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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郡主威武全文阅读

作者:月色阑珊     重生之郡主威武txt下载     重生之郡主威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无忌素来是特别听姐姐话的好孩子,无忧让他跪他便立刻跪下,庄煜忙双手将无忌拉起来笑着说道:“跪什么,我又不是外人,看顾无忌还不是应该的么。无忌,你快坐下,还是要请孙太医再诊个脉我们心里才踏实。”

    无忌困惑的问道:“五哥,姐姐,我怎么啦?”

    无忧忙问道:“无忌,你不记得自己生病了?

    无忌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方说道:”我记得陪姐姐去曲江菀游玩,有坏人凿穿了我们的船,五哥,那恶人被你关到刑部了么?“

    庄煜笑道:”已经关起来了,从曲江苑回王府,你就生了病,这一病足足病了七天,可吓死我们了,万幸你如今没事了。“

    正说着孙太医走了进来,见无忌神清气爽的坐在桌旁,孙太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大夫来说没有什么比治好病人更让人欣慰的。

    无忧感激孙太医救治无忌,便站起来迎上前微笑道:”孙太医,无忌刚刚醒过来,他的热已经退了,刚才直囔肚子饿。“

    孙太医呵呵笑道:”知道饿就好,小王爷,让老夫再诊个脉。“说着孙太医便将手中的脉枕放到无忌面前的桌上。

    无忌将手放到脉债上,孙太医细细诊了一回,笑着说道:”小王爷已经大安了,可先进些软烂的汤面,再等几日方可恢复正常饮食。郡主,小王爷虽然要补,却也不可补的太过,小王爷仍是纯阳之体,最好少用人参肉桂等物,倒是灵芝党参可用用一些。其实只要好生吃饭,小王爷就会很快健壮起来的。“

    无忧忙道:”多谢孙太医指点,那就请您写几道适合无忌的药膳方子吧。“

    孙太医笑着点头,又对季无忌说道:”小王爷虽已大安,不过还要静养上半个月方能和从前一样学文习武,小王爷万不可因为误了功课而心急,需知欲速则不达。“

    无忌顺从的点了点头,庄煜看了心中暗笑,无忌病了这一场,倒比从前听话多了。

    孙太医开好方子,对无忧笑道:”郡主,可以命下人多多烧热水给鸡鸣斋中所有的人沐浴,换下所有的内外衣裳以及床褥枕袱,全都丢进前院的石灰坑中焚毁,再用酒醋薰蒸喷洒鸡鸣斋每一处地方,特别是小王爷这间,最好将家具也都烧了以保万全。“

    无忧点点头,天花的传染性极强,倘若一个不小心交天花散播出去,整个京城没见过喜的孩子就都危险了。为着保险起见,无忧立刻唤道:”赤霄,速到传本郡主之命,在鸡鸣斋外架起大锅多烧热水,围起青帐设两处浴池,每个从鸡鸣斋出去的人都必需清洗消毒里外换上新衣方可离开。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将鸡鸣斋尽数烧毁。“

    赤宵忙去传话,不多时鸡鸣斋外便忙碌起来,虽然在鸡鸣斋中的人不是很多,可是那一套繁复的清洗消毒做下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是以足足忙到天黑,鸡鸣斋中的所有人才清洗完毕,全都平平安安的撤出鸡鸣斋。

    穆国公夫人和叶氏得了消息便一直守在鸡鸣斋外,隆兴帝和皇后也分别派了陆柄和常嬷嬷在此守候,她们终于看到无忧和庄煜两人牵着无忌的手,三人缓步走了用青幔临时围起来的大帐。”无忧无忌……“叶氏欢喜的叫了一声便奔上前来将无忧无忌抱入怀中,虽然只是隔离了七天,可对叶氏来说简直比七年还难熬。

    无忌病了一场,心理上比身体更虚弱,他紧紧抱住叶氏的颈子不放手,眼泪哗哗的往外涌,让叶氏更加的心疼,忙将无忌抱了起来,轻拍着无忌的背柔声道:”好孩子不怕,没事了,都好起来了。“

    无忌哭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扭着身子从叶氏身上滑下来,苍白的小脸浮起淡淡的红晕,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手却依旧紧紧的抓着叶氏。

    穆国公夫人迎向无忧,抬手轻抚无忧的小脸,心疼的说道:”好孩子,真为难你了,看这小脸儿瘦的。你还好么?“

    无忧带着倦意的脸上扬起了开心的笑容,她轻声道:”舅妈,无忧没事儿。这几日辛苦舅妈了。“

    穆国公夫人笑道:”傻孩子,跟舅妈还这么客气。舅妈没什么辛苦的,你们姐弟俩个在里头挣命,舅妈当然要替你们守着这个家。如今出来就好了,舅妈知道你们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已经准备好多易克化的东西,回头好好吃一顿。“

    陆柄和常嬷嬷迎着庄煜快步走过去,两个都跪下道:”五殿下辛苦。“

    庄煜笑着欠身将两人扶起来,乐呵呵的说道:”不辛苦不辛苦,陆公公常嬷嬷你们怎么来了?“

    陆柄忙回道:”回五殿下,皇上每日都要数次过问小王爷的病情,今儿一早听说小王爷大安了,皇上忙的走不开,便命老奴先来看望小王爷,迎殿下回宫。“常嬷嬷在一旁点头,显然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众人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大家循声看过去,那脚步匆匆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卫国公严信和大驸马严谨安。

    严信如疾风一般冲到季无忌的面前,一把将他抱起来,立刻紧皱眉头沉声道:”怎么轻了这么多。“

    无忧上前轻声道:”严伯伯,弟弟自生病以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消耗又大。“

    严信点点头,一手兜着无忌,一手摸摸无忌的头,粗声道:”无忌,好样的!“

    无忌对严信这个师傅从来都不怕,只是孺慕,他圈着严信的颈子撒娇道:”师傅,无忌好想您。“

    严信论年纪足以做季无忌的爷爷,因此他只在教导无忌之时严厉,其他时间完全是把无忌当小孙子疼爱,一听无忌说想自己,严信便立刻说道:”师傅也想无忌,无忌,这几日师傅和你大师哥正在追查害你之人的下落,用不几日必有结果。“

    无忌先是一愣,继而小脸涨的通红,气愤的挥拳叫道:”师傅,是什么人害无忌!“

    严谨安上前按住无忌的小拳头,温和的笑道:”无忌,你才刚好,先不急着听这些,快些把身子彻底养好,大姐夫带你去抓恶人。“

    无忌哪里和依,只抓着严信叫道:”师傅,无忌现在就要去。“

    严信对无忌总是没有脾气,只能缓了声音说道:”无忌听话,现在师傅和你大姐夫才撒开大网,抓恶人要等收网之时才能进行,还有几日,你乖乖的养好身子,有多少恶人抓不得。“

    庄煜见无忌毫无压力的向师傅撒娇,心中很有些羡慕,要知道严信对庄煜向来的严厉有加慈爱不足的。严信抱着无忌,眼睛看向庄煜,淡笑点头道:”阿煜,你做的很好。“

    庄煜这可是头一回被师傅表扬,开心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忘情的抓住无忧的手大叫道:”无忧,你听师傅夸赞我啦!“

    无忧脸上顿时通红一片,赶紧用力甩开庄煜的手,低低嗔道:”你发什么疯!“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微微一怔,继而大家的脸上便浮现出让无忧更加不好意思的会心的笑容。特别是严信笑的最为夸张,他一拍庄煜的肩头,又称赞道:”阿煜,好样的!“

    一连被师傅夸赞两次,这对庄煜来说绝对是突如其来的幸福,他又想去抓无忧的手,可无忧却一早躲到了穆国公夫人和叶氏的中间,让庄煜扑了个空。

    陆柄和常嬷嬷两个笑的越发开心,常嬷嬷暗自决定一回宫就立刻去向皇后娘娘回禀,陆柄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两人都想着早些促成庄煜和季无忧的这桩亲事。

    为了庆祝无忌痊愈,众人在王府里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解秽酒,陆柄和常嬷嬷陪庄煜一起回宫,严信也带着儿子离开了。穆国公夫人每晚都要回府的,也上轿离开,只有叶氏不放心无忧姐弟,又在王府多住了一些日子。

    庄煜回到宫中,隆兴帝心疼儿子,便让陆柄直接将庄煜送到懿坤宫,他则亲自移驾懿坤宫去看儿子。

    皇后一听说五皇子回宫,便再也坐不住了,亲自迎到正殿之外,庄煜自小养在皇后跟前,从没和皇后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他飞奔上前扑跪到皇后面前,仰头叫道:”母后,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后紧紧抓着庄煜的双手,将他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心疼的说道:”煜儿,你瘦多了。真为难你了。“

    庄煜却咧着嘴笑道:”母后,儿子且没事呢,您看儿子还是这么健壮,不信儿子打套拳给您看。“

    皇后轻轻拍了庄煜一下,含笑嗔道:”你啊,就是个活猴儿,都累了这么久还不快好好歇着。“

    庄煜扶着皇后往正殿走,边走边问道:”母后,这阵子您身体可好些了?“

    皇后笑道:”母后好多了,如今已经不用再吃药了。“

    庄煜歪头看看皇后的气色,果然脸色不再暗黄,还隐隐透出些亮泽,的确是比前阵子好多了。

    母子二人正往里走,身后传来通禀之声:”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皇后和庄煜忙转过身子急急迎了出来。只见隆兴帝大步走在前面,太子庄耀紧随其后,两人脚步匆匆,可见都急着见庄煜一面。

    皇后带着庄煜上前见礼,隆兴帝扶住皇后,看着行礼的庄煜,难掩心中的欢喜,亲切的说道”煜儿免礼。“

    太子上前握住庄煜的肩头,双眉立刻皱了起来,沉声道:”五弟,怎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这七天难道你都没有吃过东西么?“

    庄煜忙笑道:”大哥,我怎么能没吃东西,只是这几天真的挺累,也没心思好好吃饭,如今都好了,我保证每顿饭都吃三大碗,一定快些把肉吃回来。“

    隆兴帝摇了摇头,向皇后说道:”你看煜儿都十三了还没个正形,耀儿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能为朕分忧了。“

    皇后一向护着庄煜,忙笑着说道:耀儿有耀儿的好,煜儿也不差啊,他天天勤练武功,还不是想为皇上守土开疆。”

    隆兴帝笑笑,他就知道皇后再再不肯让人说庄煜半个“不”字,就连他这个一国之君也不例外。而庄煜也对皇后特别孝顺贴心,真是没白养他这一场。

    一家四口进了正殿,隆兴帝方道:“煜儿,无忌身子一向很好,怎么突然就见了喜,这七日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细细说与朕和你母后知道。”

    庄煜领旨,立刻一五一十的仔细说了起来。这一说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庄煜才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听的隆兴帝皇后还有太子暗暗心惊,还真是好险,若非孙太医有过与道士相交的经历,正巧庄煜身上又有他生母为他求的守一天师的平安符,只怕小无忌还真难熬过此劫。

    “父皇,让儿臣去彻查此事吧,不能让无忌白白被人算计了。”太子立刻起身抱拳请旨。

    隆兴帝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煜儿已然托了大驸马,就让谨安去查吧。耀儿,朕有意北巡,你需在京中监国,此事更加要紧。”

    太子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他是个识大体之人,便躬身道:“是,儿臣遵旨。”

    隆兴帝又道:“耀儿,带五弟下去说话。”

    太子知道他的父皇必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同母后说,便和庄煜一起躬身行礼告退,兄弟二人出了懿坤宫直奔东宫,太子可是早就传了太医在东宫候着给庄煜把脉,要好好给这个让他不省心的弟弟补一补。

    “皇上,您要同妾身说什么?”两个儿子一走,皇后便笑着问了起来。

    隆兴帝笑道:“自然是说煜儿的婚事,明年煜儿就要出宫开府建衙,这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皇后知道陆柄必是把庄煜抓无忧小手之事细细回禀了,便笑着说道:“皇上可是看中了无忧?”

    隆兴帝点点头道:“没错,朕的确为煜儿选中了无忧,无忧这孩子心细,却不象寻常女孩儿那样软弱,自从任安过世起,你看这孩子桩桩件件都应对的极为妥贴周到,若煜儿娶无忧为妃,我们就不用替煜儿再操多少心了,无忧必能把王府的一切打理的停停当当。”

    皇后轻叹道:“皇上说的是,无忧这孩子不论品貌才德心性都是极佳的人选,煜儿又是个一根筋的性子,他对一人好,必会死心塌地的好一辈子,将无忧托付给煜儿,我们也能向任安和婉儿交待了。”

    隆兴帝点了点头,季之慎将一双儿女托付于他,如今将无忧娶进门做儿媳妇,便能护着无忧一辈子,隆兴帝觉得这样是对无忧的最佳安排,至于无忌,他还小呢,再等上**年也不迟。

    “那朕明日就颁赐婚诏书。”隆兴帝笑着说了一句。

    皇后忙阻止道:“皇上不可。”

    隆兴帝不解的看向皇后,皱眉问道:“为何不可?”

    “皇上,煜儿和无忧才一起在鸡鸣斋中照顾了无忌七天七夜,若然皇上立刻就颁赐婚诏书,岂不是……”皇后没有把话说完,隆兴帝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后的顾虑。虽然他们夫妻相信庄煜与无忧绝不会有苟且之行为,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象他们这样了解自己的孩子,所以这赐婚诏书的确不能立刻颁布,至少要等上一两年,等人们都淡忘了无忧庄煜同处一室照顾无忌之事才能颁下赐婚诏书。

    “那就等到煜儿出宫开府之后再赐婚,整好凑个双喜临门。”隆兴帝笑着说了起来,反正他们已经内定了无忧是五皇子妃,就算晚上一两年赐婚也没什么关系。而且皇后私下里还想让无忧过一两年自在的日子,一但赐了婚,无忧便形同被禁足,直到出嫁之后才能得些自由,这对刚刚守了三年孝的无忧来说,确实有些太为难她了。

    隆兴帝到懿坤宫之时天色已经暗了,如今皇后身子已经好了起来,隆兴帝也不必再避讳什么,这一夜便歇在了懿坤宫,夫妻二人在尽享鱼水之欢以后,又说了半宿的私房话,如此一来,帝后二人比从前越发亲密了。

    庄煜和无忧无忌各自将养了几日,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庄煜在宫里待不住,便又借口出宫学武溜出了宫门。在休养身体期间,庄煜已经跑到皇后跟前求赐婚,皇后笑着允了,却说诏书要等一年后再颁布,庄煜不自在,便磨着皇后求隆兴帝立刻颁旨,却被皇后教训了一通,庄煜这才知道若是立即赐婚得多伤无忧的名节,这才做了罢。不过他已然知道父皇母后都同意让无忧做他的皇子妃,庄煜便美的不行,一心想早些告诉无忧这个好消息。

    “郡主,小王爷,五殿下来了。”随着丫鬟回禀之声,庄煜已经走到了无忧无忌的面前。自从庄煜在鸡鸣斋中照顾了无忌之后,他已经成为不必通传便可直接登堂入室的半个主人。忠勇郡王府所有的下人一提到五殿下,可是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

    “五哥来啦。”无忧无忌随意的招呼了一声,仍旧各忙各的,副完全不把庄煜当外人的架势。

    庄煜觉得这样正好,便寻了个椅子坐下问道:“无忧,可曾搜查了无忌的院子?”

    无忧抬头看向庄煜,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出鸡鸣斋的第二天我们便搜了无忌的院子,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我心里不踏实,就让无忌住到宁远轩,把安平院封了起来。”

    庄煜皱眉问道:“一无所获?”

    无忧无忌都点了点头,庄煜立刻站起来道:“走,我们再去看看。”

    一行人到了无忌先前住的安平院,无忌身边的大丫鬟白虹取出钥匙打开院门,庄煜立刻问道:“白虹,安平院何时封起来的?”

    白虹忙躬身回禀,“回五殿下,小王爷发病那日便封了院子。”

    庄煜点点头,又问道:“何时启封,在两次封锁之间可曾有人偷偷出入?”

    白虹想了想方回道:“回五殿下,小王爷大安的第二天启封,郡主和小王爷带着崔嬷嬷徐嬷嬷万管家进入搜查,后来又封了院子,其间并无外人进出。”

    庄煜点了点头,率先往无忌住的屋子走去。无忧和无忌也快步跟上,或许庄煜能的现什么被他们遗漏的东西也未可知。

    庄煜进屋后直奔无忌的床,他将床上的枕褥锦被全部扯开,仔细翻查了一遍,甚至还用匕首把枕头被褥全都挑破查看,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庄煜并不死心,站起来快步走到无忌的衣箱前,将里的衣裳全都倒了出来。

    无忧此时也看明白了,立刻上前问道:“五哥,你怀疑无忌的衣裳铺盖被人动了手脚?”

    庄煜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段时间王府里没有其他人见喜,就说明被动手脚的必是无忌贴僧物。”

    季无忧轻轻点头,各府选贴身服侍的丫鬟小子之时,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备选之人必须见过喜。所以就算是无忌的贴僧物被做了手脚,所有贴身服侍无忌之人也不会再被染上天花。而且极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无忌身边的人。她们比其他人更有条件接触无忌的贴僧物。

    一想到这些,无忧不禁背生寒意,她看看在跟前服侍的赤霄赤焰青虹白虹,眼神渐渐沉了下来。这四个丫鬟是自打无忌出生之后便服侍无忌的,对无忌极为忠心,所以无忧不愿意是她们中的一个对无忌下了那样的毒手。可是这四个丫鬟的嫌疑却是最大的。

    四个丫鬟都变了脸色,她们忙跪下道:“郡主,小王爷,奴婢忠心不二,断断没有做对不起郡主和小王爷之事啊。”

    季无忧缓缓道:“如今尚无实证,并没有人说你们就是害小王爷的凶手。且起来站到一旁听吩咐。”

    四个丫鬟谢恩站了起来,个个神情肃然,不错眼珠子的看着被庄煜倒在地上的衣物,心里紧张起来。她们生怕真的搜出些什么,那她们四个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庄煜仔细检查了一遍,却没有什么发现。他想了想,沉声问道:“是谁负责小王爷的衣物被褥?”

    赤焰和白虹上前一步跪下,口称:“是奴婢。”

    庄煜指着床上那些已经被扯破的被褥等物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赤焰忙道:“回五殿下,小王爷发病之前一天换的。小王爷嫌天气热盖不住厚被子,奴婢回禀了郡主后方给小王爷换了一套寝具。”

    庄煜立刻追问道:“那换下的被褥等物在何处?是否已经折洗了?”

    赤焰看了看白虹,白虹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回道:“还……还不曾折洗。”主子房中换下的被褥等物应该立刻送去浆洗,可白虹因事耽误没有及时将褥送进,这是犯了规矩的,所以她不敢大声说出来。

    庄煜闻言却笑道:“没折洗就好。快将那些被褥取来。”

    白虹站起来正要去取,庄煜和无忌两人忽然抢身冲出门外,一人一脚踩住了一个跌倒在地上的嬷嬷。

    “刘嬷嬷?”无忌惊讶的叫了一声,被他踩在脚底下的正是他的奶嬷嬷。

    无忧快步走出门,皱眉冷声问道:“刘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无忧记得很清楚,当初分府之时,她并没有将刘嬷嬷带到王府来,可刘嬷嬷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庄煜冷喝一声:“来人,将这嬷嬷绑起来,塞了口防她咬舌自尽。”

    在门外服侍的万管家立刻带人上前将刘嬷嬷五花大绑,用麻核桃塞了口,让刘嬷嬷想自尽都不能够。

    白虹和赤焰将那套换下来还不曾折洗的被褥枕头抱来,庄煜命人将那些全部都拆开,果然在无忌的枕头中发现了一件带有暗黑血渍的粗布小衣裳。

    庄煜看着这件小衣裳,冷冷道:“恶妇,这就是你放到小王爷招的病儿衣裳吧!”

    刘嬷嬷见庄煜翻出那件小衣裳,吓的白眼一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庄煜见刘嬷嬷晕倒,便暂时不理会她,只对无忧说道:“无忧,快命人准备一个银盒子将这证物存放起来,免得其他人被传染。”

    无忧赶紧命人取来一只密封性好的银盒子将枕头连同小衣裳一起装了起来。其他的被褥等物全都拿到院中烧毁。众人又各自消毒一番,无忌的房间还存放被褥的房间也做了特别的消毒,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做好了一切消毒工作,无忧无忌和庄煜一起去了前头的四方堂。因为刑部尚书马大人已经得了庄煜送的信,立刻亲自带着衙役们赶了过来。

    “五殿下,您已经抓住谋害小王爷之人了?”马大人陪笑着躬身问了起来。对于这位被派到刑部历练的五皇子,马大人可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而且他心里还虚着呢。

    “马大人,本皇子从小王爷的枕头里发现了见喜小儿之衣物,并擒住一名暗中偷窥的嬷嬷,这衣物是否为此嬷嬷所放,又是受何人指使,还望马大人查个清楚。”庄煜双手背地身后,沉声说了起来。

    “是是,下官立刻彻查。”马大人躬身称是,态度极为恭顺。

    庄煜想起一事,便立刻问道:“马大人,日前送到刑部的那名贼人可曾招供了?”

    马大人心中暗叫不好,身子躬的越发厉害了,“回……回五殿下,那……那贼人还未曾招供就已经死了。”马大人嚅嚅的将这个一定会让庄煜生气的结果说了出来。

    “什么,他死了?是不是你用刑过度?”庄煜和无忌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马大人擦擦头上的汗,急忙分辩道:“不是不是,下官刚刚开审,那贼子就突发怪病死于堂上。下官即刻命仵作验尸,那贼人死于心疾,下官并没动他一丝一毫啊。”

    “死于心疾,真的这么巧?”庄煜皱眉问了一句,那人在水下之如身手极为灵活,可见是个水下的好手,能有那般的水性,他怎么可能是个患心疾之人,这里头必有蹊跷。

    “尸体可曾处理?”庄煜面色不善的问道。

    马大人心中发慌口中发苦,呐呐低声回道:“回五殿下,人犯死后验明死因,已经按惯例将之送到城外化人场焚了。”

    庄煜点了点头,他到刑部也有一阵子了,对刑部的做事方式颇为了解,无故死亡的人犯的确都会被送去焚化,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事非。

    马大人见庄煜不再追究那凿船贼人之事,暗暗松了口气,对庄煜生出几分感激,若然庄煜仗着皇子的身份不依不饶,他这刑部尚书怕是也当不下去了。正是因为心存一念感激,马大人暗自决定要特别认真仔细的审理刘嬷嬷投毒一案,将她身后的主子全都挖出来。若说这刘嬷嬷背后没有指使之人,马大人头一个不会相信。

    “无忧无忌,父皇命我到刑部历练,我也有日子没过去了,今儿正好走一趟,下午过来告诉你们审讯的结果。”庄煜和无忧无忌交待一声,便要同马大人一起去刑部。

    无忌忙一把扯住庄煜叫道:“五哥我也要去。”

    庄煜看向无忧,无忧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五哥,若是带上无忌没有不便之处,就带他一起去吧。”

    庄煜眉头微皱,他没有想到无忧会答应让无忌去刑部。刑部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那里除了官员衙役之外就全都是各种和样的罪犯,无忌还这么小,就让他接触那些好么?

    庄煜用眼神询问无忧,无忧坚定的点了点头。她了解自己的弟弟,也相信无忌在经历生死之后,心智必会更加坚强。

    于是庄煜便带上无忌与马大人一起去了刑部。马大人心中忐忑不安,他一直担心若是吓着忠勇郡王可如何是好。

    庄煜和无忌走后,无忧立刻叫来崔嬷嬷吩咐道:“嬷嬷,你速去查清刘嬷嬷到底是如何混入王府的。”

    因着刘嬷嬷之事,崔嬷嬷本就内疚的不行,她已经着手开始调查,只是还没有彻底查清。“回郡主,奴婢已经查出些眉目。当日那府里分出来的人员中就有刘嬷嬷一家。当时被送到庄子上,刘嬷嬷一家一直表现的很安分,并不象陈嬷嬷那些人总是闹个不休。后来庄头便叫刘嬷嬷的男人做些琐碎事情,而刘嬷嬷就在家里看孩子做些绣活补贴家用,每个月进城一趟送绣活寄卖。奴婢正在查那家刘嬷嬷寄卖绣活的绣庄。”

    无忧点了点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崔嬷嬷便查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能看的出崔嬷嬷心中非常懊悔内疚。于是便缓声说道:“嬷嬷已经查出很多了,不要急,细细的查仔细了,但凡那些被塞过来的人家还有留在庄子上的,都要彻查。”

    当初陈老夫人满怀希望塞了一堆“钉子”给无忧姐弟,其中那些总是闹事的已经被无忧发还身契彻底撵了出去。并且全都到官府备了案,让这些人想打着忠勇郡王府的名头狐假虎威都不能够。有几家本分老实的,和季无忧亲自选中带到王府的人沾点亲带点儿故的,便被派到了庄子上看房子看山林,或者到庄头手下当差,刘嬷嬷的男人就是后者。

    “我仿佛听说刘嬷嬷和谁家有亲戚来着?”季无忧蹙眉问了起来。

    崔嬷嬷想了想方说道:“刘嬷嬷的小姑子是灶上办柴火的入许狗儿的女人,许狗子的闺女是小王爷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金铃。”

    无忧点了点头,沉声道:“春兰,快去把金铃带过来。”

    没过多久,春兰便领着个十二三岁的三等丫鬟走了进来。无忧见那丫鬟浑杀颤,象是被吓的不轻,便缓声问道:“你就是金铃?刘嬷嬷的侄女儿?”

    金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都趴在地上,颤抖着回道:“回……回郡主,奴婢是……是金铃。刘嬷嬷是奴婢的舅妈。”

    无忧点了点头,当初分家之时,无忧基本上将昊极院还有和无忌院中的下人都带了过来,自然那些已经被发现是陈老夫人还有二房的眼线之人是被剔除了的。金铃当时应该还是个没有等级的小丫鬟,应该不会是谁的眼线,便跟着她的爹娘一起到了郡王府。估计金铃进府做丫鬟,也是刘嬷嬷使了力。

    “刘嬷嬷何时找上你混入安平院的?”无忧声音陡然严厉的喝问起来,吓的金铃又是一阵乱颤,想也不想便急急回了起来。

    “奴婢舅妈上个月找到奴婢,说是奶了小王爷一场,心里想的厉害,想偷偷看小王爷一眼。奴婢是负责小王爷院中门户和洒扫的,就悄悄给舅妈开了门,放她进了安平院。”

    “刘嬷嬷在安平院里停留了多久,都去了什么地方?”无忧继续追问。

    金铃赶紧回道:“舅妈在安平院里待了大半日,去了好几处地方,奴婢并没有一直跟着舅妈,她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奴婢也说不准。”

    被季无忧一喝,金铃说话倒顺溜了许多。

    季无忧看着金铃,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是从国公府跟出来的,也做了不少年丫鬟,难道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

    金铃吓的哭了起来,边哭便说道:“奴婢……奴婢贪心,得了舅妈一对金耳环,让她进了安平院。”

    季无忧不想再问了,抬头看见崔嬷嬷走了进来,崔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季无忧知道她刚才是去查许狗儿两口子,这许狗儿两口子果然脱不了干系,便沉声道:“将金铃一家绑了送到刑部去,他们都是从犯。”

    金铃大哭磕头求饶,连声道:“郡主饶命啊,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季无忧冷冷说道:“还有下次?王府并不曾亏待你们,你们却为了蝇头小利出卖王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金铃,你家有今日之劫,皆是贪心之故。崔嬷嬷,将金铃一家之事晓喻王府所有下人,以为警示。”

    崔嬷嬷传人将金铃一家绑了,交给万管家由他将人送到刑部。然后将王府所有的下人召集起来,将金铃一家背主忘恩之事以及处置结果细细说了一遍。在崔嬷嬷说话之时,徐嬷嬷宁嬷嬷赵嬷嬷三人暗暗观察一干下人的神色,特别是那些从靖国公府中带出来的下人,更是她们的重点观察对象。

    崔嬷嬷一番敲打之后,徐嬷嬷宁嬷嬷赵嬷嬷三人果然发现有几个人神色不太对劲儿,便暗暗将那几个人记了下来。等众下人散开之后报到无忧面前。

    无忧看过单子,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我对下人还不宽厚优遇么?何以她们一定要出卖王府?”

    宁嬷嬷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郡主给她们的待遇不够优厚,而是人心贪念难平,面对送上门的银子,谁也不会嫌烧手。只有嫌银子不够多的。”

    季无忧闷闷的说道:“你们几位嬷嬷就不是这样。”

    四位嬷嬷都笑了起来,宁嬷嬷笑道:“郡主,人心百样,又岂能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有贪心的,自然也就有清廉的,有为了银子不惜出卖一切的,也有死心眼儿忠心不二的。郡主您看王府那么多下人,有问题到底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好的。”

    季无忧想想也笑了起来,“嬷嬷说的是,是我钻牛角尖儿,这才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何必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心里不痛快呢。崔嬷嬷,你只放手去查吧,若没有太要紧的也不必来回话,只将人撵出去也就是了。”

    崔嬷嬷忙应了下来,去追查所有有嫌疑之人,但凡查出有问题的便如季无忧所说全都撵出去。这一次清查,忠勇郡王府发卖了十几个下人,别的府里听说这个消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是很寻常的事情,可当消息传到靖国公府,陈老夫当时便呆住了。

第七十四章

    “老夫人,孙旺家的在角门上求见。”邓嬷嬷来到陈老夫人身边低低说了起来。

    陈老夫人心里一惊,低声问道:“谁叫她直接到府里来的,可问清她想做什么?”

    邓嬷嬷忙道:“孙旺一家还有张才家周兴家都被撵出王府了,孙旺家的来求老夫人收留。”

    “什么,她们被撵出王府?这怎么可能,她们怎么会被发现是老身的人?”陈老夫人脸色一沉,冷冷的问了起来。自从吴道婆那日不辞而别之后,陈老夫人心里便一直不踏实,她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连季重慎告诉她无忌病愈的消息,陈老夫人都因为心里的鬼而没敢再登郡王府的门。她以为远远躲着就没事儿,却不想她先存了恶意,无忧姐弟岂能不反击回来。

    “你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如何会被赶出来,去叫翡翠拿六十两银子给你,问完了话每家给二十两银子打发了,不许让她们进门。”陈老夫人略想了想便有了决定,她是决计不能见孙旺家的,免得落下什么话柄。

    邓嬷嬷去翡翠那里支了六十两银子,出了慈萱堂便拐去西角门,悄悄回家放下三十两银子,然后带着剩下的三十两去见孙旺家的。

    “邓姐姐,老夫人肯见我么?”孙旺家的一见邓嬷嬷便急切的叫了起来。

    邓嬷嬷皱眉推开拉扯自己的孙旺家的,不耐烦的说道:“说话就说话,拉扯什么。”

    孙旺家的忙缩回手,陪着小心笑着问道:“邓姐姐,老夫人……”

    “老夫人正在礼佛,这会子且没得工夫见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都被赶了出来。”邓嬷嬷一边将孙旺家的领到门房里,一边向几个门子使了眼色,那几个门子都飞快的退出门房,好让邓嬷嬷问话。

    “我们都是受了许狗儿一家的牵连,小王爷原本的奶嬷嬷买通许狗儿的闺女金铃,偷偷进了小王爷的屋子,在小王爷枕头里放了脏东西,害的小王爷见喜,郡主一查就查了出来,因许狗儿一家是从国公府跟过去的,郡主便命人彻查了所有从国公府跟到王府的下人,结果就把我们查了出来。因我们还未做下对王府不利之事,只是受了老夫人的好处,郡主便把我们赶出来自谋生路。那许狗儿一家和刘嬷嬷都已经被绑起来送到刑部去了。”孙旺家的不敢有所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邓嬷嬷。

    邓嬷嬷大吃一惊,瞪圆眼睛问道:“是刘嬷嬷做的手脚?她怎么会?”

    孙旺家的撇撇嘴道:“有什么不会的,刘嬷嬷奶了小王爷三年,郡主和小王爷说不要就不要她了,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憋了三年才动手,她已经算是有耐心的了。”

    邓嬷嬷瞪了孙旺家的一眼,沉声喝斥道:“胡说什么!”

    孙旺家的忙住了口,陪笑说道:“这不是我心里恼的慌么,郡主也太无情了,全不念我们素日的好处,说撵人就撵人,连一点情面都不留。”

    邓嬷嬷心中暗暗冷笑,别人不知道这几家人是什么德行,她岂能不清楚,最是贪心有满头小辫子可捉的人家。若非如此,陈老夫人又岂会让她们跟着去了郡王府,打的就是捏着她们的短处要她们做内奸的主意。这两年只是给了她们些许银子将她们都收买了过来。只不过她们这几家人家都没能混到什么要紧的位置,所以并没有派过什么用场。真亏孙旺家的有脸再到国公府来。

    “你得罪了郡主,就等于得罪了老夫人,难道还想让老夫人收留你们么,倘若老夫人知道了,必得将你们绑起来发卖,依我说,你们还是远远的离了京城自寻生计去吧。”邓嬷嬷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让不知内情的人听来,还不得以为靖国公府同忠勇郡王府有多么的亲密。

    孙旺家的立时急了,忙叫道:“邓姐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不是你……”

    孙旺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邓嬷嬷堵了嘴,她拿出三十两银子在孙旺家的眼前晃了一晃,缓声道:“孙家妹妹,老夫人必是不会见你了,就算是见了你,你也得不到好处,好歹从前我们一府当差,多少有点子香火情,我这里虽然不宽裕,几两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你拿着这三十两银子,回去和他们两家一家分十两,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做点子小生意吧,再不要回京城了。”

    孙旺家的眼睛一亮,三十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笔小数目,倘若独吞了这三十两银子,远远离开京城去乡下买几亩地,盖三间房子,不比什么都强。

    孙旺家的立刻伸出双手几乎是抢过那三十两银子,谄媚的笑道:“多谢邓姐姐,我一定不会忘记邓姐姐的大恩大德。”

    邓嬷嬷挥挥手道:“快些走吧,若是让老夫人知道我私下给你银子,我必得吃瓜落儿。”

    孙旺家的先将三只银锭子塞到腰带里藏好,然后才点头哈腰的出了角门。

    邓嬷嬷看她走了,不禁得意的一笑,只这一转手她便落下三十两银子,她还真希望这种事情多发生几次呢。什么都是虚的,唯有真金白银才最实在。手里有银钱,她在靖国公府的地位才稳。

    就在孙旺家的去靖公府之时,庄煜和无忌正坐在刑部大堂看马大人审刘嬷嬷。刘嬷嬷一被押上大堂就全身瘫软,连跪都跪不稳,只能匍匐在地上,身子抖的如打摆子一般,牙齿咯咯相撞的声音整个大堂的人都能清楚的听到。

    马大人掌管刑部多年,对如何审刘嬷嬷这样的人很有心得,他连问都不问刘嬷嬷便厉声喝道:“如此恶妇不上拶子必不会从实招来,来人,上拶子。”

    一副泛着斑斑血迹的拶子被重重的丢到刘嬷嬷的面前,刘嬷嬷立时吓的放声大叫道:“不要啊大人,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

    马大人眼中泛起得意的笑意,沉声喝道:“是何人指使你暗害小王爷?”

    “回大人,是侄孙少爷。”刘嬷嬷哆哆嗦嗦着说了起来。

    “侄孙少爷?谁家的侄孙少爷,说名字。”马大人一拍惊堂木又大喝了一声。

    庄煜和季无忌对了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的想道:“难道是陈佑嘉?”自从上前陈佑嘉扮成丫鬟擅闯王府后宅之后,壮大煜和无忌便将他查了个底儿掉。因此对陈佑嘉这个靖国公府陈老夫人侄孙子的身份两人心里很是清楚。

    “是是,回大人,侄孙少爷就是逸阳伯世子。”刘嬷嬷真不知道陈佑嘉的名字,只知道他的身份,因而只能这样回答,因没有说出人名,她越发害怕的厉害,回话之时声音颤的越发厉害,几乎让人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马大人冷冷一笑,说起来还是熟人呢,那陈佑嘉从刑部大牢放出去还不到半年,看来他是想念刑部大牢的幸福生活了,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积极的犯事儿。只是想到逸阳伯府背后的靠山,马大人难免有些个头疼。如今太后可正在宫中呐。

    “五殿下,刑部恐怕不能直接到逸阳伯府抓人。”马大人看向庄煜问了起来。太后罩着逸阳伯府,这是京中大小官员都知道的事实,马大人可不敢公然与太后作对。

    庄煜心里很清楚,立刻说道:“马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那陈佑嘉还什么都不是,所谓逸阳伯世子,可不是父皇封赐的,不过是些阿谀奉承之人的迎奉之辞罢了。只要罪证确凿,大人尽管发下批捕文书,一切后果由本皇子一力承担。”

    马大人想了想,犹豫着说道:“五殿下,不如下官命衙役放诱捕陈佑嘉?”

    庄煜眉头微皱,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马大人立刻叫过班头低声吩咐一番,那班头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人手布置诱捕陈佑嘉之事,马大人则继续审刘嬷嬷,好在陈佑嘉被捕归案之前拿到一切口供物证。

    刘嬷嬷供出陈佑嘉之后,便再没什么好隐瞒的,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过年之时,刘嬷嬷出门串亲戚,正好遇到陈佑嘉的奶嬷嬷齐氏,齐嬷嬷原也在靖国公府当差,与刘嬷嬷拜了干姊妹,两人关系极好,从前在靖国公府之时常常私下里走动,也就是刘嬷嬷被发落到庄子上,她自觉混的不好没脸见干姐姐,这才没与齐嬷嬷来往。齐嬷嬷曾入靖国公府寻了刘嬷嬷几回,却都没有得到消息。如今一见着刘嬷嬷自然再不放手,必要与她好好聊一聊。

    刘嬷嬷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苦水,只一股脑儿的倒给了齐嬷嬷。齐嬷嬷听罢心中暗喜,立刻将刘嬷嬷带入逸阳伯府,让她去见陈佑嘉。

    陈佑嘉见了刘嬷嬷,命她寻机害死季无忌,还给了刘嬷嬷十两金子做定钱,陈佑嘉保证只要季无忌一死,就再给她五十两黄金,还让刘嬷嬷的儿子做他的伴读。刘嬷嬷心中怨恨无忧姐弟对自己无情,便一口答应下来。拿了十两黄金回家。暗暗寻了件见喜孩童所穿的衣裳,买通了金铃潜入安平院,将那件小衣裳缝入无忌的枕头之中,这才让无忌被传染上天花,若非无忌自小打熬筋骨,再加上孙太医救治得力还有无忧和庄煜的精心照顾,无忌铁定熬不过这一劫。

    马大人立刻派衙役抄了刘嬷嬷的家,到逸阳伯府拘拿齐嬷嬷,这回马大人可再没说什么不能去逸阳伯府拿人之类的话。

    没过多久,齐嬷嬷被拘拿到案,另一批衙役也从刘嬷嬷家中起出藏在床底下的十两黄金,这回可真是人证物证都齐了,那十两黄金上还打着逸阳伯府的私记,这回逸阳伯府便是想赖也赖不了了。

    齐嬷嬷原本还想抵赖,可是被马大人一通杀威棒打下来,齐嬷嬷便和刘嬷嬷一样,立刻什么都招了。果然是陈佑嘉怀恨在心才下了这样的背后黑手。

    庄煜听审至此,心中不禁有些疑问,陈佑嘉上次被关进刑部大牢,和无忌没有一丝关系,为何陈佑嘉却一心至无忌于死地,这很不合常理,按说如果他要报复,首先目标应该是季无忧才对。

    庄煜这些心思却不好当着无忌的面说出来,庄煜见马大人仿佛也有这样的疑问,而且他象要询问的样子,庄煜忙向马大人使了眼色,拦住了马大人的问话。

    “无忌,你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再不回王府你姐姐该担心了,正好这里也有了眉目,正好回去告诉她,免得让她惦记。”

    季无忌并不知道庄煜是有意支开自己,便点点头道:“好,五哥我们一起走吧。”

    庄煜笑笑道:“无忌,你忘记父皇让我在刑部历练的么,算起来我都有小半个月没来刑部了,今儿怎么才来一会儿就走呢,你先回王府,五哥等下了差再过去。”

    无忌没有多想,站起来便往外走,庄煜起身送他出门,走过刘嬷嬷身边之后,刘嬷嬷忽然扑上前死死拽住无忌的袍子下摆,尖声叫道:“忌哥儿,看在奴婢奶了您三年的情份上,您救救奴婢吧!”

    无忌小脸气的发青,他一把扯过自己的袍子,将刘嬷嬷踢到一旁,恨恨的叫道:“你还敢说情份,你害我之时怎么不想想情份!”

    刘嬷嬷不敢看无忌那双充满愤怒的黑亮眼睛,只跪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无忌再不理会刘嬷嬷,只向马大人说道:“马大人,本王不要你特意加重对刘嬷嬷的惩罚,只要你依律判她的罪。”

    马大人早就离座下来送无忌出门,他忙躬身道:“是,下官谨小王爷钧旨。”

    无忌说完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刑部大堂,刘嬷嬷伏在地上放声大哭,只是不论她哭的如何凄惨,无忌都不会再转身回头。

    庄煜命自己的侍卫连同王府侍卫一起送无忌先回王府,看着无忌骑马走远了,他方才与马大人一起回到刑部大堂。

    无忌一走,一些话问起来就不必顾忌了,马大人回到大堂立刻喝问道:“陈佑嘉为何只命你等加害小王爷?”

    齐嬷嬷一心脱罪,便立刻说道:“没了小王爷,整个王府便归郡主一人所有,到时我们世子便能人财两得。”

    “人财两得?”庄煜气的两眼几欲喷火,从牙缝中硬是挤出了这句话。

    齐嬷嬷忙道:“世子爷说郡主将来一定会嫁给他,现在除掉小王爷,免得以后非但得不到王府的所有产业,还要处处受小王爷的钳制。”

    马大人和庄煜都明白了,庄煜气的火冒三丈,拨出佩剑大步走了下来,马大人一看急了,忙冲下来死死拦住庄煜,急急叫道:“殿下息怒,她们不只是人犯还是人证,还得要她们证实陈佑嘉之罪,若此时杀了她们,陈佑嘉便有脱罪之机。”

    庄煜这这停下脚步,死死的盯着刘嬷嬷和齐嬷嬷,恨声道:“叫她们画押。”

    马大人松了口气,忙将庄煜送回座位,命师爷上前给刘齐二人画押。一切办妥之后,班头也将陈佑嘉成功诱捕,将他锁拿到了刑部大堂。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庄煜一看到油头粉面的陈佑嘉,满腔怒意立时直冲头顶,大有冲下去一剑刺死陈佑嘉之势。马大人见势不对,赶紧离座来到庄煜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就让下官审问人犯,您请到后堂用茶休息。”

    庄煜狠狠的瞪了陈佑嘉一眼,才看向马大人,见马大人急的满头冒汗,他才沉沉点了点头。庄煜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他知道若在此时一剑杀了陈佑嘉,便等于替陈佑嘉脱罪,更会给太后可乘之机。

    庄煜起身来到后堂,用心听马大人在前头大堂审问陈佑嘉。陈佑嘉是在刑部大牢吃过苦头的,进了刑部之后便腿肚子直打转,等看到刘嬷嬷和齐嬷嬷跪在堂前之时,陈佑嘉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懵,心中暗自忖道:“难道事情败露了?”

    马大人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陈佑嘉,你可知罪?”

    陈佑嘉存了最后一丝侥幸,只假做茫然无知的样子,摇摇头道:“草民不知。”自从上次进了刑部大牢之后,陈佑嘉才彻底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逸阳伯府世子不过是外人的尊称,皇上从来就没有正式封赏过,所以他尽管是逸阳伯的嫡子,却也只是个草民。

    马大人喝道:“陈佑嘉,你阴谋加害忠勇郡王,本官已经掌握了一切人证物证,你还敢抵赖?看来不动大刑你必不会如实招来。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两班衙役冲上前来,如虎狼一般将陈佑嘉拖到堂下,抡起水火棍噼哩啪啦的打了起来。

    衙役们都知道五皇子就在二堂听审,他们可都卯足了劲要在五皇子跟前好好表现表现,于是这二十大板便打的极为尽心尽力,板板到肉,那噼啪之声响彻了整间刑部大堂。

    陈佑嘉起初还哭爹喊娘的惨叫向声,五六板子过后便再也叫不出来了,他已经疼晕了过去。

    二十大板打完,衙役打来一桶冷水兜头泼向陈佑嘉,激的陈佑嘉激灵灵打了好几个寒颤,被激醒了过来。

    “陈佑嘉,你招是不招?”马大人阴森森的问了一句。

    陈佑嘉熬不住,哪里还敢不招,只哭喊道:“招,草民招……”

    马大人冷笑一下,便沉声问了起来。马大人问什么陈佑嘉就招什么,配合程度极其之高,他说的齐嬷嬷所说的都差不多,只在是最后一点,就是他如何就有那么大的把握一定能让萱华郡主嫁进逸阳伯府,这是齐嬷嬷不知道的。陈佑嘉紧紧咬着嘴唇,犹豫了起来。陈佑嘉在暗暗权衡是否要将姑祖母陈老夫人供出来。

    马大人一见陈佑嘉犹豫,便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

    陈佑嘉惊的浑身乱颤,他的脑子却飞快的转了起来。若是不说,便没有办法解释如何能那样的确定,若是说了,便连最后一点救自己出刑部的希望都会落空。

    也算是急中生智,陈佑嘉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便立刻说道:“回大人,草民与郡主自幼定亲,此事是由郡主的祖母先父母同家父家母一起定下的。郡主素来孝顺,必不会违逆这父母之命。”

    后堂的庄煜听到此处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桌子一掀大步走入正堂,一把揪起陈佑嘉,恨声骂道:“你放屁,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攀污郡主,马大人,不必再审,只报他一个斩立决推出去杀了完事。”

    陈佑嘉并不认得庄煜,只尖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敢……”

    陈佑嘉话未说完,便将庄煜一拳打飞,重重的摔落在刑部大堂的地面上,摔的陈佑嘉惨叫一声便昏死过去。

    马大人急忙走下来低声劝道:“殿下息怒,下官决不会放过该人犯。只是事涉郡主清名,此事万万不可张扬。下官会上密折向皇上回禀,殿下以为如何?”

    马大人提到无忧的名声,这让庄煜渐渐冷静下来,他沉声道:“有劳马大人,此贼要单独关押,不许任人探视,绝不许有传递消息之行为。”

    马大人自然样样答应,庄煜又道:“马大人,这便写密折,本皇子亲自送入宫中。”

    马大人一听这话不由松了口气,忙应道:“是,下官立刻就写,请殿下稍候片刻。”

    庄煜等了盏茶时间,马大人便写好了折子用火漆密封起来交给庄煜。庄煜收好折子出门上马,往皇宫飞奔而去。庄煜走后,马大人若有所思,看今日五皇子的所做所为,想必已经选定了萱华郡主为五皇子妃,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生气。

    马大人暗暗感慨一回便掉开了。反正他的儿子已经定下好友兵部苏大人的千金,女儿们也都已经出嫁,所以不论对五皇子还是萱华郡主,马大人都不必要有任何的想法。

    庄煜直奔勤政殿,将马大人的折子呈给隆兴帝。隆兴帝皱眉看着儿子,沉声问道:“煜儿,你如何会来送金漆密折,这是哪位大人上的?”

    庄煜心中余怒未消,咬牙气道:“回父皇,是刑部马大人所上,请父皇御览。”

    隆兴帝点了点头,若说是刑部的密折,由庄煜送来倒也在情喇中。他亲自破开金漆取出折子,打开一看便怒容满面,拍着御书案喝道:“好大胆的狗贼!煜儿,这狗贼现在何处?”

    庄煜躬身回道:“回禀父皇,马大人已将此贼关入刑部大牢,专等父皇发落。”

    隆兴帝沉思许久,方说道:“速宣刑部尚书晋见。”

    陆柄立刻出去命小太监去宣刑部尚书,庄煜则上前说道:“父皇,您打算如何处置逸阳伯府?”

    隆兴帝看了看庄煜,淡笑问道:“煜儿以为应该如何处置?”

    庄煜立刻说道:“儿臣以为应该夺逸阳伯之爵,将其贬为平民,斩陈佑嘉以正刑法。”

    隆兴帝笑了,看着儿子说道:“煜儿,若是陈佑嘉算计之人不是无忧无忌,你还会如此说么?”

    庄煜脸上一红,却仍梗着脖子说道:“就算他们算计陷害的不是无忧无忌,儿臣也会如此说。陈佑嘉连番犯事,可见逸阳伯治家无能教子无方,况且逸阳伯之爵已经袭爵三世,到陈少陵这一代,本就应该没了爵位,当初若不是太后娘娘求情,皇祖父如何会再恩赏陈少陵袭爵。如今陈少陵辜负皇恩,父皇夺其爵位是再合情理不过的。”

    隆兴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儿子到刑部历练了小半年,还是很有成效的,如今想问题办事情比从前有章法多了。他确有夺陈少陵逸阳伯爵位之意,至于陈佑嘉,隆兴帝与庄煜的想法一样,还是一刀斩了以绝后患,若让这么个东西继续活下去,只不定他以后还会生出什么夭蛾子。事关无忧的名节,这父子二人都不能大意。

    少时马大人奉诏赶来,隆兴帝面授机宜,马大人心领神会,回到刑部之后立刻将陈佑嘉定罪,具折行文三法司,而三法司在隆兴帝的授意之下,也以最快的速度批复刑部公文,陈佑嘉被抓后的第三日,便被押往菜市口开刀问斩。

    在此之前,隆兴帝以雷霆万钧之势颁下旨意,以陈少陵纵子买凶杀人之罪夺陈少陵逸阳伯之爵,抄没其家产房屋。就在抄家之时,羽林卫竟然抄出一大箱子放印子钱的契书,契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利息为五分,已经超过了大燕律所允许的二分利,只这一条,隆兴帝便可以砍了陈少陵的人头。铁证如山,就算是皇太后也没有办法再替陈少陵求情。

    隆兴帝得到回禀,立刻改变将陈少陵一家贬为庶民赶出京城的旨意,将陈少陵及一干成年男丁全都关入刑部大牢,女眷及未成年的孩子们都押至狱神庙看管。

    陈少陵自知此番难逃死罪,便在陈老夫人前来探监之时,求陈老夫人在官府发卖逸阳伯府女眷之时将他一个刚刚怀上身孕的小妾买回去,好歹给陈家留一点根苗。

    陈老夫人一向疼爱陈少陵这个侄子,见他哭成那样,而且陈少陵所求之事也不会让她为难,便一口答应下来,只在官府发买人口,她就一定去把那个小妾买回来。

    陈少陵得了陈老夫人应承,心里踏实下来,只一心等死。虽然他和儿子陈佑嘉同处刑部大牢之中,可陈少陵再不想见儿子一面,若不是受陈佑嘉的连累,他又何至于沦落至此。此时他什么父子之情都没了,陈少陵心中有的尽是恨意。

    陈佑嘉被处斩后,是陈老夫人命管家去收的尸,只用一口柏木棺材草草葬了,了结了陈佑嘉短暂的一生。陈佑嘉地下有灵,想来是不会放过陈老夫人的,若没有陈老夫人的唆使,他怎么也不会去打堂堂一品郡主的主意,说不定此时还在做他的纨绔子弟,虽然有可能踢到铁板吃些苦头,可是却不会就这么断送了性命。

    季无忧听说陈佑嘉被处斩,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长长出了口气,从此刻起,季无忧觉得自己可以忘却前世之事了。前世她最大的梦魇已经冰雪消融,季无忧知道前世的悲剧绝对不会重演,她也应该放开心怀好好走今世的路。

    太后得知陈佑嘉被处斩的消息,气的砸了慈安宫,厉声尖叫着传隆兴帝晋见。隆兴帝得了消息,淡淡道:“太后既然不喜欢慈安宫的摆设,那便给她换一批,朕批完折子自会去与太后问安。”

    太后见叫不来隆兴帝,便命人去传皇后,她还就不信了,难道皇后也敢不奉诏晋见。

    皇后得了消息,瞪了正在面前讨好的庄煜一眼,佯怒道:“都是你惹的事。”

    庄煜嘿嘿笑道:“儿臣是母后的儿子,还请母后为儿子担待些吧。”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真的生气,归根到底庄煜也是为了无忧无忌,特别是为了无忧,若非要保护无忧的名节,隆兴帝和庄煜又何必下此狠手。

    “罢了,母后便走上一趟。”皇后淡笑说了一句,便转身去了内室。庄煜在外头等了莫约两刻钟,才见到头戴九龙九凤赤金镶宝朝冠,身着日月龙凤朝服的皇后缓步走了出来。

    庄煜忙跪下道:“儿臣请母后安。”

    皇后浅笑抬了抬手,缓声道:“皇儿免礼。”庄煜这才站了起来,迟疑的问道:“母后,您要这样去见太后娘娘?”

    皇后微笑颌首,是时候让太后知道谁才是这宫中,仍至这大燕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她,才是真正母仪天下的大燕皇后。、

    庄煜心中又兴奋又担忧,终是担忧多过兴奋,他知道太后绝非好相与之辈,若然真以辈份压下来,他的母后怕是要吃亏的。“母后……”

    皇后看到庄煜眼中的担忧,听到他焦虑的叫“母后”,不由心头一暖,这个儿子真的没有白疼。她微笑问道:“煜儿,可否要随母后前去给太后问安?”

    庄煜立刻使劲儿点头道:“要去要去,儿臣陪母后一起去慈安宫。”

    皇后上了肩舆,庄煜步行跟随,不多时便到了慈安宫。太后听得宫人回禀,说是皇后娘娘和五皇子来了,太后冷声怒道:“叫她们进来。”

    宫人见太后盛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快步跑回去迎接皇后和五皇子。太后可以摆架子抖威风,她们这些小宫人可不敢。

    阵阵环佩金玉之声响起,太后不由循声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太后又惊又怒。今日的皇后绝不同以往时候,她竟然穿戴了一整套大朝服。一但穿上这套大朝服,就意味着宣告皇后是大燕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太后也不能夺去这份尊贵。

    皇后将手搭在庄煜的手臂之上,缓步走到太后的面前,微微躬身轻声道:“母后安好。”

    太后怒气冲冲的喝了一句:“哀家不好!”

