    霍子红说:“木代,心真的不安的话,去庙里多烧些香火,多捐点钱,跟雯雯多说说心里话。”

    住处不远是个观音道场,荣济寺,人不多,清静,也不收门票,所以木代常常去。

    那天,她照例跪在黄锦蒲团上,仰头看观音菩萨,菩萨面目慈和,细长的眼眉,观之可亲,木代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絮絮叨叨跟菩萨说话。

    ——菩萨,我这个人是有罪的。

    ——又梦见雯雯,她也不怪我,还递纸巾给我擦眼泪。她越这样,我就越难受。

    ——我要是会武功多好,学到厉害的本领,就能把雯雯救下来了……

    犹记得当时是下午,斜斜的微暖日光透过木格窗棱照进殿堂,在地上打下一个个菱形的格子,院子外头密密植着竹子,风一吹,竹叶竹竿蹭到一处,沙沙的响。

    一脸眼泪的抬头,看到佛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是个像菩萨一样,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但整齐地绾了个髻,发上插一支老银的梅花簪,坐着木质的轮椅,膝盖至腿脚处,盖一块蓝呢布。

    那就是梅花九娘。

    木代以为是来上香的,怕自己跪着碍事,抹一把眼泪站起来,没精打采地出去,一只脚刚跨到槛外,梅花九娘忽然问她:“小姑娘,是不是想学功夫啊?”

    ……

    曹严华嘴巴张的能塞两个鸡蛋,一百个不相信:“哪有这样的事,你是不知道拜个好师父多难,还有主动上门的?”

    木代说:“我师父是个很讲缘法的人。”

    “她说,那之前只收过我大师兄郑明山一个徒弟,但是我大师兄并不是很喜欢轻功,而且又总在外跑,格斗搏击,样样都掺和,于师门功夫,反而不是很精。我师父出于某些考虑,想收个关门弟子。”

    “师父到昆明,去了一些武校,总觉得不合适,要么资质不好,要么就是家里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她说,她也是偶过荣济寺,知道是观音道场,触动心事,所以进来,顺便也想求菩萨保佑她找到合适的弟子。”

    “恰好就在佛堂看到我,一脸眼泪的说想学功夫。师父说,正好在那里,那个时间,她想收,我想学,不遇到我也就算了,如果遇到,就是个缘法。”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曹胖胖,你别的时候,想买鸡吗?”

    不想,只想吃鸡,辣子鸡、孜然鸡、烤鸡翅、炖鸡汤。

    “怎么偏偏那个时候想买呢?”

    因为那个时候,心情忽然低落,觉得谁都不待见他,只有那只山鸡,不吵不闹的,看了他一眼。

    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木代说:“这可不就是缘吗,早一刻、晚一刻,你都不想买。就好像当时在重庆的长江缆车上,你要是没起意偷过我东西,也就不会有你想当我徒弟这回事了。”

    她拈起车帘看窗外风景,车速很快,远处的电线杆一根接着一根快速掠过。

    曹严华问:“我太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会不会不愿意收我当徒弟啊?”

    木代说:“她会问你话的,你老老实实,不要在她面前耍花招,你那点道行,在我师父面前就是个小手指——别老想着自己是来自解放碑的曹爷……”

    她压低声音:“我师父说了,当年,她去劫大户,不动刀不动枪,盘腿坐正屋梁上,跟主家说,随便人上来打,能让她挪窝儿,她一分钱不要。但若是奈何不了她,就得送上一千个银洋。”

    曹严华眼睛发亮,像是听传奇故事:“然后呢然后呢?”

    “那些家丁护院,架着梯子上去打她,哎呦哎呦,都被她踢下来了,主人家脸都绿了,大红纸包了十筒银洋,差下人用个金漆盘子托上来,我师父就下来了,银洋取走,金漆盘子上放了一块青瓦,瓦上还雕了朵梅花,有个燕子立在梅花梢头,她坐房梁上,一边打人,一边雕画儿,两面功夫都不耽误的。”

    曹严华愣愣的:“燕子是什么意思?燕子……李三?”

    “也不是,师父说,那时节,燕子李三名头太大,京冀一带,好多人借他的名头。”

    “那送块瓦是什么意思呢?”

    “主人家会把这瓦,像模像样的立在正屋檐上。就是表示,这家已经被燕子门的梅花九娘照看过了,同道若是给面子,就别再来吃二回。”

    曹严华追着问:“要是硬来吃二回呢?”

    木代眼一瞪:“他敢!”

    太师父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曹严华觉得与有荣焉,忽然想到什么:“那太师父的腿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还没问完就知道坏了,木代脸色一变,一巴掌朝他脑袋瓜儿掀过来。

    大概是师门禁忌,该死该死,曹严华头皮发麻,眯缝着眼睛准备受她一拍……

    谢天谢地,木代电话响了。

    是罗韧的。

    接起来,他在那头问:“下一站是哪?”

    下一站?木代也不大清楚,正巧有个列车员经过,赶紧问了,告诉罗韧。

    他说:“你下一站下车。”

    “为什么啊?”

    “没那么多为什么,下车、出站。”

    木代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点猜到,顿了顿说:“行,我跟曹胖胖说一声。”

    “不用跟他说,让他继续往下坐。”

    ……

    挂了电话,曹严华一脸殷切:“是我小罗哥吗?小师父,你刚说要跟我说一声,说什么啊?”

    木代咳嗽了两声:“是这样的……为师……下一站要下车……”

    “咱们不是要坐到楚雄吗?下一站就下?”

    “不不不,你继续坐,到了楚雄我们再汇合,一起去师父那里。”

    “为什么啊?”

    ……

    ***

    下车,出站,拥挤的人流尽头处,看见罗韧的车,车顶四盏狩猎灯像明亮的眼睛,罗韧倚着车门,大老远的,伸手朝她挥着。

    木代提着个塑料袋,站在人群里笑,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到跟前。

    罗韧问她:“之前,你说想带我一起去见你师父,因为什么?”

    “因为我师父是老派的人物,她说了,天地君亲师,师父跟父母也差不了多少的。如果我有了中意的人,她不看过,不点头,是不算数的。”

    罗韧嗯了一声,眉头皱起来。

    过了会,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那你看,我穿这一身,还行吗?”

    ...

163|第③章

    时候是下午两点多,列车到达楚雄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距离再次接上曹严华,满打满算,十*个小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し

    罗韧征求木代意见:“咱们开车走,知道你赶时间,我尽量不比火车慢——但话说在前头,累了我会歇,饿了我也会停车吃饭,把你平安送到是目的,我不冒那种赶时间的险。”

    木代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行啊。”

    又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单独走啊?”

    车里没别的人,看来炎红砂和一万三也被他安排走了。

    罗韧笑了笑,说:“就想跟你说说话。”

    ***

    ——就想跟你说说话。

    木代其实挺高兴。

    细想想,这么久以来,虽然总能常常见到罗韧,但是独处的机会很少,连正经的约会都没有过,以至于她常常幻想着,化个美美的妆去赴约是什么感觉、双双去超市购物是什么感觉,一起进影院看电影,又是什么感觉。

    还说要带她爬雪山呢,结果双双掉地洞里去了,不过地洞那次……嗯,勉强也算,挺有进展。

    十*个小时,那么久的时间,罗韧应该是要说很多话吧。

    先去超市采买吃的,虽然速战速决,但也是正经推了车的,也算是全了她“双双购物”的念想。

    货架间距狭窄,两人推着车且停且走,罗韧偶尔问她:“这个要吗?”

    但凡她点头,他就随手把东西取下,轻而易举,不像她从前逛超市,想取高处的东西,总得又蹦又跳。

    拐了个弯,经过厨房用品的货架,这些柴米油盐刀具锅碟,木代从来是不看的,这次也奇了,脚步忽然就慢了很多,偷眼看盐袋醋瓶,脑子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来。

    ——将来,要是跟罗韧一起生活,总不能餐餐外卖,家里这些锅具还是要常备的,油盐酱醋也要齐全,当初在郑梨姑妈的饭店打工,刀工还是练的不错的,炒两个家常菜也勉强应付……

    回神的时候,看到罗韧也停下了,正饶有意味地盯着她看。

    木代居然脸红了,结结巴巴说:“走啊。”

    她慌慌推了车走,罗韧在后头问了句:“是不是想嫁人了?”

    啊?木代张口结舌。

    罗韧过来,伸手搂住她腰:“我以前听人说,爱美爱俏的年轻姑娘,哪天忽然对厨房用品感兴趣了,不是想当大厨了,就是想嫁人了。”

    木代干笑:“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郑伯饭店里,调料也不知道全不全……”

    “替郑伯谢谢你了,开张至今,你连厨房都没进过。现在离着八百里远,帮他操心调味品全不全。”

    木代一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不客气不客气。”

    罗韧忍着笑,真想亲她两下,不过总有人行来过往,只得作罢,想了想问她:“我要不要提点礼物过去?”

    这倒不用,木代答的飞快:“师父看不上的。”

    ***

    车上了高速,一切平稳,两人都没说话,罗韧却分外喜欢这氛围,有时他只一个眼神,木代就把水拧开了送过来,他喝完了,她又把盖子拧上——始终把瓶子攥在手里,瓶子里剩下的水随着车身一漾一漾的。

    这边的高速很有特色,来往车道围栏分开,围栏上密植了绿色植物,远远的,植被间执拗地伸出一朵纤细的白花来,迎着日光摇颤,与车子风一般擦肩而过。

    这是开口的最好时候了吧。

    罗韧目视前方,没有看木代。

    “那个时候,我人在菲律宾,跟家里闹翻,撕了护照,拒不回国,一时意气,后患无穷。”

    木代知道前情,明白这是后续,于是静静听着。

    “把自己搞成非*法*滞*留不说,钱还很快花光了。饿极了,再也拽不起来,老老实实,想办法伺候这张嘴。知道我找了什么工作?”

    “保镖?”

