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看到郡主脸上那无法隐藏的惊喜,春竹摇晃着小脑袋得意的说道:“真的真的,嬷嬷已经到了,奴婢刚刚已经见着了呢。”
季无忧脸上欢喜之色更浓,依着她的心意,真想立刻去见宁嬷嬷,只是季无忧没有忘记此时自己身边还有个祖母陈老夫人,在自己没有了解全部事实之前,她还不能让祖母知道宁嬷嬷平安无事。
“嗯,知道了,去告诉徐嬷嬷先好生安置着,晚些时候本郡主再见她。”季无忧敛去喜意,淡淡的吩咐起来。
春竹很是机灵,见郡主换了神色,惊觉自己挑了个最不合适的时机来禀报此事,忙垂躬身垂首应了一声,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就如她飞快跑来一般迅速,转眼就走的无影无踪。
宁嬷嬷之事是陈老夫人的一块心病,如今见季无忧主仆神色不对,又听了那半含半露的几句话,她心中疑惑大增,只摆起祖母的架子问道:“忧姐儿,有什么事?”
季无忧淡淡一笑,只半真半假的说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府中走失了一位嬷嬷,如今才找回来。”
陈老夫人心中一惊,立刻追问道:“走失的是何人?怎么好端端的还会走失呢?”
季无忧只是淡淡一笑,轻瞄淡写的说道:“是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前些日子因为办差之故不小心走失了,好在如今已经找回来了。祖母,您今儿过来是来看无忧和弟弟的还是?”
陈老夫人心中未平之气又鼓胀了一些,可见得一分家倒把这个大孙女儿的脾气给分出来,自己不过是问了两句,她的话里便已经带了软刺,软软的扎过来,这滋味却也不好受。
虽然处置宁嬷嬷之事是瞒着季弄云姐妹的,可是季弄云不是季绣云,她多多少少猜出几分,又从几个嬷嬷的口中偶尔露出的一丝半点的口风中推测出几分,是以季弄云虽然不能说是全知道,却也连猜带懵知道个**不离十。
因此季弄云听着祖母和堂姐的对话,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她清楚的知道现在绝不能再和堂姐起纷争,便笑着挽起陈老夫人的手臂,爱娇的说道:“祖母,咱们快随大姐姐进去吧,也好让大姐姐早些见见您特意为她准备备的好东西。”
有季弄云这一番并不算很高明的显摆之语做缓冲,陈老夫人这才没有立时发作,只沉沉“唔……”了一声,示意季无忧头前带路。
季无忌见祖母摆足了架子心里便不痛快,再加上陈老夫人的到来势必打乱他的日程安排,季无忌心中自然不可能欢迎陈老夫人。
没错的,在搬入王府的第五天上,卫国公严信便亲足登门,手把手的教小无忌练习基本功。季无忌每日要扎马一个时辰,练臂力及目力各一个时辰,跟着姐姐识字半个时辰,听姐姐讲兵法故事半个时辰。
那些蕴含兵法的战争故事全是卫国公严信亲自编写,除了古代战例之外,还有大量的本朝战例,其中以无忧姐弟的父亲季之慎所经战役为最多。听姐姐讲故事学兵法,是季无忌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如今陈老夫人这一来,什么都得被耽误了。所以季无忌没法高兴起来。
季弄云心里想着在堂姐堂弟面前露脸儿,便笑着对无忌说道:“小王爷弟弟,你自个儿在王府,也没有兄弟陪着,闷不闷啊?”
季无忌狠狠了白了季弄云一眼,没好气的抢白道:“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我自个儿在王府,你当我姐姐不存在么!”
季弄云被抢白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她只说小孩子都欢喜热闹,如今孤单单住这么大的王府,必然早就闷死了,只要略使使劲,说不得就能让他心甘情愿跟着回靖国公府,这样一来,她和祖母今天的目的就能达到了。
今日陈老夫人到忠勇郡王府来,目的就是将无忧姐弟接回靖国公府,好修复之前极为僵持的关系。这也是陈老夫人自认受了冷遇而没有立刻发作的原因。
季无忧略一想便能猜出季弄云的用意,心中暗暗冷笑,真真是自以为是的好算计啊,若她们肯去靖国公府,当初又何必一定闹的那般绝决呢。她们怎么就是看不透,自己一心一意想把大房与靖国公府彻底剥离呢。
季无忧自不会在外人面前斥责弟弟,只轻轻柔柔的说了一句:“无忌,要好好说话哦。”
陈老夫人见季无忌对于姐姐话几乎是一句一个命令,竟是无比的言对计从,心中的担忧越发浓重。现在她怎么还能感觉不出来大孙女儿对自己怀着深深的戒备与隐隐的仇恨。陈老夫人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素来最是听话,极好拿捏的大孙女儿怎么就象是变了一个人,难道真的是中了邪?
就算是中了邪,她已经命人做了那么多天的驱邪法事,什么厉害的邪魔入体也该被驱走了,她怎么还是这样,甚至比从前越发厉害了。这么下去绝对不行,忠勇王府这份荣耀是她的,没有谁能阻拦她得到这份富贵荣耀,有人敢挡道,就一定得死!
一行人走了足足一刻钟,才走到二堂希宜堂,季无忧当然不会在正堂四方堂招待陈老夫人一行,她们还没有那份资格。
此时已经是仲春时分,天气已经暖和了许多,陈老夫人因在府中之时动辄便乘小轿软兜,因此走了这一刻钟,不由走出了一身大汗,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累过了,微有些喘息的说道:“忧姐儿,可是到了?若还没到就备轿子,老身走不动了。”
季无忌一听这话立刻说道:“咦,这才走了多一会儿,我小孩儿都不累,怎么祖母却累了?姐姐,你不是教导过无忌,做人不应该养尊处优,动步就让人抬着么?”
陈老夫人被噎的老脸发红很些挂不住,她发现自己从到王府大门口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受气之旅,这还登堂入室,便已经吃了几回暗亏。
季无忧心中暗笑,她因为平日里动的少,是以在府中从来不做轿子,目的就是用走路这种方式锻炼身体,好不容易有了重生的机会,季无忧对自己的健康不是一般的在意。而季无忌又是个精力极度旺盛闲不下来的小孩子,若不让他在白日里耗尽精力,到了晚上季无忌再不肯老老实实的睡觉,于是没有主子的特别吩咐,王府里便有了不备车轿的习惯。
“无忌,祖母和我们不一样,祖母有了年纪自当颐养天年,平日里以静养为主,故而活动就少,所以祖母累了也是正常的。人与人各有不同,不用如此大惊小怪。”季无忧浅笑的向弟弟解释了一回,见弟弟点头表示明白,这才将转向陈老夫人,微笑开口。
“祖母,前面就到了。是无忧考虑不周,祖母头一回登门,便让祖母受委屈了,请祖母恕罪。”季无忧垂眸轻声细语,真让陈老夫人没法子向她发脾气。只得点了点头,没奈何的说了一句:“到了便好。”
进了希宜堂,季无忧只请祖母坐左首的上座,却与弟弟坐别坐了主座,那暗暗的宣示主权的行为又让陈老夫人心里添了一层堵,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在忠勇郡王府里,自己只是一个客人,绝对坐不上主人家的位子。季弄云见此情形,心中越发警醒,看来只依靠祖母是不行的,大堂姐和堂弟分明已经不把祖母当成自家人了。日后得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季弄云飞快的思索起来。
下人奉上香茶,陈老夫人方才走出了一身汗,正口渴的厉害,当下便端着茶盏喝了起来。一喝之下陈老夫人不由脱口赞道:“真真好茶,竟是今年新下来的社前紫笋,这可是贡茶,往年咱们家蒙圣恩也是能分到一二两的,唉,今年……”
季无忧只淡笑不语,社前紫笋极为稀少,素有一两社前紫笋百两金的说法,一年拢共也就只有一二斤的产量,若非极得圣宠,再别想吃到这茶。往年陈老夫人吃的社前紫笋都是皇上赏与自己爹娘的,是爹娘孝顺才会将茶送到慈萱堂,今年已经分了家,这社前紫笋自然就会不再送去慈萱堂了。想变着法子索要,哼,想都别想!
等陈老夫人感叹已毕,热切的看向自己,季无忧方才浅笑问道:“春草,府中可还有社前紫笋?”
春草多伶俐啊,立刻上前脆生生的大声回禀,“回郡主的话,今年王府得了一两社前紫笋,赏下来之时郡主小王爷尝了一回,后来严老公爷过府,用了三回,公主来看您和王爷,用过四回,只剩下一点子刚才全沏了呈上,再想找出一片都不能了。”
陈老夫又惊又气,她知道春草这么大声的回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被一个小丫鬟暗暗讽刺贪心,陈老夫人岂能不气。她也惊,惊的是无忧姐弟尚在热孝之中,那严老国公和陈国公主竟然不顾避讳时时前来,这对于她的重新控制无忧姐弟大计来说,可是极大的障碍。
季无忧轻斥道:“没有便没有了,谁要你说那一车子的话,还不退下。”
春草低头称是,麻溜儿的退到一旁服侍。
陈老夫人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那清醇无比的社前紫笋再喝到她的口中,也如药汁子一般苦涩了。
季弄云从来没有喝过社前紫笋,她听祖母说的那般稀罕,忙忙尝了一口,果然滋味绝好,这让季弄云越发羡慕荣华富贵的生活,尝过这社前紫笋,季弄云只觉得自己平日吃的茶都成了破树叶子泡出的水了。
陈老夫人虽然因着社前紫笋之事又吃了一回瘪,不过她向来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因此只假做并不在意,又笑着说道:“你们姐弟虽然在孝中,却也不能太过素净了,这品服虽然好却也不能常常穿戴,祖母特意备了些孝中可用的素银素珠钗环,还有几顶素珠冠子,让你们平日也好换着穿用。”
说完,陈老夫人向身边服侍的邓嬷嬷一示意,邓嬷嬷赶紧出去引了四名健壮仆妇抬了两口黑漆箱子进来。
箱子被放到地上,邓嬷嬷上前开箱,只见一只箱中尽是光灿灿的银器和素白珍珠所制的首饰。另一只箱子里则是素银和素珠的冠带,看尺寸显然是特意为季无忌定制的。
季无忧站了起来,向陈老夫人轻声道:“多谢祖母记挂着,只是我们姐弟常日居于王府守孝,并不用特别穿用这些东西,平日素颜素服素食尚不能表达我姐弟哀思之万一,万不敢一心装扮,失了守孝的本义。祖母的心意无忧姐弟领了。”
陈老夫人听了这话真正撂了脸子,她不高兴的沉声责问道:“怎么,祖母的赏赐你也敢不要?”
季无忧浅浅道:“祖母爱惜赠送之物无忧姐弟不敢不收,只是话要先说在头里,若不然日后祖母怪罪无忧姐弟不用祖母相赠之物,无忧可就无言以对了。”
季无忌见祖母给姐姐脸色看,立时怒了,只气冲冲的说道:“为爹爹娘亲守孝乃是人伦第一等大事,难道祖母要人说我们姐弟没有父母教养就不懂规矩么?”
若说季无忧之言还算和缓的给了陈老夫人一个台阶,那季无忌之言就是直不楞登的给陈老夫人难看了,陈老夫人的脸色瞬时变的铁青,愤怒的一拍桌子怒喝道:“好好,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翅膀就硬了,如此公然顶撞祖母,就不怕世人说你们不孝?来人,请家法,今儿老身一定要让你们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季无忌是个闯祸不怕顶破天的主儿,只见他腾的跳下椅子,小脖子一梗挥拳大声叫道:“谁敢,在本王的府中看哪个敢对本王不敬!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看本王不把他打成烂狗头!”
季无忌之言不蚩于兜头泼了陈老夫人一桶冰水,她猛然一怔,四下一看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慈萱堂,而是忠勇郡王府的希宜堂。在这里,自己只是客人,完全行使不了当家做主的权利,更别想在此抖老太夫人的威风。
季弄云急了,若然就这么把关系闹僵以后她可就再没机会巴着无忧姐弟,她的青云之梦还没开始就要被打破了。“祖母息怒,无忌弟弟素来纯孝,他也是太过伤心大伯和伯母的死才会这样,祖母念他一片纯孝,就别怪罪他了。况且无忌弟弟还小呢,有多少规矩都能以后慢慢教导。您只想无忌弟弟对先大伯和伯母这般纯孝,以后对您必也是一样的。”
季无忧淡淡看了季弄云一眼,这季弄云比前世更会说话了,听她这一番话说的,明面上是劝祖母不生气,暗地里却扣着季无忌对祖母不孝不守规矩,却还让人没法子挑出她的错来,真真好利的一副牙口,看来以后对这个堂妹更要加倍提防了,指不定她以后会生出什么样的夭蛾子。
陈老夫人在发过怒之后也觉出味儿来,正想说什么挽回局面,正巧季弄云说了这么一番话,陈老夫人立刻就坡下驴,缓了脸色点头道:“弄姐儿说的是,忌哥儿纯孝,的确不当怪罪。”
季无忧心中暗自冷笑陈老夫人如今越来越没下限了,面上却不流露,只微微躬身道:“祖母说的是,无忌虽小,却同无忧一起为先父先母跪经一个时辰,从未有一日间断。”
陈老夫人压根儿不相信,这跪经便是个成年人都吃不消的,何况无忧无忌两个小孩子,没有大人的监督,他们怎么可能吃的了这份苦。
“是么,怎么还跪经啊,你们两个都还小,心意到了就行,万不可因此伤了身子。”陈老夫人貌似语带关切的说了起来。
季无忧知道陈老夫人不信,她也没想让陈老夫人相信。反正自己姐弟跪经是实打实的事实,王府中的下人全都出自内府,他们有眼睛看,也有嘴巴说,无忧深信自己的弟弟守孝三年,孝子之名必定扬于天下,到那时凭靖国公府怎么说自己姐弟不孝都不会有人相信。现在的她已经在为三年之后布局了。
“谢祖母关心,圣人有训要苦其筋骨,何况跪经是为先父母祈福超度,再无辛苦可言,更不会为此伤了身子。”季无忧心里已经很不耐烦和陈老夫人虚于委蛇,只是不好开口逐客落人话柄,只得不咸不淡的轻声应付着。
季无忌更加不耐烦,他本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如今能在这里待上好一会儿已经到了极限,因此季无忌拽着季无忧的衣袖囔道:“姐姐,到练功时间了,严伯伯说了练功不可有一日懈怠的。”
季无忧轻轻点头,然后看向陈老夫人说道:“祖母恕罪,无忌已经拜在严伯伯门下,严伯伯给无忌制定了极严格的作息时间,无忌不能有一丝松懈,若一日不练,严伯伯必要重罚无忌的。”
陈老夫人大惊,愕然道:“什么?无忌这么小就开始练功,他已经被封为郡王,何必还如何受罪?快快辞了师傅,在家好生享这太平富贵才是正经。”
季无忌立刻横眉怒目大声道:“才不要,爹爹三岁习武,无忌要以爹爹为榜样,将来做象爹爹一样威武的大将军!”
陈老夫人皱眉摇头道:“诶,忌哥儿,话不是这么说,你已经是郡王爷了,你爹当年可比不得现在的你,他若不勤学苦练,就没有一份好前程,你不一样的。何苦非要受那份罪呢,听祖母的,你只在家里玩耍就行,好好儿过清闲日子不比什么都强,若是因为在王府里闷的慌,就跟祖母家去,让你延云弟弟陪你一起玩儿。”
季无忌一听这话脸儿涨的通红,只看向季无忧委屈的叫道:“姐姐,无忌要做大将军,不要做没用的纨绔子弟。”
季无忧轻抚弟弟的背,郑重点头道:“无忌有大志向,姐姐一定支持你,我们不做纨绔子弟。”
安抚了弟弟,季无忧皱眉看向祖母,沉声说道:“祖母之言恕无忧无忌不敢从命,我们姐弟身受皇上厚恩先父余泽,当思尽忠报国,绝不敢做走鸡斗狗无事生非之徒。”
陈老夫人被季无忧说的脸上着实挂不住,又因为清楚这里不是她的靖国公府慈萱堂而不能发作,只气的铁青了脸,恨声道:“好!好!老婆子一片好心你们全当是驴肝肺,既然你们姐弟如何容不得祖母,祖母这便走,不敢留在这里碍了郡主王爷的眼。”
季无忧自重生之后性情越发果决坚毅,她硬是一句软话不说,只沉声道:“恭送祖母。”
陈老夫人气的一拂袖,怒冲冲的向外大步走去。
季弄云不得不站起来,向无忧姐弟做了个为难的表情,表示自己站在她们一边,只是碍着孝道不能明着相助。
陈老夫人冲出数步后转身看着季弄云怒喝道:“弄姐儿还不走,难道想赖在人家王府么!”
季弄云心中暗暗叫苦,不得赶紧跟了上去,这一回到王府来,她连一丝儿目的都没有达成,真真白来一趟了。
季无忧带人相送,刚走到第二重东侧门,便有王府丫鬟引着一个嬷嬷匆匆追了过来,这嬷嬷是在靖国公府慈萱堂里当差的,她一溜小跑跑至陈老夫人跟前,陈老夫人一见皱眉问道:“你来做甚?”
那嬷嬷凑上前在陈老夫人耳边低语几句,陈老夫人神色一凛,冷声道:“知道了。”
这嬷嬷正是季重慎得了那两个监视王府发现宁嬷嬷的心腹回报后,立刻派出来向陈老夫人报讯的。
陈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身沉沉看着季无忧,季无忧丝毫不惧,坦然的看回去。片刻之后陈老夫人忽然冷笑道:“好个忧姐儿!”
季无忧则只淡淡道:“谢祖母夸奖。”其他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将陈老夫人送出东侧门,看着她上了车子走远,季无忧方才带着弟弟回转。季无忌气鼓鼓的说道:“真烦人,她们跑来做什么,我们都搬出来还不得安宁。”
季无忧摸摸弟弟的头轻声道:“无忌,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发生的,你只当是磨练自己的心性,并不用在意。”
季无忌似懂非懂,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总没有错,他认真记着就行。
季无忧见弟弟虽然点了头,可小嘴儿仍然撅着,便笑着说道:“无忌,跟姐姐去见一个人,见了她姐姐保证你什么不开心都没有了。”
季无忌惊喜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季无忧学着弟弟的语气说了起来,成功的让弟弟笑出声来。
姐弟二人一路急行,很快到了悦然轩,这里是季无忧居所,在悦然轩东边,只隔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便季无忌住的枕剑居。
悦然居的丫鬟嬷嬷个个面带喜色,季无忌看了越发感觉奇怪,缠着季无忧问道:“姐姐,到底是谁来了啊,怎么大家都这么高兴?”
季无忧见春竹偷偷指向倒座的西次间,便指着那里笑着说道:“无忌,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无忌立刻挣脱姐姐的手,拨腿便往西次间跑去,只见他虎气十足的撞开西次间的房门,然后惊喜的欢呼一声:“宁嬷嬷……”便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冲进房中。
季无忧也加快了脚步,脚下如生风一般赶到西次间门口。她看见自己的弟弟手脚并用的扒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宁嬷嬷,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宁嬷嬷的身上,口中还不住的囔道:“嬷嬷你跑到哪里去了,无忌好想你!”
宁嬷嬷身子还虚,有些撑不住已经沉了许多的季无忌,不得不往后一退坐在榻上,双手却紧紧的抱住季无忌,生怕摔着这个小主子。
季无忧快步走上前,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嬷嬷,你可算回来了。”语未毕,热泪便涌了出来。
宁嬷嬷忙想站起来行礼,可是却被季无忌死死扒住绝不放手,她硬是站不起来,只能含泪告罪道:“让郡主和王爷担心,都是老奴的不是。小王爷,您先下来,容老奴见了礼再抱着您。”
季无忌却是不依,一个劲儿的摇头道:“不要不要,无忌就要嬷嬷抱着。”
季无忧也道:“嬷嬷不必多礼,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无忌,快下来别压着嬷嬷,你现在可比从前重多了呢。”
季无忌一听姐姐这样问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便定定的盯着宁嬷嬷的脸,见宁嬷嬷果然面无血色,双唇也有些发青,看上去仿佛在出虚汗,这才立刻松了手跳下来,抓着宁嬷嬷的双手道:“嬷嬷你不舒服,无忌这就去去找大夫!”
宁嬷嬷的心里别提有多熨贴了,这是多好多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这些日子她受的苦,在这一刻全都化做了欣慰。
如小时候一般将季无忌拥入怀中,宁嬷嬷慈爱的轻轻拍着他,微笑说道:“没事儿,只是前阵子病了一场,如今已经好了,郡主和小王爷不用为老奴担心。”
季无忧却不放心,立刻命人拿了王府的贴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府诊脉,在她们心里,宁嬷嬷可比祖母陈老夫人不知道要重要多少倍。为她请太医是再应该不过的。
宁嬷嬷忙阻拦道:“郡了快别惊动了,老奴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岂敢劳动太医诊脉,郡主放心,三老爷给请的也是好大夫,如今老奴的病真的都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过阵子就会全好起来的。”
“三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嬷嬷,刚才老夫人过府,我也没有时间听春竹细细回话,你快细细说一说。”
季无忌也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也极想知道。
宁嬷嬷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季无忌,她要说的话对无忧无忌来说都太残酷,如果有选择,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告诉她们姐弟两个。可是那不行,如今大房只有这姐弟二人,她不能让她们被蒙在鼓里。只是能不能只说给郡主,等小王爷长大些再知道这些丑陋之事呢。
季无忧明白宁嬷嬷的顾虑,便轻声说道:“嬷嬷不必担心,无忌是一家之主,没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
宁嬷嬷长叹一声,看看同样有着坚毅神情的一对小主子,她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自打无忧姐弟起程送灵回乡,她就被诓到慈萱堂关了起来,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亲自逼索大房库房的钥匙,宁嬷嬷自是不交,事实上她早就把钥匙给了季无忧,也交不出来。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见逼不出来,就先打了宁嬷嬷二十记杀威棒。也就是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宁嬷嬷才没有被打伤筋骨。她受刑之后被关入慈萱堂后院的花房。只过了一夜,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便气急败坏的再次提审于她,命她交出大房所有的房契地契。
宁嬷嬷由此知道她们将库房的锁砸开了,心中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就将各种契书收拢到小匣子里交给了郡主,此时房契地契已经随送灵队伍远至西北,凭陈老夫人母子再有本事也追不回来。
正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想的收获,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都怒不可遏,立刻污陷宁嬷嬷监守自盗,命人将她活活打死。
在府中曾受过宁嬷嬷恩德的几个家丁正在慈萱堂当差,他们再不忍心见宁嬷嬷这么好的人被毒打至死,便悄悄合计一番,趁着夜色浓重偷偷将宁嬷嬷送出靖国公府,还将她送到城门附近,这样只要城门一开宁嬷嬷就能逃出城,怎么也能躲过靖国公府的追捕了。
宁嬷嬷挨了打,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却也吃了不小的亏,她只能悄悄出城,一路往偏僻地方行走,想在外头躲上几个月,等无忧姐弟回来后再现身。
不想又遇到了强盗,宁嬷嬷身上不多的财物被抢夺一空,如此一来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宁嬷嬷只能拖着伤病累累的身子在附近的村子里乞讨度日,苦苦的煎熬着。不知不觉间宁嬷嬷离京城已经很远了,她怕离的远了打听不到无忧姐弟回京的消息,便又一路乞讨着往京城方向赶,着实受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被三老爷季光慎遇到救下,宁嬷嬷这才算熬出了头,终于有机会再见到两位小主子,把陈老夫人和季重慎的算计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们,好让她们捍卫大房的尊严和财产。
听完宁嬷嬷的话,季无忧和季无忌气的眼睛都红了,在没找到宁嬷嬷之前,无忧已经猜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可当听宁嬷嬷说完,季无忧还是觉得自己把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往好里想了,他们的无耻已经没了底限。
季无忌更是气的哇哇大叫,愤怒的吼道:“嬷嬷,无忌替你报仇!”
宁嬷嬷拢住季无忌,慈爱的笑道:“小王爷别生气了,老奴如今不好好的在这儿么,都过去了,人啊,等往前看,老奴说了只是让郡主和小王爷多留心,别再被算计了,至于报仇不报仇真不当什么,其实老奴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什么仇都报了。”
季无忧细细品着宁嬷嬷的话,脸上带了些笑意,轻声道:“嬷嬷说的极是。无忌,这事先交给姐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本事,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替嬷嬷出气。”
季无忌闷闷的应了一声,低下头想了一回,才仰起头道:“姐姐,无忌明白啦!”
季无忧笑着摸摸弟弟的头,高兴的说道:“嗯,我们无忌最聪明了。”
宁嬷嬷仔细看着这一双小主子,虽然姐弟二人都是一样的清减,可是眉宇之间透着的英气却让她们多了些异样的神彩。宁嬷嬷欣慰的低语道:“夫人泉下有知,可以放心了。”
王府管家很快将太医请来,请的是位有年纪的程太医,这位程太医同季无忧祖父是一辈人,是以无忧也不用特意回避,同弟弟一起站在旁边看程太医给宁嬷嬷诊脉。
程太医宅心仁厚,又有医家的父母之心,他见无忧姐弟肯为宁嬷嬷请太医,不但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很是欣赏无忧姐弟的平等之心,立刻调息宁神,仔细的给宁嬷嬷诊了脉,然后对无忧姐弟说道:“这位嬷嬷曾身受得伤,又感染过风寒,这伤病交加季实不轻,虽有大夫诊过,可惜那大夫的医道不精,用药之时分量有些不当,病虽好了,可到底要落下些根子,日后每逢阴雨之时,老嬷嬷要受苦了。”
季无忧急道:“程太医,可有法子调治?”
程太医拈着长须沉吟片刻方道:“这方子倒也不是没有,就是……”
季无忌一听这话立刻抢着说道:“有法子就行,您快开方子吧,只要我宁嬷嬷能好起来,要什么都行。”季无忧也道:“就请您快快开方子吧。”
程太医脸上有了些笑意,径自走到桌前提笔写下两张方子,然后递于一旁服侍的春草,春草将方子递给季无忧,程太医解释道:“这有两张方子,一张每逢晴日便可煎熬,入大桶中兑开水放到温热,老嬷嬷于午时浸泡两刻钟,另一张是口服之药,先吃上半年再说。”
季无忧听说宁嬷嬷的身子还有的治,立时高兴的应了,当即命人去抓药。
宁嬷嬷是个通透的人,她知道若是太医都有些欲言又止,只怕这些药费用绝少不了,便站起来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了,些许痛楚不算什么,老奴受的住。郡主,小王爷,如今王府初立,还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吧,别为老奴花费了。”
无忧无忌两们一边一个抓着宁嬷嬷的手,齐声道:“嬷嬷不许这么说,凭花多少钱都不怕,只要能治的好嬷嬷就行,嬷嬷放心,我们供的起呢。”
程太医暗暗点头,对于无忧姐弟的观感又好了一层,只笑着劝道:“是啊,老嬷嬷,钱财再重也没有人命重,治好了病好生襄助着郡主和小王爷不比什么都强。”
宁嬷嬷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季无忧眼圈儿忽然红了,她悲伤的轻声说道:“嬷嬷你不听话好好治病,难道想抛下我们姐弟不管么,你舍得我们姐弟两个孤零零的被人算计?”
宁嬷嬷一凛,使命感油然而生,立刻挺着胸膛正色道:“好,老奴好好治病,把治病好了才能好好守护郡主和小王爷,凭是什么算计老奴都给挡出去,再不叫郡主和小王爷受一点点委屈。”
季无忧这才破涕为笑,摇着宁嬷嬷的胳膊叫道:“嬷嬷这才乖嘛。”
程太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郡主,不由看出了神,季无忧察觉到程太医的目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红着脸轻声道:“萱华一时情急,让您见笑了。”
程太医赶紧摇头笑道:“哪里哪里,郡主真情真性,真好!”