    皇后直起身子,凤眼含威扫过慈安宫中服侍太后的宫女嬷嬷们,沉声道:“你们都是聋子哑巴不成,听到太后娘娘不好,还不快去请太医。”

    太后被皇后噎的一愣,自来她还没如此被皇后噎过。愣过之后,太后指着皇后大怒喝道:“你这不孝的东西,竟敢如此说话,简直岂有此理,你……你……”

    庄煜不会给太后说完话的机会,他一个箭步上前,看似相扶实际上是暗中抓住太后的手三里,让太后半边身子酸麻,根本就没法子再说下去,“皇祖母,您身子不好越发不能动气,快快坐下休息。”说着,庄煜便将太后硬是“扶”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这一幕看在周围人的眼中,都认为五皇子很是纯孝,只有被庄煜“扶”着的太后有苦自知,庄煜抓的这下子可是不轻。

    皇后心中暗笑,脸上却不显,只快步走到太后的面前,俯身问道:“母后,您到底哪里不舒服,听说母后心里烦闷将慈安宫砸了,可见是真的病了,回头等太医诊了脉,儿媳便让人换些坚实耐用的东西给您送过来,省得您听着那些个响动心里越发烦闷。”

    太后气的不行,想伸手打掉皇后的笑脸,奈何身子还酸麻着,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狠狠的瞪着皇后,试图打压皇后的气焰。被皇后和庄煜这么一气,太后都忘记了叫皇后过来的初衷,她可是要为陈佑嘉被斩一事狠狠发作皇后的。

    少倾太医便跑了进来,太后一见不是自己用惯了的鲍太医,便立刻恶狠狠的说道:“我不要他来诊脉,换鲍太医前来侍奉。”

    来人是程太医,论医术绝对不在鲍太医之下,被太后当着那么多宫人活打了脸,程太医脸上虽然不敢表现出什么,可心里的不满却越发的浓重。他躬身淡淡道:“回太后娘娘,鲍太医今日不当值。”

    太后怒道:“不当值就去叫!”

    程太医见太后鼻尖面颊赤红如火,显然是风疾之兆,便上前沉声说道:“臣启太后娘娘,您似有风疾之兆,容臣为您刺穴放血以缓解症状,而后再以汤药治疗……”

    不等程太医将话说完,太后便怒不可遏的尖叫起来:“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擅论哀家御体,还快与哀家打出去。”

    程太医再有修为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他家累世都为宫中御医,论年纪绝不比太后小,他好心为太后瞧病却被太后如此羞辱,程太医气的胡须乱颤,一双眼睛只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缓声道:“程太医,太后娘娘御体不适心中烦闷,你不必往心里去,既然太后娘娘不要你诊脉,便请先回去吧,煜儿,替母后送程太医。”

    庄煜应了一声,立刻走到程太医的身边微笑道:“程太医请。”

    程太医轻轻说了声“不敢”,向太后和皇后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庄煜一直将程太医送出慈安宫后才轻声说道:“程太医,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程太医摇了摇头道:“五殿下言重了,请五殿下留步,下官告退。”

    庄煜笑道:“程太医请。”

    程太医刚要走,却又停下来转过身子,对庄煜低声道:“五殿下,最好请皇后娘娘快些离开慈安宫,若下官面诊无误,太后近日恐怕会犯风疾。”

    庄煜点头,抱拳谢过程太医,程太医方才匆匆离去。

    回到慈安宫中,庄煜见太后瞪着皇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太后正在怒道:“你们的翅膀都硬了,逸阳伯世子啊,你们说杀就杀了,可曾有人禀过哀家一声?”

    皇后刚要说话,庄煜便抢着说道:“皇祖母可是忘记了,太祖皇帝曾留下遗训,言道内宫不可干政,干政者杀无赦。若然父皇特特回宫向皇祖母禀报,岂不是陷皇祖母于不义,父皇素来最敬重皇祖母,如何肯让皇祖母犯了宫中第一大禁呢。”

    太后看向庄煜,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庄煜是太后最不喜欢的渝妃所生,所以太后一直都刻意冷落忽视庄煜,此时她才发现庄煜已经长大了,而且辞锋竟如此凌厉,只一句太祖遗训便压的她无话可说。

    皇后心中涌起骄傲自豪,这就是她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如今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对上太后这样最难缠的人物,庄煜都能应对自如轻松化解,这个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太后被庄煜一句话打压的无话可说,自然不愿让皇后和庄煜在她面前碍着她的眼,太后撑起自己的身体,冷声道:“哀家倦了,尔等跪安吧。”

    皇后和庄煜都没有计较太后那傲慢的语气,只是向太后行了礼,母子二人便轻快的走出慈安宫正殿,皇后边走边轻拍庄煜的手背,含笑赞道:“本宫的煜儿真的长大啦!”

第七十五章

    逸阳伯府被抄之事如同大海中的一朵浪花,很快便消失无踪,京城中再没有谁记得京城里还曾有过逸阳伯府这家户人家,除了靖国公府的陈老夫人和她买下来的孙氏以及陈少陵那名怀了身孕的小妾赵氏。除了这二人之外,陈少陵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和庶子庶女们都被人牙子买走了,赵氏因为有孕在身脸上生了斑,孙氏因为受刺激太重有些痴傻,这才被靖国公府管家买到手,若非如此,她们两个也剩不下。

    陈老夫人见管家没把孙氏的女儿陈佑芳买回来,立时发了一通脾气,管家也着实无奈的紧。如今没了国公爷撑着,靖国公府形同虚设,再没谁会卖他这个靖国公府管家的帐。而且每每官府发卖官员女眷之时,京城中的各家人牙子还有各处青楼小倌馆鸨儿们都早早走了门子,还不等开始发卖就将她们看中的人买回去。特别是几家规模大的青楼和小倌馆,可都指着这些买回去的犯官家眷为她们撑场子呢,时下有钱的老爷少爷们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儿。

    孙氏痴痴傻傻的,口中不住的叫道:“嘉哥儿……芳姐儿……”,赵氏比她强的多,虽然浑身发颤,却还知道向陈老夫人行礼道谢。

    陈老夫人见此情形不如长长叹息一回,缓声道:“你有孕在身,便不必多礼了,老身已经命人在后院收拾好房舍,你们且住进去吧,好生养胎,好歹给你们老爷留点子根苗。”

    赵氏垂头称是,双手不由覆上自己的小腹,原来自己是沾了腹中胎儿的光,非但没被卖到那种腌臜地方,还能得到陈老夫人的相助,有一方安身立命之所。

    孙氏痴傻的厉害,忽然走上前扯住陈老夫人叫道:“还我嘉哥儿,还我芳儿!”

    陈老夫人脸色一沉,立刻对邓嬷嬷说道:“快送舅夫人下去休息,不要安排她住到后院。”陈家如今只有赵氏腹中这一点骨血,陈老夫人当然要好生照顾着,不能让自己的哥哥就此绝后。

    邓嬷嬷忙把孙氏连哄带骗的带离了慈萱堂,赵氏也由孙嬷嬷扶着去了后院的锦香阁,这阁子空了少说也有二十年,若非别处安置赵氏都不合适,陈老夫人也不会把她安排到这里。

    都安顿好之后,邓嬷嬷和孙嬷嬷过来回话,陈老夫人听罢又叹息了一回,命孙嬷嬷下去。

    孙嬷嬷临走之前悄悄看了邓嬷嬷一眼,心中不无妒恨。这几年邓嬷嬷越来越得老夫人的心意,如今几乎成了老夫人的内管家,这让原本与邓嬷嬷差不多的孙嬷嬷怎么能不怀恨在心。

    “还没有吴道婆的消息?”屏退了所有服侍之人,陈老夫人压低声音焦急的问道。

    邓嬷嬷摇摇头道:“老夫人,这阵子奴婢找遍了各个吴仙姑可能去的地方,都不曾找到她,该不是仙姑她成仙了吧?”

    陈老夫人冷声斥道:“胡说,白日飞升岂能没有异像,这阵子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去找,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邓嬷嬷垂头躬身称是,心中暗暗叫苦,在偌大的京城之中找一个人,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这可让她到哪里找去,鬼才知道那吴道婆钻到那个老鼠洞里去了。

    陈老夫人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道:“王府最近有什么动静?”

    邓嬷嬷心道:“老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的钉子都被郡主连根拨了,还上哪儿去知道郡王府的消息。从前对郡王府就是半聋半瞎,如今可是全聋全瞎,郡王府里便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她也没办法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回老夫人,奴婢不曾听说什么,想来王府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前儿奴婢听慈安宫里出来的祁嬷嬷说太后娘娘因为侄少爷之事很生了一场大气。”邓嬷嬷生怕陈老夫人怪罪她办事不力,便将偶遇慈安宫的祁嬷嬷之事说了出来。

    太后果然身子一振不再追究郡王府动静之事,坐直了身子盯着邓嬷嬷道:“太后娘娘生气了?”

    邓嬷嬷忙道:“可不是,听说连慈安宫都砸了。”

    陈老夫人立刻皱眉道:“那不应该啊,太后娘娘既然动了真怒,皇上如何还能立斩嘉哥儿,少陵也被判了秋决。”

    这种事情就不是邓嬷嬷能从祁嬷嬷那儿打听到的了。她垂头默然不语。陈老夫人双眉越拧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她已经从邓嬷嬷所说的消息中推测出皇上对太后的态度变了。皇上显然不再象从前那般对太后顺从了。这该如何是好!陈老夫人心中暗自着急,她这个国公夫人全仗太后的扶持才能当的稳,若是太后都落了势,她自然要跟着倒霉。现在的她和靖国公府已经很倒霉了,陈老夫人不敢想象更加倒霉会是怎样的情形。

    沉思了许久,陈老夫人才有些虚弱的说道:“你下去吧。”

    邓嬷嬷忙行礼告退,她刚刚退出上房便遇上了脸色极为阴沉,让人一看就想远远躲开以策安全的季重慎。

    邓嬷嬷却没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见过老爷。”

    季重慎心中正堵的要死,自没有心思同邓嬷嬷如往日那般周旋,只沉沉嗯了一声便大步从邓嬷嬷身边走过,这让邓嬷嬷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要知道平日里季重慎见到她,总会笑着叫一声“嬷嬷”,并且会先免了邓嬷嬷的礼,再说笑上几句的。

    季重慎不等小丫鬟打帘子,便自己伸手掀开帘子飞快走进上房,邓嬷嬷只得干笑两下,象是对旁边的丫鬟嬷嬷,更多的是安慰自己说道:“老爷必是有极要的紧事情要回老夫人。”

    周围之人干干的应付两声便各自散去,自从夫人柳氏传出喜讯之后,邓嬷嬷和邓姨娘在府中下人心中的份量便不如从前了,所有的下人们都转而去巴结正经当家夫人柳氏,谁还会把小小的姨娘真正放在眼中。

    季重慎没有心思理会邓嬷嬷的尴尬,他大步走到陈老夫人身边,怒冲冲的叫道:“母亲,老三又升官了。”

    陈老夫人正在想心事,猛然听到季重慎愤怒的大叫,不由被吓的身子一颤,待看清是自己的儿子,陈老夫人便没好气的喝道:“你喊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

    季重慎坐在陈老夫人下首,愤愤不平的叫道:“母亲,你倒是有没有听到儿子说的话,老三又升官了,他连升三级,如今已然当上从四品云门偏将了。”

    陈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抓住椅子扶手探身向前瞪着季重慎喝道:“你说什么?老三那个贱种又升了官,他不是年前才升过么,这才几个月,也没到京察的时候,怎么就升了官!”

    季重慎气恼万分,又妒又恨的说道:“谁说不是。老三去了漠南,上个月关外的鞑鞑可汗命手下到漠南关打草谷,漠南关的守将命老三出关抗敌,老三连斩两名鞑鞑百夫长,生擒一名千夫长,真真气人的紧,那鞑鞑的千夫长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谁曾想老三擒住的那个千夫长偏巧是鞑鞑可汗最疼爱的小儿子。他一被擒,鞑鞑人立刻退了军,递上降书顺表以及大批金银,只求赎回他们的小王子。捷报连同鞑鞑的降书顺表还有进贡的金银珠宝等物近日送抵京城,皇上听闻之后龙颜大悦,立刻重赏漠南关将士,对生生擒鞑鞑小王子的老三更是恩赏有加,特旨升他为从四品云门偏将,旨到之日着老三立刻回京面圣谢恩。”

    陈老夫人惊呆了,她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以大燕官制,五品到从四品之间的升迁极为困难,不知有多少官员终其一生都没能蹬上这个台阶,如今季光慎从军不到两年便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从四品的云门偏将,跃上了这道拦住无数官员的门坎,更让陈老夫人愤怒的是如今季光慎还不到三十岁,她完全可以想见季光慎以后的前程是何等的光明。如此的升迁速度在大燕绝对罕见。

    “母亲,您倒是说话啊!”季重慎见自己的母亲象是失了神,便急切的叫了起来。季光慎的官位再高,也只是靖国公府的庶子,他如今只有蹿缀着陈老夫人以嫡母的身份压制季光慎,好歹能出一出刚刚过去的京察考评只得了一个“中等”的怨气。

    陈老夫人身子晃了晃,往后靠着椅背,无力的说道:“你想让老身说什么?”

    季重慎立刻说道:“母亲,凭季光慎如何风光,您都是他的嫡母,他如今升为从四品,便该为母亲请封诰命。这是属于您的风光,难道您想打拱手让给老三生母那个贱人?”

    陈老夫人身子一振,立刻坐直了起来,愤怒的叫道:“他休想!他若敢如此行事,老身必参他仵逆不孝。”

    季重慎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这就是了,你季光慎休想顺顺当当的做官,若不恶心整倒你,我便不是你的二哥。

    季光慎立功升官的消息传到忠勇郡王府,上下自是一片欢腾,王府的下人们纷纷向叶氏道驾,叶氏心里美极了,一连番的接受道贺来下,她的脸都笑酸了。

    因季光慎不日便要回京受赏,所以叶氏便辞了无忧无忌,带着一双儿女回家打扫收拾房舍,准备迎接快两年未曾见面的丈夫。他们夫妻感情一直极好,这一分别就将近两个年头,这心里头的想念自是不言而喻。

    叶氏正在家里兴冲冲的收拾着,海棠忽然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愤愤不平的嘟囔着:“她们还有脸来。”

    叶氏平日待四个贴身丫鬟极好,说把她们当妹妹看也不为过,见海棠气的脸儿都变了形,叶氏便打趣着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把我们海棠姑娘气成这样,快告诉夫人,夫人我替海棠姑娘出气。”

    海棠拖长声音叫道:“夫人,您说什么呢,才没有人给奴婢气受。”

    叶氏脸上笑容不减,依旧好脾气的问道:“那是怎么了?”

    海棠愤愤的说道:“夫人,继夫人带着二少爷和三小姐来了。她们真好意思!”

    叶氏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疑的问道:“海棠,你是说她带着二弟三妹来了?”因叶氏的继母,工部员外郎叶远斋的继室夫人对叶氏极为不好,所以除非当着外人之面,叶氏绝不肯叫她一声母亲。

    海棠愤愤的点头,咬着牙恨声道:“就是她们。她们必是听说老爷升了官才巴巴跑了过来,这不然我们家搬到京城都好几年了,也不见他们来过一趟。回回夫人命人送节礼过去,也没见她们回过一次,更不要说是接夫人回娘家小住了。”

    叶氏轻轻蹙眉,低声道:“好了海棠,不管怎么说过门是客,她们如何我们管不着,可既然来了我们府上,我们便不能那样没有规矩体统。”

    海棠嘟着嘴嗯了一声,心中犹自气愤难平,叶氏知道海棠是个爆碳脾气,便轻声道:“海棠,你去照顾少爷小姐,叫江嬷嬷到前头来随我招呼客人。”

    海棠憋着一肚子的不平,气咻咻的到后头去替换江嬷嬷,见到江嬷嬷之后海棠又气鼓鼓的说了一通,江嬷嬷比海棠不知道要沉稳多少倍,只淡笑道:“你这会子气什么,也不想想咱们夫人从小受了那么多年的气,如今可算是有机会还回去了。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海棠这么一想,心气才平了些,接替江嬷嬷照看如姐儿和扬哥儿,让江嬷嬷去了前头。

    季光慎刚刚升官,因他还未到京城,所以叶氏并没有命人改换门头,依旧是六品官的制式,门前连一对石狮子都没有。看着很有些寒酸。

    “娘,这就是大姐家?”一辆停在季府门前的马车上传出一一句少女的声音,这声音正是叶氏的隔母妹妹叶府三小姐叶秋霞。

    “应该就是这里了,啧啧!”这回说话的就是叶氏的继母郑氏,她那两声“啧啧”想是因季府大门的寒酸而发的。

    门子打开中门,四个家丁将郑氏母女的车子抬下马车抬进大门,叶氏的隔母弟弟叶振庭跟着车子走入了季府。

    叶氏带着江嬷嬷和石竹玉簪两个丫鬟迎到前庭,看着从车中走下来的郑氏母女还有跟在她们身边的叶振庭,叶氏感觉象是见到了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自出嫁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

    缓缓叫了一声“母亲”,叶氏福了福身,便直直的站着不说话了,按着规矩,叶振庭和叶秋霞应该上前给大姐见礼。从前叶氏未出阁之前,郑氏所生的孩子见到叶氏这个大姐,几乎就没行过礼。如今他们自然意识不到应该上见见礼,便直直的站在郑氏的身边,已经对叶氏不请她们进门很不高兴了。

    郑氏今日突然上门,自是有所求,便轻轻推了推一双儿女,笑着说道:“你们这两个孩子见天说想大姐,如今见到你们大姐,难道是欢喜的傻了,连叫人都不会了。”

    叶氏心中暗笑,叶振庭今年十九岁,早就娶妻生子,叶秋霞十二岁,也是可以相看人家的大姑娘了,怎么就会欢喜傻了呢,郑氏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

    叶振庭年纪大些,又是娶妻生子的人了,自然比妹妹叶秋霞反应快些,忙上前深深做揖道:“振庭拜见大姐。”叶秋霞被郑氏推了一下,也上前行了个并不很情愿的万福礼,一双眼睛便紧紧盯在叶氏头上簪的那对赤金点翠镶珊瑚的飞鸾钗,就差没上手去抢了。

    叶氏等叶振庭和叶秋霞行足了礼,方才淡笑道:“二弟和三妹不必多礼,再没想到母亲今日会来,事先不曾准备,怠慢母亲和二弟三妹了。”

    郑氏见叶氏头戴黄澄澄的赤金珊瑚头面,身着云丝雪缎小立领中衣,外罩洋红妆花缎百蝶穿花窄裉及膝褙子,配着七彩月华流苏裙,那裙摆上交叉成网状的流苏每一条都缀着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金银云形薄片,一走起路来金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同时折射出七色光华,看上去极为抢眼。这套衣裳是无忧特意为叶氏设计的,原本为了迎接季光慎之时给他一抹惊艳。可是刚才叶氏去更衣之时,几个丫鬟非要给郑氏等人一些颜色瞧瞧,便蹿啜着叶氏换上了这套新衣裳。

    看罢了叶氏的衣裳,郑氏心中含妒带恨的去看叶氏的气色,叶氏如今的脸色白里透红闪着粉润的光彩,显然是过的极为滋润舒心,再不是当年那个干瘪消瘦相貌平平的小毛丫头。

    郑氏心中越发妒忌了,却因今日有求而来不得不打叠起笑脸,干笑道:“大小姐如今越发漂亮了。也不负老爷和我当日给你选了这么个好夫婿。”

    郑氏此言一出,叶氏身边的丫鬟嬷嬷无不侧目,这话郑氏也有脸说的出口,当初老爷未曾发迹之时,是谁说过她们的老爷季光慎一辈子就是个奴才命来着,这话,自江嬷嬷以下,她们这些个奴婢可都记的真真的。如今见老爷升了官,就跑上门来说这种不要脸的话,真亏郑氏说的出来。

    叶氏淡淡一笑道:“母亲自是极为用心的,我们老爷为着我们母子不顾一切,便是受了屈辱也不改初衷,的确是世上难寻的好夫婿。”

    郑氏被继女话中的软钉子噎的一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受了屈辱”四字指的是什么,想想这些年来她非但对叶氏夫妻不闻不问,还要落井下石,郑氏心中很是发虚。她也知道今日突然登门,继女不会给也什么好脸色,只是她不能不来。

    季光慎不到三十便做到从四品的云门偏将,武将的官位通常比文官升的快,便是按最寻常的升迁之路,季光慎四十岁之前至少也能升到正三品以上,有这位个强有力的女婿,皇上便是看面子,也得给在工部员外郎位置上坐了近十年的叶远斋升个一品半品的,就算是升一级,叶远斋就是从四品,跳过这个坎儿之后,叶远斋才有可能再进一部,否则终此一生,叶远斋便要老死在工部员外郎这个官位上了。

    不只是叶远斋需要季光慎这个女婿的支持,叶远斋和郑氏的两个儿子叶振邦和叶振庭也需要,叶振邦捐了个监生,如今老大不小了还一直窝在家中补不上个实缺,而叶振斋如果也仅仅吊榜尾好歹混了个秀才。郑氏心里还存着一个念头,想借季光慎之势,把女儿叶秋霞嫁入真正的权贵之家。若非叶秋霞已经十二岁,同忠勇郡王季无忌年纪相差太多,郑氏一准会把主意打到季无忌的身上。

    叶氏淡淡将继母和继弟妹让到正堂,命人上了茶,便陪坐在一旁并不开口说话,事实上对着郑氏等人,叶氏就是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叶氏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自己的亲娘过世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辛酸日子。但凡她心性不够坚韧,便不知寻死多少回了。

    郑氏没话找话说,干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孩子们?”因她对叶氏这个继女的彻底忽视,郑氏甚至连叶氏两个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叶氏淡淡道:“不巧的紧,两个孩子被他们堂姐堂兄接去玩了。”季维如和季维扬其实在家,只是叶氏实在不想让她们姐弟来给郑氏这个所谓的继外祖母见礼,便找了个借口推了郑氏要见孩子的意思。

    郑氏双眼冒出惊喜之光,立刻追问道:“可是去了忠勇郡王府?”

    叶氏淡淡道:“母亲知道的倒清楚。”

    叶振庭脸上有些发热,叶秋霞则瞪起眼睛指责道:“大姐你怎么这样同母亲说话!”

    叶氏眼波淡淡扫过叶秋霞,轻声问道:“我怎么同母亲说话了,三妹既有意见便直说好了。”

    郑氏忙拽了拽叶秋霞,向叶氏讨好的笑道:“大姑奶奶别介意,秋霞这丫头性子直不会说话。”

    叶氏浅浅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叶秋霞是什么样的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自从那日被逼上花轿,叶氏便在心中斩断了与叶府所人有的关系。后来之所以还按时送节礼,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有往季光慎身上泼污水的机会罢了。横竖季府如今也不缺那点子应景的节礼。

    叶振庭自来心高气傲,见自己的母亲已经低三下四的说话,而大姐却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心中有气,便腾的站了起来粗声道:“母亲,我们何苦要受这般羞辱,回家吧。”

    叶氏看着叶振庭,突然厉声喝问:“二弟觉得这便是羞辱,你可知道我们老爷你的大姐夫到叶府之时,至少要等上半天才能等到爱理不理的管家,能进的也只是下人议事的偏房,而如今我这个当家夫人可是一点儿都没耽误的亲自将你们迎进门,在正堂招待你们。若这样都是羞辱,那府中对我们老爷的又是什么!”

    叶振庭被喝问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这些事情他身为叶府二少爷,自然是都知道的,当时谁又能想到只是平民之身的季光慎有如此际遇,不到两年便能做到从四品的云门偏将呢。若他们能早知道这些,只怕也不会给叶氏说这样一门亲事了。叶振庭颓然无力的坐了下去。

    郑氏脸上更挂不住,她只觉得身下的椅子上仿佛长出无数根尖刺,扎的坐立难安。叶秋霞张了张口想反驳什么,可是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只能恨恨的将嘴巴闭上,只用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叶氏,脸色涨的通红。

    叶氏说完之后,便用左手端起甜白瓷盖碗,右手微提杯盖轻轻拂了拂浮沫,浅浅的酌了一小口。这是大户人家都懂的规矩,端茶送客。若是识相的客人见了,便该起身告辞。

    郑氏怎么说也做了多年的五品官夫人,这套规矩当然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一个都没有达到,她又岂肯就此放弃。

    “大姑奶奶,老爷一直说极想念你和大姑爷,此番大姑爷回京面圣,可一定要到家里来啊,老爷他可惦记着你们了。”郑氏昧着良心说瞎话,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而且言辞肯切的仿佛叶远斋真的非常惦记叶氏和季光慎这对他连样子都想不起来的女儿女婿。

    叶氏淡淡一笑,轻声道:“这个我却不好先应下来,也不知道老爷此番回京会停留几天,还有没有别的重要安排,倘若我现在应了,到时老爷却有别的安排,岂不是两下里冲突了,反而让老爷为难,一切都要等我们老爷回府才能决定。”

    郑氏听了这番话,委实没法子说出反对之语,叶氏这可是十足的遵循三从四德,难道她还能挑出什么刺儿不成。

    叶振庭和叶秋霞听了这番话,自是气的不行却没法子说什么,叶秋霞冲着叶氏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叶振庭将阴沉了一张脸,看上去象是去谁家吊丧一般。

    叶氏完全不在乎所有叶府之人的想法,只继续端茶送客。她倒要看看郑氏有多厚的脸皮,她能赖到什么时候。

    郑氏从来也没和叶氏这个继女接近过,纵是没话找话说,叶氏也不怎么理会她,郑氏没有办法,只得干笑道:“大姑奶奶,老爷给你和姑爷还有孩子们备了些礼物,你也别嫌少,快收下罢。”说着,郑氏便命跟来的嬷嬷将两抬礼物抬到堂上。

    叶氏摇了摇头,淡淡道:“父亲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当初两个孩子出生时父亲送的贺礼还尽有剩下的,且够用一阵子,这些东西便请母亲带回去,府上人口多,想必日子也不甚宽裕。”

    “大姐,你不要太过份了!”叶振庭再也压不住火气,腾的站起来大叫出声。

    “我很过份?那就请二弟明示,我这个大姐过份在何处?”叶氏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她不想也不必再忍。

    叶振庭被问的哑口无言,自始至终,身为叶府大姑奶奶的叶氏从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狠话,一直都是很平淡轻柔的拒绝,他说不出拒绝就是过份这样的话。

    郑氏见儿子被堵的面红耳赤,自然极为心疼,而且她在叶氏面前强势惯了,今日不得不服软低头,心里本来就别扭的不行,又见一双儿女受了叶氏之气,她如何还能再忍得住,嚯的一下子站起来,厉声道:“大姑奶奶别以为姑爷有了出息便能目中无人,姑爷如今前程似锦,而大姑奶奶却人老珠黄,再没个娘家扶持,大姑奶奶还以为能做的稳这诰命夫人么。只等着瞧吧!”

    说罢,郑氏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冲着抬着礼品不知所措的下人们喝了一句:“回府,便是把这些东西喂狗,也不给那没有良心之人。”

    叶氏差点儿气笑了,原来她竟是没有良心之人,她真真是才知道呢。叶氏旁边的江嬷嬷石竹玉簪等人气的不行,个个挽起袖子要上前理论,却被叶氏拦住了,叶氏只淡淡说了一句:“不过是几声乱吠罢了,你们还真的去听?好生收拾起来迎接老爷回府才是正经。江嬷嬷,我乏了,有些个头晕,你代我送客吧。”

    江嬷嬷雄纠纠气昂昂的响亮了应了一声:“是。”便走到郑氏之前微微躬身摊手道:“夫人,二少爷三小姐请。”

    郑氏被叶氏之话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可叶氏却伸手扶额,由石竹和玉簪两个丫鬟搀扶,有些虚弱的说道:“哎,好端端的怎么有些个头晕,你们都记得嘴巴紧些,绝不许说与老爷知道,免得让老爷担心。”

    玉簪也是个不让人的性子,立刻说道:“夫人必是被气着了,夫人您就是好性儿,若换了别人被人这么气着,早就让老爷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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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季光慎一接到旨意便立刻动身进京,他心里极为惦记快两年没见的家人,一路之下快马加鞭,只用了十日便从漠南赶到了京城。

    进宫拜见皇上之后季光慎带着皇上的赏赐,换上从四品官服,骑着皇上御赐的宝马名驹照夜狮子白,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衣锦归家。

    季光慎刚踏上神武大道,便听到对面传来两声大叫:“三叔……爹爹……”

    季光慎一愣,猛的抬头看过去,只见左前方便道之上,一个英气勃勃的孩子骑在一匹通体油黑的骏庐上,在他的身前,坐着着小小的孩童,这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季无忌和季维扬。无忌一早得了庄煜给的消息,便带着季维扬来迎接季光慎。

    季光慎欢喜一抖马缰纵马奔了过去,快到无忌面前之时季光慎凌空跃下,轻飘飘的落在无忌的马前。“无忌,扬哥儿,真的是你们?”季光慎难以置信的惊呼。他离开家的时候,季维扬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娃,如今已经都能清楚的叫爹爹了。

    无忌将扬哥儿抱起来送到季光慎的面前,季光慎立刻紧紧的抱住儿子,无忌这才从马上跳下来,仰头看着季光慎,羡慕的说道:“三叔,你真威风!我知道你今天进宫,特意带扬哥儿来接三叔。”

    季维扬都快两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只是听堂哥的话叫“爹爹”,其实他根本都不记得他的爹爹是什么样子,因此只在季光慎怀中不停的扭动身子尖叫:“哥哥哥哥……”

    无忌抓住季维扬伸出来的那只肉嘟嘟的小手,笑着说道:“扬哥儿,你天天说要见爹爹,现在见了你爹爹怎么又不认了?”

    扬哥儿抓住堂哥的手,心里便踏实了,歪着头看着季光慎,皱起小眉头问道:“你真是爹爹?”

    季光慎哈哈大笑,狠狠的亲了扬哥儿粉嫩的小脸,微微露头的胡子碴儿扎的扬哥儿大声尖叫,立时松了抓着无忌的小胖手,用两只小拳头使劲儿的顶住季光慎的前胸,小脑袋拼命的往后躲。

    这一幕极大的娱乐了陆续赶过来的季光慎的亲兵们,他们都是跟着季光慎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说起话来也直率的多。

    “三将军,这就是您的宝贝儿子?怎么连爹都不认识了。”一个亲兵笑着调侃起来。

    季光慎抱着儿子颠了颠,很满意儿子那压手的份量,冲着亲兵笑道:“老五,你这会有嘴说我,回头见了你闺女,看她认不认得你这个爹。”

    众亲兵都哈哈笑了起来,他们这些军人常年不归家,家里的孩子认不得自己的爹是再正常不过的。

    季光慎笑罢,对亲兵们说道:“你们几个总说想见见小王爷,如今人就在这里,还不快上前见礼。”

    众亲兵们俱是眼睛一亮,低头齐刷刷的看向无忌,仿佛在验证无忌的身份一般,看了片刻,众亲兵齐齐跪倒在地,激动的口称:“标下拜见小王爷。”

    无忌有些不明白这些亲兵为何会有那样激动的神情,一边微笑道“诸位请起”,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见季光慎。

    季光慎笑道:“无忌,他们先前都曾在大哥麾下当兵,与大哥有同袍之谊。”

    无忌一听这话立刻躬身用双手扶起每一位亲兵,亲热的说道:“诸位叔叔请起。”

    众亲兵听无忌竟然以“叔叔”称呼自己,个个都激动万分,抢着拉住无忌的手,兴奋喜欢的叫道:“再想不到我们还能见到将军的儿子,小王爷,你真象将军!”

    季光慎见无忌如此平易近人,对普通的亲兵都能这般和气,心中很是宽慰,不由暗暗道:“大哥,你看到了么,无忌真的很象你。”

    “你们都是跟过我父亲的,能给我多讲些父亲的故事么,我真想知道父亲当年是怎么英勇作战的!”无忌抓住亲兵之中胡子最多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一名,急切的问了起来。同每个成长中的少年一样,无忌很渴望了解自己崇拜的父亲的一切,特别是他英勇杀敌的情形。

    “好好,小王爷,您听小的说,有一回……”无忌抓的很准,一把就抓住了这郡亲兵中最话痨的许五贵,也就是刚才季光慎口中所叫的老五。

    季光慎见许五贵俨然有在此大摆龙门的意思,便笑着催道:“老五,大哥的故事你便是讲上十天十夜也讲不完的,先跟我回家,以后慢慢讲。”

    许五贵嘿嘿笑道:“好,听三将军的,小王爷,先去三将军府上,回头小人细细给您讲将军的事迹。”

    无忌对于自己的着急有点儿不好意思,忙说道:“对对,先回三叔府上。”

    众人上马前往季府,季光慎心里急,不停的催马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帽儿胡同。

    叶氏牵着女儿季维如率府中所有男女仆人在大门外迎候,她不错眼珠子的盯着胡同口,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快些进入自己的视野。

    “来了来了,娘亲,爹爹来了……”季维如小姑娘耳力极尖,一听到哒哒的马蹄之声便欢呼起来。

    叶氏情不自禁的拉着女儿向前快走,迎向跃下马背抱着儿子飞奔过来的季光慎。

    “老爷(夫人)……”夫妻二人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叶氏本想笑着迎接丈夫,可是却忍不住热泪盈眶。季光慎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他只流血不流泪,却在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紧紧抓住妻子的手,季光慎哽咽道:“夫人,辛苦你了。”

    叶氏摇了摇头,含泪笑道:“我不苦,老爷在边关才辛苦。老爷,快回家吧。”季光慎深深点了点头,抬头看看自家大门,将儿子将到叶氏的手中,俯身将女儿季维如抱了起来,笑着问道:“如姐儿,你也不认识爹爹了?”

    季维如脆生生的叫道:“女儿当然认得爹爹,爹爹虽然比从前在家里之时黑瘦了好多,可爹爹还是爹爹。爹爹,如姐儿好想您。”小姑娘边说边搂住季光慎的脖颈,将头抵在季光慎的肩窝处。

    如此贴心的运作让季光慎的心柔弱的一踏糊涂,他紧紧抱着季维如,喃喃道:“爹爹也想如姐儿。”

    所有的亲兵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亲情互动的父女俩,家里有孩子的亲兵都想立刻回家抱抱孩子,没有孩子的亲兵们想的则是赶紧娶个媳妇生个闺女,小闺女儿实在是太可人疼了。

    季光慎一行人进入府中,进了二门季光慎便见已经俨然是大姑娘模样的季无忧笑盈盈的长身玉立迎接自己。

    “三叔。”季无忧含笑唤了一声,轻快的走上前来,季光慎忙躬身笑道:“无忧,你也来啦,先是无忌带着扬哥儿到神武大道相迎,你又在这里迎着,这让三叔如何当的起呢。”

    季无忧微笑道:“三叔可见外了,今儿不论什么郡主王爷,只叙亲情。”

    季光慎从军两年,性格比从前开朗爽快了许多,也不羁了许多,便笑着应道:“好,就论亲情,无忧,三叔知道这两年你没少替三叔照顾你三婶和如姐儿扬哥儿,没有你和无忌护着,她们娘儿三个日子必会艰难许多,三叔心里都清楚。”

    无忧开玩笑道:“三叔真是两年没见我们便生分了,都说了只论亲情,既是一家人,自当相互照应着,前些日子无忌生病,我们王府全由三婶帮着照应,三叔你问问三婶无忧可曾说过一一句道谢的话没有?”

    叶氏含笑看向丈夫,温柔的说道:“老爷,就依无忧说的罢。”

    季光慎还不知道无忌见喜之事,一听说无忌病了,立刻将无忌拽到自己的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遍,见无忌气色挺好,精神头也足,小身板儿也**的很是结实,这才松了口气,忙问道:“无忌怎么会病了?什么病?”他知道若是到了要叶氏去王府照看府务的程度,无忌这场病必然极重。

    无忧轻叹一声,浅笑道:“三叔,这话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不如等三叔有时间再坐下来细细的说。”

    季光慎不接受这样的安排,立刻大步走向正厅,急切的说道:“无忧,三叔有的是时间,现在就说。”

    无忧忙道:“三叔,前来道贺的客人很快就到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如今无忌全都好了,也不急在一时。”

    季光慎神情严肃的摇头道:“不,无忧,无忌的事是大事,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快告诉我。”

    叶氏了解丈夫的脾气,立刻说道:“老爷,这话说起来也简单,老夫人的侄孙子陈佑嘉买通无忌从前的奶嬷嬷,将见喜孩童穿过的脏衣服藏入无忌的枕头中,无忌染病见了喜,好在有惊无险,无忌已经痊愈,陈佑嘉及一干凶手已被处斩,逸阳伯被罢爵抄家,如今家中再没了逸阳伯府这户人家。”

    季光慎听到这里犹自气愤难平,恨声问道:“陈佑嘉是个什么东西,他为何要害无忌,这里头是不是还有老夫人的事?”

    无忧知道这一牵连说起来没有个把时辰再难说清楚,可是现在却没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早先各府都已经送了拜贴,约定前来到贺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三叔,明日我和无忌在王府设宴为三叔接风洗尘,待明日再细细说与三叔知道可好?”无忧轻声问了起来。

    季光慎听出无忧的言外之意,便轻轻点头道:“好,明日再说。”

    不多一会儿,管家季海前来禀报,说是前来道贺的大人们已经到了府门前。

    季光慎立刻出门相迎,无忧为了给季光慎撑门面,便笑着说道:“无忌,你陪三叔一起去迎接客人吧。”无忧知道今日来道贺的客人有许多比季光慎位高权重,他们或多或少都是看了忠勇郡王府的面子,所以此时她和无忌必须为季光慎撑足了这个面子,日后季光慎的仕途才会走的更加顺畅。

    无忌笑嘻嘻的应了,走到季光慎身边将手塞到他的大手之中,仰头看着季光慎道:“三叔带我玩玩吧。”

    季光慎如何能不明白无忧无忌的用意,他深深的看了无忧一眼,含笑点了点头,无忧亦以微笑回应,同叶氏一起目送季光慎牵着无忌的手,并排走了出去。

    季光慎出门后,叶氏对无忧说道:“无忧,三婶还是要谢谢你。”

    无忧笑道:“三婶,您快别这么说了,日后我和无忌且得麻烦你和三叔呢,若三婶一定要谢,以后无忧都不好意思开口求三婶帮忙了呢。”

    叶氏与无忧如今已经极为亲近了,不由轻轻拍了无忧一下,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啊,平时看着最沉稳老道,却也有如此淘气的一面。”

    两人正说笑着,一个小丫鬟忽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跪在叶氏面前急急的说道:“回夫人,亲家老爷来了……”

    叶氏一惊,嚯的站了起来气道:“他怎么在这当口来了?”

    无忧活了两世,自然对叶氏同娘家的关系很是清楚,她也站了起来问道:“只是亲家老爷一个人,还有没有别的人?”

    小丫鬟忙道:“回郡主,还有亲家夫人和少爷小姐。”

    叶氏一听这话气的脸都变了颜色,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恨声道:“她们还有脸来。”

    无忧心念一动,便立刻说道:“三婶且不必生气,让无忧来安排可好?”

    叶氏心里都又气又恨还有些羞愧,她羞愧的是怎么会有这样没皮没脸的娘家人,便是不送贴子,至少也应该提前打发人来送个消息,就这么大喇喇的闯了来算怎么一档子事,这分明是打季光慎和她的脸来了。便重重点了点头。

    无忧立刻沉声道:“石竹,去叫江嬷嬷到前头迎接叶夫人和叶家的少爷小姐,将她们迎到偏厅。就让江嬷嬷告诉她们,你们夫人正在陪本郡主说话,让她们候着。”

    石竹一听无忧之言,兴奋双眼闪亮身子微颤,她知道这是郡主要替夫人出口恶气了。忙屈膝应声称是,然后飞快的跑到后头去通知江嬷嬷。顺便再告诉海棠杜鹃玉簪她们三个,千万别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叶氏看着石竹兴奋的跑走了,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之中尽是无奈。无忧看了心中一阵酸楚,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嫁给陈佑嘉之后,她的处境和叶氏的竟如此的相象。

    “三婶,别担心,还有三叔和我们呢。”无忧紧紧握住叶氏的手,轻声安慰起来。

    叶氏向无忧笑笑,轻道:“我知道,无忧,回头三婶怕是要错王府之势才能摆脱他们了。”

    无忧笑道:“三婶何必言借,我们是一家人呢。”

    叶氏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轻轻吁出一口气道:“还好,我还有你们。”

    江嬷嬷到二门迎接郑氏和郑氏的两个女儿,叶远斋的二女儿叶夏霜和叶秋霞,郑氏一见只有江嬷嬷一个人,便拉长了脸高声道:“唷,大姑奶奶真是一朝得意便连礼数都不知道了,竟然只打发个下人来迎接娘家的贵客!”

    郑氏习惯性的败坏叶氏的名声,却不想她所处的是季府的二门,今日又没有女眷,来来往往的除了季府的丫鬟婆子之外,便是无忧带过来帮忙的忠勇郡王府的丫鬟嬷嬷,季府的丫鬟婆子们对叶氏自是忠心不二,而王府的丫鬟嬷嬷也因为叶氏帮着管过王府的府务,对叶氏这位三夫人也是极为敬重的,因此郑氏这么一说,非但达不到败坏叶氏名声的目的,还将自己的丑陋嘴脸全都展现在王府下人的眼中。

    江嬷嬷福了福声,不卑不亢的说道:“我们夫人正在陪萱华郡主说话,难道夫人要让我们夫人抛下郡主娘娘前来迎接您么?”江嬷嬷将“您”这个字咬的很紧,话中的讥樊意已经溢于言表了。

    郑氏如同被掐着脖子一般立刻消了声,片刻之会才干笑道:“怪不得呢,本夫人就知道大姑奶奶不是那样没有规矩的人,霜儿霞儿,快随为娘去给郡主请安。”

    郑氏平日里想巴结郡王府都没有机会,如今得知郡主就在数墙之隔的内院,她岂能不赶紧抓住这样好的机会。

    江嬷嬷却是将手臂一伸拦住郑氏和叶夏霜叶秋霞,淡笑道:“夫人留步,未得郡主传唤,谁敢擅闯到郡主面前,敢是活腻了么,还请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到偏厅用茶等候吧。”

    叶夏三年前嫁给叶远斋的上司工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儿子为妻,因宋大人的二儿子是个白身,是以江嬷嬷便毫不客气的以宋二奶奶称呼叶夏霜,怄的叶夏霜几乎要吐血。因是继室所出的嫡次女,所以叶夏霜论婚事的时候便有些艰难,最后不得不嫁给宋大人身无功名的嫡次子,被人叫做宋二奶奶而不是宋二夫人。

    所以说江嬷嬷这一针扎的地方真准,叶夏霜的脸色刷的变了,恨恨的甩开母亲郑氏的手,咬着牙狠狠的哼了一声。

    郑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没法子挑江嬷嬷的错,只能狠狠的瞪了江嬷嬷一眼,眼中尽是警告之意。

    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江嬷嬷去了偏厅,江嬷嬷命小丫鬟们上了三杯香茶,便双手交握于胸前侍立一旁,面子上的规矩,江嬷嬷再是不会错的,尽管她心里恨郑氏母女们恨的要死。做了叶氏的奶嬷嬷,江嬷嬷心里藏着许多叶氏都不知道的秘密,自从季光慎升为从四品云门偏将的消息传来,江嬷嬷便一直在暗暗思索,是不是应该将那些隐秘之事告诉给夫人,也是夫人向叶府追讨本就属于她的财产的时候了。

    小丫鬟们上来续了三次水,郑氏的脸色都快比锅底还黑了,叶夏霜和叶秋霞两姐妹更是气的直瞪眼,冲着江嬷嬷叫囔起来:“大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她娘家的贵客,她就这样慢待我们。”

    江嬷嬷只假做惊奇道:“慢待,我们夫人哪有,一则我们夫人正在陪郡主娘娘,若是亲家夫人宋二奶奶和亲家小姐觉得身份比郡主娘娘贵重,那老奴便斗胆进去如实回话可好?”

    郑氏一听江嬷嬷语中的威胁之意,不得不沉声斥道:“霜儿霞儿,不许胡言。”

    叶夏霜和叶秋霞这才恨恨的住了口。

    可江嬷嬷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便又继续淡淡说道:“再则,亲家夫人前来,我们就应该按亲家府上的规矩行事,请问亲家夫人,这样是怠慢么?”

    郑氏被气的险些儿背过气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若她说这是怠慢,便等于自己承认了对大姑爷季光慎这些年来的怠慢,如今季光慎可是皇上的爱将,若是这话传到皇上跟前,皇上岂能会不为季光慎出气,到时头一个遭殃就是她的丈夫叶远斋。所以她只能咬牙死扛着,违心的说出在偏厅等候不是怠慢之语。

    江嬷嬷“哦”了一声,拖长声音道:“那就请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再等一等吧。”

    没过多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在江嬷嬷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江嬷嬷点点头,向郑氏等人说道:“夫人传唤老奴,老奴告退。”说罢江嬷嬷转身便走了,留下郑氏和两个女儿坐着干瞪眼睛。

    江嬷嬷出了偏厅,见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个都在廊下,四人一见到江嬷嬷便拉着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江嬷嬷见这四个丫鬟兴奋的脸儿涨的通红,不由也舒心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在郑氏母女面前说出这般有底气的话,真是解气解恨极了!

    郑氏母女在偏厅干坐着,在前头的叶远斋也没比她们舒服多少。

    叶远斋算盘打的噼啪乱响精的不行,可是当他远远看到季府大门旁拴着十数匹清一色的黑色健马,叶远斋心里便有点儿发虚了,他知道那必是季光慎亲兵们的坐骑,若然他真的闹起事来,那些个粗野的军士必不会与他讲道理,他们只会用拳头说话。

    等到叶远斋来到大门前,背着手挺起腰板往门里走,在大门外迎客的管家季海见叶远斋连张证明自己身份的名帖都不拿,便拦住他客气的问道:“这位老爷,不知您府上何处?”

    叶远斋见附近并没有什么亲兵,倒是很有几位大人,便立刻高声道:“混帐东西,本官仍是你们老爷的岳父大人,你这奴才也敢阻拦,真是没有规矩!”

    季海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便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看着人模狗样,却一点儿人事不做的酸儒就是夫人那有不如没有的父亲。

    “原来是亲家老爷,小人也曾数次去随老爷给亲家老爷送节礼,却从来没见过亲家老爷,这才有眼不识泰山,亲家老爷恕罪恕罪。”

    刚才听到叶远斋的呼喝而看过来的大人们见季府管家居然不认识亲家老爷,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听罢季海之言,便都明白了,敢情是叶远斋从前嫌弃大女婿没出息,连女婿上门都不肯见的。如今却亲自来了,可见得这位叶大夫真是够势力眼的。

    叶远斋哪里能想到季光慎的管家如此机灵,只一句话便扭转了他刻意营造的季光慎不敬长辈的形象,还顺便黑了他一把,让他想解释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一个堂堂五品官员,总不好在大门口和个管家细细理论吧。

    季海可不管叶远斋尴尬为尴尬,只扯开嗓子向里喊道:“亲家老爷到……”

    季光慎听到管家的高喊报门,微微皱了皱眉,弯腰对无忌说道:“无忌,你先去歇会儿,三叔去迎客。”

    无忌摇了摇头,轻声道:“三叔,我知道他是谁,从现在起我再不叫三叔吃亏,无忌陪三叔一起去。”

    季光慎道:“无忌,你是王爷,不可自降身份。”

    无忌眼珠子一转,便对身连的小厮说道:“含光,你替本王去将那什么亲家老爷接进来。”

    季光慎有些无奈,无忌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他又是小王爷,有主意着呢。

    无忌的小厮含光飞快的应了一声小跑出去,季光慎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走到门口去迎接,而不是迎到中庭。

    含光来到叶远斋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眼,便昂首说道:“是叶大人吧,我们王爷命小的迎您进去。”

    叶远斋一愣,怎么还有个王爷,哪个王爷,季光慎竟如此厉害了么,连王爷都要来给他道喜。叶远斋因为对季光慎的极度瞧不起,所以便忘记了他还有个被皇上封为忠勇郡王的侄子。

    “不知是小哥是哪位王爷跟前的人?”叶远斋本着不知道就要问的精神问了起来。

    含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们王爷是皇上御封的忠勇郡王。”

    叶远斋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季光慎同忠勇郡王的关系,他的底气不由泄了许多。含光手一摊大声道:“叶大人请吧。”

    叶远斋再没敢说什么话,忙忙跟在含光身后往落马厅走去。这落马厅位于正厅与大门之间,季光慎和无忌就在此迎接客人。

    季光慎站在落马厅前,看着跟在含光身后的那个男人,说实话若不是叶远斋跟在含光身后,季光慎都未必能认出来这人就是自己的岳父。他只在迎亲之时见过叶远斋一面,此后再没见过。

    季光慎对于一向对自己极为冷漠的岳父一丝好感都没有,而且他此时官服在身,便只拱手做揖朗声道:“岳父大人真是稀客,自当日迎亲之后已有七年不见,岳父大人风采可是不减当年,小婿有礼了。”

    落马厅里可还有其他的贺客,大家一听季光慎的话都惊呆了,不免暗暗推测起来。季光慎出京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在之前的五年当中,靖国公府和叶府都在京城之中,叶远斋得有多不待见季光慎这个大女婿,才能连一面都不见,就算季夫人是叶大人前头夫人所出,不得叶大人的欢心,叶大人也不能凉薄至此吧。

    叶远斋的肤色本就白净,被季光慎这么看似无意却将什么都摊开来一说,叶远斋的脸立刻涨红了。他干干道:“贤婿不必多礼。”季光慎本就没打算行多深的礼,便立刻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岳父大人里面请。”

    叶远斋一步踏入落马厅,便看到厅中的诸位朝庭官员拱卫着一个莫约十岁左右,头戴紫金镶珠冠,穿着一袭缂丝紫金蟒缎袍服的男孩,无忌因为练武的关系所以身高比同龄孩子要高大半头,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象七岁的孩童。

    叶远斋心道这必是忠勇郡王,忙上前撩袍跪下道:“下官叶远斋拜见小王爷。”

    无忌反背双手,垂目看了跪在地上的叶远斋一眼,方淡淡的说道:“今日是本王三叔的好日子,你便起来吧。”

    叶远斋为官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无忌话外之意,他心头一惊,忙说道:“下官谢小王爷。”然后才站了起来。

    叶远斋是工部官员,而今日前来道贺的多是兵部官员或是与忠勇王府有交情的公侯,所以叶远斋虽然认得这些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在一旁干听着那些官员们相互寒暄,无形当中叶远斋便被孤立了起来。

    叶远斋实在是别扭的不行,便寻了个空子走到季光慎身连对他说道:“贤婿,老夫许久未见小女,可否让老夫与小女一见。”

    季光慎看了叶远斋一会儿,他那锐利的目光让叶远斋有种无法遁形之感,直到叶远斋觉得全身汗毛都要倒竖起来,季光慎才笑笑说道:“岳父肯见内子,小婿又怎会阻挡,来人,到内院传话,就是亲家老爷要见夫人。让夫人快些准备恭迎亲家老爷。”

    叶远斋的面子已经碎了一地粘都粘不起来了,他只能微微低头不去看旁边官员们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匆匆跟着一个仆役出了落马厅,往后头去了。

    叶氏得了消息,第一反应是不愿相见,片刻之后她才涩声道:“将亲家老爷送到花厅。”

    江嬷嬷忙上前道:“夫人,老奴陪您去。”鉴于叶远斋从前的不良记录,江嬷嬷很怕叶氏又吃了亏。

    叶氏点点头,将手伸向江嬷嬷,无忧在一旁看着便觉得有些奇怪,便轻声说道:“三婶,若不想见就推了吧。”

    叶氏摇了摇头,轻声道:“要见,如今的我再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自保能力之人,而他,也未必敢象当年那样毫无顾忌。”说罢叶氏便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无忧见叶氏只带了江嬷嬷,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婢一个都不带,心中越发觉得奇怪,这四婢从来都不会全部离开叶氏身边的。这情形真是古怪啊。

    “海棠,你们四个过来。”无忧招手唤了一声。

    海棠等四婢自从听说亲家老爷要见夫人,脸色便有些儿发白,猛然听到无忧唤她们,更是身子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无忧更觉得的奇怪了,便说道:“春竹,你们都退下守着外头。”

    春竹等人退下,房中便只剩下无忧和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婢。无忧微笑道:“海棠,你是个胆子最大的,怎么听到你们亲家老爷要见三婶便吓成这样?”

    海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走到无忧面前,颤声道:“郡主,您不知道我们夫人未出嫁之前时常受老爷的打骂处罚。”

    无忧大惊,腾的站了起来看着海棠,难以置信的问道:“海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海棠仰头道:“郡主,您要为我们夫人做主啊,从前老爷没少打骂我们夫人。”

    无忧气的紧紧的攥起拳头,大怒道:“竟有此事,你们三个也都知道?”

    杜鹃玉簪石竹三人也都跪在无忧面前,拼命点头道:“是是,奴婢们都知道。郡主,我们夫人受了太多的苦啊!”