    罗韧轻笑:“太高看我了,是洗碗。”

    对菲律宾而言,他是彻头彻尾的“外国人”,没有门路,没有身份,一时只能拿体力换酬——在当地华*人的小饭馆里洗碗,还不能正大光明的洗,大多数时候,蹲在后厨狭窄逼仄的洗碗间里,混着洗洁精的油腻污水自脚下横陈而过。

    “在当地,这种老实巴交的华*人最受欺负,总有一些帮*派的小喽啰过来敲*诈、勒*索,有时候,还会对女眷动手动脚。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抡了口锅就冲出来,一对三。”

    总是拽拽的罗小刀,飞刀瞄的极准的罗小刀,居然也有从后厨里抡着锅出来打架的经历,木代想笑,又有点心疼:“被人打惨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

    确实是被打的鼻青脸肿,但那三个人更惨,罗韧也说不清为什么,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就靠着一股子狠气和那一口锅,砸摔掴削的,居然打趴了三个人。

    “然后呢?”

    “然后老板不敢留我了,说我惹事,后患无穷,万一人家告到警*察局,查到我非*法*滞*留,他更麻烦——给我多结了两周工钱,让我走人。”

    现在回想,那时的场景,真跟拍电影似的,天上还下着雨,老板顺手给了他一把大黑伞,出门撑起来,才发现伞是坏的,伞外下大雨,伞里下小雨,伞骨还塌了一根,跟他的处境一样的狼狈不堪。

    到巷子里,就被人给截住了。

    木代紧张:“是不是那些人报复你来了?”

    罗韧转过头笑,一只手拧了拧她脸:“不是,是星探,发掘我来了。”

    又示意:“开包薯片。”

    木代弯下腰,从脚下的超市购物袋里拿出薯片,撕开了,先给罗韧递两片。

    罗韧用嘴接了,囫囵着嚼完:“味道不错。”

    为首的那人刀疤脸,脸上还纹了刺青,问他,想不想挣大钱。

    木代问他:“是去当雇*佣兵吗?”

    “早呢,没那么一步到位,是让我去打黑*拳。”

    并不是马上把他推到台前,还是要先训练,刀疤脸拍着他肩膀说:训练的时候多流点血,拳场里活命的机会就更大。

    罗韧牢牢记住这话。

    “当时没什么选择,只知道不想死,不想死的话,就得更拼。拳场里,奖金很高,暗*箱操作也多,有时候赢能拿钱,但有时又要故意输,捧别人赢,能拿更多钱。断条胳膊断条腿都有标价。”

    木代嘴唇发干,看着罗韧不说话,罗韧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点头:“对,我断过,胳膊。”

    木代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恍惚中,感觉车停了。

    抬头看,确实是停下了,罗韧把车子偏开,临时停在紧急车道上。

    问她:“是不是很难接受?那咱们先不说这个了。”

    木代摇头,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顿了顿解开安全带,过去伏到他怀里。

    罗韧笑着搂住她:“那时候不懂事,早知道以后有个姑娘会为我难受,我怎么也不会让它断的。”

    “哪条胳膊?”

    “左边的。”

    木代伸出手,轻轻抚摩他左胳膊,力道很轻,近乎小心。

    罗韧揉揉她头发:“恢复的很好,拳场里操作惯了的,胳膊一断马上抬下去,医生等着接骨、又有土方的包扎草药,几分钟的时间,干脆利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而这个时候,往往能隐隐听到前场的欢声雷动,那一定是胜者巡场,看客往场内撒现钞,有只穿比基尼的美人儿过来献花环,暗示着今晚可以免费。

    ……

    紧急车道不能停车太久,车子很快重新上路,太阳已经开始往斜里走,温度也不像正午那么炽热了。

    木代蜷缩在副驾驶上,沉默的,动作很慢的,偶尔吃片薯片。

    罗韧看她:“要不要睡会?”

    她摇头:“那你后来,是怎么从打黑*拳,又变成了雇*佣兵的?”

    ***

    那要从一场打*死拳说起。

    打*死拳,相对于黑*拳来说,更加残酷刺激:要求更高点数的死亡率。

    但是这样的拳赛,票价往往更高,也会引得更多的人趋之若鹜:罗韧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狂热的,花费巨资,只为全程目睹同类的死亡。

    他不打*死拳,打伤打残都很少,除非对方要把他打残,或者对方要挣这伤残的钱,那时候,他已经对这种生活厌倦和反感,但很多圈子,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一场,罗韧第三个上。

    临赛之前,组织抽头的人急急把他拉到拳场后头后门,吩咐他:场内开*赌,场子的老板也兴起下了注,这一场得是个死局,对方实力不如他,要罗韧下狠手。

    罗韧说:“你知道我不打*死拳的。”

    抽头的人说:“这是临时有变,谁也没料到。场头一下*注都是几百万,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没得商量。”

    抽头的人变了脸,说:“罗,你找死,你给我等着。”

    说完了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罗韧心里烦躁,一脚踢在后门处堆着的滚木垛上,木段散落着滚下来,有个人影从木垛后头站起来。

    罗韧并不在乎,地*下拳场蝇营狗苟,太多这种行迹可疑的人和事了。

    借着廊道里透出来的光,他看到那人右臂的袖子撸起,前臂刺了行汉字。

    ——银碗盛雪,白马入芦花。

    罗韧忽然觉得有几分亲切:“中国人?”

    “日*本人,日*本,北海道。”

    原来是小日*本,罗韧瞬间对他好感全无,掉头就走。

    进场上台,才发现不对。

    原本,对手是个白人,叫休曼。

    但是,当组织者扯着嗓子,对着喇叭狂热的吼着“欢迎挑战者休曼”的时候,从欢声雷动的另一侧通道走出来的,是个体重90公斤的泰*国人,皮肤黝黑,比罗韧还高半个头,赤*裸着的上身块块肌肉垒起,形如硬铁。

    罗韧站着没动,心里骂:我cao。

    观众也有质疑,尖叫:“这个不是休曼!”

    组织者大笑:“不,这个也叫休曼,只不过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一个,我们故意瞒着你们,surprise!”

    欢声雷动,场内气氛到达又一个高*潮,无分男女,忽然都挥着手臂,叫:“打死他!打死他!”

    这个泰国人,不知道原名是否真的叫休曼,后来罗韧才知道,他是泰国本*土拳*手,曾经赢得过拳*王称誉。

    而拳*王,绝非乱叫的。

    实力悬殊,罗韧只挡了十来个回合,对方一记重拳过来,他几乎是当场休*克,重重触地的刹那,听到雷鸣一般的掌声,然后有道黑影,像是阴云,向他罩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场内响起枪*声。

    连发,像小型冲*锋*枪,嗒嗒声不绝,并不打人,打墙,也打灯,墙皮剥落,砖屑横飞,崩裂的玻璃片像急雨,哗啦啦落在拳赛台上。

    场中刹那间乱作一团,鬼哭狼嚎,狼奔豕突,男男女女抱头鼠窜,那个泰国人早跑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场子里的打手在高处吆喝着,挥着手*枪,漫无目的开*枪。

    终于安静下来了。

    罗韧睁着充血肿起的眼睛,挣扎着抬头,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向着拳赛台上走过来。

    其中一个,在后门处见过,手臂上有汉字刺青,清瘦,彬彬有礼,脸上习惯带着笑,是个日本人,叫青木。

    另一个,是个小个子黑人,尤瑞斯,吊儿郎当,脑袋上披一块彩色金线的头巾,右手拿一把微型*冲*锋*枪,嘴里叼一根棒棒糖。

    他走到罗韧身边,枪夹在腋下,像是夹了根甘蔗,左手握拳,右手把罗韧的一只手攥出来也弯成拳,然后两拳的拳面一碰。

    说:“哦噎!”

    罗韧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说不清的、莫名其妙的声音吵醒的。

    睡在一个木头房子里,后窗开着,望出去是密密的林子,林子深处,西斜的阳光闪着灼人眼的金光,有飞鸟在其间啁啾,又有悠扬琴声,不成章法的鼓点……

    罗韧挣扎着下床,扶着墙,一步步蹭到门口,推开。

    青木坐在高处的大石头上,弹着尤克里里,唱他听不懂的日文歌,后来才知道,他唱的是枕歌,青木来自北海道,祖上是渔民,总要出海打渔。

    那首歌唱的是:“今晚睡的是丝绸枕头,明天出海就要枕着波浪了,我问枕头我睡了还是没睡,枕头说话了,说我已经睡着了……”

    鼓点是尤瑞斯打的,抱着一个手鼓,大跳大跨,像非洲原*始部落里跳舞的土人。

    炊烟阵阵,灶房里传出晚饭的香气,有人进进出出,好奇的打量他,廊下的木地板上,胡乱堆着芒果、香蕉、榴莲,还有或长或短的……枪。

    罗韧倚着门站定,胸口还因为之前那个泰国人的重拳而隐隐作痛。

    想着:这些是什么人呢。

    ...