季无忌一挺小胸脯,象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得意的说道:“那当然了,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
程太医见无忧姐弟着实可爱,不由想起了家中可爱的小孙子小孙女儿,便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郡主自是最好的。”
季无忧脸上微红,有点儿不好意思,轻轻拍了弟弟一下,轻嗔道:“无忌,不许乱说呢。”
季无忌昂着头很认真的说道:“姐姐,无忌没有乱说,无忌说的都是真的。”
程太医见她们姐弟情深,又想起前阵子靖国公府分家之事的传言,心中不免对无忧姐弟多了几分同情怜惜,看向她们姐弟的眼神也越发慈爱柔和,竟如同看自己家的孙儿孙女一般了。
无忧很敏感,她立刻捕捉到程太医对自己姐弟的怜惜。有前世的经验,无忧深知同太医打好关系是何等的重要。便轻笑问道:“已经是午饭时分了,若您不嫌弃我们的素宴,请留下来用个便饭吧。”
程太医自然不会拒绝,一方面他是真喜欢无忧姐弟,另一方面,他的小孙子小孙女同无忧姐弟年纪相当,若结下这份善缘,说不得日后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女儿还能得些帮助。
程太医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在他百年之后,无忧姐弟念着今日之情,的确帮助了程太医的一双孙儿孙女。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五十九章
话说陈老夫人气冲冲回到靖国公府,她刚在慈萱堂内坐下,季重慎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急哧白脸的问道:“母亲,您怎么没把那个老贱人带回来?”
陈老夫人听了这话狠狠的瞪了季重慎一眼,没好气的啐道:“人都进了王府,叫我怎么要人,你还有什么用,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一定派人看紧了王府,务必在未进王府之前将人抢回来,你可倒好,等把人放进王府,再派人跑来报信,你觉得为娘有本事光天化日之下在郡王府中抢人么?”
季重慎忙低了头,小声嘟囔道:“母亲您可是忧姐儿忌哥儿的亲祖母,您说话他们岂敢不听!”
“放屁,混帐东西!”陈老夫人怒极,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向季重慎砸去,季重慎吓的一跳,本能向旁边一躲,那只薄胎青瓷福寿延绵茶盏砰一声落在他的脚旁,碎成了十数片。
季重慎躲完之后才觉得不应该躲,忙绕过青瓷碎片跑到陈老夫人的面前跪下,摇着陈老夫人的膝头做小儿女状,“母亲,儿子错了,您消气,儿子再不说那样的混账话了。都是儿子没用,没多派出些人手盯着。”
陈老夫人刚才狠狠摔了茶盏,一方面是被季重慎气的,另一方面则是将刚才在忠勇郡王府受的闷气尽数发出来。陈老夫人是最知道如何保养身体的,她岂肯让怒气积在心中伤了自己的身子呢。
正好季重慎这么一求饶,陈老夫人便就势揭过,缓声道:“你起来吧,也时老大不小的人了,动不动就跪着也不好看。”
季重慎赶紧说道:“儿子跪娘亲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好看的,只要母亲高兴,儿子跪的再多也心甘情愿。”
陈老夫人的脸色越发好了,她摸摸儿子的头,带一丝笑意说道:“为娘知道你孝顺,快起来吧,坐着陪为娘说话。”
季重慎这才站了起来,走到离陈老夫人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向前微趋身体,一脸恭敬的问道:“母亲要同儿子说什么?”
陈老夫人将自己在郡王府所受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季重慎听的心惊不已,从分家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季无忧这个侄女儿绝不是母亲和妻子说的那般好对付。只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季无忧小孩子家记吃不记打,过上一段时间给她们姐弟些好处,也就能把无忧姐弟的心挽回来了。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自从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无忧姐弟看来是没有丝毫缓和关系的意思。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呢?这关系是必须要修复的,季重慎心里很清楚,若不修复了与无忧姐弟的关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升官之日。
季重慎是最典型的趋利之徒,同样是分了家,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和庶弟季光慎打好关系,甚至于季光慎得了嫡长子,季重慎身为二伯父,竟只装不知道,连一丝一毫的表示都没有。他只道季光慎这个庶弟是没有出息的,却不想季光慎还年轻,只要他肯上进,难道还会没有机会么?
不只不想着同庶弟搞好关系,季重慎还要在母亲面前狠狠告上一状。只听他气愤的说道:“母亲,您不知道,那老贱人是怎么进的王府,她一早和老三勾搭起来,今日就是跟着老三家的车马进的城,快到王府之时才被赵四家的接了进去。”
“你说什么?是那个小贱种捣的鬼?好啊,真是有本事,个个都以为翅膀硬了能飞起来,做梦!”陈老夫人一听季重慎之言立时勃然大怒,恶狠狠的从牙缝出挤出这样一句。
季重慎却还嫌份量不够,复又火上添油的说道:“母亲,想来老那贱人能逃出府,必少不了三房的首尾,若不然儿子岂能搜不出那老贱人,看来三房老早就存了外心,当时真真不该那么轻易的放他们走,还白白分给他们一成的家业。”
陈老夫人的怒火被季重慎彻底拱了起来,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来人,速传老三来见。”
季重慎唯恐季光慎来到之后一推六二五说自己不知道,他又没有极有力的证据,不能将季光慎的“罪名”砸实了,便凑上前说道:“母亲,老三一家从庄子上搬回来,理当首先来给您请安,如今他们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老三真是连面子情儿都懒的做了,只怕您派人去传他也会找理由不来的。”
陈老夫人皱眉道:“你说该如何?”
季重慎立刻道:“以儿子愚见,您不如多多带上丫鬟仆妇,摆开了排场亲自去走一趟,也好叫京城中人瞧瞧您这做嫡母的对庶子何等关心,而那庶子又是何等的不懂规矩。”
陈老夫人点点头道:“我儿说的有理,那就去备车轿吧。”
季重慎扭头看看墙角的紫檀雕花落地大自鸣钟,心中又生一念,便笑着说道:“母亲刚从王府回来,连热茶热饭都不曾用一口,立刻就去也太抬举老三了,不如用了饭再去。”
陈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多想便点头道:“我儿说的是,这便传饭吧,今儿你就跟为娘一起吃。”
季重慎暗暗得意,大燕风俗有贺人搬家不过午的习俗,搬家这日午时之后有人上门,对主人家很不吉利,特别是对主人家的小孩子不吉利,会冲着小孩子,轻则冲的小孩子病上一回,重的,只怕于性命都有碍,当然这是民间的传言,事实到底如何谁也不好说。
虽然陈老夫人不是去道贺的,可也是在季光慎搬家的正日子里上门。偏她的身份是季光慎的嫡母,季光慎只能闷闷吃下这个哑巴亏,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否则便是不敬嫡母,陈老夫人大可以将事情闹大,告季光慎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那季光慎这一辈子可就彻底完了。
用过午饭,陈老夫人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往季光慎的宅子而去。她要摆足嫡母的架子,因此在距离季光慎家还有两里路之时,便打发随车嬷嬷前去通传,命季光慎一家子出门相迎。
季光慎正在看儿子睡觉,忽听海棠从外头跑进卧房,季光慎抬头一看,只见海棠的脸上尽是怒意,她愤愤的行了个礼,气鼓鼓的说道:“回老爷夫人,老夫人来了,眼看就到大门口,已经让嬷嬷先过来传话,要您二位出门迎接。”
季光慎一听这话立时大怒,而叶氏则是惨白了脸,忙忙将儿子抱到怀中,焦急的看着季光慎问道:“老爷这可怎么办,若是冲了维扬,妾身再活不下去的。”
季光慎脑子不慢,他略一思索立刻说道:“不怕,我有办法。海棠,立刻叫江嬷嬷过来,你和江嬷嬷带着小少爷立刻坐车从后门走,去郡王府避上一避,等老夫人走了爷和你们夫人亲自去王府接人。”
叶氏心中稍定,有些不安的问道:“老爷这样行么?会不会给无忧带去麻烦?”
季光慎咬牙道:“应该不会,如果会有麻烦,我也会一力承担,只要咱们儿子平安,我做什么都愿意。况且只是避一避煞,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叶氏心中很是为难,她不想给无忧姐弟招来麻烦,又怕自己的儿子被陈老夫人煞到,才刚满月的小婴儿着实极为娇嫩,她一点儿风险也不敢冒的。
季光慎见妻子还在犹豫,便一把将儿子抱了过来,对匆匆进来的江嬷嬷说道:“嬷嬷,你和海棠立刻带小少爷和如姐儿去忠勇郡王府。”
江嬷嬷忙把小季维扬接过来抱着,季光慎又对海棠说道:“见了郡主和小王爷,你便实话实说说行。”
海棠忙屈膝应了,同江嬷嬷一起出屋,带上维如维扬姐弟匆匆上了车子,出后门急急赶往忠勇郡王府。
季光慎夫妻送走了一双儿女,这才出门迎接不怀好意的嫡母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坐在车上见庶子媳妇躬身相迎,只是淡淡的哼一声,显然对于他们夫妻两人没有跪迎有些不满。
陈老夫人原是想让人将车子抬进大门后才下车的,可惜当初她分给季光慎的宅子太小,只是小小的三进,两扇大门都打开来宽度也不足以容纳一辆马车。因此陈老夫人不得不在大门外下车,因此脸色更不好看了。
季光慎心里也有气,他的儿子出生,他特特去靖国公府报喜,结果所受尽是冷遇,儿子的洗三和满月,靖国公府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到场,如今刚刚搬家,嫡母倒赶着过了午时才过来,这分明是触他一双儿女的霉头么,往狠里说,这就是陈老夫人巴不得妨住两个孩子,再没见过做人祖母的能狠心到这种程度。再怎么说维如和维扬两个孩子也是老国公爷的血脉。
因为心中有气,季光慎对上嫡母便没有从前的百般陪小心,只是淡淡说道:“今儿刚刚搬进来,连院子都不曾来的及收拾,儿子原想等收拾妥了再去拜见母亲,不想母亲赶着这下午便来了,光慎不曾准备,还望母亲不要嫌弃鄙舍寒薄。”
听庶子刻意咬着“下午”二字,陈老夫人这才想起搬家的忌讳,只是她想是想起来了,却没当回事,谁让她从来没把季光慎当回事儿,在她看来,自己亲自上门已经是给庶子天大的面子,哪里还要讲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还没收拾好,当初不是分给你八房下人么,怎么人手还是不够?”陈老夫人语带所指的问了起来。
季光慎心中冷笑,那八房下人他哪里用的起,那一个不是同靖国公府里勾连着,若然用了他们,那还算分家么,只怕他半夜同叶氏说句私房话儿,不过次日上午就能传到靖国公府去。
季光慎早在分家那日也如季无忧一般的安排,早就将那八房下人圈到庄子上去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就是不许他们近前服侍。这事陈老夫人自是知道的,这会儿特特说出来,就是想找季光慎的茬儿。
“那八房下人是母亲赐下的,儿子和媳妇并不能使的动,只得将他们养起来,也不至于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季光慎不卑不亢的说了起来。
陈老夫人暗怒,正想喝斥庶子几句,邓嬷嬷却在后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道:“宁氏。”
陈老夫人脸色一冷,当自己如正经主人一般,大步向院中走去,边走边喝道:“老三,与我滚进来。”
看着嫡母的这般作派,季光慎只觉得好笑,他自出生之后一直在受嫡母的打压,如今已经分了家,他再不想受这窝囊气,便朗声道:“母亲贵脚初踏贱地,路也不熟,还是让儿子在前头引路吧。”说着他便越过陈老夫人,以主人家的姿态走在了头里。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狠狠的剜了季光慎的背影一眼,却也没再就此事说什么,众人忙都跟了上去,簇拥着陈老夫人进了正厅。
陈老夫人一步上前坐了东首主位,季光慎心中不齿,却并不说什么,只在西首的次主位坐了下来,叶氏亲自去沏茶,陈老夫人一挥手,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所有的下人们全都退了下去,陈老夫人在庶子面前横惯了,只一拍桌子怒斥道:“季光慎,老身问你,可是你收留了宁氏贱人?”
季光慎心里咯噔一下,救助宁嬷嬷这事他做的很机密,当时在庄子上用的下人也都是心腹,怎么陈老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怪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打上门来。
可转念又一想,宁嬷嬷出事之时他并不在京中,后来分家之时宁嬷嬷的事情陈老夫人和季重慎也都刻意避着他的,是以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遇到府中的老家人落难,岂有不相助之理,这话说破大天也是他占理。
想到这一层,季光慎心绪安定了许多,他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嫡母,很坦然的点头说道:“是啊,儿子偶遇落难的宁嬷嬷,便出手救了她。”
“你……”陈老夫人真没想到季光慎会如此大方坦然的承认救助宁嬷嬷之事,气的拍着桌子叫道:“你难道不知宁氏贱人偷盗你大哥大嫂的财物,后又潜逃出府么?”
季光慎立刻摇头道:“不知道啊。”然后又看向端着茶盘出来奉茶的叶氏问道:“叶氏,你知道么?”
叶氏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却不会说实话,只是摇头,脸上做出同季光慎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愕然道:“妾身不知道啊。”
陈老夫人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她才不相信季光慎夫妻不知情,只是现在他们两口子死咬着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没办法追究。这事,当初在靖国公府里知道的人也只是极少数,对于三房,自是严密封锁消息的。
陈老夫人顿了顿,铁青着脸喝道:“不论知不知道,你既救助了宁氏,如何不来回禀?”
季光慎脸上露出一抹难堪的神色,略带怨怒的说道:“非是光慎不禀报,而是国公府的大门实在难登,再者宁嬷嬷是先大嫂的陪嫁,她是大房的人,如今已经分了家,宁嬷嬷当然应该回到郡主和小王爷的身边,故而光慎便没敢打扰母亲,就直接将她送去王府了。莫非母亲以为不妥,那光慎立刻去王府将宁嬷嬷要来交给母亲?”
陈老夫人被庶子之言噎的胸口直发闷,想也不想抄起叶氏刚刚奉上的热茶兜头砸向季光慎,季光慎这些日子可没白练功,他身子微微一闪便避过要害之处,那盏热茶尽数浇在他的左边小臂之上,尽管此时还穿着夹衣,那热茶倾刻间浸透数层衣衫,烫的季光慎不由轻轻“咝……”的倒吸一口凉气。
叶氏见状急了,不顾陈老夫人在咆哮季光慎不孝,飞奔上前捧住季光慎的左手,心疼的问道:“老爷可烫坏了?丁香快快去取烫伤药来……”
陈老夫人哪里会管庶子的死活,犹自骂道:“你个不孝的东西!”
叶氏怒了,头一转冷冷瞪着陈老夫人,怒道:“老夫人只说我们爷不孝,可见过谁家的爷被烫成这样都不说话的,妾身倒想问问老夫人,这不慈该做何解!”
陈老夫人一滞,自叶氏嫁进靖国公府,这还是头一次如此严厉的说话,从前处处陪小心的叶氏再也不见的。
陈老夫人气的连连拍桌子,叶氏却不理会,只亲自轻轻挽起季光慎的衣袖,露出好大一片被烫的发红,已经开始起水泡的手臂。
含着眼泪轻轻抹了药,叶氏难过的问道:“老爷,您伤的不轻,得请大夫来瞧瞧,这烫伤可极难好的呀。”
陈老夫人暗暗瞥了季光慎的胳膊一眼,见果然烫的不轻,心里也有点儿发虚,若然季光慎凭着这伤到衙门里告她不慈,这事也不是容易了结的。并且她最看重的儿子季重慎正在礼部为官,礼部官员之母不识礼教对庶子不慈,这话好说不好听啊,必会让已经前途无“亮”的季光慎雪上加霜,越发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陈老夫人心里先自虚了,便冷着脸道:“即伤了就好好养着,来人,打道回府。”
季光慎忍痛淡淡道:“谢母亲关心,送母亲。”
陈老夫人摆手道:“不必了。”
季光慎自是不肯落人话柄,一定坚持送了出去,直送到大门外看着陈老夫人上轿,他还一直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式。只是因为刚才被烫伤,季光慎左袖高高挽了起来,露出好大一片被烫出水泡的皮肤,这很是让过往的路人侧目,有好事之人自然要停住不走,要好好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连左右邻居也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冒了出来,个个用探究的眼神瞧热闹,这让陈老夫人气的快要发疯了。
陈老夫人沉着脸连声催道:“,不必送了,快进去吧。”
季光慎恭敬的称是,却站着一丝儿也不动。陈老夫人怒极,也不顾脸色恶狠狠的喝了一声:“走。”便重重的踏着脚踏上了车,狠狠的摔下了车帘。
靖国公府的车马正要走动起来,忽然一声响亮的“咦,你不是季家老三么,这胳膊是怎么一回事啊?”传入了陈老夫人的车中。
陈老夫人心里一惊,这声音她很熟悉,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五皇子庄煜。陈老夫人暗暗叫苦,这回,她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不管怎么她都得下来给五皇子见礼。
季光慎见骑着一匹通体油黑健马的五皇子身着石青软缎便服,腰间只束了一条银丝织锦绣玄色方胜纹缎带,通身上下没有一丝儿皇室的印迹,身边连一个小太监都没带,便知道五皇子必是又溜出宫去卫国公府磨着卫国公收他为徒的。因为大驸马严谨安的关系,如今季光慎同五皇子已经比较熟悉了。
“五爷,您今儿怎么打这条路过了?”季光慎忙上前抱拳行礼,因着庄煜的寻常打扮,他便没有叫破五皇子的身份。
庄煜起先是笑着的,当他看清季光慎手臂的烫伤之后,眼神便暗了下来,只一抬手道:“免礼,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季光慎虽然想给嫡母难看,可他绝不会在大厅广众之下亲口说出来,只带着一丝无奈的轻声说道:“五爷,这事儿回头再说吧。”
此时陈老夫人已经下了车,她听到季光慎称呼庄煜为五爷,心中暗暗吃惊,从什么时候起,她这个庶子居然同皇子这般亲近了?听他们二人说话的语气,竟是熟识很久的老友一般。
陈老夫人走上前向庄煜躬身笑道:“老身问五爷安。”
庄煜看看陈老夫人,又扭头看了看季光慎的手臂,方皱眉沉声道:“免。”
陈老夫人心中不平,却也不能表示出什么,只得站直身子立于一旁,她心中的尴尬可想而知。
庄煜看见陈老夫人是从马头朝外的马车上下来的,便淡淡道:“小爷不耽误老夫人的行程,自便吧。”
陈老夫人被旁边围观之人看的正浑身不自在,听了庄煜之言便赶紧说道“谢五爷,老身告退。”
看着陈老夫人上车走了,庄煜带着愠意问了一句:“季老三,今儿不是你家搬家么?”
季光慎忙道:“五爷好记性,今天正是小人搬家的日子。”
庄煜闻言点了点头,四下里张望一番,见不远处有间小小的茶楼,便指着那里说道:“走,去那边说话。”
季光慎才经历了嫡母的恶意登门,此时见庄煜如此行事,心里只觉百感交集,就连一个深居宫中的少年皇子都懂的忌讳,陈老夫人这个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难道会不懂?这自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意来给三房添堵触霉头,不想让他们一家子好过就是了。
进了茶楼要了一间雅室,庄煜便再没了刚才在外头那般唬人的小大人模样,只一把抓住季光慎的右手叫道:“是你嫡母烫将你烫伤的?”
季光慎点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刚才草民言语之间让嫡母不快,这才招来无妄之灾,好在我们练武之人皮糙肉厚,只是看着有些吓人,其实也不怎么疼。”
庄煜剑眉拧起星目含怒,他重重点头道:“季老三,你不好说什么,本皇子心里都清楚。哼,她不就是仗着皇祖母宠爱么,要不然就是本皇子都能收拾她。”
季光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的确如五皇子所说,陈老夫人就是仗着太后之势这些年来在靖国公府横行无忌,当年他的亲娘,老国公的贵妾吴氏在生下他之后眼看着要被抬为二房之时,竟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说这里头没有陈老夫人做的手脚,便是个傻子都不相信。
陈老夫人只道那时季光慎还未满周岁什么都不懂,却不知道吴氏在临死之前偷偷写下血书,藏在一枚中空的梅花长簪之中,这枚长簪做为吴氏的遗物,在季光慎七岁那年,由吴氏的心腹嬷嬷偷偷交给了季光慎,所以说季光慎什么都知道的。
庄煜见季光慎陷入沉思之中,也不打扰于他,只坐在窗前往下看,见街对面季光慎家门口有个嬷嬷正着急的向茶楼方向张望。
庄煜便回头道:“喂,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事,若有事就别在这里坐了。”
季光慎猛的跳起来急道:“啊呀,我得去接如姐和扬哥儿。”
庄煜奇道:“怎么他们不在家中,你不是今天刚搬回来么?”
季光慎有些为难的说道:“刚才听得老夫人突至,草民便忙忙将孩子们送到郡王府回避了。”
庄煜哦了一声,旋即眼睛一亮问道:“可是忠勇郡王府?”
季光慎忙道:“正是忠勇郡王府,草民无能,只能求郡主和小王爷庇护犬子犬女了。”
庄煜立刻兴奋的叫道:“走走,本皇子陪你一起去接。”
季光慎见庄煜兴奋成那样,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他忙劝道:“五殿下,郡主和小王爷正孝中,只怕会……”
“诶,我们习武之人还计较这个,无忧无忌怎么也得叫本皇子一声五哥呢,我早说要去看他们,这阵子却不得空,今儿正好赶上,走走,我说季老三你别磨蹭了行么?”
季光慎真是哭笑不得,忙下楼命小厮备马,便与庄煜一起打马前往忠勇郡王府。
却说忠勇郡王府中,无忧姐弟正在招待甫三岁的季维如小姑娘和刚满月的季维扬。季维扬出门之前吃饱喝足,正在江嬷嬷的怀中呼呼大睡,着实没有什么好玩的。于是姐弟两个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季维如的身上。
季维如的容貌七分象季光慎,只有三分象叶氏,皮肤雪白雪白的,弯弯的柳眉下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水灵灵的特别招人,更可爱的是季维如两靥各有一只小小的酒窝,一笑起来直让人甜到心坎上。
三岁的小娃娃正是最好玩儿的时候,季无忧年纪略大些,还能控制住自己,可季无忌就不成了,只见他不是拽拽小堂妹细细的小辫子,就是捏捏季维如胖乎乎的小手圆嘟嘟如红苹果般的小脸,再不然就是做鬼脸吓唬小姑娘。
把个好脾气的小丫头吓的眼泪只在眼圈里打转转,却强忍着不敢哭出来。
季无忧实在看不下去了,忙将小堂妹自弟弟手中抢下来抱到怀中,柔声抚慰道:“如姐儿不怕,无忌哥哥是喜欢你,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小姑娘玩,他呀,整天和秃小子厮混,咱们不理他,大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季维如乖巧的点点头,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甜甜的说道:“嗯,维如听大姐姐的。”
季无忌还想往前凑,季无忧白了他一眼,用手在季无忌的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就如季无忌刚才捏小季维如一般,季无忌立刻撅了嘴,不高兴的叫了一声:“姐姐!”
季无忧这才说道:“无忌,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季无忌脸儿刷的红了,闷闷的站直了身子垂了头。旁边的江嬷嬷见了可吓的不轻,忙说道:“不碍的不碍的,小孩子家打小儿可不都是这么玩过来的?”
季无忧只摆摆手不说话,坐在她怀中的季维如突然怯怯的伸手拉了拉季无忧的袖子,季无忧低下头,只见小堂妹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姐姐,你别罚无忌哥哥,如姐儿一点儿也不疼。”
季无忌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刚才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只是拉不下脸来道歉。可一听被自己欺负的小堂妹还替自己求情,季无忌可就再也站不住了,他猛的抬头粗声道:“维如妹妹,刚才是我不对,我给你陪不是。”
小季维如忙拼命的摆手道:“不用不用,无忌哥哥不用陪不是。”
季无忧见弟弟勇于认错,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柔声道:“无忌,和维如妹妹好好玩,再不许欺负她了,你是男子汉,又是做哥哥的,只有护着妹妹,哪能带头欺负她呢。”
季无忌一见姐姐脸上又有了笑容,立刻欢呼应道:“是姐姐,无忌记住了。维如妹妹,你喜欢玩什么呢?”
季维如扳着肉乎乎的小手数道:“翻花绳儿,过家家,玩娃娃……”
季无忌傻眼了,这些游戏可都是他连碰都不肯碰的。看着弟弟吃憋的小模样儿,季无忧很不厚道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季维如不知道大姐姐笑什么,却也跟着呵呵傻笑,季无忌先是瞪了瞪眼睛,然后自己撑不住也笑了起来。
季无忧笑到一半才想起旁边还躺着个刚满月的小家伙,忙掩口止笑看向小婴儿,只见那小家伙只是揪了揪鼻子皱了皱眉头,复又呼呼大睡起来,完全没有被哥哥姐姐的笑声所影响。
正玩闹着,门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回禀:“回郡主王爷,五皇子殿下和三老爷来了。”
季无忧和季无忌同时“咦”了一声,季无忌奇道:“五哥怎么来了?难道是跑到咱们家堵师傅?”
季无忧听了弟弟的话不由苑尔一笑,轻啐道:“无忌你越发促狭了,还不快和姐姐一起迎出去。”
江嬷嬷忙抱过季维如,无忧姐弟分别整了衣裳,姐弟二人匆匆迎出去了。
刚迎到二门便遇上了快步走来的庄煜和季光慎。无忧福身无忌抱拳,姐弟二人齐声道:“无忧(无忌)拜见五哥。”
庄煜忙抬手道:“自家姐弟不必多礼,都起来。无忧,你比上次瞧着清减了,无忌,你倒是壮实了许多,是不是你天天淘气累着姐姐了?”
季无忌一昂头不可一世的哼了一声,大声道:“才不是,我是因为随师傅勤练武功才胃口大开,吃的多了自然壮实,姐姐每天只吃猫食,自然瘦啦!”
季无忧见庄煜神色一暗,不由在心中暗笑弟弟淘气,每每在庄煜面前显摆自己的师傅卫国公,让至今都没能成功拜师的庄煜恨的牙根直痒,却也不敢往深里得罪小无忌,要知道如今卫国公严信的心尖子不是别人,正是季无忌这个大燕年纪最小的郡王。只要季无忌在卫国公面前撒个小娇卖个小乖,庄煜拜师的事情就有希望了。
众人说笑着走入花厅,江嬷嬷带着季维如和季维扬正在这里候着。季光慎路过穿堂之时听到一个软软嫩嫩的娇呼:“爹爹……”
季光慎脸上立刻浮起温柔慈爱的神情,他大步走到穿堂,一把抱起女儿亲亲她的小脸,用无比甜腻的声音问道:“如姐儿有没有想爹爹?”
季维如极给面子的大力点头,娇娇的说道:“维如想爹爹。”
美的季光慎放声大笑,连连在女儿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抱着他出了穿堂,同无忧等人继续往前走。
庄煜看着这样的季光慎,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打死他他也不相信季光慎能说出那般腻死人的话来。
无忧姐弟看着小堂妹和父亲亲热,两人都有些暗自伤神,她们也想有爹爹的疼爱,只是这一世再不能够了。
庄煜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一眼瞥见无忧姐弟有些失落的神色,便搭着季无忌的肩头大声道:“好无忌弟弟,五哥求你了,就帮五哥多说说好话吧,你知道五哥都磨老国公小半年了他都不理五哥,五哥真是命苦哦!”
庄煜夸张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无忧无忌的注意力,见庄煜这般自损形象就是为了逗自己姐弟开心,无忧心中感激,很给面子的轻笑起来,“无忌,你五哥都求好几回了,要不你就替他求求严伯伯?”
庄煜立刻放开季无忌,转而向季无忧打拱做揖道:“多谢无忧妹妹仗义直言。”
庄煜这一插科打混,很快便冲淡了无忧姐弟的暗自神伤,此时季光慎也意识到自己忘情了,便将季维如放下来,领着她往花厅里走,再不象刚才那般的感情外落,免得再让无忧姐弟触目伤情。
庄煜知道季光慎必有话要同季无忧说,因此略坐了坐,便拉着季无忌去了他的演武场,说是要同季无忌切磋,实际上是要给季光慎和季无忧单独说话的机会。
果然庄煜拉走季无忌之后,季无忧便问了起来:“三叔,祖母为何在这个时候去你家?”