    无忧怒极,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沉声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海棠等四婢站了起来,海棠抹了抹眼泪,愤愤说了起来。

    原来叶氏当年未出嫁之前,在叶府中虽然名为嫡出大小姐,可日子过的连郑氏房中的二等丫鬟都不如。每日都要做那些做不完的绣活,一但赶工赶不完或是绣活做的不够精细,郑氏便在叶远斋面前说叶氏对自己如何如何不敬,怎么怎么瞧不起弟弟妹妹,自处以嫡出大小姐叶府女主人自居等等,叶远斋便会冲到叶氏房中,不是狠狠责骂,便是劈手扇耳光抬腿踹人,至于罚叶氏不许吃饭,罚跪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叶氏几次受不住这样的羞辱想自杀,都被江嬷嬷劝了回来,就这么苦苦熬了十来年。直到靖国公府的陈老夫人命人上门提亲,叶远斋才算停止了对叶氏的打骂,郑氏却还不依,便命人散步流言,将季光慎说成贪花好色不学无术之徒,叶氏信以为真,抵死不肯出嫁,叶远斋却将叶氏绑起了灌了蒙汗药,硬将她塞入迎亲的花轿,叶氏醒来之时,花轿已经到了靖国公府。

    叶氏本来抱着必死之心,在江嬷嬷的苦求之下与季光慎拜了花堂,洞房之夜,叶氏发现季光慎并不象传说的那样不堪,反而是个温柔体贴的英俊男子,江嬷嬷又偷偷的劝了叶氏,叶氏这才试探着和季光慎过起了日子,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熬过了许多艰苦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里,只有大房的季之慎夫妻暗中对他们小夫妻施以援手,让季光慎和叶氏在靖国公府的日子没有那么煎熬。这也是为什么季光慎夫妻后来会照顾无忧姐弟的重要原因之一。季光慎和叶氏都是从小受苦的人,所以特别知道感恩。

    叶氏未出嫁之前,身边只有一个江嬷嬷,海棠等四个丫鬟只是府中没有等级才留头的小丫鬟,后来郑氏为了凑数,也为了让叶氏这个继女过不了舒心日子,才将海棠杜鹃玉簪石竹四个小丫鬟当做陪嫁大丫鬟送到了靖国公府。四婢气不过叶远斋夫妻对叶氏的无情,又因为叶氏对她们四人极好,所以才会对叶氏这样忠心,才会将叶氏从前受的这些连季光慎都不知道的罪告诉给季无忧,指望着季无忧能为叶氏主持迟来的公道。

    听海棠边哭边说,季无忌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停的颤抖,她以为前世的自己是命最苦的,想不到三婶叶氏也有这样一番悲苦遭遇。

    “郡主奴婢求您为我们夫人主持公道吧,老爷和继夫人实在太狠毒了,她们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夫人的一切!”海棠哭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又跪下来给无忧磕起头来。杜鹃等人见了,也都跟着跪下磕头。

    无忧好一会儿才缓过心中这口气,沉声道:“我若不能为三婶讨回公道,便妄为郡主。你们都起来,本郡主还有话要问。”

    海棠等四婢赶紧站了起来,齐身道:“郡主请问,但凡奴婢知道的,必定全都说出来。”

    “你们可知先叶夫人嫁妆之事?”无忧沉沉问了起来。

    海棠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先夫人的事情在那府里一丝儿也不能提起,从前服侍先夫人的人死的死撵的撵,已经没有了。”

    玉簪却突然说道:“不对,还有人知道,江嬷嬷一定知道的。”

    海棠忙道:“江嬷嬷也没服侍过夫人,她怎么会知道?”

    玉簪边想边说道:“我原来听我娘说过,江嬷嬷原本是先夫人奶嬷嬷妹妹家的女儿,这事那府中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有好几次我都看见江嬷嬷偷偷哭先夫人,想来江嬷嬷必是知道些什么。”

第七十七章

    季府花厅之中,叶远斋一个人坐在客座用茶,他的脸色极为阴沉,显然被季府上下人等的怠慢气不轻。

    喝过头道茶,叶氏才由江嬷嬷扶着手缓步走了进来。叶远斋抬头一看,立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了椅上,一动也动不了。像,实在是太像了!一个声音在叶远斋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但见缓步走来的叶氏挽惊鸿髻,簪点翠衔珠赤金五凤钗,以卷须赤金蝴蝶压发,她肌肤微丰,一双水杏眼如点漆一般,双颊晕着淡淡绯红,点着鲜红口脂的娇唇润泽鲜嫩,真如当年叶氏之母顾氏初嫁于叶远斋之时一模一样,也难怪叶远斋会僵住了。

    叶氏微微垂眸,向叶远斋行了个万福礼,淡淡道:“见过父亲。”

    叶远斋还在僵着,一时没有回应,叶氏便自然的直起身子,走到西主位上稳稳坐了下来。小丫鬟赶紧上茶,江嬷嬷将茶捧到叶氏手边,轻声道:“夫人请用茶。”

    江嬷嬷是服侍过叶氏生母的,她自然知道叶氏和先夫人有多么的相象,见叶远斋僵成那样,江嬷嬷便知道他想起了先顾氏夫人。

    叶氏也不说话,只浅浅轻酌香茶,如今再也不必怕坐在她斜对面的那个男人,叶氏心中忽然有一种痛快。

    叶远斋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叶氏缓声道:“春霖,你和你的母亲很象。”

    叶氏放下茶盏淡淡道:“是么,难得父亲还记得先母的样子。”

    叶远斋脸色一沉,立刻皱眉道:“谁许你如此同为父说话?”

    叶氏眉毛一挑眼皮一抬,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应该如何同父亲说话,还象从前那样跪在角落里求父亲高抬贵手,少打几下么?”

    “你……你放肆!”叶远斋气的面皮紫涨,腾的站起来冲到叶氏面前扬起了巴掌。叶氏将头一昴,冷冷道:“父亲怎么停了手,从前父亲可不会这样。”

    江嬷嬷急坏了,忙冲到叶氏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叶氏却轻声道:“江嬷嬷你让开,父亲七年未曾打过我,想必手痒的厉害,让他打!”

    江嬷嬷急道:“夫人!这……”

    叶氏轻轻推开江嬷嬷,稳稳的坐在椅上,双眼直直的看着叶远斋,嘴角勾起一丝冷然的讥诮:“打啊!”

    叶远斋怒视着叶氏,却在她那冷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颓然垂下手,脊背也有些弯了,“春霖,你一定要把爹爹当仇人么?”叶远斋用极悲伤的语气问了起来。若是不知就里的人听了叶远斋的这句话,还不定得把叶远斋脑补成什么样的好父亲。

    叶氏勾起唇角冷冷笑道:“爹爹?自娘亲过世之后,我便没了爹爹,只有一个被称为父亲的人,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骂我打我折磨我,请问叶大人,一个这样对待亲生女儿的人,他配人家爹爹么?”

    “你……春霖,为父那样对你都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你从小便不省心,为父不能不那样教你规矩,若非如此,你岂能有今日呢,为父一片为你之心,你要理解啊!”叶远斋似是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话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叶氏气极反而笑了起来,她看向江嬷嬷道:“嬷嬷,你可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原来做苦工打骂罚跪不许吃饭都是为了教导规矩,枉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道理。”

    叶远斋脸色紫涨极为挂不住,叶氏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继续说道:“只是为何叶大人不对继夫人所出的孩子也这般上规矩呢?”

    叶远斋被堵的无话可说,只能紫涨着面皮喘粗气。叶氏对此却一点儿表示都没有,看上去丝毫不怕把叶远斋气出个好歹。

    叶远斋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才放低了姿态软声道:“春霖,为父知道从前你受苦了。为父也难啊,她到底是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经过世整整二十年了。”叶氏毫不客气的说道。想让她承认郑氏是她的母亲,叶氏死也不愿意。

    “你,是郑氏将你养育成人,你岂可如此无情无义!”叶远斋习惯性的护着郑氏,这句话顺嘴便溜了出来。

    叶氏冷笑数声,“她养育我?自母亲过世之后,她进了门可曾看顾过我一眼,除了夺走属于我母亲的一切,逼我没日没夜的做绣活,日日冷嘲热讽肆意打骂凌辱之外,她还做过什么?养育!哼,我的一幅双面绣至少能卖百两以上,那些年只她逼我绣的双面绣便能卖出少说十万两白银,请问叶大人,到底是谁在养着谁,只凭叶大人的薪俸,能住的那样的宅子,左一个右一个的添铺子庄子,金奴玉婢的使唤着,动辄一掷千金万金的花费着?”

    叶远斋被叶氏逼问的无言以对,压在火心的怒火便越发直冲脑门,他气道:“叶春霖,不要忘记是老夫生养了你。你再敢如此忤逆不孝,老夫必到有司告你。”

    “叶大人要告谁?本宫倒想听听。”叶远斋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叶远斋忙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戴赤金百花冠,面覆鲛帕有着一双极黑亮眼睛的女孩缓步走了进来。

    叶氏忙站起来迎向无忧,轻声问道:“郡主怎么来了?快请上座。”

    无忧向叶氏微笑道:“三婶,我刚刚听说了一些事情,便过来瞧一瞧。”

    叶远斋忖度着这个女孩必就是那位萱华郡主,忙上前见礼道:“下官拜见郡主。”

    无忧并没有理会叶远斋,径直走到叶氏方才所坐之处坐下,向叶氏笑道:“三婶不必招呼我,您也坐。”

    叶氏知道无忧这是给自己做体面,便在东首主位坐了下来,无忧这才淡淡道:“叶大人免礼,适才本宫听说叶大人仿佛要告谁,叶大人,你要告那一位啊,说来也让本宫知道知道。”

    叶远斋在官场打滚几十年,这会儿岂能听不出无忧的话外之意,忙干笑道:“下官不告谁,想是郡主听左了。”因无忧没有叫叶远斋坐下,叶远斋便不得不站着回话。他看到自己的女儿都能坐在东首主位之下,郡主只坐了西首主位,心中就别提多不是个滋味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叶氏这个女儿都已经被踩到泥里了,居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无忧没再答理叶远斋,只对江嬷嬷说道:“江嬷嬷你替本官去前头瞧瞧小王爷在做什么。”

    江嬷嬷心中纳闷,今儿郡主可是带了好几位嬷嬷过来,怎么却特特命她去前头呢。不过郡主有命,江嬷嬷自然屈膝称是,飞快的退了下去。

    江嬷嬷一出花厅,便被徐嬷嬷春竹海棠迎上前拉进抱厦之中。江嬷嬷奇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海棠急急说道:“嬷嬷,郡主要为我们夫人出气,你快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好去禀报郡主。”

    江嬷嬷一愣,迟疑道:“你们是说……”

    玉簪急道:“哎呀嬷嬷你还迟疑什么,我见着好几次你偷偷哭先夫人呢,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刚才婢子们已经把夫人从前受的委屈都说了出来,只是先夫人的嫁妆之事我们都不知道,只能问嬷嬷你了。”

    江嬷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叫天遂人愿,她刚想着是不是请老爷为夫人追讨先夫人的嫁妆,郡主便已经开始过问了。

    江嬷嬷忙道:“我说,可是怎么向郡主禀报?”

    春竹春草立刻拿出准备好文房四宝,飞快的说道:“嬷嬷你说我们写。”

    江嬷嬷点点头,立刻说了起来。春竹下笔如飞,江嬷嬷说到哪里她便写到哪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江嬷嬷便将先顾氏夫人的嫁妆之事都说了出来。直气的满屋子的嬷嬷丫鬟只咬牙跺脚,她们也算是见过无耻之人了,却没想到间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那叶远斋夫妻都不配被称为人。

    春草春竹吹干纸上墨迹,徐嬷嬷拿过春草写的那份对江嬷嬷说道:“这份你拿去将给三老爷。”

    江嬷嬷点头,她刚才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同时写两份,原来其中一份是给她们家老爷看的。接过纸折起来,江嬷嬷立刻去了前头将之交给季光慎,季光慎有些疑惑的打开折起的纸张,细看之下脸色立变,他将那张纸重又折了起来,沉声道:“知道了,你仍回去服侍夫人。”江嬷嬷屈膝告退,她想了想便立刻去了花厅。

    此时花厅之上,无忧已经看完了春竹送进来的江嬷嬷证辞。看罢,无忧将之递给叶氏,沉声道:“三婶你看一看。”

    叶氏接过来细细一看,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双唇颤抖着问道:“这是真的?”

    无忧冷冷看向叶远斋,沉声道:“真假与否想必叶大人心里最清楚,春竹,拿去给叶大人过目。”

    叶远斋心头萦绕着莫名的不安,他虽然不知道那张薄薄的信笺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却有种不详的直觉。双手接过那张纸,叶远斋看了两行便脸色大变,急急大叫道:“这不是真的,郡主,下官冤枉啊!”边说,叶远斋边将那纸证辞撕了个粉碎。仿佛这样一撕就能将一切证据彻底消毁。

    无忧冷冷道:“哦,叶大人原来是冤枉的啊,这却让本宫为难了。不如这样,本宫素闻刑部的马尚书最有判狱之明,事非曲直到底如何,只请马尚书一查便知,春竹,去二门传话,让他们去前头看看马尚书可曾来了,若是也来道贺,便请你们老爷和小王爷同马尚书一起进来,将这事查个清楚明白,总不能冤枉了好人不是!若是马尚书没来,就拿小王爷的帖子去请。”无忧特意咬着“好人”二字,讥樊意不言而喻。

    叶远斋进退不得,脸色越发紫涨,他此刻才意识今天真的不应该过来找碴,如今碴没找成反而惹得一身臊,虽然他自认当年之事做的机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然真的有人去查,保不齐会查出些端倪,他丢面子不说,只怕连官身都再难保住。可是若不让查,岂不是直接坐实了那纸上所说的一切。

    春竹响快的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叶远斋急了,忙叫道:“且慢……”

    春竹停下来转身看向无忧,无忧微微点头,春竹这才站住不走,只是看着叶远斋。

    叶远斋快步走到叶氏的面前,痛心不已的问道:“春霖,你当真如此恨你的亲生父亲,非要逼的老夫无路可走?你可是老夫与你母亲的亲生骨肉,你母亲是那么的温柔善良,你是她的女儿,必也是一样的。”

    叶氏看着腰身突然佝偻许多的父亲,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父亲若还有一丝一毫记着母亲,也不会任人那般做贱于我。到了此时你再说这样的话,只会让我更加不齿。”

    叶远斋直直的瞪着叶氏,忽然双腿一弯跪了下去,悲声道:“春霖,你真要逼死父亲么?”

    叶氏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避开,叶远斋慢了一慢,去抓叶氏的双手便落了空。

    无忧眼看叶远斋当着自己的面都敢如此逼迫叶氏,心中怒极,冷道:“叶大人这话本宫不懂,明明是叶大人在逼迫本宫三婶,怎么却成了三婶不给叶大人活路?还是叶大人觉得身为丈夫伙同填房合谋侵吞妻子的嫁妆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三婶若要过问此事便是逼迫叶大人?这道理新鲜的很,崔嬷嬷,你是宫中的老人,最是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崔嬷嬷不屑了扫了叶远斋一眼,躬身道:“回郡主,叶大人的道理老奴从未听过。不过老奴当年曾学过大燕律,我大燕律有明文规定,妇人过世,其嫁资不论多寡一律由其亲生子女继承,若无子女者,一应嫁资应返还其娘家。若其夫有强行扣押私吞亡妻嫁资之行为,为官者当判削职为民,杖三十流三百里之刑,一应非法所得尽数归亡妻所出之子女,无子女者归其岳家。若然是平民百姓,则处以杖六十入狱三年之罚,家产处置如前。”

    叶远斋大骇,这条律法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条律法从来都没有真正被实行过,大燕侵吞亡妻私产的他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通常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再者以子女告父母,不论告的是什么,告状之人先要滚钉板,滚过钉板还能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大燕开国这么久,尽管有这样的律法,却从来没有人去官府告其父侵吞母亲的嫁妆。

    季无忧笑着向崔嬷嬷点了点头,果然宫里出来的嬷嬷就是不一样,听这律法背的多熟啊。叶氏却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律法,不由呆住了。

    无忧向叶氏笑笑道:“三婶,您听崔嬷嬷说清楚了么?”

    叶氏轻轻点了点头,涩声道:“郡主,妾身听明白了。”

    叶远斋急急爬起来冲到叶氏面前叫道:“春霖,你可不能那样做啊!”

    叶氏看着叶远斋,眼中尽是憎恨,冷冷道:“怎么,父亲现在承认侵吞亡母嫁妆了?”

    叶远斋慌乱的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江嬷嬷在一旁气急叫道:“怎么没有,亲家老爷一定不知道,当日您和继夫人遍寻不着的先夫人嫁妆单子就在老奴这里吧!老奴等这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年!”

    叶氏看着江嬷嬷,眼中涌出泪水,她颤声唤道:“嬷嬷……”

    江嬷嬷快步走到叶氏的面前,扶着叶氏坐下来,柔声说道:“夫人,您还记得老奴一直都怎么劝您的么?”

    叶氏急急点头道:“记得记得,嬷嬷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没有嬷嬷,我绝计坚持不到现在。”

    叶远斋已经彻底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半路进府的嬷嬷竟会得到先顾氏夫人如此的信任,那份嫁妆单子顾氏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给,却给了江嬷嬷。叶远斋自然不知道江嬷嬷和先顾氏夫人之间的渊源,她不知道自己在顾氏临死之前流露出来的贪心让顾氏夫人彻底对他死了心,将嫁妆单子和亲生女儿一起暗暗托付给了江嬷嬷,并叮嘱江嬷嬷一定要忍到有绝对反击能力之时再将一切阖盘托出。

    叶远斋愣了一会,忽然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郑氏干的,春霖,爹爹被郑氏骗了。”

    叶氏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被郑氏骗了?这话说出来谁信!

    无忧却挑眉道:“哦,原来叶大人是被继夫人骗了啊?”

    叶远斋就象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回郡主,下官被郑氏贱人骗的好苦啊,下官什么都不知情。”

    无忧假意做出相信叶远斋的样子,皱眉点了点头,同情的说道:“叶大人,你说被继夫人骗了,可空口无凭,倘若继夫人不承认,这倒叫本宫相信哪一个呢?”

    叶远斋彻底乱了方寸,只连连磕头道:“郡主,您一定要相信下官啊。”

    无忧淡淡道:“不如叶大人将被骗经过细细写出来,再举出人证物证,本宫才好分辩不是。”

    叶远斋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全没了当初侵吞顾氏嫁妆的心计,立刻拼命点头叫道:“下官写下官写。”

    无忧示意春竹拿来笔墨纸砚,让叶远斋书写。

    叶远斋抓起笔便飞快的写了起来,无忧看似淡然,其实极为注意叶远斋的一举一动,她见叶远斋书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中暗叫不好。正在着急想办法之时。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无忧抬眼一看,只见脸色阴沉似水的季光慎和满面怒容的无忌快步走了进来。

    无忧不由松了口气,暗道:“三叔和无忌来的真是时候。”

    季光慎是大人,好歹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无忌是小孩子,又是身居高位的王爷,便不必有许多的顾忌,只冲到已经停笔沉思的叶远斋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举起拳头喝骂道:“好个死不要脸的老混蛋,吃本王一拳!”说罢一拳便砸向了叶远斋的胸口而非面门,让无忧和季光慎叶氏都微微吃了一惊。

    无忌虽小功夫却极好,他这一拳砸到叶远斋的胸口,叶远斋便觉得胸口如遭重捶猛击一般,立时疼的透不过气来。

    无忌复又提拳要打,叶远斋立刻趴到地上连连磕头道:“小王爷饶命……”

    无忧见了眼中溢出一抹笑意,扬声唤道:“无忌,叶大人正写证辞,且不要打他。”

    无忌这才松了手,将叶远斋狠狠掼到地上,喝道:“快写!”

    叶远斋那里还敢多想,立刻抓起笔飞快的写了起来,他心里清楚的很,季无忌是皇上最宠爱的小王爷,便是几个皇子都没有他得宠,而他自己又是满身的把柄,就算是被小王爷打了也白挨打,绝计不会有人替他出头。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识相些吧,免得皮肉受苦。

    季光慎走到叶氏身边,紧紧握住叶氏的双手,低声自责道:“夫人,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叶氏含泪笑着看向丈夫,轻声道:“老爷,若是受了那么多苦才能让妾身嫁给老爷,那妾身甘愿受苦。”

    季光慎心潮激荡,紧紧抓住叶氏的手,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得妻如此他夫复何求。

    没过多久叶远斋便将证辞写好,崔嬷嬷上前取了证辞送到无忧的面前,无忧看过一遍,心中更加不齿叶远斋的为人,说叶远斋是垃圾,那都是污辱了垃圾二字。

    “来人,请叶大人到东偏厅用茶,好生招呼着,不可怠慢了叶大人。”季无忧沉沉说了一句。跟着无忌的含光飞星便走了进来,向上行了礼后走到叶远斋面前,两人齐声道:“叶大人请。”

    含光飞星都是常日陪无忌练武的人,手底下绝对有真功夫,有他们俩个看住叶远斋,叶远斋什么花样儿都翻不出来。

    叶远斋被带下去之后,无忌跑到无忌的身边,探头叫道:“姐姐给我看看。”

    无忧将无忌探过来的脑袋推回去,将那纸证词交给季光慎,轻声道:“三叔三婶先看看吧,如今已经问出了这些,接下来要看三叔三婶如何打算了。”

    季光慎接过证词直接交妻子,轻声道:“夫人,全听你的。”

    叶氏看过那张证词,脸色苍白了许多,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眼中的泪硬生生逼回去。然后睁开眼睛决然说道:“老爷,妾身要为先母讨回一切,要让做恶之人自食恶果。”

    季光慎立刻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就依夫人。这钉板为夫去滚。”晚辈告长辈,不论告的是什么罪名,都要先滚钉板,这表示他已经受过了不孝敬长辈的惩罚,然后才能递状子诉冤情。

    叶氏忙摇头道:“这怎么行!这钉板得让妾身去滚。”

    季光慎自然不和答应,夫妻二人便争了起来,谁都不叫对方去受滚钉板之苦。

    无忧见了不由抿嘴轻笑,无忌则急的直摇姐姐的手,一个劲儿的叫道:“姐姐你快想办法呀!”

    无忧笑道:“三叔三婶,这滚钉板又不是件好事儿,怎么还争着去呢,难道就没有法子不滚么?”

    一屋子的人听了无忧之言都看了过来。无忧胸有成竹的笑道:“叶大人是官身,自当受御史监察。”

    季光慎一拍脑门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夫人,咱们都不用滚钉板,在漠南之时我曾救过左都御史魏大人的儿子,他因伤回京休养,现在正在和老五他们厮混。”

    无忧笑道:“那是再好不过的,原本我还想把消息透给魏夫人,如今看来都不必了。”

    左都御史魏成字慕徵,最崇拜的就是敢于犯颜直谏的凌烟阁名臣魏徵魏玄成,是大燕朝堂之上最刚直不阿的一位官员,隆兴帝就是看中魏成这一点,才将他任命为左都御史,专门监察百官,大燕的贪官污吏无不谈魏成而色变。

    魏成的小儿子魏玉书是魏大人夫妻最疼爱的孩子。他自幼好武,十五岁上一个人偷偷逃家从军,与季光慎同在漠南守关,此番鞑鞑打草谷,魏玉书中了敌人奸计,若不是季光慎拼死相救,他的小命儿就得丢在漠南。有这层关系在,魏大人便是个铁汉,也得领季光慎的情。何况叶远斋的确是犯了国法,魏成职责所在,更加有充分的理由弹劾叶远斋。如此一来不是季光慎叶氏夫妻告的状,他们便不必去滚钉板了。

    季光慎放开叶氏的手,急切的说道:“夫人,我这就去告诉玉书。”叶氏点点头,与众人一起目送季光慎离开,想到此事有了眉目,众人都松了口气。

    江嬷嬷上前问道:“郡主,夫人,西偏厅里的继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怎么办?”

    叶氏笑笑道:“那就见见吧,总不能让人白来一回。”

    无忧推无忌道:“无忌,你去找三叔吧,这里没你的事儿。”无忌本来就想跟季光慎一起走的,不过姐姐没发话他就没敢走,如今无忧发了话,无忌欢呼一声撒腿便跑了出去。

    “三婶,要我陪你见郑氏等人么?”

    叶氏摇摇头道:“不用了,无忧,你已经帮了三婶大忙,快歇歇吧。”

    无忧笑笑,对崔嬷嬷说道:“嬷嬷,听说那位继夫人很有些手段,你陪三婶过去,再不可让三婶受一丁点儿委屈。”

    叶氏知道无忧关心自己,向无忧笑笑,并没有拒绝无忧的好意。

    叶氏带着崔嬷嬷江嬷嬷还有海棠等四个丫鬟去了西偏厅,此时郑氏等人已经等的满心怒火,茶杯子都摔了几只。

    看到叶氏排场十足的走了进来,郑氏立刻尖厉的叫道:“唷,你还肯出来啊,我还以为你钻到哪个洞子里面一辈子都不准备见人了。”

    “放肆!”崔嬷嬷厉声喝止,吓的郑氏倒退了几步,瞪着崔嬷嬷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大喊大叫。”

    海棠立刻抢步上前昂首说道:“继夫人好大的胆子,连郡主身边的嬷嬷也敢喝斥!”

    郑氏吓了一大跳,气焰立时弱了许多,放底声音迟疑道:“你……是郡主身边的人?”

    崔嬷嬷冷冷看了郑氏一眼,并不答她的话,只对叶氏微微躬身道:“夫人请坐。”

    叶氏微微点头,来到东首主位坐定,看着面前地上被砸碎的茶杯,冷冷道:“来人,将这些碎瓷片子收拾起来送到前头给诸位大人位看看,让诸位大人也见识见识继夫人的威风,连做客都能砸主人家的茶盏,我是见识浅薄,从来没有见过的。”

    郑氏心中一惊,忙叫道:“不要……”

    “大姐,你怎么能这样同娘亲说话,你太过份了!还不快给娘亲道歉!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柳眉倒竖厉声大喝的是叶夏霜这位宋二奶奶。在她的印象中,大姐叶春霖就是一个用锥子扎都不敢出声的窝囊废,从前叶氏未出嫁之前,叶夏霜绝对没有少欺负过她。

    叶氏的神情越发清冷,她正在想如今教训叶夏霜,崔嬷嬷便上前躬身递话儿:“三夫人,宋叶氏以平民之身冒犯身受诰封的官家夫人,理当受掌嘴之罚。”

    叶氏立刻点头道:“海棠,与我掌宋叶氏的嘴,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高下。”

    海棠应声上前,却被崔嬷嬷拦了下来,崔嬷嬷躬身道:“三夫人,老奴在宫中曾掌过司刑之职,不如让老奴来吧。”

    叶氏微微欠身道:“那便有劳嬷嬷了,海棠退下。”

    崔嬷嬷大步走到叶夏霜的面前,叶夏霜吓的颤声叫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崔嬷嬷冷冷一笑,劈手便狠狠的扇了叶夏霜一记耳光,叶夏霜被打懵了,竟然直直的站着,连躲都不知道躲了。急的郑氏愤怒大叫道:“住手,你凭什么打我的女儿!”

    崔嬷嬷自然不会理会郑氏,反手又是一记极响亮的耳光,叶夏霜这才反应过来,她只觉得整张脸烫的如同烧开了的滚水一般,连碰都不敢碰,只哭着扑向郑氏大叫道:“娘亲……”

    崔嬷嬷只扇了两记耳光便退到叶氏的身边,向叶氏轻轻点了点头。叶氏虽然不明白崔嬷嬷为什么只打了两下,而叶夏霜的脸什么变化都没有,甚至连微微泛红的情况都没有出现。不过叶氏知道崔嬷嬷是宫中出来的,必有她独特的手段,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郑氏见女儿的脸完好如初,心中极为惊愕,便伸手去摸女儿的脸,不想她的手指刚一触到叶夏霜的脸,叶夏霜便如杀猪一般的惨叫起来,“啊……疼……”

    郑氏当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崔嬷嬷这抽耳光的手法练了足有三十年,才练到这般的火候,被她抽过之后,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任何变化,而被抽耳光之人会因为脸上的疼痛恨不能一头撞死。一个多月不吃正常张嘴吃饭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在被抽过耳光三至六个月后,凭被抽之人有多么好的一口牙齿都会一个一个的慢慢脱落,从而进入真正的“无齿”之徒的行列。

    虽然看不出任何伤痕,可郑氏是亲眼看见崔嬷嬷抽叶夏霜耳光的,便指着崔嬷嬷叫道:“你凭什么打我女儿?”

    崔嬷嬷很严肃的正色道:“因为她对将军夫人无礼,出言恐吓。”

    郑氏没话可说,只能心疼的抓着女儿的手,飞快的说道:“霜儿,娘这就带你回家请大夫。”

    叶氏冷冷道:“继夫人也会心疼么?”

    郑氏怒视叶氏,恨声道:“我的女儿我当然心疼,叶春霖,你这般对待我们,必有你后悔的时候。”

    叶氏冷道:“后悔,没错,我现在就很后悔,后悔我为什么没早些强硬起来,身为嫡长女,却让你们欺凌了那么多年!”

    郑氏恨声叫道:“是么,那就叫你的人来打我啊,象打霜儿一样,只怕你不敢吧,我可是你的继母,堂堂的诰命夫人。”

    叶氏淡淡一笑,成竹在胸的说道:“打你,不,我不会的。自有收拾你的人,你不配让我们脏了手。”

    郑氏气的脸都青了,一头撞向叶氏,边冲边大叫道:“小贱人,我掐死你……”

    郑氏没有冲到叶氏的面前,便被一不小心伸出脚的海棠绊倒,狠狠的摔了个狗啃泥,正好趴在叶氏的脚边。

    叶秋霞尖叫一声冲上前将郑氏扶了起来,瞪着叶氏叫道:“大姐,你竟敢这样对待娘亲,我必要告诉爹爹。”

    叶氏淡淡道:“随便,反正这种事情你也不是头一次做了,要告便只管告去,晚了可就告不成了。”

    郑氏听着叶氏话里有话,立刻紧紧盯着叶氏叫道:“你对老爷做了什么?”

    叶氏皱眉道:“继夫人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能做什么,我向来只有被你们一家子合着伙欺凌的份。要不是我命大,只怕早就被你们害死了。”

    “你……你胡说什么……谁……谁害你了!”

    叶氏已经不愿再同郑氏说什么了,只向江嬷嬷说道:“嬷嬷送客。”

    郑氏呆住了,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怎么会变在这样,她的目的可还一点儿都没有达到呢。

    “大姑奶奶可别这么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娘家亲人,是贵客,今儿我们是特特来道喜的,大姑奶奶怎么可以这样绝情呢。”郑氏硬生生换了笑脸说了起来。

    叶氏看着郑氏那拙劣的表演,眼中一片冷然。她倒要看看这郑氏能无耻到什么程度,还道喜,呸,鬼都不会相信。

    郑氏巴拉巴拉说了一大篇的话,她这会也不顾要替女儿请大夫了,叶夏霜疼的受不了,一个劲儿的哭,因为脸疼的不能碰,她连帕子都不能用,只能让眼泪直直的顺着面颊流下来,不一会儿便哭湿了前襟。叶秋霞看看娘亲再看看姐姐,然后看向叶氏,竟是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和她的娘亲郑氏一样,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只要能达到目的,暂时做小伏低又有什么关系。

    “大姐,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骨肉,从前大姐是受了些委屈,这不爹爹娘亲特意带我们来给大姐赔罪了么,大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再生气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呢。”叶秋霞说着这般颠倒黑白的话,可是辣气壮的紧。

    叶夏霜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一面流着眼泪一面说道:“大姐,霜儿知错了,霜儿再也不敢了,求大姐不要再怪霜儿吧。要是……要是大姐觉得不解气,霜儿就一头碰死在这里给大姐出气行么?”

    叶夏霜的话将偏厅中所有郡王府和季府之人都给气着了,她那说的还叫人话么,今儿是季府大喜的日子,她要给季府见见血。

    叶氏气的双手以抖,厉声大喝道:“够了,都给我住嘴!”

    郑氏,叶夏霜叶秋霞姐妹吓的一愣,同时收了声。叶氏怒道:“早知有今日,你当初还敢侵占我娘亲的私产么?”

    郑氏大骇,惊恐的瞪着叶氏尖叫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侵占过你娘亲的嫁妆,她的东西不都给你做嫁妆了么?”

    叶氏冷冷道:“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想让我现在就将你告上官府,你立刻带着你的两个女儿离开我季府,日后再不要登门!”

    郑氏完全被吓住了,她的两个女儿也呆若木鸡。叶夏霜和叶秋霞都知道她们的父母侵吞叶氏生母嫁妆之事。她们也从中得了许多的好处,特别是叶夏霜,若非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她在宋府的日子绝对好过不了。而那笔嫁妆中绝大部分来自于郑氏侵吞先顾氏夫人的嫁妆。这一点,叶夏霜比谁都清楚。

    叶氏看到那母女三人的表情,心中极为厌恶,只冷声道:“江嬷嬷,速速送他们走,日后再不许放她们进门。”

第七十八章

    季光慎来到客房之外,听见魏玉书正和许五贵他们几个聊的正起劲儿,魏玉书一个劲儿的叫道:“我得跟大家一起回漠南,留在京里憋也把我憋死了。哥哥们,到时候千万别把小弟一个人丢下。”

    “魏兄弟,你听哥哥的,正好趁这段养伤的时间把亲成了,留个种,到时候魏大人和夫人一定不会再你的麻烦。”许五贵的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季光慎在门外听到这番对话不由摇了摇头,他推门走进去,笑骂道:“老五滚一边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魏大人和夫人爱子心切,怎么就成了找玉书的麻烦。玉书,你跟我出来,我有事情找你帮忙。”

    许五贵是个骨子里八卦透顶的糙爷们,他一听季光慎说有事要找魏玉书帮忙,便立刻凑上来叫道:“三将军有什么事,要不要我们兄弟们一起帮忙。”

    季光慎一把推开凑过来的许五贵,笑骂道:“喝你的酒吧,玉书,我们到书房谈。”

    魏玉书对季光慎这个救命恩人可算是崇拜的五体投地,他一听季光慎要自己帮忙便已经跳起来跑到季光慎的身边,满脸堆笑的说道:“季大哥有命,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季光慎瞪了许五贵一眼,笑骂道:“玉书,别跟老五学。”

    许五贵缩了缩脖子,看着季光慎和魏玉书走出门,方才对同伴小声说道:“跟我学怎么了,我不挺好的。”惹得同伴们哈哈大笑起来。

    进了书房,季光慎开门见山的说道:“玉书,我有事求令尊相助,你替我把这份东西交给令尊魏大人。”

    魏玉书见季光慎神情严肃,便也敛了笑容严肃起来,沉稳的问道:“季大哥,这事我可以知道么?”

    季光慎点了点头,魏玉书这才打开季光慎递过来的信封,取出信笺仔细看了起来。

    看过之后魏玉书勃然大怒,怒不可遏的骂道:“世间竟有如此无耻至极之徒,季大哥放心,小弟一定禀明父亲,父亲绝不会容忍这般无耻之徒窃居朝堂。”

    季光慎抱拳道:“多谢了。”

    魏玉书按下季光慎的双拳,将信笺装好揣入怀中,然后对季光慎说道:“季大哥,事不宜迟,我这便回家向家父禀报。明日就是大朝会之期,家父必定会具本参劾。”

    季光慎点点头,拍拍魏玉书的肩膀道:“玉书,魏大人也有了年纪,在京城这段日子里多陪陪他们吧,等回了漠南,你想陪也没有机会了。”

    魏玉书有些懊恼的说道:“季大哥,我也想多陪陪家父家母,可是他们一见到我就念叨个没完,真让人受不了。”

    季光慎笑笑道:“念叨也是为了你好,日后你就明白了。刚才老五说的也有些道理,你定亲都快四年了,是该把媳妇娶回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家立业,缺了哪一样都不行。”

    魏玉书极服季光慎,听了他的话便点点头道:“我听季大哥的。季大哥,我先回去了,一回家我怕是不容易出来,季大哥,没事你就叫小厮去我们家里找我,一定要来啊!”

    季光慎被魏玉书说的笑了起来,没奈何的摇了摇头,只挥手道:“走吧走吧!”

    魏书玉回到左都御史府,刚一进门便被迎面扑过来的魏夫人抱了个正着,魏夫人又是哭又是笑的闹道:“你个死没良心的孩子,真真太狠心了,怎么就把娘抛下自己去从军了呢……还受了伤,快让娘看看伤在哪里了?”

    魏夫人对小儿子上下其手摸个不停,让一旁的丫鬟嬷嬷家丁们个个低下头偷笑不已,小少爷一回家,夫人就立刻有生气了。

    魏玉书尴尬的不行,他忙挡住母亲的手叫道:“娘,儿子不是好好的回来么。儿子好着呢,就受了点儿小伤,已经痊愈啦。您快别这样,让人看了多难为情啊。”

    魏夫人极其彪悍的拍了魏玉书的屁股一下,笑骂道:“臭小子,你光屁股的样子为娘也看了不少次,还难为情,真亏你说的出口。”

    “咳……咳……”一阵刻意的干咳打断了魏夫人的亲子时间,魏夫人头也不回,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定在小儿子的身上,没好气的叫道:“我说儿子都不行么?”

    魏玉书赶紧摆脱母亲那热情过头的双头,快步走向站在台阶上那个极清瘦的男子,在阶下双膝跪地,口称:“父亲,不孝儿玉书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进来吧。”魏成沉沉说了一声,便转身率先走进屋子,魏玉书没有看到他的父亲在转僧时,素来如铁板一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不论他再怎么生儿子跷家的气,心里也还是惦记儿子安危的,看到儿子平平安安,魏大人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魏夫人赶过来,拉着儿子的手一起进了屋子,魏玉书尴尬的红了脸,低低叫道:“娘,儿子已经是大人啦。”

    魏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什么大人,没娶媳妇就是孩子。你个死孩子,为娘不抓紧一点儿,你再跑了怎么办。”

    魏大人又干咳了数声,这才算打断了魏夫人的念叨。“玉书,你的事情为父都已经知道了,你英勇杀敌是应该的,却也不能逞匹夫之勇,若不是季将军挺身相救,看你还有没有命回来见为父与你娘亲。”

    魏玉书想起当日在关外一战,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忙躬身垂头道:“是,父亲教训的极是,儿子以后再不会那样鲁莽行事,请父亲母亲放心。”

    魏大人看着明显成熟起来的儿子,欣慰的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既已知错,为父便不再说了,此番回京,就在家里好生将养,彻底养好身子再去为国尽忠。”

    魏玉书大喜过望,立刻大声道:“是,儿子谨遵父亲教导,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魏夫人赞成的点了点头,接着魏大人的话说道:“玉书啊,娘看你的身子骨还成,趁这个机会把亲事办了吧,瑶儿和你定亲都四年了,再不迎娶怎么对的起她。”

    魏玉书见娘亲大有说起来没完的架势,立刻说道:“父亲,儿子有要事回禀。”

    魏大人见一向没个正形的儿子神色极为严肃,便立刻说道:“夫人且慢,让玉书先说。”

    魏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才住了口。魏玉书立刻拿出季光慎给他的信,双手递到父亲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父亲,这是季大哥让我转交给您的。”

    “哦,季将军的信,待为父看来。”魏成对救了小儿子性命的季光慎极有好感,便立刻接过信认真看了起来。魏夫人坐在一旁侧看向着丈夫,她见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黑沉,忙说道:“老爷,便是季将军要求些什么也是应该的,他可救了我们玉书的命啊。”

    魏夫人以为是季光慎在信中提出了什么不合宜的要求惹的魏大人生气,这才急急的劝了起来。

    魏大人皱眉摇头道:“夫人差矣,季将军并未提出任何要求,这不是信,只是两份证词,想不到季夫人竟然蒙受如此的冤屈!”

    魏夫人一愣,继而立刻追问道:“老爷,季夫人有什么冤情?季夫人可是极好的一个人呐,您若能帮的上她,可一定得帮!”

    自从魏玉书被季光慎所救的消息传到京城魏府,魏夫人便备下厚礼前往季府道谢,叶氏言辞极为温柔和气,丝毫没有以魏府恩人自居,还不停的说自己的丈夫与魏玉书有同袍之谊,战场上相互援助是再应该不过的,这实在不算什么。叶氏虽然在魏夫人的强求之下收了那份厚礼,却回了魏夫人一件松寒三友并正气歌的双面异绣黄花梨桌屏。

    魏夫人自己的女工不太拿出手,所以一见到那般精美绝纶的双面绣,简直惊的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来便一把扯住叶氏的手,连声赞叹不已,把叶氏夸的都受不住了。

    待魏夫人听说叶氏有一儿一女,便立刻要求见一见。看到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小维如,魏夫人更是抱住便不放手,她一生只生了三个儿子,最遗憾之事是没能个贴心的小闺女儿,所以那时便已经有了收季维如做干女儿的念头。只是初次见面魏夫人没好意思提。如今她一听说她未来干女儿的娘亲蒙受冤屈,魏夫人岂能不仗义相助。

    “夫人自己看吧,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老夫都说不出口。”魏大人将两张证词递给妻子,愤愤不平的说了起来。

    魏夫人接过两张证词细细看了一回,气的柳眉倒竖,只拍着桌子叫道:“世上还有这等丧尽天良之人,老爷,您一定要上本子参劾,不参的他倾家荡产丢官下狱绝不罢休。”

    魏大人虎着脸道:“这是自然,老夫这便去写折子,明日正值大朝会,老夫定要叶远斋好看。”

    魏玉书见自己的娘亲好象比自己还愤怒,便试探的叫了一声:“娘……”

    魏夫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叫道:“娘什么娘,还不快命人准备轿,你娘我要去季府安慰季夫人。”

    魏玉书干干道:“娘,您和季大嫂没那么熟吧!”

    魏夫人吼道:“什么季大嫂!叫姨妈,娘已经决定要认如姐儿做干闺女。”

    魏玉书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怎么他回了趟家就把自己的辈份儿给回小了,若是这么算下来,自己岂不得要季大哥为姨丈,不要吧!

    魏夫人是说做就做的风雷性子,她立刻命人备了轿前往季府,魏玉书自然赶紧跟了上来。

    季府的酒宴已经散了,此时宾客们大多已经告辞离去,府中下人们正在收拾着,季光慎则入内宅和无忧姐弟叶氏一起商议明日去靖国公府之事。不论心里怎么硌应,陈老夫人都占着季光慎嫡母的名头,所以季光慎不能不去靖国公府拜见嫡母,否则在理法上季光慎就站不住脚了。

    “三叔,明天非得带妹妹弟弟一起去么,不能不带她们啊?”无忌不高兴的叫道。

    季光慎无奈的苦笑道:“无忌,三叔也不想带她们去,可是不能不带。不带她们老夫人一定会挑理,到时候反而更加为难。”

    无忌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双臂环抱着别过头不说话。无忧见了轻笑着将弟弟拉到自己的面前,轻轻摇头道:“无忌,你又任性了。”

    无忌闷闷的叫道:“姐姐,万一他们害如妹妹和扬弟弟怎么办?”

    季光慎走到无忌身边,摸摸他的头笑道:“无忌,三叔不是从前的三叔,若连自己的孩子们都护不住,三叔这几年就白活了。三叔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如姐儿和扬哥儿。”

    无忌小声嘟囔道:“三叔又进不了内院,三婶一个人怎么护的住弟弟妹妹。”无忧在守孝的三年期间曾细细告诉无忌陈老夫人是如何算计她们姐弟二人的,是以陈老夫人在无忌的心中直接等同于老妖婆,他怎么能不担心陈老夫人算计维如和维扬呢。

    叶氏被人当面否定了,难免有些尴尬,不过她知道无忌是真的担心她的一双儿女,完全出于一片好意,便浅浅笑道:“无忌,不要担心,明日三婶不会让如姐儿和扬哥儿离开身边半步。况且我们也不会在那府里待很久的。”

    无忌的小眉头还是紧紧的皱着,无忧见了笑道:“无忌,快别这样,三叔如今已经是朝庭的将军,官位尚在二叔之上,老夫人便是想做些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何况还有我们给三叔三婶做后盾呢。老夫人精明了一辈子,她应该知道轻重的。”无忧别扭的扭过头不说话。

    无忧又向季光慎说道:“三叔,明日出了那府里就和三婶带着如妹妹扬弟弟到王府来吧。”

    季光慎点头道:“好。明日下朝后去那府里,最多午后便会告辞。”

    无忧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好,明天我和无忌专等三叔三婶。”

    正说着门外有丫鬟回禀,说是魏校尉陪着魏夫人已经到了府门外。

    众人心中奇怪,魏玉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还带来了魏夫人。季光慎和叶氏忙分别出迎。魏夫人被抬到二门才下轿,她一下轿便一眼盯在了在叶氏身边那个头戴赤金百花冠,身着浅黄妆花缎交领广袖褙子,束湖蓝绣云水纹腰封,系浅杏色百摺月花裙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正是无忧,她被魏夫人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无忧微微红了脸颌首浅笑道:“魏夫人好。”

    叶氏正要开口介绍,魏夫人突然叫道:“你是萱华郡主对不对?进宫朝贺之时我曾远远的看见过你。”

    无忧含笑点头,魏夫人立刻敛衽屈膝行了个福身礼,口称:“妾身拜见郡主。”左都御史权重位不高,只有四品,所以魏夫人只是四品诰命夫人,她见到无忧理当行礼。

    无忧含笑还了半礼,伸手相扶道:“夫人快快请起。今日家叔荣归,我是来给三婶帮忙的。”

    魏夫人一听这话对无忧的印象更好了。因为没有女儿的关系,所以魏夫人通常见到女孩儿都会很喜欢,对于那些聪明可爱又知道进退的更加喜爱,对于无忧这样既漂亮又能干又没架子的女孩儿,魏夫人更是喜欢的不能再喜欢。

    叶氏将魏夫人迎到后堂,魏夫人想同叶氏说几句,又见无忧和如姐儿在,欲言又止的没有开口。无忧见了便站起来对魏夫人笑道:“魏夫人您坐,忙了大半日,如妹妹怕是饿了,我带她去吃些点心。”

    魏夫人忙起身相送,无忧领着季维如的手出了后堂,顺便带着了一干丫鬟嬷嬷,给魏夫人留出了和叶氏尽情说话的空间。

    魏夫人看着无忧的北影赞叹道:“好聪慧的郡主,叶妹妹,季将军和你有这么聪慧的侄女儿,真真是好福气。”

    叶氏点头轻道:“是啊,当初若不是郡主相助,我们一家子也不能这么顺利的搬出来,老爷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前程。虽然郡主从来没说过,可是我们知道她暗中出了不少力。”

    魏夫人点了点头,突然抓住叶氏的手道:“叶妹妹,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再想不到你竟受了那么多的苦,你放心,我们老爷已经在写折子了,绝计不会轻饶了那些人。我可怜的妹妹,你受了多少苦啊,真是难为你了。”

    叶氏先是一愣,片刻之后便明白过来,必是魏夫人看到了那两张证辞,才会这样急急赶来安慰自己。叶氏心中热乎极了,她反手握住魏夫人的手,轻笑着说道:“秦姐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嫁给我们老爷之后,我就再没受过那些罪。如今老爷也有了前程,还有一双可爱的孩子,我知足了。”

    魏夫人立刻摇头道:“这怎么够,一定得把他们侵吞了你的财产全都要回来,绝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

    叶氏轻道:“秦姐姐,我们老爷请玉书兄弟把那两份证辞交给魏大人,原是为了逃脱我们的滚钉板之罚,还请秦姐姐一定要告诉魏大人。”

    魏夫人满脸不赞同的表情,只沉声道:“那滚钉板的规矩本来就不合理,若是诬告也就罢了,倘若真有莫大的冤情,难道也非得先去滚钉板,若然熬不住那样的酷刑,岂不是冤上加冤。叶妹妹你不用担心,我们老爷不是那等愚腐不知变通的人,他更不是傻子,何况季将军做的那么直接了当,我们老爷岂有看不出来的。他既然已经去写折子,便表明他赞同季将军的做法,你只管放心吧。”、

    叶氏赶紧起身向魏夫人行礼道:“多谢秦姐姐和魏大人体谅。”

    魏夫人扶住叶氏笑道:“叶妹妹你行什么礼呀,快坐下说话。上回来,我是没好意思开口,叶妹妹,你知道我就生了三个臭小子,硬是没个养闺女儿的命,上回到府上来,看到如姐儿我爱不行,今儿一来是来宽慰妹妹,二来,我有个想头,妹妹可愿意让如姐儿认我做个干娘?”

    叶氏岂会不愿意,立刻笑着说道:“姐姐喜欢如姐儿是她的福份,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现在魏大人正要参劾,若是在此时认了干亲,恐怕对魏大人不利,不如等这事了了再认,姐姐以为如何?”

    魏夫人笑道:“行啊,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得了,早认晚认都行,反正我现在已经在心里把如姐儿当自家闺女了。等这事儿了了,咱们正式摆酒请客上契。”

    叶氏自没有不答应了,两人这便说定了认干亲之事。魏夫人又说道:“妹妹,姐姐还有个事儿求季将军帮忙。”

    叶氏忙道:“看姐姐说的,什么求不求的,您只管吩咐,只要我们老爷做的到就一定去做。”

    魏夫人笑道:“我们玉书这一年多写信回来,每封信都有一大半说他季大哥如何如何,他可崇拜季将军了,我就想请季将军劝劝他,让他留在京中把亲成了,也好了了我们的一桩心事。”

    叶氏听了这话立刻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姐姐不知道,玉书兄弟跟他们一路回来,已经被劝了好多次了,估计已经劝的差不多了,姐姐再说一说应该就成了。这喜酒我们是一定要喝的。”

    魏夫人听了这话心情大话,拉着叶氏的手道:“这可真的太好了,叶妹妹你不知道,前年原就要给玉书和瑶儿成亲,结果玉书这臭小子突然跑去从了军,唉,要不怎么说儿子就是不省心,哪有小闺女儿乖巧听话。”

    叶氏听着魏夫人甜蜜的抱怨,柔柔的笑了起来。自从离开叶府,离开靖国公府,她的日子真是一天强似一天,过的越来越有滋味了。

    次日大朝会上,左都御史出班递折子参奏工部员外郎叶远斋,弹劾他伙同填房妻子侵吞嫡妻嫁妆,虐待嫡长女之事。

    隆兴帝连同文武百官听后都是一惊。因为季光慎屡立战功身圣眷正隆,所以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知道他的妻子就是工部员外郎叶远斋的嫡长女。

    有些不知内情的还在羡慕叶远斋眼光的独到老辣,早早把嫡长女嫁给曾经白身,如今却一鸣惊人的季光慎。而昨日到过季府,看到季光慎对叶远斋很冷淡的大臣则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不为人知的内情,怪不得昨日季将军会那样对待他的岳父大人。

    因是大朝会,所以叶远斋也来上朝站班,他一听左都御史弹劾自己便已经吓的双腿发颤了,大燕朝但凡身上不干净的官员,谁听到左都御史魏成之名都会胆颤心惊,何况昨日他还在季府写下那样一份与供状没有多少差别的证辞。虽然在证辞之中叶远斋竭力撇清自己,可是多多少少都会带出些马脚,而且叶远斋深信江嬷嬷的证辞必定也落到了魏成的手中,否则他不会这样胸有成竹的弹劾自己,魏成但凡参劾一个官员,便一定会做足充分的准备,务必做到一击既中,绝不让对方有任何还手之力。

    隆兴帝命陆柄接过折子,刚才魏成已经念过一遍,他无须再看。事关季光慎这个爱将,皇上的心一早就偏了过去,同季光慎比起来,叶远斋一个小小五品工部员外郎,实在是不值一提,只要罪证确凿,隆兴帝立马能御笔批叶远斋一个斩决给季光慎出气。

    叶远斋赶紧出班跪倒,连连磕头道:“皇上,臣冤枉啊……”

    陆柄立刻将附在折子里的两份证辞抽出来呈给隆兴帝,隆兴帝看了一遍,立时龙颜大怒,拍着御书案喝道:“大胆叶远斋,在朕面前还敢狡赖,来人,与朕除去叶远斋官服,将其打入刑部大牢,马卿家,速速审清此案以正纲纪。”

    马尚书一听隆兴帝旨意,心中暗道:“得,又有了案子,还牵着郡王府,五殿下又有的忙喽。”他忙出班躬身道:“臣领旨。”

    众朝臣见从始至终隆兴帝都不曾问过云门偏将季光慎一个字,心里便知道皇上是何等的看重这位连升数级的青年将军,说不定异日季光慎也能因功封侯,现在还是赶紧与季光慎打好关系要紧,至于叶远斋这个冷灶头,再不会有人去理会了。就连叶远斋在工部的同僚们也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叶远斋自恃文人清贵,平日与特别务实的同僚们相处的并不融洽。

    退朝之后,隆兴帝将季光慎叫到御书房细细问了一回,季光慎也不瞒着隆兴帝,直接将昨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隆兴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叶夫人还是顾绣传人。朕曾在太后宫中见过不少双面绣品,看上去极为精美,难道都是叶夫人所绣?”