164|第④章

    青木、尤瑞斯,还有眼前见到的这许多人,都是雇*佣*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樂︾文︾小︾说|

    而这些,跟菲*律*宾的局势有关。

    据统计,菲律宾国内反*政*府武装与政*府持续冲突,政*局长期不稳,尤其是在南部棉兰老岛,绑*架、械*斗、极*端*主*义事件层出不穷,近来虽有好转,但就在2015年初,韩*国*政*府还针对该地区发出过特别旅行警报。

    所以更加不遑论罗韧待的那几年,规则、秩序统统被抛诸天际,蔚蓝海水围涌着的明珠岛屿,成了国际旅游组织眼中“最危险的旅游地”,同样也是投机者、冒险家、各种罪恶孳生的温床和天堂。

    针对富裕阶层和外来游客的绑*架层出不穷,动辄索取千万美元的高额赎金,巨大的利润引来更多配备现代化武*器装备的各方力量参与,有消息揭露,多起绑架案,竟然有警*务人员参与在内分一杯羹。

    于是,像罗韧后来参与的这种,持*枪私人武*装,应运而生。

    他给木代解释:“雇佣兵不像常人想的那样就是冷血的杀人机器,雇佣两个字,点明了这是一种生意关系。”

    和绑*架团伙对抗的持*枪私人武*装,像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警*局,虽然也收高额佣金,却成了民众更加愿意去相信的,可以在身不由已的洪流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罗韧嘲笑自己:“有一句话叫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我总有那么些坚持的东西,说白了也是矫情。譬如打*黑拳,做都做了,还总想着下手不要太狠,自欺欺人的想给自己和别人都留点余地。再譬如做雇佣兵,同样去赚这种拿命拼的钱,又希望赚来的钱能心安一点……”

    木代说:“可能这也是青木他们看中你的地方啊。”

    罗韧想了想,点头:“也是。”

    刀头舔血,总有死伤,青木和尤瑞斯去地下拳场,是为背后的老板去物色新的血液力量。

    而在他们的圈子里,流行着一句话:世界上最强的格斗技术不是出自比赛冠军或者英雄,而是来自黑*市上掌握着超高徒手杀人技术的这些毫无感情的机器。

    所以,遇到罗韧之前,两个人,还有其它的兄弟,已经在棉兰的地下拳场流连过一段日子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否决一个又一个人。

    尤瑞斯的否决理由通常是:没我帅。

    而青木会说:这个人没有灵魂。

    尤瑞斯对青木的腔调嗤之以鼻:这个喜欢谈禅宗的日本人,不事武*装的时候,简直是个文艺男,闲暇时不是摆弄他的尤克里里,就是吟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比如: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声响。

    尤瑞斯并不知道那是松尾芭蕉的千古名句,只觉得是脱了裤子放屁:跳下去当然扑通一声响,因为青蛙会游泳,不像他,跳下去只会呼天抢地乱扑腾,因为怕被淹死。

    所以,想让这两个人达成一致是件困难的事。

    青木后来对罗韧说:“罗,我觉得你是个有底线的人,不管我们做什么事,境遇多么糟糕,底线提醒着我们,我们还是个人——你跟他们不同,他们是挣钱的机器,你是挣钱的人。”

    欢声雷动的拳斗场里,青木让尤瑞斯留意罗韧。

    尤瑞斯披着彩色头巾,像印度姑娘披着纱丽,转着手里的袖珍单筒望远镜,叼着棒棒糖对罗韧挑肥拣瘦:“亚洲人,黄皮肤,他没有我这样黝黑发亮充满着男人力量的肌肉……”

    场内,泰国拳手一记重拳,罗韧重重倒地。

    青木急了:“尤瑞斯!”

    尤瑞斯向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的发亮的牙齿:“说好了的,没我帅,就不能通过……”

    话还没完,披着的头巾突然撩开,黑洞洞的*枪*口外指,青木还没反应过来,嗒嗒的枪*声响起,尤瑞斯怪叫,吹着口哨,兴奋到无以复加……

    木代笑起来,她喜欢尤瑞斯这样鬼精鬼灵的肆无忌惮。

    “他们两个把你救出去了?”

    罗韧点头,又摇头:“没那么简单,后来是私募武*装的老板出面——拳场老板当然不好得罪,但他无论如何都会给手握军*火*武*装的人面子。”

    他没再说下去,这两位幕后庄家的见面,也不只是为他,还促成了一系列的注资、合作、血液输送和玩票参赛,资本和资本,本来就是一见钟情如胶似漆的亲密伙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参加雇佣兵训练,持*枪*实*战,应金主要求,和种种绑*架势力对抗,钱来的像潮水,睡觉的床下,垒满一箱箱钞票,并不夸张,有一次和尤瑞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口角,两人拿钱箱子互砸,忽然有个箱子口破开,洋洋洒洒的美钞,绿钞票,雪片样落下。

    两人瞬间就忘了为什么事而吵,生活如此美妙,天上下着钞票,有什么能比这还让人惬意。

    而背倚着门框,端着肉汤碗观战的青木,还不忘文绉绉念他的俳句:树下肉丝、菜汤上,飘落樱花瓣……

    ……

    罗韧的眼眶忽然发烫。

    尤瑞斯已经不在了,这个为了他打光一梭子子*弹,慷慨的把自己的单筒微型望远镜送给他,又扛着钱箱跟他打架的尤瑞斯,在一个安静的白日下午,静静伏浮在游泳池里,血从身周蕴开,开成一朵血色的、狰狞的玫瑰花。

    不可避免的,持续的得手会得罪很多人,一方的利益,就是另一方的损失,而最凶残棘手的那个,就是猎豹。

    ***

    天已经黑了,罗韧拐上下车道,导航提示,在这里要下高速,过省道、县道,穿过一个小县城之后,再重新上另一条高速。

    而去向县城的路,渐渐灯火通明。

    木代打了几个电话,先给大师兄郑明山,问师父的情况,没想到郑明山把电话直接给了梅花九娘。

    梅花九娘说:“哪有这么快就咽气?在没把事情跟你交代清楚之前,就算黑白无常上了门,也要两记脚踹出去,让他们门外等着。”

    木代笑,末了低声说:“师父,想吃点喝点什么吗?我买了带回去。”

    梅花九娘说:“想喝当年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烧刀子,店主是辽东来的,酿的一手好烈酒。一入口,像道火线,从喉咙口,一路烧到胃里。”

    说完了轻笑,然后挂断电话。

    木代握着手机发怔,想着,这不是难为我吗。

    忽然又惆怅:师父惦记起好几十年前的酒了,看来这次,真的是大限近了。

    又拨给曹严华。

    那一头,吵的像菜市场,木代听到有人毫无声线起伏的念叨:“盒饭水果矿泉水,让一下让一下,盒饭水果矿泉水……”

    曹严华含糊地,说:“小师父,我吃盒饭呢。明天到楚雄,是小罗哥开车来接吗?”

    ……

    最后拨给炎红砂,她和一万三坐长途卧铺车回丽江,电话里,她给木代解释,一万三想早点回去休养,第五根凶简要尽快归流,另外罗韧还托付她们一些事。

    通话的时候,听筒里一直传来山鸡的叫声:“呵……哆……啰,呵……哆……啰……”

    一万三在边上骂:“尼玛白天蔫的像个鬼,晚上倒精神了,昼伏夜出的,你吸血鬼啊……”

    ……

    挂了电话,木代转头看罗韧,已经进县城了,交通有点拥堵,车速明显变慢,罗韧目视前方,外头的灯光把阴影打在他脸上,掩盖了所有表情。

    罗韧已经沉默很久了,他讲了很多话,然后忽然陷入沉默,有些述说,是在心里泛起血渣,需要很长时间去沉淀安静。

    木代柔声问他:“要休息吗?”

    “不用。”

    “要吃饭吗?”

    “不吃。”

    木代很坚持:“可是我饿了,我们停下吃饭好不好?”

    罗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车子靠边,缓缓停下。

    这里有点像南田的那条集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堕落街,但是规模更大,更有人气。

    沿街都是大排档,觥筹交错的热闹,木代和罗韧选了家家常菜馆,在室外的伞棚下落座就餐,夜越黑,灯火越亮,而依赖着这条街谋生的另一些人,陆续上工。

    有拖着音箱话筒出来卖歌的歌手,手里拿着歌单,目光炯炯,专门招呼情侣。

    过来到两人桌边:“帅哥,点歌吗?十块钱一首,二十块三首。”

    “不用。”

    “女朋友这么漂亮,点一首吧,我们这里有很多经典老歌,比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啊……”

    “不用。”

    那人来了气,骂骂咧咧走远,说:“抠门儿!”

    木代低头扒饭。

    又有卖玫瑰花的小姑娘,只五六岁,提着个篮子跑过来,说话奶声奶气:“大哥哥,给姐姐买朵玫瑰花吧,五块。”

    木代继续低着头扒饭,目光却悄悄溜到小姑娘挎着的篮子上,里头的玫瑰倒是新鲜的,花瓣滴露,枝梗青翠,梗上突兀的刺——好像在说再好的爱情,也会有尖刺的伤。

    从没收到过罗韧送的玫瑰,五块钱,真心不贵。

    听到罗韧说:“不用。”

    小姑娘不屈不挠的,踮着脚尖:“哥哥买一朵吧,才五块钱,我今天还没开张呢……”

    估计有人教了这套说辞,这么小的孩子,连“开张”是什么意思,其实都不大懂吧。

    眼角余光,看到罗韧顿了一下,然后掏出钱包,取钱。

    所以大概是要收玫瑰了,只是,第一朵玫瑰,来的这么勉勉强强,总有点意难平。

    看到小姑娘从篮子里取花了,一朵,花苞半开,娇艳,又妖冶。

    再意难平,也忍不住唇角微弯。

    忽然听到罗韧说:“钱拿着,花不要。”

    ...

165|第⑤章

    木代沉默着吃完饭,沉默着看罗韧付账,沉默着跟罗韧上车,路上踢了一颗小石子,骨碌碌滚到水沟里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韧先开副驾的门,让她上车,木代坐上副驾的时候,他忽然俯身下来,在她眉心上亲了亲,说:“是我不喜欢玫瑰。”

    说完了,帮她关门,然后绕过车头去驾驶座。

    木代在座位上笑,隔着玻璃看罗韧,狡黠地觉得自己沉默的小性子得了回报。

    车子重新上路,出了收费站之后一路坦途,车灯打开,只照车前那一段路,天黑了,就没有风景可看,木代额头抵住车窗看了会,又转头看罗韧:“为什么不喜欢玫瑰?”