季光慎苦笑道:“刚才赵嬷嬷接宁嬷嬷之时被那府里的人瞧见了,这才有老夫人上门兴师问罪之举。”
“被瞧见了?”季无忧沉吟片刻,脸上便显了怒色,“看来我们王府一直有人监视啊。”季无忧沉沉说了一句。
季光慎心中一沉,细一思量果然是这么回事,不由气愤的说道:“简直岂有此理,都已经分了家,各家好好过各家的日子不行么,非要处处生事!”
季无忧冷声道:“若真如此这家分不分都无关紧要的,三叔,我们王府还好,你哪里可怎么样了,祖母必会再找你麻烦的。不如你和三婶带着弟弟妹妹到我们王府暂住一阵子,等这事平息了再回去也不迟。”
季光慎想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道:“这样不妥,若我们住进来,老夫人便更有理由住进来了,到哪里反而更被动。反正我们行的正做的端,也不怕老夫人怎么刁难我们,横竖还有公道理义在呢。京城是有王法的地方,老夫人再手眼通天也不能一手遮住整个青天。”
对于祖母陈老夫人,季无忧是再清楚不过的,凭她再怎么把陈老夫人想的卑鄙都不为过,所以她很为三叔一家担心。毕竟季光慎如今只是平民百姓,自古以来民与官斗再没个好下场的,陈老夫人真要铁了心整治季光慎一家,季光慎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脱身。
季无忧暗自打定了主意,觉得派人在暗中打探消息,一但陈老夫人有异动,她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三叔一家接进王府,便是早上进府晚上回家,也是能暂避陈老夫人的锋芒,至于如何再进一步,季无忧只能等三年孝满才能有所行动了。
第六十章
时光匆匆,不觉已到重阳之期,一进了九月,季重慎就命人正正经经的去邓嬷嬷家提了亲,只等行了除孝礼就立刻抬邓香雪进门。
此时柳氏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就在婆婆的默许甚至是纵容之下与邓香雪勾搭到一处了。怪不得苏姨娘病歪歪半死不活的煎熬着,她的丈夫却没有一丝从前对苏姨娘的温柔,连看都没去看一眼。柳氏也明白了为什么自苏姨娘之事发生后,丈夫几乎每日不着家,原来是另有了寻欢作乐的去处。
柳氏气的肺都要炸了,这半年来她处处陪着小心,几乎是自轻自贱的讨好季重慎,只求他能和自己同房,甚至她都不顾孝期怀孕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只想早些怀上身孕了。
只是季重慎一脸道貌岸然,以为大哥守孝为名只肯歇在书房中,其是他暗地里没少梳拢身边清俊的小厮,这些柳氏都知道,只是没法子说出来罢了。
如今还有十数日出孝,季重慎就猴急猴急的打发人去求亲,这分明是在靖国公府所有人的面前硬生生的扇柳氏的耳光,这让柳氏再怎么忍都忍不下去了。
前脚儿送聘礼提亲的人刚走,后脚柳氏便得了消息,毕竟季重慎开私库取东西这事是瞒不了人的。柳氏冲到书房之中指着季重慎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季重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哪里对你不起,你要这般羞辱我!还没有出孝你就公明正道的讨小,如今却不怕人参你了!告诉你季重慎,你要是敢纳邓香雪,我就一头撞死在靖国公府门前的大石狮子上!
季重慎正YY着纳了香雪之后要怎么怎么的快活,不想柳氏冲进来破口大骂,季重慎好梦被打断,立刻黑沉了脸劈手扇了柳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的柳氏左脸立时肿的老高,唇角也挂了丝血线。
柳氏惊呆了,自她嫁给季重慎以来,夫妻两个吵过闹过,可季重慎去从没有对她下过这样的狠手。柳氏捂着脸呆呆的看着季重慎,忽然爆出一声嘶心裂肺的尖叫,猛的转身冲出了书房。
季重慎打完之后心中也有点儿后悔,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打柳氏,而是觉得柳氏若闹狠了,必会影响他纳邓香雪为妾之事。自从那日与香雪见面之后,季重慎可没少在香雪身上下功夫。他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就是最后一步始终未能得逞,所以季重慎心里痒啊!真是日盼夜盼,就盼着早些把邓香雪这个吊他胃口的小妖精快些吃下去。
柳氏冲出书房直奔欣泰院,边捂着脸跑边叫道:”嬷嬷快收拾东西家去,这里一天都不能待了。“
宋嬷嬷刚才没有进书房,只在外头隐约听了一耳朵,是以她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飞跑着追赶柳氏,边跑边叫道:”夫人您慢些,仔细摔着了……“
府中下人见当家夫人捂着脸从书房中跑出来,又说了那样的气话,赶紧跑去慈萱堂向陈老夫人回禀。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也急了,忙带着刘张两个嬷嬷并珍珠翡翠两个丫鬟匆匆赶去欣泰院。之所没没有带向来不离左右的邓嬷嬷,那是因为邓嬷嬷特特请假回家收聘礼去了。
陈老夫人冷着脸闯入柳氏房中,正在收拾细软的双喜吉祥吓傻了,慌忙跪倒在地不敢抬头,身子都在瑟瑟的发抖。
陈老夫人愤怒的看着柳氏,冷喝道:”都滚出去。“
刘张两个嬷嬷忙拽起双喜吉祥,同珍珠翡翠一起退了下去。她们知道这回婆媳两个必要狠狠过招,便招呼着所有服侍柳氏之人远远退到一旁,还将听到风声跑过来的季绣云和季弄云姐妹哄到了外头。
柳氏房中,陈老夫人冷冷的盯着柳氏,怒道:”好个当家夫人啊,这就要卷包袱回娘家了?“
柳氏原本也是怕婆婆的,可是刚才季重慎给她的刺激实在太过强烈,让柳氏此时忘记恐惧,竟是毫不示弱的瞪回去,讥讽道:”你儿子未出孝期便要纳小,他既不把我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中,我为什么不能找娘家人为我做主?“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老二纳香雪为妾是老身的意思,你有意见冲着老身来,动不动就要回娘家,真不知你娘家是怎么教的规矩!“
柳氏一怔,瞪大眼睛看着陈老夫人,颤声道:”婆婆,老爷可是您唯一的亲儿子啊,他在孝期纳妾,你这是要把他送到菜市口啊!“
陈老夫人狠狠的”呸“了一声,怒道:”糊涂东西,今天不过是下定,迎亲自然会在除服之后,你少拿这个说事,分明是你嫉妒成性,再再容不得人。“
柳氏呆住了,是啊,除服之后再成亲,怎么也不能算季重慎孝期失节,果然好算计啊,真是一丝不错。
片刻之后,柳氏咬牙道:”老爷要纳妾,这个妾身不敢不同意,只是纳谁是不是也得我这个当家主母点头?老爷要纳妾,妾身自会为他选好颜色的,只是那邓香雪不行。“
陈老夫人怒道:”香雪丫头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这门亲事也是老身的意思,怎么,你还要忤逆婆婆么?“
柳氏身子晃了几晃,她强自稳住自己,咬牙说道:”原来是婆婆的意思,儿媳妇却是不知道的。“
陈老夫冷笑一声道:”怎么老身要做什么还得先问问你这个做媳妇的么?“
柳氏不得不敛容低头,心不甘情不愿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儿媳不敢。“
陈老夫人立刻说道:”不敢就好,等行过除服礼,你就欢喜欢喜的给老二迎新人。“
柳氏再度咬牙,还欢欢喜喜,呸!当她是傻子白痴啊!忽然,一个主意跳入柳氏脑中,她立刻抬头说道:”再有十余日老爷可以除服,可是老夫人您要为长子服齐衰三年,若是办的热闹了,岂不是让外人看了老夫人您的笑话么?“
这回换陈老夫人呆住了,其实从她的长子过世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严格的按照服齐衰之礼为儿子守孝。如今一年过去,陈老夫人已经换上了绫罗绸缎的颜色衣裳,只是因为她丧夫丧子,已经没了穿红着绿的资格,便是颜色衣裳也都是些石青浅褐之类的老气颜色。可这些衣服上已经用了金丝银线绣了图案,严格说起来这也是失节啊。
柳氏见自己说倒了婆婆,心中油然而生有了一股子得意。立刻乘胜追击道:”为了婆婆和老爷的名声,更为了咱们靖国公府的名声,纳邓香雪之事绝不可大办,最多只一乘小轿悄悄儿抬进府也就是了。“
陈老夫人想了想,阴沉着脸点头道:”依你,不过香雪若是生下一男半女,必得好好操办一番。“
柳氏心中暗道:”那个小贱蹄子能活几天都不一定,还生下一男半女,你们想的倒美,有我一日,就绝没那小贱蹄子的安生日子。倒不如先将就着答应下来,等那小贱蹄子进了门,看我怎么收拾她!“
主意已定,柳氏便道:”真有那日,一切全凭老夫人做主。“
陈老夫人扫了一眼零乱的房间,冷冷哼了一声,语带威胁的说道:”柳氏,做事之前先想一想,若真惹急了老二,他闹着要休你,谁也拦不住的。“
柳氏心中恨的如同有一团火在烧,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垂头含糊的应了一声,陈老夫人见儿媳妇已经服了软,这才气咻咻的走了。
陈老夫人一走,柳氏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伤心的哭了起来。这就是她嫁的人家,柳氏不知道自己日后还会遇到什么让她更心寒的事情。
陈老夫人出了欣泰院便去了季重慎的书房,恨恨的用手指戳着季重慎的头,愤愤的骂道:”糊涂东西,你这当口儿打你媳妇做甚,她闹着要回娘家,你脸上就好看?再怎么说她是你的正妻,是父母替你选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倒说说,你打的有理没理?“
其实陈老夫人是扯虎皮做大旗了,当初因着老大季光慎的婚事她不能做主,因此便硬是求了老国公爷,要亲自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二儿媳妇,老国公爷一直不喜欢老二季重慎,因此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柳氏这个二儿媳妇完全是陈老夫人一个人做的主,老国公连问都没问过一回。
季重慎梗着脖子气道:”母亲,您是没听到柳氏怎么骂儿子的,似她这般已经犯了七出之条里的‘口舌’一出,儿子就是休了她别人都不能说什么。“
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敲打儿子的头,咬牙怒道:”帐东西,这话说说也就算了,岂能当真,你岳父虽然官不大,却是实缺,他的人脉也好,休了柳氏,你上哪儿再娶个有这样家世的妻子。“
不得不说陈老夫人真真短视,放着府中最大的人脉,季之慎夫妻与帝后的关系不好好经营,却把上不得台面的外放官员当成经营的重点对象。
季重慎被母亲说的低了头,陈老夫人这才说道:”老二啊,你如今在朝中过的艰难,这个时候更要小心,再闹出个内闱不修可怎么好?听为娘的,回头去给你媳妇说几句软和话,她也不敢真的拦着你纳香雪的。等香雪进了门,你宠她没关系,可不能越过你媳妇的份儿,宠妾灭妻之事绝对不能做。“
季重慎点了点头,在他的眼中,香雪是个极容易满足的美丽小玩意儿,可以让他得到欢愉和满足,然后给她些精致小东西就能打发了,季重慎可从来没打算把香雪当妻子的,便是抬为二房,那不也是妾么。
靖国公三位主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入了季无忧的耳中。
原来自从宁嬷嬷回到王府之后,她便悄悄与当日救自己的那几个家丁取得了联系,让那几个家丁在靖国公府做探子,一但陈老夫人等人要对王府不利,就让他们快些来报个信儿。
之前陈老夫人有几次跑到王府生事非,都是这几个家丁悄悄提前报了信,让季无忧事先做好了准备,才让陈老夫人屡屡铩羽而归,每回非但没有达成目的,还吃了一肚子说不出口的暗亏。
季无忧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只要那几个家丁前来报信儿,她都重重打赏,并让宁嬷嬷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对王府忠心,就会悄悄消了他们的奴籍,过上两年便送他们到军中当兵,往后怎么也能挣上一份小小的前程。
这一回也不例外,做为王府秘探的孙兴刻意同季重慎的贴身小厮来福打好关系,来福好酒,只数杯老酒下肚,他就什么都说了。孙兴便立刻将消息传递到王府,由宁嬷嬷报到了季无忧的面前。
听说季重慎还没孝就张罗的纳妾,季无忧神色有些阴沉,她一言不发的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罢了,早就不对那边有一丝的希望,我还生什么气呢,宁嬷嬷,依着前例打赏,就说本郡主已经知道了,要他继续留心那府里的动静。特别是那些针对无忌和我的算计,要不惜一切打听到。“
宁嬷嬷连声称是,她虽然不太理解已经分家半年多了,为什么郡主还这般重视几乎不往来的靖国公府,不过不多嘴多舌是一个下人最基本的守则,所以宁嬷嬷尽管不理解,她还是会一丝不苟的招待季无忧的命令。
宁嬷嬷出去以后,季无忧又道:”春竹,你去告诉万管家,若然靖国公府的人敢送喜贴上门,只管与本郡主拿棍子打出去,不必手下留情。“
春竹脆声应道:”是,奴婢立刻去告诉万管家。“
果然不出季无忧的预料,季重慎在行过除服礼之后,果然腆着脸打发靖国公府的管家到王府送贴子,就连季光慎的家里,也派了小厮送喜贴过去。季重慎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想着得两份喜礼呢。
王府的门子早就得了万管家的叮嘱,一听靖国公府管家是送喜贴的,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子立刻从门后抄出仿着衙门水火棍样式特别定制的四根六尺长杖,兜头便向那管家打去。
靖国公府的管家何曾想到王府竟有如此独特的”待客之道“,一时之间来不及防备便被着着实实的打了七八杖,等他反应过来开始格挡之时,已然是帽子掉了额头破了,袖子被扯坏,胳膊上一道一道儿的尽是青紫。”你们……你们……放肆!无礼!我仍……“靖国公府的管家一句话没叫完,便不知被那个小子抓了一把土塞到口中,呛的他只剩下死命咳嗽和往外吐土了。”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王八蛋!“得了消息的万三行管家,飞快冲到门口,指着靖国公府的管家骂了起来。
靖国公府的管家好不容易吐完口中的土,愤怒叫道:”你说什么,你敢骂我,你可知道我们老爷是郡主和王爷的亲叔叔!“”呸,你倒说说今天做什么来了?“万三行见王府前渐渐围上了行人,便大声问了起来。
靖国公府的管家许是被打懵了,也有可能是他压根儿没意识到来送喜帖是多么不合适的行为,只歪着脖子大叫,他没法儿不歪脖子,刚才也不知道是那个小子狠狠在他肩膀上来了一家伙,不歪着脖子就疼的受不住。”我们老爷纳妾之喜,特意来给郡主和小王爷送喜贴的。“
旁边围观的行人看看忠勇郡王府那极素净的大门和门框上结着的素纱,便知道这家尚在孝期之中,给守孝之人送喜贴,那送喜贴的主人家脑子是被驴踢了吧。一众路人立刻”嘘……“了起来,纷纷指责起靖国公府的管家。
万三行等众人说了一气,然后才抱拳说道:”在下替主子谢各位朋友仗义直言,我们家主子年纪尚小,只在府中闭门守孝,每日跪经读书,再不敢行一丝不孝之举,不想今日却被人欺上门来,若没有诸位高义分说,我们主子的委屈可往哪儿说去!“
万三行这么一说,如同往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哗……“的一下子就炸了锅,也不知道谁在人郡上叫了一声:”打啊,打这个不忠不孝欺负小孩子的王八蛋。“
靖国公府的管家立刻被围观路人围起来痛打,万三行见了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敢来这么羞辱忠勇郡王府,他能让靖国公府管家全须全尾儿的回去可真是活见鬼了。
估计着打的差不多了,万三行也不能真的让靖国公府的管家在王府门口被活活打死,他便抱拳高声道:”在下多谢诸位了,这儿时常过五城后马司的兵,诸位还是散了吧,免得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一听这话忙都住了手往两旁散去,万三行又对身边两个小厮吩咐了一句,只见这两个小厮飞快接过万三行给的钱袋子分别向两头跑去。
不多时便追上刚才那些打人之人,小厮很客气的说道:”方才多谢诸位仗义直言,我们万管家说了,不能让大家白白花气力,万管家命小的来给诸位送点子茶钱略表谢意。“
说罢,两个小厮真给这几个恰逢其事的路人一人一二钱散碎银子,这点子银子真不当什么,也就是喝两次茶而已,可这事儿做的漂亮,众人对忠勇郡王府的观感更好了。这是多好的人家啊,自己受了委屈还怕不相干的人辛苦,真是好人!
靖国公府的管家趴在地上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再抬头时,忠勇郡王府的角门已经紧紧的闭上了,他只能拖着受伤的身子挪回靖国公府的马车前。刚才他挨打之时,靖国公府的马车夫怕受牵连,早早儿把马车赶到隔壁胡同里躲了起来,等围攻之人散去,车夫敢在胡同口儿露个头。
靖国公府的马车刚拐进靖国公府门前的大街,车夫便叫了起来:”咦,大管家您看,那不是派去三老爷家的来喜么?“
管家隔着窗子一看果然是来喜,只见来喜头上也没了帽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上去象是也被人打了。
管家命车夫停车,来喜一见是府中的马车,便如见了亲人一般哇哇大哭起来:”张大爷,您可一定要替小的出气啊,小的奉老爷之命到三老爷下送喜贴,三老爷看了贴子便将小的暴打一顿啊!“
来喜自是不敢也不会说,他在季光慎府上大放厥词,直用命令的口气叫季光慎备喜礼,这才惹得本就大怒的季光慎越发怒不可遏,将他痛打了一顿。
管家看看自己满身的伤,再看看来喜鼻青脸肿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了,只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会才算琢磨过味儿,赶情他这是送上门找打,王府的人不打,都对不起他找上门这一回。来喜也是一样的。庶子为嫡长兄服孝,他可以服齐衰一年,但是按古礼来说,是要服两年的。想来三老爷是选了服两年,来喜挨打便不奇怪了。
季重慎见到被打的管家和小厮,气的七窍生烟,倒是柳氏听说了此事暗觉痛快,甚至还有些感激忠勇郡王府和季光慎为她出一口恶气的意思。毕竟两边都不来人,才是对她这个正室夫人最大的尊重。
季重慎虽然气,却没敢让母亲陈老夫人知道,只赏了管家和来喜挨打钱,便让他们下去歇着了。
到了晚间,季重慎派了四个鼓吹之人两个嬷嬷两个丫鬟还有两个小子抬着罩了粉色轿衣的小轿去了西角门外邓嬷嬷的家,也算是吹吹打打的把穿着粉色喜服,盖着粉色绣鸳鸯戏水盖头的邓香雪抬到了欣泰院。
喜房被柳氏安排在西跨院,原本一个人独占西跨院的苏姨娘此时早就被扔进了西跨院的后罩房,那个从前关犯了事的丫鬟嬷嬷的房间。
季重慎穿了一身绛红喜服,看得柳氏眼中差点儿喷出火来,不过是纳个妾,用的着穿的象正经新郎一样么。
不管柳氏如何的妒恨,都阻挡不了季重慎与邓香雪被翻红浪做鸳鸯,西跨院的红烛亮了整整一夜,靡靡之音响了整整一夜,可见得季重慎和邓香雪这一夜过的如何颠狂。
从此,靖国公府再没安宁了,新出炉的邓姨娘同老牌夫人柳氏明斗暗斗斗个不休,以至于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都忙的没有时间去想如何算计无忧姐弟了,给了无忧姐弟一段难得的清静。
不知不觉间,无忧姐弟三年的孝期马上就要过完了。季无忧着实不想让陈老夫人一系出席她和弟弟的除服礼。可是陈老夫人怎么说也是她和季无忌的亲祖母,若然不出席,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这可怎么办呢?季无忧心里泛起了忧虑。
显然陈老夫人也想了这一点,因此她便稳稳的坐在靖国公府中,等着无忧姐弟来请自己求自己。在陈老夫人看来,这是一个彻底拿下无忧姐弟的最好的机会。这三年以来,无忧姐弟的孝名已经广传天下,陈老夫人有十足的把握,季无忧不会让自己和弟弟的名声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离除服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陈老夫人却一直没有等到无忧姐弟来向她低头。
这一日,季重慎火急火燎的赶回靖国公府,他直闯慈萱堂,气急败坏的叫道:”母亲,皇上已经下旨命礼部操办忧姐儿忌哥儿的除服礼了!“”什么?你说什么?“陈老夫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幻听了,立刻尖声叫了起来。
季重慎忙又说了一遍,陈老夫人愤怒的拍着桌子大叫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除服礼必得由我亲自主持才对,皇上怎么可以!“
季重慎跺着脚道:”母亲,现在就别说这个了,快想想怎么办吧?必是皇上皇后见咱们家没有动静这才恼了,要不然怎么也不能下这样的旨意啊,母亲,这让儿子还怎么做人哪!“
陈老夫人从震怒中渐渐定住了心神,她铁青着脸喝道:”慌什么!皇家有旨那是对忧姐儿忌哥儿的恩典,也是给咱们家脸面,这是恩宠,你不要想左了。叫你媳妇立刻备齐除服礼所用的衣物,为娘这就到王府去。“
季重慎已经已经乱了心绪,只胡乱应了一声,立刻去欣泰院吩咐柳氏。
季重慎走后,陈老夫人面色阴沉的坐了下来,想了一会儿便高声唤道:”碧玺……“
碧玺飞快跑进来,陈老夫人低声道:”立刻叫你老子娘回侯府一趟,叫大舅夫人带嘉哥儿过来。“
碧玺屈膝应是,然后一溜小跑出了欣泰院,到西角门外找她的爹娘传话了。
当柳氏将早先陈老夫人吩咐下来缝制的无忧姐弟除服礼所用衣裳送到慈萱堂之时,碧玺已经回来复命了。
陈老夫人吩咐道:”回头你大舅母会带着嘉哥儿过来,你要好生招呼着,留她们等我回来。“
柳氏不太有精神的应了一声是,便垂头不语,这两年以来她和邓香雪斗的不可开交,已经很是损耗了心神。
陈老夫人命丫鬟装好衣裳,又备了一小箱新制的头面首饰和一小箱各色头冠,然后便带着儿子季重慎一起坐了轿子往忠勇郡王府而去。
因除服礼在即,而且早就出了热孝,是以到忠勇郡王府来走动的人也比从前多了些,这里面有无忧姐弟的表舅舅穆国公冯至忠及夫人,有长公主一家,有太子太子妃,有五皇子庄煜,还有淳亲王爷等等,尽是大燕最顶层的权贵。
陈老夫人的车轿到忠勇郡王府之时,正好遇到穆国公冯至忠和夫人乐宜郡主的车轿,季重慎心里便有些发虚,他听说那乐宜郡主是个性如烈火的女人,又有淳亲王爷这尊大靠山,倘一言不合她就动了手,到时候吃亏都得白吃。
陈老夫人却没有想这些,她双眼微微闭起,在脑子里反复排练着回头见了孙子孙女要说些什么。陈老夫人细细一算,自己竟然快两年都没见过无忧无忌这两个孙辈了。
再一回想,这两年过年之时,按说无忧无忌应该到靖国公府拜年的,可是每到年关之时,总会生出些这样那样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总是靖国公府得罪了忠勇郡王府,这年,自然是不会来拜的。
越想,陈老夫人越是心惊,她忽然有种感觉,每年年关前的事情可能都是季无忧这个大孙女儿在背后指使着闹出来的。目的就是不进靖国公府,不见她这个亲祖母。
再说忠勇郡王府中,季无忧正陪着表舅舅表舅妈说话,看着落落大方,出落的越来越象其母的无法忧,冯至忠和夫人真是无限感慨,乐宜郡主因为没有女儿孙女命,因此特别稀罕姑娘家,她只拉着季无忧不放手,亲热的不行。
正在说笑着,丫鬟来报说是老夫人和二老爷来了。穆国公冯至忠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而乐宜郡主则愤愤喝道:”她们还有脸来!早干什么去了?“
季无忧却不惊讶,她在得知皇上下旨给自己姐弟办除服礼之时就已经想到了陈老夫人立刻上门。”舅妈先别恼,怎么说过门也是客,春兰,王爷的功课应该差不多做完了,去请他过来陪舅老爷和舅夫人。’
季无忧浅笑盈盈,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
乐宜郡主更是爱的不行,一把拉着季无忧的手道:“无忧,理她们呢,你只跟着舅妈,凭谁找碴儿有舅妈替你挡着。”
季无忧摇着乐宜郡主的手撒娇笑道:“无忧知道舅妈心疼无忧,不过无忧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舅妈的身后,该面对的,无忧一定要自己面对才是。”
冯至忠听了这话不由深深感叹道:“无忧啊,你娘亲但凡有你的一半,也不至于……”
乐宜郡主瞪了丈夫一眼嗔道:“看你,说什么呢,妹妹有妹妹的好,我们无忧有无忧的好。”
冯至忠自觉失言,忙笑着说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极是。”
华颖郡主这才算了,她不是不明事喇人,便放开季无忧的手道:“既这么着,那你就去吧,无忧,你可记住自己是御封的萱华郡主,不可弱了身为郡主的气势。”
季无忧笑着应下,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等到弟弟过来才告了罪,出去迎接陈老夫人和季重慎。
陈老夫人在门口等了莫约一刻钟,才被引着往里走,走到第二重东侧门之时,才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季无忧。
对于如此明显的怠慢行为,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当然很不满,不过她们这回过来目的在于讨好,只要无忧姐弟能在除服礼上穿用靖国公府准备的东西,这面子便能找回来许多。是以陈老夫人很刻意的压制了自己的怒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慈爱可亲。
而季重慎更多的是畏惧乐宜郡主,他可是听说过的,这位郡主早年可是提刀跨马横行京城的主儿。被她打过的纨绔子弟不知有多少。甚至这位乐宜郡主打那些纨绔子弟都不需要理由,只要看不顺眼就立刻抄家伙。对上这样一位猛人,季重慎怎么能不怕。
“忧姐儿,眼看着你和忌哥儿该除服了,祖母特意为你们姐弟准备了衣裳首饰冠带,行了除服礼之后就要正式开府了,你们两个份位高可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祖母真怕你们一个不小心再得罪了谁,那可就不好了啊。”陈老夫人边往里走,边急急的说了起来。她以为自己说的情真意切必能让孙女儿感动,却不知道季无忧在重生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将深重的仇恨刻进了骨子里,凭陈老夫人再说什么,她都不会为之所动。
“哦,祖母也为我们准备了衣裳饰品么?那些无忧已经备下了。”季无忧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让陈老夫人心中如同堵了大石头一般,敢情她是自作多情了一场,季无忧压根就没打算过让她来操持除服礼。
说话间季无忧便引着陈老夫人带到了二堂的偏厅。正厅已经用来招待穆国公夫妻了。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心中又是一阵不爽,季重慎暂时忘记了猛人乐宜郡主正在王府之中,只皱眉沉声道:“忧姐儿,祖母和二叔来了,岂可如此轻慢?”
季无忧眉毛微挑,直接了当的说道:“无忌在正厅招待穆国公和国公夫人,怎么二叔想去见个礼?”
季重慎一怔,忙扯起笑容摇手道:“不必了不必了。”
陈老夫人见二儿子在大孙女儿面前如此没有威严,不由皱了皱眉头,在动僧前还有一丝犹豫的念头越发坚定了。
季无忧引着祖母和二叔走入偏厅,她先到东首站在主位之前,然后才淡笑道:“祖母二叔请坐,上茶。”
陈老夫人见东首主位已经被占,她自不可能去坐西首的次主位,便只得在客座首位坐了下来,季重慎便坐在了陈老夫人的下首。
一时丫鬟上了茶,陈老夫人并不吃茶,只问道:“忧姐儿,除服礼的日子可定下了?”