    季光慎一想到此事心中便怨愤难平,他突然跪下来说道:“回皇上,内子自嫁给末将,末将嫡母便让内子每日绣个不停,这些年来靖国公府贡上的双面绣,全是内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隆兴帝听了这话双眉紧锁,脸上明显带了怒意,季光慎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所以并没有看到。陆柄一进宫就服侍还是年幼皇子的隆兴帝,他最明白隆兴帝的心思,方才季光慎的一席话勾起了隆兴帝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隆兴帝的生母是先皇并不宠爱的舒妃。舒妃为了让儿子能过的好一些,也常常做针线到的三更半夜,就是为了给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绣绣品,舒妃生生熬坏了眼睛,从此更不得先皇喜爱,在隆兴帝十二岁那年一病不起,凄凉的死在了毓华宫。

    “皇上……”陆柄低低的唤了一声,将隆兴帝自回忆中叫回来,隆兴帝回过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光慎,心中顿生同命相怜之感,便和缓的说道:“老三,你起来回话。”

    季光慎抬起头站了起来,隆兴帝看到那张与亡友有五成相似的脸,语气更加和缓了。“老三,你从前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你大哥走了,朕会替他照看你。”这话一出,季光慎的锦绣前程已经是铁板钉钉,只要他忠于隆兴帝,封侯指日可待。

    “老三,你回京后可曾去见过你那嫡母?”隆兴帝用聊家常的语气问了起来。

    季光慎立刻说道:“回皇上,末将昨日抵京,还没有去给嫡母请安,末将打算今日下朝之后携内子儿女一起去。”

    隆兴帝点点头道:“哦,那就去吧。”

    季光慎赶紧跪下告退。隆兴帝挥了挥手,季光慎这才起身向御书房门口退去。他刚到门口,隆兴帝突然说道:“老三,你是朕之爱将,决计不可自轻身份。”

    季光慎心领神会,立刻转过身躬身道:“末将谨遵万岁旨意。”

    隆兴帝笑着挥了挥手,季光慎才出了御书房。

    “陆柄,季老三不错,会打仗,人也实诚,有什么说什么,倒象任安的亲兄弟。”

    陆柄立刻笑道:“皇上圣明,老奴在一旁瞧着,那季重慎真不如季偏将象先忠勇郡王的亲兄弟。”

    隆兴帝皱了皱眉头,心念微微一动,可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季光慎出宫回府,和早就准备好的叶氏带着一双儿女前往靖国公府。季光慎仍旧骑着那匹隆兴帝御赐的照夜狮子白,叶氏则带着孩子们坐了银顶皂色盖帷的四人官轿,这是叶氏得了从四品诰封之后方有资格乘坐的轿子,从四品以下的诰命夫人在京中只能乘坐锡顶或平顶皂幔的二人小轿。

    众亲卫随侍拱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靖国公府的大门之前。

    许五贵跑在前头,敲响了靖国公府的大门,高声叫道:“开门……”

    少时靖国公府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蔫头耷脑的门子懒洋洋的走了出来,爱搭不理的问道:“谁啊?”

    许五贵道:“我们三将军来看老夫人。”

    那门子一愣,抬头朝季光慎一行看去,什么时候冒出个三将军,他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其实昨日季光慎已经命人到靖国公府送了拜贴,只是因为季重慎心中妒恨难平,接了管家送来的拜贴便甩到一旁,存心给季光慎这个庶弟难看。所以靖国公府上下没有除了管家和季重慎之外,竟没有人知道季光慎今日要来。

    门子看到季光慎,明显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懒洋洋不屑的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三老爷啊,想是许久不来不记得了路了,西角门在那边,怎么跑到正门来了,嘁,真是的!”门子朝西角门胡乱一指,便径自转身往门里走,完全不把季光慎放在眼中。

    许五贵见门子如此轻慢无礼,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扳住那门子的左肩,伸腿一扫便将那门子撂倒在地,继而抬脚踩住门子的前胸喝骂道:“王八蛋,敢对三将军如此无礼,军爷废了你!”说完许五贵便脚上用力压了下去。

    季光慎淡淡道:“老五,不必与这种东西计较。”

    许五贵心中气愤难平,却还是移开脚,恨声骂道:“狗东西,若不三将军饶你狗命,爷踩不死你才怪。”

    那门子吓的一个骨碌爬起来,屁滚尿流的逃回了门房。

    许五贵跑到季光慎马前,愤愤道:“三将军,何必来受此鸟气!”

    季光慎淡淡道:“不来,我就不占理,来了,理亏的就是他们。”

    许五贵这才没再说什么。他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是这靖国公府中的人再敢对季光慎不敬,他许五贵可不是吃素的,看不闹他个天翻地覆。

    没过多一会儿,管家季忠匆匆跑出来,他见季光慎身着从四品武将官服,骑在宝马良驹之上,看上去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季忠暗暗咬了咬牙,上前喝了个喏躬身道:“请三老爷安。”

    许五贵见一个管家都敢在季光慎面前如此托大,心中怒意更盛,他一脚踹上季忠的腿弯,将季忠踹的双膝着地跪于季光慎的马前,许五贵口中骂道:“狗东西,见到我们将军也敢不跪。爷打折了你这双狗腿。”

    季忠知道这些杀过人的军士有多横,便不得不向季光慎磕头道:“小人请三老爷安。”

    季光慎冷冷看着季忠,沉声问道:“老夫人二老爷可在府中?”

    季忠已经吃了亏,如何敢不说实话,忙说道:“回三老爷,老夫人和老爷都在府中。”

    季光慎冷道:“本将军前来给老夫人问安,可曾通报进去?”

    季忠苦哈哈的说道:“回三老爷,小的已经报进去了。想来老爷很快就到,请三老爷进府吧。”

    季光慎看了看门房,冷冷问道:“季管家打算让本将军在门房里等着?”

    季忠吓出了一身冷汗,数年不见,如今三老爷身上的煞气好大,他得亏是跪着,若还是站着,这会儿怕都撑不住身子了。

    “不敢不敢!小人绝无此意。”季忠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生怕季光慎一怒之下真把他怎么样了。

    等了莫约两刻钟,季重慎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他见季光慎一身光鲜的紫色从四品武官官服,嫉妒的恨不能冲上去把那身极为碍眼的官服扒下来。

    季光慎见季重慎走出大门,这才甩蹬离鞍跳下照夜狮子白,将马缰扔给许五贵,等季重慎走出靖国公府大门,方才缓步走了过去,抱拳叫了一声:“数年不见,二哥别来无恙?”

    季重慎看了庶弟一眼,见他比离府之时健壮了许多,原本白净的皮肤变成古铜色,脸上也隐隐可见风霜之色,身材仿佛也变高了,季重慎记得原本自己比季光慎要高的,如今却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了。

    “还好,三弟倒比从前见老了许多。离开国公府,这日子不好过吧。”季重慎尖刻的说了起来。

    季光慎看着脸色发青,身材略显臃肿,脚步有些虚浮的二哥,心中暗觉好笑,到底是谁见老相,明眼人一看便知,真亏季重慎能说出这么颠倒黑白的话来。

    “劳二哥记挂了,分家之后,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季光慎毫不客气的说了实话,有隆兴帝为他撑腰,他还用怕谁呢。

    季重慎被季光慎气的内伤,立刻冷着脸道:“你如今倒学会滑嘴滑舌了,还不快进去给母亲请安。”

    季光慎看了季光慎一眼,沉声道:“怎么二哥不准备命人抬你弟妹和侄子侄女进去么?”

    季重慎这才注意后头有一乘四人官轿,他不由又暗暗咬了咬牙。居然还坐轿子,分明是特意显摆来了。压下心中的妒意,季重慎向季忠喝道:“还不快叫人将三夫人抬进去。”

    季忠赶紧应了一声,招呼家丁将叶氏的轿子抬往二门。季光慎这才与季重慎一起走进靖国公府的大门。跨进门之后,季光慎心中百感交集,他和妻子儿女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从靖国公府大门出入,再不必走什么西角门,受下人的羞辱。

    叶氏到了二门,海棠杜鹃上前扶她下轿,叶氏抬眼一看,见在二门迎接的只是邓嬷嬷,叶氏便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直直的站在轿前,一步都不往前走。

    邓嬷嬷等了片刻,见叶氏脚下纹丝不动,只伸手扶了扶头上的五凤朝阳挂珠钗。邓嬷嬷脸色微变,那五凤朝阳挂珠钗只有五品以上的诰命才有资格佩戴,这点邓嬷嬷心里很清楚。她不得不快步走上前福身道:“奴婢拜见三夫人,二少爷三小姐。”邓嬷嬷按着二房少爷小姐的排行称呼季维扬和季维如,弄糊涂了季维扬。

    季维扬立刻仰头问道:“娘亲,姐姐是大小姐,维扬是大少爷呀!”

    叶氏淡淡扫了邓嬷嬷一声,俯身对季维扬道:“扬哥儿说的没错,你姐姐是我们季府的大小姐,你是大少爷,不是什么二少爷三小姐。”

    邓嬷嬷老脸臊的通红,这儿可有好多丫鬟嬷嬷都瞧着呢,她可是老夫人身边头一号得力的奴婢,却让个庶子媳妇活活打了脸。

    可这会儿邓嬷嬷还发作不得,季光慎升为从四品云门偏将之事邓嬷嬷已经从女儿邓香雪处得知了。她并不敢明晃晃的得罪叶氏。只能干笑道:“三老夫教训的是,是奴婢说错了。三夫人,因我们夫人身怀有孕不便出来迎接,老夫人这才命老奴过来接三夫人,老夫人正在慈萱堂等着,三夫人请吧。”

    叶氏淡淡嗯了一声,命海棠抱起季维扬,自己牵着季维如的小手,随邓嬷嬷往慈萱堂而去。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进了慈萱堂上房,叶氏见陈老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罗汉榻上,左下首椅子上坐着的是二嫂柳氏,柳此时怀胎时日尚浅不曾显怀,脸上因未施脂粉显的很是憔悴,叶氏打眼一瞧,险些儿没敢相认,柳氏只比叶氏大三岁,今年刚刚三十一,本该是娇艳少妇,可是看上去却象是四十开外的老妇人。

    叶氏且先压下心中所想,带着一双儿女向陈老夫人福身道:“儿媳请老夫人安。”

    陈老夫人双眼似闭未闭,早就将叶氏看了个清清楚楚。如今的叶氏再不是那个未分家之前怯弱的庶子媳妇了。只她头簪五凤朝阳挂珠钗,金钗光华灿灿,明珠宝光迷蒙,凭空给叶氏添了几分贵气,再看她内着浅杏色软缎小立领中衣,领口襟口都绣了对称的卷云纹,中衣外罩的是簇新绣缠枝莲纹玫瑰紫满地金贡缎掐腰对襟及膝阔袖褙子,只露出膝下闪着流光的浅杏色软缎百摺裙,最引人注意的是叶氏胸前别了一枚小儿手掌大小的赤金镶红宝的宝华玉兰胸花,那上面镶着的每一块红宝石颜色都极为鲜红澄净,绝计不是凡品。

    看到这个庶子儿媳妇如此的贵气逼人,陈老夫人心里的恨意便如滔滔江水一般,从前的叶氏衣着寒酸见到她之时何曾敢如此的托大,便是有孕在僧时,也都小心翼翼的立规矩。

    陈老夫人打量叶氏之时,柳氏也在打量她。从自叶氏嫁给季光慎之日起,柳氏便觉得自己高她一等,在叶氏面前,柳氏有着天然的优越感。然而今日这一见,柳氏心中所有的优越感全都不翼而飞了。

    柳氏有孕在身不能用脂粉,但她可以穿华美的衣裳戴贵重的钗环。柳氏今日特意梳起高髻,簪了一套五件赤金海棠花样的头面首饰,穿了一件大红软缎洒金满池娇的直身长褙子,因有了身孕,她便不能再穿那些显腰身的衣裳。配了松松的烟霞紫马面裙,以一对金镶白玉环压裙。

    柳氏只道叶氏没有分到多少家产,必然拿不出象样的衣裳首饰,只自己这一套价值数百两的赤金海棠头面便能压住叶氏。何况她身上那件大红软缎还前两年的贡缎,虽然放了两年,颜色却也没有怎么黯淡。贡缎,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拥有的。

    只是一看到叶氏,柳氏便直了眼,叶氏身上那件时新的玫瑰紫满地金贡缎掐腰对襟及膝阔袖褙子柳氏知道,那是锦绣坊上个月推出的精品,这一件衣裳便要三百多两银子,上个月柳氏还未曾发觉自己有孕的时候在锦绣坊里看过的,当时她就看中了,却舍不得花三百多两银子去买,不得不撂开手。不想今日这件衣裳却穿在了叶氏的身上。

    锦绣坊每十日便会推出一套只做一件的精品衣裳,锦绣坊的暗记会极巧妙的藏在所绣纹饰之中,让人一看便知却又模仿不了,所以柳氏一眼便认了出来。想不到老三家的日子竟然过的那么宽裕,柳氏心中恨意顿生。

    叶氏并没有在意陈老夫人和柳氏怎么看自己,她向陈老夫人请过安,便带着孩子向柳氏含笑福身道:“许久不见,二嫂一向可好?”

    “好,我当然好!”柳氏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尖叫起来。就是因为她过的不好,所以她才会这般介意叶氏这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

    陈老夫人将眼神移到维如和季维扬的身上,只见六岁的季维如穿着一身嫩绿软缎滚鹅黄宽边的衣裙,头发挽做双丫髻,用缀了数枚黄豆大粉红珍珠的鹅黄缎带扎起来,缎带尾部系着两枚小巧精致的赤金小铃铛,季维如行动之时,便能摇响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双耳各戴一只极为精巧别致的赤金小佛手耳坠,真难为那做首饰的人怎么想出来的。

    季维扬才三岁,只穿了软缎红衫绿裤,脚上蹬着一双栩栩如生的虎头鞋,那虎头上的眼睛竟是用黑珍珠做的,那般黑亮无瑕的黑珍珠可是难得一见。

    见到庶子的一双儿女都打扮的如此光鲜,和王公亲贵之家的正经小姐少爷绝不差什么,陈老夫人便气的直攥拳头,特别是看到季维如小姑娘脸上快活的笑容之后,陈老夫人的恨意更浓了。从前在季光慎一家未搬出府之前,季维如可是被养成了兔子胆儿,平日里瑟缩着再不敢见人说话的,哪里象现在这样落落大方。

    陈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庶子一家过的好,这就象是拿刀硬生生捅她一般痛苦。

    因为心中恨意难平,所以陈老夫人刻意不管柳氏安然坐着不起身还礼,刻意不叫叶氏坐下,还想象从前那样的拿捏着叶氏。

    叶氏也不是当初的叶氏,她见老夫人不叫自己坐,便看了看柳氏对面的客座,决定自己过去坐下。只是叶氏还没有动,季重慎便引着季光慎到了慈萱堂。

    季光慎进房见了礼,陈老夫人和柳氏见他一身从四品的官服,立时觉得分外刺眼,这分明是拿刀子扎她们的心么,季重慎如今可只是个六品小官儿。

    季光慎见叶氏还在站着,便上前抱起季维扬,对叶氏道:“怎么不坐下说话?”

    叶氏笑笑,轻声道:“刚刚见了礼。”说着便和季光慎两人走到客座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季重慎看到叶氏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个光彩照人的小妇人真的是老三媳妇?不象啊,老三媳妇就象个缩脖鸡似的,哪有这般气派漂亮。”

    季光慎极为讨厌季重慎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神,便探身将季维扬交给叶氏,借此挡住季重慎的目光。同时他冷冷的看了季重慎一眼,眼中警告之意再是露骨不过。

    季重慎被季光慎这么一瞪,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要知道季光慎的杀气可是在战场上淬练出来的,绝不是季重慎这个贪花好酒的酒色之徒能扛住的。

    慈萱堂上各有心思,一时便冷了场,季光慎夫妻是走过场来了,既然已经走了过场,便没有什么与他们再多说的了。而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都还沉浸在自己的羡慕嫉妒恨之中无法自拨。

    这时门外小丫鬟回话,说是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前来请安。在门外的季绣云和季弄云听到庶出的弟弟又被小丫鬟报到了自己的前头,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暗恨。

    陈老夫人也觉得这般冷场不行,便点头说道:“叫她们进来给三叔三婶见礼。”

    小丫鬟打起帘子,季绣云向前抢了一步,抢到季延云的头里,季弄云迟疑了一下,季延云却主动后退了一步,将位子让给了季弄云,季弄云便也不再多想,紧紧跟在了季绣云的身后。

    季绣云一进门,一双眼睛便直勾勾的钉在了叶氏的身上,那样光华灿灿的首饰,那么鲜亮明艳的衣裳,绝对能让季绣云立刻忘记了一切。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大孙女儿越大越没了眼力劲儿,成天想的全是衣裳首饰,再不是个能成气候的,倒是二孙女儿还算懂事聪明,看来日后还是要着落在她的身上。至于季延云,因为日前吴道婆做法之事,陈老夫人便有些不敢再见这个孙子,她不敢再看季延云那双黑亮的眼睛。

    “绣姐儿弄姐儿,还不快拜见三叔三婶。”陈老夫人威严的唤道。

    季绣云扶了扶头上戴的鎏金梅花簪,正正了鬓边簪的大朵粉红牡丹绢花,走向季光慎叶氏,福身道:“绣云给三叔三婶请安。”

    季光慎嗯了一声,叶氏依礼伸手相扶,不想手刚伸到季绣云的面前,就被季绣云一把死死拽住,摸着叶氏腕上的赤金镯子叫道:“这不是我看中的那对赤金绞丝宝石镯子!”

    叶氏眉头一皱,她极不喜季绣云这样的行为,也极讨厌季绣云说出的话,便毫不客气的用力抽回手,向后坐回椅子,对季绣云旁边的季弄云道:“起来吧。”

    季绣云立刻变了脸色,气鼓鼓的看向祖母爹娘,却见这三人同时黑沉了脸,季重慎恼羞成怒的喝道:“绣姐儿,你做什么。”

    季绣云委屈的说道:“爹爹,女儿只是夸赞三婶的镯子好看,这镯子我原见过的,上回去点石轩女儿就看中了,娘不给女儿买。”

    柳氏一听就知道了,她曾经带季绣云去点石轩添首饰,季绣云看中了许多精美的首饰,其中就有一对赤金绞丝镶着七色宝石的镯子,那对镯子只上品赤金丝便用了三四两,再加上点缀了许多精工磨制的宝石,一对镯子开价八百两,这是如今的柳氏根本负担不起的,当时她只能季绣云买了一对鎏金梅花簪,一对豆粒儿大小的赤金梅花耳坠,一只鎏金缨珞和一对细巧的虾须镯子,这还都是些点石轩里的便宜货,也用了柳氏近三百两银子。

    季绣云对于漂亮的首饰有着极度偏执的热爱,自那日之后,她就没少惦记着那对赤金铰丝镶宝手镯。今日既在三婶叶氏手腕上看到了,季绣云怎么可能不打主意。

    “你娘给你买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还不快住口!”季重慎愤愤的大喝了一声。

    陈老夫人见却季光慎和叶氏象是没有听到季重慎和季绣云的对话,两人只是向最后上来行礼的季延云点了点头,缓声叫他起来,叶氏可是再不伸手去扶了。谁知道这季延云是不是也和他姐姐一样不靠谱没有规矩呢。

    柳氏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大女儿刚才表现出来的贪婪让她极没有面子,百叶氏没有顺手撸下镯子平息了此事更让柳氏心中怨愤难平。不过就是个镯子,原本她就该给见面礼的。呸,没有钱还装什么阔!

    叶氏自然不是没有钱,大燕军队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所有参战军卒可分得战利品的一成,季光慎身为将军,分的东西自然不会少。此番击垮鞑鞑人,季光慎分得的战利品便有两大箱子,这还是他把自己一半以上的战利品都分给了受伤了战士之后所剩下的。鞑鞑人向来喜欢在身上佩戴份量十足的金银玉石之物,所以只此一役,季光慎便有上万两银子的进帐。季光慎自己并不留钱,将所有的获都交给了叶氏。叶氏现在的身家可是不菲。

    只是再有钱,叶氏也不想用在对自己一家心存恶念的人身上,所以此番与季光慎来见陈老夫人,叶氏准备的礼物并不贵重,不过是些布匹毛皮南北干货,也就值个百十两银子罢了。至于能季光慎三个孩子的见面礼,叶氏准备的则是荷包尺头等物,她可没兴趣做冤大头,靖国公府的人值得她对她们好。

    叶氏向跟在身边的海棠点了点头,海棠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少倾便带着四个小丫鬟进来,这四个小丫鬟手中只端一只托盘。

    叶氏起身从最前头的小丫鬟托着的托盘中拿过一张礼单,送到陈老夫人面前,淡笑说道:“我们老爷在漠南得了些土产,请老夫人笑纳。”

    陈老夫人抬眼扫了叶氏一下,方伸手拿过礼单,邓嬷嬷忙把水晶眼镜送上,陈老夫人打开礼单一看,这气可就不打一处来了。她真想把礼单摔到叶氏的脸上。礼单上尽是些什么猞猁玄狐一斗珠灰鼠皮毛四领漠南葛缎四匹,风干狍子肉两具,黄羊两具,这是送礼么,分明是打发穷亲戚!陈老夫人这会儿可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样对待庶子季光慎一家的了。要是依着无忌,连这些东西都嫌给多了,少说要砍掉一半才解气。

    叶氏并不理会陈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子,又拿了一份礼单递给柳氏,淡笑道:“知道二嫂什么都不缺,只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二嫂别嫌少。”

    柳氏瞄了礼单一眼,心中气的不行,敢情这叶氏说是的实话,并非谦虚之辞,这份礼单还真是轻的不行呢。只有玄狐灰鼠皮毛二领漠南葛缎二匹,不错,真正是从漠南带回来的“土产”!漠南金矿里的金子可不见季光慎送些过来。

    叶氏送完礼单便坐了下来,对海棠道:“海棠,把给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的见面礼送上。”

    海棠脆声应了,接过一个托盘走到季延云的面前,蹲下来笑道:“大少爷,这是我们夫人送您的见面礼。”

    季绣云立刻探头去看,只见那托盘上放的是一只荷包一只金项圈,还有一匣湖笔和一方砚台。季延云忙惶恐的上前行礼道谢。然后将接过托盘,将东西交给跟在身边身边的嬷嬷。

    季光慎和叶氏看到季延云怯怯的样子,不由都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是府中唯一的男丁又如何,只要是庶出的,还是不得待见。

    海棠托了最后一只托盘走到季绣云季弄云姐妹的面前,俯身道:“这是给两位小姐的。”

    季绣云见托盘是两只荷包和两只小匣子,便立刻将两个小匣子抢到手中打开来看,季弄云眼见姐姐如此,只低下头紧紧的抿着嘴,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委屈之色,她上前向季光慎和叶氏行礼道:“谢三叔三婶。”

    季绣云打开匣子,只见一只是牡丹珠花一只是芍药珠花,都很漂亮别致,她两个都想要,便将匣子盖上冲着季弄云叫道:“荷包给你这两个给我。”

    季重慎实在受不了大女儿的肤浅,气的大叫道:“绣姐儿,把东西放下!”

    季绣云最爱的就是些个漂亮首饰,如何肯听父亲的话,只向柳氏撅嘴叫道:“娘……”

    儿氏就算再宠大女儿,也不可能让季重慎下不来抬,只瞪了季绣云一眼道:“绣姐儿,听你爹的话。”

    季绣云瘪了瘪嘴,扭过头去下死力看了叶氏的手镯一眼,这才将那个放芍药珠花的匣子放了下来。愤愤的拽过一个荷包。便嘟着嘴拉长了脸站在柳氏的旁边。

    让季光慎和叶氏看到了家丑,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越发不自在,陈老夫人深深看了季光慎一眼,眼光在他身上的从四品官服停留了许久,方才缓声道:“老二家的,带你弟妹和孩子们出去玩吧。”

    柳氏知道这是陈老夫人要说正事儿,便扶着腰站起来,招呼叶氏带着五个孩子出了上房。

    陈老夫人看着门帘子不再摇晃,这才缓缓说道:“老三,你这两年干的不错。”

    季光慎沉稳的说道:“全仗皇上信任,要不然光慎也无有今日。”

    陈老夫人淡淡道:“是么,老身却听说忧姐儿帮了你不少啊?”

    “老夫人这是从哪里听说的?可不能这么说啊,郡主虽有诰封,可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她又一直带着弟弟守孝。出孝之前从来不外出的。老夫人这话可是会陷郡主于不义之地,请老夫人万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季光慎脸色一凛,立刻沉声反击。他一家子受了无忧的帮助,这事季光慎没有一天忘记过,只是在靖国公府里,他绝对不能承认。倘若一但承认了,就给了陈老夫人死逼着无忧姐弟拉拔季重慎的口实,他绝不能给无忧无忌惹下这等麻烦。

    季重慎一听这话心里的醋意便压不住了,只酸不溜丢的说道:“老三,这话我可不爱听,若没有忧姐儿帮你,只凭你,不到两年就升到从四品,你骗鬼去吧!”

    季光慎腾的站了起来,怒视季重慎道:“二哥这么说是在指责皇上不辨贤愚任人唯亲么?”

    季重慎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一缩,季光慎又接着喝道:“这两年我在漠南出生入死,凭的是实打实的军功,皇上因功封赏于我,我季光慎受之无愧。这与无忧有什么关系。二哥今日不说清楚了,明日便与我一起上殿面君,请皇上一证我的清白。”

    季重慎的脸色顿时黑成一团,他如今是六品小官,便是大朝会都没有资格参加,何况是只召见一小部分高官的小朝会。

    陈老夫人一见儿子吃瘪,立刻沉声怒道:“季光慎,你便昌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是我靖国公府的庶子,怎敢对嫡兄如此无礼!老身看你轻狂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季光慎转身看着陈老夫人,冷冷说道:“我是先老国公爷的亲生骨肉,当今皇上御封的从四品云门偏将,四年之前靖国公府三房分家,我季光慎从此便是家中顶门立户的老爷,叶氏的丈夫,如姐儿扬哥儿的父亲。老夫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么?”

    陈老夫人被季光慎问的哑口无言,自从彻底分家那日开始,季光慎和靖国公府便再没了关系,他放弃了国公府庶出三爷的身份,以平民之身从军,累立军功,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奋斗得来的,与靖国公府毫不相干。陈老夫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嫡母,却已经对季光慎没有任何约束力了。

    此时的季光慎完全可以到宗族中要求独立一枝,他便是新分出这一枝的宗长。到那里季光慎便能光明正大的供奉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且为她请诰封,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老国公爷的二房夫人。

    季光慎已经想到了这些,只是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始终认为季光慎还是从前那个没有出息的庶子,压根儿不会往那上头去想。

    说罢那一番话,季光慎复又坐回客座,冷冷的看着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都被季光慎的气势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慈萱堂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静。

    过了几乎有一盏茶的时间,陈老夫人才干涩的开口道:“老三啊,你说的没错。”

    季重慎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陈老夫人,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来的。

    季光慎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板着一张脸。他心中暗道:“难道自己是是三岁孩子,几句软话就能打发了。”

    “老三,老瑟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陈老夫人的语气更加和缓,甚至听上去都有了几份慈爱之意。可是季光慎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假象,陈老夫人的话越是软和,她所求的便越大。

    果不其然,陈老夫人又接着说道:“老三,自古道打虎亲兄弟上阵你子兵,如今你大哥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你二哥和你两兄弟,你们兄弟不互帮互助,还能指望谁呢?你是武将,要在外头打仗的,若是朝中没个靠的住的官员支持,你便是打仗都打不安心。”

    季光慎淡淡一笑,他便是要找支持,难道皇上不是他的支持,忠勇郡王府,卫国公府不是他的支持,却非要找一个连上朝都没有资格的六品工部小官儿做支持么,这话说出去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陈老夫人还以为自己说动了季光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向季重慎使眼色。

    季重慎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立刻附和道:“是啊,三弟,母亲说的极是,我们是亲兄弟,天生合该相互扶持的。”

    季光慎听罢挑眉笑道:“不知道二哥打算如何扶持我这个弟弟?”

    季重慎脸上一滞,他这会儿若是有扶持季光慎的能力,又何必对他低声下气呢,不就是因为没有那个能力才得求着季光慎么。

    陈老夫人立刻说道:“老三,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粮饷,你二哥正有意进户部,只要他进了户部,这粮饷之事你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季光慎心中暗笑,户部是何等要紧的地方,皇上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一个非心腹进入刑部,那怕是一个最小的户部书办,也得是皇上能信任的人。可季重慎,他绝对不在皇上信任的名单之中。要不然也不能官儿越做越小,白混也那么多年,现在只混个了六品小官,还是工部的,说出去真不怕丢人。

    “是么,原来二哥要进户部,那我得恭喜二哥了,户部可是好去处。”季光慎不无讥讽的淡淡说了一句。气得季重慎心中大怒,却还不得不强自压抑着怒气。

    陈老夫人也生气,可她比季重慎的定力要高一些,只说道:“老三,你知道老身的意思,重慎是你的亲哥哥。”

    季光慎冷笑起来,亲哥哥,亏陈老夫人说的出来,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自己当成奴才非打既骂,若不是大哥当时出手相护,只怕自己早就被季重慎折磨死了,有这样的亲哥哥么?陈老夫人怎么说的出口。

    季重慎也有些接受不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自己是季光慎的亲哥哥,在他的心里,季光慎就是个贱奴,再没资格做他的亲弟弟。

    陈老夫人脸色渐沉,声音里也带了怒意,“老三,和重慎身上都流着老国公爷的血。”

    季光慎直视陈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终于承认我也是父亲的儿子么,那么当年我叫父亲,老夫人何以非逼着我改口叫老爷!”

    陈老夫人一愣,片刻之后都喃喃道:“你还记恨着这件事?”

    季光慎站起来怒道:“我怎么能忘记,老夫人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忘!”

    陈老夫人大骇,她猛的站了起来,怒视季光慎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帮重慎了?”

    季光慎冷道:“当今圣上是有道明君,二哥有本事,万岁自不会不用他,若他没有用,万岁也不会白养个废物!”

    季重慎大怒,冲到季光慎面前喝道:“你说谁是废物!”

    季光慎挺起胸膛,以极度清楚的声音喝道:“谁是没用之人谁就是废物!”自小的苦难生活早就教会了季光慎,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可以让人攻击的口实。

    陈老夫人一把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和季光慎的头砸去,季光慎如今是身负武功之人,他完全可以躲过这一下子,可是他没有躲,只直挺挺的站着,任那茶盏砸向自己的头。碎瓷片擦着季光慎左侧眉际飞过,划出一道血口子。

    瓷盏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而季光慎左眉上方的血口子也流出了鲜血。

    正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在东厢房里相处的很不愉快的柳氏叶氏还有五个孩子。叶氏最怕季光慎吃亏,她将儿子往江嬷嬷手中一塞,撂下一句“照顾好少爷小姐”,便冲出房门冲进了上房。

    此时,季光慎正冷冷的看着陈老夫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而陈老夫人没想到季光慎连躲都不躲,已经傻了眼。

    叶氏冲起来,见地上是碎瓷片子,季光慎的左脸上流了许多血,不由惊叫道:“老爷,你怎么了,伤在哪里?”

    季光慎抓住叶氏的双手,淡淡道:“夫人别慌,流这点血死不了人,方才老夫人生气,用杯子砸了为夫,为夫是个命大的,还没被砸死。”

    叶氏心中最重视的是就丈夫,她一听这话眼都红了,一边用帕子去擦季光慎脸上的血,一边狠狠的瞪着陈老夫人,愤然道:“我们老爷若有个好歹,我必去敲登闻鼓,那怕死在钉板上,也要告御状为老爷讨个公道。”

    陈老夫人何曾受过叶氏这个庶子媳妇的气,立时脸色大变,指着叶氏喝骂道:“贱妇,你敢这样同老身说话。老身才要告你不孝。”

    叶氏冷哼一声,用帕子擦干季光慎脸上的血迹,发现只是左眉上方被碎瓷片划了个半寸多长的口子,伤口并不深,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将帕子按在季光慎的左眉上方,轻声道:“老爷,我们回家上药吧。”

    季光慎点了点头,同妻子一起看向陈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好生颐养天年罢。”

    这话本是句好话,只是从季光慎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带着煞气。陈老夫人气极,恨恨叫道:“滚,给老身滚出去。”

    季光慎意味深长的看了呆若木鸡的季重慎一眼,这才叶氏一起出了上房,季维如和季维扬一见他们的爹爹脸上有血迹,便扑上来大叫道:“爹爹,你怎么受伤了?”

    季光慎摸摸女儿的头,又单手将儿子抱起来,笑着说道:“没事儿,如儿,扬儿,咱们回家。”

    柳氏因为有孕在身不敢快走,此时才走了出来,季绣云季弄云跟在她的身旁,季绣云还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叶氏手腕上的赤金绞丝嵌宝镯子,仿佛想用眼神把那对镯子拔下来一般。

    “三弟,三弟妹这是怎么了?就要走么,府中里备了酒宴啊。”柳氏迎上来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做做面子情。

    季光慎没有理会柳氏,叶氏则冷淡的说道:“这才坐了一小会儿我们老爷便受了伤,谁还敢再用府上的宴席。靖国公府门高势大,我们小门小户的人来不起。”

    说罢,季光慎和叶氏便带着一双儿女堂堂正正的离开了靖国公府。季光慎一路走出去,许多靖国公府的下人都看到他额头上受了伤。等与许五贵他们会合,许五贵等人一见季光慎受了伤,无不暴跳如雷,叫囔着要找迎凶手算帐。

    季光慎伸手拦住他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算了,这是本将嫡母砸的,罢了。”

    季光慎这话是在靖国公府大门口说的,此时经过靖国公府大门的人都听到清清楚楚,季光慎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再做,就已经够陈老夫人喝一壶的了。殴打朝庭从四品云门偏将,这个罪名可是小不了的。

    陈老夫人用杯子砸了季光慎,这个消息在季光慎叶氏一行还没有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便已经传到了无忧姐弟的耳中。无忧大吃一惊,立刻命人备下车轿急急去了季府。季府与王府离的很近,不过盏茶工夫无忧姐弟便已经到了季府大门外,正遇上从靖国公府归来的季光慎一行。

    无忌见三叔脸上还带着血迹,立刻愤怒的大叫道:“三叔,真是老夫人砸伤了你?伤的要不要紧?”

    季光慎笑笑道:“三叔没事,我们到家里说话。”

    众人进了季府正厅,叶氏忙命人打水清洗季光慎的额头,季光慎却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只拿烧酒一擦就行了。在漠南的时候我们都这么干。”

    叶氏眼圈儿红红的,却是执意不肯,定要用温水清洗伤口,然后洒上金创药,再细细的包扎起来。季光慎笑道:“不过就一点小口子,何至于包成这样子,若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不定以为我的头伤的多重呢。”

    叶氏含泪道:“老爷,你在边关杀敌受伤,那是为国为民,妾身虽然心疼,却也知道那是老爷在尽自己的本份,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们依着礼数上门问安,她便是再看不惯老爷,也不能这样拿杯子砸老爷啊,老爷这伤受的实在冤枉!”

    季光慎轻轻握住叶氏的手,对气愤难平的无忧无忌轻松的说道:“其实三叔是故意让老夫人砸中的,要不是三叔有意为之,凭老夫人的身手,她连三叔的一根汗毛都碰不着。”

    季无忧听到这里才浅浅笑了起来,“三叔算无遗策,果然好计。”

    无忌急道:“姐姐,你和三叔在说什么啊?”

    季光慎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无忧笑着说道:“无忌,你自己想,姐姐也是刚刚想明白的。”

    无忌闷闷的撅了撅嘴,还真就不问了,只一个人坐到一旁思考。

    叶氏有些不忍心看无忌皱眉苦思的小模样儿,向无忧轻声说道:“无忧,何不直接告诉他?”

    无忧轻声道:“三婶,自己想出来的才能记的清楚,而且可以举一返三。”

    季光慎深深点了点头,他从军两年,深切体会到独立思考是一种多么难得的能力,因此也越发感激已经过世的大哥,若非当初大哥私下给了他那么多书,让他多多的看书思考,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快脱颖而出,只用了两年时间便立下大功升到从四品的云门偏将。

    “啊,我想明白了!”片刻之后,无忌欢喜的跳了起来,冲到无忧和季光慎的身边叫道:“三叔,你故意让老夫人打伤,老夫人便背上殴打朝庭命官之罪,三叔也就捏住了她的把柄,若然她还敢对三叔有非份的要求,三叔便可以拿这点来说事。殴打朝庭官员是重罪,老夫人必会要求三叔不要声张追究,那三叔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老夫人不得不同意。”

    季光慎点头赞道:“无忌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三叔的用意。”无忌听了这样的夸奖却没有很高兴,只是低声道:“可是姐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却要想这么久。”

    无忧忙对他说道:“无忌,姐姐比你大呢,而且,姐姐也曾想过这个办法,只是没有机会实行罢了。”

    季光慎叶氏和无忌一起瞪向无忧,叶氏着急的飞快道:“无忧,你可不能这么想,你三叔是个男人,身上有再多的疤都没有关系,可你不一样,女孩子家一点儿疤都不能留的,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你是郡主,不想见她就不见好了,何至于如此。”

    无忧见三叔和弟弟一头,赶紧笑着说道:“三叔三婶,我不过是白想想,也不打算真这么做呀,她,还不值得。”

    众人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放过了无忧。

    叶氏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季光慎的伤口,连茶都没有命人准备,便立刻吩咐人备茶,这时小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五皇子殿下来了。季光慎赶紧起身迎了出去。无忌自然拉着季维扬也跟了过去。叶氏则和无忧一起回了内宅。

    庄煜本来出宫是去忠勇郡王府的,不想刚刚出宫便听路人传说云门偏将季光慎被其嫡母打破了头,庄煜可是吃惊不小。季光慎和他也算有同门之谊,他怎么能不立刻赶到季府探望季光慎,也好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陈老夫人抽的是什么疯,竟然连朝官命官也敢殴打。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庄煜一看到头缠白色细绢绷带的季光慎,原本就紧皱的双眉越发拧了起来,脸色也黑沉的吓人。“季将军,你的头是被陈老夫人打伤的?”庄煜一见到季光慎便单刀直入的问了起来。

    季光慎还没说话,无忌便愤愤的叫道:“不是她还有谁,我三叔身手那么好,若非不能避,又怎么会被人打伤头。”

    庄煜眼中怒意更甚,季光慎见了忙说道:“也不甚要紧,五殿下,请先进府再慢慢说吧。”

    庄煜点点头,与无忌和季光慎一起走进正堂,他见季光慎额上的白色细绢绷带隐隐渗着血色,便关切的问道:“到底伤的怎么样,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季光慎笑笑道:“多谢殿下关心,真的不要紧,只是划了个小口子,用不了几天就能愈合。”

    庄煜知道季光慎是个有分寸的人,便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老夫人抽的什么疯,为何要砸伤你?”

    季光慎苦笑着说道:“如今末将的官位比二哥高,老夫人心气难平,末将是庶出,只能让她出出胸中闷气,别的还能怎么样。”

    庄煜双眉紧锁,沉声道:“季将军是父皇爱将,岂能任人殴打,这事必要报到父皇跟前,总要还季将军一个公道。”

    季光慎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从前比这更难堪的事情还有很多,末将已经习惯了,五殿下不必为末将不平,如今末将已然自立门户,只要末将一家能平平安安的过活,受点子小伤又能算的了什么。想来老夫人经了此事,应该不会再处处寻我们一家的麻烦了。”

    无忌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气道:“白便宜她们了。”

    庄煜想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若果如季将军所想那便最好不过,若然有人不知悔改,绝不能轻饶了她。”

    季光慎笑道:“这是自然,末将也不是那等任人欺凌不还手的性子。”

    就在庄煜和无忌季光慎说话之时,六皇子庄烃也得了季光慎被嫡母打伤的消息。他立刻去了慈安宫,向太后求了出宫的腰牌。太后本就对于隆兴帝和皇后每每特许五皇子庄烃出宫而心有不满,如今丽妃的儿子庄烃一来求,她便立刻答应了庄烃的请求,命人拿了慈安宫的出宫腰牌交给庄烃,由着他进出宫禁。

    靖国公府府门前,庄烃叫响了府门,将慈安宫腰牌递于门子,用刻意加粗的声音说道:“送于老夫人一看便知。”

    门子见戴着帷帽的庄烃衣着华贵气度非凡,拿的又是一方金地腰牌,便也不敢问他是谁,忙忙将腰牌送到了陈老夫人的面前。

    陈老夫人一见是慈安宫的腰牌,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命季重慎亲自将来人引到慈萱堂的上房,命连同季重慎在内的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不知尊驾是……”陈老夫人见眼前之人用黑纱帷帽遮住面容,便疑惑的问了起来。她真不记得太后宫中有庄烃这样身形的内侍。

    庄烃缓缓将帷帽除下,露出了本来面目,陈老夫人一见是六皇子,心中大惊,慌忙跪了下来,口称:“老身拜见六殿下。”

    庄烃抬手虚扶,淡淡道:“老夫人免礼。事发突然,本殿下不得不仓促到访,老夫人不要在意。”

    陈老夫人忙道:“哪里哪里,六殿下是请都请不到的贵人,您大驾光临,直教寒舍蓬荜生辉。”

    庄烃淡淡一笑,旋即正色问道:“老夫人今日是否真的动手打了云门偏将季光慎?”

    陈老夫人一惊,愕然问道:“殿下如何得知此事,难道是他在皇上面前将老身告下了?”陈老夫人知道庄烃不会无的放矢特特跑出宫来诈她,他必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才会那样问,因此连否认都不否认,只追问是否是季光慎将自己告下了。

    庄烃似是满意笑了笑,摇头道:“老夫人太小瞧季将军了,何需他亲自到父皇面前告下老夫人,这消息已经传进了皇城,想来过不了多久父皇必会得知。季将军立下大功,父皇正器重于他,老夫人危矣。”

    陈老夫人大吃一惊,慌忙跪下道:“多谢殿下特来相告,求殿下相救老身。”

    庄烃淡笑扶起陈老夫人,和缓的说道:“老夫人也不必这般着急,本皇子今日就是前来帮助老夫人的。”

    陈老夫人不喜反忧,她深知这些皇家之人若出手相助,后头必然有附带条件,如今的靖国公府早不是老国公爷和季之慎在世之时的国公府,只不过是个空架子,只怕是六皇子若要要些什么,她是拿不出来的。何况她一直受太后之命暗中资助蜀中吴王,若是半路投靠了六皇子,只怕太后和吴王哪里都过不去。

    庄烃见陈老夫人没有如自己预料那样感激涕零的道谢,脸上反而显出担忧之色,心中不免暗觉得奇怪。可他也没有深思,只缓声问道:“老夫人可还是极为担忧?”

    陈老夫人忙点头道:“是是,殿下,老身此时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呢?”

    庄烃笑笑道:“老夫也不必如此惊慌,本皇子有个主意,可让老夫人全身而退。”

    陈老夫人立刻追问道:“请殿下明示。”

    “老夫人身为季将军嫡母,训诫儿子是理所当然之事,若于盛怒之中失手伤人,却也不能算是太大的过失,只要老夫人上折子请罪,这事,任谁都不能再追究下去。”

    陈老夫人眼睛一亮,对啊,这个主意好。可是片刻之后她又犹豫起来,若是上折子请罪,便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写清楚,若然照实写,皇上必然更加生气,她可是因为立逼着庶子给嫡子跑官未遂,这才怒极动手打人的,这种事情可以想可以做,唯独不可以明明白白的亮出来。

    庄烃其实不用怎么想都能猜出陈老夫人为什么打了季光慎。不过这话他不必说透,若然陈老夫人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那就连给他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又想了一会儿,陈老夫人点点头道:“多谢殿下指点,老瑟道怎么做了。”

    庄烃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帷帽带好,陈老夫人一愣,怎么六皇子都没有说出他的条件便要走了,这真是古怪的很。“殿下这就要走?”陈老夫人疑惑的问道。

    “已经提醒了老夫人,本皇子何必再留下来。”庄烃淡淡说了一句,便迈步向外走。

    陈老夫人忙叫了一声:“殿下请留步。”庄烃听了没有回头,却也停下了脚步。陈老夫人快步走入内室,少倾便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红木匣子走了出来。

    “殿下高义老身无以为谢,这是从前国公爷得的一对夜明珠,请殿下笑纳赏玩。”陈老夫人来到庄烃的面前双手举着那只打开盖的小红木匣子,恭恭敬敬的说道。

    庄烃假做不在意的扫了一眼,只见那黑丝绒底托上放着两粒婴儿拳头大小的浑圆淡金色宝珠,正散发着空蒙迷离的光华。庄烃是皇子,他的母妃丽妃一度很是得宠,各色珠宝也见的不少,可还真没有见过这样一对宝光十足的夜明珠。一颗已是极为难得,何况是一对大小完全一样的宝珠。

    看来这国公府里还有些底子,庄烃暗暗对靖国公府有了评价,他淡笑接过红木匣子,合上盖后放入袖中,向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本殿下便不客气了。”

    陈老夫人见庄烃收下这对夜明珠,一颗心才踏实下来。这报信提点之恩她可算是报了。

    庄烃走后,季重慎赶紧进来问道:“母亲,那人是谁,他来做什么?”

    陈老夫人见下人们都认趣的没有进来,便低声道:“那是六皇子,他特地来帮咱们的。”

    季重慎大惊,瞪着眼睛问道:“六皇子来帮咱们,他怎么帮?”

    陈老夫人将庄烃所说转告给儿子,季重慎气的变了脸色,愤愤叫道:“这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如何就能传的这么快,这里头必有人搞鬼。”

    陈老夫人皱眉道:“这还用你说,老身岂能不知,如今此事已经传开,咱们再不有所行动,皇上必会盛怒降罪,老二,不论咱们愿不愿意承认,季光慎都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贱胚子,咱们不能动他了。”

    季重慎恨恨的点了点头,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象是要活吃了季光慎一般。

    “母亲,六皇子给您支了什么招?”季重慎急切的问了起来。

    陈老夫人忙道:“老二,你快为老身拟个请罪折子,写好立刻递进宫请罪。”陈老夫人是命妇,她要请罪就得给皇后上折子,而不是直接向隆兴帝上书。

    季重慎为难道:“母亲,您忘记皇后娘娘一直记恨着您么,若是您上了折子,皇后再趁机处罚您怎么办?”

    陈老夫人冷道:“无妨,这折子老身也会给太后娘娘呈送一份。”

    季重慎听了这话心里便踏实了。他知道太后和隆兴帝之间也是嫡母与庶子的关系,这几年隆兴帝威势日盛,在不知不觉之间太后已然被架空了,这让素来最看重手中权力的太后如何能忍受,如今只要上好这道折子,必然能勾起太后胸中怒意,若是皇后下旨降罪,太后绝对不会答应,必然以婆婆的身份斥责皇后,到时这罪,可就问不下来了。

    季重慎在书房里耗了两个多时辰,方将那份请罪折子写了出来,陈老夫人拿过来一看,便满意的点头道:“我儿字好文采好,这折子一字都不必改,快磨墨,老身这便抄写两份趁着宫门还未落钥赶紧送进去。”

    季重慎立刻动手磨墨,陈老夫人提笔将那份折子工工整整的抄写了两遍,季重慎帮着吹干墨迹,便匆匆出府骑马赶到宫门口,将两份折子递了上去。

    皇后正在听庄煜讲季光慎被嫡母打伤额头之事,便有宫娥在外回禀,说是靖国公府老夫人上了请罪折子。

    皇后先是一怔,继而沉沉说了一句“她倒是机灵。”

    内监将陈老夫人的折子呈上,皇后打开一看,双眉便拧了起来,她合上折子对庄煜说道:“煜儿,陈老夫人的请罪折子上所写与你方才所说不太一样。”

    庄煜双眼一睁,立刻追问道:“母后,她折子上怎么说?”

    因这不是什么秘密的折子,所以皇后便将折子递给庄煜让他自己看,庄煜飞快的看了一遍,气的跳起来叫道:“母后,绝对不是这样的,儿臣相信季将军和无忧无忌不会欺骗儿臣。”

    皇后按下庄煜,淡淡笑道:“煜儿且不要着急,不论这折子上所写是真是假,只按这折子所说,你觉得母后应不应该处罚这位陈老夫人?”

    庄煜气恼叫道:“当然应该。”

    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按此折所奏,那么季将军应不应该受罚?”

    庄煜急道:“母后,季将军根本没有错,是她们……”

    皇后抬手拦住庄煜的话,仍然问道:“煜儿,只按此折所奏,季将军是否应该受罚?”

    庄煜气哼哼的说道:“应该。”

    皇后笑笑道:“这便是了,孟雪,去问问这折子是只上呈本宫还是也送到其他地方了。”

    皇后最信任的女官孟雪忙应了一声,立刻出去查问。少倾,孟雪回来回禀道:“回皇后娘娘,还有一份已经送进了慈安宫。”

    皇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果然如此。”

    庄煜也明白了,他愤怒的跳了起来,只叫道:“母后,那恶女太阴毒了,本来季将军一点儿错都没有,她这么一写,倒成了各有一半的错,若然母后真的罚那恶妇,便得连季将军一起罚了,简直岂有此理!”

    皇后却笑了起来,将庄煜拉到椅上坐定,轻松的说道:“煜儿,你平日再不会这样毛燥,可见得是关心则乱,你也不想想后宫不可干政的石碑还竖在正阳门前,母后又岂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下旨申斥处罚陈老夫人,母后有这个职权,可季将军是你父皇的官员,母后岂有权利处罚于他?”

    庄煜这才高兴的叫道:“对啊,儿臣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可是高兴了没有多一会儿,庄煜又皱眉说道:“可是若父皇处罚季将军呢?”

    皇后见儿子果然是关心则乱,原本挺灵光的脑子一遇上与无忧有关的人和事都不那么顶用了,便笑着说道:“你父皇凭什么去罚季将军,陈老夫人也不能把折子呈给你父皇。她想定季将军的罪,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敲登闻鼓告季将军不孝。只是如此一来,你父皇必会下旨彻查此事,煜儿以为那陈老夫人经的起有司彻查么?”

    庄煜细细一想,这才真正想明白过来,立刻笑道:“自然经不起,所以她绝对不会去告季将军。”

    皇后想了想,对庄煜道:“孟雪,明日一早请出中宫表笺,与常嬷嬷一起去靖国公府传本宫意旨,老靖国公夫人陈氏不慈,免其国公夫人之诰,降为从二品夫人,罚俸一年,令其于家中潜心礼佛静思己过。”

    庄煜听了这话笑逐颜开,皇后出动中宫表笺,便是皇上都不会轻易驳回,这回陈老夫人可是搬着石砸了自己的脚。只是罚的这么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庄煜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很在意名声的。要不然也不会在朝庭已经没了靖国公这个爵位的情况下让陈老夫人又做了这么久的靖国公夫人。

    “母后,就这样废了国公夫人的诰封,没问题么?”庄煜担心的问了起来。

    皇后笑着摇头道:“没问题,煜儿,明年你就要出宫开府了,母后自会给你些人手,不过大部分得你自己去挑,你且暗中选定了,到时候父皇母后一起拨过去。”皇后这显然是在转移话题,庄煜便识趣的不再问了。

    其实隆兴帝早就有意免去陈老夫人国公夫人之名,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有了机会,深知隆兴帝心意的皇后又怎么会不立刻抓住。

    慈安宫中,太后看到陈老夫人的请安折子不由紧皱眉头将折子狠狠甩到地上愤愤道:“她又搞什么鬼名堂,这种事情也要上折子请罪,真真是糊涂到家了,这不上赶着将把柄送到皇后的手上么。就算给哀家送一份过来又有什么用,难道皇后还会看着哀家不处罚她么!”

    太后的心腹李嬷嬷赶紧拾起折子,快步走到太后身边轻声劝道:“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长叹一声道:“唉,息怒,哀家怒不怒的如今也就只有你们在意了。”

    李嬷嬷赶紧说道:“娘娘别这么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是极孝敬您的。”

    “孝敬,哼,他们巴不得哀家快些去见先帝。”太后恨的直咬牙,当年若是她早些看出当今不是个好相与的,说什么她也不能扶着隆兴帝登上帝位,若是那时她能坚持住,说不定现在的皇上就是吴王了。吴王那孩子多好,可惜被发配到了蜀中,一年也难见上一次,太后心中更加抑郁了。

    李嬷嬷极为了解太后,一看她那郁郁不已的样子,便知道太后又在想念蜀中的吴王,后悔当初先帝驾崩之时没有立吴王为为帝。李嬷嬷比太后清醒,她知道便是当初太后压下传位诏书,矫先皇遗诏,也是不可能在先皇有亲生儿子的情况下,让先皇的侄子继承大位。

    “太后娘娘?”李嬷嬷试探着叫了一声。

    太后抬眼看了李嬷嬷一眼,皱眉道:“何事?”

    李嬷嬷将陈老夫人的折子放到太后的面前,轻声道:“这折子如何处置?”

    太后看了那折子许久,方才说道:“去打听打听皇后是怎么发落的。”

    李嬷嬷赶紧出去安排,太后拿起折子打开来又看了一回,冷冷道:“无知蠢妇,老夫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因皇后还没有发明旨,是以李嬷嬷派出去的人什么都没有打听到,李嬷嬷只得如实回话,太后想了想方道:“嗯,许是皇后顾忌着季光慎不好发落,也算她识相。把折子收起来吧。”

    李嬷嬷忙把折子收了起来,太后又问道:“阿恒有多少日子没来信了?”

    李嬷嬷忙道:“回太后娘娘,已经两个月了。”

    太后皱眉道:“都快两个月了,莫不是蜀中出了什么事情?”

    嬷嬷赶紧安抚太后道:“娘娘请宽心,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许是信使耽误了,奴婢听说这阵子西南那边雨水多,想来这路上不好走。”

    太后想想也点了点头,复又愤愤道:“天下那么大,却偏将恒儿封到那穷山恶水之处,皇帝实在可恨。”因身边只一个心腹李嬷嬷,所以太后说起话来也不会避讳什么。

    李嬷嬷没敢再说什么,只服侍太后就寝。太后如今倒比从前贪睡了些,每日戌时便有了困意,足要睡到次日辰时方才醒来。若非太医每三日一次的平安脉都没有诊出太后有什么毛病,李嬷嬷便真的要担心了。她自小便服侍太后,深知太后是一天只需睡三个时辰的人,如今一日里却要睡上五个多时辰了。

    锦棠宫中,庄烃正给丽妃请安,看到母妃容颜憔悴神情委顿,庄烃心中很是难受,他忙将陈老夫人送的那对夜明宝珠拿出来送于丽妃。丽妃打开盖子,只见淡金色的光华立刻照亮了整间屋子,脸上忍不住浮起笑容,“烃儿,你从哪里得来这般贵重的宝珠?”丽妃心里存着一丝念想儿,急切的问了起来。

    庄烃便将白日里出宫去靖国公府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丽妃一听这对宝珠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是隆兴帝赏赐给庄烃的,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纵有再多的珠宝,也比不是重得隆兴帝的宠爱来的重要。

    庄烃岂会不明白丽妃的心思,便凑到她的耳旁低低说了起来。一席话说罢,丽妃不解的皱着眉头问道:“烃儿,你为何如此行事,你这岂不是把萱华郡主和庄煜推到一处了。”

    庄烃冷冷道:“母妃,若不把他们推到一处,日后又岂能让他们尝到噬心之痛。”

    丽妃越发不解,困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庄烃却笑笑道:“母妃您就别想这些了,还有一个月就是父皇的圣寿,虽然不是整寿,可按着从前的老例也是要大赦天下的,到那时儿子去求父皇,想必父皇的父也早就消了,母妃和妹妹的禁足令也就能解除了。母妃深知父皇喜好,还怕不能重夺父皇的宠爱么。”

    丽妃点点头道:“烃儿说的极是,母妃禁足了这么久,与外头也联系不上,今年你父皇的寿礼还不曾有着落,烃儿,你明儿就出宫去你舅舅家,让你舅舅为母妃准备一份出彩的寿礼,也好助母妃重夺你父皇的欢心。”

    庄烃却摇了摇头,丽妃急道:“怎么你不愿意帮母妃?”