    罗韧说:“就知道你忍不住要问的。”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不易察觉的滚了一下。

    “有一次,和尤瑞斯他们去酒吧。”

    去酒吧是常事,高强度高压力的搏命需要极度宣泄的放松,烟、酒、女人,都是途径,还有更放松的,比如毒,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碰。

    那一次去酒吧,罗韧迟到,刚跨进门,尤瑞斯就把他拉到边上,意味深长的挤眉弄眼:“有个妞,你一定喜欢。”

    说完了拖拖拽拽,把他搡到吧台。

    只一眼,罗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菲律宾人大多是马来人*种,并不是不好,但跟罗韧的审美差的很远,青木他们追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逼急了,他就把聘婷的照片扔出去:“这样的。”

    难怪尤瑞斯说他会喜欢,吧台的那个女子,眉目间八成像中*国人,但肤色气质,又带东南亚的热力妖冶风情。

    惊艳的漂亮,穿高开叉的银色晚礼服,盘发,两边各坠下蜷曲的丝缕,慵懒优雅。修长优雅的脖颈,钻石项链,金粉的眼影星光璀璨,饱满的红唇一如丰润玫瑰。

    和这酒吧格格不入。

    罗韧奇怪:“哪来的?”

    尤瑞斯耸肩:“不知道。富商的姘头、大枭的情人,都有可能。”

    谁都不是傻子,更何况这里是棉兰,几道街以外就会有抢*劫、械*斗,乃至爆*炸,谁也不信这种酒吧,会出个公主。

    居然连上前搭讪的人都没有。

    罗韧也没有,坐了角落的台子,要了酒,自斟自饮。

    饮到中途,那女子自己过来,一撩裙摆,在他的身边坐下。

    主动跟他说话:“这酒吧里的男人,要不然是有伴,要不然是在挑*逗舞女,只有你是一个人,居然也不为我买酒。”

    罗韧说:“你一身的珠光宝气,普通人也不敢靠近的。”

    那女子笑:“我觉得自己生的漂亮,和朋友打赌,到酒吧来会被好多人搭讪。结果无人问津,马来舞女都比我抢手。”

    “你换一身装束,穿吊带、热裤,头发散下来,满场的男人都为你疯狂。”

    那女子听的眼睛发亮:“你等我。”

    罗韧看到她拽了个舞女,在角落的暗影里讨价还价,解下耳朵上的耳环,又脱下脖子上的项链。

    那舞女接了,喜滋滋的,带她从后门出去。

    再出现的时候,她真穿吊带、热裤,长发波浪样散着,顷刻间就众星捧月般成了全场的焦点。

    但她不接受任何人为她买的酒,指着罗韧说:“只喝他送的。”

    满场起哄,以尤瑞斯和青木吆喝的最为大声。

    她指名要点北极光,但调酒师不会,于是她自己动手,调好之后说:“要关灯才好看。”

    酒保很配合,四下拉了灯,她端着那杯鸡尾酒走向罗韧。

    难怪这酒叫北极光,她缓缓走近的时候,杯子里流光溢彩,璀璨的像银河星云。

    罗韧没拒绝,慢慢喝光,说:“说好了我请你的,结果是我喝。”

    她说:“你也可以送我别的啊。”

    亮灯的时候,罗韧送了她一朵玫瑰。

    ……

    木代听的怔住,过了会郁郁寡欢地笑,说:“罗小刀,你不该给我讲这个。”

    “再然后,她就不见了,她什么时候走的,谁都没留意。”

    还讲,木代把脸偏向车窗,车窗的影像里,她的表情有几分愠怒:“不听了。”

    “尤瑞斯他们还在寻欢作乐,我却觉得是神奇的邂逅。于是我从酒吧后门出去找那个舞女,我记得,她用钻石耳环和项链,向那个舞女换了那套普通的吊带和热裤,我想帮她把首饰赎回来。”

    木代懊恼地把脑袋撞在车窗上,还讲!

    “那些舞女生活清苦,大多就近住在酒吧后头的木板屋里,我去过很多次,也算熟门熟路,于是我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推开木门。”

    “屋子里衣服扔了满地都是,那个舞女死了,躺在床上,中了两刀,一刀割*喉,一刀开*膛,血流了满地都是,我进去的时候,血还在从床上往下滴。”

    滴答,滴答,而屋子外头,隐隐还能听到酒吧的嚷乐声。

    一股寒意从木代的脊背升起。

    罗韧笑起来,开始轻笑,继而大笑。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起初也以为,她是个用钻石首饰交换衣物的可爱姑娘?”

    不是的,她笑盈盈的跟着那个自以为占了便宜的舞女进了房间,要了她的命,然后不紧不慢的挑选衣服,换好,若无其事地进了酒吧。

    罗韧冲到门外,扶住门框呕吐,那杯片刻前惊艳如星云的北极光,此刻是酸、臭、叫人思之欲呕。

    “我一句玩笑话,害了个无辜的人。”

    木代不说话,过了会,她拧开手里的水,问他:“喝水吗?”

    罗韧摇头,眼前的路长的望不到尽头,车灯的光永远冲不破黑暗。

    “那个女人就是猎豹,没有人能从猎豹手上拿走她的东西,不管是钻石首饰、金钱,还是眼睛。”

    拿走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哪怕是……很久以后。

    ***

    车子里,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木代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恨不得下一刻就是清晨、九点,已经到了楚雄,接到了曹严华。

    不想让罗韧再去回忆。

    她轻声说:“要么就不要讲了吧。”

    罗韧笑了一下:“一鼓作气吧,这个时候不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再说。”

    “那之后不久,我们又有几次漂亮的仗,几次下来,我成了无形中的领头——私人*武*装就是这样,没有指派,没有规定,一切靠实力说话。”

    “好的地方是身价水涨船高,不好的地方是枪打出头鸟,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一天,很紧急的,接到一桩生意。棉兰帝国酒店,二十三个人*质被绑*架,都是外国游客——说游客也不确切,棉兰很少游客,二十三个人,大多是因公因商,所以酬金很高。我们出动的也迅速,几乎是把对方堵在了酒店里。”

    一场枪*战,激烈交锋,连手*榴*弹都用上了,绑匪押着人质,从一层大堂退到二层,又退到三层。

    这次绑架,背后的人物是猎豹。

    罗韧让人很快找来酒店的建筑结构图,考虑攻防的布置,正安排谁留守谁从高处破窗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响和人质的惨叫。

    后来才知道,绑匪和猎豹取得了联系,猎豹说:“绑不回来,也不能留给别人赚钱啊,我心里会不痛快。”

    所以,一个不留。

    “听到枪声之后,我就觉得不妙,所以和青木两个破窗,其他人强*攻,破窗进了三楼楼层之后,走廊上已经是尸横遍地,又出奇安静,绑*匪显然已经各自在暗中隐蔽,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罗韧和青木两个人,端着枪,手指轻挨扳机,全身的神经绷紧,起落步都轻,慢慢绕过地上的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罗韧注意到,有一具尸体,忽然挪动了一下——不是因为人没死透,而是因为,尸体之下,还护着个小孩。

    青木蹲*下身子,把那具尸体翻开。

    下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金色头发,白皮肤,大眼睛,眼里含着泪,身上都是血污,瑟瑟发抖。

    对讲耳机里,忽然传来尤瑞斯的声音,大骂脏话,说:“罗,中计了,猎豹的后援来了,出路给堵了,这趟,不提头,冲不出去的!”

    几乎是与此同时,酒店外头和走廊里,同时响起子弹密集的扫射声,罗韧抱住那个小姑娘,一个翻滚进了就近的客房,青木翻进了对面的那间,两个人同时检视身上的武器和弹药余量。

    小姑娘噙着眼泪看罗韧。

    罗韧和对面的青木打手势。

    ——我先冲,你掩护。

    ——交错曲线前进。

    ——小姑娘不能管,听天由命了。

    ——好,一、二、三……

    就在罗韧准备冲出去的刹那,小姑娘忽然用手拉住他的衣角,带着哭音叫他:“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罗韧刹那间心软,那一头,青木几乎已经滚到门边,见他忽然有变,赶紧又转向滚了回去,引来一梭子子弹,打的门口石屑乱飞。

    罗韧回头看塔莎。

    是真的不能带她,现在看来,这场所谓的生意,变成了猎豹有预谋的一场围剿,他们现在是突围逃命,手、脚,每一根神经都要调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她。

    对面房间,青木恼火地继续向他打手势。

    那意思很决绝: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罗韧转头看那个小姑娘,她一张漂亮的小脸哭的像小花猫,抬着胳膊去擦眼泪,小小声求他:“叔叔,这里有坏人,带我出去,我乖,我不出声。”

    这不是捉迷藏,不是不出声能解决的事儿。

    罗韧沉默,小姑娘怯怯的,想伸手再拉他,见他面色阴沉,又慢慢缩回去。

    罗韧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塔莎。”

    回头看,青木急的是要跳脚了。

    罗韧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塔莎蹲下身子:“上来。”

    两条细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孩儿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背。

    罗韧说:“塔莎,我们说好了,我没法照顾你,你自己抱紧,如果你摔下来,我也不会拉你,不要出声,不要影响我,抱紧就行——也不要太紧,我还要呼吸。”

    塔莎胳膊搂紧了,在他背上点头。

    他重新给青木打手势:一、二、三,冲!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走廊,枪*声刹那间大作,罗韧不去管身上还有个孩子,开*枪、躲闪、翻滚、趴伏,身周有流*弹嗖嗖传过,鼻子里都是硝*烟火气。

    最终突围,汇合之后跳上车子撤离,尤瑞斯嚷嚷:“罗,你受伤了,你裤子上全是血……怎么还多个小孩!”

    尤瑞斯费了老大劲,才把塔莎的手掰开。

    她已经昏迷,后背中了流弹,斜对穿,罗韧身上的血,都是塔莎流的。

    尤瑞斯帮她止血,昏迷中,她痉挛一般喃喃重复:“抱紧,抱紧,叔叔,不要留我一个人。”

    车子持续颠簸,驶向林地,尤瑞斯把包扎完毕的塔莎还给罗韧:“罗,你预备拿她怎么办?”

    罗韧背倚车挡板,抱着塔莎坐着,说:“我也不知道。”

    他垂下头,看怀里的塔莎,因为失血,她脸色苍白,小手下意识攥着罗韧的衣领,喃喃地叫:“爹地。”

    ...