季无忧淡然道:“已经定下来了,定在十月初三,这是钦天监择的吉日。”
陈老夫人没话可说,只能“哦”了一声。季重慎忙问道:“那主持之人是谁呢?”
季无忧轻道:“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因为姐弟二人同时行除服礼,自然要有男女两位主持之人。
陈老夫人惊的倒抽一口气,讶然道:“你竟然请了两位殿下,忧姐儿,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季重慎也愤愤点头表示附和母亲的话。
季无忧却没有生气,只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并非是无忧所请,而他们亲自到王府来告诉无忧,要为我们姐弟主持除服礼,免得让人觉得我们这对没了爹娘的孩子好拿捏好欺负。”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们纵没了爹娘,还有祖母和二叔,我们怎么会让你们受欺负呢。”陈老夫人先是愤怒的叫了个“你……”后来硬生生的转了语气,仿佛她真是位慈爱宽容的祖母。
“是啊,有祖母和二叔,还怎么能让我们姐弟受欺负呢?对了,前儿有人到王府送贺礼,拿来一对镶红宝石的赤金双凤步摇,上头刻着外祖母家的印记,这东西是外祖母给先母的陪嫁,可怎么就流到外头了呢?无忧心中不解,便查问了一回,谁曾想那人竟说这东西是从二叔府中出来的。我这就不明白了,当初这些东西都被二叔记在宁嬷嬷盗走财物清单之中怎么却……”季无忧拖长的尾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已经让季重慎冒了一身的冷汗,便是陈老夫人也只能拼命死撑着维持脸色,而心里却已经翻腾起来。
听了季无忧这一番话,陈老夫人和季重慎母子再也坐不住了,硬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表示到除服礼那一天他们一定来,然后便站起来匆匆告辞而去。
季无忧自然不会挽留,只将陈老夫人和季重慎送到二门便止了步,接下去只命管家和赵嬷嬷相送。
陈老夫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此时心中又惊又怒,来回来去的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丫头再也不能留了,不能留了……”
出了忠勇郡王府,上了绿呢八抬大轿,起轿后陈老夫人方才松开死死攥着的拳头,阴恻恻的自言自语道:“季无忧,你既如此无情,那就休怪祖母不念祖孙之情了,不除了你,我便不是靖国公府的老夫人!你个小毛丫头能有几年的道行,也敢向我叫板!”
在陈老夫人的八人大轿后头,是一抬四人官轿,里头坐着的自然就是从五品的季重慎,他举袖擦着额上的汗,不停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巧,怎么会这样巧?”
那镶红宝赤金双凤步摇正是他偷偷盗卖的,这事儿季重慎做的机密,除了他和那个买主,再没有别人知道。而那个买主只是个掮客,并且一口答应会把东西卖到口外去的,如今怎么却落到了季无忧的手中?
第六十一章
陈老夫人和季重慎刚刚回到靖国公府,管家便上来回禀,说是大舅夫人和侄孙少爷已经到了,正由夫人陪着在花厅里用茶。
陈老夫人点点头,命管家派人将她的侄媳妇孙氏和侄孙子陈佑嘉引到慈萱,又命季重慎先回避一下,回头再进慈萱堂议事。
陈老夫人回房换下出门的衣裳,换上一身秋香色贡缎遍绣五福捧寿纹样的通袖夹袄,配了石青五彩马面裙,又去了头上的各色银制镶珠钗环,用一只手掌大小的赤金菊花簪簪住发髻,配以一对镶宝赤金小凤钗压发,比之刚才去忠勇郡王府之时的素净,立时显出了许多的富贵气派。
刚换好衣裳,柳氏便陪着逸阳伯夫人,也就是陈老夫人的大侄儿媳妇同逸阳伯府的世子,十三岁的陈佑嘉来到了慈萱堂。
母子两人给陈老夫人见礼,口称:“侄媳(侄孙)拜见姑妈(姑奶奶),给姑妈(姑奶奶)请安。”
陈老夫人立刻笑呵呵的伸出双手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嘉儿,到姑奶奶跟前来,让姑奶奶好好瞧瞧。”
只见陈佑嘉白净的脸上尽是笑容,用一双风流桃花眼飞快的从陈老夫人的丫鬟身瞟过,然后施施然走到陈老夫人面前,亲亲热热的唤道:“有阵子没来给姑奶奶请安,您看着越发有精神了。看上去哪里象是侄孙儿的姑奶奶,瞧着比娘还年轻好气色呢。”
陈老夫人乐的哈哈大笑,宠溺的说道:“好个猴崽子,就会拿好话来填糊姑奶奶。”
逸阳伯夫人孙氏忙陪笑道:“姑妈您最是知道的,嘉儿这孩子向来实诚,他从来不说假话的。姑妈您气色红润亮泽,就是看着比侄儿媳妇年轻呢。”
陈老夫人心中暗自得意,她这些年来最热衷的就是如何保养自己,她已经是往六十数的人了,可保养的看起来仿佛连五十都不到,这是让陈老夫人最为自傲的一件事。
“你们娘俩儿一般的会说话,好了,快坐下说话吧。”陈老夫人笑呵呵的说了起来,对于娘家的亲戚们,陈老夫人最看重的自然是继承逸阳伯爵位的大侄儿一家。
孙氏在下首坐定,珍珠上前奉了茶,如今这个新来的珍珠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鲜艳娇嫩之时,陈老夫人挑丫鬟的其中一个标准便要相貌好,可见这个珍珠相貌上也是出挑的,是以她在给陈佑嘉奉茶之时,陈佑嘉不独看了她好几眼,还在接茶之时以袖遮手,偷偷在珍珠手背上摸了一把。摸的珍珠面红耳赤,慌忙退了下去。
“姑妈,您让侄媳妇儿带嘉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孙氏不解的问了起来。
陈老夫人笑而不答,只是转头问陈佑嘉道:“嘉儿过了年就十四了吧?”
孙氏立刻就明白了,立刻点头道:“可不是,过了年就十四岁,是大人啦。这孩子最近个子蹿的猛,姑妈您瞧他是不是有点子大人样儿了?”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因为对外靖国公府并没有彻底出孝,是以这两年与亲戚们的走动都减少了许多,所以陈老夫人才会特地要孙氏把儿子带过来给自己看一看,她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嘉儿,姑奶奶要同你娘说话,你没的在这里干坐着听,怪闷的慌的,去找你二表叔说话吧。”陈老夫人笑咪咪的吩咐了一句,让陈佑嘉如逢大赦,立刻站起来向陈老夫人和孙氏行了礼,倒退着走到门口,然后才转身略略低头,从丫鬟打起的帘子下快步走了出去。
陈老夫满意的说道:“果然是一日大似一日,嘉儿的规矩越发好了。”
孙氏笑道:“这孩子好在听话,大夫怎么教他就怎么做,再不是那种打根骨上就淘气顽劣的孩子。对了姑妈,您是打算给嘉儿说亲么?”
陈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向房中服侍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等丫鬟们全都退下,陈老夫人方才略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家的忧姐儿你看着如何?”
孙氏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兴奋的连声说道:“忧姐儿再好不过的,若是她,我们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若能为嘉儿娶到忧姐儿,我们必把她当菩萨贡着,侄媳妇儿连一忽儿的规矩都不叫她立。”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不立规矩,那她还怎么折磨季无忧。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只笑着说道:“也不必如此,忧姐儿是老身的孙女儿,嘉哥儿也老身的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不会偏着哪一个的,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孙氏拼命点头道:“愿意愿意,若姑妈能成全此事,侄媳妇给您磕响头啦。”说着,孙氏便起来跪倒在陈老夫人的面前,当真磕起头来。
季无忧是皇上御封的郡主,还有个郡王爷的亲弟弟,又深得皇家之心,似这般的媳妇儿,别说是打着灯笼,就是算是顶着太阳也没处儿找去,这般天大的喜事能临到已经现了败落之势的逸阳伯府,孙氏便是把地板磕穿了也是心甘情愿的。这样的好事,陈老夫人不提,孙氏连想都不敢想。
陈老夫人见侄儿媳妇这般虔诚,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扶道:“起来起来,一家子至亲骨肉,何至于如此。”
孙氏足足磕了七八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她刚才磕头之时着实用力,此时额上都微微有些发青了,要知道入秋之后陈老夫人的房中已经铺上了一寸半厚的羊毛长绒提花地衣呢。
“姑妈,忧姐儿如今是郡主,嘉儿能配上她么?”陈氏狂喜过后,不够担心的问了起来。她自己有儿有女,所以对京城有适龄男女的人家都极为留心,因而她知道虽然季无忧还没有行除服礼,又是丧妇长女,可她已经成了京城贵妇们择媳的首位人选了,想把萱华郡主娶进家门的勋贵之家真正是数不胜数。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逸阳伯府都是最没有希望的。
陈老夫人得意的挑眉笑道:“忧姐儿虽受了皇封,可她到底是老身的嫡亲长孙女儿,儿女亲事讲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大两口子都不在了,忧姐儿忌哥儿的亲事自然由我这个嫡嫡亲的祖母做主。”
孙氏忙陪笑道:“是是是,姑妈不作主,还有谁能做这个主,那侄儿媳妇就得先谢谢姑妈啦。”
陈老夫人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不过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忧姐儿性子有些个倔,想让她答应,还得做点儿什么,至少得让她瞧瞧我们嘉哥儿是多么出色的人材。”
孙氏忙道:“这个自然,一切全凭姑妈做主,侄儿媳妇无不答应的。”
陈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对于这个大侄儿媳妇,陈老夫人看重她的原因有两条,第一这个侄儿媳妇是她一手选的,第二,孙氏没有太大的主见,所以她很听话,基本上她自嫁入逸阳伯府,就没有过不听陈老夫人话的时候。
“下月十三是忧姐儿忌哥儿的除服你,你们做为表叔表婶,自不能不出席的。”陈老夫人开始吩咐了起来。
孙氏赶紧应道:“是是,我们一定去致贺观礼。”
陈老夫人又道:“不只你们要去,嘉哥儿和芳丫头也要去。要用心的给两个孩子收拾打扮,务必让人一看便觉得眼前一亮。”
“芳丫头也要带着么?她才五岁啊。”孙氏有些不解的问道。
“糊涂!忌哥儿今年也只六岁。两处用力不比一处更强些?”陈老夫人轻斥了一声。
孙氏立刻明白了,越发欢喜的说道:“是,侄儿媳妇回去一定好好准备,绝不让姑妈失望。”
陈老夫人这才点点头道:“嗯,这就对了。不要在乎花钱,若家中没有极好的料子只说与我,我这里有,你尽管拿出给嘉哥儿和芳丫头裁衣裳,我这里还有一盒上好的南珠,是今年的新货,你也一并拿回去串首饰做头冠。”
孙氏眼中掠过一丝尴尬,忙羞惭的低头应道:“是,全听姑妈的吩咐。”
逸阳伯陈少陵自降等继承爵位之后,便广开纳妾之门,逸阳伯府中小妾数量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孙氏又不是个多有手段的,是以家中庶出孩子也不在少数。最糟糕的是陈少陵又不是个会经营的,在数年的坐吃山空之后,逸阳伯府便只剩下个空架子,若不是陈老夫人平日里常常帮衬着,只怕现在的逸阳伯府连个伯府的空架子都维持不住了。
陈老夫人想到一日不如一日的逸阳伯府,不免也咬牙道:“你啊,样样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软了不好,那些个小狐狸精们不过是玩物,玩玩也就算了,用的着在她们身上花大本钱?少陵是个手里散漫的,你也不知道多劝着些。”
孙氏心中委屈的不行,当她不想劝啊,真要是由着她,她能把那些个小妾通房连同庶子庶女全都打成烂狗肉,可惜她不能,平日里她只要略略为难小妾们,陈少陵便会找她的麻烦,这一来二去的,孙氏只能装看不见了。谁叫她是高嫁入逸阳伯府的,这底气本就不足呢。
“姑妈,您还不知道您侄儿的性子,侄媳妇我哪儿敢劝呢,就这么着,他还说您侄儿媳妇嫉妒不贤呢。”孙氏委委屈屈的说了出来。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很快便松开了,她笑着说道:“你的难处老身尽知道的,不过也不要紧,等嘉哥儿娶了忧姐儿就好了。你也知道前年分家之时,老身足足分了七成家业给那两个孩子,忌哥儿同他姐姐感情最好,忧姐儿的嫁妆绝少不了的,漫说是十里红妆,便是百里也当的起。”
孙氏一听这话,原本想娶季无忧做儿媳妇的心就更加热切了,她的眼睛亮的有些吓人,急切道:“真的,姑妈您一定要玉成此事啊,侄媳妇给您磕头了。”
陈老夫人心中很是得意,她最享受的就是这种被人无比崇敬高高在上主掌一切的感觉。
“你放心,此事是老身先提出来的,岂有不一力促成之理。”陈老夫人大包大揽,仿佛她真的能掌控一切,做季无忧的主一般。
就在陈老夫人和她的侄儿媳妇谋算季无忧之时,在皇城之内的锦棠宫中,丽妃也正在打着如意算盘。
“烃儿下月十三是萱华郡主和忠勇郡王的除服礼,母妃不能出宫,你替母妃去观礼,并将母妃的贺礼亲手交给郡主和小王爷。”依旧美艳无双的丽妃看着面前的儿子庄烃,微笑着说了起来。
庄烃是六皇子,只比五皇子庄煜小一个月,他是丽妃最得宠之时出生的,在皇上面前也有几分得宠,五皇子庄煜若非是养在皇后的懿坤宫中,怕不得生生被庄烃压下去。
“母妃,我不去。我又不是那宫里的人,看他们哈巴儿似的巴结着,哼,真真掉价叫人看不起。”庄烃头一扭向东四宫房方向看了一眼,不屑的说了一句。
东四宫房是皇子们的居所,西四宫房是皇女们的居所。通常皇子皇女们在六岁之前可以跟着自己的母妃同住,当然这只限于分位在贵嫔以上的,贵嫔以下的妃子们便是生下孩子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等皇子皇女们年满六岁,就得搬出母妃宫中,搬到东西四宫房独居。
方才庄烃所指的就是现居于东四宫房,自五皇子庄煜以下的皇子们。庄煜有特旨可以时常出宫,他每次出宫都会到忠勇郡王府走一趟,时间长了庄烃自然能打听到消息,所以他才会有那样一说。
“烃儿,不许这么说话。你今年都十三了,再过三年就要选妃开府,日后你有什么样的前程,这选妃可是个关键。母妃忖度着你父皇的意思,怕是想让萱华郡主做皇子妃,而皇子之中,你和五皇子与她的年纪最相配,若让五皇子得了她去,你想想还有和他相争之力么?”丽妃向来极宠庄烃,因此虽然庄烃之言无礼,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轻声细语的给儿子分说着。
庄烃气鼓鼓的瞪着眼睛,愤愤不平的低叫:“不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孤女,还了不得了,我看舅舅家的表妹们比她强多了。”
丽妃轻戳儿子的额头,低低道:“这怎么一样,你便是不娶你舅舅家的表妹,你舅舅也会倾尽一切支持你,而萱华郡主不一样。你看她们姐弟守孝三年,你父皇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们,哪一回的节礼赏赐不是拨尖的头一份儿,这还是她们因着守孝从来不能进宫,若是以后时时进宫,你父皇见的多了,岂不是更得宠了,母妃不怕告诉你们,只怕到时候连你妹妹都比不上萱华郡主在你父皇心中的份量。”
庄烃吃惊的低呼:“这怎么可能?父皇可是很宠妹妹的。”
丽妃神色微黯,低低道:“你知道什么,若是你看到当初你父皇是怎么宠大公主的,你就知道什么才叫得宠。你妹妹如今是宫中唯一的公主,你父皇对她也不过就哪样了。上回你妹妹看中了一挂极罕见的南洋七彩珠,向你父皇撒娇讨要,可你父皇却没有答应她,而是转天便赐给萱华郡主做端午节的赏赐了。”
庄烃恼道:“竟有这等事,想那萱华郡主不过就是个小小郡主,岂敢同妹妹比肩,甚至还要妹妹的强,简直岂有此理,母妃,这样的人儿子更不能要。”
丽妃见儿子一个劲儿的钻牛角尖儿,不免有些个头疼,只扶额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听话只听一半,那根本不是萱华郡主要的,她三年不曾进过皇宫,想要也没机会啊,那是你父皇心甘情愿赏的。”
庄烃仍是气愤的不行。丽妃却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些三年前的缘故,三年之前庄烃也曾随太子前往靖国公府送灵,当时庄煜曾扶了季无忧一把,而季无忧也低低道了谢,就是因为这个,让站在庄煜身边的庄烃觉得自己被季无忧无视了。在他看来,不管怎么样季无忧也应该向自己问个安。却全然不想那是在迎灵之时,季无忧悲伤欲绝,向庄煜道谢那是季无忧的教养使然,那时的季无忧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
后来庄煜每回出宫后回来,总会说起和季无忌过招多么的过瘾,忠勇郡王府的素斋是多么多么的好吃,虽然庄煜很注意不提到季无忧,免得伤了她的名节,可是难免会有得意忘形之时透出一句半句的口风,便让庄烃抓了个正着,庄烃羡慕嫉妒恨了三年,因此对季无忧的感觉便有些个扭曲了。
丽妃见儿子硬是一副牛不喝水你强按头也没用的架势,不得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烃儿,别的母妃也不要求你了,你至少要替母妃送下贺礼吧,别让母妃在宫里难做行么?”
庄烃这才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丽妃见儿子松了口,也没有再趁机追求要求。选季无忧做儿媳妇,丽妃看中的只是季无忧的背景,并不是看中了她本人,丽妃从来没见过季无忧,自然谈不上看中。而且庄烃如今才十三,离选妃大妃怎么着也还有个两三年,她也不用很急于一时,待日后见了季无忧本人再定也不迟的。而且丽妃相信,若季无忧是个好颜色的,庄烃一定会感兴趣,到那时她再下功夫也为时不晚。
不知道丽妃已经在算计季无忧的皇后此时正在懿坤宫中同太子妃说话,太子妃笑道:“母后,自太子殿下要为无忌弟弟主持除服礼,这几日他都忙着练习呢,说要主持一个最圆满的除服礼。不怕母妃笑话,太子殿下对晟儿都没有对无忌弟弟上心的,殿下常说把无忌弟弟当儿子养呢,他也不怕儿媳妇笑,无忌出生了太子殿下自己都还是孩子呢。”
皇后听了这话笑道:“太子因是长子,自小是会照顾人,他的几个弟弟与他不是一母同胞,他想尽心别人也不放心,只把一腔心思都放在煜儿和无忌的身上了。等晟儿出生了,他只想着做老子的威严,处处尽要端着,倒是在煜儿和无忌的身上,他才能找回当哥哥的宠弟弟的感觉。这可不是不疼晟儿,你这孩子素来通透,怎么连这种飞醋也吃?”
太子妃同皇后婆媳关系极好,因此只不在意的笑道:“儿媳才不是吃醋,只是有些儿不甘心,凭什么每回儿媳妇要跟着去看无忧无忌,殿下总是不带儿媳呢,弟弟妹妹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皇后闻言开怀大笑,拍着太子妃的手道:“也就是你能说出这种话来,瞧瞧,都已经是晟儿的母妃了,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也不怕晟儿笑话你。这不是晟儿小,又粘着你不放么。赶明儿行过除服礼,母后打发无忧无忌两个到东宫去让你好好看个够。”
太子妃立刻笑着屈膝行了个礼,笑嘻嘻的说道:“儿媳先谢母后啦。”
皇后笑着拉太子妃到身边,似是玩笑又似是打听的问道:“你也没太见过无忧无忌,怎么这么想看他们啊?”
太子妃光风霁月的笑道:“先前儿媳是没留意过无忧无忌,可是从三年前的靖国公府分家开始,儿媳便对无忧无忌有了极大的兴趣,儿媳一直想见见到底是怎样的两个孩子,能挑起王府这样重的一付担子,还能干净利落的捍卫自己应当应分的权利,儿媳妇自问在七岁之时,还是个只知道傻玩傻闹的傻丫头,而无忧却已经独立撑家业抚幼弟了,这真的太不容易了。儿媳打从心眼里佩服她。”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叹道:“这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啊,若不是……无忧这孩子又岂会在数日之内被迫成长起来。一想到这个本宫心疼啊!”
太子妃一见皇后难过起来,忙跪下道:“都是儿媳不好,惹母后伤心了,儿媳再不说了。”
皇后拉起太子妃道:“不关你的事,你姨丈的过世是你们父皇的心中最痛,姨妈的过世则是母后心中过不去的坎儿。你说太子把无忌当儿子养,当年母后何尝不是把你们婉儿姨妈当女儿养啊!”皇后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便从眼中涌了出来。
太子妃真没有想到已经过去三年了,母后那份失去小妹妹的悲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她忙拿帕子给皇后拭泪,边擦边劝道:“母后快别难过了,您得好好保重身子,姨丈姨妈都不在了,您得替他们照顾无忧无忌呢,如今无忧无忌除了服,得给无忧相看人家了,便是无忌的媳妇,也要早早留心才是。年纪相当的孩子也就那么些,可得早下手为强呢。”
听着儿媳妇最后一句话,饶是皇后心中仍有悲伤,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后只嗔道:“你这孩子是跟谁学的,还早下手为强,你当是什么,劫道儿啊!”
太子妃见母后露了笑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自从三年前无忧娘亲杨清婉过世,皇后的身子便渐渐不好起来,如今虽然尽力调养,却还是不如从前,所以太子妃不敢让皇后伤心,怕她又伤了心神,故而不惜自毁形象的插科打混,目的就是让皇后放开怀抱。
太子妃笑道:“可不是劫道儿么,把好孩子先定下来,别人可就打不了主意喽。”
皇后配合的笑了一回,她也明白儿媳妇的心思,宫中形势复杂的很,有她在,她的孩子们便能过的从容一些,若她不在了,哪一切就难说了。为着孩子们,皇后也得逼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你说无忧跟着煜儿怎么样?”皇后突然问了一句。
太子妃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还别说真挺合适,他们两个若是做了亲,那是再好不过的。听太子殿下说煜儿这三年可没少跑郡王府,虽然他是冲着拜师傅去的,可也未见得就没有点别的小心思,上回儿媳无意间在煜儿面前提过无忧一次,煜儿的脸立时就红了。当时儿媳没往那上头想也就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想看说不定煜儿心里有这个意思呢?”
皇后听了笑道:“本宫也觉得合适,煜儿的性子本宫最是知道,他断断没有花花肠子,又爱认死理儿,他认定的事,便是撞的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若他中意无忧,本宫就可以放心了,煜儿一定会对无忧很好。无忧这孩子坚强又纯孝善良,还会照顾人,心也细,看她把郡王府打理的那么好就能知道了。果然越想越合适。回头本宫就得同皇上说说。”
太子妃见皇后虽然兴奋,可眼中却现了疲倦之意,便起身道:“晟儿得找儿媳了,母后,您歇着,儿媳告退。”
皇后微笑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太子妃跪安退下,皇后轻轻舒了口气,当初她一力坚持为太子娶河东安氏嫡女为正妃,现在看来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这个儿爽朗大方又不失温柔细腻,自娶了她,太子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不少。
季无忧可不知道自己还没行除服礼,已经被三拨以上的人马给惦记了。她还在想着如何在除服礼之后顺利的融入真正的贵族小姐的圈子。有前世的经验,季无忧知道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个个眼高过顶,极难接受一个突然闯入的入侵者,没错,因为好的婚嫁对象就那么几个,所以每当有新的贵族小姐出现在京城之中,便会被原来的小姐们当做入侵者加以排挤。
季无忧心里明白,除服礼后,她就得考虑择婿之事了。真正的贵族门户的小姐都是一落生父母就开始为之攒嫁妆,到了女儿**岁上,便开始张罗着看人家,这一看就要看上个两三年,才能挑出最合心意的姑爷,然后就是定亲,定了亲没个两三年的时间备嫁,那些小姐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千金小姐。
按这个时间表来算,季无忧知道自己除服之后的麻烦且着呢。除了陈老夫人,季无忧没有直系的长辈妇人,所以如何亮相这件事情就越发的为难了。
季无忧是死也不想让陈老夫人做为自己进入社交圈子的引路人。她深信若是由陈老夫人引着,她必会如前世一样,一步一步把自己逼的只能低嫁给逸阳伯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陈佑嘉。那陈佑嘉正是季无忧永远无法抹去的惨痛回忆。
十月初三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期盼中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陈国公主和太子姐弟二人便早早来到忠勇郡王府。此时的忠勇郡王府已经取下府中各处悬了三年的素纱花结,换上了各色五彩花结和簇新的各式宫灯,王府的下人们也都换下身上的素净旧衣,换上了新做的颜色衣裳。
王府的家丁们一水的青色衣帽,腰束松花汗巾,足蹬方口白底皂面新鞋,个个都新修了面,显得那么的干净爽利。王府的丫鬟们则是内衬浅青色细棉中衣,外套水红比甲,不过一等丫鬟的水红比甲是软缎的,头上也有两三样金玉珍珠首饰,二等丫鬟的水红比甲用是比软缎次一等的细绸,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有金的,只不没有镶嵌珠玉之物,三等丫鬟的比甲是棉布的,多以丝绒头绳和自制绢花装饰。
便是不了解王府的人往身上一瞧,便知道谁是几等丫鬟,这放在其他人的府中并不算什么,可是在忠勇郡王府这个只有两个小孩儿主子的王府里,就挺难得的了。
王府大门一开便迎来了如云贺客,卫国公穆国公等人早早就到了,便是淳亲王爷也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季光慎夫妻更是因为要帮忙,早在前一天就到了王府,当晚阖家都没回去,就是王府里歇了。
当陈老夫人带着儿子媳妇孙女侄媳妇侄孙子一行于辰时三刻到达忠勇郡王府之时,她委实被吓了一跳。陈老夫人以为自己已经很早了,却没想到王府门前的车驾已经排出了一里多地,她这一行车马硬是挤不过去。
到忠勇郡王府道贺的都是有权有势的权贵之家,靖国公府在他们眼中还真不够瞧的,是以季重慎亲自下轿交涉,都没能开出一条直达王府大门的通道。
也不知道是这些看管马车的各府下人傲慢无礼还是他们事先得了主子的吩咐,总之就是两个字“不让”。
季重慎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来到陈老夫人的轿前低低回了话。陈老夫人恼道:“你可怎么说的?”
季重慎低低道:“儿子报了靖国公府的名号。”
陈老夫人咬牙切齿的恨声道:“糊涂,你为什么不报忠勇郡王府的嫡亲祖母?”