    庄烃只笑道:“母妃,这天下都是父皇的,舅舅不过寻常侯爵,又有什么能力去准备一份让父皇特别看重的礼物呢。”

    丽妃听了这话叹气道:“不然怎么办?”

    “母妃何不亲手给父皇做一身衣裳鞋袜。”季烃胸有成竹的说了起来。

    丽妃苦笑道:“烃儿,你父皇的衣裳例来由织造处贡上,母妃可没有那么好的手艺。便是做了,你父皇也看不上的。”

    庄烃却摇头道:“这却未必,母妃,只要您按儿子的意思去做,儿子保证这份寿礼会让父皇满意。”

    丽妃一听这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庄烃便细细对她说了起来。丽妃听罢之后,疑惑的问道:“烃儿,这样就行了,会不会太简单了?”

    庄烃笑道:“母妃尽管放心吧。”

    得了儿子的再三保证,丽妃才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反正她已经被禁了足,见不到皇上对深宫中的妃嫔来说比死都难熬,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怎么会不去照着做。

    “母妃,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儿子还要趁着夜色去瞧瞧妹妹。”庄烃起身行礼,小声的说了起来。

    丽妃一把抓住儿子,眼泪流了下来,低低道:“烃儿,替母妃好好安慰你妹妹,叫她千万再忍耐些日子。”

    庄烃点点头,悄悄离开了锦棠宫。在夜色的掩护下去了西四宫房。

    西西宫房只住了顺宁公主庄嫣这一位公主,因此院落便显的格外黑沉空旷。夜色如浓墨一般压下来,直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自从顺宁公主被禁足之后,庄烃没少来西四宫房,因他每次来都会劝说顺宁公主,而顺宁公主也只有庄烃来过之后才会变得安分些,所以顺宁公主的教养嬷嬷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庄烃时不时的过来探望妹妹。这样她们的教导改造顺宁公主的过程也能顺利一些。

    只是那些嬷嬷们不知道,庄烃除过白日里前来,夜里也是常来常往的,他每次过来都极小心,而顺宁公主又有晚上不许人在房中上夜的习惯,是以夜里庄烃前来之时,西四宫房中再没有一个丫鬟嬷嬷太监知道。

    “嫣儿!”庄烃在顺宁公主寝殿东窗根儿底下轻轻的唤了一声。

    本来躺在床却却怎么都睡不着的庄嫣一听到这声低叫,便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跑到窗下,将窗子推开,让庄烃从窗口跳了进来。

    “哥,你都好几天没来看我了。”庄嫣扯住庄烃的手委屈的低声叫了起来。

    庄烃拉着庄嫣走到床边,将她送上床后低声道:“嫣儿,哥哥正想办法让母妃和你早日解禁。”

    庄嫣一听这话急切的叫道:“已经想出办法了么?”

    庄烃低低道:“嫣儿,还有一个月就到父皇的圣寿,你从明日开始便茹素,一点儿荤腥都不要沾。”

    庄嫣立刻不依的叫道:“哥,这怎么行,你知道我最不爱吃那些素菜的。”

    庄烃低声威严的喝道:“嫣儿,你若想一直被禁足,那便由着性子好了,哥哥什么话都说尽了,你偏偏不听,若是你肯听哥哥的,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庄嫣被禁足,是她目前短短数年人生之中最大的挫折,从起初的愤怒不甘心,到后来渐渐接受被禁足的事实,庄嫣不是没有成长,只是见到了自己唯一的同母哥哥,庄嫣便压不住一直存在心里的委屈。她其实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可是怎么都没法子拧过那股劲儿。

    “哥,你不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若连口吃都不能顺着心意,我……我还有什么意思。”庄嫣低低哭了起来,自禁足以来她要学各种各样的规矩,的确是够苦的。

    庄烃听妹妹说的可怜,声音不禁软了下来,“嫣儿,哥哥知道你苦,就是为了让你以后不再受苦,哥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虽然你被禁了足,可父皇也不是不关心你的。若是他知道你诚心茹素为父皇祈福,父皇岂会不心疼你,只要父皇心疼你,你还怕不能解禁么?”

    庄嫣眼睛一亮,立刻抓住庄烃的胳膊叫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哥,我明儿就按你说的做。”

    庄烃笑着点点头,轻道:“嫣儿,虽然哥哥现在还不能让由着心意做事,可那害你禁足之人,哥哥已经先替你报复了。可惜他们姐弟命大逃过一劫,不过哥哥已经想出新的办法,他们定然得不了好去。”

    庄嫣急道:“哥你做了什么快说给我听。”

    庄烃摇摇头道:“嫣儿,你不用知道这些。不过哥哥要叮嘱你一句,日后父皇解了你的禁足令,你必会经常见到那姐弟二人,你一定要答应哥哥,心里恨的越深,脸上的笑就要越浓,你要和萱华郡主处的象亲姐妹一样,我们报仇都能报的更彻底。”

    庄嫣重重点了点头,在禁足的日子里她想的许多,也基本上认清了宫中的现实,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不是隆兴帝最宠爱的女儿这一事实。有了这层认知,庄嫣就一定会把自己娇纵的性子收敛起来。隆兴帝若是知道这道禁足令让他的女儿心性彻底扭曲,不知道心中会做何想。

    庄烃又细细同庄嫣说了许多,足足说了一个更次,他才悄悄潜出西四宫房,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一晚上庄烃先去锦棠宫后去西四宫房,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有个小太监一直在暗处悄悄跟踪,直到庄烃回到东四宫房躺到了自己的床上,这个小太监才飞快的跑到勤政殿总管陆柄的屋子,小声回禀道:“干爹,六皇子出宫后去了靖国公府,在靖国公府停留了三刻钟,去琉璃街逛了一个多时辰便返回宫中。天黑之后六皇子先去了锦棠宫后去了西四宫房,奴才没敢跟进去。六皇子在锦棠宫停留了两刻钟,在西四宫房有一个时辰。”

    陆柄听罢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难为你跟了一整天,快去睡吧,明儿给你半天假,好好睡一觉,日后就这么跟着六皇子,宁可跟丢了也不能被他发现。”

    小太监不解的问道:“干爹,只这么跟着,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有什么用啊?”

    陆柄笑笑道:“有用。你做的很好。”

    小太监原本担心自己没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会让陆柄不高兴,如今听陆柄这么一说心里便踏实了,高高兴兴的跑回房休息。他一个新进宫不到半年的小太监就能认陆柄为干爹,日后还能没有个好前程,小太监想着自己将来也有风光的一日,很快便进了梦乡。

    小太监走后,陆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皱眉沉思起来,这六皇子与靖国公府那一家人素无往来,如何今日却突然去了靖国公府,还停留了不短的时间,难道他们有什么勾结?这六皇子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陆柄回到桌旁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苦苦思索起来。他总觉得六皇子去靖国公府与陈老夫人傍晚呈上请罪折子有关系,可又想不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关系。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陆柄索性不再想,打算明日找个时间把六皇子的活动向隆兴帝如实回禀,一切都由皇上定夺吧。

    这一夜隆兴帝歇于中宫,皇后便将陈老夫人上折子请罪之事说了一遍,皇上听罢笑道:“皇后做的好,朕正有此意。光慎夫妻两个都是不容易的,前朝之事有朕处置,这内眷便要由皇后赏罚。”

    皇后立刻笑道:“妾身明白,只等刑部把叶氏先母嫁妆一案审清,妾身就可将叶氏宣入宫中好生安慰,那么灵慧的女子,竟生受了那许多的苦楚,难得她能熬过来。”

    隆兴帝点点头道:“朕正是此意,皇后,待万寿节过后,朕便带你一起北巡,当初你嫁与朕之时,朕曾许你游历天下,如今朕也该兑现承诺了。就从此次北巡开始吧。”

    皇后明显愣住了,片刻之后她紧紧抓住隆兴帝的手惊喜的叫道:“皇上,您说的可是真的?”

    隆兴帝哈哈大笑:“朕金口玉言还有能假?”

    皇后喜极而泣,不好意思的伸手拭了泪,低低道:“想不到皇上还记得。”

    隆兴帝伸手将皇后揽入怀中,低低叹息道:“原本,朕同任安说好了,等天下大定之后,便和他一起带着你们姐妹游遍天下,如今朕和你可以去了,可任安和婉儿却……一想到任安,朕心中便痛的厉害。”

    皇后眼中也蓄了泪,她将手放到隆兴帝的胸前,低低道:“皇上,妾僧心同您一样。就让我们替任安和婉儿去走去看吧。”

    隆兴帝点点头,紧紧握住皇后放在他胸口的手,喃喃道:“好,我们替他们看尽天下的风光。”

    次日一早,懿坤宫一等女官孟雪和常嬷嬷一起请出中宫表笺,前往靖国公府宣读皇后旨意。孟雪和常嬷嬷出宫之后,太后才得到皇后请出中宫表笺的消息,她的脸色立变。太后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后会为这点子小事出动主宫表笺,如此一来便以她的太后之尊,都不能再过问此事了。

    “快去打探皇后旨意到底如何?”太后阴沉着脸冷冷喝了一声。李嬷嬷赶紧安排人去打听。不多时便有了回音,李嬷嬷走到太后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下旨免国公夫人之诰,降为从二品夫人,罚俸一年,令其于家中潜心礼佛静思己过。”

    太后双眼本是半闭着的,一听李嬷嬷之言陡然睁开,怒道:“她竟敢如此放肆!好啊,带上折子咱们去见皇帝,哀家就不信皇帝敢公然仵逆哀家。”

    李嬷嬷忙拿上折子,太后命人服侍自己换上太后朝服,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勤政殿而去。

    早有小太监飞跑去向陆柄报告,陆柄立刻进了勤政殿向隆兴帝回禀。隆兴帝早就料到太后会有此举动,便淡淡道:“朕知道了,等太后快到勤政殿再来回禀。”

    陆柄赶紧出去观望,见太后从远处转上前往勤政殿的宫道,便不紧不慢的往御书房走去,他已经算好了时间,等太后一行到了勤政殿外之时,皇上刚好迎到门口,时间不早不晚。

    太后怒气冲冲的来到勤政殿大门前,隆兴帝刚好迎了出来,只见隆兴帝笑着说道:“太后不在后宫纳福,如何到这里来了?”

    太后将陈老夫人的折子狠狠摔给隆兴帝,怒道:“皇上自己看去。”

    隆兴帝脸面色微沉,将折子转手递给陆柄,看向太后寒声道:“太后敢是想进勤政殿坐一坐么?”

    太后被隆兴帝这句话问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内宫不可干朕的石碑就在不远处正阳门外竖着,这勤政殿是大燕历代君王处理政务之所,隆兴帝分明在指责自己企图干政,这个罪名对于内宫后妃来说不啻于谋反攥国,是诛连九族的不赦死罪!

第八十一章

    “皇帝何意?难道是在指责哀家干政么?”太后反应很快,立肃容沉声反诘隆兴帝,看她辣气壮的神情,倒象是隆兴帝怎么诬蔑她一般。

    隆兴帝却淡淡一笑,扬声道:“太后未曾干政,朕又岂会指责,只不知太后不在慈安宫颐养天年,却到勤政殿来有何贵干?”

    太后一滞,立刻转换话题道:“皇后擅动中宫表笺,此事皇帝可否知道?”

    隆兴帝惊讶道:“太后何故有此一问,动用中宫表笺是皇后在行使后权,并不需要向朕请旨,太后也曾执掌中宫表笺数十年,怎么却是忘记了?”

    太后脸色铁青,面皮紧紧绷着,搭在李嬷嬷小臂上的手死死的攥起,让李嬷嬷觉得自己的小臂几乎要被捏断了。片刻之后,太后冷道:“皇帝如今真是有本事了,哀家说一句你便顶三句,如此岂可为天下臣民做孝道的表率。”

    隆兴帝微微一笑,扬声说道:“太后想是在宫中烦闷了,只是朕的折子尚未批完,不敢以私废公。请太后见谅。陆柄,你陪太后娘娘逛逛御花园,再送太后去清音水榭,命葵官好生服侍着太后娘娘。”

    说完这番话,隆兴帝声音略低了些,浅浅笑道:“太后请,朕不能奉陪了。”说罢,隆兴帝便微躬了身子,看上去很是恭敬的样子,让太后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皇帝,你太过份了!”太后咬牙切齿的喝道。

    隆兴帝直起身子看着太后,只疑惑的问道:“怎么太后不喜欢么?您不是最喜欢长春班葵官的唱腔?”

    太后死死瞪着隆兴帝,脸色变了数变,良久之后方才恨恨咬牙道:“不劳陆总管服侍,回宫!”

    隆兴帝再次躬身,高声道:“恭送太后……”

    太后闻言脚下一滞,继而走的更快了。隆兴帝见了只淡淡一笑,便转身进了勤政殿。

    太后走了一程,低低对李嬷嬷道:“葵官不能留了。”

    李嬷嬷低声称是,用低小的声音说道:“娘娘放心,奴婢回头就去安排。”

    勤政殿下,陆柄命小太监们退下,向隆兴帝说道:“皇上,老奴惭愧,还不曾在葵官身上查到什么。”

    隆兴帝笑笑道:“不妨事,只要知道葵官是太后的人这一点就足够了。”

    陆柄立刻明白了隆兴帝的意思,他赶紧低声道:“皇上,老奴告退。”

    隆兴帝笑着点了点头,让陆柄去安排了。太后这十多年来一直将自己的力量隐藏的很深,而且隆兴帝坚信太后与宫外的王爷必有勾结,只是他不知道与太后相勾结的王爷到底是哪一个,总不能将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当成怀疑对象吧。所以隆兴帝在如今朝政稳定大权在握的条件下,准备来一招敲山镇虎,看能不能把太后背后的隐密力量震出来。

    且不提太后有多么的愤懑,只说靖国公府之中,一大早上便来了传皇后旨意的女官孟雪和常嬷嬷。陈老夫人一听说来的是她们,心中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忙让人服侍着按品大妆,季重慎也命人赶紧摆好香案,一家子跪在春熙堂上,惴惴不安的等着孟雪宣读皇后的旨意。

    陈老夫人听到“着即废国公夫人之诰,降为从二品夫人,罚俸一年,令其于家中潜心礼佛静思己过”这一句话的时候,再也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大叫一声:“这不可能……”便昏倒了地上。

    季重慎和柳氏吓的魂飞天外,也顾不得正在接旨,忙去救陈老夫人,又是拊胸口又是掐人中的好一通折腾,才将陈老夫人救醒了过来。陈老夫人一醒过来便老泪直流,一个劲儿的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柳氏紧紧抓着陈老夫人的手哭劝道:“母亲,这是皇后出的中宫表笺,是真的。”

    陈老夫人愣了一会,忽然冲着孟雪叫道:“娘娘还颁下别的旨意不曾?”

    常嬷嬷冷声道:“老夫人管的太宽了,娘娘颁下旨意也是你能打听的。”

    季重慎忙陪笑道:“嬷嬷误会了,家母并无此意。”

    孟雪一向不喜欢陈老夫人,便冷眉沉声催道:“陈氏,还不快快接旨谢恩!”

    陈老夫人满心不愿接旨,却不能不接,只恨恨跪好将双手举过头顶,接了那道让她无比痛恨的明黄底凤纹圣旨。季重慎和柳氏扶着陈老夫人站起来,照例送上两只精美的绣金荷包,每只荷包里少说也得装上两只赤金锞子。

    常嬷嬷和孟雪接过荷包,道一声告辞,便离开靖国公府。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连挽留吃茶的表面工夫都没有做。出大门之后,孟雪和常嬷嬷回头看看那悬在大门上的“赦造靖国公府”六个黑漆大字,相互看了一眼,如今陈氏已经被贬为从二品夫人,靖国公府的匾额可是再没理由高高悬于此处了,端看这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到底有没有眼力劲儿,会不会行事了。

    常嬷嬷和孟雪走后,陈老夫人立刻喝道:“老二,快去打听那个贱种受了什么罚。”

    季重慎正有此意,应了一声立刻出去打探。他在外头打探了足足了大半日,也没有听到一点儿有关季光慎被下旨惩罚的消息。他犹自不死心,索性直接去了季光慎府上。不听到季光慎被罚的消息,季重慎死也不甘心。

    季重慎打听到季府所在,便立刻骑马赶了过去。只是他扑了个空,季光慎全家一大早便去了忠勇郡王府,府中只留管家看门。

    季海出门一看是二老爷季重慎,眼中便闪过一丝怨恨之色,季重慎早就不记得季海是什么人了,可季海死都不会忘记季重慎是自己的大仇人。

    季海有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曾在慈萱堂当差,被季重慎用强坏了清白,还怀上了孩子,结果季重慎却不肯负责,还诬陷季海的姐姐偷人怀了野种,季海姐姐羞愤难当,一头撞死在慈萱堂的影壁墙上。陈老夫人大怒,连收尸都不允许,命人将季海的姐姐用一领破席裹起,扔到乱葬岗任由野狗啃了。季海的爹娘虽然知道真相,可是却没有能力为女儿洗雪冤屈一证清白,夫妻二人悲愤交加相继病死,只留下刚才才五六岁的儿子季海。

    季海的表哥是季之慎的小厮,他求到季之慎面前,季海才有了生路,成为季光慎的小厮,分家之后季光慎便让季海做了管家,季海总算是熬出了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季海虽然不能立刻给姐姐报仇,可是不给季重慎好脸色还是能做到的。只见他双手反背到身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季重慎道:“季大人可是要求见我们老爷?”

    只这一句话,季海便把季重慎气的七窍生烟,不住的跳脚。指着季海的鼻子大骂道:“狗奴才找死!”说着,季重慎抬手便想扇季海的耳光。

    季海曾陪季光慎一起练武,手底下很有些真功夫,只见他身子一错手一格,便挡住季重慎的手,并用暗力将他弹出五六步远。

    季重慎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才稳住身子,见个奴才都敢和自己动手,季重慎更加火冒三丈,只向跟着自己的长随喝道:“你们眼睛都瞎了么,还不快与老爷上去教训这目无主子的狗奴才!”

    季重慎的两个长随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不敢上前,且不说他们并不会功夫打不过季海,但只说这里从四品云门偏将的府门口,在这儿动手打人,和找死没有什么分别。

    季重慎一见自己的长随没动静,气的提脚一人踹了一记,喝骂道:“还不快上!”

    两个长随被逼无奈,畏畏缩缩的走上前,对季海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了,我们也是没办法。”

    季海冷冷一笑,这两个长随仗势欺人见风使舵是出了名的,便是他们知道厉害不敢认真动手,他也要教训教训这两个巴儿狗。

    季重慎见两个长随还不动手,便又叫了起来:“还不快打!”两个长随没办法,便向季海挥起拳头。季海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迎上去,让那两个长随的拳头实实的砸到自己的脸上,打出了两团很抢眼的瘀青。

    两个长随一愣,季海此时却得意的挑眉一笑,欺近两个长随狠狠在他们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两个长随立刻佝偻了身子蹲了下去,哀叫个不停。季海的拳头很硬,一拳就够他们受的了。

    季重慎不是傻子,他看出了季海的用意,气的大喝道:“狗奴才,你敢使阴招!”

    路人见有人打架,纷纷围了过来,季海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便立刻大声委屈的说道:“季大人可冤死小的了,是您的两位长随上来殴打小人,小的脸上的瘀青总不能是自己打的吧。季大人,小的知道您心里不平,气我们老爷官升的比您快,品级比您高,可您也不能就这么打上门来吧。我们老爷纵是庶出的,那也是老国公爷的血脉,是您的弟弟啊。”

    围观的路人本就不明就里,只是见季重慎的两个长随脸却干净的象没打过架一般,反而是季海这个打人的人,脸上赫然两大片乌青,瞧上去好不可怜,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是被欺负的一个。再加上听了季海那番话,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弟弟升了官哥哥却气不平,还要打上门来逞威风,这是谁家的人啊,这么没有规矩!”

    那个略知道些内情的人忙说道:“你连他们都不知道啊,我跟你说,那个老爷是靖国公府的二老爷,这里是刚立下大功的季将军的府第,昨儿季将军去靖国公府给他们老夫人请安,结果却被他们老夫人打破了头,唉,可怜季将军在边关奋勇杀敌,都全须全影儿的回来了,谁能想到这一回京,只是给嫡母请个安就能被打破头呢。真真是冤死了。谁想到今儿这位二老爷又打上门来,啧啧,京城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家,听说过打压庶子的,可从没见过狠到这般田地的,得亏季将军一早分了家,要不然还不得被嫡母嫡兄给挫磨死啊。”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原来是靖国公府啊,怪不得呢。自从四年前无忧姐弟和季光慎一家分出靖国公府之后,京城里便时时有不利于靖国府的流言,这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四年来都没有真正的平息过。只要一但有事,那些流言便会泛出来,让靖国府倍感压力。

    季重慎见所有的人都帮着季海指责自己,气的脸色发黑,冲着季海大叫道:“狗奴才,你胆敢以下犯上,爷便是打杀了你也是应该。”

    季海冷声道:“小的是奴才,却不是靖国公府的奴才,二老爷也不是小的主人,二老爷若是打杀了小人,就不怕被问个行凶杀人之罪么?”

    季重慎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气的七窍生烟完全没了狼,拽下挂在腰带上的解肉刀便向季海冲了过去。

    一众围观之人大惊失色,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季重慎竟敢当街杀人,这人莫不是疯了!

    季海当然不会让季重慎把自己杀了,可他也绝计不让季重慎轻松脱身,季海已经听到一阵急促跑来的整齐脚步声,他知道这必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士卒来了。季海心中主意已定,便在在季重慎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将身子向左挪动三寸,避过季重慎的解肉刀,将胳膊送到了刀刃上,划出一条两寸长的血口子。

    巡城兵冲到近前,驱散围观之人,便看到季重慎手握一把满是鲜血的解肉刀,在他的对面是捂着血流不止手臂的季海。

    “怎么回事?”巡城兵的头领跑上前来厉声喝问。

    季海立刻捂着手臂踉踉跄跄的跑到巡城官的面前,痛苦的说道:“大人,季大人要杀小人,大人救命啊!”

    今日的巡城官是穆国公冯至忠的一个远房侄儿,对靖国公府之事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些,他立刻喝道:“岂有此理,凭什么人也不能当街杀人,来人,将杀人凶犯锁起来拿回五城兵马司问话。”

    两个巡城兵冲上前不由分说将季重慎五花大绑起来,季重慎这时才从刺伤季海的冲击之中回过神来,便立刻大喊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能进五城兵马司的都是有后台之人,谁会怕季重慎这个过气的六品小官儿,于是季重慎叫的越响,士兵们便捆的越紧,有个士兵实在不想听季重慎的鸡猫子鬼叫,便抢了旁边一个老头手里正转着的铁核桃,将两个铁核桃全都塞进了季重慎的口中。这下子季重慎可就再也叫不出声了。

    巡城官得知季海是季府的管家,便向手下喝道:“去叫个大夫过来给季管家瞧瞧伤。”

    季海忙躬身笑道:“多谢大人关心,小人之伤并不重,回头自己去瞧大夫就行了,万不敢耽误大人的公事。”

    巡城官笑笑,向季海点了点头,命手下带上季重慎返回五城兵马司。季海看着季重慎被拖拽着的背影,眼中有一抹畅快的笑意。

    季重慎的两个长随彻底傻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老爷不就是出来打听个消息么,怎么就变成杀人凶犯被带到五城兵马司去了。回过神来,两人撒开脚没命的往靖国公府奔去。

    季海并不理会季重慎的两个长随,只转身进门,命门子将大门紧紧闭上。至于那两个长随会如何向陈老夫人回禀,季海完全不在意。

    陈老夫人在家里等消息等的心焦火燎,却只等来了满面惶恐的季重慎的长随,两个长随也没敢歪曲事实,只说老爷刺伤三老爷府上的管家,被巡城兵马司的人正好撞上,如今老爷已被锁拿进五城兵马司,请老夫人快去救老爷。

    陈老夫人一听这个消息,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这大半天她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强烈了。

    陈老夫人一昏倒,满府里能做主的人就只剩下柳氏一个了。邓嬷嬷命珍珠翡翠珊瑚碧玺救醒陈老夫人,她自己则立刻跑去欣泰院,大叫着冲进上房,直着嗓子喊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宋嬷嬷正在陪柳氏说话,听到邓嬷嬷的大叫赶紧跑出来低声叫道:“嬷嬷你大喊大叫什么,若是惊了夫人可怎么是好!”

    邓嬷嬷只将宋嬷嬷往旁边一拽,便冲到内室冲着刚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的柳氏叫道:“夫人,可了不得了,老爷杀了人,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去了,老夫人听到消息已经昏倒了,您快去看看吧。”

    柳氏脸色大变,身子晃了两晃眼看着就要歪倒,此时宋嬷嬷冲进来,一把搂住柳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急急道:“夫人千万稳住,您这会儿可不能乱了阵脚,您还怀着孩子呢。”

    柳氏是宋嬷嬷奶大的,靠在宋嬷嬷的怀中,柳氏心中立刻踏实了许多,她双手放在小腹上,神情渐渐安定下来。

    邓嬷嬷见柳氏明明被自己惊的就要摔倒,偏有个宋嬷嬷杀出来,一句话便稳住了柳氏,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不由在心中暗恨宋嬷嬷多事。若然在此时柳氏也出了事,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便能换成她的女儿来做了。

    柳氏稳了稳心神,靠在宋嬷嬷身上沉着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细细说清楚。”

    邓嬷嬷只能躬身说道:“回夫人,刚才跟老爷的两个小子跑回来报信,说是老爷在三老爷府门前拿刀杀三老爷府里的管家,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个正着,他们把老爷抓到五城兵马司,老夫人一听这个消息便晕了过去,珍珠碧玺她们正在救老夫人,老奴赶紧跑来请夫人过去主持大局。”

    柳氏冷冷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邓嬷嬷,正要开口说破她的心思之时,却被宋嬷嬷轻轻拉了一下,柳氏扭头看向宋嬷嬷,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柳氏气恼的瞪起眼睛,宋嬷嬷还是轻轻摇头,柳氏愤愤的出了口气,转过头看着邓嬷嬷冷声道:“嬷嬷先回慈萱,本夫人随后便到。”

    邓嬷嬷设计柳氏不成,只得赶紧回了慈萱堂。她一走,柳氏便生气的问道:“嬷嬷,为什么不说我揭穿那老刁奴的诡计?”

    宋嬷嬷轻声道:“夫人,现在不是时候,您且忍一时之气,总有一天您会成为这府里真正的女主人,到那时什么气出不得。何苦在这当口儿与自己为难呢。您只当为小主子积福吧。”

    见宋嬷嬷拿胎儿说话,柳氏这才罢了,让人服侍自己换了衣裳,扶着宋嬷嬷的手匆匆赶去了慈萱堂。

    陈老夫人刚才是急怒攻心才会晕过去,没有什么器质性的毛病,因此很快就被救醒过来,她醒来后看到儿媳妇柳氏坐在身边,便立刻坐直身子,沉沉说道:“你不好生在房中养胎,又过来做什么。”

    柳氏抹着眼泪哭道:“母亲,老爷他被抓进五城兵马司了,这可怎么办啊?”

    陈老夫人面色阴沉的说道:“这事你不必过问,有老身在,谁也别想去重慎一根汗毛。你只回去好生养胎,给重慎生个儿子要紧。”

    柳氏在走来慈萱堂的路上已经想了许多,自从有孕之后,季重慎对她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不论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柳氏都会让他成为季重慎最后一个孩子,自从前几日做胎满了三个月,柳氏便悄悄在季重慎的饮食之中下了份量不轻的棉籽油,让季重慎从此彻底失去让女人怀孕的能力。

    所以不论季重慎能否平安离开五城兵马司,柳氏的地位都不会再受到威胁,柳氏甚至有种阴暗的想法,若是季重慎再也出不来就好了。

    因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柳氏只是表面上做出担忧之色,其实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听陈老夫人这么一说,柳氏便哭着站起来,悲凄凄的说道:“是,儿媳谨遵母亲吩咐。”

    宋嬷嬷忙上前扶着柳氏,向陈老夫人行过礼后便离开了慈萱堂。

    陈老夫人将两个长随叫了进来,细细的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听到季海这个名字的时候,陈老夫人双眉皱了起来,想了一会儿才问邓嬷嬷道:“这个季海可是翠儿的弟弟?”

    邓嬷嬷想了想才回道:“回老夫人,季海就是翠儿的弟弟,他是三老爷的小厮,那年分家之时分给了三老爷。”

    陈老夫人冷道:“连身契也给了?”

    “回老夫人,季海的身契早在十年前就被国公爷拿走了。”邓嬷嬷赶紧回话。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眼神越发阴郁。若是她还拿着季海的身契,这事便好办多了,如今季海的身契必在季光慎夫妻手中,这样一来要顺利把季重慎救出五城兵马司的大牢便要多费些周折了。陈老夫人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国公夫人,救季重慎出来可不是多费些周折就能办到的事情。

    季海简单包扎了自己的伤口,便匆匆去了忠勇郡王府。他到忠勇郡王府之时,季光慎正与庄煜和无忌一起切磋武功。王府管家将季海引到演武场,众人一见他用三角巾吊着手臂,便立刻停止切磋,向演武场边上的季海走过去。

    季海赶紧跪下行礼,庄煜沉声道:“你身上有伤,不必行礼了,是谁伤了你?”庄煜昨日还见过季海,那里他可没有受伤,是以庄煜才会这样问。

    季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无忌和季光慎都气的变了脸色。不过季光慎到底是大人,自我克制能力比无忌强的多,只是沉沉说道:“季海,你受委屈了,养伤要紧,其他的暂不必问。”

    无忌则炸了毛,愤然大叫道:“这算什么事,昨日三叔才被她们打破了头,今日又上门去杀三叔的管家,是不是后儿就要冲进府里把三婶和弟弟妹妹打杀了,五哥,你快带我去见皇上姨丈,我要告御状。”

    庄煜按着无忌的肩头,沉声道:“无忌,别乱了阵脚,虽然季将军和季管家都受了伤,看着是吃了亏,可他们府里也没讨了好处,刚才五哥不是告诉你了么,陈氏已经被削去国公夫人的诰封,降为从二品夫人,刚才季管家也说过季重慎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起来。他敢当街行凶杀人,这罪名绝计小不了。其实我们不用做什么,只在一旁看着就足够了。”

    季光慎点点头道:“无忌,五皇子说的极是,咱们只看着就行。”

    庄煜想了想又说道:“不过陈氏极有可能来到王府求无忧出面替季重慎求情,倒是应该先准备起来。”

    无忌气呼呼的叫道:“做梦,姐姐才不会替他求情。”

    庄煜笑笑道:“你姐姐自然是不会的,不过我们也应该先商量商量,免得到时候被动。”

    无忌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便点点头道:“那就快些就找姐姐吧。”

    季光慎听了庄煜之言却颇有意味的看了看庄煜,这事哪里还用商量,五皇子分明是想找机会与无忧接近。难道是五皇子看中了无忧?季光慎便存了心思。

    无忧正在核对帐册,叶氏在窗下打花样子,季维如在一旁翻花绳,季维扬则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此时无忌跑进来叫道:“姐姐三婶,五哥请你们出去说话。”

    无忧放下帐册,向无忌蹙眉轻道:“无忌小声些,别吵着扬哥儿。”

    叶氏则放下画笔快走到无忌身边,轻声问道:“无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好端端的让我们出去说话?”

    无忌气咻咻的将重慎刺伤季海之事说了出来,叶氏惊道:“季海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忧?”

    无忌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胳膊上被划了个口子,不重。”

    叶氏这才松了口气,忙对无忧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无忧点点头,命丫鬟们照顾好小维如和扬哥儿,便和叶氏无忌一起去了前头的花厅。

    庄煜看到无忧快步走进花厅,白皙的脸上泛起娇美的红霞,一双灵慧的双眸闪着些微疑惑的神色,他忙起身离座迎向无忧,笑着说道:“无忧你来啦。”

    无忧点头,轻轻唤了一声“五哥”便看向季光慎道:“三叔,我刚才已经听无忌说了,季管家的伤果然不要紧么?”

    季光慎笑道:“刚才我瞧过季海的伤,只是些皮肉伤,并不要紧,将养上几日就行了。”

    无忧点点头,轻声道:“这便好,再想不到他竟如此疯狂。”对于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除非迫不得已,无忧绝不想再叫一声祖母和二叔。

    季光慎眼中闪过不屑的神色,对于季重慎这个除了贪花好色之外别无所长的二哥,他根本就看不起。甚至季光慎都觉得季重慎都不是自己父亲的亲生儿子,老国公爷的后人岂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

    庄煜不甘心被忽视,便出声说道:“无忧,季重慎被关入五城兵马司,陈氏必不能答应,凭她根本不可能将季重慎救出来,只怕还会来立逼着你求情的。”

    无忧轻哼一声冷道:“我岂是她想逼就能逼的,若我不愿意,谁也别想逼迫于我。”

    庄煜轻道:“你的性子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怕到时陈氏又拿着孝道两字说话,若然你一口回绝,只怕她会借机散布流言,到底对你不利。”

    无忌一听这话立时怒了,愤然大叫道:“她敢!”

    无忧淡淡一笑,轻柔的唤道:“无忌,别这么毛燥,姐姐有办法应付的。”

    无忌素来最相信姐姐,听了无忧的话,无忌这才安静下来。庄煜赶紧问道:“无忧,你想怎么做?”

    无忧笑笑道:“惹不起躲的起呗,无忌,你总说在王府里气闷的紧,不如我们去庄子上住一阵子。等皇上姨丈圣寿之前再回来也不迟。”

    无忌一听这话高兴的跳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囔道:“好好,我们这就去庄子上住。”

    庄煜则有些郁闷,他是皇子不能轻易离京,若然无忧姐弟去了庄子上,他岂不是要好久都见不到无忧了么。想到这里庄煜立刻说道:“这怎么行呢,这岂不是会让外人觉得你们怕了陈氏。”

    无忧微微皱眉,无忌则用力点头道:“对啊,姐姐,我们不能去庄子上,我们才不怕她。”

    无忧轻轻瞪了庄煜一眼,将弟弟拉到椅上坐下,轻声道:“无忌,别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难道别人说你怕你就怕了?”

    无忌有些困惑的看着无忧,低低道:“可是姐姐,难道就让别人那么说我们么?”

    无忧笑笑道:“便是被说几句又有什么关系,怕还是不怕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别人再怎么说也不能代表我们的想法不是。”

    无忌闷闷的撅起嘴巴,他知道姐姐说的对,可是他就是不想让任何人说自己的闲话。

    季光慎更能明白无忌的心思,便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一定非要出京到庄子上去,此事对无忧无忌来说有足够不插手的理由,一边是二叔一边是三叔,无忧和无忌帮那一边都不合适,最合适的态度就是两不相帮。老夫人便是散布流言,我们也能以同样的办法还回去。”

    庄煜一听这话正中下怀,立刻连连点头道:“季将军说的对,何至于避出京呢。无忌,你若是想出京玩,等过了父皇的圣寿,我们一起随驾北巡,草原上可比庄子里好玩多了。”

    无忧想了想,也浅浅笑了起来,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这苦主和被告都和王府有亲戚关系,最好的立场就是两不相帮。自己真不必为了回避什么而刻意离开王府,这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了。

    庄煜见无忧不再坚持出京,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五城兵马司必会把季重慎伤人一案转到刑部,这几日我去刑部盯紧些,早些把这案子了结了,也省得让大家费心。”

    季光慎立刻站来向庄煜行礼道:“五殿下,季海虽然是奴仆,却与末将情同手足,千万不能因为他是奴仆之身就让他多受委屈。”

    庄煜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按大燕律,季海不是平民之身,季重慎所受的惩罚会小很多,最重不过是贬官罚金。”

    无忌立刻追问道:“若季海是平民呢?”

    庄煜沉声道:“那便会被罢官贬为庶人,再视伤者伤情之轻重判以三个月至两年的监禁。”

    季光慎双眉紧紧皱了起来,庄煜见状便向他伸出手道:“季将军,可否将季管家的奴契交给我。”

    季光慎不解庄煜是何用意,无忧却已经猜了出来,她立刻说道:“三叔,您就把季海的奴契给五哥吧,五哥有办法的。”

    季光慎明白过来,立刻说道:“季海的奴契早就还给他了,只是他死心眼儿,不肯去注销奴籍。我这便去把奴契拿回来。”

    庄煜听了这话立刻说道:“季将军既然早就把奴契还给季管家,那他早就不是奴仆之身了。如此便更好办了。”

    无忌听了话立刻跑到季海暂时休息的房间伸手说道:“季管家,把你的奴契给本王。”

    季海微微一愣,旋即用没有受伤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将之交给了季无忌。“王爷,这就是小人的奴契。”季海轻声说着,脸上没有一丝怨意。

    无忌攥住油纸包,看着季海说道:“季管家,我们绝不会让你白白受伤。”说罢,无忌便跑回了花厅,将季海的奴契交给庄煜。

    庄煜笑道:“行了,无忧无忌季将军,我先回宫了,回头让人催一催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快些把季重慎之案转交刑部。等了结此事我再过来。”

    无忧无忌季光慎都点点头,无忧担心庄煜因为自家的关系而做些会让人抓住把柄之事,便走到庄煜身边轻声道:“五哥,你护着我们的心思我很明白,只是别为了我们让人算计了。”

    庄煜开心的笑了起来,想去拉无忧的手,无忧却赶紧将手背到身后,庄煜低低道:“无忧,不用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着呢,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尽管放心吧。”

    季光慎和叶氏见庄煜和无忧说悄悄话儿,忙把无忌拉住不让他跑的那么快,免得打扰了庄煜和无忧。庄煜见无忌没有象平时那样跑过来,便低声对无忧说道:“无忧,我总也没机会单独和你说话,今儿好不容易能说上一句,我只告诉你,明年我出宫开府之后,你就是我王府的女主人。”

    无忧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红的如同着了火一般,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几乎都要埋进前襟之中。庄煜竖起耳朵等着无忧的回音,可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一丝丝动静,他急急道:“无忧,你倒是说句话呀?”

    无忧又羞又恼,轻轻啐了庄煜一声,便扭身飞快跑走了。庄煜傻了眼,急忙高声叫着“无忧”,向无忧跑开的方向追去。无忌一见急了,三纵两跃冲到庄煜的前头,拦住他气愤的大叫道:“五哥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庄煜心挂无忧,又因这种事情没法向无忌这个小孩子解释,便一推无忌道:“无忌我回头再和你说,先让我和你姐姐说话。”

    无忌岂能答应,一把拽住庄煜叫道:“不行,先对我说清楚。”这时季光慎和叶氏也赶了过来,叶氏忙唤无忌道:“无忌别急,三婶先去看看你姐姐,你看刚才姐姐跑开之时并没有哭,也没有生气的意思,所以应该不是五殿下惹恼她,你说对不对?”

    无忌想了想,好象刚才姐姐的确没有哭,不过她的脸很红,和平时一点儿都不一样。无忌不放心,只冲着季光慎叫道:“三叔你帮我看着五哥,三婶,我跟你一起去看姐姐。”

    庄煜见无忌一番誓死捍卫姐姐的小模样儿,心中不由泛起担忧,他这追妻之路,怕是要相当难走了。

第八十二章

    “无忧……”叶氏进房唤了一声,回身朝里坐着的无忧方才站起来转过身子向叶氏走了过来。

    “三婶怎么过来了?”无忧脸上羞意未褪,抹不开面儿的小声问了一句。

    叶氏见无忧羞涩的神情,心中越发清楚了,只笑着向不知所措的春兰她们几个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可怜无忧娘亲走的早,有些话也只能由她这个做婶婶的来说了。

    “无忧,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可是五殿下说什么让你恼了?”叶氏笑着走到无忧身边,拉着无忧的手并排儿坐在炕沿上,柔声问了起来。

    无忧听叶氏提起庄煜,脸上的羞意更甚,虽说她心里已经认定了庄煜,可一直都是藏在心里的,庄煜突然说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无忧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依着本能行事,才会做出逃回房间的行为。

    “三婶,我没恼他。”无忧低低说了一句。

    叶氏伸臂将无忧揽入怀中,笑着说道:“没恼就好,无忧,你眼看着都十二了,若是大哥大嫂还在,必然开始为你张罗亲事了,如今大哥大嫂已经过世,你也出了孝,这事得开始考虑了。皇上封你为郡主,你的亲事必定低不了,况且依皇后娘娘对你的怜惜,怕是只有让你做儿媳妇,皇后娘娘才能真正放心。当今与你年纪相当的就只有五殿下和六殿下,六殿下是什么样的性情三婶不知道,可五殿下的为人如何,我们大家可都看在眼中。无忧,三婶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孩子,你也不用害羞,只给三婶交个实底,你到底怎么看五殿下呢?”

    无忧一直听叶氏轻声说话,等她停了下来,无忧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五哥对我们的好,无忧心里都记着。在**斋中,他便说要为我分担身上的担子,当时若没有他,我和无忌怕是都撑不过来。三婶,说句女儿家不该说的话,我愿意和五哥在一起。”

    叶氏闻言轻笑起来,“无忧,有你这话就行了。你可不知道,你刚才撂开手就跑,吓的五殿下脸色都变了,无忌揪着他便要动手,非说他欺负了你,凭谁劝都不理呢。”

    无忧一听这话急道:“他何曾欺负我,无忌怎么能胡闹呢,五哥哪里能打的过他,三婶我们快走……”

    叶氏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无忧,无忧说完之后才回过味儿来,便不依的扑到叶氏身上,扯着她的衣襟叫道:“三婶你戏弄人……”

    叶氏将无忧搂入怀中,欣慰的说道:“无忧,看到你这样,三婶心中真的很高兴,这几年,你背负的太多了,以后慢慢放下来吧,无忌长大了,你三叔和我也会尽力帮衬着,别辜负了大哥大嫂给你起的名字,他们希望你一生都能无忧无虑。”

    无忧抬头看着叶氏,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轻道:“三婶,我会让自己无忧无虑起来。”

    叶氏笑着携了无忧的手道:“快和三婶一起出去吧,再不出去,你三叔可真拦不住无忌了。”

    无忧虽然不好意思,却也不能真的让无忌痛打庄煜,便随叶氏一起来到前院,无忌一看到无忧来了,便撒开腿飞奔到无忧身边,着急的叫道:“姐姐,是不是五哥欺负你了?”

    无忧轻轻摇了摇头,低低道:“不过五哥的事,是姐姐忽然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要办,这才急着回房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无忌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姐姐的话,老老实实的点点头,便走到庄煜的身边低头道:“五哥,我冤枉你了,对不起。”无忧生怕弟弟养成霸王性子,是以在他做错事情的时候从来不许无忌蒙混过关,必要他认真道歉,渐渐的无忌便养成了有错就认的好习惯。

    庄煜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无忧,见无忧脸上没有恼意,只是眼波轻转瞪了自己一眼,庄煜心里乐开了花,他了解无忧的性子,既然没有出言反对,那便是同意做他王府女主人的请求了。庄煜心花怒放,一听到无忌向自己道歉,庄煜那里能舍得,只一把将无忌抱了起来大笑道:“没事没事,你跟五哥怎么样都行!”

    无忌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他岂肯再让庄煜抱着自己,只是双臂往外一撑,庄煜便再也合不拢双臂,让无忌轻巧的脱离了他的怀抱。

    无忌蹿出一丈开外,气恼的叫道:“五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许动不动就抱我。”

    庄煜好脾气的笑道:“好好,往后我不抱了。”

    无忌这才做罢,跑到无忧身边小声嘀咕道:“姐姐,你看五哥今天抽的是什么风?”

    叶氏听到了,低头对无忌笑道:“无忌,等你长大了,有一天也会抽这种疯的。”

    无忌现在可听不明白叶氏的意思,只昂着头叫道:“我才不会。”

    大家瞧着无忌骄傲的小模样儿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无忧理清了心绪,神色也正常起来,只对庄煜说道:“五哥,你快去办事吧。”

    庄煜笑着应了一声,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庄煜走后,季光慎便对无忧无忌说道:“我们也该家去了。”

    无忌立刻跑到季光慎的面前叫道:“三叔急着回去做什么,今儿就歇在我们王府吧。”

    季光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最晚,老夫人明天便会到王府来,若是她看到我们一家在此,你们便不好说话了。横竖三叔要到圣寿节后才回漠南,以后有的是时间。”

    无忌还想留季光慎一家,无忧却笑着说道:“无忌,就依三叔的意思吧,往后日子长着呢。”

    无忌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季光慎一家四口走了。送走季光慎一家,无忌垮着小脸儿闷闷的低头往回走,无忧知道弟弟为什么不开心,却没有办法劝解。在无忌这个年纪上,他是最需要有个成年男子来引导他成长。原本,这个成年男子应该是他们的父亲,只可惜父亲过世太早,无忧知道弟弟其实已经不太能想起来父亲的样子了。

    而季光慎在此时出现,正好填补了无忌心中的空缺,季光慎同季之慎不论相貌禀性都很有些相似之处,不要说无忌,便是无忧见了他,都会有种好似见到父亲般的移情心理。无忌舍不得季光慎离开也在情喇中了。

    见无忌一直闷闷的,无忧很是担心,便对无忌笑道:“无忌,闷在家里也怪没有意思的,我们去看灵儿姐姐好不好?”

    无忌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来欢喜的叫道:“好啊好啊,我正想虎头呢。”虎头是陈国公主长子的乳名,他只比无忌小一岁,辈份却低了一辈,是以无忌总爱装大人叫虎头这个乳名,从来不肯叫虎头的大名严凌云。

    无忧笑笑,命人去把自己闲暇之时给陈国公主做的几样针线装上,再带些陈国公主最近特别爱吃的蜜渍酸梅,便和弟弟一起去了只隔一条街的陈国公主府。

    陈国公主有孕在身不能出门,可是憋闷的不行,一见无忧和无忌又来探望自己,便兴奋的抓住无忧无忌不放手,定要创仔仔细细的看个够才行。

    无忌可不耐烦在内宅里耗着,只一个劲儿的叫道:“灵儿姐姐,虎头在哪儿呢?”

    庄灵一指戳上无忌的额头,笑骂道:“小没良心的,多陪灵儿姐姐一会不行啊。一来就虎头虎头的叫着,全没把大姐姐我放在眼里。”

    无忌郁闷的叹了口气,坐到陈国公主的对面没奈何的说道:“好吧,我坐在这里陪灵儿姐姐。”

    看着无忌那副委屈到家的样子,庄灵和无忧都笑了起来,便是在旁边服侍的几个丫鬟嬷嬷都忍不住背过身子偷笑。

    “罢了罢了,我们无忌是顶顶有出息的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能在内宅里厮混,江嬷嬷,送小王爷去去隔壁找老公爷吧。”庄灵先是吩咐了嬷嬷,又笑着对无忌解释道:“今儿是老公爷考虎头功课的日子,你快过去吧,兴许老公爷看到你一高兴,对虎头还能手下留情呢。”

    说罢这话,庄灵自己便先笑了起来。原来庄灵的儿子严凌云虽然身子骨很结实,可他对学武一道却没有兴趣,他更喜欢读书写字,四岁上便开了蒙,五岁半便已经开始学《论语》,大有把自己变成个小学究的架势。这让虎头的爷爷卫国公严信大为不满,立逼着虎头跟自己学功夫也继承祖业,却让虎头很是痛苦。所以庄灵才会那般的说话。

    无忌轻车熟路的去了隔壁卫国公府,无忧知道卫国公府才是无忌真正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他最开心,便命丫鬟出去传说给跟无忌的飞星含光,命他们好生服侍着,然后便不再过问无忌之事了。

    庄灵见无忧处置的井井有条,不由笑着叹道:“无忧,你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无忧脸上一红,挨着庄灵坐下,看着她高高鼓起的肚子,无忧心里忽然一沉,她想起来上一世庄灵生这个孩子时难产,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庄灵元气大伤,从此一病不起,得亏是御医们用药吊着命,才勉强多活几年。因上一世无忧惨死之时庄灵还没有死,所以无忧不知道她又活了几年。

    庄灵见无忧原本看着自己的肚子笑,可笑着笑着脸色就变了,变的极为悲伤。庄灵忙抓住无忧的手叫道:“无忧,你怎么了?”

    无忧一怔,这才被庄灵从前世的记忆中叫了回来。“灵儿姐姐,你什么时候生啊?”无忧赶紧掩饰性的笑着问了起来。

    庄灵双眉微蹙,刚才无忧的悲伤非常浓重,怎么突然又笑着说话了,这真的很奇怪。

    “要到六月中才生,今年我是没福气跟父皇北巡了。还好不会拖到七月,要不然真会热出人命的。”庄灵淡笑着说了起来。

    “六月生?”无忧很努力的回想,终于想起来上一世庄灵就是在五月十六圣寿节的正日子那天生孩子的,这么算起来,岂不是足足提前了一个月。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无忧越发担心了。

    庄灵见无忧明显心不在焉,便使了个眼色便一旁服侍的丫鬟嬷嬷全都退下,然后轻拍着无忧的小脸说道:“无忧,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灵儿姐姐听,或许灵儿姐姐能帮的上你呢。”

    无忧抬头,见房中只剩下自己和庄灵,便站起来面对着陈国公主,极严肃的说道:“灵儿姐姐,现在你是每三日请一次脉么?”

    庄灵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诊脉的是孙太医,他是母后最信任的太医。”

    无忧忙说道:“我知道孙太医,他的医术极好。”

    庄灵看着无忧道:“孙太医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无忧,你能不能直接告诉灵儿姐姐你在担心什么?”

    无忧用编贝般的玉齿轻咬下唇,半晌之后方才说道:“灵儿姐姐,自娘亲过世之后,我看到孕妇便极为害怕。”

    庄灵听了这话释然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无忧,你不用担心,灵儿姐姐的身子骨很好,你看姐姐不是平平安安的生了虎头么?放心吧,我没事的。”

    无忧心中仍然担忧,只是不敢再表现出来,她转了话题问道:“灵儿姐姐,圣寿节你进不进宫朝贺?”

    庄灵笑道:“自然是要进的,父皇圣寿,我这做女儿的怎么能不去呢。”

    无忧轻道:“可你身子沉不方便啊。”

    “傻丫头,母后会派轿子接我进宫的,只是给父皇母后行礼,然后便在母后宫中待着,能有什么不方便呢。别担心了,对了,那日你也是要去的,只同那些夫人们简单寒暄一阵子就进来陪灵儿姐姐,免得我一个人气闷。”

    无忧忙道:“这是自然,便是灵儿姐姐不说,我也得赖在姐姐身边呢。”

    庄灵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然后便和无忧看起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因不知道这一胎是男孩女孩。所以无忧便将男孩女孩的衣裳鞋袜各做了一套,男孩的衣裳绣松涛纹为条,女孩儿的则在滚边是绣了莲花,都是用挑针绣法绣的,花纹仿佛是织在衣服上一般,摸上去极为平滑,绝对不会刺激到婴儿柔嫩的肌肤。

    庄灵轻轻抚摸着衣裳,笑着说道:“无忧,做什么费这么大的工夫,孩子长的快,这衣裳穿不了多久就小了。”

    无忧却笑道:“便是穿一次,也得漂漂亮亮的,灵儿姐姐,这是我做小姨的心意呢。”

    庄灵点头笑道:“好,等宝宝长大我一定告诉他你这个小姨妈有多么疼他。”

    无忧笑着应了,可心头压着的大石始终没有移走,她很怕这一世庄灵会象前世一样。无忧暗暗打定了主意,到圣寿节那日,她说什么也要寸步不离庄灵左右,绝不叫有心之人阴谋得逞。无忧此时已经认定庄灵早产是被人算计了。

    庄灵如今身子重,很容易疲倦,无忧见她眼中有了倦意,便笑着说道:“灵儿姐姐,你歇着吧,我还没逛过你们府上的园子,不如让青鸾姐姐陪我逛一逛。”

    庄灵笑道:“也好,只让人在这里陪着我也怪无聊的,青鸾紫灵进来。”

    随着陈国公府话音落下,两个眉眼爽利大方的丫鬟快步走进来,在庄灵面前屈膝蹲下行礼道:“奴婢在,请公主吩咐。”

    庄灵笑道:“好生服侍郡主逛园子。”

    青鸾紫灵两个丫鬟应声称是后站了起来,走到无忧面前屈膝道:“郡主请。”

    “灵儿姐姐不用顾着我,只好生歇息着。”无忧向庄灵说了一句,方才随两个丫鬟去逛陈国公主府的园子。

    四月正是百花竟艳之时,陈国公主府的园子是当初隆兴帝下旨命内府精心修造的,这园子的标准自然直比御花园,无忧顺着一条青石小径信步缓行,不觉便走到了花荫深处。

    微风送来百花幽香,间或有花瓣儿飘落在无忧的发梢眉间,那细细微微的轻痒让无忧不禁咯咯笑了起来。她拂去花瓣,穿过前面一片落瑛缤纷的桃林,便来到了以九曲回廊为桥的荷花池畔。

    “郡主您慢着些,那里有青苔,仔细滑了脚。”

    青鸾紫灵两个丫鬟见无忧走的快,便急急叫了起来,同跟着无忧的春兰春晓飞快赶了过去。

    无忧听到青鸾她们的喊叫,便停在九曲廊桥桥头等候她们。干等着无聊,无忧便四下里观望。水面上的荷叶才如铜钱大小,完全遮不住池中放养的各色游鱼,只见那些鱼儿忽而在水面上吹个泡泡,忽而猛然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后又钻入水中,着实招人喜欢。无忧便回头喊了一句:“我去赏鱼,你们跟上来就是了。”

    无忧提着裙子上了九曲廊桥,朝着刚才看好的赏鱼佳处跑去。等她跑到之时,才发现一个女子已经在这里了,因被粗大的柱子挡着,她刚才才没有看见。

    那女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着无忧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无忧这那女子莫约十三四岁的光景,身材纤巧细弱,皮肤极白净,脸儿小小的,鼻子尖尖的,双唇薄薄的,眼睛却挺大,只可惜仿佛罩了一层雾气,看上去让人觉得悲凄凄的。无忧直觉不喜欢这个姑娘。

    “我是萱华郡主,请问你是谁?”虽然心里不太喜欢,无忧还是很有礼貌的回答了那女子的问题,并反问了回去。

    “萱华郡主?”那女子皱眉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想出萱华郡主是什么人,便低低呢喃了一句。然后轻声细气的说道:“国公爷是我舅舅。”

    原来是卫国公府的表小姐,无忧想了想,便笑着问道:“原来是云阳侯府的小姐,齐小姐你好。”无忧记得卫国公的妹妹嫁给云阳侯齐守鹤,那么这位小姐就应该是齐守鹤的嫡女。

    那女子脸色大变,似是受了什么羞唇一般看着无忧,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着实吓了季无忧一大跳,她本能的向后退了好几步,眉头也皱了起来。

    “郡主……”几声喊叫响起,青鸾紫灵春兰春晓总算追了过来。青鸾紫灵一见那女子扑漱漱的落泪,便忍不住沉了脸色。春兰春晓刚走到无忧的身边,小声问道:“郡主,您没事儿吧?”