166|第⑥章

    相对于棉兰的其它区域,丛林反而是安全地带,地形复杂,易于隐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点算人数,死一个,伤两个,外加多了一个。

    罗韧恨的磨牙。

    暂避风头,无人外出,消息陆续从外面传来,帝国饭店损失不少,元气大伤,业主转手,接手人不明,但种种痕迹都指向猎豹,耐人寻味。

    这个女人不容小觑,绑架的生意做不成,就转头灭掉对手,顺势接收酒店,生意版图又拓一笔,永远水涨船高。

    又设法打探猎豹的消息,果然,并非菲律宾人,据说祖上是下南洋的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她这一辈,坐火箭般发迹,绑架勒索、军*火、堵*场、拳*场、偷*渡、人口贩*卖,无一不沾。

    又有传闻说,帝国饭店抬出二十二具人质尸体,手下过来回报,猎豹款款一笑,未熄的烟蒂摁在那人手背上,问:“怎么少了一个啊?”

    这是个不祥的信号。

    于是罗韧暂且留塔莎在丛林里养伤。

    那是一段血与血之间的短暂空隙,泛着林木清香的平静日子。

    塔莎虽然中了斜对穿的枪伤,好在当时应该是流*弹末势,没伤着筋骨,很快就能下地。

    林子里没有女眷,都是不同肤色面目冷峻的男人——塔莎看这个也怕,看那个也怕,每天就跟着罗韧,像甩不掉的小尾巴,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丛林里是没厕所的,去林子里“野放”时她也跟,罗韧烦她:“这你也跟,你在这瞪着,我怎么尿?”

    她耷拉着脑袋,攥着灌木叶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没办法,只好训练她“放哨”——双手捂耳朵,转身,立定,瞪远方。

    最壮观的场面是尤瑞斯他们一起来,十来个大老爷们,齐刷刷方便,站成一排,罗韧命令:“塔莎,放哨!”

    小丫头身子一绷,刷的转身,捂着耳朵,动都不带动的。

    方便完毕,尤瑞斯过来拽她小辫子:“前进!”

    于是放哨解除。

    说到小辫子,塔莎一头微卷的金发,原本是不扎辫子的,也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林子里待的无聊,揪过来扎了一根,竟成了炙手可热的消遣游戏,每个人争先恐后:“给我留一撮,给我也留一撮。”

    最盛的时候,塔莎脑袋上能支楞二十来根小辫子,有几根辫子上还插花——这群男人的审美也是惨不忍睹。

    然而塔莎完全不自知,摇晃着花篮一样的脑袋,教一群大男人唱儿歌。

    ——“小提琴和小猫!”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看抱着尤克里里的青木,参差不齐地跟着念:“小提琴和小猫。”

    ——“母牛跳过了月亮!”

    继续跟着念:“母牛跳过了月亮。”

    ——“小狗见了哈哈笑。”

    念不下去了,你挤我我推你笑作一团。

    只有塔莎坚持着念完:“做做运动真美妙!”

    ……

    起初,塔莎都叫罗韧叔叔,有一次或许是想爸爸,叫错了,错口喊了句:“爹地。”

    罗韧凶他:“别叫我爹地。”

    尤瑞斯跟他唱反调,拉着塔莎说,偏叫他爹地。

    塔莎小孩儿心性,经不住别人起哄,于是追着叫他爹地,叫完了就跑开,咯咯笑着看罗韧发脾气。

    叫多了,罗韧也就无所谓了,随便吧,爱叫什么叫什么。

    青木有时候逗塔莎:“他是你的爹地,你是他的谁啊?”

    “我是爹地的小女儿。”

    “女儿就女儿,为什么是小女儿啊?”

    塔莎脸红红的,忸怩说:“国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女儿的。”

    罗韧没好气,心说:童话故事看多了,也是没救了。

    ……

    不过,罗韧始终没有放弃把塔莎送回去的想法,待在丛林不是长久之计,风声稍微松动之后,罗韧就一直辗转托人打听塔莎在澳洲还有什么亲戚。

    有一天晚上,坐在木屋室外檐下的廊板上,和青木又谈到这个话题,青木回房之后,罗韧无意间回头,看到塔莎怯怯的,躲在门背后,只露出额头和眼睛,一直在听他们说话。

    罗韧朝她招招手,她蹬蹬蹬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罗韧把她抱在怀里,问:“想家吗?”

    塔莎眼圈红红的,点头。

    四周安静极了,隐隐有蝉的鸣叫,林梢上挂一轮月亮,塔莎蜷缩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篝火在不远处噼啪地烧,罗韧细心为她赶走蚊子。

    说:“很快,爹地会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塔莎小声问:“那以后,还能见到爹地吗?”

    罗韧停顿了很久才说:“能啊,爹地以后去看你。”

    说完了,不见塔莎回答,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

    木代问:“后来呢,有没有成功把塔莎送出去?”

    送出去了,辗转联系上了塔莎在澳洲的舅舅,那个肥胖的中年白人,按照事先联系好的,雇了快艇,从水路过来,在码头等。

    而送塔莎出去的那一路并不太平,因为猎豹那头,已经对塔莎放出了悬红。

    木代搞不懂:“为什么猎豹要跟这样一个小孩儿过不去呢?”

    罗韧笑起来:“你不了解猎豹,她不是跟小孩过不去,她根本连塔莎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要的是她的面子,是她年纪轻轻就能在棉兰这样的地方呼风唤雨的权威,是她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不能喘气的令行禁止。”

    从头至尾,她也许只说了一句话:“怎么少了一个啊?”

    接下来,自然有人战战兢兢奔走,而悬红一出,又自然有嗅到金钱气息的人缀在身后紧追不舍。

    那一路,不想再回溯,声东击西,故布疑阵,最终不辱使命,和青木两个,把塔莎送到码头。

    夜半,黝黑色的海浪上飘着半牙月亮,快艇的船头磕着码头的礁石,哭成了泪人的塔莎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罗韧蹲下*身子,说:“乖,爹地有礼物送给你。”

    他在塔莎的头发上别了一枚彩虹颜色的发夹,其实很土,但仓促之间,丛林外的杂货店里,他也实在挑不出什么精致的礼物。

    最终,塔莎牵着舅舅的手,抽抽搭搭上了快艇,引擎发动,远去的快艇颠簸在波涛上,盛满了月光。

    木代长长吁了口气。

    已经是半夜了,除了偶尔擦肩而过时的车声,车外安静的近乎不真实。

    木代说:“听得出,你很喜欢塔莎,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澳洲看她。”

    罗韧没有说话,胸口忽然剧烈起伏,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过了会才说:“还有不短的路,木代,你睡会吧。”

    也好,讲这些,很分他的神,她睡会,也许,他也能歇会。

    木代从车后座拿过毛毯盖住身子,说:“我只打会儿盹。”

    可是眼皮一阖上,像是有千斤重,沉沉的再也睁不开,身子随着车子轻微晃动,做的梦也一直在晃,像是隔了层雾。

    看见塔莎,咯咯地笑,脑袋上十好几个支楞的小辫子。

    看见月色下的罗韧,眉头微皱,眼眸中跃动出篝火的影像。

    看见那舞女,喜滋滋捧了钻石项链在看,而她身后那个窈窕绰约的影子,正伸手缓缓握向桌上的刀……

    ……

    忽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驾驶座空着,车子已经停下了。

    木代茫然的坐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天还没有亮,左右看看,车子停在一个小山坡上,往前看,罗韧站在坡顶,伫立如松,一动不动。

    木代打开车门,向着罗韧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坡下远处,是蜿蜒的铁轨,再远些,似乎有个很小的亮着灯的站台。

    抬头看罗韧,他的目光落在行将晨曦的夜色里,鬓发上沾了潮的露,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了。

    木代有点担心:“罗韧?”

    罗韧没有看她,像在喃喃自语:“我们费了很多功夫,送塔莎去码头,筹划了很多,有人负责牵制,有人负责混淆视听……”

    木代紧张:“罗韧?”

    罗韧终于低下头看她,笑容里有些许惨然:“可是你知道,猎豹是怎么做的吗?”

    木代愣愣看着他。

    “她把塔莎买回来了,她跟我说,这世上,只要价钱合适,没有谈不拢的生意。”

    买回来了?

    木代的头皮起了轻微的颤栗,像是过电。

    “帮个忙好吗?”

    “你说。”

    “把身子转过去。”

    木代转过身,这里是坡顶,视线一览无余,夜色在慢慢化开,地气萦绕着山谷,那个小小的站台,落寞地亮着灯,近的像是一伸指头就能触到。

    罗韧从身后搂住她,这怀抱,紧的似乎密不透风,他的重量,从她的肩膀、后背,下压,有那么一瞬间,木代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她咬着牙,站着,头稍稍挪动了一下,罗韧轻声说:“别动,别看我。”

    木代下意识点头。

    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在酒吧,挂在廊柱上的老式电话机忽然响个不停,酒保过去接电话,然后握着话筒,目光在酒吧里逡巡,最后落在他身上。

    罗韧接了电话。

    猎豹在那头笑,说:“一直知道有个跟我作对的人,原来就是你啊。”

    他听出猎豹的声音,眼前忽然闪过那杯璀璨如星云般的北极光,那朵近乎泛着珠光的玫瑰,最后定格在床头下滴的血上。

    话筒里,传来塔莎挣扎着哭叫的声音:“爹地,爹地救我。”

    罗韧的血涌上脑袋,问她:“你想怎么样?”

    “听说,你原本是打*黑拳的?”

    猎豹要罗韧打一场黑拳,在她的场子里,她下了注,买他能挺三十分钟,他能让她赢,就把塔莎还给他,让她输了,也把塔莎还给他——以另一种形式。

    罗韧同意了。

    时隔经年,再次踏上泛着血腥味的拳台,环形的围场欢声雷动,他看到被保镖簇拥着坐在围场黄金位置的猎豹,身材窈窕,穿黑色英伦装,优雅的带半纱的复古呢帽。

    像那晚在酒吧一样,和这个拳场格格不入。

    组织者对着大喇叭狂热呐喊:“接下来,让我们欢迎迎战者,拳王——休曼!”