季重慎只得压下心中怒意,没奈何的再去交涉。好说歹说才有几家的马车往一处挤了挤,勉强挤出一条窄窄的通道。这才让陈老夫人一行挤到王府大门前。
今日王府正门开了,靖国公府抬轿子的便往仪门前走,走不到两步便被管家万三行拦了下来,他指了指东侧门,又颇有意味的看一眼在前头开路的靖国公府大管家季忠,这季忠就是当年来送喜帖,被打成烂狗头的那一个。
季忠心里一阵发寒,什么心气儿都没了,立刻乖乖的引着轿子走了东侧门,在陈老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明明王府开了仪门,她还是很没面子的从东侧门进了忠勇郡王府。
进了第一重门,男贺客下轿,女宾继续坐轿往里走。这也是就今日客人多,恐女宾们被外男冲撞着,否则今日到来的绝大多数女宾是没有在王府乘轿子的资格的。
陈老夫人带着儿媳妇侄媳妇,孙女儿侄孙子进内院。她完全没有想到,陈佑嘉这个侄孙子在她陈老夫人跟前是个孩子,可在其他人面前,他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早就过了可以自由在内宅行走的年纪。
季无忧是女主人,自当在二门迎客,她微笑着迎接每位来道贺的客人,尽管这些客人中少说有一大半并不是真心道贺,而是为了拉关系。
陈老夫人一行在二门前下了轿,往季无忧这边走来。季无忧虽然真心不想看到祖母二婶等人,可是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不能动气,必须维持一个女主人的最佳风范。
是以季无忧抢先上前两步,笑盈盈的唤道:“祖母,二婶……”待看到逸阳伯夫人孙氏之时,季无忧的明显滞了一下,然后才叫了一声:“表婶。”
看着堆了一脸讨好陪笑的孙氏,季无忧心中便涌起浓浓的恨意,前世她被迫嫁入逸阳伯府,最先给自己各种难堪的就是孙氏这个传闻中最没有脾气的婆婆。她变着法子的折磨自己,挖苦讽刺讥笑嘲讽,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更是堂而皇之的纵容陈佑嘉纳妾讨小睡丫鬟,看到孙氏,季无忧好象一下子掉入回忆的痛苦深渊之中。她要用极大的意志力去克制着,才能叫出一声:“表婶。”
孙氏却不知道这些,她只热络的去拉季无忧的手,口中还亲热的叫道:“忧姐儿,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瞧瞧,这出落的真象花骨朵儿一般。”
季无忧自是不会让孙氏拉到自己的手,她状似随意抬手抿了抿头发,便将孙氏之手避了过去。
此时更有崔嬷嬷怒斥一声:“大胆,郡主芳名也是能随意叫的。”
孙氏被崔嬷嬷喝斥的脸上挂不住,便看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脸上也有些发烫,不免讪讪找补道:“也不是外人,亲戚里道的何必……”
“老夫人之意奴婢不敢认同,自来上下有分尊卑有别,若随便什么人都能直呼郡主芳名,这体统二字可往哪里寻去?”崔嬷嬷不等陈老夫人说话,便义正言辞的说了起来。直说的旁边的几位夫人连连点头,她们都有有规矩体统的人家,漫说是有尊卑之分,便是没有,女儿家的名字又岂是能在外头随便叫的。
孙氏只想着表示自己同季无忧的亲近,却不想已然犯了闺阁中的大忌。
陈老夫人心中很是不快,微微皱眉看向季无忧,眼中暗含一丝戾气。
季无忧却不怕她,只不过不愿意在自己的好日子里为孙氏这种人生气,便淡淡道:“崔嬷嬷,表婶虽非王府相邀,可过门是客,说过便算了吧。”
季无忧此言一出,简直比活活抽孙氏几记耳光还让她难受,孙氏尴尬的看向陈老夫人,指望着陈老夫人能替她撑腰,孙氏还不知道对上季无忧,便是陈老夫人也从没占到过一点点的便宜。
陈老夫人到底人老皮实,竟只打着哈哈笑道:“都是一家人,就不说这些了,招呼客人要紧。”
季无忧也知道今天只能点到为止,并不能做的太彻底,便命丫鬟春竹引陈老夫人一行往里走,她还的继续迎接客人。
因着刚才那一出,在陈老夫人身后,明显憔悴许多的柳氏带着两个女儿,倒是一句怪话没说,只与季无忧打了招呼便默默往里走了。
而原本按着品级应该走的柳氏之前的孙氏却因为刚才的没脸而落在了后头,季无忧不想多看孙氏一眼,便远远的站着,打算等孙氏走过去再到门前迎宾。
孙氏走进二门,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垂着头的小丫鬟,起初季无忧并不曾留意,可是当那个小丫鬟路过季无忧身边之时,一股让季无忧窒息的特别香气突然冲入季无忧的鼻端,季无忧立时脸色大变,她几乎撑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只能靠在旁边的崔嬷嬷身上,哆嗦着伸出手指着那个小丫鬟,厉声尖叫道:“你是谁!”
在二门附近的所有人都被季无忧突然其来的厉喝惊呆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孙氏身边那个穿着翠绿中衣黄色比甲的丫鬟,绝大多数人都暗自惊讶,那不过就是个小丫鬟,今日来贺的女宾带着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萱华郡主何至于此?
而陈老夫人和柳氏还有孙氏,则是脸上立时失了血色,已经完全惊呆了……
第六十二章
崔嬷嬷扶住季无忧,她那双温暖的手让季无感觉到踏实可靠,她侧头在崔嬷嬷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崔嬷嬷脸色大变,立刻上前一步遮住季无忧,厉声喝道:“江嬷嬷刘嬷嬷,将逸阳伯夫人的丫鬟带下去验身。”
崔嬷嬷此言一出,二门附近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孙氏更是一把死死的拽住身边的小丫鬟,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尖声叫道:“你们不许过来。”
季无忧刚才的反应和崔嬷嬷的命令让在二门附近尚未走远的女宾们很是不解,可当她们看到孙氏的反常反应,便开始泛起了猜疑,虽说忠勇郡王府要给逸阳伯夫人身边的丫鬟验身是有些个欺负人,可是这孙夫人的态度却更令人不能不怀疑。难道那个小丫鬟的身份有问题?
季无忧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太好解释,只是此时还是维护闺阁小姐的名节更为重要,她快步走到观望中的几位夫人小姐,轻声道:“请诸位小姐先随本郡主到花厅用茶。此间之事回头必有解释。”
众位夫人也都不是白给的,立刻命自己的女儿随季无忧去花厅。那些小姐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顾不上对季无忧的排挤,只围在季无忧身边小声问道:“郡主,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季无忧轻声道:“等会儿崔嬷嬷会过来禀报的,到时我让诸位小姐一起听可好?”
众位小姐见这位在京城中名声极佳的郡主说话轻柔和气,行事也大方得体,并不是那等藏着掖着的小家子气之人。忙都点头应了,与季无忧一起进了花厅。
等小姐们走远了,崔嬷嬷才扬声道:“今日老奴为了维护主子,说不得要僭越一回了,还请诸位夫人与老奴做个见证,日后也好说话。”
众位夫人都知道崔嬷嬷是宫里出来有品级的女官,是在皇后面前都能说上话的人,便都点了点头。
陈老夫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陈老夫人才更加进退维谷。她已经看出来了,崔嬷嬷奉了季无忧之命,铁了心要给孙氏的“小丫鬟”验身,这一验,可什么都藏不住了。
行急中生智,陈老夫人立刻说道:“崔嬷嬷,今儿是郡主和小王爷的好日子,不要为些许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先把这丫头关起来,等观礼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崔嬷嬷自从服侍了季无忧,眼见着季无忧是如何的坚韧,早就已经把季无忧这个主子放到了心尖儿上,她再不许任何人以任何行为伤害季无忧。不论是身体还是名节。是以崔嬷嬷绝对不会把这事压下去。
只听崔嬷嬷冷声道:“老夫人恕罪,此事事关重大,老奴绝不敢姑息。这位丫鬟,若不想被嬷嬷验身,便抬起你的头,否则休怪本嬷嬷不讲情面。”
孙氏气急叫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是登门道贺的客人,你们岂能如此欺负人?”
崔嬷嬷冷道:“请这位小丫鬟站出来抬起头让大家都看一看,若然她没有问题,我崔嬷嬷便以死相谢。”
崔嬷嬷此言一出,所有人又震惊了一回,刚才被崔嬷嬷下令的江刘两位嬷嬷立刻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将孙氏身后的“小丫鬟”如拎小鸡崽儿一般拽到了众人的面前。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小丫鬟的身上,只见这个小丫鬟容貌却是不错,皮肤很白净,眉毛修成柳叶形,一双桃花眼让他看上去极具风流相,薄薄的双唇点了桃红口脂,再往下看,咦,这颈下怎么有些突起?
“咝……”众位夫人们联想到刚才的情形,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对季无忧便充满了感激,不要是萱华郡主机警,今日她们的女儿们的名节可就完了。
崔嬷嬷双眼紧紧盯住“小丫鬟”的喉结,冷冷道:“这位哥儿是自己承认身份,还是要本嬷嬷将你送到慎刑司请公公帮着问?”
孙氏一听“慎刑司”三个字立刻吓的面如土色,扑上前一把将“小丫鬟”搂入怀中,惊恐的大叫道:“不要啊!”
崔嬷嬷心中恨极,她完全不理会陈老夫人那时而凌厉时而哀求时而警告的眼神,只用讥讽的语气说道:“逸阳伯夫人对此人如此关切,想必与之关系非同一般啊。不知孙夫人您可否为大家解惑,这个哥儿到底是什么人,如何敢扮成丫鬟擅闯后宅?”
孙氏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旁边有位夫人冷冷的开口道:“除了逸阳伯府的世子陈佑嘉,还有那个哥儿能让孙夫人如此紧张,孙夫人好算计啊!”
说话之人是与逸伯府相隔不远的兵部尚书夫人徐夫人,当初兵部尚书还未发迹之时曾受过逸阳伯陈少陵的气,所以现在有机会狠狠踩逸阳伯府一脚,徐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般的大好机会。
众夫人们都点了点头,看向孙氏的眼光便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她们今日可都是带着女儿前来的,若是让陈佑嘉扮成小丫鬟混入后宅,今日到场小姐们的闺誉可就彻底被毁了。
听到消息从内堂赶过来的无忧姐弟的表舅妈乐宜郡主刚好听到了徐夫人的话,立时气的火往上撞。只见她反手抓住路旁用于晚间点蜡烛的铜制树型烛台用力一掰,便将其中一枝手指粗细的铜杆自焊接之处掰断,倒拎在手中便冲到了孙氏母子的面前。
乐宜郡主抄手往陈佑嘉脑后一揪,便将套在他头上的假发髻扯了下来,大燕女子自小蓄发,而男子却不必,男子蓄发只须过肩能挽起鬏儿戴帽子就行了,所以乐宜郡主这么一抓便更加坐实了陈佑嘉的男子身份。
再没二话,乐宜郡主抄起铜杆便向陈佑嘉抽过来,抽的陈佑嘉“啊……”的惨叫一声,跳起来便要跑。
陈佑嘉已经开始变声了,所以这一声如公鸭叫般的声音更是昭示了他是个男子。乐宜郡主是从小习武的,如怎么可能让陈佑嘉跑掉,只见她身子一纵便到了陈佑嘉的前面,然后反手狠狠照着陈佑嘉的左腿上狠狠一棍,打的陈佑嘉惨叫一声仆倒在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乐宜郡主对自己的出手极有把握,所以只打了一下便将手中的铜杆丢到一旁,冷道:“来人,将这个混帐王八小子拖出去交给国公爷。”
因乐宜郡主追打陈佑嘉已经追出了二门以外,是以围上来的都是王府小厮,他们看着昏死的陈佑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乐宜郡主冲出来追打一个穿着丫鬟服饰之人。而乐宜郡主交待的也不清楚,到底是把人交给哪位国公爷啊,这前头的国公爷可好几位呢。
孙氏一见儿子挨打,如同被剜了心一般,立刻疯狂的冲出二门扑到昏死的陈佑嘉的身上,凄厉的哭嚎道:“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几个小厮一听这话吓的面色发青,敢情这不是个丫鬟而是个男的!这事可大了。他们立刻上前抓住陈佑嘉的两只胳膊便往外拖。
孙氏自是不依,死死抓着儿子,这两下里一较劲,便将陈佑嘉身上的衣服扯开,露出了覆着浓密汗毛的两条小腿,在右腿的膝关节处,已经肿起一个状如海碗的深紫色大包,这便是乐宜郡主的杰作了。她对陈佑嘉的右腿进行了粉碎性的击打,用的是阴柔之力,并没有伤及表面,所以不会有血流出来。今天是无忧姐弟的好日子,乐宜郡主自不会让王府见血。
陈老夫人一直在高速运转着自己的脑子,拼命想法子把自己摘出来。只见在陈佑嘉被拖走,孙氏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之时,陈老夫人突然厉声高喝道:“孙氏你好狠毒,怪道你百般求老身带你前来,原来却是打着这种龌龊念头,真真丢尽了逸阳伯府的脸面,邓嬷嬷,还不快把她送回去,叫你大舅老爷好生看管着,再别出来丢人现眼。”
邓嬷嬷最懂陈老夫人的心思,只见她以着与自己年纪极不相符的敏捷冲上前,一把拽起孙氏,死死的攥住孙氏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大舅夫人,赶紧出去好想办法救侄孙少爷。”
孙氏刚要叫出口的话被邓嬷嬷生生逼了回去,因为着实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孙氏眼前一黑便昏倒了邓嬷嬷的身上。
乐宜郡主听到陈老夫人之言,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老夫人不用跟着去看看,孙夫人可是跟着您来的。”
陈老夫人心中愤怒,却不能有一丝一毫表现出来,她只能咬着咽下乐宜郡主的讥讽,沉稳的说道:“今儿是老身嫡亲孙女孙子除服的好日子,凭什么也不能比她们更重要。”
陈老夫人知道自己说了这话必会让在场之人都觉得她凉薄,可是她不能不这么说,已经出了这种事,她若不立刻向无忧姐弟巧言解释,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了。她知道自己若是走了,下次再难进郡王府的门。再没谁会把一个存心谋害自家的人放进家门。
事情一结束,崔嬷嬷立刻去请季无忧,季无忧见崔嬷嬷来了,便问道:“嬷嬷,外头可察清楚了。”
崔嬷嬷会意,知道这是郡主在向在位诸位小姐解释,便一五一十的将陈佑嘉假扮丫鬟企图混入内院之事说了一遍。听得诸位千金小姐个个花月失色惊呼起来。
季无忧走出来向诸位小姐欠身行礼道:“让诸位姐姐受惊,实是无忧之过,无忧这里先行谢罪了。”跟着家里大人到忠勇郡王府的都是些十一二岁以上的小姐们,对于她们来说每一次社交活动都是一次相亲机会,十岁以下的小姐们因为还不着急,所以基本上没有被家里大人带出来。
“郡主快别这么说,那起子黑心小人的行径岂是郡主能事先知道的,方才郡主已经在第一时间让我等姐妹们避到花厅,并不曾有什么损伤,是我们姐妹应该谢郡主仔细周到才是。”一位俊眉修眉身材高挑的小姐忙上前扶着季无忧,微笑着说了起来。
这位小姐是左相董行的嫡孙女儿董嫣,今年十三岁,是花厅是几位小姐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她的亲事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出席社交活动,今天之后,董嫣就要在相府备嫁,直至出嫁后方才再出现在贵妇们的社交圈子中。
“是啊是啊,董姐姐说的对,郡主,我们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警觉,只怕我们都有难了。对了,郡主,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丫鬟是男子假扮的呢?”
季无忧轻道:“诸位姐姐有所不知,我自小便对一些气味特别敏感,我四岁那年在祖母跟前曾见过陈佑嘉,他因为身上有怪味,所以总爱用特别香的香袋子遮掩,因此那味道就更难闻了,隔着几丈远我都能闻出来。刚才我忽然闻到那种让人恶心的特别味道,所以才知道那小丫鬟是陈佑嘉。”
众小姐们连连点头,闺中女儿素来清静,所以大多对味道特别敏感,而且刚才季无忧又是离那个陈佑嘉最近的一个人,她闻到别人没有闻到也是正常。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只是陈佑嘉用浓香遮掩体味是季无忧前世的经验,却非什么她四岁时的经历。只是这些又有谁会追究呢,只要解释的通就行了。
因乐宜郡主没有指明把陈佑嘉带到哪一位国公爷跟前,王府家丁又对每隔一日便到王府来教导小王爷武功兵法的卫国公严信最为熟悉,是以便拖着陈佑嘉去寻卫国公严信。
偏巧严信正在教导季无忌,所以季无忌便在第一时间知道了陈佑嘉男扮女装企图混入王府后宅之事。如今的季无忌已经是七岁了,这三年来每日学文习武,懂的道理比一般七岁孩童要多的多,是以他一听家丁回了陈佑嘉之事,立时气的肺都要炸了,腾的跳起来叫道:“好狗贼,本王杀了你!”
卫国公严信眉头皱起,厚实的手掌稳稳的落在季无忌的肩膀上,他沉沉往下一压,便压的季无忌动弹不得。季无忌着急的大叫道:“师傅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无忌,盛怒之时亦不可乱了心智,为师的教导你都忘记了?”严信慢慢的说了一句。那低沉的声音如同佛寺的晨钟暮鼓一般,隐隐含着镇定人心的力量。这是卫国公这几年来苦心研习佛法后悟出的内功心法,刚猛之时可以震断对方心脉,和缓之时亦有稳定心绪的作用。
季无忌脸上的杀气略略消散了些,可愤愤之色却未曾消去,“师傅,难道您要徒儿眼睁睁看着那混蛋做恶么?”季无忌气呼呼的叫道。
“无忌,这点小事交给五哥去办,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犯不上为这种小人坏了心情。”一道略有些尖的少年声音响起,随之一个身着浅湖蓝蟒缎,腰束白玉带的俊伟少年一步跨入房中。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庄煜。他先毕恭毕敬的向卫国公严信行了大礼,口称:“徒儿庄煜拜见师傅。”
严信看到庄煜,眼中藏了一抹欢喜之色,脸上却紧紧绷着,淡淡道:“起来吧。”
庄煜终于用自己的长达近两年的坚持执着打动了卫国公严信,严信于一年半以前正式将庄煜收为弟子,和对季无忌一样的悉心教导栽培,庄煜又是个肯吃苦下功夫的,所以严信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徒弟却是欢喜的紧。
庄煜站了起来,走到季无忌身边说道:“无忌,今天先让五哥替无忧和你出这口气,等过了今日,你想怎么收拾那个混帐东西五哥都由着你。”
严信虽没说什么,却轻轻点了点头,季无忌见师傅已经点头了,便只得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不忘叮嘱道:“五哥,给那个混蛋留口气。”
庄煜挑眉道:“这个自然。”
卫国公看看时间,叫住正在告退的庄煜,沉声道:“观礼过后再动手。”
师傅有命弟子敢不相从,庄煜忙应了一声“是”,果然硬是压下自己的性子留了下来。
卫国公这才说道:“你在这里陪着无忌等候吉时,行礼之前两人都不可出房一步。”
庄煜忙躬身应了,严信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严信一走,季无忌便扯着庄煜叫道:“五哥,吉时还早,我们先去教训那个混蛋。”
庄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师傅已经下了严令,他不敢不听,因此只拉住季无忌道:“无忌你别着急,五哥已经有了主意,这会儿不是时候,等今儿晚上咱们俩人悄悄去收拾那个混蛋,管保你什么气都能出了。”
季无忌皱起小眉头审视着庄煜,疑惑的问道:“晚上你不回宫?”
庄煜笑道:“不回,我来之前向父皇请了旨,说今晚留下来陪你,父皇已经允了。”
季无忌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小大人似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庄煜见季无忌一副人小鬼大的可爱样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顶,真心疼爱的不行。
季无忌别扭的一甩头,甩开庄煜的手气急败坏的叫道:“别摸我头!”季无忌常常被各种长辈们摸头,早就被摸烦了,所以平时再不许人轻易摸自己的头。
庄煜好笑道:“你姐姐摸得我却摸不得?”
季无忌“哼”了一声,瞪了庄煜一眼道:“你能跟我姐姐一样!”
庄煜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自然他不可能和季无忧一样,真要一样他可不得哭死去。
已经十三岁的庄煜已经有了少年的小小心思,要不然他也不会越来越频繁的往忠勇郡王府里跑了。自拜师之后,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卫国公府学功夫,何必还见天儿的往忠勇郡王府跑。
兄弟在房中笑闹着,却不知道他们两个惦记着收拾的陈佑嘉已然被送到刑部大牢吃牢饭了。
原来严信早就知道自己两个徒弟再不会安生的,便在出门之后立刻命王府家丁将被打断了一条腿的陈佑嘉五花大绑,然后去向在正堂用茶的老淳亲王爷回禀。淳亲王爷听毕勃然大怒,立刻命自己的亲兵拿着自己的贴子将五花大绑的陈佑嘉送进了刑部大牢。
严信之所以要惊动淳亲王爷,目的便是用淳亲王爷的名头压下去,除过当今的隆兴帝之外,便再没有人能以势压人,将陈佑嘉自刑部大牢里捞出去,就算是太后也不行。若是用他或者其他人的名义,只怕刑部那边是顶不住压力的。严信很清楚当今太后就是陈老夫人以及逸阳伯府身后的靠山。两年多以前之所以没有往深里追究季之慎夫妻被盗财产之事,就是因为太后从中做梗,才不得不让无忧姐弟暂且忍下了那口恶气。
陈佑嘉之事不过是个小插曲,知道的人并不多。很快除服礼便如期举行,太子和陈国公府分外在外堂和内院为季无忌和季无忧举行了最正式的除服礼。
姐弟二人分别换下孝服,换上簇新的颜色衣裳,然后在所有来宾的见证下焚香祭告,然后将两身孝服置于火盆之是焚尽。至此无忧姐弟的守孝才算彻底结束,忠勇郡王府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贵族的社交圈子中。
服了整整三年地孝,大家已经看惯了只着白衣的季无忧,如今猛然一看换上颜色衣裳的季无忧,人们不禁眼前一亮,惊艳之感油然而生。
皇后虽然没有出席忠勇郡王府的除服礼,可是无忧姐弟两个的新衣裳却是她亲自准备的。那套让所有前来观礼的小姐们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的衣裳正是皇后自宫中赐下的。
季无忧秀发挽成卧云髻,斜簪一套极为灵动的紫金日月星镶彩钻步摇,三串点钻紫金随波链下各缀一颗水滴形的南洋七彩宝珠,这正是丽妃的女儿顺宁公主庄莹想要而未能得到的那挂南洋七彩珠。
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用流霞锦制成的宫装衣裙,这流霞锦因其灿若云霞而得名,从不同角度看过去,便有不同颜色的隐隐光华,又称千色锦,便是存放数十年也如新织成一肌。流霞锦织造起来极为不易,需要技艺最为精湛的织工整整五年才能织出一匹,故而极为珍贵。每五年上贡一次,每次所贡最多不过五匹。每次上贡的流霞锦,太后处一匹,皇上皇后各一匹,淳亲王府一匹,若还有剩余,便藏入内库以待皇上恩赏之用。
不是什么人都能压的住流霞锦所制的衣裳,这流霞锦实在太过高贵,高贵的让人不敢直视。可季无忧却能压的住,她不只能压的住,还让这套光彩夺目的衣裳仅仅只成为她的陪衬。
南洋七彩宝珠的光华再盛,遮不住季无忧那灿若星子般的双眸流动的光彩。流霞锦再如梦如幻,掩不去那远山般的秀眉和天然含笑的嫩红娇唇。
见了这样的季无忧,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一个念头,大燕第一美人丽妃娘娘见了这萱华郡主,怕也得自惭形秽的掩面而退。便是见惯了季无忧的陈国公主乐宜郡主等人,也都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是女大十八变,可是这变化也太大了些吧,都让她们有些不敢认了。
季无忧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除了惊艳还是惊艳,洁净如玉的脸上不由浮起了两抹红云,方才梳妆已毕,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那般绝美的容颜真的是她季无忧么?
季无忧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她不是前世那个唯唯喏喏的季无忧,她的美不只在于容颜,更多的则是一种独立坚韧气质的流露,正是那份自信的气质才真正烘托出季无忧的美。
在堂上宾客之中,绝大多数人的都抱着祝贺的心态而来,因此看到这样的季无忧,大家除了惊艳赞叹和些微嫉妒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而柳氏同季绣云季弄云姐妹的心思可就大不一样了。
柳氏看着季无忧身上华贵的装扮,便想起除了分家之后,二房硬生生被逼着给出的二十万两银子,一想到这个,柳氏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深恨当初没有把大房的库房搬个底朝天,以至于让季无忧还能穿戴这么华贵的衣裳首饰。
季绣云眼都不眨的盯着季无忧的衣裳首饰,眼中的羡慕嫉妒恨已经赤果果的流露出来了,若非季弄云一直死死的拽住她,只怕季绣云此时已经冲上前将那套紫金日月星垂珠步摇拨下来戴到自己头上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季绣云对于华服美饰的占有欲日益强烈,强烈到了季弄云完全不敢在姐姐面前穿用一点点鲜亮的首饰衣裳。否则季绣云是一定要强横动手抢走的。
季弄云对季无忧这个占尽风光的堂姐其实也是羡慕嫉妒恨,只不过她比季绣云隐藏的更深,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她的妒恨之意,人们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堂妹对堂姐的孺慕。
行罢除服礼,所有的宾客都按着身份入席。陈老夫人身上到底有着老靖国公夫人的诰封,是以便和陈国公主,卫国公夫人乐宜郡主等人坐了首席,季无忧自是在首席相陪。
柳氏的敕命如今仅得六品,原本她是从五品的诰命,可是因为季重慎去年的考绩仅为中下,所以被降了一级,发往工部任正六品水部主事,所以柳氏如今连诰命夫人都做不成了,只能做个受敕封的六品安人。所以她只能敬陪末座,谁让今日来王府道贺的女宾除了柳氏之外,最小的也是五品诰命夫人呢。
柳氏孤孤单单的独坐未座,心中自是又羞又愤,却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不住的拿眼睛看坐在上首的婆婆陈老夫人,哪怕是陈老夫人这会儿命她过去服侍,柳氏也心甘情愿,那样总也好过独个儿坐在这里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看过去。
只是陈老夫人仿佛没有看到儿媳妇求救的眼神,此时的她也正尴尬着。开席之后,陈老夫人立刻以主人的姿态端起酒杯刚要开口,便听陈国公主笑着说道:“无忧,你是主人家,今儿又是你的好日子,众位夫人小姐都是为向你道贺而来,你说几句吧。”
如此赤果果落陈老夫人面子的行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大家全都笑着看向季无忧,没有一个人分给陈老夫人哪怕一丝丝的关注。
季无忧坦然站起,端着手中的酒盏,但见神彩飞扬的她脆生生的说道:“无忧先谢过诸位夫人小姐前来致贺,多承夫人小姐们的美意,无忧无以为谢先干为敬。”说罢,季无忧用袖遮面微微仰头将杯中之酒尽数饮下,然后手腕一翻亮杯展示,端地好生干脆爽利,让人瞧了只觉得痛快。
众人忙都饮下这第一杯酒,然后带着些期待的看着季无忧。
季无忧端着酒盏,声音略沉了沉,只说道:“方才有宵小之徒想混入内宅,虽然被拦在二门以外,可到底是无忧治府不严,无忧在这里向诸位夫人小姐陪罪。”说罢又喝干了杯中之酒。
陈佑嘉男扮女装企图闯入后宅之事已经在诸位夫人小姐之间传遍了,不过那只是在私下里议论,没有谁会找别扭的公开说。毕竟这事好说不好听。
所以当大家听到季无忧将这事提到明面上之时,不免暗觉吃惊。可是转念一想,这岂不正是萱华郡主光风霁月之处么,这事说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那陈佑嘉还没混入二门便已经被揪了出来,对于在场闺阁小姐的名节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害。而且这事儿说开之后,就再不会有人揪着这事做文章,却能为以后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通了这一节,众位夫人看向季无忧的眼神便更加热烈了,这般通透聪慧的姑娘,又有那样的身家背景,谁不想把她娶回去做媳妇呢。
只有陈老夫人此时不只是尴尬,已经是暗恨了。她此时最不能听的就是陈佑嘉男扮女装闯门之事,偏季无忧还一个劲的拿这事戳她的心窝子,仿佛生怕这事被淡忘了。
席间没有人理会陈老夫人的怨念,大家都看着季无忧,等她说第三句话。
季无忧连喝两杯酒,虽然是没有什么度数的果子酒,可喝的急了也会上头,她稳了稳心神,眼中含笑看向在座的每一位夫人小姐,轻启因吃酒而显的嫣红的双唇,“无忧年幼识浅,与弟弟相依为命共撑王府,日后少不得要请诸位夫人小姐提点指教,若有搅扰之处还请大家不要见怪,无忧这里先谢过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老夫人的脸彻底黑了,若说前头只是隐讳的打她的脸,如今可是明晃晃打过来了,什么叫相依为命共撑王府,这分明是在指责靖国公府对她们姐弟不闻不问么。虽然这是事实,靖国公府中人若没有算计,是再再不会登王府之门的,可这话也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众位夫人小姐都是一怔,过了一小会儿夫人们先回过味儿,忙都笑着说道:“不敢当不敢当,郡主但有所需,我等必当从命。”那个小姐们却没有明白过来,看向季无忧的眼神中便多了些不赞同和困惑。在她们看来,聪明如季无忧,是不应该在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她们当然不知道季无忧的用意,她就是要借着陈佑嘉闯门之事公开宣布忠勇郡王府的立场,彻底割裂与靖国公府原本已经快不存在的那一丝丝联系。夫人们经的事情多,前后一联想就能明白,而小姐们到底缺了些历练。
一顿午宴终于吃完了,众人相继告辞而去。陈老夫人却是纹丝不动的坐在花厅中吃茶,任厅中其他夫人一个一个的离开。
季无忧知道陈老夫人有事要说,却不想就这么由着她。因此便向春竹使了个眼色。春竹立刻悄悄从后头绕了出去。
没过多一会儿,两个小丫鬟搀着宁嬷嬷走了过来。经过两年多的调理,宁嬷嬷的身体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可还是不能劳累着,也不能频繁行礼,因此今日的除服礼季无忧并没有让宁嬷嬷到前头来,只让她安心在房中休息。
陈老夫人一看见宁嬷嬷,脸皮不由抖了几下,宁嬷嬷就是她的罪证,陈老夫人虽然知道有太后这尊大靠山自己目前不会有事,可是看到宁嬷嬷那冷冷的目光森森的恨意,陈老夫人还是会禁不住心中的恐惧。
宁嬷嬷的腿脚不便,所以季无忧一早便免了宁嬷嬷的一切礼数,宁嬷嬷却不肯,几番拉据之后,才以宁嬷嬷只需行颌首礼结束了这场充满善意的争执。
故而宁嬷嬷上得堂来,只是向季无忧颌首为礼,然后便看向陈老夫人,似笑非笑的招呼道:“三年不见,老夫人可好,夜里还睡的安生么?”