    无忧摇了摇头,看向沉着脸的青鸾,眼中尽是疑问之意。

    青鸾忙屈膝道:“回郡主,这位是驸马爷二姑母府上的李小姐。前些日子才随二姑奶奶回京。”

    无忧想了一会儿,才想出来这位二姑奶奶是谁。她是卫国公严信的庶出妹妹,听说当年还闹过笑话,后来被远嫁出京,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这位卫国公府的二姑奶奶。所以刚才无忧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严信的嫡亲妹妹,嫁给云阳侯齐守鹤的大姑奶奶。

    青鸾向无忧介绍完,便转身对正在掉眼泪的李小姐说道:“表小姐,这是皇上御封的一品萱华郡主,您该见礼的。”

    那位李小姐听了青鸾的话显然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装扮华贵的小姑娘竟然是一品郡主。

    其实今天无忧穿的根本就不华贵,她只穿了一袭水红妆花缎半臂,内衬鹅黄轻罗对襟襦裙,束水红绣缠枝莲纹腰封,头上簪了赤金镶淡红珍珠头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华贵之处,只是无忧寻常的打扮。只是看在那位李小姐眼中,已经是极为华贵了。

    李小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内衬的中衣已经穿了一年多,系着的月白实地纱裙也是去年春天做的,如今颜色样式都已经旧了,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光鲜的是丁香色百蝶花卉纹倭缎对襟褙子,是进京之前才做的,当初做的时候也算是选了最好的料子最时新的花色,可进京之后才知道这样的料子不过是亲贵人家有头面的下人穿用的。李小姐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向前走了几步,李小姐屈膝行万福礼,口称:“小女李月璃请郡主安。”

    无忧笑笑道:“李小姐请起。方才不知李小姐身份,还请李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李月璃忙摇头道:“月璃不敢。”

    无忧见李月璃就象是受了惊的兔子,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随时都会落下眼泪,活象被人狠狠欺负了一般。她可想妄担了虚名,便淡笑道:“李小姐在赏鱼,本郡主就不打扰了。”

    李月璃一听这话又开始泫然欲泣了,悲悲凄凄的说道:“郡主是嫌弃月璃出身寒微么?”

    无忧本来已经转过身子打算走了,听到李月璃之言不得不转过身子,皱眉看向李月璃,沉声说道:“本郡主与你只是一面之缘,谈何嫌不嫌弃,李小姐这么说是要强迫本郡主留下了?”

    李月璃一愣,心中暗道不应该这样发展啊,她不是应该安慰我么?怎么却如此说话。

    不等李月璃再说什么,无忧便转身向岸边走去,李月璃让她想起前世陈佑嘉最宠爱的小妾梅娘,梅娘和李月璃一样,都是娇娇弱弱的扮可怜,让她一见就心生厌恶之感。

    青鸾紫灵冷冷看了李月璃一眼,也转身离开。李月璃看着无忧一行人走远,不由咬住下唇,眼中流露出一抹艳羡妒恨。

    下了九曲回廓,无忧皱眉问道:“这位李小姐既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不是给灵儿姐姐添堵么?”无忧知道庄灵最不喜欢的就是李月璃这种娇柔之人,便好奇的问了起来。

    紫灵立刻气呼呼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公主怀着身孕本来就辛苦,还得时不时的抽时间应付表小姐,这表小姐动不动就哭叽叽的,可没少给我们公主添堵。”

    无忧奇道:“那为何还让她留在这里?”

    青鸾叹了口气说道:“二姑奶奶说国公府里整日都有许多男人出入,不如公主府清静,又说让表小姐过来陪公主说话,免得公主烦闷什么的,反正也不知道她到底还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就让表小姐住到我们这里来了。”

    无忧听罢双眉皱的更紧,不知怎么的,这李月璃让她有种奇怪的不安之感,仿佛总要出什么事一般。到底会出什么事,无忧现在也想不出来。

    “郡主,您别理会表小姐了,她在公主面前碰了几次钉子,倒也不再去烦公主,只每天在园子里晃悠着,还算识趣。”青鸾见无忧面有担忧之色,便笑着说了起来。

    无忧点点头,暂时将李月璃丢到脑后,只笑着问起庄灵这阵子的饮食起居之类的琐碎小事,边走边说,不多一会儿也就回到了陈国公府的房中。

    陈国公府已经醒了,她听说无忧遇到李月璃,便冷笑道:“无忧,你很不用理会她,打量本宫不知道她们打了什么主意,本宫不过懒的理会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

    无忧也不好深问,只笑笑道:“灵儿姐姐,不值得为那些人动气,保重身子要紧。”

    庄灵想想也笑了,只对无忧说道:“你说的对,不值得为那样的人动气。无忧,可打点好送父皇的寿礼了,用不用姐姐帮忙?”

    无忧笑道:“灵儿姐姐你就别再操心啦,我都安排好了,下月初就能得。”

    庄灵听罢点点头,打趣无忧道:“这就好,无忧,你这么能干,将来不知道得便宜了谁家的小子。依姐姐的意思,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咱们自己人,无忧……呜呜……”

    庄灵的话没说完就被无忧捂住嘴巴,唬的青鸾紫灵她们赶紧跑上前,无忧瞪起眼睛叫道:“灵儿姐姐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

    说完,无忧才松开手,庄灵大口大吸气,然后看着无忧促狭的笑道:“无忧,莫不是姐姐说中了心思不好意思了?”

    无忧又急又气,羞恼的跺脚道:“灵儿姐姐,你还说!”

    庄灵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说,不说……”只是她那种骨碌碌直转的眼睛把什么话都说了。

    正笑闹着,春兰快步走进来,屈膝行礼道:“回郡主,老夫人已然到了王府,闹着要见您。”

    无忧还没有说话,庄灵脸色一沉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们王府的管家是白吃饭的么,连个人都挡不住。”

    无忧忙道:“灵儿姐姐有所不知,今日二叔把三叔家的管家刺杀了,正巧被巡城兵撞个正着,他们将二叔锁拿到五城兵马司,想来是老夫人在五城兵马司碰了钉子,才会找到王府去的。”

    庄灵听了这话不由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王府去闹事,不过依着他们母子的行事,你必少不了麻烦,干脆就行无忌在我这里住几日,等那边官司了了再回王府也是一样的。”

    无忧摇摇头道:“多谢灵儿姐姐好意,可我们为什么要躲着呢,我们又不曾做错什么。若然传了出去,岂不会被人说我们先自心虚了。既然万管家都叫人来报讯了,可见老夫人的确闹的不象样子,我还是回去看看吧,至于无忌,灵儿姐姐,你多留无忌一阵子,回头我叫人来接他。”

    庄灵点点头道:“也好,若是晚了不接也是一样的,就让他和虎头一处住着。”

    无忧笑着应了,便辞了庄灵带人回王府。不过盏茶工夫无忧便已经回到了王府,万管家迎出来跪地请罪,“回郡主,都是小人无能,没有拦住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已经在花厅中等您了。”

    无忧淡淡问道:“老夫人可是在门口闹着抹脖子上吊?”

    万管家忙用力点头道:“正是如此。”

    无忧虚扶万管家道:“这便不能怪你,万管家起来吧。只打发人去花厅续茶便可。”

    万管家感激的站了起来,不管陈老夫人做了什么,没能拦住陈老夫人就是他的过错,他真的没有想到郡主竟然如此体谅自己,竟一句责难之语都没有说。能跟心肠这么好的主子,可是他万三行的福份。从此万三行更加忠心尽责了。

    无忧回房歇了一刻钟,然后换上品红妆花缎郡主常服,带上两个嬷嬷四个丫鬟往花厅走去。

    陈老夫人在花厅之中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也积了一肚子的怒火。她看到衣着光鲜钗环华贵的无忧在一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下缓走来。便愤然站起来疾步走到无忧的面前,怒喝道:“忧姐儿,你好大的架子,祖母上门也敢如此怠慢。礼义仁孝你都觉得到哪里去了?”

    崔嬷嬷见陈老夫人上来横加指责郡主,便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大胆陈氏,岂敢对郡主无礼,还不速速退下!”

    陈老夫人一愣,自来无忧身边也没有人敢叫她一声陈氏,这崔嬷嬷就算是出身宫庭,却也不能如此放肆。她瞪着崔嬷嬷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要我一品国公夫人的强!”

    无忧听了这话淡淡道:“听说今日一早祖母便接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您被贬为从二品夫人,可不能再自称一品国公夫人,否则便犯了欺君之罪。今日在本郡主这里还能替你遮掩一二,倘在其他人面前也如此说,祖母的罪过可就大了。”

    陈老夫人立时愣住了,直到无忧走到主位上坐下,她才缓过神来,悲愤的指着无忧叫道:“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的祖母说话!”

    邓嬷嬷见陈老夫人身子发颤,忙上前扶住她,小声说道:“老夫人息怒,您先坐下稳稳再慢慢和郡主说。”陈老夫人喘着粗气坐到椅子上,邓嬷嬷忙端过茶让她顺气,喝着已经寡淡无味的茶水,陈老夫人心中的那口气能顺过来可就是见鬼了。

    无忧反正不着急,只静静等着陈老夫人先开口说话。莫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陈老夫人才尽量和缓的说道:“无忧啊,你二叔受奸人所害,被抓进五城兵马司了,这可是活打了你和无忌的脸啊,你们的爹没了,你救救他吧。”

    无忧原本脸上还有些浅浅的笑意,可当她听到那句“二叔就是你们最亲的亲人”之时,无忧的怒意便无法遏止了。她冷冷道:“祖母所说的可是那个先父过世不到一年便大张旗鼓纳妾的人?他是我和无忌最亲的亲人,祖母,这个笑话真的很不好笑。”

    陈老夫人心中一滞,当初她只想着办喜事为靖国公府冲一冲,去去晦气,根本都没有顾忌着无忧姐弟还在孝中,季重慎更是想着王府的贺礼,还特特命管家到王府送喜帖,结果却被暴打一通。陈老夫人原以为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她没有想到无忧却一直记着。

    “无忧,话不能这么说,你二叔也是在出孝之后才办的事。并没有……”

    “那苏姨娘小产又是何时之事?”无忧不等陈老夫人说下去,便冷冷的丢出这样一句话。

    陈老夫人和邓嬷嬷立时惊呆了,苏姨娘小产是何等隐密之事,便是在靖国公府中知道的人也不多,她们万万想不到无忧竟然知道这个消息。

    “你……你胡说什么,苏姨娘何曾小产过。无忧,你可不能听别人诬蔑你二叔啊!”陈老夫人在片刻的惊愕之后立刻大声叫了起来。仿佛她叫的声音越大便越有理一般。

    无忧淡淡道:“是否有人诬蔑二叔,一查便清楚了,祖母也不必着急。”

    陈老夫人见软的不行,便挺直了身子瞪着无忧说道:“无忧,不要以为你做了郡主就了不得了,老身是你的祖母,重慎是你的二叔,你若见死不救,可知道世人会怎么说你和无忌么?”

    无忧淡笑道:“二叔当街行凶,刺伤三叔的管家,此事有目共睹,听说愿意做证的少说也有十几个,这人证物证都齐了,有司断案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祖母觉得人情可以凌驾于王法之上么?”

    “你都知道?”陈老夫人瞪着眼睛问了一句。

    无忧淡笑道:“离王府不远处发生的事情,我如何会不知道。”

    陈老夫人咬牙道:“不过是个庶子家的下人,便是打杀了又如何,你二叔可是你们爹爹的亲弟弟,无忧你当真不管?”

    无忧摇摇头道:“我不能管。一边是二叔一边是三叔,我偏着向都不行,唯有不管不问保持中立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陈老夫人气极叫道:“什么三叔,不过是个丫头生的贱种,他怎么能和你二叔相提并论。”

    “三叔千里护送我和无忌回乡安葬先父先母,回来后居丧两年,便是扬哥儿出生过周岁,三叔都没有大办。三婶更在无忌病重之时撂下自己家的一摊子事,到王府照顾我们姐弟,如此重情重义,他怎么当不起我叫一声三叔。倒是二叔,他是先父的弟弟,可他是否尽到做弟弟做叔叔的责任。祖母今日要我救三叔,可想过他配么?”无忧声音越来越冷,清凌凌的双目直直盯着陈老夫人,看的她心里一阵发虚,不由低了头。

    邓嬷嬷在一旁看到如此情形,立刻急了,忙低低对陈老夫人道:“老夫人,那五城兵马司可是阎王殿,老爷怎么受的住!”

    陈老夫人一凛,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向无忧,口中说道:“无忧,先前你二叔是有不是之处,可他是你嫡嫡亲的叔叔啊,算祖母求你了,救救你二叔吧!”说着,陈老夫人便要给无忧跪下。

    无忧脸色一沉,不必她使眼色,崔嬷嬷和赵嬷嬷便已经快步上前架住陈老夫人,让她怎么都跪不下去。崔嬷嬷和赵嬷嬷将陈老夫人送回椅子上。陈老夫人老泪纵横的哭道:“无忧,你真这么狠心?”

    无忧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祖母,今日你来求我救二叔,可曾想过当初对我们大房所做过的一切,有些事虽然没有说破,可不代表我心里不清楚。”

    陈老夫人惊恐的看着无忧,无忧却不看她,只淡淡吩咐道:“来人,送老夫人出府。”

第八十三章

    陈老夫人哪里肯走,只扑上前伸手欲抓无忧,无忧后退一步冷冷道:“祖母若一定要撕破面皮,无忧只能奉陪,当年先母突然难产亡故,昊极院库房被人抢掠,苏姨娘小产,陈佑嘉擅闯王府内院,无忌病中突然反复,这些事情一总做个了断。”

    陈老夫人生生顿住身形,惊恐的望向无忧,双唇不停哆嗦着,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抓住身边邓嬷嬷的手,邓嬷嬷也哆嗦个不停,全没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作派。

    无忧没有理会陈老夫人和邓嬷嬷,只沉声吩咐道:“徐嬷嬷,打发人去宗正府说一声,本郡主有些旧事未曾理清,要到宗正府的大堂上说道说道。”

    陈老夫人惊恐的大叫道:“不要去宗正府。”

    无忧这才看向陈老夫人,淡淡道:“祖母可是准备回府了?”

    陈老夫人不得不咬牙点头道:“我走……我走!”第二个“我走”,陈老夫人端地说的是咬牙切齿,似是要生吃了无忧一般。

    无忧点点头,冷声道:“祖母肯回府是最好不过的,日后只请在府中安养天年罢。来人,好生送老夫人回府,莫让老夫人走错了路。

    陈老夫人心头一颤,无忧的意思她已经很明白了。还说什么两不相帮,她分明是偏向着季光慎一家,这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许再去跑门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季重慎伏法受罚。

    形势比人强,陈老夫人纵然心中恨意再深,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含恨离开了忠勇郡王府,灰心丧气的回靖国公府去了。

    陈老夫人走后,四春丫鬟都兴奋的叫囔起来:”郡主好威风啊!“”郡主就该这样,要不还不得被她们烦死!“”郡主,这回可算是狠狠出口气啦……“

    无忧听四个丫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不由摇头笑道:”你们都别叫啦,叫的我头都晕了,快去外头传让,让万管家去公主府把小王爷接回来。嗯,春兰,去备四色表礼,徐嬷嬷,你也去接小王爷,顺便把表礼给国公府的表小姐,方才也不曾赏过她,到底有些失礼。总要看着严伯伯的面子。“

    春兰应了一声赶紧去准备礼物,方才她们几个已经把那位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打听的一清二楚,知道备什么样的礼物合适。不一会儿,春兰捧着托盘过来请无忧过目。无忧见春兰备了一对尺头两只装着两只金银梅花锞子的荷包,一副错金镂雕花草的金镯子,一对时新的攒珠宫花,都是样式新巧价值却不高的东西。

    无忧点了点头,看着春兰笑道:”这样就可以了。“

    徐嬷嬷带了东西与万管家一起去公主府接季无忌,无忌还在隔壁国公府没有回来,万管家便在前头等候,徐嬷嬷则拿了四色表礼到后面给陈国公主见礼。

    庄灵听罢徐嬷嬷的来意,只笑着说道:”本宫就知道无忧会这么做,所以便没有替无忧打赏,紫灵,你陪徐嬷嬷到表小姐那里走一趟,也叫她看看什么叫规矩礼仪。“因房中没有外人,所以庄灵说话不必要有什么顾忌,徐嬷嬷一听便知道公主着实不喜欢那位表小姐。

    徐嬷嬷随紫灵绕了大半个公主府,才到了位于公主府西北角的清寒院。徐嬷嬷不由暗笑,这清寒院是从前酷暑之时公主和驸马偶尔消夏所用,一年里最多只用半个月,其他时间一直都锁起来了。可见这位表小姐真是极不讨公主的喜欢,要不然也不至于将她打发到这里来。

    紫灵叫门,少时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出来开门,见是紫灵便高声叫道:”紫灵姑娘您怎么来了,可是公主要见我们小姐?“

    紫灵皱了皱眉,心中暗道:”乡下来的就是没有规矩,一个下人也敢这么大呼小叫的。“”公主没有传召表小姐,是郡主命嬷嬷来送赏表小姐的表礼。“紫灵冷淡的说了一句,她对这个名叫小青的丫鬟很不喜欢。

    小青一愣,刚才她没有跟着李月璃出门,所以并不知道李月璃遇到萱华郡主之事。

    紫灵见小青呆呆的不说话,心中更加不喜,只高声唤道:”表小姐可在屋里?“”我在……“一声柔柔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少倾,李月璃便款步走了出来,只见她眼皮儿有些红肿,象是刚刚哭过的样子,紫灵心中更加不高兴了。任是谁也不喜欢家中住着个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外人。

    徐嬷嬷不着痕迹的看了李月璃一眼,心中便有底了,似李月璃这般以娇柔为武器,企图攀附权贵的女子徐嬷嬷在宫中见的多了。”这位便表小姐吧,我们郡主才受了表小姐的礼,因是头一回见面,少不得要赏赐表小姐。郡主回府后便命老奴将赏赐送过来,表小姐请收下。“徐嬷嬷说完,示意捧着托盘的小丫鬟将托盘送到李月璃的面前。

    李月璃一怔,眼中闪过一抹被羞辱的气恼,虽然她飞快的垂眸遮去眼中的气恼,可徐嬷嬷却已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多谢郡主赏赐。“李月璃不得不轻轻的说了一句,伸手接过托盘,便立刻转手交给站在一旁的小青。”紫灵姑娘,这位嬷嬷请进屋吃杯茶吧。“李月璃轻声邀请,声音里却没有多少诚意。

    紫灵和徐嬷嬷都摇了摇头,淡笑推辞后便离开了清寒院。”小姐,是什么郡主啊,她送的东西真好!“一进屋子,小青便翻看着四色表礼,惊叹的叫了起来。

    李月璃却冷着脸生气的哼了一声,忿忿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赏赐,哼!谁又比谁高贵了。“她嘴上虽然那么说着,可眼睛便向表礼瞟了过去。

    那对错金镂雕花草的镯子和那对攒珠宫花都是时新的样子,比李月璃妆奁里的任何一件都精致漂亮。李月璃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拿了起来,把玩一会儿却悠悠叹道:”怎么没有送那套粉红珍珠的首饰,还说是郡主,真是小气。“

    小青听了这话不由暗暗吐了吐舌头,送这样的礼还叫小气啊,多好看的首饰,黄澄澄的一定是赤金的,这要是到外头去买,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才能买到吧。

    无忧可不知道李月璃看了表礼这后怎么想,她正忙着准备送给隆兴帝的圣寿贺礼。也就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无忧担心先前准备的那份寿礼倘若有个意外不能及时送到京城,便又着手准备一份后备的礼物,总要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无忧正苦苦思考着,无忌从外头兴冲冲的跑了过来,高声叫道:”姐姐,姐姐……“

    无忧笑着站起来迎着弟弟向外走,边走边问道:”无忌,你又怎么啦,这么火急火燎的。“

    无忌跑到无忧面前,笑着说道:”三婶的案子和季管家的案子审结了。“

    无忧一惊,笑着问道:”竟这么快,我还以为少说还得等上七八天呢。“

    无忌得意的昂头说道:”有五哥在刑部,能不快么。“

    无忧笑道:”那道也是。快说说都是怎么判的。“

    无忌跑到桌旁端起茶手一仰脖灌入口中,然后才畅快的说道:”反正全是三叔家赢了,到底怎么判的我也不知道,五哥在外头,不如让五哥来说吧。“

    无忧嗔道:”你啊,说话尽会大喘气,走,我们去听五哥细细说一说。“

    没过多会儿,姐弟二人来到前厅,庄煜见了无忧,那双眼睛就再不看别处了,只会望着无忧,满眼都是笑意。看的无忧脸上发烫,飞快的白了他一眼,便转开目光再不看庄煜。

    无忌还小,根本不懂这些,只一个劲儿的叫道:”五哥,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判的。“

    庄煜笑道:”好,先说季夫人先母嫁妆一案。根据江嬷嬷提交的先顾氏夫人和季夫人的嫁妆单子,刑部派人核查了叶远斋的家产,他果然犯下侵吞亡妻财产之罪,吏部已经上折具奏,父皇下旨将叶远斋削职为民,查没家产,清点出所有先顾氏夫人的嫁妆,一并交给季夫人。“

    无忧听罢皱眉道:”只是这样么,三婶的娘亲过世已经二十年,这二十年来的收益又怎么算呢,难道就白白便宜了那些恶人?“

    庄煜笑道:”自然不能,先顾氏夫人嫁妆中的铺子庄子都有旧帐,二十年的收益很容易清算出来,至于那六万两压箱银子,按一分年利计算,二十年累积下来共计四十万两白银。“

    无忌听到此处不由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么多啊!“

    庄煜笑道:”我原也没有想到,是太子哥哥知道我不擅长计算,特意从户部拨了个精于计算的书吏过来帮忙,这数字就是他给算出来的,这还是按低利息计算的,宋书办说若是按通行的两分利,这笔银子少说也有近百万两之巨。“

    无忌更不明白了,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拽着无忧问道:”姐姐,利息翻一倍,银子不也翻一倍么,怎么会有百万两那么多?“

    无忧因经常审核帐册,所以对复利计算比较清楚,便对无忌笑道:”无忌,这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先听五哥说完,回头姐姐仔细告诉你是怎么计算的好不好?“

    无忌点点头,看向庄煜道:”五哥你继续说吧。“

    庄煜暗自松了口气,他真怕无忌来问自己那些银子是怎么算出来的,他到现在也还糊涂着呢。不过宋书办拍着胸脯保证这帐绝对没有算错,庄煜又特意问了户部尚书,确定这注银子的确算的没有错,庄煜才会过来告诉无忧无忌。”总之不算庄子铺面各种珍玩及金玉首饰并紫檀木黄花梨家具各一套之外,叶远斋还得赔给季夫人七十万两银子。“庄煜笑着说了起来。”啊……这么多,三婶发财喽!“无忌开心的叫了起来。

    无忧却有些担忧的问道:”他们不可能将先顾氏夫人的嫁妆放着不动,能这么容易的退赔么?“

    庄煜笑道:”无忧你说的没错,先顾氏夫人的嫁妆所剩无几,除了叶远斋夫妇留下的一部分之外,其他的全都分给郑氏所生的子女,特别是那些金玉珠宝首饰,大部分都被分给了郑氏的两个女儿以充嫁资。“

    无忧奇道:”那叶秋霞不是还没有人家么?“

    庄煜讥诮道:”她虽没有人家,却已经将自己的嫁妆要下了。当日郑氏给叶夏霜嫁妆之时,叶秋霞便将自己的一份要到了手中。“

    无忧惊的说不出话来,竟然还有这等事,这叶秋霞也算是奇葩了。

    无忌急道:”那怎么办,五哥,把三婶的东西都追讨回来了么?“

    庄煜笑道:”自然都追讨回来了。我们刑部的人可不是吃白饭的,昨儿我让他们分成四组各带一名户部书办,拿着单子去追讨先顾氏夫人的嫁妆,一天便还存在他们库房中的东西追齐了,有些东西已经没了,便按高价折了银子,令他们一并赔付出来。如今都办妥了,明儿一早季夫人便可到刑部去领属于她的一切财产。“

    无忌拍手大笑道:”真是太好了,姐姐,明儿我要陪三婶一起去刑部。“

    无忧笑道:”行,明儿你陪带上王府侍卫陪三婶一起去刑部。“

    庄煜笑着问道:”无忧,你不想去?“

    无忧无奈的说道:”我也想去,不过总归不方便。无忌去也是一样的。“

    庄煜眼中闪着可疑的光华,笑着说道:”谁说不能去的,明儿你扮成男孩儿,谁来能认出你不成,就算是有人认出来,谁敢眦牙五哥就灭了谁!“

    无忧轻啐庄煜道:”五哥你胡说什么!“

    无忌却兴奋的又跳又叫的囔道:”好啊好啊,姐姐,明天就穿我的衣裳,我们一起去刑部看热闹。“

    庄煜按住无忌笑道:”无忌你比你姐姐矮小半头,你的衣裳她穿起来再不可能合身的,我那里有些前几年做的衣裳,都是没上过身了,如今也小了。无忧,你穿着应该合适。我这就去拿来给你。“

    庄煜说罢便往外走,无忧忙出声唤住他道:”五哥且慢,无忌长的快,前儿给他做的两身衣裳都放了尺寸,穿那个就行了,你不用跑来跑去的。“

    庄煜有点小小失望,其实无忌如今比无忧矮不了多少,他的衣服无忧将就着能穿,不过庄煜私心还是想让无忧穿自己的衣裳,那样仿佛能和无忧更亲密一些。

    无忧也猜出几分庄煜的心思,正是因为猜出来了,她才越发不好意思去穿庄煜的衣裳,这正是小儿女的小心思,无忌这个站在一旁的傻小子一时是不能体会到的。”对了五哥,那季管家的案子是怎么判的?“无忧为了消除此时的小小不自在,便刻意换了话题问起来。

    庄煜忙道:”季重慎刺伤平民,已经被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并判监禁六个月,着其赔偿季管家的一切药费花销。“

    无忧轻轻出了口气,季重慎被削职为民,想必以后再翻不出什么大浪,前世之仇,她也算报了一部分。若是季重慎从此以后不再招惹王府,无忧不介意就此放季重慎一马,若然季重慎还不思悔改,无忧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无忧(姐姐)你怎么了?“庄煜和无忌同时发现无忧的神情不对劲儿,齐声叫了起来。

    无忧回过神,摇了摇头浅笑道:”没事儿,只是想事情想的出了神。“

    无忌哦了一声,并没有往深里想,可庄煜不一样,他在宫中长大,察颜观色是务必要学的生存之道。他双眉微皱,将无忧的异样存在心里,只等单独与无忧相处之时再细细的询问,现在,还是让无忌什么都不知道,快快乐乐的成长好了。

    次日一大早,无忧换上给无忌做的新衣裳,在穿衣镜前反复照了一回,笑着问道:”你们看我这样可象无忌的哥哥?“

    赵嬷嬷走上前来理平无忧身上的衣裳,摇摇头道:”不象,郡主眉目如画,那有这么俊美的小哥儿。“

    春兰立刻拿着青黛跑过来说道:”郡主您请坐,让奴婢为画眉。“

    无忧坐下来,春兰仔细的用青黛描粗了无忧的眉毛,歪头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郡主的皮肤太白净了,还是不象。“

    春竹走过来,将一盒宫粉递给春兰,笑着说道:”我刚调了宫粉,你试试看。“

    春兰挑起一抿子宫粉在手背上推匀,果然见原本白净的手背变成淡淡的蜜色,春兰喜道:”这样就成啦。“说完便给无忧仔细敷均宫粉,无忧白净的肤色立刻变成了健康的蜜色,再配上浓黑的剑眉,粗粗一看的确象个小子。只不能细看,近前一看,无忧耳上的耳洞可就把什么底儿都给露了。”郡主您瞧瞧这样行么?“春兰问了一声,无忧这才睁开眼睛看见镜中的自己。

    镜中有个剑眉星目的俊朗哥儿,不细看真看不出是个女子假扮的,无忧凑近镜子细看,指着耳洞道:”若能把这里挡住就好了。“

    崔嬷嬷上前笑道:”这也不难,郡主回头不要带头冠,只带襥头就行了,襥头上的飘带从后面绕到胸前,正好能挡住耳洞。“

    众人听了都说好,赶紧找了襥头给无忧戴起来。无忧彻底打扮好后对着镜子一照,不由笑着说道:”这是我么,我自己都不敢认了。春草春竹,你们也快些穿戴起来,咱们去逗逗无忌。“

    一行主仆三人刚走出无忧的院子,便遇上开开心心跑过来的无忌,无忌一看到无忧便立刻握紧拳头瞪起眼睛叫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忠勇王府内院!“

    无忧故意粗声说道:”在下仰慕郡主已久,今日特来相见。“

    无忌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冲上前提起拳头便打,他一边挥拳一边叫道:”混蛋,我打死你!“

    无忧春草春竹大惊,春竹春草抢身挡在无忧身前,无忧高声叫道:”无忌,我是姐姐!“

    无忌猛然收回马上就在打到春草脸上的拳头,惊愕道:”姐姐,怎么是你?“

    无忧推开春草春兰,站到无忌面前嗔道:”无忌,姐姐不过换了件衣裳,你就不认识姐姐啦?“

    无忌欺近无忧,凑到她的肩头闻了闻,脸上才有了笑容,只听他嘿嘿笑道:”真的是姐姐,味儿一样呢。“

    无忧简直哭笑不得,一把将无忌推开嗔道:”你是小狗呀,怎么还用闻味儿来认人。“

    无忌歪着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姐姐身上的味道无忌最喜欢,一闻到就觉得心里踏实,这种味道别人身上都没有的。“

    无忧听了这话心中酸涩难当又柔软的一塌糊涂。当初爹娘刚刚过世,无忌总是睡不安稳,无忧整夜整夜的守着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无忌便习惯了追寻自己的味道,那是能让他安心的味道。

    轻轻拉着弟弟的手,无忧柔声问道:”无忌,姐姐穿成这样象不象你的哥哥?“

    无忌点点头,却闷闷的说道:”无忌还是喜欢姐姐。“

    无忧明白弟弟的意思,便笑着说道:”今天不是要去刑部么,姐姐扮成男子方便些,以后还都穿女装的。“

    无忌这才开心起来,拉着无忧的手道:”姐姐,我们快走吧。“

    无忧忙道:”且慢,无忌,出了王府大门,你可不能再叫我姐姐了。要不然姐姐就白穿这身男装了。“

    无忌立刻点头道:”我知道啦姐……哦不,哥哥。“

    无忧笑着响亮的应了一声,姐弟两个便高高兴兴的出门去季府了。

    到了季府,少不得要吓季光慎夫妻一跳,待问清是无忧女扮男装之后,季光慎和叶氏都欣慰的笑了起来,他们都觉得无忧小小年纪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难得能有尽情尽兴的时候,如今无忧总算表现出活泼率性的一面,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一行人去了刑部,庄煜早就来了,他命人将无忧无忌季光慎叶氏接入刑部内堂,一看到无忧,庄煜便直了眼睛,女装的无忧俏丽可人,男装的无忧也别有一番俊秀,总之不论穿男装女装,只是要无忧,在庄煜的眼中都是最好看的。”五哥,什么时候交接啊,早些交接完了我们好回去呢。“无忧被庄煜的眼光看的很不自在,便低低嗔了一句。

    庄煜赶紧说道:”好好,现在就办。“

    众人各自落座,庄煜命人请来刑部马大人,又命衙役将叶远斋押上来。让他当面将属于叶氏的一切都交出来,交接完毕之后,叶远斋将被立刻赶出京城。这还是叶远斋认罪态度好,主动交出所有的财产才换来的轻判,若是他顽抗到底,可就不是赶出京城这么简单了。

    只是隔了数日,如今的叶远斋蓬头垢面,穿着一套灰不溜丢又酸又臭的囚服,一条粗重的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如今的叶远斋再没了当日跑到季府闹事之时的风光体面。

    来到堂前,叶远斋看到容光焕发的大女儿,不由快走几步悲凄凄的唤道:”霖儿……“

    叶氏原本神情恬静,可一听到叶远斋的喊叫,她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的绷着,袖中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叶远斋,还不上前写文书!“庄煜冷冷喝了一声,吓的叶远斋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堂前。

    书吏端了纸笔等物上前放在地上,沉声喝道:”快写。“

    叶远斋看了叶氏一眼,见叶氏连看都不看自己,叶远斋长长叹了口气,低头写了起来。

    一纸文书很快写完,叶远斋放下笔,从怀中摸索出一只小小的荷包,打开荷包后倒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他举着珠子说道:”霖儿,这是为父的印信,为父在大通宝号存了三十万两银子,凭此印信支取。这是为父给你准备的,原打算等为父百年之后再交给你的。现在,就给了你吧。“

    叶氏气的脸色发白,身子轻轻颤抖起来,无忧坐在叶氏旁边,自然发觉了叶氏的异样,忙伸手扶住叶氏,低低道:”三婶,不必把这种假话放在心上。若真有心,又何至于让你受那么多委屈。“

    叶氏轻轻点头,从书吏手中接过那颗珠子,两手轻轻一拧,便将珠子拧为两半,露出了里面的阴文印记。她验过印记之后点了点头,将珠子收了起来。叶远斋一直盯着叶氏,见她收了珠子便想开口说话,不料叶氏先开口了。”这珠子是母亲的遗物,当日母亲病重之时曾将它交给我,母亲病势之后,是谁从我这里夺走了珠子,父亲大人,您还记得么?“

    叶远斋嚅嚅道:”我……我……当时你那么小,我怕你弄丢了。“

    叶氏冷冷道:”罢了,这些谎话我一句都不想再听,将属于母亲的一切都还给我,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叶远斋急了,扯着嗓子叫道:”霖儿,你不能这样对我……“

    叶氏却不理会他,只向庄煜说道:”五殿下,我可否与堂下之人彻底断绝父女关系?“

    庄煜点点头道:”自然可以。“然后向一旁的书吏说道:”曹书办,准备文书。“

    曹书办应了一声,立刻起草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不多时便写好了两份,将之前到叶氏的面前,恭敬的说道:”季夫人请先签字。“

    叶氏毫不犹豫的签下自己的名字,曹书办将两份文书拿到叶远斋的面前,叶远斋的脸色极为灰白,只拼命摇头道:”我不签,我不签,你是我的女儿!“

    叶氏站了起来,走到叶远斋的面前冷声道:”当日你毒打我,任人欺凌我之时可想过我是你的女儿?现在认我了?当日是谁说过再没有我这个女儿的?我不过是遂了你的心愿而已。“

    叶远斋疯狂的大叫道:”不不,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养了你!“

    叶氏看着叶远斋冷冷一笑道:”是么……“然后飞快冲向季光慎,一把抽出他的匕首,向叶远斋冷冷道:”那我今日便把血肉还你!“

    季光慎大惊,冲上前死死抓住叶氏拿匕首的手,大叫道:”阿霖,你做什么!“

    庄煜见状立刻站了起来,沉声道:”叶远斋,不要以为你不签文书便能以季夫人的父亲自居,好继续赖着季将军一家,若你执迷不悔人,便去漠南采石场好好冷想清楚吧。“

    叶远斋大骇,立刻连声叫道:”我签我签……“边说边抓过笔在两张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氏这才手中一松,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季光慎上前拾了起来,回头冷冷看了叶远斋一眼,方将匕首插回鞘中。

    无忌拽了指无忧,低低道:”他真不要脸。“

    无忧冷道:”若他要脸就不会做出那样没天理人伦的事情。

    庄煜看向无忧无忌,极想也过来说说话儿,只是现在着实不方便,只能干忍着了。

    叶远斋签下文书之后,就伏在地上痛哭起来。只是没有人理会他的痛哭,庄煜命人将叶远斋拖下去丢到刑部大门外头,命他不许耽误立刻离京。

    有衙差监视着,叶远斋不敢耽误,赶紧出了京城,去见早就得了通知在城外等候的郑氏及叶振邦叶振庭叶夏霜叶秋霞等人。

    叶夏霜是出嫁之女本不应该在此。因为刑部派人到叶夏霜的婆家追讨先顾氏夫人的嫁妆,叶夏霜的公公宋大人勃然大怒,立刻喝令儿子写下休书,将叶夏霜休回娘家,至于她的嫁妆,则全被刑部之人抄没,所以叶夏霜落了个净身出户被休回娘家的下场。当初郑氏带着儿子女儿往死里欺负叶春霖,又强夺了先顾氏夫人的嫁妆之时,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老爷……”一看到狼狈不堪的叶远斋,郑氏带着儿女们哭着扑了上来。

    叶远斋心中羞恼愤懑,一把推开郑氏,冷声道:“嚎什么嚎!都是你做的恶,要不然老夫怎会有今日!”

    郑氏大撕扯着叶远斋大哭不止。她的儿子叶振邦冷冷道:“娘,别哭了,那个贱人让我们一家子没了生路,我绝计不会放过她,如今爹已经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那个小贱人!”

    叶振庭拼命点头道:“对对,绝不能放过那个贱人。”

    自从叶府出了事,叶振邦和叶振庭的妻子便各自带了孩子收拾嫁妆回娘家去了,再不理会这兄弟二人。数日之间家败人散,叶氏兄弟自然会恨透了叶春霖这个大姐。

    叶远斋眼神阴郁的喝问道:“你们想怎么做?”

    叶振邦恨声道:“我要叫她身败名裂死无葬僧地。”叶振庭也恨恨道:“对,还要叫她生不如死!”

    叶远斋冷道:“好,你们只管去做。”被恨意冲昏头脑的他们越说声音越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在离叶远斋一家不远的地方,换了便服的庄煜对身边戴着帷帽的无忧低声说道:“无忧,你说的果然没错,这叶远斋一家真是疯了,给他们留了活路他们不走,还一心要害季夫人,多亏你想着悄悄跟出来看个究竟,要不然季夫人又有麻烦了。”

    无忌气恼的低声叫道:“五哥,姐姐,我们不能放过这些恶人。”

    无忧低低道:“自然不能放过他们,我们现在就回城,去三叔家知会三叔,安排好陷井单等这些蠢货自投罗网。”

    原来无忧在刑部之时发现叶远斋眼中尽是怨毒之意,便担心他会对叶氏不利,便和庄煜无忌三人悄悄尾随叶远斋出了城门,果然叶远斋一家相见之后,便立刻商量起如何报复叶氏。无忧他们便听了个正着。

    “五哥,让人盯着他们,咱们先回城安排。”无忧在庄煜耳畔低低说了一句,庄煜只觉得耳中一热,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红,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真是好极了,让庄煜暗暗回味不已。

    “好好,说照你说的办。”庄煜侧头向无忧说了一句,口中的气流透过幔轻轻拂到无忧的脸上,无忧亦是俏脸一红,不由轻轻低了头。

    回到京城季府,无忧将叶远斋父子们企图对叶氏不利之事全都说了出来,叶氏气的脸色煞白,季光慎气的怒发冲冠,直叫着要带亲兵追上叶远斋一家将他们全都杀了。

    无忧忙说道:“三叔三婶,何必那样大动干戈,只在府里安排下陷井,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不是更轻省。”

    庄煜也道:“正是无忧这话,我回头去刑部调几个人过来抓他们一个现行。”

    季光慎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叶氏的手道:“夫人,你看这样可好?”

    叶氏点头决然道:“就这么做。”

    季光慎立刻带人安排起来,无忌自是要跟在季光慎身边学习的,他难道有这样的实战机会。庄煜虽然也想过去,可又想多和无忧相处,便有些为难。无忧却没想到这一层,只催促道:“五哥,你不是去刑部调集人手么,怎么还不走?”

    庄煜只得说道:“我这就走,无忧,虽然我们会安排的万无一失,可你还是要小心些。”

    无忧心中泛起一阵小甜蜜,口中却嗔道:“知道啦,你快走吧。”

    庄煜数次回头,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叶氏见无忧脸上泛起粉润的红晕,便轻笑道:“无忧,五殿下对你真的很用心呢。”

    无忧挽住叶氏的胳膊不好意思的说道:“三婶别说啦。”

    叶氏知道无忧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意思,便不再说那些让无忧脸红的话了,转而问道:“无忧,季海的案子也了结了,奇怪的很,老夫人居然没有生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无忧淡淡道:“前几日她到王府来立逼着我搭救二叔,我便把这几年来她心中的怀疑说了一遍,并说若她再逼我出面,我便请宗正府彻查我心中的那些疑问,她大惊失色,然后就走了。后来便没再来过王府。听五哥说她也没有再为二叔出面。”

    叶氏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昨日她突然打发人送来一百两银子,说是赔给季海的医药费。”

    无忧低低叹道:“若然她们一家子从此安生了,也是件幸事。”

    叶氏忙道:“听你三叔说那府里还悬着靖国公府的匾额,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啊,无忧你说是不是要给她们提个醒呢?”

    无忧想了想说道:“按说用不着我们提醒。老夫人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还能想不到这个。不过也难说,再等几日吧,若还没有动静就打发人去提醒一下。”

    叶氏点点头,既然无忧有了打算,她就不用再说什么,往后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就好。

    因为要抓叶家兄弟,所以无忧无忌都留在季府小住,便是庄煜也特特请了假过来凑个热闹。入夜之后,果然有人接近季府,已经得到通知的五城兵马司士兵就埋伏在季府大门外,等季府信号一出,他们便冲进去拿人。

    叶振邦叶振庭兄弟并十来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摸到季府后门,翻墙头跳了进去,只见他们从怀中拿出些小药包,分别在各个房间的窗子处向里吹,莫约大半个时辰,才将每个房间都吹遍了药粉。

    叶振邦得意的哈哈大笑,高声道:“快把金银细软打包,再把那贱人拖出来扒光了衣服丢到乞丐窝去。”

    叶振邦话音未落,季府里突然亮如白昼,也不知从哪里走出那许多的人,将叶家兄弟连同十来个黑衣人团团围了起来。

    叶家兄弟大骇,惊呼道:“你们不是中了**粉么!怎么会在这里……”

    季府光把一亮,门外埋伏的五城兵马司士兵便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叶家兄弟和那十来个黑衣人捆成一串。叶家兄弟再想说话也不能够了。

    季光慎抱拳道:“有劳诸位兄弟,季某先谢过了。”

    刑部的班头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连敢不敢,今日人赃并获,又有刑部的班头见证,叶远斋一家的罪铁板钉钉,狠毒与贪念让他们彻底堵死了最后一条活路。

第八十四章

    “老爷,我有事同你商量。”经历过白日之事的叶氏怎么都睡不着,轻轻推了推躺在身边的季光慎,柔声说了起来。

    季光慎伸臂揽住叶氏的肩头,笑着问道:“有什么事非得这会儿商量,可是白日受了惊吓睡不着?”

    叶氏坐了起来,季光慎也随之坐起来倚着床头,依旧揽着叶氏的肩,等着她说话。

    “老爷,自我嫁给你,大哥大嫂对我们一直极好,如今大哥大嫂没了,无忧无忌虽然身份高,可到底是孩子,有些事情他们是想不到,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得为她们想到头里。特别是无忧,将来总是出阁的,这嫁妆总不能定了亲才开始置办吧。”

    季光慎侧头看着妻子,微微皱眉的轻声问道:“你是怎么个意思?”

    叶氏轻道:“原本咱们家家底子薄,也拿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这话我只能存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如今我娘的嫁妆都追讨回来了,我们手里宽裕,我就想为无忧准备嫁妆,将来出门子的时候,怎么也得有十里红妆才配我们无忧的身份。”

    季光慎心里有点儿小小不的自在,只粗声说道:“我心里有数,你娘的嫁妆你好生收着,我会给无忧攒嫁妆的。”

    叶氏同季光慎夫妻多年,两人又是共过甘苦的,如何还能不了解季光慎的心思,她只笑道:“那有大老爷们给家里的女孩儿攒嫁妆的,老爷不是生生打了我的脸么。再者说,若没有无忧他们帮衬着,我哪能收回这么多银钱产业呢。老爷你又是最能干的,往后咱们家的日子只是越来越好,难道还会再受穷么。”

    叶氏这么一说,季光慎心里便舒服多了,搂紧了叶氏轻道:“从前你尽跟着我受苦了,往后咱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你说的很是,若没有五殿下看着,绝计赔不出这么多东西。不是无忧无忌的关系,五殿下理我们做什么。只是你要动你娘的嫁妆,我心里很过不去。”

    叶氏靠在季光慎的肩头,温柔的笑道:“有什么过不去的,咱们是一家人呢,除非你还想给我纳几房妹妹。”

    季光慎脸一沉,一把将叶氏勒入怀中,气恼的叫道:“我早和你说过了,不论将来如何,我只过着你一个。咱们家再不要有那些个糟心的事情。”

    叶氏也知道自己失言,温顺的伏在季光慎怀中,小声道:“我错了还不行么。”

    季光慎和叶氏是正直壮年,夫妻两个挨挨蹭蹭这火便勾了起来,季光慎翻身将叶氏压在身下,调笑道:“错了就得认罚,今儿就要前儿你不肯的那一式……”

    叶氏羞的不行,直推季光慎道:“还不曾灭灯……”

    季光慎伸臂用力一扇,床头的灯烛立刻歇灭,满室黑暗之中,只听到阵阵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吟……

    就在叶氏夫妻鱼水和谐之时,慈安宫中太后的寝殿里,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跪在太后面前,正低低的说着什么。

    “叶远斋家真的被抄了?”只着宽大寝衣的太后看着面前的小太监冷冷的问道。

    “回太后娘娘,叶大人家真的被抄了,奴才今日去寻着郑氏取银票,才发现叶大人家已经被查封,听说所有的家产都被刑部抄走了。”小太监急急说道。

    “刑部,叶远斋犯了什么事,如何会让刑部抄了家,这抄家可是要有皇帝旨意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曾打听清楚了?”太后的脸色越发阴沉,心中对隆兴帝的不满也又加重了一层。

    小太监忙道:“回太后娘娘,奴才打听过了,是左都御史魏大人参了叶大人,说是叶大人贪没嫡妻嫁妆,虐待嫡妻所出之女,皇上大怒,命刑部彻查,刑部查实之后皇上就下旨抄没叶大人家产。”

    “那些产业如今在何处?”太后身子向前倾的急急追问起来。

    “回太后娘娘,听说按着叶大人嫡妻的嫁妆单子给了叶大人的嫡长女。剩下的收入国库。”小太监忙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怎么能归了国库!”太后恨恨的叫出声来。话一出口,太后便立刻紧紧抿着嘴巴,仿佛想把这句话给收回去。

    片刻之后,太后方沉声问道:“叶大人的嫡长女嫁的是什么人?”太后深信若是叶氏的丈夫没有后台背景,叶远斋这个案子就绝计翻不出来。

    小太监忙道:“回太后娘娘,叶大人嫡长女就是皇上新封的云门偏将季光慎的夫人,听说与忠勇郡王府走的很近。”

    太后想了一会儿,方冷声道:“就是靖国公府庶出的那个小子么?”

    小太监低头道:“正是他。”

    太后冷哼一声,沉沉道:“虽然没有取回银票,不过你做的很好,去你李嬷嬷那里领赏吧。”

    小太监喜出望外,忙给太后磕了头,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小太监一走,太后的脸便黑沉的吓死个人,少倾李嬷嬷进来,见太后一动不动坐在榻上,忙上前来轻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太后冷冷道:“素青,你哪里还有几个人?”

    李嬷嬷明白太后的意思,忙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手边可用的只有四个,其他人正在加紧训练。”

    太后点点头道:“嗯,明日送两个到哀家身边来。”

    李嬷嬷赶紧应了,见太后再无别的吩咐,便服侍太后就寝,看着太后睡下后她方才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太后的寝殿,刚才李嬷嬷一直在寝殿外守着,所以她知道太后盯上了季光慎的后宅。那两个丫头,想必就是为季光慎准备的。“叶氏,那注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李嬷嬷在心中暗暗的说了一句。

    季光慎和叶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两人正想着派人到何处去收好木头,存起来好给无忧做嫁妆。

    过了十余日,无忧见没有靖国公府那边请礼部派人过府指点僭越之处,更没有撤下靖国公府匾额的意思,不由暗觉好笑。难道死撑着不放就能恢复靖国公府的爵位么,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如今季重慎还在刑部坐监,陈老夫人都不想着让儿子减轻些罪过么。

    叫过春竹吩咐一番,春竹立刻出去安排,不过半日,陈老夫人的陪房李旺家的便隐讳的告诉陈老夫人,府门口不好再悬靖国公府的匾额。

    陈老夫人一听勃然大怒,不由分说让人将李旺家的拉下去痛打一顿,李旺家的原是一片好心,不想却被老夫人狠狠的打骂一番,她如何能不灰心,便是李旺一家子也都灰了心。在李旺家的回家养伤的时候,夫妻两个便开始计划如何脱离陈老夫人,便是给人做奴才,也得挑个好主子才是。

    “当家的,你说咱们去投郡王府怎么样?”趴在床上养伤的李旺家的趁屋里只有李旺一个,便小声问了起来。

    李旺苦着脸道:“怎么去投,咱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攥着。”

    李旺家的压低声音道:“这个不难,老夫人放身契的地方我知道。”

    李旺大惊,瞪着老婆低声叫道:“你要……”那个“偷”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自己捂了回去。做背主逃奴可是要判重罪了,李旺连说说都不敢。

    李旺家的瞪了李旺一眼,气道:“没用的东西。”

    李旺忙劝道:“你消停些吧,咱们是做奴才的,就这命。”

    李旺家的哼了一声,她被按在慈萱堂的院子里打板子,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这还是她一心护主为了陈老夫人好才招来的无妄之灾,李旺家的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只说想不想投奔郡王府吧?”李旺家的气恼的问道。

    李旺点点头,他当然想投奔郡王府,听说郡主和小王爷对下人极好,从来不轻易打骂,月银也比靖国公府高,关键是郡主还请了落第的先生教小子们读书识字,学的好的小子还会被放出来,两代之后改换门庭就有希望了。谁也不想让自己家的子子孙孙永远做伺候人的奴才。

    “你想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了,有我呢。等我的伤养好了……哼……”李旺家的没有把话说完,只意味深长的哼了两声。

    李旺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才打定了主意,拍醒已经睡着的李旺家的,他定定的说道:“我听你的,咱们想办法投奔郡王府。”

    李旺家的笑了起来,有这话就行了,她要叫陈老夫人看看,她也是有手段的人。

    又过了几日,无忧见靖国公府还没有动静,便彻底不再过问了。陈老夫人要往死里做,她也犯不上硬要拦着,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转眼便到了圣寿节,无忧按品大妆入宫朝贺,因季光慎升为从四品武官,所以叶氏也有了进宫朝贺的资格,无忧知道叶氏头一回进宫难免心里紧张,便趁还没列队的时候走到叶氏身边低声道:“三婶,就是大家一起行礼,别的也没什么,很不用紧张,回头行过礼,三婶与我一起就行了。”

    叶氏笑道:“嗯,我知道的,郡主不用担心。”因是在场面上,所以叶氏并不象平时那般直接叫无忧的名字。无忧也明白这里头的道道,便笑着点了点头。

    魏夫人见无忧和叶氏说悄悄话儿,便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妹妹,咱们俩离的近,回头你只看着我就行了,我是个脸酸心硬皮厚的,她们都不敢招惹我。”

    叶氏抿嘴一笑,她知道这是魏夫人怕自己紧张特意宽慰自己来了。只是她真的表现出这么害怕不安么,怎么无忧和魏夫人已经去家里宽慰过了还不算,这会子还特特过来说一遍,倒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陈老夫人见无忧和叶氏有说有笑,这气便不打一出来,可又顾忌着那日无忧撂下的狠话,只能狠狠瞪了无忧和叶氏两眼,什么怪话都没敢说。

    陈老夫人正瞪着无忧和叶氏,忽然听旁边有人笑着招呼道:“这是不陈老夫人么?”