    欢声雷动,多么相似的场景,有人从另一侧通道走出来,泰国人,体重90公斤,皮肤黝黑,赤*裸着的上身块块肌肉垒起,形如硬铁。

    罗韧转头看场中的猎豹:她调查过他,安排一场弄人的造化,让他看她的本领。

    罗韧哈哈大笑。

    拳拳到肉,和休曼的又一场较量,记不清多少次触地,又多少次重新站起,眼睛充了血,透过血雾看鼻青脸肿的休曼,打到昏天黑地,头上挨了一记又一记,最后不觉得疼,只记得拳头击过来时,脑袋上砰砰的声响,居然像拍皮球。

    最后恍恍惚惚,摇摇晃晃的在台上立着,耳朵重音,听到全场都在倒计时:“十、九、八、七……”

    挺三十分钟,他帮她赢了。

    罗韧瘫倒在地,猎豹的两个保镖过来,一左一右,挟着他去见猎豹,到场下时,有个磕了药般疯疯癫癫的客人经过,跟他们撞了个踉跄。

    那是混进来的尤瑞斯,趁着那一撞的混乱,塞给罗韧一把匕首。

    罗韧不动声色,匕首的光芒锋刃敛进袖里。

    近前时,一切如意料之中,悍然一个虎扑,锋利的刀缘压住猎豹的脖颈,先让她见了血。

    一道纤细的血线,迤逦在白皙的脖颈之上。

    罗韧冷笑:“我从来不受人威胁。”

    猎豹说:“你会后悔。”

    罗韧哈哈大笑,正要说什么,一声枪响,眼前掀起一片血雾,怀中的猎豹软软倒地,天灵盖处血肉狼藉。

    猝不及防,呆若木鸡,罗韧僵了半晌,缓缓回头。

    看到猎豹,高挑、修长,穿银色高开叉的晚礼服、戴钻石项链,漆黑的长发盘起,鬓上簪一朵鲜润的玫瑰花。

    右手平举着枪,枪口似有青烟缭缭升起,还是瞄准的姿势。

    身边围拥一大群脑满肠肥的人物,大抵跟她一样,都是非富即贵,有穿着白西服,带着白手套的侍者托了个托盘,托盘上一杯带淡蓝色火焰的鸡尾酒,b52轰*炸机。

    猎豹端过酒杯,一饮而尽,向着周围嫣然一笑:“愿赌服输,我赢了,我老早说过,他不会那么老实,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又有侍者托了托盘上来,向那群人挨个收金筹码,哗啦啦筹码落入盘中,一片耀眼金光。

    她像在玩一场游戏。

    冰冷的枪*口抵住罗韧的后脑,越来越多的保镖涌过来,有人狠狠踢他腿弯,淹没在人群中的尤瑞斯急的额头冒汗,猎豹说:“不不不,放了他,我还想让他收我送的礼物呢。”

    拳场是什么时候空的、静的,罗韧全无知觉,只知道最后,尤瑞斯托着他腋下把他扶起来,说:“罗,回去吧。”

    ……

    猎豹的礼物是两天后到的,大的木箱,几乎有两个立方,几个当地的人抬进来,放在木屋前头的空地中央,箱子一角缝隙里,插一朵颤巍巍的,洒金粉的玫瑰花。

    十来个人,都聚拢过来。

    罗韧坐在檐下的廊板上,没动。

    尤瑞斯骂了句:“妈的!”

    骂完了扛把枪走到近前,枪托狠狠砸向木箱,木板没有砸开,里头却传来獒犬的吠叫。

    青木的脸色变了,他从偏屋拖了把斧头出来,示意尤瑞斯闪开,狠狠一斧头砸开了木箱。

    里头是个上了锁的铁笼子,笼子里头,一头狰狞的,身形庞大的獒犬。

    罗韧还是没动,尤瑞斯举起枪,对着笼子里头狂扫,有子弹击在锁上,金石铿锵的震响,那獒犬的狂吠变作了嘶叫般的呜咽,到最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青木握了刀,打开了笼门进去,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再然后,围拢的人慢慢散开,罗韧抬起头,看脸色惨白的,一步步走过来的青木。

    青木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里,一枚带着血的,彩虹颜色的,塑料发夹。

    ……

    木代觉得,罗韧站不住了,那原先压在她肩膀背上的重量开始下滑,她顾不得罗韧说过的“别回头”,转身试图去托罗韧:“罗小刀?”

    罗韧跪倒地上,死死搂着她的腰。

    木代也跪下*身子,搂住他肩颈,头轻轻贴在他头顶,能感觉到他身子强行抑制的颤栗。

    夜色终于散开了,晨曦的亮开始向外蔓延,那个站台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木代转头看,看到一长列绿皮的火车,卡塔卡塔,在山谷中蜿蜒着,向这个方向开过来。

    “罗小刀,天亮了。”

    ...

167|第⑦章

    列车到站,曹严华兴冲冲背包出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し

    昨儿晚上,车厢里发生了小小意外,有个铁路惯扒行窃,也是胆儿肥,估计是从车头一路扒过来的,拎着用来掩饰的提包里,装了十好几个扒来的钱包。

    半是背运半是没眼力劲,迎头撞上了来自解放碑的曹爷。

    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嘛。

    他曹严华是谁啊,高手中的高手,隔着十来步就已经嗅到贼味儿了,再细观那人表情、肢体动作、目光逡巡和警惕的路线——靠!简直是他曹氏行窃标准教程培训出来的。

    让你看看什么叫行业的大神、泰山上的北斗!

    曹严华不动声色,等那人的手斜斜□□他衣服内口袋时,一个胳膊用力,夹住了。

    那人往回一抽,没抽动,脸色立时就白了。

    曹严华眼珠子一瞪:什么意思啊,你手往我怀里摸什么摸啊,性*骚*扰啊?

    这步走对了,你要说是抓贼,旁人未必敢往前凑,一说是骚*扰,半车厢的人都兴奋地围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眼见着这贼,插翅也难飞了。

    观众到了,是时候再添一把火,曹严华装着和那人拉扯,“厮打”间,一个“不小心”,把那人的包掀了个底朝天,十几个皮夹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两秒的静默,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那个是我钱包!贼!”

    ……

    乘警来了,贼押走了,生平第一次,曹严华趾高气扬的跟着警察走,去配合说明情况,列车上广播失物招领,陆续有失主过来认领钱包,对着曹严华连声道谢,还有对老夫妇拉着他不放,一定要给他补张卧铺。

    曹严华心里甜丝丝的,假装客气的推辞了几句之后,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睡在卧铺上,还做了个香甜的梦。

    ——这趟列车改名了,专门以他命名,叫“严华号”,车厢里还张贴着他的照片,照片上,他胸口别一朵荣誉大红花。

    ——万头攒动的表彰大会现场,主持人白岩松举着话筒声情并茂:“下面,让我们欢迎感动中国十大人物,最高票数当选者——曹严华!”

    迎着灯光和掌声,他上台。

    主持人:“很多观众来信,想知道,这样一位英雄,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职业,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着凶残的窃贼挺身而出呢?”

    曹严华:“我是一名演员,准确的说,是一位功夫演员。”

    观众席上一片惊讶之声。

    主持人:“奇怪的是,观众好像从没看过您的作品……”

    曹严华:“我刚刚出师,我的师父木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镜头切到台下的木代,一头华发,眼角缀着幸福的皱纹,眼中闪烁着骄傲的泪水。

    “我师父说,没有练成十分的本领,就没有资格跟人讲自己会功夫——这话,我一直铭记在心。”

    主持人:“那看来您现在已经出师了,那么,未来我们是否会有机会欣赏到您的作品呢?”

    曹严华:“当然,我刚刚和成龙大哥合作完成了一部《警察故事之我来自解放碑》,不日将和大家见面……”

    ……

    真可惜,列车就这样到站了。

    曹严华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在拥挤的接站人群中寻寻觅觅,终于让他看到木代,扬着胳膊向他招手。

    曹严华精神抖擞地跟着木代往外走:“小师父,我小罗哥呢?”

    木代停下脚步:“曹胖胖,我过来接你,就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

    说啥?怎么还郑重起来了?

    “罗韧这两天精神不是很好,你适当地,要照顾他情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要说话也捡高兴的说。”

    曹严华奇怪:“我小罗哥怎么啦?”

    “没怎么。”

    曹严华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才发觉木代的情绪也不是很好,有点闷闷的。

    上了车子,觉得车里的气压都比外头低了几度,罗韧不说话,木代也不说话,车子上了省道,一路疾驰,这一带多彝族,地景风貌人文和丽江又不同,看到急剧下切的河流,绵延不绝的山岭,还有一层一层的梯田。

    曹严华可憋不住不说话,小罗哥和小师父一定是吵架了,他理当想办法活跃气氛——更何况,他还想抛砖引玉的、把昨儿晚上的事显摆出来呢。

    “小师父,我刚和三三兄发了消息,长途大巴比火车慢,但是他说,今天晚点时候也能到呢。”

    “嗯。”

    “三三兄说,我那山鸡表现还行,就是有点爱吵吵——小师父,你说我给它起个什么名字才好?”

    “还要名字?”

    “当然!宠物啊。”

    “爆炒辣子鸡。”

    曹严华没反应过来,倒是开车的罗韧,忍不住,嘴角弯了一下。

    曹严华气了:“小师父,怎么能叫爆炒辣子鸡呢?你整天对着它叫爆炒辣子鸡,人家鸡不得有心理阴影啊?”

    木代哼一声:“鸡不就是用来吃的?它逃脱了这样的命运,难免会浮躁骄傲,给它起这样一个名字,时刻提醒它*的本分。”

    “我觉得不好。”

    木代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瞥了曹严华一眼:你当然觉得不好,你一开口,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还征求别人的意见,你老早想好取个什么名儿了吧?