陈老夫人惊的往后一仰,又立刻扳了回来,死死的挺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喝道:“狗奴才,你……”
“老夫人慎言,宁嬷嬷是先母生前最倚重信赖之人,先母过世后宁嬷嬷在无忧心中便是先母的代表,请老夫人休要辱及先母。”季无忧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陈老夫人的话。因此时花厅之中已经没有外人,所以季无忧便直接以老夫人呼之,并不肯再叫她一声祖母。
陈老夫人大怒,指着季无忧颤声道:“忧姐儿,你好……好生不孝!连一声祖母也不叫了。”
季无忧冷冷看着陈老夫人,沉声道:“老夫人的侄孙子扮成丫鬟企图混入王府后宅,老夫人不要说完全不知情,更不要说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试问天下可有一位祖母会这般算计亲孙女儿?”
陈老夫人色利内荏厉声喝道:“老身确实不知情,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季无忧忽然向陈老夫人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是么?这个想查很容易,刚才前头报进来,说是您的侄孙子如今已经被扔进刑部大牢了,刑部素来是个让人说真话的地方,老夫人可有兴趣亲自去瞧一瞧,听听您的侄孙子都会说些什么呢?反正无忧姐弟都有兴趣,听说太子哥哥也很有兴趣。”
陈老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又气又怕,当初定计之时,她是怎么都想不到陈佑嘉连二门都混不进去就被季无忧揪了出来,她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行就已经被拦腰截断,非但没能成功的当着所有来宾算计了季无忧,还白白陪上了陈佑嘉这枚极重要的棋子。更可怕的是,若陈佑嘉熬刑不过将一切和盘托出,那靖国公府必将面临灭顶之灾。凭着皇家对季无忧的宠爱,陈老夫人相信皇上一但知道她的算计,绝对会降下雷霆之怒,到时面对着如山铁证,就算是太后想保她都没办法保住。
越想,陈老夫人越害怕,她现在后悔了,后悔行事太过草率,后悔还是看低了季无忧,独独没有后悔她的百般算计。
“忧姐儿,嘉哥儿一时犯糊涂,就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只要你饶了他,老身必命他的爹娘来给你磕头道谢。你们总是有着血脉之亲的亲人啊。”陈老夫人立刻做出一副凄惨的可怜相儿,苦苦哀求起来。
季无忧怒极反笑,立刻反问道:“听说您侄孙儿比本郡主还要大几岁,也算是年纪小?依您的说法,岂不是只要仗着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守律法规条么?血脉之亲?本朝之律规定,便是皇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难道只因为有点子拐弯抹角的亲戚,便可以肆无忌惮么?”
陈老夫人被季无忧堵的说不出话来,她心念一动又有了个歪主意。只是她还不曾实行便被宁嬷嬷看破,宁嬷嬷状似随意的说道:“郡主,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往日程太医都是这个时候到,老奴先告退了。”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立刻打消了装死的念头。回头程太医只一把脉便什么都清楚了,到时她丢的人更大。
第六十三章
刑部大牢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对于受了“特别”关照的陈佑嘉来说,更是如人间地狱一般了。他一进刑部大牢,便被牢头送入关着几名穷凶极恶江洋大盗的牢房之中。
牢头转身刚走,一个头发胡须乱蓬蓬的瘦小男人便走了过来,他只扫了陈佑嘉一眼,便看出陈佑嘉右腿有伤,只见这人提脚不偏不倚的踩上陈佑嘉受伤的右膝,疼的陈佑嘉“啊……”的惨叫一声,白眼儿一番就疼昏了过去。
那瘦小男人立刻哈哈大笑,仿佛陈佑嘉的惨叫是他听到过最动听的声音。他脚下用力一碾,被打碎的骨头碴子直往肉里钻,陈佑嘉又生生的疼醒过来。满牢房的的犯人便听到一阵惨似一阵的哭嚎尖叫,“爹,娘,救命啊……”
“嘿嘿,还是个嫩瓜蛋子,就会哭爹喊娘,小子,你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瘦小男人打量了陈佑嘉一遍,就阴恻恻的问了起来。
“我……我……”陈佑嘉再怎么也没脸说出自己男扮女意图混入内宅行不轨之事。只嚅嚅的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哟嘿,这小子牙口硬啊,猴子,你该不是大牢蹲的太久,蹲成废物点心了吧,连个小毛孩子都收拾不了。”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的一个七尺来高的汉子用嘲讽的口气说了起来。
那干瘦男子浑名猴子,最受不得激将法,他一把推开那说风凉话的大汉,伸手一抓便把陈佑嘉拎了起来。“小子,你猴子爷爷问话也敢不说,看你小子是活腻味了。”说着,猴子挥拳直捣陈佑嘉的面门,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鼻梁骨上,陈佑嘉只觉得眼前金星迸射,双耳嗡嗡作响,这些都还不要紧,要紧的是鼻梁上的剧痛。一时之间,眼泪混着血水流了陈佑嘉满面都是,陈佑嘉本能的抬手一抹,勉强从肿起来的眼缝中看到一片鲜血,素来怕血的陈佑嘉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猴子还要动手,这时坐在东墙下一个看着极为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慢悠悠的开了口:“猴子,先别打了,这个雏儿,和咱们不一路。回头打听清楚了再说。”
猴子对这老人显然极为敬重,他立刻将陈佑嘉放开,跑到那人的身边半跪着陪笑道:“是,猴子听山爷的吩咐,山爷,您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到底会是个什么来路?”
那老人双眼似睁非睁,向陈佑嘉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悠悠的说道:“多半是京城谁家的公子哥儿得罪了人,才被丢进来静静心。四子,去问问刘头儿,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个身材瘦弱神色却很是强横的少年应了一声,跑到牢门前高声叫了起来:“刘头儿,刘头儿……”
少倾,牢头刘强走了过来,不耐烦的喝道:“什么事?”
少年爱理不理的问道:“山爷问问这小子是什么来路,犯了什么事?”
刘强一听这话立刻向靠在东墙下看似正在闭目养神的老人点头哈腰的恭敬笑道:“原来是山爷问话。这小子叫陈佑嘉,他爹是逸阳伯,也就死撑个门面罢了,在京城里连提都提不上的。今日这小子扮成丫鬟想混入郡王府后宅,在二门上就被王府之人识破拿下,是淳亲王爷命亲兵将这小子押到刑部的,我们大人交待了,似这般奸邪之徒必不可轻饶了,这不才请山爷和几位帮着给这小子熟熟皮子么。几位,手痒痒了尽管上,但凡让他有口气就得了。”
牢中之人都点了点头,看向晕在地上的陈佑嘉,眼神越发鄙夷狠辣。这间牢房里关着的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人。江湖中人最不齿的就是淫人妻女的奸邪之徒。同样是坐牢,若是因风化之事坐牢的人,在牢中必要比其他的囚犯多受许多倍的苦头。
牢头刘强交待完便走了,陈佑嘉这回可就惨了。那位山爷双眼微睁,沉声道:“猴子,把这个狗东西拴到马桶上。先给他败败火。”
猴子应了一声,拎起陈佑嘉将他拖到西北角墙根儿下的马桶边,将陈佑嘉和马桶牢牢绑在一起,再没法子挣脱开。
一股子呛鼻的骚臭之气将陈佑嘉呛醒,他头一扭脸便贴着马桶边擦过,陈佑嘉自小养尊处优,便是如厕之时也要薰香和厕枣塞鼻以避恶臭之气的。如今乍一闻到那股骚臭气味,陈佑嘉只觉得胸肋之间阵阵翻涌,不由对着马桶搜肠刮肚的大吐特吐,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同牢房的囚犯们见陈佑嘉没用到了这般地步,自是越发瞧他不起,折磨他的主意也必层出不穷了。
就在陈佑嘉在牢中受折磨之时,刑部大牢之外,逸阳伯府的大管家正在不停的陪小心说好话兼塞红包,求的就是进去瞧一眼陈佑嘉。
陈佑嘉是淳亲王爷下令关入刑部大牢了,所以凭逸阳伯府的管家怎么求怎么给红包,再没有一个人敢通融一二,守大牢的士兵被缠的烦了,一把将逸阳伯府的管家推倒在地,气恼道:“王爷下的令,谁敢放你进去,滚滚滚,再敢纠缠不清,休怪军爷手中的家伙不长眼睛。”
逸阳伯府的管家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回去向逸阳伯夫妻回禀。孙氏自被送回逸阳伯府之后就一直在哭,如今听管家说连探监都不允许,哭的越发厉害,惹得陈少陵心中火起,拍着桌子怒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能有什么用,好好的儿子跟你出去一趟就被人送进刑部大牢,你了事的本事没有,闯祸的本事倒大的很!”
孙氏听了这话哭的更加上气不接下气,其间还不忘辩解道:“这都是老姑奶奶的意思,老爷也是同意的,要不然妾身纵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老爷不也说若不如此万难替嘉儿娶到郡主为妻么?”
陈少陵一听这话更加暴躁,一把将身边的桌子掀了个倒仰,桌上的茶壶茶盏摔了一地。孙氏吓的打了个寒颤,是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陈少陵的奶嬷嬷在一旁瞧着不劝着实不行了,似这两口子的闹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少爷救出来。
“老爷息怒,夫人,您也别哭了,再哭也不能把少爷给哭回来,还是商量商量看有什么法子救少爷吧。”
陈少陵自小便同奶嬷嬷亲近,她说的话倒有大半能听的进去,因此只重重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沉声道:“这事是老姑奶奶闹出来的,你就没找她?”
孙氏抹了泪,抽抽噎噎的说道:“老姑奶奶一早抽身,把罪名全都扣到妾身和嘉儿的头上,妾身连分辩一句都不能够,就被老姑奶奶打发邓嬷嬷硬架着送出郡王府。老爷,看样子老姑奶奶是靠不住的,还得咱们自己想办法。”
今日陈老夫人的行为让孙氏前所未有的看清了她的为人,孙氏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对陈老夫人言听计从,如今只是口出怨言,已经是孙氏好性子了。
陈少陵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他的姑妈是什么样的人,陈少陵比孙氏心里清楚,若非逸阳伯府没落,陈少陵若不巴结着陈老夫人得些好处便不能撑住逸阳伯府的面子,陈少陵又岂会把个外嫁了几十年的姑妈当回事儿,处处陪小心做孝顺子侄。
陈少陵的奶嬷嬷乔氏见两位主子说不到点子上去,心里很是着急,她忙说道:“老爷,夫人,虽说少爷是犯了错,可到底也没造成什么后果,他就是小孩子家贪玩儿,何不备上厚礼前去郡王府道歉求情,说破大天郡主也得叫老爷夫人一声表叔表婶,只好好求她,总不至于一丝情面也不给吧。那刑部大牢可是个要命的去处,我们少爷可怎么受的住啊!”
陈少陵缓缓点了点头,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那季无忧怎么说也就是个小孩子,送些好东西说些好话填糊于她,应该能让她回心转意,只要她消了气,把儿子从刑部大牢救出来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处,陈少陵便向坐在床上的孙氏喝道:“还不快去准备厚礼,就会在这里躺尸,哭能把嘉儿哭回来?”
孙氏不敢回嘴,忙下了床去打点礼物。
逸阳伯府已经是个空架子,孙氏七凑八凑,却怎么也凑不出一份象样的厚礼。最后只得出来向陈少陵哭道:“老爷,如今租子还没交上来,家里实在凑不出象样的礼物,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陈少陵眼一瞪怒道:“被关在刑部大牢的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只舍不得东西,那就叫他在大牢里受罪好了。”
孙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陈少陵的腿哭道:“老爷,不是妾身舍不得东西,实在是没有能拿出手的,郡王府是何等的富贵,若是备了寻常的东西,必不能让郡主看上的。”
陈少陵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没有什么家底子,他皱眉想了一会儿,便拉长了脸说道:“你去找老姑奶奶要,要不是她出的馊主意,嘉哥儿岂会受这个罪。”
孙氏犹豫道:“这……行么?”
陈少陵眼睛一瞪喝道:“有什么不行,你过去之后别的话也不用多说,只哭嘉哥儿就行,不怕把动静闹大,闹的越大就越有好处。”
孙氏迟疑了一会,最终救儿子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擦干眼泪站起来道:“是,妾身立刻就去。”
陈少陵点了点头,狠狠道:“凭老姑奶奶说什么,她若不出点子血,你就绝不回来。”
孙氏点点头,决绝的说道:“妾身明白,若老姑奶奶不救嘉哥儿,妾身就一头撞死在靖国公府。”
陈少陵听了这话点头笑道:“这样才对,去吧。”
孙氏惊诧道:“怎么老爷不同妾身一起去?”
陈少陵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只说道:“我去做什么?”
孙氏忙道:“老爷您是老姑奶奶的嫡亲侄子,您说话比妾身有份量多了。便是看着老爷亲至,老姑奶奶也不能不帮我们。”
陈少陵想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一起去。”
夫妻二人到了靖国公府,管家季忠一见他们来了不由暗暗叫苦,看这二位的架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挡在府外的,老夫人交待下来的差使可是不容易办啊。
季忠也是急中生智,他忽然有了个主意,便上前说道:“大舅老爷大舅夫人来啦,可真真不巧的很,老夫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老爷陪夫人回娘家了。”
陈少陵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进去等着,凭姑妈表弟去了哪里,总是要回来。”
说罢便大马金刀的往门房里一坐,一副死赖不走的架势。孙氏虽然面皮薄,可事涉儿子的生死,便也不拉下脸来在陈少陵身边坐下,夫妻二人是打定主意要把靖国公府的门房坐穿了。
季忠见势头不对,忙悄悄去里头寻了季重慎,将陈少陵夫妻之举说了一遍,季重慎拧眉怒道:“他们还有脸来!”
季忠急道:“看这架势是不等到老夫人和老爷,他们是绝不肯走的。”
季重慎想了一会儿,方说道:“罢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回老夫人。”
季忠等了莫约一刻钟,季重慎才出来对他说道:“回头老爷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好歹给你圆了这个谎。”
季忠先恩万谢回了前头。少时季重慎果然从后门出府,绕到前门假做外出刚回来的样子,一见陈少陵便笑着说道:“表哥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季忠你也真是的,大舅老爷来了怎么也不往里让,生让大舅老爷受这样的委屈。”
陈少陵抬手止了季重慎的话,似笑非笑的说道:“表弟千万别这么说,只要能见到姑妈和表弟,便是让表哥表嫂站在府外头等候我们也心甘情愿。”
季重慎一头说着“表哥言重了”一边将陈少陵夫妻往春熙堂让。陈少陵心里清楚姑妈和表哥必都在家中的,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跟着往春熙堂走,而非每回来都直接去的慈萱堂。
果然陈少陵夫妻在春熙堂坐了不到两刻钟,便有丫鬟前来回禀,“老夫人回府了,请大舅老爷大舅夫人到慈萱堂说话。”好歹,季忠的谎话算是被圆过去了,陈老夫人也不至于觉得失了体面。
见到陈老夫人,陈少陵并不说要东西之事,只求陈老夫人救救她的嫡亲侄孙子。孙氏则不说话,只坐在一旁抹眼泪。
陈老夫人早就想到侄儿侄媳妇是一定会来求自己,她已经想出了对策。只见她对陈少陵说道:“少陵,嘉哥儿之事姑妈再不会不管的,只是今天刚出了事,郡王府那边正在气头上,这会子去替嘉哥儿求情反而会火上浇油,还是等几日他们气消了,姑妈再去说一说,到时嘉哥儿就能被放回来了。”
陈少陵并没有见到儿子被拖走的情形,而且他也不是很了解陈老夫人和无忧姐弟之间的关系,只想着亲祖母发话,亲孙子亲孙女儿还能不答应,便点了点头想要应承下来。
可孙氏不一样,她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拖走,而陈老夫人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因此只哭道:“话虽如此,可嘉哥儿从来没受过委屈,刑部大牢岂是人待的地方,求姑妈发发慈悲好歹把嘉哥儿弄出来,他被乐宜郡主用铜杖打了,还知道伤成什么样子,得赶紧给他治伤啊,若是落下病根子,岂不毁了嘉哥儿一辈子。”
陈老夫人还不知道陈佑嘉已经被刑部特别“关照”了,只不以为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命人送些银子过去不就行了。”
陈少陵急道:“若是刑部的人肯收银子就好办了,刚才侄儿已经派管家前去打点,竟是连银子都塞不进去的。”
陈老夫人皱眉道:“竟有此事?”
就在陈老夫人同侄儿侄媳妇商议着怎么买通刑部之时,刑部尚书的府上来了一位夫人,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苏孝杰的夫人钱氏。钱氏同刑部尚书的夫人是手帕交,两人又有意结为儿女亲家,所以关系极为投契。
刑部尚书夫人徐氏将钱夫人接入后堂,钱夫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陈佑嘉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因钱夫人娘家哥哥过大寿,所以钱夫人并没有参加忠勇郡王府的除服礼,所以她还不知道陈佑嘉之事。
“姐姐,今儿含蕊险些儿叫登徒浪子冲撞了,妹妹越想心中越气,如今那小贼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还请姐姐请大人务必严惩小贼,给你侄女儿出口气。”钱夫人一口气便说了起来。
徐夫人疑惑道:“今儿妹妹不是去给萱华郡主道贺了么,怎么会……”
钱夫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回,气的徐夫人脸色铁青,一叠声唤道:“真真岂有此理,来人,速去书房请老爷过来说话。”
徐夫人早就看中了钱夫人的女儿苏含蕊做小儿媳妇,只是因为苏含蕊今年才十一岁,便没立刻定下婚约,为的就是让孩子再多两年自由,一旦定了亲,苏含蕊就再不能出门做客游玩,直到嫁人后才能解禁,那样少说也要四五年的时间,对小姑娘来说的确也太为难了。
钱夫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徐夫人也不虚留她,只承诺道:“妹妹放心,我们老爷最恨的就是那种无耻之徒,他绝落不了好。”
钱夫人满意而去。徐夫人自去吹好的枕头风,刑部尚书马大人的确如他夫人所说最恨陈佑嘉这样的人,又听说未来小儿媳妇险些儿被冲撞了,自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命人叫主管大狱的刑部主事叫到府中,喝令他要对刚被送入刑部的陈佑嘉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监求情,若有人敢收陈佑嘉的好处,则一律就地免官。
刑部主事忙跪下道:“回大人,淳亲王爷将人犯送来之时已经这般吩咐过了,下官等绝不敢有任何殉私舞弊之举。请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安排人将那陈佑嘉关入甲字一号牢房之中,他绝好过不了。”
马大人听了这话方才点了点头,命刑部主事退下,马大人能做到刑部尚书,自然绝非无能之辈,他细细思忖一番,便命人备轿前往忠勇郡王府,他要亲自制作笔录,好把陈佑嘉的罪名坐实做大。一个已经开始末落的伯府对上风头正劲的郡王府,该如何选择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何况这里头还要夹杂些个人恩怨呢。
马大人到郡王府之时,季无忧正在训弟。原因无他,昨天晚上季无忌同夜宿郡王府的五皇子庄煜竟然企图偷偷溜出王府前往刑部大牢,他们两个怕被发现不走正门,打的是翻墙而出的主意。两个刚趁着夜色上了树,季无忧便得到通报飞快赶来将骑在墙头上正要往下跳的季无忌抓了个正着。
因为已经是夜间了,季无忧便是再生气也不会不让弟弟休息,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发作季无忌,只冷着脸命人带季无忌回房休息。别看季无忌已经学了一身的好功夫,素日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可一到了姐姐季无忧面前,就什么戏都没了。被季无忧一瞪,他就如同乖宝宝一般老老实实的回房去了。
季无忌回房之后,季无忧命人将院门打开,将已经跳出墙等着接应季无忌的庄煜给“请”了进来。说起来这庄煜也真是个死心眼儿,他明明已经在墙外听到季无忧逮住季无忌,却不知道赶紧脚底摸油溜之大吉,还傻傻的站在墙外等着季无忧去“抓”。
庄煜被请进王府,面对季无忧愤怒的神色,庄煜只能讪笑着招呼:“无忧妹妹怎么还没睡?”
季无忧没好气的说道:“有人拐着我弟弟翻墙逃家,我岂能睡的着。”
庄煜抓抓头,嘿嘿干笑几声,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按说他从小到大闯的祸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件了,被皇上皇后太子还有他的师傅们抓包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就练出浑不吝的厚脸皮儿,应该不至于这么没有应对了。可偏偏到了季无忧的面前,庄煜便心虚的紧,平日那一套一套为自己的开脱之辞竟然全都说不出来了。
季无忧也不再说话,只愤愤的瞪着庄煜,似是要把这个拐带她宝贝弟弟学坏的恶人瞪个对穿。庄煜几时见过生气都生的如此生动可人的季无忧,一时竟看直了眼,就直眉愣眼的看着季无忧,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季无忧本就生气,这下子火就更大了,愤怒大叫道:“来人,请五皇子殿下回宫,我们郡王府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以再请休再来打扰我们姐弟清静。”
庄煜一听这话急了,忙堆起笑脸求饶道:“好妹妹,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不敢了,你看都这会儿,宫门早就落了钥,你让五哥能到哪里去呢。好妹妹,求求你了!”
季无忧正在火头上,又因为和庄煜太熟了,早就没把他当高高在上的五皇子,因此只怒道:“呸,谁是你的好妹妹,你去哪里与我何干,留你在王府,难道等没人了你好再拐带无忌翻墙么?明儿一早我必告诉严伯伯去。”
季无忧真是气急了,连要告状的话都说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一说这话,周围服侍之人个个都低下头闷闷偷笑,已经三年了,她们再没见过自己家主子如此的孩子气。
庄煜其实也在偷着乐,只是他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死死的闷在肚子里,还得不停的打拱做揖,百般的说好话求情。
季无忧却是不依,定要庄煜立刻离开王府。庄煜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季无忧身边的崔嬷嬷,崔嬷嬷忍笑给了他一个且先顺着郡主的眼神,庄煜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委屈的说道:“无忧妹妹你别生气了,我走还不行么。”说完转过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的向门口走去。走两步便回头看一眼,他见季无忧始终愤愤的瞪着眼睛,只得老老实实的走出了王府大门。
崔嬷嬷一五皇子出了大门,赶紧劝道:“郡主,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您快歇着吧。明儿还要训诫小王爷呢,您可得先养足了精神。”
季无忧气归气,却没有失去狼与聪明,她岂不知庄煜这会子离开是没法子回宫的,只是刚才话都说了,小姑娘家家的抹不开面子才硬撑了下去。季无忧很清楚庄煜这三年来隔不两日便跑来王府,王府中人早就把他当成王府的第三位主子,只要自己一走,他们必会立刻偷偷把庄煜放进来,然后等明早宫门一开就将庄煜送走。
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季无忧什么都没有说,立刻转身回了悦然轩。
果然季无忧一走,崔嬷嬷便命身边的小丫鬟去门上传话,让他们赶紧开门把五皇子放进来,这大晚上的别再把人给冻着了。
次日一早,庄煜悄悄溜出郡王府回宫去了。季无忧只假装不知道,在用过早饭之后将季无忌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昨天晚上庄煜被放进来后可不只是睡觉那么简单,他悄悄跑到季无忌的房中,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面授了一番机宜。所以季无忌在被姐姐叫进来后,立刻很乖觉的跑到姐姐面前,仰着头向姐姐展示自己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季无忧吓了一大跳,什么责备的话都忘记了,只一把抓住弟弟急切问道:“无忌你眼睛怎么了?”
季无忌低下头黯然说道:“昨晚无忌企图翻墙出府,回房之后越想心中越不安,姐姐,无忌错了,请姐姐处罚无忌吧。”
季无忌可怜兮兮的一说,反就季无忧没法子硬下心肠还责备弟弟,她拉着弟弟的手轻声道:“无忌,你想做什么姐姐也没有拦过,怎么突然就想翻墙了,若要出门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呀?”
季无忌小声道:“姐姐,不能走大门,我和五哥说好了偷偷溜出府,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刑部大牢把那个混蛋狠狠揍一顿好给姐姐出气。”
季无忧一怔,继而轻轻把弟弟搂入怀中,低低说道:“无忌,那个混蛋被送进大牢,姐姐已经出气了,你不必再去打他一顿,不值得为那种东西脏了你的手。”
季无忌听姐姐的语气虽然很淡,可是却透着极深的恨意,心中很是不解,只瞪着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看着季无忧。
季无忧停了片刻,方才勉强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无忌,听姐姐的话,那种不知廉耻之人很不用理会,由刑部的人教训他就已经足够了。你是王爷,用不着为那么个东西费一点点心思。”
季无忌乖乖的点头,他以为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岂料季无忧突然板了脸,沉声责问道:“无忌,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季无忌一愣,本能抵赖道:“没有,没有人教啊。”
季无忧脸色更沉,松开抓着季无忌手难过的说道:“无忌,你从来不会对姐姐说谎的。”
季无忌慌了,忙抓起姐姐的手哀求道:“姐姐别生气,是五哥教的,五哥说姐姐最疼无忌,只要无忌做出可怜相儿,姐姐就一定不会再追究的。”
“五哥?又是他,哼,来人,吩咐下去,以后王皇子殿下再来,不许放他进来。”季无忧一听说是庄煜教歪了她可爱听话的弟弟,立时火冒三丈,想也不想便大声叫了起来。
众人傻了眼,这样的命令执行起来极有难度呢。五皇子的驾谁敢拦呀。季无忧见众人不敢应承,心中更气,只堵气的说道:“好,好,你们不敢是吧,那行,反正明天本郡主要进宫请安谢恩,到时便向皇后娘娘请旨好了。”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时,忽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刑部尚书马大人到访。这才解了众人之围。
季无忧心知马大人是为陈佑嘉之事来的,便让季无忌去书房抄写论语十遍以为处罚,然后便独自接见了马大人。
与马大人谈了莫约半个时辰,该说的季无忧都说了,马大人得到了最为详尽的材料这才告辞而去。
马大人刚走,季无忧正想去书房看看被罚抄书的弟弟,岂料刚走到院中便见春竹气呼呼跑了过来。
“回郡主,逸阳伯夫妻在门上求见,万大叔不放他们进来,他们就在大门外又哭又闹的不象个样子,万大叔没法子,让人来请郡主的示下。”
季无忧想了想,对春竹低低说了几句话。春竹眼前顿时为这一亮,立刻拍手叫道:“好好,郡主的主意真好,奴婢这就去。”
春竹一气儿跑到门口,见到万三行之后将郡主之言转述一番,万三行略略迟疑了一下,然后便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说罢,万三行重又出了门,看着跪在地上哭闹不休的孙氏,冷冷大声道:“令公子陈佑嘉男扮女装企图闯入王府内宅,多亏我们王府之人机警才没有让他闯进去冲撞了各府女眷。令公子所为已经触犯我大燕律法,怎么孙夫人以为他不应该被送入刑部受律法处治么?”