    陈老夫人转身一看,见是锦乡侯夫人张氏,她是丽妃的生母,因着丽妃和顺宁公主被禁足之事,可是恨透了季无忧。

    “胡老夫人,有日子没见了,您近来可好?”陈老夫人忙也笑着招呼起来。对陈老夫人来说,但凡仇视季无忧的都是她的盟友,态度自然比从前热络多了。

    锦乡侯夫人也是一样的想法,只看向无忧的方向,冷冷道:“不在正头祖母跟前孝敬,倒跑去个庶子媳妇跟前,郡主的规矩,啧啧……”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可是正中下怀,只用帕子拭了拭根本不曾流出的眼泪,低低道:“谁说不是呢,不亲近嫡亲祖母嫡亲叔叔,只把个不相干的庶出婶子当宝,胡老夫人,您可不知道我这心里……唉,不是滋味啊!”

    陈老夫人和胡老夫人一唱一和说的热闹,自然便引来好几位夫人,她们中有些是刚刚进京的外官家眷,并不知道内情,看看陈老夫人又看看无忧那边,不由都点点头,看向无忧的眼神难免带了些冷意。

    可不是每一位夫人都不知道内情,这话传进不远处的穆国公夫人乐宜郡主耳中,她立刻愤怒了。只快步走到无忧身边,拉着无忧的手高声道:“可怜的孩子,你如何身子可好些了?你弟弟病了那么一场,可怜你不眠不休的看了七天七夜,若不是你三婶撇家舍业的去帮着你,真是……”

    无忧会意,立刻红了眼圈儿说道:“可不是,那时我吓坏了,家里也没有长辈可以依靠,我和弟弟只能相依为命,若不是舅妈和三婶过来帮衬着,只怕我们姐弟都……”

    穆国公夫人立刻接口道:“可不是么,你们两个孩子也是有祖母有亲叔叔亲婶子的,无忌病成那样,就没见有一个上门的,一家子至亲骨肉凉薄成这样,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在场的夫人们可不少,穆国公夫人的声音又高,大家都听的真真切切,便小声议论起来。在京城久住的夫人自然听说了一些,那些外官家眷们可就是头一回听说了,自然要打听的清清楚楚。这内宅的动向可都连着前头的男人,说不准哪个消息就能派上大用场。

    陈老夫人又羞又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因穆国公夫人字字句句都是事实,让她无从反驳。而且陈老夫人心里还有鬼,请吴道婆做法之事还压在陈老夫人的心头上。

    很快那些外官家眷便打听清楚了,众人赶紧离开陈老夫人的身边,生怕被人划到陈老夫人一系之中。不过盏茶工夫,等候在宫门外的外命妇们便以陈老夫人和胡老夫人为圆心散开,离她们两人最近的少说也有距离了十来步。陈老夫人和胡老夫人的尴尬难堪便可想而知了。

    宫门中传出整齐的拍手静道之声,众命妇们知道这是要开宫门了,忙按品级排好队伍,等宫门大开之后由内监们引入宫中行朝贺之礼。

    三跪九拜之后,帝后叫起,率众命妇入慈安宫跪拜,一切礼仪都完成之后,家中有女孩儿在宫中的外命妇们都得了恩旨去见自家的女孩儿,没有女孩儿在宫中的外命妇们都被引到披香殿休息,等着皇上赐宴,领宴过后方能出宫回家。

    这是对普通外命妇的安排,象陈国公主和无忧这样的,便早早被引入懿坤宫后殿歇着了。

    无忧本想让叶氏跟自己一起去的,可是慈安宫的李嬷嬷却特意过来说是太后娘娘想见见季夫人。叶氏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何要见自己,却因为怕无忧担心,便假装笑的风轻云淡的随太后去了。

    无忧陪着乘坐步辇的陈国公主庄灵前往懿坤宫。因人多眼杂,无忧也不好和庄灵说什么,只盼着快些到懿坤宫,她也好向庄灵打听消息。

    进了后殿,陈国公主命几个心腹之人留下,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几个娘娘丫鬟会意,各自守着窗子门口等容易有人偷听的地方,好让陈国公主和无忧说话。

    “无忧,你看到没有,丽妃和庄嫣都被放出来了。”陈国公主低低说了一句。

    无忧点点头,刚才她就看到了丽妃和顺宁公主,让她很意外的,是这母女二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真切亲热,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准得以为丽妃和顺宁公主同无忧是多么多么的交好。事实上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灵儿姐姐,我看到她们了,丽妃娘娘笑的我身上直激灵,七公主也有些……呃……瘆人。”无忧为难的低低说了起来。

    无忧不可能不感到瘆人,明明当初庄嫣恨无忧恨的要死,可她现在却一口一个郡主姐姐叫的极为亲热,仿佛和无忧是亲姐妹一般,无忧被那母女两人惊的不轻。

    刚才丽妃母女的做派庄灵都看在眼中,她轻抚着无忧的背道:“无忧,不用理会她们,横竖一年也就见她们那么几面。不值当为她们不开心。”

    无忧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见庄灵的脸色有些发白,忙关切的问道:“灵儿姐姐,你不舒服么?”

    庄灵摇摇头道:“没事儿,这孩子是个淘气的,再没个老实的时候,动不动又踢又踹的,将来必不是个省心的。”

    无忧看着庄灵高耸的肚子,很敬畏的说道:“庄灵姐姐你真了不起。”

    庄灵奇道:“我了不起,这话儿打哪说起呀?”

    无忧低低道:“你为孩子受苦了呢。”

    庄灵轻笑起来,摸摸无忧的头道:“傻丫头,女人都是这样的,当初小姨妈生你生无忌,还不是一样熬过来的。”

    无忧心绪有些低沉,喃喃道:“可是娘亲没……”话没说完无忧便发觉自己失言,忙半路打住,看向庄灵道:“灵儿姐姐,我能摸摸么?”

    庄灵知道无忧的心思,便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温柔的笑道:“无忧,和你的小外甥打个招呼吧。”

    “宝宝,我是小姨,你要乖乖的,不能使劲儿踢娘亲哦!”无忧明白庄灵的心意,便笑着向庄灵腹中的胎儿打起了招呼。

    见无忧心情好些了,庄灵才说道:“徐嬷嬷,去把小王爷请过来,他还小呢,没的跟那群男人厮混着。”

    徐嬷嬷应了一声赶紧去请无忌,无忧心里也惦记着弟弟,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忧心里还惦记着叶氏,无忧知道隆兴帝和皇后同太后的关系很不好,而她和季光慎一家都是被打上帝党后党印记的人,所以无忧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要对叶氏不利。

    看到无忧皱着眉头担心的样子,庄灵笑道:“无忧,不用为季夫人担心,今日是父皇的圣寿,太后不能对季夫人怎么样。”

    无忧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多想了。”

    庄灵想想笑道:“也不是你多想,华嬷嬷,你去慈安宫外候着,一单季夫人出来便将她请过来,她是头一回进宫,别再走错了路。”一个极精神利索的中年嬷嬷应了一声便飞快的走了出去。

    无忧见华嬷嬷去慈安宫接人,心里踏实了些,便陪庄灵说些闲话儿打发时间,正说着话,她们透过窗子便看到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孟雪捧着一只朱红雕漆描金托盘走了过来。

    庄灵见是孟雪,便笑着说道:“怎么是你送过来了?”陈国公主如今饿的快,是以皇后命人做了补品送来给女儿垫补垫补,免得庄灵饿的心慌。

    孟雪屈膝道:“回公主,娘娘不放心您,又抽不出工夫,就让奴婢亲手做了八宝酿鸽子给您送过来。好歹垫补垫补。”

    庄灵笑道:“怪道这么香,原来是你的手艺,本宫正觉得有些饿了。撕一抿子鸽脯我尝尝。”

    孟雪忙净了手去撕鸽脯,无忧在一旁看着,忽然,一股让无忧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味道飘入无忧鼻中,无忧脸色大变,腾的站起来叫道:“灵儿姐姐不要吃!”

    庄灵正张嘴要吃孟雪递过来的鸽脯肉,被无忧一叫吓了一大跳,立刻闭上嘴巴看向无忧。而此时无忧也已经将手伸到庄灵的面前挡住了孟雪递来的鸽脯肉。

    孟雪的脸上尽是难堪之色,看着无忧委屈悲愤的说道:“郡主,婢子已经验了毒。”

    无忧没有说话,只是第一时间端过那盏八宝酿鸽子,用银簪扒开鸽子骨架,将酿在鸽腹中的梅花参江米瑶柱等物都扒了出来,仔仔细细的闻了起来。

    越闻,那种让无忧刻骨铭心的味道便越明显,无忧立刻对庄灵说道:“灵儿姐姐,快让嬷嬷去寻带了崽儿的活物。”

    庄灵脸色一沉,立刻说道:“安嬷嬷,去狗房寻条带崽的狗过来。”

    安嬷嬷赶紧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

    孟雪脸色极阴沉,看向无忧冷道:“这菜是婢子亲手所做,郡主是怀疑婢子下毒么?”

    无忧看向孟雪淡淡的说道:“孟姑姑,不是无忧不相信你,只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若是这道八宝酿鸽子没有问题只是无忧的过度紧张,无忧一定向你谢罪。”

    无忧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孟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愤愤的走到一旁站着,脸色阴沉的吓人。

    庄灵微微蹙眉,孟雪是极忠心之人,这点她心里很清楚,可是无忧也不是那种无事是非之人,难道是无忧发现了什么?庄灵用眼神和无忧询问起来。

    无忧看看那道八宝酿鸽子,向庄灵坚定的点了点头。庄灵选择相信无忧,小心总无大错,倘若鸽子没有问题,不过是给孟雪陪不是,可是那鸽子要是有问题,可就要断送了她和腹中胎儿两条性命。

    不多时,安嬷嬷带着个抱狗太监赶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是刚刚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皇后娘娘。

    “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一进殿便沉声问了起来。

    庄灵坐起身子轻道:“母后,且先等一下,让这狗儿吃了东西再说。”

    无忧拨了些江米梅花参瑶柱等物放到小银盘子上,将之放到地上。抱狗太监将怀中的巴儿狗放到地上,无忧问道:“这狗儿可是怀着崽儿的?”

    小太监跪着回话道:“回主子,花花怀着崽,还有十几天就能生了。”

    无忧点点头,那巴儿狗闻到香味便跑到银盘子旁边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这条巴儿狗,其中孟雪的眼神最为热切,她还指着这小巴儿狗为自己一证清白呢。

    只吃了五六口,那条原本挺欢实的狗儿忽然惨叫哀嚎,肚子也极快抽CHU起来,大家眼见着刚刚成形的小狗崽子坠了出来,殷红的血瞬间便流了一地,那可怜的小狗四条腿无力的蹬了几下,身子一挺便再不动了。

    被血腥气冲的直犯恶心的庄灵“哇哇……”的吐了起来,皇后忙急急叫道:“灵儿,你要不要紧,母后这便传御医。”

    庄灵吃力的摇了摇头,抬头愤怒的瞪着面无人色,已经跪到地上的孟雪,咬牙怒道:“孟雪,你怎能如此害我!”

    孟雪哭着拼命磕头道:“公主,奴婢没有害您,奴婢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皇后看着孟雪,双眉紧紧皱起,孟雪是她身边最可靠的人,她怎么都想不到孟雪会害庄灵,要知道庄灵还救过孟雪的命。

    无忧见庄灵脸色极不好,便对皇后轻声道:“姨妈,不如让灵儿姐姐换个地方慢慢审,说不定这里头有什么内情。”

    皇后点点头,扫了殿中诸人一眼,沉声道:“都把嘴巴闭紧了,若是传出什么流言,本宫要你们的命。”众人赶紧跪下连道不敢,皇后向常嬷嬷使了个眼色,常嬷嬷会意,自会去处理让在场的内侍封口之事。

    众人移到偏殿,御医也已经赶了过来,先给庄灵诊了脉,万幸庄灵的胎儿很好,只是受了点子惊吓,定定惊就行,连药都不必吃。庄灵听说胎儿没事,心里也就踏实下来,脸色都好了许多。

    诊过脉,皇后命御医去验那道八宝酿鸽子到底被下了什么毒。御医验了一会儿,为难的说道:“启禀皇后娘娘,臣于毒理实在不甚精通,请娘娘传诏石魁石大人进宫验毒。石大人精于毒理,于此道上乃是太医院中的第一人。”

    皇后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速宣石太医进宫。”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消瘦目光炯炯的男子进了偏殿,他向皇后行过礼,一双眼睛便直勾勾的盯上了那道八宝酿鸽子。

    皇后淡淡道:“石大人,请尽管查验。”

    石魁立刻拿起银箸夹起一小块儿梅花参送入口中,惊的皇后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人也太托大了吧,那有毒的东西岂能乱知。

    石魁仔细品咂片刻,将梅花参吐到雪白的帕子上,从怀中拿出一只白瓷小瓶,拨开塞子倒了些无色无味的液体在那梅花参上。原本是黑色的梅花参立刻变成淡淡的灰白色。石魁双眉紧锁,将白瓷小瓶收入怀中,方向皇后躬身行礼道:“臣启皇后娘娘,此八宝酿鸽子被下了树骨蓉汁,寻常人吃了并不要紧,若是有孕妇人服用,必会一尸两命。”

    旁边的御医皱着眉头问道:“石大人,树骨蓉是何种药材,为何老夫从不曾听说过。”

    皇后也正想问这个,便没有再说话,石魁沉沉道:“树骨蓉原是南疆大泽边上生长的一种野草,只有当地人知道这种野草的毒性,外人再难知晓。”

    众人都明白了,南疆之人被视为蛮荒之地未开化的百姓,他们从不与中原人往来,所以中原的医书中便不会有树骨蓉的相关记载。

    无忧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她急切问道:“石大人,这树骨蓉有种特别的味道对不对?”

    石魁惊讶的看了无忧一眼,见她穿着郡主品服,石魁便知道这是萱华郡主,他躬身道:“郡主所说不错,树骨蓉汁有种特别的微酸之气,因和酸醋之气相近,并不容易分辩出来,倘若仔细闻,便能闻出树骨蓉汁的酸中带辛之味。”

    庄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无忧,你就是闻到那酸中带辛之味,才起了疑心对么?”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可无忧没有办法细细解释,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自皇后以下便都信了,皇后只拉住无忧的手激动的说道:“好孩子,可让姨妈怎么谢你呢,你救了你灵儿姐姐和小外甥两条命啊。”

    无忧忙道:“姨妈,您快别这么说,这是灵儿姐姐和孩子福缘深厚,无忧不敢居功。姨妈,还是快查查是什么人下的毒吧,以无忧浅见,这毒不会是孟姑姑下的。”

    一直在磕头,磕的额头鲜血直流的孟雪惊呆了,她愕然看着无忧,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看看庄灵,庄灵会意,亦轻声道:“孟雪你起来吧,本宫也不相信你会下毒害本宫母子。这里头必有内情,你起来细细说清楚。”

    皇后看向孟雪,眼神也尽是相信,这让孟雪心里一松,想要起来之时却浑身酸软的站不起来了。

    皇后命人将孟雪扶起来,孟雪边回想边说了起来。

    “今日娘娘命奴婢准备公主最爱吃的八宝酿鸽子,奴婢没有去御膳房,只在懿坤宫的小厨房亲手做,因怕人多手杂,奴婢还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从洗鸽子开始,色色都是奴婢亲手做的,一直到做好这酿鸽子,奴婢都不曾离开过半步,一做好奴婢就给公主送过来,也没有假手于人。”孟雪边回想边说,越说心里越没有底,每一个环节都是她自己亲自动手,再没有别人插过手,这毒,岂不是还是她下的。可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下过毒啊。

    无忧想了想,一针见血的问道:“孟姑姑,梅花参瑶柱这些东西都要提前发上一天一夜的,这些也都是你亲手所做没有假手于人,在发制过程中,你也不错眼珠子的看着?”

    “啊……”孟雪惊呼一声,无忧一句话点醒了她,这梅花参和瑶柱等物御膳房里白天都要发一些备用,她刚才用的梅花参和瑶柱鲍鱼等物都是从御膳房领回来的。这里头可做手脚的地方就太多了。

    “谢郡主提醒。回娘娘,除过江米鸽子和调味料是奴婢准备的,其他几样都是从御膳房取来的。”孟雪有了希望,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兴奋的说道。

    皇后点点头,厉声道:“常嬷嬷,你按孟雪所说把所有接触过那几样东西的人都扣押起来,等过了万岁的圣寿再仔细的审。”

    常嬷嬷领命,皇后又对石魁说道:“石太医,你去御膳房悄悄查验,看何处还有这树骨蓉之毒。”

    石魁跪下领旨,临走之前还特意看了无忧一眼,眼中的赞叹之意溢于言表。

    无忧想起前世庄灵于圣寿节在宫中难产,不由轻轻出了口气,这一世,她应该已经扭转了庄灵难产的悲惨命运。

    内侍们退下之后,皇后和庄灵两人拉住无忧的手,感激的说道:“无忧,多亏你在这里,要不然……”

    无忧笑着说道:“姨妈,灵儿姐姐可别这么说,若说有功劳,那还得说是无忌的功劳呢。”

    皇后和庄灵大为不解,无忧忍笑正色道:“无忌现在口味刁的很,每每要我亲手做东西给他吃,因常常做吃食,所以才会对味道特别敏感,那树骨蓉的味道并不是正经调料的味道,我这才闻了出来。”

    皇后听罢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还真是无忌的功劳呢。”庄灵亦打趣的笑道:“那我可要好好谢谢无忌了,多亏他磨着你要好吃的。”

    孟雪见皇后连关押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说笑,便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内疚的说道:“娘娘,公主,都是奴婢愚笨,才让奸人有机可乘,请娘娘治奴婢的罪。”

    皇后笑笑道:“孟雪起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岂能不知道,那奸贼用尽心机下毒,便是你防的再严她也能找到下手的机会,这不怪你,本宫一定会还你清白的。那奸人下毒,一是要加害大公主,二,怕是就想除去你这个本宫的心腹女官。本宫岂能让恶贼奸计得逞自毁臂膀。”

    孟雪感动的哭了起来,无忧上前扶她起来,将帕子递到孟雪的手中,轻声道:“孟姑姑,姨妈最圣明的,你快别哭了,好生想法子把恶贼揪出来才是正经。”皇后庄灵听到无忧的话都连连点头,眼中尽是欣慰的神色。

    孟雪拿着无忧的帕子,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真不是孟雪爱哭,凭谁摊上这样的事情,遇到这么头脑清醒的主子,谁能不激动的哭啊。

    “婢子谢郡主大恩大德……”孟雪说着便又要跪下去,无忧忙扶住她道:“孟姑姑快别如此。”然后扭头看向皇后。

    皇后心中更加欣慰,无忧是多么心思灵透又识大体的好孩子啊,她明明可以自己说出让孟雪处理额上伤口之事,却偏偏不说,把这些留着给皇后这个正主子去说。

    “孟雪,本宫知道你受委屈了,快去处理伤口吧,多擦些雪肌玉肤膏,女儿家家的可不兴留疤。你得还本宫一个和从前一样漂亮的孟雪。”皇后笑着说了起来。

    皇后说了这样的话,孟雪心里才真正踏实了,她郑重向皇后庄灵和无忧行了礼,才躬身退了下去。

    皇后将无忧叫到面笑,亲昵的笑道:“你个鬼精鬼灵的丫头!”

    无忧挽着皇后的手臂,娇俏的笑道:“姨妈,人家才没有呢。”

    皇后爱怜的拍着无忧的小脸儿,对庄灵说道:“灵儿你看,这么好的丫头,怎么能让母后不疼她疼到骨子里呢。”

    庄灵看着无忧笑道:“母后,儿臣也疼她呢,得亏儿臣不是个男儿身,要不然,凭比无忧大多少岁,儿臣也得把她娶回家去。可惜儿臣是个女儿家,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个臭小子喽!”

第八十五章

    “灵儿姐姐……”无忧不依的轻轻跺脚,红润的双唇轻轻撅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庄灵怀着身孕不方便,无忧这会儿非得抓着她一通挫磨才行。

    皇后呵呵笑了起来,抬手将无忧垂到耳畔的发丝抿好,就手将无忧拉到自己的身边,笑着说道:“这么好的丫头,姨妈当然得长长久久的留在咱们家才行。”

    无忧扭着皇后的袖子不依的叫道:“姨妈再说,无忧可不敢再待在这里了。”

    皇后和庄灵见无忧羞的不行,便齐齐笑道:“好好,我们不说了。”

    庄灵还特意转换话题道:“怎么无忌和季夫人一个都没来呢?”

    皇后并不知叶氏被太后叫叫去慈安宫之事,只笑着问道:“无忌进宫不多,你必是被你父皇叫到跟前去了,紧忙怕是过不来的。倒是季夫人,她去了何处?”

    无忧忙道:“姨妈,刚才三婶被太后娘娘叫到慈安宫了。这都过了好一会子,怎么还不出来。”

    皇后眉头微皱,不知道太后又要生出什么夭蛾子,今天可是圣寿节,她不至于蠢到今天闹出什么事儿吧。

    三人正想着,有宫女进来回禀,说是华嬷嬷引着季夫人已经到了殿外。

    皇后立刻道:“快宣。”她急着知道太后又想干什么。

    在堂下禀报的宫女赶紧说道:“回皇后娘娘。季夫人身边有两个宫女,也一起宣么?”

    皇后一怔,素来外命妇进宫,若无特旨连丫鬟都不许带的,这叶氏身边如何突然多了两个宫女,难道是太后给的?

    “只宣季夫人一人晋见。”皇后沉沉说了一句。

    无忧和庄灵对视一眼,两人都很疑惑担忧,这是叶氏头一回进宫,她与太后素无牵连,怎么就被太后给盯上了。

    华嬷嬷引着叶氏走进来,叶氏给众人见礼,无忧便上前拉着叶氏的手问道:“三婶,那两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叶氏声音有些低沉,极无奈的说道:“太后娘娘说你三叔子嗣不丰,特意赐两个美人给他。”

    皇后和庄灵都惊的说不出话来,子嗣不丰,也亏太后说的出来,季光慎和叶氏两人都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儿女双全,并且还得扣去季光慎从军两年未在家中叶氏才没有身孕的缘故。这岂不是大睁着两眼说瞎话么,满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羡慕季光慎儿女双全的好运势。

    叶氏也是极为无奈。刚才她被太后召见,太后一张老脸阴沉的能吓死人,不过叶氏守着规矩并没有抬头直视太后,所以太后再怎么阴沉着脸叶氏也看不见。

    太后上来就给叶氏扣了个不孝敬婆婆的罪名,叶氏满心委屈却不能分辩什么。太后同陈老夫人的关系叶氏心里是清楚的,分辩不是过是给自己惹麻烦,叶氏真不相信太后敢在皇上的圣寿节里对自己下手。她若真敢这么做,这太后怕也就当到头了。

    见叶氏低眉顺眼跪在地上,太后发作了一番之后,心情才略好了些,只冷声问道:“听说你把你父亲告了,逼他把全部家业都给你,你这也算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么?”

    叶氏心中一惊,这事与太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为何要过问?疑惑归疑惑,叶氏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她磕了个头不卑不亢的说道:“回太后娘娘,臣妾并没有告家父,听外子说是左都御史魏大人听到了臣妾先母嫁资之事,这才具折参劾家父,此事一切出自圣断,臣妾只在得到刑部通知领回先母嫁资之时才知道此事,太后娘娘说臣妾告父,臣妾实不敢领。”

    太后如何能不知道内情,她早就命人打听的一清二楚。只不过是吓唬叶氏罢了。如今见叶氏不害怕,太后心中虽然怒,却也拿她没有办法,若是叶氏将事情闹破,岂不正给了隆兴帝一个太后干政的借口,后宫干政杀无赦可是铁律,隆兴帝便是不杀了太后,至少也能将她圈禁起来而不会被天下臣民扣个不孝之名。

    “哼,倒是牙尖嘴利的紧,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冷冷说道。

    叶氏缓缓抬起来,太后双目微眯仔细观看比较。叶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虽然这两年保养的很好,可到底不能和二八佳人相比,太后一看心中便有了底气,只皱眉道:“似你这等姿色也堪匹配皇上的爱将,真真辱没了季将军。”

    叶氏心中一凛,暗道:难道太后要我下堂求去给什么人腾位子?这绝不行,我和老爷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今日,绝不能让人毁了我的家。

    她看向太后,努力保持沉稳淡定的说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外子与臣妾是结发夫妻,又诞育一双儿女,外子在外征战,臣妾为他抚育儿女打理家业,我们夫妻已是一体,已经不看那些表现了。”

    太后冷哼一声道:“放肆,谁许你与哀家如此说话!”

    叶氏还是不卑不亢淡然道:“回太后,臣妾愚笨,只会说实话,若有得罪太后娘娘之处,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睁开半眯的眼睛,冷冷看着叶氏,叶氏并不畏惧,了不起就是一死,何况今天是隆兴帝的好日子,自己的丈夫又是刚立下大功的功臣,她就不相信太后敢在这当口儿杀了自己。

    太后见叶氏油盐不进,气的脸色发青,李嬷嬷见状忙低低道:“娘娘息怒,赐人要紧。”

    太后这才缓了脸色,沉沉道:“似你这等粗鄙之人岂堪服侍皇上的爱将,不过念你已经生育子女,哀家便容你一回,再赐两名宫娥给季卿家,也算酬他为国征战之功。来人……”

    太后一声唤,两名穿着桃红柳绿软罗夏衫的娇艳女子便轻快的走了出来。

    太后沉沉说道:“娇红,绿如是哀家身边的一等宫女,如今便赐与季将军为贵妾,你今日便带回府中,让她们好生服侍季将军,也好为你们老爷快些开枝散叶。”

    叶氏又是一愣,这太后太不按规矩办事了吧,若说是纳贵妾,怎么也得有个迎娶的仪式,可太后却让直接把人带走,如此一来就算不得贵妾了。何况妾者立女,便是出自慈安宫,她们两个也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她便是打骂发卖了,太后都没办法说什么,这样不不清不楚的塞两个奴才到自己家,太后能得什么好处?

    见叶氏没有回话,太后立刻怒道:“大胆叶氏,哀家的赏赐你也敢不领。”

    叶氏心里都快怄死了,她若是知道进一趟宫就得给季光慎领回两个小妾,她就是下药把自己给药病了也不能来啊。谁知道太后会有这样一出呢。

    叶氏只是怄,却没有觉得酸涩难过,因为她深知季光慎的脾气禀性,季光慎因为自己的庶出身份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楚,他如何还肯纳小,生出庶子庶女来受自己曾经受过的罪。季光慎早就对天起誓,此生只与叶氏生嫡子女,绝不要其他的女人来破坏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庭。

    叶氏很快想好了应对之法,便淡淡道:“臣妾替外子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不是没有听出叶氏话中暗藏的骨头,只是她的目的已经初步达成,便不再去计较那些个言语上的东西了。太后自负身份高贵,觉得自己赐下的小猫小狗也比别人高贵几分,却不想叶氏早就打定了主意,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宫女一出宫门,就别再想有机会回头。

    于是叶氏就领了那么两个烟视媚行的宫女到了懿坤宫外,又将在慈安宫的经历细细说给皇后知道,如此一来,帝后便都能知道她和季光慎的委屈无奈了。

    皇后听罢双眉微皱,她真没看透太后的用意,难道是想用两个美人儿勾的季光慎对太后效忠?这招数也太不靠谱了吧,倘若给个美人就能拉拢皇上的爱将,那还能算是忠于皇上的爱将么?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皇后怎么想也想不到太后只是冲着叶氏刚得的那近百万两的家私而去的。当初的叶远斋所娶的继室郑氏,便是太后还没进宫之前的丫鬟。太后进宫后除了郑氏的奴籍,给她造了一份假的身份,还让人将郑氏巧妙的送到妻子重病的叶远斋身边,事实上先顾氏夫人还没有过世,叶远斋便已经和郑氏有了首尾,甚至还怀了身孕,因叶远斋还在妻子孝期之中,郑氏不得不打掉腹中的胎儿,这也是郑氏恨先顾氏夫人和叶氏入骨的原因之一。

    郑氏嫁给叶远斋,不独要一个诰命夫人的身份,更多的是冲着先顾氏夫人的嫁资。先顾氏夫人是顾绣传人,娘家家业极为丰厚,所以她的嫁妆在当时也是极为不菲的一笔巨资,郑氏谋得先顾氏夫人的嫁资,自此便成了太后在外头的秘密金库,太后用银子就方便多了。这才算消解了先皇因为不愿让后族做大而打压太后娘家,让她除了官俸之外没有什么额外收益的局面。

    先皇在世之时,当今太后还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先皇一过世,太后便立刻抖了起来,郑氏和陈老夫人以及她从前安插的钉子都被起用,太后才有了足够的银钱,也才能暗中源源不断的支持蜀中吴王。只因太后做的极为隐秘,给吴王府的银子从来都是直接送到蜀中的,她自己收的钱也都藏于百官所献的贺礼之中,此事甚至连隆兴帝的暗卫都不曾发觉。

    “五殿下到……忠勇郡王爷到……”殿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只见庄煜和无忌蹬蹬蹬快步走了进来。

    皇后一看到庄煜和无忌,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快步上前拉起庄煜和无忌,一把将无忌搂入怀中,亲昵的笑道:“我们无忌可又长高了呢。”

    无忌不好意思的直扭身子,皇后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便松开手,低头一看,果然无忌的小脸已经通红通红了。

    “煜儿,你怎么也过来了?”庄灵看着眼神总是溜到无忧身上的庄煜,笑着打趣起来。

    庄煜赶紧躬身道:“回大姐姐,无忌对宫里的路不熟,小弟送他过来的。”

    庄灵拖长声音“哦……”了一回,笑着说道:“不对啊,我刚才明明打发徐嬷嬷去接无忌的,何必要你来送他呢?”

    庄煜急的直朝庄灵打眼色,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叫道:“大姐姐,你明知道为什么,就别再戏弄小弟啦。”

    庄灵真没想到庄煜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只向庄煜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行,象她庄灵的弟弟。

    庄煜生怕庄灵再揪着自己不放,便向叶氏说道:“季夫人,门口有两个宫女说是你的人,怎么因事?”

    庄灵一想到小妾什么的便心里来气,便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太后娘娘硬塞给季将军的小妾。”

    庄煜一愣,无忌却立时炸了锅,只愤怒的挥着拳头大叫道:“这怎么行,谁也不许欺负三婶!”

    叶氏心中头一暖,真是没有白疼无忌这个孩子,看他多为自己着想。

    无忧忙拽住盛怒的无忌,轻声嗔道:“无忌,你发什么脾气,难道太后赐了人,三婶能抗旨不尊么?”

    无忌气道:“又不是皇上姨丈和皇后姨妈的旨意,三叔凭什么要听?”

    无忌的话不在理,可是听在皇后耳中,却是无比的中听,她笑着向无忌招手道:“无忌到姨妈这里来。”

    无忌气呼呼的走了过去,皇后笑着说道:“好孩子,姨妈向你保证没人能欺负你的三婶。”然后又看向叶氏道:“季夫人,太后所赐固然不能不收,不过这人进了季府,便是季府的奴才,别人再管不着的。”

    叶氏心中大喜,这是皇后明晃晃的替自己撑腰的,原本自己就是正妻,如今又有皇后撑腰,看她玩不死那两个小妖精,想来抢季光慎,门儿都没有。

    无忌得了皇后的保证,心中却还不高兴,只跑去拉着叶氏的手道:“三婶,赶明儿我搬你们家去住。”

    叶氏笑道:“无忌愿意到三婶家,三婶自是再欢迎不过的,可你不能把姐姐一个人丢在家里吧。姐姐会闷的。”

    无忌立刻大声道:“姐姐也搬到三婶家。”

    众人听了无忌那孩子气的霸道,不由都笑了起来,庄灵指着无忌道:“真真是个小傻瓜,灵儿姐姐问你,你们姐弟两个都住到季夫人家,那王府还要不要了?”

    无忌立刻看向无忧,无忧笑道:“无忌,你不相信三婶能照顾好自己和维如维扬么?”

    到底是亲姐姐,无忧知道无忌真真担心的是什么,他最怕是维如维扬被欺负了。这说起来也怪无忧,无忧怕无忌不懂内宅之事日后被算计,便总对他讲一些内宅里的种种阴私,什么小妾勾着男主人算计嫡子女之类的。许是因为正房嫡出的身份,所以无忧不经意间说的都是小妾的种种罪恶,对于嫡妻私下里的手段却没有怎么提及,这便让无忌形成了小妾这种生物是罪恶之源的偏激想法。

    无忌嚅嚅道:“可是万一……万一……”

    叶氏此时也明白了无忌的担忧,走上前笑着说道:“无忌,相信三婶不会让你所说的‘万一’发生的。”

    无忌看看姐姐无忧,又看看三婶,只是迟疑的点了点头,姐姐说的那么可怕,三婶那能抵的住么?

    无忧见无忌这样,不由暗暗反思自己对弟弟的危机教育是不是太过了些。

    皇后和庄灵可不知道无忧都教了弟弟什么,只是瞧着无忌的样子很趣,她们都是做正妻的人,对小妾这种生物自然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无忌这样知道维护正统,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唯有庄煜在一旁若有所思,他是最了解无忧姐弟的人,无忌不经意间嘴时偶尔也冒出一句半句的,所以庄煜知道无忧姐弟对后宅阴私之事极为厌恶,若他想夺得无忧芳心,必得更加洁身自好才行,要不然无忧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他。庄煜如今最怕的就是无忧不理自己。初初知道情滋味的少年庄煜就这么没有预兆的一头栽了下去。

    因为等会儿的宫宴叶氏是不能带那两个太后所赐的宫女,因此便求皇后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找个地方暂时安置那两名宫女,回头臣妾出宫之时再领她们走。”

    皇后微笑道:“这有何不可,来人,将季夫带来的两名宫女送到静室清清心,等宫宴散了再由季夫人领出宫。”

    无忧姐弟和叶氏都不知道那静室是什么去处,便没有多想,可庄灵和庄煜知道,这姐弟二人对着使了个眼色,眼中尽是兴灾乐祸之意。那静室可不是个好去处,是间四壁都是墙的小黑屋,不论何时进去都等点灯,要不然里头便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那屋子常年有股小阴风嗖嗖的穿过,不是心怀坦荡之人再不敢被关进那样的小黑屋子。

    两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宫女被关进了静室,只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阵阵的小阴风便让她们吓的鬼哭狼嚎,静室是特别建造的,隔音效果好的让人无法想象,便是有人在里放炮外面都不会听到一点点的动静。此时离宫宴有一个多时辰,整席宫宴吃下来也得一个多时辰,加起来近三个时辰的时间,娇红绿如可有的苦头吃了。

    两名宫女被带下去之后,太医石魁也从御膳房检查完所有的饮食回来禀报了。“回皇后娘娘,臣仔细检查过御膳房,并未发现树骨蓉汁。”石魁的话简单利落,为皇后大大减少了有嫌疑之人的名单。

    庄煜和无忌还不知道有人下毒加害庄灵母子之事,于是石太医说完之后,庄煜便问了起来:“母后,什么是树骨蓉汁?”

    皇后不想在此时告诉庄煜和无忌有人害庄灵之事,只笑道:“是一种药,母后想起来了便问问。”

    庄煜自小养在皇后身边,他不象太子那样,刚五岁便每日有做不完的功课,能与皇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庄煜可是在皇后身边一点点长起来的,他们母子之间的默契比皇后与太子的都深。庄煜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便笑着对无忌说道:“无忌,离宫宴时间还早,闲待着也怪无趣的,上回在曲江苑你说想捉鱼,不时我们这会儿就去捉?”

    无忌小孩子心性,一听有的玩便什么都不顾了,开心的叫道:“好啊好啊!”,跳了几下,无忌便偷眼去看无忧的神色,低着头小声的问道:“姐姐,我能跟五哥去么?”

    无忧见无忌那副装可怜的小模样儿,不由抿嘴轻笑道:“想去便去吧,不过不许闹的沸翻盈天。”

    无忌欢呼一声蹿到庄煜的身边,拽着他叫道:“五哥我们快走。”

    庄煜见无忧微微蹙眉看向自己,忙带了一丝讨好的笑容说道:“无忧你放心,我一准儿看好了无忌。”

    皇后和庄灵还有叶氏看到这一幕,都在心中暗笑,也没见无忧怎么着,就把庄煜和无忌这一大一小两只活猴儿收拾的服服贴贴,这才叫有手段呢。

    庄煜和无忌向皇后庄灵行过礼,两个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皇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道:“真拿这两个孩子没办法,都多大的人,整天想着玩儿。”

    庄灵立刻笑着说道:“母后,煜儿和无忌还小呢,再等几年您让他们去玩,他们也不去了。”

    皇后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淡去,对石太医说道:“石大人,请你随常嬷嬷去查到底是何人下了树骨蓉汁之毒。”

    石魁点点头,这树骨蓉汁除了对孕妇有害之外,对普通人没有任何效用,因此使用之人便不会特别的小心,在下毒之时难免有溅到手上的可能,树骨蓉汁原本无色,可溅到手上如果不及时清洗的话便会慢慢变成粉红色,因此要查起来并不难。

    “请娘娘放心,只要下毒之人还在宫中,臣有把握将之找出来。”石魁极想知道是何人有这种南疆大泽独有的树骨蓉草,这关系着他早年的一段心酸往事,他自然不会不用心。

    石魁走后,陆炳突然来到懿坤宫,原来是隆兴帝听说皇后传了太医,生怕最疼爱的大女儿有什么不妥,便特意命陆柄过来问个清楚,若然真是庄灵有个什么,隆兴帝一定会撂下满朝文武冲到懿坤宫来看庄灵。

    皇后简单的将有妄图对庄灵母子下毒之事告诉陆柄,陆柄大惊,尽管看到庄灵好端端的在他面前,他还是忍不住上前问道:“大公主,您没事吧?”庄灵出生之后隆兴帝经常抱着她,陆柄是隆兴帝的贴身内侍,等于是看着庄灵一点点长大的,陆柄对庄灵心中自有一份亲情。所以才会如此紧张。

    庄灵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儿,多亏无忧机警,我并没有吃那下了毒的东西,陆公公,请告诉父皇,让他不要为我担心,我和宝宝都很好。”

    陆柄这才松了口气,高兴的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陆柄回到升平殿向隆兴帝回禀,隆兴帝听到有人敢在懿坤宫中加害他的嫡长女,立时气的火冒三丈,陆柄早就知道隆兴帝会有这等反应,立刻侧身挡住群臣的目光,低低道:“皇上,多亏萱华郡主机警,大公主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会子好着呢,您的小外孙孙也好着呢。”

    隆兴帝这才消减了几分怒意,低声道:“可曾查了?”

    陆柄忙道:“娘娘正在秘密查处。”

    隆兴帝嗯了一声,冷道:“一但查出下毒之人立刻向朕禀报。”

    陆柄赶紧称是,又压低声音劝道:“皇上,今儿是您的圣寿,诸位大人们可都在下头呢。”

    皇上点了点头,脸色才渐渐好了起来。又低声问道:“五皇儿和无忌可还在懿坤宫?”

    陆柄笑道:“早没在了,五殿下陪小王爷去赏鱼了。”

    隆兴帝听了这话不禁笑道:“赏鱼?这俩小子不把朕的锦鲤都折腾光就算好的了。”

    陆柄想想五皇子庄煜曾经的“壮举”,不由也陪着笑了起来,笑了一回陆柄说道:“皇上,那时五殿下不还小么,况且也是片孝心,如今再不会了。”

    隆兴帝笑道:“他是不会,可还有个无忌的,别告诉朕你不知道,煜儿这小子宠无忌宠的没边儿。打量他那点子小心思朕不知道。哼,朕偏按着不赐婚。”隆兴帝想到辛辛苦苦养的儿子一心向别人,难免傲娇吃醋了一把,正在观鱼台和无忌一起钓鱼的庄煜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疑惑抬着看看天,今儿天朗气清艳阳高照,可是一点儿都不冷啊,怎么还打寒颤了,难道是要生病了?

    庄煜正乱想着,耳边响起了无忌欢快的大叫之声:“上钩了上钩了,是条大鱼,五哥快帮我……”

    庄煜丢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立刻扑到栏杆前和无忌一起抓住鱼杆,边溜着鱼边叫道:“无忌,你不能用蛮力,象这样,慢慢把鱼溜的没了体力,一提就提上了来。”

    庄煜和无忌的大呼小叫引的周围之人都看了过来。一个刚刚经过这里的顺宁公主庄嫣也听到了这肆意的喊叫。她双眉紧皱,心中的愤愤不平又涌了出来。凭什么她这个正牌公主在宫中尚要夹着尾巴生存,一个外四路的小王爷却能在宫中这么自由。

    将哥哥庄烃再三的告诫掉到脑后,事实上庄烃也只是说让庄嫣对季无忧好,并没有告诉她要怎么应对季无忌这个小王爷。庄嫣立刻转了方向,带着宫女愤愤走上观鱼台。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父皇的锦鲤也敢钓!”庄嫣冷着脸恨恨的喝了一声。

    无忌和庄煜都听到后面有人走来,不过两人一心想把那条上了钩的硕大锦鲤拽上来,便没有在意上来的人是谁。于是庄嫣这么一叫,无忌心神一松手里一滑,钓杆便被据说是锦鲤之王的水墨锦鲤给拽到了鱼池之中。

    庄煜和无忌愤愤回头怒视庄嫣,庄嫣原本也正瞪着他们,可是当无忌回过头来之时,庄嫣的脸上突然泛起了异样的红意,她竟然红着脸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落荒而逃,闹的庄煜和无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一回,不知道庄嫣到底是怎么了。

    庄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飞也一般跑下观鱼台,只跑出十数丈外方才停了下来,因为茹素而消瘦苍白的脸上有着异样的红晕,这让跟着庄嫣的宫女嬷嬷们顿时无所适从。自从昨日隆兴帝听说庄嫣为自己茹素祈福之后,便感动的解除了庄嫣的禁足令,庄嫣重回宫中诸人的视野,几乎所有人都发现顺宁公主真的变了。这种变化让庄嫣身边的人很有些无所适从。

    “公主,您……您怎么了?”庄嫣的贴身大宫女小心翼翼的问了起来。

    庄嫣胡乱摇了摇头,低低道:“我没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光还时不时瞟向观鱼台,看到观鱼台上那个一身银蓝锦衣的英俊少年,庄嫣的心再也定不下来。

    一众宫女嬷嬷都不敢再问,只能随庄嫣去了锦棠宫。

    锦棠宫中,锦乡侯胡老夫人正抓住女儿丽妃的手不住的抹眼泪,自从丽妃被禁足之后,她都大半年没有见到女儿了。乍一相见眼泪便怎么都忍不住了。

    丽妃也是心酸的不行,含泪劝道:“母亲不要伤心,如今皇上已经解了女儿的禁足令,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胡老夫人一边点头一边拭去眼泪,恨恨的说道:“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娘娘……”

    丽妃忙掩住胡老夫人的口压低声音说道:“母亲慎言。”

    胡老夫人赶紧闭嘴,如今不是她女儿得宠的时候,这宫里头的人惯会跟红顶白攀高踩低,她确实也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口无遮拦,倘若再给丽妃招了灾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娘娘,老身给你准备了三万两银子,您只管用,使完了老身再送进来。只要娘娘好了,家里便都好了。”说着,胡老夫人将一小卷银票从袖袋中取出,放到丽妃的手中。

    丽妃紧紧攥着银票,低低说道:“多亏母亲想着我,要不然我这日更艰难了……”

    胡老夫人点头道:“娘娘不说家里也是明白的,娘娘放心,你爹和你哥你嫂子都惦记着娘娘呢,再不叫娘娘在宫中因为银钱受丁点儿委屈。”

    丽妃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慈安宫那边可还要银子?”

    胡老夫人亦压低的声音说道:“怎么能不要,刚刚才递了话儿,往后每年要多给这个数。”胡老夫人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丽妃惊道:“怎么还加?”

    胡老夫人摇头道:“唉,有什么法子呢,她要,咱们还能不给么?”

    丽妃忙问道:“那家里还能应付过来么?”

    胡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低低道:“你哥哥嫂子都是有本事的,春上咱们家又添了两个庄子一个铺子,都是极来钱的,娘娘只管放用使费。”

    丽妃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入宫为妃,看着风光无限,可内里的苦处却是外人没法子想象的,动步便要打赏,只凭一年一千两的俸银,只怕连半个月都撑不住,还不得靠娘家贴补。外戚给宫中妃子送银钱,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谁家不是如此。若是那没有娘家支持的妃嫔,若是得宠还好些,若是不得宠,在宫中的日子只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了。

    庄嫣魂不守舍的闯进锦棠宫,锦棠宫的内侍无人敢拦,便由着庄嫣闯进丽妃正和胡老夫人说话的香溢殿。

    胡老夫人一看到外孙女儿,笑的眼睛都眯缝起来,只上前叫道:“公主,老身真真想死您了。”

    庄嫣则是心不在焉的胡乱叫了一声“外祖母”,便坐到丽妃身边发起呆来。

    丽妃和胡老夫人被吓的不轻,忙上前一起唤道:“嫣儿,嫣儿……”

    庄嫣口里也应了,只是双眼迷迷蒙蒙的没有焦距,显然没有心思搭理丽妃和胡老夫人。

    丽妃吓坏了,忙搂住庄嫣叫道:“嫣儿,你不要吓母妃,这是怎么了?”丽妃说罢狠狠瞪向贴身服侍庄嫣的嬷嬷和宫女,她们吓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急急为自己开脱道:“回娘娘,方才公主经过观鱼台就变成这样了。”

    丽妃脸色更沉,冷道:“公主在观鱼台见到什么人不曾?”

    跟庄嫣上观鱼台的宫女烟翠赶紧说道:“回娘娘,五殿下和忠勇郡王爷正在观鱼台钓鱼。”

    丽妃先是一愣,继而怒容满面,冷声喝退了所有的宫女嬷嬷,搂着庄嫣心疼的哭道:“我可怜的嫣儿,是五皇子和忠勇郡王让你受委屈了吧?”

    胡老夫人气的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恨恨的叫道:“凭他们是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公主,娘娘,不能就这么算了,五殿下是皇子,是公主的兄弟,我们不敢说什么,可那忠勇郡王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要公主的强……”

    “你胡说,本宫不许你说郡王的坏话!”庄嫣一听胡老夫人说季无忌不好,便指着胡老夫人,柳眉倒竖的尖叫起来。

    胡老夫人一愣,站在那时尴尬的不行,老脸胀的通红。

    丽妃一见立刻轻声喝斥道:“嫣儿,怎么和外祖母说话呢,还不快给外祖母陪不是,你外祖母哪一点不是想着为你好的。”责备完女儿,丽妃忙向胡老夫人说道:“母亲别介意,嫣儿被禁足这么久,心里一直憋着火气没发出来……”

    胡老夫人忙摇摇手说道:“娘娘别这么说,公主受的委屈老瑟道,老身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如何会介意。”

    庄嫣被丽妃暗暗一推,狼也回来一些,便走下来向胡老夫人行礼道:“嫣儿无状,请外祖母原谅。”

    胡老夫人最疼的就是丽妃这个小女儿,因着爱屋及乌,自然也很疼庄嫣这个外孙女儿,而且胡老夫人还有点小小的心思,想让自己小儿子的嫡长子尚主,人选自然是庄嫣这个七公主了。

    所以胡老夫人是一定不会生气的,将笑着将庄嫣揽到身边爱怜的说道:“天可怜见儿的,嫣儿清减好多,听说是为皇上祈福而茹素了一个多月,真是委屈公主了。”

    丽妃忙低声道:“母亲可别这么说,那是嫣儿对她父皇的一片心意。”

    胡老夫人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了,只拿出一对雕成海棠花的羊脂白玉手串送给庄嫣,笑着对丽妃说道:“这是你三嫂特意去点石轩为公主选的,天下可就这么一对呢。”

    丽妃是有眼力的,这对羊脂白玉海棠花手串玉质温润清透,雕工极为精细,连花瓣上的芝麻粒儿大小的露珠都打磨的极为水润光华,仿佛是真的水滴一般。而且点石轩的东西素以用料极精样式新颖华贵价格高昂出名的,这一对手串怕不的近千两银子,三嫂送给嫣儿的这份礼着实不算轻了。

    “那母亲就替女儿谢谢三嫂吧。”丽妃笑着将手串套到女儿的手上,给了胡老夫人一个“我明白你的意思”的眼神。丽妃知道母亲想让自己三哥的长子梅玉郎娶自己的女儿庄嫣。丽妃心里也愿意,毕竟庄嫣嫁给自己哥哥的儿子,一来庄嫣绝对不会受气,二来,也能更好的拉拢住娘家。因为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儿子庄烃娶娘家的女孩儿,所以只有让庄嫣下嫁这一条路了。

    胡老夫人见丽妃接了手串,又给了自己那样的眼神,心里才有了底,陪着丽妃母女又说笑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胡老夫人走后,丽妃坐到庄嫣的面前,柔声问道:“嫣儿,刚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不是那种轻易受惊的孩子啊。”

    庄嫣脸上涌起一阵红意,丽妃看了不由心中一惊,这分明是女孩子家情窦初开的模样,她的女儿虚岁才九岁,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情,她,这是……丽妃细细一想,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压低声音问道:“嫣儿,你可是看中了忠勇郡王?”

第八十六章

    庄嫣双颊娇红似火,当丽妃提到“忠勇郡王”四字之时,她的眼睛亮的惊人,让丽妃看了不由一阵心惊。当初刚刚进宫之时,她自己的眼睛里也有那样的光亮。丽妃都不用再问了,她的女儿必是情窦初开看上了那忠勇郡王季无忌。

    “嫣儿,你怎么犯糊涂了,忠勇郡王可是皇后的亲外甥啊,你怎么能看上他!”丽妃急急说了起来,她想的全是权势立场之类的东西,独独没有想到她的女儿年纪这么小怎么就能动了情。

    “母妃,您说什么呢,你不还打算让哥哥娶萱华郡主为正妃么,哥哥能娶忠勇郡王府的郡主,我为什么不能嫁给郡王爷?”庄嫣年纪还小,虽然也会害羞,可是却不会象大姑娘那样闭口不敢提起自己的亲事,她在丽妃面前又是自在惯了的,因此说起话来便很是口没遮拦。

    “你……”丽妃被女儿气的说不出话来,庄嫣却双眼闪动着异样的光华,急急拉住丽妃的手说道:“母妃,郡主再怎么着也不过是外嫁之女,可女儿若嫁入郡王府,就是王府的女主人,忠勇郡王一系的实力岂不都归了哥哥。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啊。”

    丽妃惊呆了,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九岁的女儿,这番话怎么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事实上庄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在观鱼台上看到季无忌,她的呼吸仿佛都要停滞了,那个英俊帅气,便是生气都那么让她心脏狂跳的季无忌,在那一瞬间就夺走了她全部的心神。在那一刻,庄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季无忌变成她的私人所有,绝不许其他任何人染指。

    “嫣儿,可你还小啊!”丽妃薄弱无力的说了一句。

    庄嫣立刻道:“母妃,宫外的小姐们谁不是从十岁上就开始相看亲事,女儿今年都九岁了。”

    丽妃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女儿那坚决执拗的神情,她便不再说了,知妇莫若母,丽妃知道此时越是反对,庄嫣便会越发的坚持,反正她年纪还小,只不定过些日子自己便淡了,是以丽妃只换了说辞微笑道:“嫣儿,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还小呢,公主是要过了十三岁才能指婚的。”

    庄嫣微微低头,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丽妃道:“母妃,不论父皇何时指婚,女儿只肯嫁忠勇郡王一人。”

    丽妃只敷衍的笑道:“母妃知道了,日后议亲之时,母妃会和你父皇说的。”

    庄嫣得了丽妃的保证,脸上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丽妃心里极想问问女儿什么这样喜欢那忠勇郡王,又怕勾的庄嫣越发迷了心窍,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另寻其他的时机再问了。

    还在观鱼台上的无忌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相中了,只气鼓鼓的冲着庄煜囔道:“五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庄煜也纳闷呢,顺宁公主冲上来只是囔了一句,然后竟然还主动的道歉,这太诡异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细细一想,或许是这大半年的禁足让庄嫣长了记性懂了规矩,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况且她刚刚被解除禁足令,若然又闹出什么事来,说不定又被禁足了,庄嫣应该是想到这个后果才道歉的吧。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庄煜点了点头,对无忌笑道:“七皇妹从前一向娇纵,想是禁足期间也吃了些苦头,才会这样吧,无忌,不用管她,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去燕喜堂了。”

    无忌虽然贪玩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他点点头道:“好,五哥我们走吧。”反正钓鱼的兴致已经被那位顺宁公主全都破坏了,无忌也不想再留在观鱼台上。

    午时开宴,太后和帝后分别坐于燕喜堂首座,皇室宗亲文武大臣和内外命妇们坐于燕喜堂大殿之内,中间以十六扇紫檀架落地大屏风隔开男女。

    太后坐的高,将文武百官并内外命妇都在看眼中,这一看,太后不由的暗自惊心,她才意识到隆兴帝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心腹从朝中剔走了一多半,只看三品之内的,已经没有几位大人是她的人。再看看命妇那一席,还算有几位夫人是她的人,可那些命妇们也就是能提供些银钱,却没有能力影响到朝庭局势。

    隆兴帝和皇后见太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堂下的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两个隐讳的交换了眼神,她们与太后斗了这么多年,岂会不明白太后在看什么。

    三旬酒罢,太后借酒盖脸,向隆兴帝说了起来:“皇上啊,你的亲兄弟们都没了,只剩下几个堂兄弟,从前的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就让他们都回来吧,哀家有了年纪,只想看着你们兄弟和和睦睦的,我们皇室人丁兴旺才是好兆头,皇帝,你说是不是呢?”