    果不其然,曹严华话锋一转。

    “小师父,你不是说见了我太师父梅花九娘,不能说谎话吗,到时候,太师父肯定知道我当过贼——我得向她表明,我早就幡然悔悟了……”

    “为了时刻铭记解放碑那一段走错了路的失足经历,时刻鞭策自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决定把它取名曹解放。”

    木代坐在副驾驶上,忍不住翻白眼,想说句话来呛他,电话响了。

    不是她的,也是巧,曹严华和罗韧的电话都响了,手机铃声此起彼伏的。

    罗韧接电话,言简意赅表情平和,只寥寥数字:“嗯,好,行。”

    曹严华就不同了,叽里呱啦,口气很冲,火气很大:“什么什么保险?不买!不买!不买!”

    挂掉电话,怒意未消:“不知道又是办什么会员的时候把我资料泄露出去了,现在消费者*还有没有保障了?”

    又拿着手机点点戳戳:“百度查一下,山鸡吃什么,要不要给我们解放买个窝儿……”

    保险?

    这两个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亲切,而又耳熟呢?

    木代忽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坐起来,扭头向后。

    “保险?”

    “嗯哪。”

    曹严华漫不经心,粗短的手指头在手机屏上滑啊滑的。

    “女的打来的?”

    “嗯啊。”

    “是不是大西洋人寿保险公司的?”

    “没听清是哪个洋的,反正都骗人的……”

    木代气坏了,一指头戳曹严华额头上,把他戳倒在座椅背上:“你就抱着你的曹解放一起过吧!”

    曹严华莫名其妙:“怎么了啊?”

    木代恨恨,正要说什么,车速慢下来,再然后,缓缓停靠路边。

    罗韧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眉头紧皱。

    木代奇怪:“怎么了?”

    “青木发来的照片,有人拍到猎豹的手下,在浙江一个古镇出现过。”

    他把手机递给木代。

    画面上,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穿白色汗衫,驼色大裤衩,盘腿坐在石桥上,咧着嘴,比划着“嘢”的手势。

    看不出凶悍,看不出狠戾,混在人群中,像个面目模糊的游客,完全不惹眼——但可怕的往往就是这种人,让你提不起预期去防备。

    曹严华不知道什么青木猎豹,但有热闹瞧,是万万不想错过的,赶紧把脑袋挤过来:“什么什么?我看看,让我看看。”

    木代手掌抵着他脑门,又把他推回去:“你边儿去。”

    “别,别,我看出来了,有点不对,我看出不对来了!”

    趁着木代愣神,手一伸,刷的就把手机抢过去了。

    然后洋洋得意,往座椅靠背上倚,翘着二郎腿,慢慢把图片放大:“这有什么好看的嘛,这男的长得跟卖土豆似的,还能当人手下?咦……”

    木代没好气:“还我。”

    曹严华想躲,木代手臂伸长,带了小擒拿手,曹严华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呢,手里已经空了。

    他有点懵,过了会,忽然琢磨出味儿:“不是,小师父,小罗哥,再给我看一下,我好像,真的在哪见过……”

    他的口气不像是使诈或者作伪,罗韧和木代对视了一眼,示意给他。

    曹严华低着头,放大那张照片,再放大,直到像素模糊。

    然后抬头。

    “小罗哥,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到郑伯的饭店来找我,提到五珠村那幅海底巨画,还说神棍在另一个地方,也看见同样的画了。”

    有吗?罗韧心里忽然一凛。

    想起来了,是有,是在浙江,一个古镇,青石板桥,三张踏脚的石板画,甚至比五珠村海底的那幅还要完整。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对曹严华说,这是当地的风俗,把一些罪案刻在桥板上,任人践踏,就可以让这种恶事不再发生,有些甚至刻了男女偷情伤风败俗,踩的人尤其多。

    “小罗哥,你把那张照片,放大了看,那人屁股坐着一块青石板板,边上的那块上,那个线条,跟当时你给我看的照片,好像是一样的……”

    浙江、古镇、凶简、猎豹的手下……

    罗韧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些东西,隐在眼前深重的浓雾里,虽然暂时还看不真切,但正渐渐展露……让人胆战心惊的轮廓。

    ...

168|第⑧章

    车子随着导航走,下了省道,开进细雨绵密的县道,有时候要走土路,坑坑洼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很低,压着远处的层叠山头,土路上,树的枝桠伸展的肆无忌惮,刮擦着车子,沙沙沙沙。

    木代的师父住在哀牢山下,但哀牢山的山线很长,据说有500公里。

    曹严华问木代,太师父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说,是个清静的小镇,云南开发旅游的风潮刮了好久,但凡热门景点,就差掘地三尺,这个镇子却奇迹般的被忽略。

    镇的名字叫有雾。

    据说起先也不叫这名字,因为常年雾大,早晨,家里男人早起时,屋里头还在躺着的女人会问:“当家的,今儿有雾没啊?”

    久而久之,就叫有雾镇了。

    有雾?能有雾成什么样子?曹严华想不出来。

    木代说,就是有雾啊,清早起来,小镇就被雾裹着,都看不清边上站的人——就像用雾裹了个包子,里头的房子啊人啊,都是包子馅儿。

    一直等到太阳升上三竿,那雾才会散。

    正讲着,车身陡然停下,曹严华没防备,一头撞到前座靠背,捂着脑袋龇牙咧嘴,木代虽然系了安全带,胸口还是被勒的好疼。

    向前看,一条空寂到稍显落寞的水泥路,没人过路,也没车抢道,罗韧为的什么紧急停车?

    木代奇怪的看罗韧,他坐在驾驶座上,正盯着前方高处。

    顺着罗韧的目光看过去,是高高架着的公路广告牌,牌子上的内容是宣传云南旅游的——一幅中国地图,地图上云南的位置用红□□块高亮标出,旁边一行广告语:人间仙境,彩云之南。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罗韧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说:“我忽然想到一些事。”

    ***

    县城很小,下雨的关系,街上几乎没什么人,罗韧的车子在城里转了几圈,最后在一家新华书店门口停下来。

    他顾不上交代什么,冒着雨快步进店,木代等了一会,到底耐不住性子,喊上曹严华一起过去。

    书店里空空荡荡,只罗韧一个客人,他买了张中国地图,正铺开在书店的地上,半屈了膝盯着看,一只手点着地图纸面,另一只手里攥了支记号笔,边上还搁了另一支不同颜色的,营业员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自顾自坐在收银处打毛衣。

    木代和曹严华,一左一右的,在罗韧身边蹲下来。

    罗韧拔掉记号笔的笔盖,沉吟片刻,在宁夏某处重重涂抹了个圈,木代看在眼里,低声说了句:“小商河。”

    第二个圈圈在广西,靠近北海,曹严华再熟悉不过:“这不是我三三兄老家吗?五珠?”

    罗韧没回答,但呼吸有些急促,第三个圈圈在黔贵交界,临近四寨。

    笔头继续往上走,湘、黔、渝交界附近有一个,那是南田。紧接着是川、渝、陕交界,这个地儿再熟悉不过,刚从那儿出来,曹家村。

    五个涂抹的黑圈,像五只直勾勾的眼睛。

    罗韧用折线把五珠、四寨、南田和曹家村连成来。

    于是崭新的地图上出现了一条带四个节点的曲折折线,加远处小商河的那个圆圈。

    罗韧抬头看木代:“看出什么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木代迟疑地摇头。

    罗韧笑了笑,拿起笔,从小商河开始,一道横线折到内蒙一带,然后斜线往下,三门峡附近又打折,直接连到曹家村。

    这形状是……

    木代脑子里灵光一闪。

    另一边,曹严华正歪了脑袋看,嘀咕说,像把勺子。

    罗韧说:“是啊,北斗七星。我们也是当局者迷,谈了那么多次北斗七星、八卦观星台,居然没有想到,收伏凶简的地点,跟北斗七星的星位出奇重合。”

    他让曹严华在网上找了一张北斗七星星位图,然后调整手机的位置角度,放到地图上。

    打眼看过去,两个北斗七星的形状,走势、偏向都一样,只不过手机上是小的,地图上是大的,像是切分了大陆腹地。

    北斗七星各自有名称,与地图上的地理名称一一对得上:五珠对应摇光,四寨对应开阳,南田是玉衡,曹家村是天权,小商河是天枢,天璇和天玑虽然是罗韧补上去的,但木代觉得补的很有道理,因为天玑的位置在三门峡一带,而三门峡附近就是函谷关——谁都心知肚明,函谷关在凶简的传闻中占据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是一个在山川河岳间铺陈开的,巨大的七星北斗。

    罗韧换了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在浙江一带打了个五角星。

    “浙江一个古镇的桥上,出现了跟五珠村海底巨画一样的图案,基本上可以断定,跟五珠村那根简言是‘水’的凶简是同一根。”

    没错,曹严华点头,他记得,当时罗韧还推测说,那根凶简可能是不远千里,从浙江迁徙到了五珠。

    罗韧指着那个画出的北斗,声音压的很低:“如果现在这个北斗,以自身中位为中心,逆时针转90度呢?”

    逆时针转90度之后,原先位于五珠村的摇光星位,正好……落在了浙江省境!

    木代的心砰砰跳。

    ——起初,他们只是根据指引,东一榔头西一棒,满世界去找凶简,私心里还怪凶简分的太散,害他们舟车劳顿,没法一锅儿端。

    ——后来,神棍提醒他们,不能狐狸逮鸡一样乱扑腾,要去想其中的因果和规律。

    ——八卦观星台,观的就是凶简,水面上出现的北斗七星,其实是暗指七根凶简的位置。

    ……

    曹严华那边,已经在网上搜索北斗七星了。

    ——小罗哥,网上说,北斗七星,四季是变换位置的。还有歌谣呢,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现在斗柄在五珠村一带,不正好是“斗柄南指”吗?指到浙江古镇的时候,是“东指”吧?

    ——小罗哥,道书上说,根据人的出生时辰,人的生命,是被七个星君掌管的,子时对应天枢,丑亥对应天璇,寅戌对应天玑,卯酉对应天权……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生辰,都能找到自己的主命星呢……

    什么意思?艰深晦涩,听的罗韧头大如斗,木代也压根没去听曹严华的照本宣科,她盯着地图上,天璇和天玑的位置看,低声问他:“罗韧,剩下的两根凶简,应该就在这里吧?”