周围好些本不知内情,见孙氏在王府门前跪着哭求之人都在暗暗指责忠勇郡王府,如今听万三行如此一说,而孙氏也没有反驳,可见这事情是真的,便都纷纷改了立场,指责起孙氏来。
孙氏急了,忙哭道:“小儿才尚未成年,又和郡主是表亲,从小情份就好,因着想见表妹才会那样行事,他还是个孩子啊,如今郡主受封身份尊贵,他却不懂这些,只念着从前的情份,要不然也不会……从前的约定之事我们也不敢再求了,只求郡主高抬贵手,饶了小儿一条贱命吧!”
在门后听着的春竹一听孙氏之言,简直要气炸了肺,她猛的冲出大门,指着孙氏厉声喝道:“你这妇人满口胡言,我们郡主自小贞静娴雅,是你们一直变着法儿想带你们家儿子见我们郡主,我们先太妃和郡主从不理会,如今先太妃薨逝,你们打量没了知情的证人便能信口胡说么!做梦!凭你一个小小的伯府公子也敢肖想御封郡主,你们想攀附权贵想疯了吧。还让儿子扮成丫鬟混入内宅,我呸,真真不知羞耻!叫我们郡主饶了你儿子,呸,你想的倒美,我们郡主是什么人,岂会妄顾国法律条。”
春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她生的好,声音又清脆,因此一番话说完之后,围观之人立刻暴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孙氏恨的活撕了春竹的心都人,她刚按着陈老夫人的“教导”放出点儿风声,便被春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这接下来的戏可就再也唱不下去了。
在一旁的陈少陵看着春竹,眼中显出惊艳和攫取之光,若春竹是逸阳伯府的丫鬟,只怕会立刻惨遭陈少陵的欺侮。
万三行见春竹几句话就将形势扭转过来,不由也高看了春竹一眼,他可是有个比春竹只大两岁的憨小子,若能把春竹这丫头娶回来当儿媳妇,万三行就不用怕自己死了之后这个老实巴交的儿子受人欺负了。万三行自此便上了心。往后对春竹也更加关注了。
围观的路人赞过春竹之后,就对孙氏展开了全方位的言语攻击,说什么的都有,孙氏又羞又恼又气,再加上看到丈夫正色迷迷的望着那个泼辣的小丫鬟,几下里一凑,孙氏便晕了过去。
陈少陵见孙氏晕倒不惊反喜,立刻向万三行说道:“万管家,你看我夫人都被气晕了,你还不快让人抬她进去歇一歇。”
万三行象看怪物一般的看着陈少陵,闲闲的说道:“向东走百十丈转向南走十数丈,伯爷便能看到医馆,两位不是走到我们王府门前的吧,放着医馆不去却要进我们王府,伯爷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谁都看的出来,奉劝伯爷一句,别把人都当成傻子。”
陈少陵恼差成怒的叫道:“谁是傻子,怎么说大家也是亲戚,何至于如此绝情?”
春竹立刻叫道:“我们王府再没这种黑心烂肝一心算计人的亲戚。让你们进门?好让你们再算计我们王府么!呸,做梦!”
万三行亦道:“伯爷自重,若是惹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可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来人,关门。”
两扇黑漆大门缓缓关上,陈少陵看看晕倒在地上的妻子,再看看围观之人的鄙夷眼神,不由恼怒道:“滚,都滚,看什么看!”
一众围观之人摇头议论着各自散去,陈少陵又冲着边哭别摇孙氏的丫鬟道:“哭什么哭,还不快把你们夫人抬到车上去,嫌丢人丢的不够么?”
丫鬟嬷嬷们不敢说话,忙将孙氏抬上车,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王府门前。
逸阳伯夫妻在忠勇郡王府门前大闹之事很快便传开了,自此,本就已经末落的逸阳伯府越发显了败景,更难有翻身抬头之日了。
第六十四章
“郡主,您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话,上门求王府网开一面都不忘记说那些个混话,真真气死人了!”春竹犹自愤愤不平的向季无忧说着。
季无忧淡淡一笑,眼是尽是了然讥诮之意,陈少陵和孙氏是什么样性情的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的确是够无耻,可是却不是有头脑算计的人,要不然两世都当了陈老夫人的棋子,能想出那种办法的除了她的好祖母之外再无别人。
活了两世,季无忧虽然明了陈老夫人的算计,却始终没有想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算计自己姐弟。按说自己和弟弟是陈老夫人嫡嫡亲的孙女孙子,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为什么陈老夫人将弟弟和自己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呢?季无忧对这一点极为困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季无忧正困惑着,两个小丫鬟扶着宁嬷嬷来陪她说话儿,季无忧便问了起来。“嬷嬷,你可知道老夫人为什么那样恨我们姐弟么,从来没见过有哪位祖母象她这些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儿。我们已经分家出来单过了,何至于要这样无休无止的算计呢?而且一出手便是置人死地的恶毒手段。”
宁嬷嬷皱眉沉吟半天,让旁边服侍的小丫鬟们都退下,然后低声说道:“若说这事,老奴也只略略听过一点点风声,只不知道是真还是假,郡主且先听听?”
季无忧点了点头,宁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当初夫人刚嫁入国公府之时,老奴陪夫人逛园子,曾无意中在后园遇到一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她一听说夫人是国公爷的新婚妻子,便不错眼珠子的盯着夫人看,口中还不住的念叨什么‘真好真好,夫人可以放心了’之类的话。夫人觉得的奇怪,正要问她是什么人,不想那个邓嬷嬷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以冲撞夫人为名将那个疯女人狠狠骂了一通,并让人将她拽了出去。”
季无忧听了这话不由陷入沉思,这事听上去的确是很蹊跷,难道自己父亲的身世另有隐情?
“嬷嬷,那后来呢,娘有没有查一查?”季无忧想了一会儿急切的问道。
宁嬷嬷轻声叹道:“那时夫人刚嫁进国公府,也是抹不开面儿的新媳妇,府中里里外外都是老夫人把持着,夫不便查问。”
季无忧皱了皱眉,想了想便轻声问道:“那嬷嬷可曾查出些结果?”
宁嬷嬷欣慰的看着季无忧,面上现出一种叹惜与缅怀的神色,她低低道:“若然夫人也象郡主这般灵慧,也许就不会……郡主,老奴的确偷偷查过,可那个疯女人在遇见夫人后的当天便失踪了,从此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不过老奴还是打听到一点点消息,那疯女人原本是老夫人最为看重的陪嫁丫鬟。她是老夫人生下国公爷之后才疯的,或许正是因为疯了,才让她活了下来。”
季无忧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当时出了什么事?”
宁嬷嬷轻道:“老夫人生下国公爷,连月子都不曾出便因事杖毙了近身服侍的丫鬟嬷嬷,而那时老国公爷正在南疆出兵,老太爷和老太夫人不知为何也未在府中,阖府里只有老夫人一个正经主子。”
季无忧奇道:“竟是这样,那邓嬷嬷不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么?她怎么没被杖毙?”
宁嬷嬷不屑的说道:“邓嬷嬷原本只是负责茶水的二等丫鬟,她是在其他人被杖毙之后才提为一等丫鬟的。这事说起来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当初知道的人已经死光了,老奴也是十二年前从一个病重的老嬷嬷口中听了一鳞半爪,再加上这些年来暗中访查,才知道了这些。”
季无忧立刻低声道:“嬷嬷,你是老夫人有可能不是我和无忌的亲祖母?”
宁嬷嬷双眉紧皱,很是为难的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忙又说道:“这只老奴的一点子推测,却也做不的真。”
季无忧轻轻点头道:“我知道,嬷嬷,此事你告诉过娘亲没有?”
宁嬷嬷摇了摇头,低声道:“夫人最是干净,如何能见得这等事情,老奴又没有查到什么确实之事,如何能向夫人去说,今日若非郡主问起,老奴也是不会告诉您的。”
季无忧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怕是有心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宁嬷嬷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方才迟疑的说道:“这却也未必,当初老奴受身份所限能查的实在不多,若郡主要查,就方便的多了,说不定还能多查出些什么。”
季无忧点头道:“嬷嬷说有有理,若是真能查出些什么便好办了。我便是不与那府里计较,却也不肯白白的被他们算计。”
宁嬷嬷连连点头,“郡主说的极是,再过两年郡主就该议亲了,看老夫人的架势,显然是要在这上头生事,就算有皇家为郡主撑腰,可老夫人占着亲祖母的名份,到底于郡主不利的。”
季无忧并没有象一般闺阁小姐那样一听人提到自己的亲事便羞的不行,她轻叹着点头道:“嬷嬷,我心里担忧的也是这个,昨日那陈佑嘉之事,还会是别人的算计么。若一直下去真是烦也被烦死了。”
宁嬷嬷忙劝道:“郡主也不必太过心烦,明天您进宫谢恩请安,可让崔嬷嬷悄悄去同常嬷嬷聊一聊,只要皇后娘娘知道这个情况,必会为您做主的。”
季无忧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伤感的说道:“这三年虽然不曾见过姨妈,可也常听五哥他们提起,自从娘亲过世之后,姨妈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如何忍心再拿这些小事耗费姨妈的心神呢,左右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算计,多加提防也就是了。姨妈象亲娘一样疼爱于我,我自要加倍孝顺才是正理,岂可用些须小事去打扰姨妈的清静。这事,绝不可让姨妈知道。”
宁嬷嬷却摇了摇头,“郡主,只怕这事儿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自从夫人过世之后,娘娘对您和小王爷倍加关注,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奴以为唯有将一切都告诉娘娘,才对娘娘最好,全知道总比半知半解要心里踏实。”
季无忧想也有道理,便应了下来。宁嬷嬷自从三年前受了那场大罪之后身子骨一直没有好利索,坐着说了这么一会子话,便有些疲惫了,季无忧对她的身体情况极为了解,便命小丫鬟扶着宁嬷嬷回房休息。
宁嬷嬷很是内疚的说道:“郡主,老奴这身子怕是再难好起来了,您就别再为老奴费心吧。
季无忧立时恼了,撅着嘴气道:”嬷嬷再说这种外道话,无忧再不理你了,难道只许嬷嬷对我们好,却不许我们为嬷嬷稍稍尽一点点心么。“
宁嬷嬷见一向大方得体的郡主竟做小儿女情态,脸上不由堆满了笑容,只宠溺的笑道:”好好,嬷嬷再不说了,全听郡主的行不?“
季无忧这才转怒为喜道:”嬷嬷这样才乖。吉祥如意,你们两个要好好用心服侍嬷嬷,不许有一丝疏漏。“
吉祥如意是专门服侍宁嬷嬷的两个小丫鬟,很是机灵勤快而且讨喜,要不然也不会被选了去服侍宁嬷嬷。两个小丫鬟忙跪下应了,无忧才微笑叫起,让她们服侍宁嬷嬷去了。
宁嬷嬷刚走,崔嬷嬷便打外头进来,手中拿着一叠礼单,面上隐有一丝忧色。季无忧奇道:”可是礼单有什么问题?“她知道崔嬷嬷正在给昨日所收的礼物登记造册,故而有此一问。
崔嬷嬷点点头道:”郡主,昨日六皇子替丽妃娘娘前来道贺,送了一份足以与皇后娘娘比肩的厚礼,老奴有些担心,故而将礼单送来给郡主过目,明日郡主进宫谢恩,怕是一定会遇上丽妃娘娘的。“
季无忧点点头,伸手拿过礼单,展开一看双眉也皱了起来。崔嬷嬷说的不错,这份礼单份量着实不轻,而且是两份,是分别给自己和弟弟的。看的出来丽妃准备这两份礼物是用了心思的,给自己的以各色珍珠宝石名贵衣料为主,而给季无忌的除了荷包布匹金玉佩饰之外,还有一柄当世铸剑大师韩冶子的封刀之作湛泸宝剑,据说这湛泸宝剑不只吹毛断发削钱如泥,甚至已经利害到了抽刀可断水的神奇地步。这样一柄绝世宝剑万金难求,丽妃娘娘与自己姐弟素无往来,如何会下这么重的本钱,她到底想图什么?
季无忧努力的回想前世对于丽妃的认知,想了许久,季无忧只记得到自己将死之际,丽妃已经成为皇贵妃是宫中第一人,那时她的皇后姨妈已经薨逝,太子哥哥虽然有陈国公主五皇子等人的支持却还是落了下风,她隐约记得,那时好象已经有朝中好象有了废太子之意,而六皇子庄烃却得尽了皇上的宠爱与朝臣的拥戴,再多的消息季无忧也不知道了,毕竟前世的她只是个深居内闱的悲惨小女子。
想着想着,季无忧变了脸色,她此时开始认为老天爷让自己重生并不只是为了报仇,更多的必是为了帮助皇后姨妈和太子哥哥,保住他们应得的东西,不叫他们为奸人所害。
崔嬷嬷见郡主脸色不对,忙紧张的叫道:”郡主,您还好么?“
季无忧点了点头,缓缓点头道:”我还好,嬷嬷,你将丽妃娘娘送的礼物单独放着,一定不要动用。明日时宫之时,我会把礼单呈给皇后娘娘,请娘娘定夺。“
崔嬷嬷赶紧点点头,她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不好直接说出来罢了。
次日一大早,季无忧便和弟弟穿戴起来,姐弟二人乘车轿往皇宫。因昨日已经递了牌子,所以他们二人一到宫门口,便被懿坤宫的管事太监苏公公和管事嬷嬷常嬷嬷接了进去。
皇后所居的懿坤宫位于皇宫中轴线以西,居于西半个皇城的中心地带,所以无忧姐弟从西华门进宫,几乎要穿过半座皇城才能到达懿坤宫。所幸无忧姐弟每日在家中是走惯了的,所以没有表现出一丝丝辛苦之意,常嬷嬷和苏公公见了不由微微点头,小王爷自不必说,看来这个小郡主的身子骨也是不错的,这都走了近三刻钟,小郡主依旧浅笑微微面不红气不喘的,着实不容易。”郡主,小王爷,那里就是咱们皇后娘娘的懿坤宫,再走一柱香的工夫也就到了。“
季无忧轻轻的应了一声,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带着弟弟往前走。
自进宫之后这一路走来,无忧姐弟都敏锐的发觉有好些小宫女小太监不时出没,在暗中偷偷窥视。季无忧细细一算,少说得有七八拨人,她不由暗自苦笑,三年孝期结束,她和弟弟的平静生活也就结束了,从此刻起,她们要面对无休无止形形色色的算计,最悲惨的这样的日子也谢有到他们列的那一日才会结束。
常嬷嬷与无忧姐弟熟悉一些,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那些小太监小宫女的用意,便压低声音轻轻对季无忧说道:”郡主很不必在意,深宫之人常日寂寥,有点子小动静这一宫的人都会动起来,往后就好了,“
季无忧浅笑点头,低低道:”多谢常嬷嬷提点。“
说话间就进了懿坤宫,常嬷嬷直接将无忧姐弟引入正殿凤仪殿,此时皇后已经坐在宝座等着一双外甥儿女,不似平日接见外命妇那般要她们在此等候。”臣季无忧(季无忌)叩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如意康宁。“无忧姐弟先以国礼参拜皇后娘娘,惹得皇后娘娘泪眼迷离,一叠声的叫道:”好孩子快起来,到姨妈这里来,让姨妈好好看看。“
无忧姐弟起身来跑到皇后娘娘的身边,在皇后的脚边跪下,口称:”外甥女儿(外甥)无忧(无忌)请姨妈安。“”起来起来!“皇后激动的俯下身子,一手拉住一个,将姐弟二人拉了起来。
皇后含泪看着这两个自己惦记了整整三年,却因为宫规所限不能得见的孩子,无忧姐弟也都张着两双极为神似的大眼睛看着皇后娘娘,这就是那个同她们娘亲一奶同胞的姨妈。
季无忧四分象娘亲六分象父亲,而季无忌刚好反过来。不过姐弟二人的眼睛都象极了杨氏,皇后看着一双孩子,仿佛看到小时候那个总爱粘着自己,一声声叫着”大姐姐“的娇弱小妹妹。”婉儿,婉儿你看到了么,无忧无忌已经长大了好多!“皇后终不能忘的就是自己的小妹妹,一看到无忧无忌,情不自禁的又说了起来,两行清泪自眼中滚落,滴在无忧无忌的手上,熨贴了两个孩子的心。”姨妈别哭,无忌很乖的,无忌打拳给您看。“季无忌被皇后哭的心里很难受,本难的想逃离这种氛围,便高声叫了起来。
季无忧则拿着一方只绣了一杆修竹的素绢帕子轻轻递到皇后的手中,柔声道:”姨妈,娘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姨妈为她这般伤心,再难安心的。娘是好人,她和爹爹在天上团聚,从此再不受人世分离之苦,我们应该为她高兴的。“
皇后接过帕子拭了泪,含悲微笑道:”无忧说的是,象你娘亲那么好的人,她一定会在天上同你爹爹一起过的幸福的日子,姨妈不为她难过了。无忌,先不忙打拳,让姨妈好好看看你和姐姐。好孩子,这三年你们受苦了。“
无忧无忌一齐摇头道:”不苦不苦。“
皇后轻笑起来:”怎么能不苦呢,姨妈可是都听说了,你们三年来每日跪经一个时辰,三年来虽未曾沾过一点点荤腥之气,可怜你们都还在长身子呢。“
季无忧轻道:”为爹娘守孝这些都是最应当的,姨妈放心,虽然不曾沾过荤腥,可我们姐弟的身子骨都极好,姨妈您看,我们也不曾比同龄人矮小瘦弱不是?“
皇后站起来拉着无忧无忌比了一回,笑着说道:”却是如此,无忧今年十岁了吧,姨妈记得你们娘亲十岁的时候才这么高,无忧已经比那时的她高小半头呢,无忌这个子也不小,比姐姐也只矮不到一寸,身子骨也扎实,真好。无忧,难得你把弟弟照顾的这么好。“皇后捏了捏季无忌那结实的如铁疙瘩一般的手臂,又笑着向季无忧说了起来。
季无忧自然而然的将手放到弟弟的肩头,看着他笑道:”照顾无忌是无忧最快乐的事儿。“
无忌则闷闷的嘟囔道:”为什么都是姐姐照顾我,我也可以照顾姐姐啊。怎么人人都把我当小孩子,我都七岁了,不小啦。“无忌的话逗的满殿之人无不低头闷笑,没什么比个七岁的小孩儿说自己是大人更有趣的了。
皇后看到这样的姐弟情深,仿佛看到当年自己照顾小妹妹的情形,不由轻轻点头道:”无忧的心意姨妈最是明白,无忌,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能好好照顾姐姐,你是男孩儿,是你姐姐以后靠山呢。“
无忌听了这话方才骄傲的挺起小胸脯,象只充满斗志的小公鸡。那副昂首挺胸骄傲的样子着实又让皇后和季无忧很是笑了一回。
无忧姐弟陪着皇后没有说笑很久,便听见一道极洪亮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皇后,任安的孩子们可都来了?“
皇后赶紧站起来拉起无忧姐弟之手迎下去,笑着回道:”皇上,孩子们已经到了,刚陪妾身说笑了一阵子呢。“原来那在殿外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燕皇上隆兴帝。
季无忧对这位皇上姨丈几乎没有印象,小无忌则更不用说了,上回小无忌见一隆兴帝之时还是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
两个孩子并不怕生,在行过礼之后大大方方的抬起头,光明正大的打量隆兴帝这位大燕的主宰,隆兴帝自来见臣子们,特别是新进臣子,便是下了旨意,那些新进之臣也都是怯生生颤兢兢的抬头,目光只敢看着隆兴帝脚下的地毯,再没谁象无忧姐弟这么大胆,都敢直视”龙目“了。
隆兴帝哈哈大笑,连赞了几声好,”都是好孩子,无忌真象你父亲,皇后,你看无忧也很象婉儿是不是,过来,到朕跟前说话。“
皇后笑着点头,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谁还敢说不是呢。无忧无忌走到隆兴帝的身边,隆兴帝越看小无忌越喜欢,只把小无忌当着了季之慎的翻版,他一伸手便将小无忌抱起放到膝头,这可惹急了小无忌,只扭着身子叫道:”姨丈不要抱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隆兴帝一愣,继而放声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渐渐缓了笑声,隆兴帝逗无忌道:”谁说你不是孩子,瞧瞧,个头儿还不到朕的腰呢,朕看你就是个小毛娃娃。“
季无忌最怕别人说自己小,他这会儿可是真急了,只见小无忌运气暗暗一挣,便腾的从隆兴帝的膝头弹了出去。稳稳的落在隆兴帝对面那座一人多高的墨玉百鸟朝凤山子的旁边。
隆兴帝不由吃了一惊,要知道他也是自小习武之人,就算刚才他没有刻意去禁制小无忌,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让小无忌挣脱的。可刚才无忌分明是没有费一点点的力气就跳到三丈开外。
无忧急忙叫道:”无忌不许胡闹,快过来。“
小无忌却倔强的摇了摇头,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那座少说也有一百多斤的墨玉百鸟朝凤山子,将之稳稳的举了起来。
小无忌这一举动吓的满殿之人瞠目结舌,大家都惊的说不出话来。皇后更是担心的脸色惨白,正想开口叫无忌放下,却被隆兴帝猛的摆手制止了。无忧却是虽然有些吃惊,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很有信心的盯着自己的弟弟。
小无忌举起来还不算完,他还举着百多斤的玉山子向前走了十数步,这才将玉山子放下来,昂着头骄傲的叫道:”皇上姨丈,无忌不是小孩子啦!“
皇上这才明白小无忌的意思,哈哈大笑的大步走到无忌面前,摸着他的头欣慰的说道:”好,无忌不是小孩子,和你爹爹一样,都是我大燕勇冠三军的少年英雄。“
无忌这才满意的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姐姐,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姐姐你看,连皇上姨丈都说无忌不是小孩子呢。“
无忧有些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快步走上前来对隆兴帝躬身说道:”请皇上姨丈恕罪,无忌最不愿意被人说是小孩子,爹爹从前教导过他,要他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隆兴帝点了点头,想起那勇武过人却为了救自己而殒命的少年好友,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事情非但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忘却,反而更加鲜明了。比如隆兴帝对季之慎的怀念。
皇后深知丈夫的心思,便走上前来揽着无忧的肩轻声道:”皇上,任安和婉儿有子女如此,不枉此生。“
隆兴帝点点头,心里也觉得安慰了许多,便对无忧姐弟笑道:”你们难得进宫来,今天就陪朕和你们姨妈用膳,回头叫陆柄陪你们逛逛御花园,也算没白来一趟。“
季无忌对逛园子什么的可没兴趣,快嘴问道:”皇上姨丈,无忌可不可以不逛园子?“
隆兴帝对无忌显的很有耐心,便笑着问道:”哦,不逛园子,那你想逛哪里呢?“
小无忌立刻大声道:”无忌想去找五哥。“
隆兴帝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无忌是要找自己的五皇儿,便笔着说道:”也好,男孩儿是没几个爱逛园子的,那就去罢,喜顺,回头你陪小王爷去西四宫房,好生服侍着。“
隆兴帝忽然想起今天应该是他的大女儿陈国公府陪无忧姐弟一起进宫的,可这半天他都没见着女儿来请安,便问了起来,”皇后,怎么不见灵儿?“
皇后一想到女儿便笑了起来,只说道:”原本灵儿今天要陪着无忧无忌一起进宫的,可昨儿晚上灵儿好端端的突然晕倒,太医一查才发现这孩子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她在静养安胎,所以今儿不能前来。“
隆兴帝闻言喜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灵儿也是该再添个孩子了。“
皇后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听说驸马很是紧张,一查出喜信儿,连床都不许灵儿下了。“
皇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甚至还有点儿隐隐的妒意,沉沉说了一句:”他再怎么照顾灵儿也不为过。“
皇后深知翁婿之间天生有心结,这事凭谁都说和不了,反正皇上也不是由着性子之人,不过是白说两句酸话罢了。因此只不接这个话茬儿,只命人传喻御膳房令他们摆膳。
懿坤宫中谈笑风生之时,锦棠宫的丽妃正在听自己派出去偷窥季无忧的小太监仔细描述季无忧的形容气度。听罢小太监的描述,丽妃娘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原本就着小杨氏生的不错,那季之慎又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们夫妻生出来的女儿一定差不了。如今听小太监一形容,丽妃更加放心了。
丽妃素知自己的儿子六皇子庄烃于容貌上很在意,若非是个绝色,他绝对不会喜欢。丽妃想让季无忧做六皇子妃,可不是为了结仇怨,而是要季无忧身后的力量成为六皇子的助力。
自从三年前皇后大病一场之后,皇后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若是皇后薨逝,在宫妃之中只有她最有资格问鼎后座,倘若真能如愿,那么庄烃就成了皇上的嫡子,更加有同太子一争高下的资格。到时再拉拢了忠勇郡王府的力量,这储君之位何愁不能到手?