    隆兴帝心中很不高兴,当年他继承大位,那些个亲兄弟堂兄弟们可没少在背后使绊子,这十来年中他的亲兄弟有病死的,有吓死的,有气死的,总之现在一个都不剩,倒是那两个堂弟还活着,一个被他封为吴王,发配到蜀中那蛮荒之地,另一个被封为宁王,打发去了宁化守祖陵。这二人无谕不得离开封地半步,此番圣寿节因不是整寿,所以隆兴帝便特意不下旨招吴王宁王回京,也免得多生事端。吴王和宁王还算识相,只是上了请安折子并将寿礼押送京城,其他再没有任何的举动。

    太后心心所念的不是宁王,而是吴王庄钺,这话说起来便长了。那是一段连先皇都不知道的隐秘之事,若是先皇知道了,太后必然早就被打入冷宫悄没声息的死去了。

    “母后说的是,如今太子已经有子嗣,五皇儿六皇儿也都到了该出宫建府的年纪,过不几年都能成家生子,到时候怕是母后连抱都抱不过来了。”

    太后皱眉,她知道隆兴帝在曲解自己的意思,可是又不能说的更加直白,事实上她刚才已经说的够直白的了,再直白些,那就是立逼着隆兴帝下旨招吴王和宁王进京,不要是说是隆兴帝,便下头的文武大臣们也不能答应,这是赤果果的后宫干政了。

    太子妃就坐在皇后的下首,她将太后隆兴帝的话听在耳中,低下头轻抚着小腹,脸上露出了笑意。她悄悄给贴身女侍一个眼神,那女侍会意,立刻将一道银丝鱼脍布于太子妃的面前。

    皇后见太后大有不顾场合便要发作的意思,刚想说几句和缓的话,却听到身边传来干呕的声音,皇后立刻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太子妃以手掩胸,正对着盘中的银丝鱼脍发出干呕之声。

    皇后大喜,立刻起身离座来到太子妃的身边,轻拍着太子妃的背柔声道:“有多少日子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告诉母后呢?”

    太子妃抬起头,脸上尽是羞红,不好意思的低低说道:“有一个月了,这些日子身上倦,和从前挺象的,原想等过了父皇的圣寿再宣太医。不想……”

    皇后立刻笑道:“真真是个傻孩子,这是喜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知道太子妃的为人,若不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太子妃绝对不会在此时表现出来,想来这太子妃这身孕是有了准信的。而太子妃听了皇后的话,只越发低了头,脸上的羞意更浓。

    隆兴帝还没搞明白儿媳妇是怎么回事,太后已经知道了,她明知道此时应该笑,可是脸上却尽是冷意。太子妃是帝后选的,太后自然不喜欢,她已经生下了太子的嫡长子,如今又有了身孕,这东宫之主,太子妃是彻底坐稳了。

    皇后走到隆兴帝身边笑道:“恭喜皇上,明年您又能抱上皇孙啦。”

    隆兴帝这才反应过来,大喜道:“朕心甚慰,太子妃身子可还好,宣了太医没有?”

    皇后笑道:“这孩子脸嫩,没好意思说出来,妾身这便宣太医。”

    隆兴帝一叠声的催道:“快宣快宣。”

    燕喜堂上就有太医,皇后亲自带人将太子妃安置在后殿,命太医上前诊脉,太医诊脉后笑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已经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皇后点点头,笑道:“怪道上回的平安没有诊出来,原来那时日子太浅。”宫中女眷,在没有病的情况下是一个月请一次平安脉的,所以皇后才会这样说。

    太子妃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皇后对太医笑道:“还不快去向太后娘娘皇上太子道喜。”

    太医就等这句话呢,立刻行礼告退,乐颠颠儿的跑去报喜了。今日是皇上的圣寿,又诊出太子妃有喜,这可是喜上加喜,隆兴帝必然龙颜大悦,这赏赐什么的可绝对轻不了。

    果然太医一禀报,隆兴帝便开怀大笑,一连串的赏赐脱口而出,那些自然是给太子妃的,当然诊脉太医也有赏赐,额外赏太医寿字金锭十枚,相当于五百两银子。不过这寿字金锭铸造的并不多,做工极其精美,基艺术价值和代表意义远远大于实际价值。

    太后气的险些儿没当众翻脸,这算什么事,她刚一说皇族应该子孙昌盛,太子妃这边就暴出有喜的消息,让隆兴帝有了最好的理由,嫡枝子孙自然比旁枝金贵多了,何况这还是嫡枝嫡孙,太后再是没法子拿子嗣为由头说话了。

    看到太子兴奋的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连吃了七八杯大臣们敬的酒,太后心里更不得劲儿。便极煞风景的说道:“太子妃有了身孕是大喜事,可这一有了身孕便不能服侍太子,皇帝,可不能委屈了太子呀。”

    太子一听太后的话便烦的不行,上次太子妃有喜,太后也说了这样的话,硬是塞了两个女人进东宫,幸亏太子妃把的严才没让那两个女人得手。虽然那两个女人容貌娇美,可太子知道她们是太后的人,所以根本不曾碰过她们,还抓了她们的错处将那两人送去慎刑司,太后知道之时,那两个女人已经被慎刑司的人玩的只剩下一口气,便是救回来也再不能派上用场。如今太子妃刚刚传出喜讯,太后又来了。

    “父皇,儿臣不委屈,儿臣只想专心政事为父皇分忧,不想沉湎女色。”太子庄耀确实是烦透了太后塞女人的手段,便干干脆脆的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隆兴帝含笑点头,而太子妃的父亲,鸿胪寺卿安怀盛看向太子的眼神也越发满意了。他的女儿在东宫地位越稳,他才越有力的说服整个河东安氏都成为太子的助力。而坐在右侧隔着屏风看不到太子的太子妃之母李夫人对太子则是感激了。感激太子没有顺手推舟纳侧妃侍妾,给她的宝贝女儿添堵。

    隆兴帝听了太子的话,笑呵呵的说道:“太子说的好,好男儿在志在天下,皇儿有大志,父皇自当成全。”

    太子庄耀立刻跪下谢恩,太后瞧着那父子二人一唱一合,气的差点儿没把牙根咬断。

    因着太子妃有喜,燕喜堂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尽管绝大声多数人都看出太后的不痛快,只是如今太后的势力越来越小,有谁还会在乎太后怎么想呢,只紧跟当今圣上要紧。

    无忧与太子妃相处的虽然不多,可是太子妃为人爽快豁达,与她相处起来很舒服,所以无忧与太子妃的关系很好,听说太子妃有喜,无忧很是替太子妃高兴,这一回不论生男生女,太子妃的地位都更加稳固了。她正笑着,忽听有人对自己说话,无忧抬头一看,见是顺宁公主庄嫣端了一杯果子露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口中正在叫着:“萱华姐姐。”

    无忧立刻站了起来,微笑道:“公主。”

    庄嫣将果子露捧到无忧的面前,软软的说道:“萱华姐姐,从前顺宁不懂事,害姐姐受伤,今日借父皇圣寿之机,顺宁给姐姐赔罪了。”

    无忧听庄嫣说的情真意切完全没有丝毫的勉强,不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这顺宁公主到底要闹哪样啊,上回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活吃了自己,今儿怎么却这般低声下气的请求原谅,这着实太惊悚了。无忧情愿庄嫣还象从前那般骄纵,那样她接受起来还没有压力一些。

    “公主言重了,过去之事萱华早已忘怀,公主就不要再提了。萱华不敢当公主的敬酒,还是让我们同为皇上圣寿共饮一杯吧。”说着,无忧端起自己的酒杯,杯中也是一样的果子露。

    庄嫣乖巧的笑道:“好,就听萱华姐姐的。”说罢与无忧轻轻碰了杯,便将自己手中的果子露喝了下去。无忧怀着满心的疑惑,也喝干杯中的果子露,这样的乖巧柔顺的庄嫣,让无忧都开始怀疑她还是不是顺宁公主本尊。

    不独季无忧怀疑,便是太后,皇后,陈国公主庄灵,庄嫣的外祖母胡老夫人都惊的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丽妃心里清楚,她的女儿现在就开始讨好未来大姑姐了。只是……丽妃低低的叹了口气,她心中最清楚庄嫣是绝对不可能嫁给忠勇郡王做王妃的,帝后二人都绝对不会答应。

    来而不往非礼也,无忧待宫女重新斟满酒杯,便举杯对庄嫣笑道:“萱华听闻公主为皇上茹素祈福,深感公主一片至孝,萱华敬公主一杯。”

    庄嫣面上含笑,软软和和的说道:“萱华姐姐才是至诚至孝,听说姐姐和王爷守孝期间每日跪经不缀,顺宁与姐姐相比可差的多了。当不得姐姐夸赞。”

    听着庄嫣竟然当众说出恭维季无忧之语,众人更加震惊了,这还是顺宁公主么?别不是被什么人掉了包吧。这天差地远的差别太惊人了。要知道庄嫣的骄纵在宫中宫外可都是出了名的。

    丽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笑道:“嫣儿,已经向郡主道了歉,可以回来坐下了。”

    庄嫣有心与季无忧多说几句话套套近乎,又怕给季无忧留下不遵母训的坏印象,只得向无忧颌首笑道:“姐姐请坐,我先回去了。”

    无忧忙道:“公主请。”目送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无忧这才坐了下来。

    命妇这边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屏风左侧文武百官们的注意,他们的注意力被五皇子庄煜吸引了。

    庄煜坐在太子下首,坐在他旁边是自然是六皇子庄烃,可是酒过三旬之后,庄煜便把坐在自己对面的无忌叫到跟前,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好声好气哄着无忌不许吃酒,又不许无忌只吃肉不吃菜,对无忌照顾的那叫一个殷勤周到,看的周围的王公大臣个个瞪圆了眼珠子,他们何曾见过五皇子庄煜这么体贴周到过。

    庄烃心中暗暗冷笑,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只是微笑着同周围的王公大臣们寒暄,将一个平易近人的皇子形象演了个十成十。在他的衬托下,五皇子庄煜便显的有些不识大局了,怎么能在皇上的圣寿宴上只顾着照顾一个小孩儿呢。他是皇子又不是内侍。

    太子很快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他笑着对庄煜说道:“五弟,你照顾师弟都已经照顾习惯啦,到哪儿也不忘管着无忌,倒象是孤从前处处管着你一般。”

    太子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立刻为庄煜树立起亲厚宽和友爱兄弟的形象,而且庄煜如今也才十三岁,他所做的事情是他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与庄煜的行为一比,六皇子庄烃所为便显得刻意而落了下乘。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和起太子之言,再看五皇子庄煜,眼神都不一样了。

    庄烃见状心中暗自生气,可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反而笑着说道:“怪不的五皇兄照顾郡王爷如此娴熟,原来是被太子皇兄如此照顾过,五皇兄真是有福气。”

    庄煜笑道:“是啊,我是有福之人,若不是丽妃娘娘总舍不得六皇弟,六皇弟也会如为兄一样的。”庄煜虽然看上去性子直,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谁不是全身都是心眼儿,庄烃想挑拨其他皇子同太子的关系,他绝不会答应,只淡淡一句话便将庄烃给堵了回去。可不是太子不亲厚兄弟,而兄弟们的母妃不放心。

    庄烃暗败一局,心里很是懊恼,却不能有丝毫的情绪流露出来,只是到底不甘心,只看着庄煜笑道:“五皇兄说的是,我们正有母妃照顾,才能让太子皇兄少费些心思呢。”

    太子神色微冷,看着庄烃沉声道:“六皇弟可是多吃了几杯酒,要不要下去歇一歇。”庄烃刚才说的话明晃晃的直刺庄煜没有亲生母亲,太子自然不能容他如此放肆。

    无忌在听到庄烃那句“五皇兄说的是,我们正有母妃照顾,才能让太子皇兄少费些心思呢”之时,小脸儿刷的阴了下来,攥紧拳头就要站起来,被深知无忌脾气禀性的庄煜死死拽住,并在他耳边低低道:“无忌不要冲动,有事散了宫宴再说。”

    太子也知道无忌的脾气,他说完之后便向无忌招手道:“无忌,到太子哥哥这儿。”庄煜轻轻一推无忌,无忌便向太子走了过去。

    无忌要想走到太子面前,必得先从庄煜和庄烃两个座席之间的过道通过,他走到两张条案之间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才快步走到了太子的面前。太子笑着道:“无忌,你有日子没进宫了,回头跟太子哥哥去东宫玩,你太子妃嫂子惦记你呢。”

    无忌嗯了一声,象个小大人似的说道:“回头无忌和姐姐一起去给太子妃嫂子道喜。”

    庄烃听到无忌的话,心中很是愤愤,只拿起酒杯要喝酒,不想酒杯刚刚端到唇边就突兀的碎成数片,酒水尽数洒在前襟上,连里头的中衣都打湿了。衣服湿了并不打紧,可庄烃的手被碎瓷片划破见了血,殷红的血水顺着手掌流下来,滴在杏黄团龙袍服上,显的极为触目惊心。让周围之人都变了脸色。

    今日是隆兴帝的圣寿,忌讳见血这等不吉利之事,而庄烃偏偏当着隆兴帝的面捏碎了酒杯划破了自己的手,他这是对他的父皇有多深的怨念才会如此呢,众臣不由都各自猜想起来。

    隆兴帝看到儿子捏碎酒杯,脸色也不太好看,这还是他压着心中的火气。庄烃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自己,刚才他端起酒杯之时,身边三尺之内可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他便是想找替罪羊都找不出来。

    太子见了皱眉道:“六皇弟是真的吃酒吃多了,来人,扶六皇弟下去包扎伤口醒酒。”

    隆兴帝微微点头,太子如此处置是再合适不过的,总不好叫他这个父皇当场发做儿子吧。皇后也是眼含欣慰的看着长子,这个儿子真是长大成熟多了。太后看了这一幕,眼神却有些个闪烁,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内侍上前将庄烃扶下去,到了后堂,庄烃才回过神来,他想起刚才季无忌在经过几案之时曾经略微停顿,必定是他那时做了手脚,只是这手脚到底是怎么做的,庄烃打破头也想不明白。因此这哑巴亏他是不管怎么着都得咽下去了。

    庄烃捏碎酒杯之事在隆兴帝和众朝臣刻意的忽略中算是暂时揭了过去,众臣又陪隆兴帝饮了数旬,直到未时二刻,这宫宴才算尽欢而散。

    无忧和无忌果然去了东宫向太子妃道喜,太子妃看到虎头虎脑的无忌便笑的合不拢嘴,她可知道无忌是个能招福的,当年大公主抱过无忌,回家就查出的身孕,后来主持无忧无忌的除礼,回家又查出了身孕,便是自己也是在太子去靖国公府看望无忧无忌之后才发现有喜的,如今看来无忧无忌还真是皇室的福星,太妃虽说已经生了个儿子,可到底要多生几个儿子底气才足,是以太子妃想多看看无忌,将来也生个象无忌这个虎头虎脑结结实实的胖小子。

    无忌被太子妃看的心里发毛,此时的他开始盼望自己的七岁生日快些到来,等过了七岁,他就有理由不进内宅了,现在说什么七岁不同席之类的话,他会被人打趣说笑的。

    好不容易逃出太子妃的“魔掌”,无忌一溜烟儿的跑到前面的花厅,太子见无忌脸上还有些后怕的神色,不由开怀大笑,他可是没少听太子妃说无忌是皇家福星。想想便知道刚才无忌被挫磨的挺惨。

    庄煜也在花厅里,他见无忌跑进来,便笑着招手道:“无忌过来,刚才你没吃饱,五哥让人做了些你最爱吃的芝麻脆,过来再吃些垫肚子。”无忌正在长身体,他又是个一刻不闲的,所以饿的很快,而且刚才在宫宴上要守着礼仪,无忌能吃饱才怪。

    太子见状不由摇头失笑,如今庄煜看顾无忌,真和当年他看顾庄煜一模一样,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太子此时很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念头。

    见五皇弟左磨右蹭的拖时间,太子心里很清楚他为何要死乞白咧的赖在东宫,打的必是送无忧姐弟出宫的主意。如今还没有颂下赐婚诏书,庄煜还能多见见无忧,一但赐婚之后,他们两人只能等到大婚那日再见面了。如今无忧才十一岁,至少也要等上五年,太子不太厚道的笑了,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往后有苦头吃了。

    “太子哥哥,你笑的好古怪!”眼尖的无忌立刻发觉太子那异于寻常的笑容,便高声叫了起来。

    太子尴尬一笑,赶紧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庄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冲着太子笑道:“太子哥哥,用不着装啦,无忌又不是外人。”

    太子真就不装了,只呵呵一笑道:“是啊,无忌当然不是外人,他是你内弟。”最后那个“弟”字,太子只做了口形没有发出声音,庄煜却看的清楚,笑的嘴唇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无忌现在可不懂这些,只无聊的趴在桌上叫道:“姐姐怎么还不出来,她们女的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话呢。”

    太子和庄煜听着无忌那人小鬼大的话,不由都笑了起来,无忌何止是个福星,他还是个开心果呢,有无忌在场,笑声总会很多。

    莫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无忧才从里头出来,太子好人做到底,特意吩咐庄煜将无忧无忌送回王府。无忌却叫道:“先不回王府,五哥,姐姐,我们去三婶家。”

    太子和庄煜还不知道太后赐给季光慎两名小妾之事,便笑着问道:“为什么先去季将军家?”

    无忌气鼓鼓的说道:“我得去帮三婶撑场面,不能让人欺负了三婶。”

    庄煜笑道:“季夫人是当家主母,季将军待她极好,叶远斋一家都下了大狱,谁还敢欺负季夫人呢?”

    无忧轻声解释道:“宫宴之前太后娘娘赐了两名侍妾给三叔,无忌是她们仗势欺负三婶,让三婶受委屈。”

    太子脸色一沉,冷声道:“又是这一招,就没点子新鲜的。”庄煜则皱眉道:“真是奇怪,季夫人是头一次进宫,如何就会惹了太后的眼?”

    太子一想的确如此,若说是太后想拉拢季光慎却也说不通,陈老夫人是太后的人,而季光慎是陈老夫人的庶子,早年受尽陈老夫人的刻薄,因此太后也算是季光慎间接的仇人,这可不是送两个美女就能揭过去的事情,太后不至于愚蠢到这种程度吧?若不是这了拉拢,那太后送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是想用美人计离间计离间季光慎同他父皇的君臣之情?好象也说不通,季光慎并没有什么贪花好色的名声,太后也不至于不打听打听就贸然行事。

    太子看向庄煜,给了他一个眼色,庄煜点点头,对无忧姐弟笑道:“我们赶紧走吧,若然太后赐下的两名宫女真的仗势欺人,咱们也好快些过去给季夫人撑腰。”

    季府之中,季光慎和叶氏相对而坐,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季光慎愤愤道:“太后把我季光慎当成什么人了,想用女人拉拢我,她可打错了主意。”

    叶氏也气恼道:“谁说不是,老爷你是没听到太后说的那些话,太后说老爷您子嗣不丰。”

    季光慎大怒道:“呸,我有儿有女,谁不说我季光慎有福气,亏太后睁着眼说瞎话也说的出口。”

    “老爷,您是不知道,太后那意思是让妾身把娇红绿如领回来做您的贵妾,然后妾身最好识相的让出夫人之位,让那两个掌管府中所有事务,还有,妾身听太后的言下之意,竟是让妾身把嫁妆都交给两个女人。老爷,你说怪不怪,太后如何知道此番妾身得了近百万两先母的嫁妆呢?这事不该传到太后那里啊。”叶氏细细回想当时太后的每一句话,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季光慎一凛,他立刻沉声道:“竟有这等事?”

    叶氏反复回想,肯定的点点头道:“就是如此。”

    季光慎喃喃道:“具体数目只有五殿下和经办之人知道,而那两个经办之是是太子的心腹,太子知道也是可能的,禀报于皇上也很正常,可是太子绝不可能去告诉太后的,太后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个数字的呢?”

    叶远斋未被罢官之前就是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又从来没有被派出去主持什么造办之事,工部便是有油水也落不到他的手里,若说他有百万家资,不知内情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难道说太后早就知道叶远斋的家底?可叶远斋并不是太后的人哪?季光慎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叶氏想了许久,轻声道:“老爷,前几日妾身细细盘了帐,娘亲的几个铺子庄子收益一直不错,每年的净收益最少也在十万两以上,这二十年积累下来,他们不该只有百万两余银。”

    季光慎皱眉道:“他们都花了呗。”

    叶氏摇摇头道:“不是,老爷,我在那府里长到十七岁,那府里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心里清楚,以郑氏的性情,那府里每年的花销不会超过两万两。如此算来,差不多有近百万两银子去向不明。”

    季重慎吓了一大跳,惊愕道:“果然如此?”

    叶氏重重点头道:“老爷相信我,若无把握妾身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季光慎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正要走回叶氏身边说话之时,便听海棠在外头跪生生的回禀:“老爷,夫人,五殿下和郡主小王爷一起来了。”

    叶氏忙站起来对季光慎笑道:“他们必是怕咱们吃亏,特意过来给咱们撑腰了。”

    季光慎笑着点了点头,与叶氏一起迎了出去。

    无忌一见叶氏便跑了过去,拉着叶氏的手仔仔细细的叶氏的脸色,叶氏莞尔一笑,摸摸无忌的头道:“无忌,三婶真的很好。”

    无忌又歪头去看季光慎,见季光慎也在笑,便哼了一声歪过头去。在无忌心中,常陪在他身边的三婶比三叔地位要重的多。

    季光慎知道无忌小孩子心性,见她如此维护自己的妻子,心中很是高兴,哪里会在意无忌“哼”自己。

    倒是无忧有些过意不去,轻声斥道:“无忌,不许没有礼貌。”

    无忌闷闷的撅了嘴,低下头不说话。庄煜赶紧打圆场笑道:“季将军季夫人,无忌生怕你们受了委屈,一路上催了又催呢。无忌,现在能放心了吧。”

    无忌不理庄煜,只拉着叶氏的手道:“三叔,若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带弟弟妹妹到王府来。”

    季光慎笑了起来,他蹲下来看着无忌说道:“无忌,你三婶是三叔的结发妻子,若是三叔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算个男子汉大丈夫么?”

    无忌皱起小眉头看着季光慎,疑惑的问道:“三叔说的是真的么?”

    季光慎拍着胸膛说道:“无忌,三叔说的都是真心话。”

    叶氏见状笑道:“瞧你们这叔侄俩人说的,我竟是个纸糊了的,随便什么人就能欺负。咱们进屋吧,别在这大日头底下干晒着。”

    进了正堂,还没等大家坐定,丫鬟玉簪便红着眼圈儿跑了进来,跪下说道:“回老爷夫人,夫人带回来的两位姑娘闹着要见老爷,奴婢们略劝了劝,两位姑娘便说奴婢们不敬太后。”

    众人一听这话都有些惊讶,太后赏的这两个宫女胆儿可真肥,刚进季府连情况都没摸清楚就开始生事,这不是明晃晃的找死么。

    季光慎沉声喝道:“什么东西!玉簪,去说给江嬷嬷,让她把那两个玩意儿关到柴房去学学规矩。”

    叶氏却轻轻摇头,对季光慎道:“她们必有所倚仗,而且也不知道五殿下和无忧无忌过府,不如老爷便见上一见,看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无忧立刻点头赞同道:“三婶说的没错,是要看看她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三叔三婶,我们先回避一下?”

    季光慎粗声道:“不用回避。”

    庄煜却摇摇头道:“应该回避,若是见到我们在此,只怕她们就不敢直接暴露出目的了。”

    季光慎这才不再说什么,只让叶氏安排起来。

    没过多一会儿,庄煜和无忧无忌便已经在正堂左侧的屏风后面安座了。而太后硬塞过来的娇红绿如也被人带了上来。

    娇红绿如看到坐在主位的季光慎,两人眼睛俱是一亮,心中暗自欢喜于自己的好运气,能被太后送给这样一位威武英俊的年轻将军。

    娇红柳腰轻摆,绿如媚眼如丝,可全都冲着季光慎去了,全然不顾季光慎身边还坐着叶氏这位正房夫人。叶氏便是再信任季光慎,可亲眼看到别人女人勾引自己的丈夫,叶氏心里也是过不去的。她的脸色明显阴沉了许多。

    季光慎压根儿不看娇红绿如,只专注的看着叶氏,温柔的笑着说道:“夫人,咱们给扬哥儿添个弟弟妹妹吧!”

    叶氏闻言脸上一红,心中的酸楚顿时被甜蜜所代替。而娇红和绿如听到这话,脸上的娇媚笑容立时僵住了……

第八十七章

    “你们不守规矩吵闹着要见老爷,到底想做什么?”得了丈夫的体贴,叶氏心情好了许多,便摆足正室夫人的派头,沉声问了起来。

    娇红和绿如两人见季光慎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双眼睛只看向叶氏一个人,她们心中怄的不行,一股子不服气油然而生,两人并不理会叶氏,只极尽妖娆的在季光慎面前跪下,略略抬头展现她们那雪白的颈子,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老爷……”

    娇红和绿如从在慈安宫见到叶氏开始,便没把叶氏放在眼中,她们觉得叶氏既不年轻又不貌美,身段儿也不出挑,实在没有一点儿能和她们相比的。是以就算是皇后将她们二人关进静室清清心,娇红和绿如在静室里也吓的够呛,可一出了静室,两人还是傲的不行,笃信凭着她们的手段,必能将季光慎迷的晕头转向。是以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先让季光慎看到她们的婀娜娇美。

    “放肆,夫人问话,你们两个贱婢竟敢不回答,来人,拖下去各打十棍。”季光慎见娇红绿如竟敢不理会叶氏,心中大怒,立刻怒喝了一声。

    江嬷嬷立刻带着两个健壮的嬷嬷跑进来,将娇红和绿如提起来便往外拖,娇红绿如吓坏了,只尖声叫道:“老爷不能打我们,我们是太后娘娘赐给您的贵妾!”

    季光慎冷冷道:“不能打你们?不论你们从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到了我季府,便是奴才,爷教训自家的奴才,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能说什么。”

    叶氏看着娇红和绿如,沉声道:“不然,本夫人还将你们送还给太后娘娘,就说你们不愿做我季府的奴才。”

    娇红脸色煞白,急急叫道:“太后娘娘是让我们给老爷做贵妾的。”

    叶氏讥诮的笑道:“娇红姑娘难道不知道贵妾也是奴才?还是娇红姑娘以为自己是贵妾,便贵的要爬到老爷和我的头顶上么?”

    娇红哪里能想到叶氏口齿如此之利,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应对,毕竟她们常日里学的都是如何勾引拿捏男人,而非如何当面锣对面鼓的应对女人。

    绿如忙含泪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夫人,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们只是来服侍老爷的,太后娘娘说老爷为大燕立下大功,命我们一定好好用心服侍老爷。”说着,绿如便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去看季光慎,眼睛里似是生出了小钩子一般,飘啊飘的想把季光慎给钩住。

    季光慎当然不吃这一套,他只看向叶氏,故意大声说道:“既是太后赏下的奴才,一切全由夫人做主,为夫绝无二话。”

    叶氏看向娇红绿如,淡淡道:“是将你们送回慈安宫还是领家法,你们自己选吧。”

    娇红绿如相视一眼,两人牙一咬眼一闭,异口同声的说道:“贱妾领罚。”

    季光慎和叶氏都微微皱了眉头,夫妻二人交换了眼神,叶氏沉声道:“将此二人拖下去受罚。”

    江嬷嬷带人将娇红绿如拽下去,堵了嘴绑在春凳上,就在在外头院子里打了起来。只一棍打下去,娇红和绿如便被打的昏死过去,十棍打完,她们那精心保养的雪白皮肉便没法看了,自臀以下直到膝关节,一片血肉模糊,便养好了伤也得落下伤疤,娇红和绿如勾引男人的资本就这么生生被打没了。

    打完之后江嬷嬷进来回禀,叶氏道:“江嬷嬷,回头给她们上药,不能弄出人命。”江嬷嬷忙称是退了下去。

    此时庄煜无忧无忌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庄煜皱眉道:“这两个不可能是宫女。”

    众人一起看向庄煜,庄煜忙解释道:“宫女被选入宫中之时要受许多训练,其实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要目光低垂柔顺老实,象她们那样烟视媚行,根本就不可能通过嬷嬷们的考核,第一关便会被涮下来。”

    无忧点点头道:“闲聊之时我也听灵儿姐姐说起过的,的确,那两个女子眼神飘浮不定,举止轻佻,语言粗鄙,真不象是出身宫中的女子。”

    季光慎和叶氏对视一眼,季光慎点了点头,叶氏方说道:“五殿下,无忧,无忌,方才我们夫妻也商议了一回,太后赐下这两个女子,只怕不是冲着老爷,而是冲着前些日子五殿下帮着追讨回来的那注银子。”

    叶氏此言一出庄煜无忧无忌都大吃一惊,无忌叫道:“太后怎么会知道?”庄煜和无忧也正想问这句话,太后每日居于深宫之中,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叶氏将太后在慈安宫对自己说的话细细的学了一遍,庄煜越听,脸色越发阴沉了。

    “难道叶远斋是太后的人?不可能啊。”庄煜沉沉问了一句,自己又摇了摇头。叶远斋若真是太后的人,也不可能做了十几年的工部员外郎都得不到升迁,而且在庄煜的印象当中,太后也不曾单独召见过郑氏。可以说叶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得到过太后的恩典。若然他们是太后的人,太后怎么可能一点儿恩典都不给呢。

    众人想破头也想不出太后与叶远斋一家的关系,无忌不耐烦想这些,只叫道:“管他呢,反正太后把那两个人送给三叔三婶做奴才,怎么发落都行。”

    无忧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是怎么发落都行的,她们是太后赐的人,若然有什么,太后追究下来三叔三婶还是要吃瓜落的。”

    庄煜却笑道:“打发她们也容易,治好了伤,寻个远远的庄子配人,太后问起来只说她们受不住将军府的清苦,偷了细软逃走不就行了。”

    季光慎笑道:“五殿下这个法子好。”叶氏也连连点头,如今她手上庄子铺子银钱一样不缺,找个离京城最远的庄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送过去,看太后还能怎么样。没有帝后支持的太后,其实就是没牙的老虎,她的作用和神龛上供着的泥塑差不多了。

    无忌对这样的处理方式很满意,觉得他的三婶不会被欺负了,便有些个坐不住,囔着要去找扬哥儿。叶氏本想亲自带无忌到后头去,却见庄煜一副还有话可说的神情,便让人服侍无忌去了后面,她则继续留在堂上。

    “季将军,季夫人刚才说的那些,我必须向父皇禀报。”庄煜很慎重的说道。

    季光慎笑道:“这是应该的,五殿下尽管说。”庄煜点点头,看无忧道:“无忧,此事透着蹊跷,我要尽快回宫向父皇禀报。”

    无忧点点头道:“做正事要紧,你快去吧,回头我和无忌自己回府就行了,只隔了两条街,不会出什么事的。”

    季光慎立刻说道:“五殿下尽管去忙,回头用了晚饭,我带人送无忧无忌回府。”

    庄煜向季光慎道谢,季光慎和叶氏只望着庄煜笑,庄煜脸上微有些发红,也不再多说什么,匆匆回宫禀报去了。

    庄煜走后,无忧轻声道:“三叔,头几年你有没有发现那府里来过什么陌生人?”

    季光慎一愣,没有明白无忧的意思,叶氏却说道:“无忧,老夫人的院子里有座小佛堂,可老夫人很少进去礼佛,我注意到每回老夫人进小佛堂,慈萱堂的下人便会偷懒各自回家,老夫人却从来都没有怪罪过她们,所以我想是不是老夫人在小佛堂里见什么神秘之人?”

    季光慎奇道:“有这等事?”

    叶氏点点头道:“自我嫁给老爷,每日不落的给老夫人请安,所以才会有此发现。”

    无忧喃喃道:“会是什么人呢,难道是那个吴道婆?上次听大姐夫说过,邓嬷嬷在无忌出事的那阵子去寻过吴道婆。”

    季光慎皱眉道:“什么吴道婆,到底还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无忧,你都一并说出来好不好?三叔再没用,也能帮着一起查。”

    无忧忙对季光慎笑道:“三叔,我没有瞒着你的意思,我手上有好些一鳞半爪的消息,可是却没有办法将之串起来。所以才会想到一点说一点儿。”

    季光慎立刻道:“这个容易,你只将所有知道的片段写下来,再去找其中的联系,总能找出一条线把所有的点都串起来。”

    无忧点点头道:“好,我回府后立刻这么做。”

    季光慎道:“无忧,万岁的圣寿已过,后日我便要回漠南了。下一次什么时候回京我也不知道,你这里有什么消息一定记得通知我。三叔再不济也能帮上点子小忙的。”

    无忧笑道:“三叔,皇上下个月就要北巡,到时候我和无忌都会随驾,漠南关是大燕最北部的重镇,皇上一定会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若真查出什么,到时一定告诉三叔。”

    季光慎笑道:“这倒也是,那三叔就在漠南关等你们了。”

    叶氏听到丈夫就要离家,心中很不是个滋味,只轻声道:“这么快又要走了,我真想带着孩子们跟老爷一起去漠南关。”

    季光慎看向叶氏,无奈的笑了笑,若是在从军之初叶氏便随军去了漠南关,这倒也没有什么,可如今他已经是从四品的偏将军,家眷便一定要留在京城之中,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所有率兵在外的将军都要如此行事,其实就是以家眷为质,让皇上放心的意思。

    叶氏心里也清楚,只能笑笑道:“老爷,我不过是白说说罢了,老爷不用放在心上。”

    无忧知道季光慎很快就要离京,自然不会再占着季光慎的时间,只命人回王府报了信,少时,万三行便带着王府侍卫到季府来接人了。无忧就能顺理成章的推了季光慎送她们姐弟的好意,让他能和叶氏如姐儿扬哥儿多聚一会儿是一会儿。

    庄煜回到宫中,立刻向隆兴帝回禀了太后的异常行为,隆兴帝听罢立刻说道:“煜儿,你皇祖父治国极严,他最恨内宫妃嫔与外戚勾连,太后一度只能靠俸银度日,于银钱上很是拮据,到了父皇继位,父皇不能让人说朕不孝,便不能象你皇祖父那样严苛,太后这几年明显手中宽裕许多,太后的娘家早就被先皇和朕压制的再无出头之地,他们不可能给供给太后银钱,只怕能给太后提供银钱的,便是叶远斋之流。煜儿,你们查叶远斋之时,必定没有彻查郑氏的底细吧?”

    庄煜脸上一阵发红,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道:“父皇说的极是,儿臣并没有深入查实郑氏的身份。”

    隆兴帝笑笑道:“这也不怪你,如今知道郑氏底细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帐,你怎么会想的到。”

    庄煜急道:“父皇,郑氏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隆兴帝淡淡说道:“郑氏是太后入宫之前的婢女。太后入宫后便为她重新安排了身份,让她嫁与叶远斋做填房,目的就在于算计叶远斋嫡妻顾氏的产业。太后不能从娘家得到资助,只能让从前的婢女想办法供给她源源不断的银钱。”

    庄煜惊讶的抬头看向隆兴帝,疑惑的问道:“父皇都知道?”

    隆兴帝笑笑道:“煜儿,父皇也是在你开始彻查叶远斋侵吞嫡妻财产之时才开始查的。”

    庄煜有些郁闷的嗯了一声,心里暗暗埋怨隆兴帝都查清了也不告诉他一声。隆兴帝岂能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只笑着说道:“煜儿,你是个暴碳性子,若是父皇早就告诉你,你必会带出幌子来。”

    庄煜不服气的抬头看向隆兴帝,梗着脖子说道:“父皇,为何不现在就揭破?”

    隆兴帝沉声道:“与其让太后警觉自断手足,何如顺藤摸瓜?”

    庄煜立刻明白过来,他点头道:“儿臣懂了。”

    隆兴帝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打趣的说道:“煜儿,今日怎么对父皇的锦鲤手下留情了?”

    庄煜脸上一红,急急叫道:“父皇,您怎么还念着那事儿,儿臣早就不再胡闹了。”

    隆兴帝呵呵笑道:“哦,你也知道那时是胡闹啊。”

    庄煜再也待不住了,只跪下说道:“父皇,儿臣告退。”

    隆兴帝笑着挥了挥手,让庄煜退下。庄煜走后,隆兴帝的脸上便没了笑容,他沉声唤道:“陆柄,可查出什么?”

    陆柄上前躬身道:“回皇上,老奴终于发现太后在翠华宫养了几个宫女。”

    “翠华宫?那里是冷宫禁地,怪不得一直查不出来。”隆兴帝沉沉说了一句。皇宫之中院落重重,便是皇上也没有去过所有的宫室,那翠华宫又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冷宫深处,平日里人迹罕至,在那里不要说藏几个人,便藏上几十上百个人,都极难被人发现。

    “就是翠华宫,今日大朝贺之时,太后派人悄悄从慈安宫后门溜出去,在宫中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去了翠华宫,在翠华宫领出两名宫女,从后门进了慈安宫,老奴已经打探清楚,那两名宫女就是今日太后赐给季将军之人。”陆柄将今日所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翠华宫中现在还有什么人?”隆兴帝沉声问了起来。

    陆柄立刻说道:“回皇上,翠华宫中现在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小宫女。”

    隆兴帝皱眉道:“就三个人?”

    陆柄忙道:“现在就只有三个人,算上被领走的两个,原本应该有五个人。”

    “不要惊动翠华宫之人,只暗中监视,有任何动静都立刻向朕禀报。”隆兴帝沉声说道。

    陆柄连声称是,又躬身问道:“皇上,下个月您就要北巡,若有紧急之事怕是来不及回禀……”

    隆兴帝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若遇紧急之事可报与太子。”

    陆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再次躬身称是,便站到一旁服侍隆兴帝批折子了。

    慈安宫中,李嬷嬷边给太后捶背,边低声说道:“太后,听说季将军很快就要回漠南关,只怕娇红绿如不能得手,那可怎么办呢?”

    太后却信心满满的笑道:“素青,你可见过不吃鱼的猫?”

    李嬷嬷忙道:“世上何曾有不吃鱼的猫。”

    太后笑道:“是啊,世上没有不吃鱼的猫,便不会有不偷腥的男人,娇红绿如是受过特别训练的,凭什么男人见了她们,都得被迷的神魂颠倒,只要她们陪着过了夜,那季光慎便再也离不了娇红绿如。兹拿住季光慎,叶氏还能活几天?哀家的银子她也敢拿,哼!也不想想有没有那个命去受用。”

    李嬷嬷笑着称是,心里却不踏实,从前派出去的那几个都是用了水磨功夫慢慢接近目标,在不知不觉中控制目标的偌大家业。可谓天衣无缝。

    但蝇季光慎的情况却不同,他在京城的时间没剩下几天了,若不直接把人送到季府,便没了下手的机会,所以才不得不兵行险着,由太后亲自赐贵妾给叶氏,让叶氏领回去立刻与季光慎圆房。太后想的很好,只要季光慎迷上娇红绿如,便能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娇红绿如只要抓住管家之权,治死叶氏还不是早完的事。

    只是太后怎么都想不到,叶氏一出慈安宫便将圆房之事死死藏在心里,不论对谁都没有透露一个字,叶氏心中吃准了太后没有办法将这事公开,所以这抗旨之实叶氏便大胆做了,丝毫不担心太后因为此事而找她的麻烦。太后以为自己什么都算到了,却连最基本的女人捍卫丈夫所用权的心理都没有算到。

    “素青,那季光慎没两日就出京了,你多打听些季府的动静。”太后漫不经心的吩咐了一句,在她看来,娇红和绿如的得手是必然的,继续源源不断的供应她银钱也是必然的。

    李嬷嬷应了,又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老奴今儿听说了一个笑话。”

    太后闭着眼睛缓声道:“什么笑话,说给哀家听听。”

    “今日顺宁公主在观鱼台遇到五殿下和忠勇郡王,顺宁公主冲上观鱼台冲着五殿下和忠勇郡王大叫了一声,却又立刻主动道了歉,然后便飞也似的跑了。后来在燕喜堂,顺宁公主竟然刻意向萱华郡主示好,那话儿说的别提有多软和了。”李嬷嬷知道太后只顾着生气,并没有注意到顺宁公主这一小插曲,便细细的说了起来。

    太后的眼睛陡然一睁,沉声道:“竟有这事?”

    李嬷嬷忙道:“回太后娘娘,奴婢看的真真儿的。”

    太后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低声道:“难道丽妃也生了外心?”

    李嬷嬷忙道:“娘娘,您从前说过丽妃从来也没真正和您一条心啊。”

    太后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她只想着让哀家扶持她的儿子,哼,她想做皇后做太后呢。”李嬷嬷没有接话,只继续给太后按摩。

    太后想了想,冷冷笑道:“明儿你去一趟锦棠宫,六皇子是不是在宫宴上捏破了酒杯?”

    李嬷嬷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忙应道:“是,奴婢明天一早便去慰问丽妃娘娘。”

    “丽妃的牌子可恢复了?”太后又问了起来。

    李嬷嬷忙道:“皇上只是解除了禁足令,并未下旨恢复丽妃娘娘的牌子。”

    太后冷笑道:“看来丽妃做的衣裳皇帝并不是太喜欢啊。哀家倒是小瞧了皇后还有萱华郡主对皇帝的影响力。”

    李嬷嬷见机会难得,便立刻说道:“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奴婢听说忠勇郡王府底子极厚呢,听说如今京城里几家生意最好的铺子都是忠勇郡王府开的。”

    太后眼神一凛,立刻沉声道:“竟有此事,郡王府都开了哪些铺子?”

    “别的奴婢还不太清楚,只知道点石轩和锦绣坊都是忠勇郡王府的产业,这两家铺子在郡王府开府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郡王府开府之后,不到半年时间,点石轩就成了京城中最受各府夫人小姐追捧的首饰铺子,那锦绣坊也是一样,如今谁没有几件点石轩的首饰锦绣坊的衣裳,便不好意思出门走动。太后近两年收到的贺礼,奴婢曾特意留心察看过,有六成以上都是点石轩和锦绣坊的东西。”李嬷嬷一口气说了起来。

    太后皱眉沉思良久,方说道:“哀家小瞧了萱华郡主。”

    李嬷嬷忙道:“太后,吴王世子只比萱华郡主大两岁啊,若是……”

    太后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对啊,哀家怎么没想到。”兴奋过后,太后又皱起了眉头,愤愤道:“皇帝不肯诏吴王回京,炯儿落生便在蜀地,哀家连见上一面都不能。”

    李嬷嬷忙劝道:“太后娘娘,明年正逢您六十华诞,皇上再没有理由不诏吴王回京贺寿。何不等到明年大寿之时来个喜上加喜呢?”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倒也是,那就再等上一年吧。”

    李嬷嬷又道:“太后娘娘,奴婢听说五殿下同萱华郡主走的很近,只怕这里头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您是不是得先做些防备?”

    太后只淡笑说道:“这有何难,过阵子安排灵云寺的慧显法师为诸位皇子测测八字便是了。”

    李嬷嬷这才笑道:“娘娘想的周全,真是诸位皇子之福。”

    太后被在李嬷嬷的按摩之下有些倦了,便命李嬷嬷服侍自己睡下,李嬷嬷见太后这么快又犯了困,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她暗暗打定主意,等隆兴帝离京北巡之后,她便要悄悄出宫去白云观一趟。

    两日之后季光慎辞别家人返回漠南关,太后在宫外的眼线却一直都没有收到来自娇红绿如的消息。眼线忙密报太后,太后一听勃然大怒,对李嬷嬷叫道:“你说娇红绿如都已经训练好了的,怎么如今季光慎都已经出了京,她们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李嬷嬷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太后息怒,娇红绿如的确是已经训练好的,只怕是那叶氏没有听从太后的吩咐,将娇红绿如关起来不许她们见季光慎,这才没能得手。”因为事先约定好了,只要得手便立刻传出消息,没有传出消息就是不曾得手,故而李嬷嬷才会这么肯定的说。

    太后怒道:“好大胆的叶氏,竟敢违背哀家的旨意,她是活腻了不成!素青,你速去季府代哀家看望娇红绿如,哀家倒要看看那叶氏有多大的胆子!”

    李嬷嬷一听太后这话不妥,赶紧磕头道:“娘娘三思,娇红和绿如并无诰封,怎当的起娘娘亲自过问。”

    太后脸色越发阴沉,只冷声道:“你说该如何处置?”

    李嬷嬷忙道:“奴婢以为如今季将军已经去了漠南,季府之中不过是些老弱妇孺,只需命人潜入季府与娇红绿如接头打探情况便可。”

    太后沉着脸点了点头,冷声道:“就这么去办吧。”李嬷嬷磕了个头站起来,退下去安排人手潜入季府之事。

    与此同时,在忠勇郡王府中,无忧正同叶氏说话。

    “三婶,太后必不会不再过问娇红绿如之事,如今她们的伤还未好,也不方便送到庄子上,不由先将她们先送到王府来,免得太后派人上门生事。”

    叶氏想了想,面带歉意的说道:“这岂不是给你和无忌添麻烦了么?”

    无忧笑道:“这算什么麻烦,我们王府房子多着呢,还怕没地方安置么。三叔去了漠南,我和无忌就得替他照顾三叔和弟弟妹妹。”

    叶氏摇头笑道:“不,原该我这做三婶的照顾你们才是。”

    无忧笑道:“我们互相照顾不就行了。”

    叶氏知道无忧说的有道理,便立刻将娇红和绿如抬上马车送进了忠勇郡王府。无忧让崔嬷嬷将娇红绿如安置在僻静之处,只等她们的伤略好些便将之送出京城,送到西北的一个小庄子上,西北到京城,一路上可不太平,凭娇红绿如两个,再没那个本事逃回京城。

    李嬷嬷晚了一步,她派人到季府暗暗寻找娇红绿如,注定扑了个空。太后听娇红绿如不在季府,顿时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叫,命李嬷嬷立刻宣叶氏进宫说个清楚。

    李嬷嬷见太后盛怒,也不敢上前相劝,只能顺着太后的意思出宫宣叶氏入宫晋见太后。

    李嬷嬷到了季府之时,才知道叶氏并不在府中,而是在忠勇郡王府教导郡主女工之道。李嬷嬷心里便有些个不踏实了。

    等季府下人将叶氏接回府中,李嬷嬷看到同来的还有萱华郡主和忠勇郡王,李嬷嬷更加不踏实了。她硬着头皮上前宣旨。

    因太后传的是口谕,所以李嬷嬷便有了机变的余地,她只说道:“太后娘娘诏季夫人进宫陪伴”,而没有象太后口述那般,上来将叶氏骂个狗血淋头。

    无忌小脸紧紧的绷着,无忧却淡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本宫正想进宫请安,正好与三婶一起,却也便宜的很。李嬷嬷,你说对不对?”

    李嬷嬷心中暗暗叫苦,还不得不陪笑道:“郡主说的极是。”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要知道无忧和无忌都穿了正式的朝服陪叶氏回府的。

    一行人径往皇宫而去,李嬷嬷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回头要怎么提醒太后。萱华郡主和忠勇郡王可是帝后面前的红人,现在可不是和帝后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进了皇宫,李嬷嬷要引叶氏去慈安宫,无忧只笑着说了一句:“三婶只管慢慢陪太后娘娘聊天,我会在皇后姨妈那里等三婶的,回头我们一直出宫,今儿三婶教的绣技我还没有学会,三婶还得再给我讲一讲。”

    叶氏知道无忧这番话是故意说给李嬷嬷听的,便笑着点头应了,等无忧无忌走过之后,才向李嬷嬷笑道:“李嬷嬷,我们去慈安宫吧。”

    皇后看到无忧无忌来了,便笑着说道:“今儿怎么想着来看姨妈了?”

    无忧笑道:“姨妈,无忧是陪三婶进宫的。”

    皇后奇道:“季夫人为何进宫?”

    无忧便将太后命李嬷嬷传诏叶氏进宫之事说了一回,皇后是知道娇红绿如之事的,便沉声道:“必是因为那两个贵妾吧?”

    无忧点点头道:“想来必是因为她们两人之事,要不然太后再不至于诏三婶进宫。”

    皇后皱眉道:“太后越发没个成算了。”

    无忧不好公然说太后怎么样,只浅笑问道:“姨妈,那下毒之人可曾被揪出来?”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便不太好,沉声道:“那下毒之人已经揪出来了,是懿坤宫里一个扫院子的小宫女,她一被石太医找出来,便立刻服毒自尽,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无忧见皇后神情沮丧,忙轻声安慰道:“姨妈,万幸灵儿姐姐和宝宝都没事,那小宫女必是受人指使的,此番下毒不成,那幕后指使之人必不会安心,只要咱们小心谨慎,便有机会将幕后之人彻底揪出来。”

    皇后拍了拍无忧的手,笑笑说道:“姨妈心里明白。只是想到有人害你灵儿姐姐,姨妈这心里就过不去。”无忧怎么能不明白皇后此时的心情,自从当时她的娘亲突然难产,无忧心中便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日找不出下黑手之人,无忧便一日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这四年来,无忧一直都没有停止暗中追查当日娘娘亲难产的真相,只是那真相之上有太多太多的迷雾,让无忧没有办法看的清楚。

    无忌坐在旁边不耐烦极了,只无聊的将面前茶盘里的茶杯叠来叠去,皇后见了笑道:“来人,送小王爷去东四宫房找五皇子。”

    无忌欢喜的跳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说道:“谢谢姨妈。”

    皇后见无忌开心的眉眼儿都活了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只笑道:“好了,快去找你五哥吧。”

    无忌退到殿外,转身一溜烟儿便跑了个无影无踪。去东四宫房的路,无忌记的很清楚。

    西四宫房的贞静楼上,顺宁公主正倚着栏杆想心思,她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西四宫房外的宫道上跑过,直向东四宫房跑去。庄嫣只觉得眼前一亮,立刻站起来指着那道身影惊呼道:“你们快看那是谁?”

    一在旁服侍的宫女嬷嬷们赶紧围到窗前张望,可是什么都没有看来,众人向庄嫣摇摇头道:“回公主,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

    庄嫣气的一跺脚道:“没用的东西,快,服侍本宫回去梳妆。”

    众人一听这话都愣住了,这不早不晚的梳的是那门子的妆,公主的妆并不曾花了啊。

    不管心里怎么想,可公主发了话,做奴婢的只有服从的份儿。众人簇拥着庄嫣下了楼,服侍庄嫣梳洗。

    庄嫣边净面边唤道:“快去把母妃新给本宫做的衣裳拿出来。还有父皇昨儿赏的那套红宝石头面……”

    一众宫女嬷嬷受惊不轻,她们不知道顺宁公主好端端的到底想做什么。前儿丽妃娘娘送过来的衣裳可不是一套两套,而是整整两大箱啊。

    梳洗已毕,那套红宝石头面也取来了,庄嫣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人肌肤如雪双眉似柳,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还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梳回心髻。”庄嫣想起那日母妃梳了回心髻,看上去特别好看,便立刻下了命令。

    梳头的婢女迟疑了,她跪下道:“回公主,回心髻是妇人发式,公主梳双鬟髻或是百合髻,再不然梳倭堕髻也极好看。”

    庄嫣却不肯答应,只说道:“就梳回心髻,挑出些留海不就成了。”

    那梳头宫婢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按庄嫣的意思上前梳了起来。

    另一边,六个宫女各拿一套新衣裳站成一排供庄嫣挑选,庄嫣真挑花了眼,挑了半个多时辰,才挑中一套粉色软缎交领上襦配齐胸百羽裙,披一条大红提花香云纱流苏披帛。

    一切都穿戴整齐之后,计嫣又照了照镜子,对镜中的美人儿很是满意,这才拿宫女拿着一盒刚从御膳房取来的点心去了东四宫房。

    进了东四宫房,得了消息的庄烃便匆匆走了出来,对于妹妹的突然到来,庄烃很是惊讶。“七妹,你怎么来了?”庄烃笑着问了起来。

    庄嫣俏脸含春,笑意盈盈的说道:“小妹知道两位哥哥和十皇弟读书辛苦,特意备了些点心过来探望。”

    庄烃心中暗觉奇怪,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说道:“七妹有心了,快进屋坐会儿吧。”

    庄嫣却笑着说道:“六哥,我从来没来到东四宫房,不如你带我逛一逛?”

    庄烃没有多想,笑着说道:“七妹有兴致,为兄自当奉陪。”于是这兄妹二人便在东四宫房逛了起来。没走多久,便有一阵呼喝对打之声传来,庄嫣强自压制心中的激动,笑着问道:“六哥,是什么人在对打?”

    庄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松开笑道:“是五哥和忠勇郡王。”

    庄嫣只假做惊奇的问道:“怎么忠勇郡王进宫了?”

    庄烃很认真的看了庄嫣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低低道:“妹妹,你在想什么?”

    庄嫣忙道:“哥哥,我没想什么,那日哥哥说的话嫣儿时刻记在心上。”

    庄烃点了点头,低低道:“妹妹,你是想过去打个招呼?”

    庄嫣连连点头,眼中的兴奋之意溢于言表,这让庄烃心中没由来的一沉。

    庄嫣可不管庄烃在想什么,只快步几步进了庄煜的院子。

    守在院门口的小太监尽快跪下行礼高声通报“六皇子到,七公主到……”

    庄煜和无忌同时收手,两人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无忌走到庄煜的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五哥,她来做什么?”

    庄煜低低道:“我怎么知道,过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无忌不高兴的说道:“真扫兴,我正打到兴头上。”

    庄煜拍拍无忌的肩膀笑道:“没事儿,等六皇弟七皇妹走了咱们再接着打。”

    两人边说边迎着庄烃和庄嫣走去,无忌抱拳唤了一声:“六殿下,七公主。”便再没话了。

    庄嫣不等庄烃说话,便抢先笑道:“郡王爷好。”

    庄嫣一句话出口,立刻惊了庄煜庄烃和无忌三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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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郡主威武介绍:
王府嫡女季无忧七岁失双亲,遵祖母之命低嫁逸阳侯府,怀胎七月惊闻幼弟身死,又逢小妾投毒,只落得一尸两命孤独惨死。死前无忧以血为誓,若有来生,她绝不再任人利用欺凌,所受种种必百倍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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