    很有可能,但地图上的一个圈,现实中可能就会是让人跑断腿的广袤区域。

    希望凤凰鸾扣这一次的提示,可以早些到来。

    (ps:这一章写的少一点,方便大家理解。另外,如果是app和手机读者,可以的话请登录一下电脑查看,因为我也知道七星的解释比较晦涩,所以我呕心沥血,做了一张图如下,如此一看,是否就清楚了呢……)七根凶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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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168|第8章

    ...

169|第⑨章

    车到有雾镇,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夜色已经弥漫开,却又黑的不是那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镇子近山的缘故,比其它地方多几分清冷,以至于木代搓手搓腿的,竟觉得有些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导航到这儿就不管用了,她给罗韧指路:“这,拐,到头进岔道……”

    罗韧喜欢这样的镇子,有现代生活的痕迹,却又不失复古,斑驳的墙、垂下的爬山虎、老式的房样,有些屋子连大门都是双开,进门要爬台阶,台阶的水条石被踩的油光水滑。

    开到半路,有只大白鹅过路,摇摇摆摆,颈子伸的老长,到半中央停下来,瞪着悍马,全身的毛羽抖擞,一副蚍蜉撼树的掐架姿态。

    罗韧说:“我们远来是客,让它先走。”

    真奇怪,不紧不张,不慌不忙,到了这里,他觉得心绪宁和。

    他目送着大白鹅慢条斯理走开,走进透着灯光的篱笆门疏落的阴影里去。

    循着木代的指引,车子在一户大宅前头停了下来。

    罗韧即便不大懂建筑,也知道这样灰瓦山头墙的老宅,必定承自大富人家,有内外门,外门是个八字门楼,三级台阶,门前有抱鼓石,门联是石刻。

    百事清平唯有令德,一家和乐是以大年。

    一家和乐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听说梅花九娘孑然一身,平时只有外雇的人帮忙洒扫——这门联一定非她本意。

    门楼顶部装了灯泡,晕黄色的灯光亮了一门,有个中年男人,穿拖鞋,捧着个大海碗埋头吃饭,脚边一瓶白酒,外加下饭的凉碟。

    木代叫:“大师兄。”

    顾不上罗韧车还没停,打开门就窜溜下去,几步到跟前,一弯腰,从凉碟里拈了颗花生米吃。

    郑明山说:“到啦。”

    罗韧停下车子,透过半开的车窗看郑明山:这人真有意思,坐没坐相,松松垮垮,溜肩塌背,乍一看精气神全无,像个灰头土脸一事无成的居家男人。

    但他只跟木代说话,眼神由始至终都没往这边瞅一眼:这说明他对闲杂人等完全不感兴趣,哪怕木代是坐坦*克来的,他也未必多瞅一眼。

    曹严华跟着下车,只觉得师门庄严,大起敬畏之心,有点手足无措。

    “师父呢?”

    “身体不舒服,吃了药先睡了,我原本跟她说,你晚上就能到,问她要不要等,她说,没有让老人家等小人家的道理。”

    又抬眼看木代:“就这么甩手来了?没行李?”

    哦,对,行李,木代回头,曹严华贴心的很,赶紧把她那个塑料袋递过来,塑料摩擦着哗啦响。

    郑明山没好气:“你大师兄那么多优点,没见你学到。”

    话外之音是:学了个最没品的。

    木代顶嘴:“我觉得拎个塑料袋儿,身无长物的模样,怪有个性。”

    “我那是没车开,拎着嫌重,只能避烦就简。你自己说了有朋友送,还假惺惺拎个塑料袋,这不东施效颦吗?”

    “就你漂亮,你西施。”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当心嫁不出去。”

    说着眼眉一抬,目光落到曹严华身上:“这小胖墩是谁?”

    其实在丽江时,他跟曹严华打过照面,但对他印象不深,过目就忘。

    木代说:“我收的徒弟。”

    徒弟?

    郑明山把曹严华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话还是向着木代说。

    “扬名立万开馆收徒,得一样一样来。你小丫头怎么都是反着的?江湖都没淌几脚水,收徒弟倒是一点没耽搁。话说回来,上次我把你推荐给炎老头,没过两个月听说他没了,跟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他自己作的。”

    那就好,没关系就行,郑明山也没兴趣去打听炎老头是如何的作天作地。

    罗韧停好车子过来,脚步不轻不重,灯光把他的影子一点点挪到郑明山身子前头,郑明山抬头看他,过了会,海碗慢慢搁到地上,脊背微挺,眸子里精光一线,问木代:“这又是谁啊?”

    木代心里觉得受用,师父说过,这个大师兄从来都是看似松垮,闲杂人等不入眼,想让他端起精神,除非来的人势均力敌,朋友也好,对手也罢。

    “我男朋友啊。”

    郑明山有点意外,想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一会,才说:“哦,练家子吧?”

    “嗯。”

    他看人的眼光毒,只那么一扫,就觉得罗韧这人不简单,练家子什么的其实也不是个事,关键是,罗韧身上,有他熟悉的某种特殊生活的味道。

    木代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郑明山不动声色,曹严华倒是兴奋:“小师父,大……师伯,我们进去啊。”

    兴冲冲想迈步,刚抬起腿,咣当一声,郑明山把海碗拿起换了个位,正挡在进去的路上,门槛中央,灯泡正下方。

    然后慢条斯理把筷子搁上去。

    海碗里,还剩了半碗米饭,几片猪头肉,几颗花生米。

    说:“这门不是说进就进,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想进去,先把碗打翻再说。”

    曹严华紧张,又有点跃跃欲试,果然太师父是真真正正的武林一脉,这么多严整的规矩——这是露真章的时刻,要展露平生所学,说不定还能得大师伯点化几招。

    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脸憋的通红,向着海碗飞起一脚。

    郑明山倚着门墙,低头去拧白酒盖,眼皮都没抬,看似随意的一脚踹出去,不偏不倚,力道正好,打在曹严华膝下三分,把他踉踉跄跄踹出去好几步。

    抿一口酒,说:“来来来,别小媳妇样羞答答的,什么招都行,上。”

    什么招都行吗?曹严华撸袖子:郑家大师伯,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豁出去,拼了!

    扑、抓、抱腰、掀腿、贴地铲、拿头顶,有一次还虚晃一招:“咦,大师伯,太师父在你后面!”

    郑明山懒得理他,手摁着他头顶往外一旋,像旋了个陀螺,然后补一脚,曹严华就摔出去了。

    罗韧在边上抚额,木代拿手掩着眼睛,两人的身体语言表达的一个意思:都不忍心看了。

    曹严华悲从中来,趴在地上不想起来,一抬头,看到正前方的碗,立在门槛正中,真像个搔首弄姿的贱人啊。

    郑明山看罗韧:“这小胖墩看来不行,看你的了。”

    罗韧笑笑,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曹严华撑着胳膊爬起来,心里为罗韧加油:揍他!小罗哥!帮我揍他!

    郑明山盯着他看,眼神讳莫如深,罗韧反而笑的坦荡洒脱,过了会蹲下*身子,两只手,把地上的海碗端起来。

    说:“头一次上门,没带礼物也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踢翻大师兄的饭碗啊。大师兄吃饭。”

    木代屏住呼吸,看看郑明山,又看看罗韧。

    郑明山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罗韧手里的碗,过了会伸出手,接了。

    说:“挺懂礼貌的。”

    说完了,捧着碗,拖鞋踢踏踢踏,进屋去了。

    木代吁了一口气,握住罗韧的手,说:“没事了,走,进去吧。”

    两个人进了连接内外门的甬道,看背影,开始还是牵着手的,到中途时,罗韧伸手搂她,两个人就偎依在一起了,无限甜蜜。

    进了内门才想起曹严华:“曹严华,跟上啊。”

    那声音,袅袅娜娜,翻过门楼,翻过马头山墙,抛在渐晚渐浓的夜色里,惊起墙头一只猫,池塘一双鹅,还有林子里扑棱棱几只鸟。

    曹严华坐在地上没动,汩汩两行泪瀑布样冲刷在心头。

    特么的这辈子亏就亏在太缺心眼儿了,人太实诚了——原来不是考察功夫,考察人有没有礼貌你早说啊!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儿信任了?

    ***

    几乎是同一时间,炎红砂和一万三也回到丽江。

    站在聚散随缘门口,恍如隔世,里头还是一样的热闹,只不过面孔换了一茬又一茬,聚散随缘这个名字取的可真好,今日济济一堂的男男女女,昨日明日,各自天涯。

    耳边忽然有人故作惊诧:“呦,这谁啊,边城浪子啊?”

    习惯了,每次回来,伸头缩头,都要挨张叔这一刀的——好在他早有准备。

    一个眼色示意,炎红砂笑嘻嘻开口:“张叔,你看一万三胳膊,都打石膏了,都是为了木代呢,摔的。”

    反正,把事情往木代身上推就行了,她是小老板娘,只要霍子红不发火,谁都没法朝她生气。

    果然,张叔不好说什么了,瞥一眼一万三的胳膊,又瞥瞥他怀里的鸡,态度还端着生硬,语气已经软下来:“这趟还算聪明,知道带只鸡回来赔罪,这什么品种?肉鸡啊?怎么长的花里胡哨的,能下蛋不?”

    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手势熟练,把两只鸡翅膀一拐一粘,拎起来看。

    曹解放很愤怒,爪子在半空里蹬,叫:“呵……哆……啰,呵……哆……啰!”

    大概是想说:下什么蛋!老子是公的!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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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介绍:
根凶简传说中,周王室衰微,大德之人老子决意退隐,骑青牛过函谷关。令官尹喜闻询赶来,苦留无果,说:“先生那么大学问,不为世间留下些什么吗?”史载,老子盘桓三月,留下一部约五千字的《道德经》。也有传言说,老子留下的,除了《道德经》,还有一卷以凤凰鸾扣封住的……七根凶简。七根凶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七根凶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七根凶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