丽妃想的很多很远,脸上不由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立刻下令道:”快去打探郡主下午做什么,何时出宫。打听仔细了再来回禀。“
小太监躬身应了,一溜小跑的跑了出去,往懿坤宫里打探消息,这事做起来不容易啊。
用罢午饭,皇上在懿坤宫里歇了晌,无忧姐弟也被人带着各去休息,在宫中整个午时都是鸦雀无声的,宫中养生秘诀之一便是雷打不听的睡子午觉,无忧姐弟进了宫,自当入乡随俗,便是不睡也得躺到床上去闭目养神。
刚交未时,锦棠宫的小太监便打听到了季无忧的下午的行程,由勤政殿总管太监陆柄陪着逛御花园。
丽妃一听说是由陆柄想陪,一进喜怒交加,喜的是季无忧如此得皇上看重,若拉拢了她必是一大助力,怒的是明明她的女儿顺宁公主庄嫣比季无忧小两岁,正是同龄之人,皇上都没有想到顺宁公主招待季无忧,这分明是没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
丽妃正在想着这事,一个容貌精致神情却有些骄横的女孩儿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母妃,嫣儿要气死啦!“来人正是顺宁公主庄嫣,丽妃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女儿。”嫣儿怎么了,是谁这么大胆,敢让你受气?快告诉母妃,母妃替你出气。“丽妃一见女儿气的小脸都涨红了,立刻心疼的叫了起来。
庄嫣扑到丽妃怀中,气哼哼的叫道:”都是父皇啦,父皇不陪嫣儿,反去陪什么外四路的萱华郡主,嫣儿不服气嘛!“
丽妃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便是皇后让庄嫣受了气,她都有办法在隆兴帝面前给皇后上眼药,独独隆兴帝之事,她再没有办法可想。因此只能耐着性子安抚道:”嫣儿,萱华郡主是宫中的客人,她又是你父皇至交好友的女儿,你父皇见她是很应该的,我们嫣儿是好孩子,再不会生这种气对不对?乖,笑一个给母妃看看。“
庄嫣仍然气鼓鼓的扭着身子叫道:”就不就不,我管她是谁,压在我头上就是不行。“
丽妃略沉了声音叫道:”嫣儿听话!“
庄嫣自来没受过一句重话,所以才养成这副娇纵蛮横的性子,如今听母妃为个外人委屈自己,她立刻哭喊着叫道:”就是不要,上回父皇把嫣儿看中的七彩珠赏给她,如今她又来抢嫣儿的父皇,母妃,嫣儿不要,母妃你快帮嫣儿把她撵出宫。“
自从庄嫣知道她的父皇将那挂南洋七彩宝珠赏给了季无忧,便将从未见过面的季无忧当成了最大的敌人。至于那挂七彩宝珠并非季无忧索要,而皇上主动赏赐这一节,庄嫣选择性的不去想。”嫣儿,你是公主,不过是点子小东西,也值当你记这么久的,你想想,你有父皇母妃的疼爱,而那萱华郡主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便是让一让她也没什么对不对?“”父母双亡?那岂不是她克父克母,母妃,怎么能让这种人到宫里来呢,万一给宫里带来空祸可怎么办,您快去告诉父皇啊!“庄嫣眼珠子一转,便立刻叫囔起来。
丽妃脸色一沉,怒道:”嫣儿,你从何处学了这些混帐话,还快与本宫住口。“
庄嫣从未见母妃对自己生气,如今一见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路狂奔着跑了出去。
丽妃真是觉得头大如斗,立刻站起来喝道:”还不快去把公主追回来,碧波,立刻把公主的教养嬷嬷全都传来,本宫要审她们。“
庄嫣哭着跑出锦棠宫,只凭着心中的怒意往懿坤宫奔去,既然她的母妃不帮忙,那她就自己去把什么萱华郡主赶走好了。
还没跑到懿坤宫,庄嫣因跑的急便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好巧不巧真是季无忧。
季无忧被庄嫣撞了个倒仰往后跌去,若非陆柄眼疾手快一把兜住季无忧的腰将她往后顺势一带,季无忧必得狠狠的摔到右后方的大石头上。即便如此,季无忧还是觉得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之疼,她的脚扭伤了。
庄嫣撞了人,非但不觉得理亏道歉,反而跋扈的叫道:”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非得戳在路上挡道!“边说,庄嫣边扬起手狠狠的向季无忧的脸上扇去。
陆柄心中极怒,一手护住季无忧,一手格住庄嫣的劈面扇过来的手,冷声道:”公主请自重。“”啊,陆公公?“庄嫣刚才连对面的人是谁都没有看清,在听到陆柄的声音之后方才惊呼起来。
庄嫣定睛一看,只见陆柄扶着个俊眉修眉神彩飞扬的女孩儿,这女孩儿穿着一身杏红贡缎宫装衣裙,头上戴着一只轻灵秀逸的赤金云脚卷须飞凤衔珠步摇,七股翼然欲飞的凤翅尾端各镶一颗七彩宝珠,每颗宝珠都在阳光下轻轻颤动着,闪烁着流彩光华。
庄嫣一看到那七颗七彩宝珠,眼睛立时红了,她指着季无忧叫道:”你就是哪个萱华郡主?“
季无忧在听陆柄叫了一声”公主“之后便知道了这位是如今宫中唯一的一位公主,被封为顺宁公主,是锦棠宫丽妃所出,只可惜了那”顺宁“二字,这位公主可是既不顺也不宁的,性子最是飞扬跋扈,季无忧隐约还记得前世顺宁公主出阁之后因为对驸马一家太过霸道,生生气死了公公婆婆,逼的驸马宁可自戗也要同顺宁公主和离。
季无忧强忍脚上钻心的疼痛,尽量平静的说道:”我大概就是公主所说的萱华郡主,公主万安。“因大燕的公主都是在出嫁之前才有正式的品级,所以如今季无忧只以平辈之礼相见便已经足够了,她可是皇上御封的一品郡主。
可顺宁公主却不这么想,她只高傲的昂起头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公主竟敢不跪。“
陆柄见季无忧脚上似有不便,便已经猜到她受了伤,再加上顺宁公主无理取闹,这让陆柄更是不能再忍下去,他立刻高声道:”公主或许不知,萱华郡主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郡主,便是见了丽妃娘娘也不必行大礼参拜。“
庄嫣大怒叫道:”凭什么,她也配,来人,将这个目中无人刑克父母的野丫头与本公主拖下去学学规矩。“
陆柄被气的不行,厉声喝道:”谁敢!“
跟着庄嫣之人真不敢当着陆柄动手,庄嫣自觉几次三番被下了面子,便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前一把扯下季无忧头上那挂赤金云脚卷须飞凤衔珠步摇狠狠的摔在地上,尖声叫道:”你也配带这七彩宝珠!“妒恨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从顺宁公主说季无忧是刑克父母的不祥之人起,季无忧便无法控制的全身颤抖起来,她尽力撑住自己的身子,转身看向陆柄说道:”陆公公,请送萱华出宫,再代萱华向皇上皇后娘娘请罪,请他们宽恕季无忧这不祥之人不告而辞。“
陆柄急忙跪了下来,急切说道:”郡主千万别这么想,事情到底如何皇上和皇后娘娘再清楚不过的,郡主,不要理会那些闲话。“
庄嫣气的跳脚大叫,只是她还没有叫出声来,就被闻迅火速赶来的丽妃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嫣儿,你太过份了,还不立刻给萱华郡主陪罪。“丽妃厉声斥责起来。
季无忧慢慢稳住自己的心神,她轻声说了一句:”陆公公快快请起,萱华没有怪你之意。“
陆柄见丽妃赶来,便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娘娘来的正好,老奴正要请娘娘带公主一同去万岁爷驾前说个清楚。“
而庄嫣在被母妃扇了一记耳光之后已经愣住了,她长到八岁,这是头一次挨打,打人的那个还是素日最疼爱的她的母妃,这让庄嫣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庄嫣真的不明白,丽妃扇了她这一巴掌,目的是为了救她,若然真闹到皇上跟前,庄嫣必会受更重的惩罚,丽妃早就看出来了,皇上对于萱华郡主的宠爱远远胜过对庄嫣这个亲生女儿。虽然丽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可那就是事实,一个让丽妃极为无奈却又不得不承认面对的事实。
第六十五章
“姐姐……”一声气愤的到变了调的大叫从远处响起,季无忧转头一看,只见愤怒到脸色铁青的弟弟正纵身飞奔而来。在无忌身后的紧跟着的就是五皇子庄煜。
小无忌提气飞奔,眨眼之间便到了无忧面前,他从头到脚打量姐姐一回,见姐姐头上的钗环零落,那只赤金云脚卷须飞凤衔珠步摇已经被狠狠的摔到地上,姐姐虽然挺直脊背站着,可无忌与无忧朝夕相处,只见她右腿微提脚不敢着地,无忌便知道姐姐右脚受了伤。
无忌年纪小,一向被姐姐照顾着,可不代表他不会照顾人,只见无忌一把扶住无忧,扶着她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蹲在姐姐面前仰头问道:“姐,你的脚伤了?”
无忧浅浅笑道:“无忌,姐姐没事儿,你快起来。”
季无忌站了起来,看向陆柄沉声说道:“陆公公,请你先护送本王姐姐到最近的地主歇息,并请精通骨科的医女来为姐姐治伤。”
陆柄本能的应了一声“是”,此时的季无忌满面肃容,竟也在军中之时的季之慎一般无二,陆柄恍忽间只觉得又见到了好友季之慎。
无忧自来也没见到弟弟这样过,她忙叫道:“无忌!”
季无忌转身看着姐姐,脸上才有了些笑模样儿,她只说道:“姐姐放心,无忌不会惹事,姐姐伤了右脚,快些治伤要紧。”
赶上来的庄煜听到无忧脚受了伤,立刻着急的叫道:“无忧你受了伤?来人,速传医女,快些抬软轿过来送郡主去治伤。”
不论是庄煜还是季无忌,都是连正眼都不曾瞧丽妃母女一眼。
丽妃心中大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基本上都清楚了,若是没有陆柄这个勤政殿总管太监在场,丽妃或许还能做些什么遮掩,可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陆柄看的清清楚楚,她便是想避重就轻都不能够。这可怎么办?一时间急坏了丽妃。
丽妃只顾着着急,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女儿顺宁公主庄嫣已经气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做为宫中目前唯一的一位公主,庄嫣向来是被关注的中心,她头一次被人这样彻底的忽视,本就对季无忧妒恨有加的庄嫣更加愤怒了。
“喂,你是什么人!”庄嫣指着季无忌愤怒的大叫。
季无忌猛的转过身子,双眼直直的逼视着庄嫣,冷冷问道:“是你伤了我姐姐?”
庄嫣自小骄横惯了,她此时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什么样的祸,只昂头辣气壮的叫道:“是又如何!”
季无忌双拳紧紧攥起,在他身边的季无忧最知道弟弟的脾气,她也顾不得脚上钻心的痛,强撑着站起来大叫:“无忌不可!”
季无忌双眼通红,紧紧锁定庄嫣,忽然一拳砸向距离庄嫣不过五六步的碗口粗的梧桐树,只听得咔咔之声做响,梧桐树的枝叶剧烈摇动,片刻之后那碗口粗的梧桐树直直的向一侧倒下,无忌愤怒的一击,生生将那棵梧桐树生生打断。
庄嫣吓的大叫一声“母妃”便钻入丽妃的怀中,同样吓的花容惨淡的丽妃紧紧搂住女儿,她想撑起皇妃的架子训斥无忌,可是上下牙却咯咯打架的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忌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隔三差五就和小无忌过过招的庄煜,他从来没有想到无忌的功夫已经如此厉害。到此时庄煜才彻底相信师傅严信之语,严信早就告诉过庄煜,无忌于练武一道极有天赋,庄煜若想与无忌比肩,至少要比无忌多付出三四倍的努力。
无忌打完梧桐树,恶狠狠的盯着已经躲入丽妃怀中的庄嫣,盯的庄嫣再也受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方才转身走到无忧身边单膝跪下,轻声说道:“姐姐,无忌背你回家。我们不在这里受人欺负。”
无忧刚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虽然知道弟弟有足够的力气背起自己,可无忧却总也舍不得,她轻轻摇头道:“无忌,姐姐还能走,我们去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辞行。”
庄煜在一旁急忙说道:“无忧,先让医女瞧了伤再走。”
无忧淡淡看了庄煜一眼,轻声道:“多谢五哥关心,只是不必了。无忧既被人认定是不祥之人,又岂敢在宫中多做停留。”
丽妃从惊恐之中回过神来,心中又急又气,忙上前道:“萱华郡主息怒,顺宁她年纪小不懂事,犯了小孩子脾气,还请郡主海量汪涵。嫣儿,还不过来向萱华郡主陪罪。”
庄嫣自是不肯,兀自甩手气道:“我不要。”
庄煜已经问了跟着陆柄的小太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太监悄声回了,是以庄煜便沉下脸来斥道:“七皇妹,你做错了事还不认错?是不是非得要父皇下旨你才肯道歉?”
庄嫣并不怕庄煜,只梗着脖子叫道:“要你多管闲事!”
“你五哥管不得,朕可管得?”庄嫣一语未毕,隆兴帝含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众人一见,只见隆兴帝只带了两个小太监正急速赶来,他走的快,耳力又好,是以除了无忌之外其他人还未曾发现之时,隆兴帝已经走到了近前,清清楚楚听到了庄嫣骄横的话。
庄嫣一见疼爱自己的父皇来了,也不顾丽妃的阻拦,只飞身奔向隆兴帝,隆兴帝却没有象平时那样接住她,而是伸手将庄嫣推开,快步走到无忧的面前,用极和缓的声音问道:“无忧,朕听说你受伤了,姨丈这便送你去你姨妈那里治伤。”
丽妃一见大势不好,立刻上前拉着庄嫣跪下,连连磕头道:“臣妾教女无方,请皇上降罪。”
庄煜无忌陆柄等人见皇上驾临,忙都跪了下来。
隆兴帝扫了一眼,沉声道:“老五,无忌,陆柄平身。”点了一圈,隆兴帝硬是没有叫丽妃和庄嫣起身。
庄嫣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犹自扭着身子想站起来,丽妃忙死死压住她,要知道天家无情,真惹怒了隆兴帝,就算庄嫣是公主,也再没好日子过的。
无忧脚上疼的厉害,无忌过去扶着她,承担着无忧大部分的体重,好在无忧体重轻,无忌又是连百多斤的玉山子都能轻易举起的人,所以这点子重量对无忌来说不算什么。
片刻之后,四个健壮的嬷嬷抬着一乘软兜跑来,隆兴帝道:“无忌,扶姐姐上轿去你皇后姨妈的宫里。”
无忌闷闷的应了一声“是”,他还想再说句什么,却被无忧死死抓住手而没说出来。
庄煜挂心无忧的伤,又知道不论他和无忧姐弟在与不在,他的父皇都会禀公处置丽妃母女。所以便上前躬身道:“父皇,无忌路不熟,儿子陪他一起送。”
隆兴帝点点头,对于庄煜这个爱好武功又一根筋的儿子隆兴帝还是挺喜欢的,何况这里头又没有他的事,便让庄煜陪无忧姐弟一起走了。
无忧他们走后,隆兴帝看着跪在地上已经哭成梨花带雨的丽妃和愤愤不平的女儿庄嫣,双眉紧紧锁了起来。
“顺宁你可知罪?”隆兴帝没有象平时那样喊庄嫣为“嫣儿”,而是叫了她的封号,这充分说明隆兴帝动了真怒。丽妃吓的浑身乱颤,忙磕头道:“嫣儿已经知错了,求皇上看在嫣儿年纪小,又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就从轻发落她吧。”
隆兴帝冷哼一声,沉声问道:“顺宁,你五皇兄命你向萱华郡主道歉,你如何不遵?”
庄嫣被惯的不会看人眼色,犹自气哼哼的叫道:“嫣儿凭什么要向那个克父克母的丫头道歉,谁叫她不老实在家里待着偏要跑到宫里来。”
隆兴帝本就有怒意,听了庄嫣之语之后更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丽妃,这就是你教导出的女儿!”
丽妃吓的脸色惨白,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连声哀求道:“臣妾知罪,臣妾知罪。”事涉亲生女儿,丽妃连求饶都不敢,她只能认罪希望皇上将责罚都加到自己的身上,别再找庄嫣的麻烦。
庄嫣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小脸儿涨的通红,眼泪哗哗的往外涌,不住的大声哭道:“父皇,您为了那么个东西要治您亲生女儿和妃子的罪?父皇,嫣儿不服!不服!”
“父皇……”一声惊呼传来,隆兴帝抬头一看,只见他和丽妃的儿子庄烃没命的飞奔过来。
庄烃奔到隆兴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抱着隆兴帝的腿急切叫道:“父皇,母妃体弱妹妹年纪小,要罚您就罚儿子吧,儿子情愿替母妃和妹妹受一切惩罚。”
隆兴帝冷哼一声,抬腿一甩便将庄烃踢开,丽妃吓的惊叫出声,扑过去搂住庄烃,从头到脚检查他可否受了伤。丽妃全不想这件事本与庄烃没有一点儿关系,隆兴帝也不是无道昏君,如何会真的伤着他的亲生儿子。不过是就势甩开庄烃罢了。
隆兴帝看见丽妃所为越发生气,只怒道:“你只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却不想无忧也是她父母的心肝宝贝,你纵容顺宁欺凌无忧,可曾想到任安和婉儿在天之灵会多么伤心。朕曾答应任安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两个孩子,如今你让朕对任安失言,你说朕应该如何惩治于你?”
丽妃赶紧重跪回隆兴帝的面前磕头认罪,却不说自己应该受什么样的惩罚。
庄嫣还要大叫,却被跪到她身边的哥哥庄烃拦住,庄烃用极为严厉的语气低低喝道:“妹妹,认错。”
庄嫣原本就有些怕庄烃这个亲哥哥,又见母妃再没了平日的威风,可怜巴巴的跪地认罪,再加上无忧姐弟已经离开,她暂时没了妒恨的对象,因此便弱了下来,低低嘟囔道:“父皇,嫣儿知错。”
隆兴帝见女儿认了错,心中之气才顺了些,便沉声喝道:“丽妃教女无方,罚俸去牌禁足一年,你可认罚?”
丽妃一听隆兴帝的处罚决定不由的眼前一黑,险些儿昏死过去,她不在乎罚俸,事实上宫里谁也不是靠着那点子俸禄活着的,可去牌禁足就严重太多了。去牌是指将丽妃的绿头牌在敬事房撤下,一年之内丽妃再没了侍寝的资格,而禁足则是绝了她使些小花招与皇上来个偶遇之类的希望。宫中美人何其之多,丽妃相信自己被撤了牌,那些美人们必会勾着隆兴帝再不想起她来。这就意味着她要失宠了。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的处罚。隆兴帝又说道:“顺宁公主言辞无状,亦罚俸,着即搬出锦棠宫,入住西四宫房,禁足一年,罚抄女训女则女诫各百遍。顺宁公主之教养嬷嬷近身婢女服侍不力,着即杖毙。令内府另选有德之人悉心教化。”
隆兴帝此言一出众人,服侍顺宁公主之人全都跪下来哭着求饶,真不是她们不尽力教导公主,而公主素性骄横,动辄便向丽妃告状哭诉,她们真没办法啊。
可隆兴帝却不管这些,厉声喝令内侍将所有服侍公主之人全都拖下去,又命丽妃和顺宁公主前去观刑,丽妃和顺宁公主两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教养嬷嬷和宫女被打的血肉模糊,从一开始的尖声求饶到后来渐无声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硬是被打成一摊烂肉。
丽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常下令的杖毙之刑是如此的残酷可怕,庄嫣更是吓的浑身乱颤,死死的趴在丽妃的怀中,尖声哭叫着“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只是该看的,她都已经看到了。隆兴帝的目的达到了一小半。
庄烃眼睁睁看着母妃和妹妹被架去观刑,狠的死死攥紧拳头,才能稳住自己的心神,跪下来替母妃和妹妹告罪。
隆兴帝并不是喜好株连之人,只挥挥手道:“这事并不与你相干,你请的是什么罪,起来吧。”
庄烃强自压下心中的愤怒,恭顺的说道:“是,儿臣谢父皇开恩,求父皇允许儿臣前往母后宫中向郡主致歉,七皇妹是儿臣亲妹,她犯错如同儿臣犯错。”
隆兴帝点点头,看来六皇儿庄烃到底年长些,也懂事,便缓声说道:“你有此心很好,去吧。”
庄烃跪着谢了恩,方才站起来躬身侍立,直到隆兴帝走远了,他才直起身子,向身边的小太监喝道:“还不快去准备一份送于萱华郡主赔罪的礼物。”小太监听的出来,六皇子说到萱华郡主和赔罪几字之时,是硬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再说无忧在庄煜和无忌的护送下到了懿坤宫,皇后已经得到消息急急迎了出来,将无忧安置到偏殿,奉命而来的医女也赶到了。
皇后免了医女的行礼,催她立刻给无忧检查,医女轻轻将无忧的鞋袜除去,只见无忧雪白无瑕的脚踝上赫然好大一片青紫,小巧的外踝尖也肿胀起来。
医女抬头看向无忧,轻声道:“郡主,奴婢要为您检查骨头,会很痛,请郡主暂且忍耐片刻。”
季无忧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医女先是用手指轻轻的探查,然后捏住无忧的踝骨微微用力,无忧便觉得剧痛钻心,她死死的咬牙,紧紧的攥住手边的褥子,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直往下流,脸色也已经因为疼痛而变的苍白,就算是这样,她都没有发出任何一丝丝的声音。
皇后心疼的把无忧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好孩子,疼就叫出来,别硬忍着。”
季无忧勉强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蹙眉轻声道:“姨妈别担心,无忧不疼。”
皇后听了这话越发的心疼,忙拿帕子拭去无忧额上的冷汗,轻声嗔道:“傻孩子,都疼成这样了还说不疼。”
此时医女已经检查完了,跪在一旁回禀道:“回皇后娘娘,郡主并曾伤及骨头,只须用药酒揉开青瘀,再将养几日便可痊愈。”
季无忧一听这话不由轻呼一声:“要揉开?”刚才只是检查便已经让她疼的受不了,若是揉,季无忧不敢想象那得有多疼,暂时的疼痛她还能咬牙忍着,可是要揉开瘀青就不是一下两下的工夫,那得多疼啊。
皇后一见无忧惨白着小脸儿,便心疼的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么?”
医女为难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回娘娘,再没别的法子。”
季无忧心知这一遭罪自己是非受不可了,便向皇后说道:“姨妈,还是让无忧回家再治吧。”皇后明白无忧的意思,回到自己家中,便是惨叫几声也没什么关系,可在宫中却是不好,只是她不看着无忧的脚好起来,这心里到底不踏实啊。
无忧也猜出皇后姨妈的心思,便轻声道:“姨妈,等无忧脚伤好了就来给您请安。”
皇后想了想才说道:“也罢,回府去治伤你也能安心些,无忧,是姨妈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伤。”皇后说罢命医女将药酒留下,让她退了下去。
等医女走后,季无忧赶紧道:“姨妈快别这么说,无忧并不大碍,况且姨丈也为无忧主持了公道,说起来无忧也不是一点儿过失没有的,若是无忧性子软和些,或许就不会了。”
皇后面色微沉,摇了摇头道:“无忧,你现在的性子就很好,要继续下去,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性子,姨妈在宫中才能放心些,若不然姨妈必要整天担心你和无忌两个会不会被人欺负着。你是皇上亲封的一品郡主,不论在谁面前都不可弱了气势,在我们大燕,太后娘娘和姨妈是超品,除我们二人之外,天下再没有比你品级高的女人,所以对上其他人,你只管大大方方的摆出郡主的威仪,这一切都是应当的。”
季无忧点点了头,乖巧的应道:“是,多谢姨妈教导,无忧记住了。”
正说话间,有宫女入内回禀,说是六皇子在宫门外求见。
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宣。”
此时无忧已经穿好了鞋袜,而庄煜和无忌也得了消息跑过来,无忌因着丽妃和顺宁公主,对只见过一次,连印象都没有怎么留下的六皇子庄烃很是不满,只闷闷哼了一声跑到无忧的身边,小心的问道:“姐姐,你的脚怎么样,还疼不疼?”
无忧轻轻摇了摇头,安抚的笑道:“姐姐没事的,无忌不用担心。”
无忌闷闷的说道:“不担心才怪,在家里什么事都没有,一出来就……”
“无忌,不许胡说。”无忧不等弟弟说完便轻斥了起来。
皇后见无忧无忌姐弟情深,心中又欣慰又难过,真真是可怜了这对没爹没娘的孩子。
少倾庄烃走了进来,他并不眼神四处乱瞟,只目不斜视的走到皇后近前跪下请安。皇后叫了起,庄烃才站起来垂手躬身说道:“启禀母后,儿臣七皇妹冲撞了郡主,以至郡主受伤,儿臣特地代七皇妹前来向郡主道歉。”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庄烃才走到无忧的面前,向无忧抱拳深深一礼,口称:“庄烃替七皇妹向郡主赔罪,请郡主看在七皇妹年纪小又受了罚的份上,不要生七皇妹的气。”
无忧本想站起来的,只是她的右脚踝疼的更厉害了,完全不能支撑她的身体,故而无忧只能说道:“六皇子不必多礼,萱华并没有怪罪公主之意,无忌,姐姐脚不方便,你替姐姐还礼。”
无忌本来不爱理庄烃的,可是姐姐发了话他不能不听,便走到庄烃面前抱拳道:“伤我姐姐的不是六皇子,所以你不用向我姐姐道歉。”
庄烃很认真的看了看无忌,他无法相信刚才看到那棵被打倒的梧桐树是眼前这个小男孩儿所为,就算无忌个头不小,比他只矮半头,可年纪上无忌足小了他六岁,庄烃自思以自己的身手,尚不能将那碗口粗的树一拳打断,更不要说季无忌这个小孩子了。
“郡王爷客气了,舍妹犯错等同庄烃犯错,自当陪罪。”庄烃压下心中所想,依旧客气的说了起来。
皇后在上头慢慢说道:“六皇子有兄长之风,无忌,他替顺宁公主赔罪也是应该的。”
皇后姨妈发了话,无忌这才没有说什么,退到姐姐身边坐下,俨然以保护者自居。
庄烃这时才有机会看看大名鼎鼎的萱华郡主到底是何样人物。一看之下,庄烃不由心头一动。无忧与庄烃从前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她虽然脸色苍白形容有些憔悴,可是却没有一丝柔弱娇怯之态,那俊朗的眉目之间透着自信坚定的气息,特别是那双眼神,庄烃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他突然有种感觉,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应该和他比肩而立笑看天下的人。
从前庄烃对季无忧的种种偏见不屑,在这一刻统统飞走不见了,庄烃只觉得那仿佛是一个充满神秘的旋涡,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庄烃忽然之间极想探索那神秘未知的世界。
季无忧因为季烃的注视而蹙眉,她很不喜欢庄烃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侵略的眼神,让季无忧觉得自己成为森林中狩猎的目标,庄烃就是那个猎人。
偏殿之上有两个人将自己的不高兴明显的表现了出来,其一自然是季无忌,他腾的站起来挡住庄烃的目光,并且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庄烃先是一怔,继而向无忌笑了一下,便收回了看向无忧的目光。只是他收回了目光,却放下了自己的心。
庄煜比无忌还不高兴,只是他不是无忌,没有立场那么鲜明的表达自己的怒意,只沉沉说道:“六皇弟近日可是疏于功课,将圣人之训都忘记了。”
庄烃看向庄煜,眼中含着一抹挑衅的笑意,淡淡道:“同五皇兄比起来,小弟的功课已经算不错了,夫子亦曾夸奖小弟的功课比五皇兄好上许多。”
庄煜并不擅长打嘴仗,他只擅长动手,用硬碰硬的拳头解决问题,果不其然在庄烃的挑衅下,庄煜腾的站了起来,眼看着他就要冲向庄烃同他打起来。
就在此时,皇后沉沉唤了一声:“煜儿!”这一声煜儿端地唤的沉稳有力,而庄煜则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定定的站着没有冲将出去。
皇后这才沉声道:“煜儿坐下。”庄煜只得乖乖儿坐下,不敢再有一丝异动。这倒不是庄煜真怕皇后,而是他知道皇后身子不好,不愿意惹皇后烦心。
无忧见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庄烃不是好相与之人,日后少不得要多多关注他的动静。无忌一时想不到这些,他只是替五哥不值,狠狠的瞪着庄烃,五哥庄煜只有他能欺负,别人若想欺负就得先问过他的一双铁拳。
皇后也在暗暗叹息,她有些后悔把庄煜养成这般性子,早知道当初就该多教导他些权谋之术,也免得长大后在兄弟之间吃暗亏。
无忧脚上一直疼的厉害,她真的想快些回府治伤,便轻声委婉的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时候不早,臣女也该请辞回家了。”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庄烃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道:“母后,儿臣请旨护送郡主回府。”
庄煜一见急了,立刻站起来也要说话。皇后却看了他一眼,淡淡摇头道:“六皇儿平日甚少出宫,对去郡王府的路也不熟,煜儿,你护送郡主和小王爷回府,好生照顾她们,不可有任何闪失。”
庄煜心中大喜,忙上前躬身道:“是,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庄烃心中自是不服,可他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只用略含了一丝失望的眼神看看皇后和无忧,然后躬身应了一声“是”,再没有任何争取的意思。庄烃越是如此,皇后对他的戒心便越重,历经后宫数度风云的皇后深知象庄烃这样的人,才是最最危险的。
庄煜先出去命人备了软轿,然后才回来对无忧说道:“无忧,我背你出去。”
无忧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五哥,我自己可以。”庄烃在旁边听无忧叫庄煜五哥叫的那般亲近自然,心里不由人的一个劲儿往外冒酸水儿,那股酸涩的滋味让他很是难受,这是庄烃在十三年中从来没有体会过去。他自然不明白这种感觉名为“吃醋”。
皇后见状低低吩咐了几句,她身边的大宫女孟雪便出去将软兜传至殿下,皇后对拒绝的无忧笑道:“好孩子听话,你脚不方便,可不敢吃劲儿,姨妈这里也不是别处,只坐着软兜出去,尽没关系的。”
庄煜也道:“无忧你听母后的,快坐上去吧,早些回府治疗脚伤,可不能耽误了。”
无忧这才道了谢由弟弟扶着坐上软兜,在皇后的目送中离开懿坤宫。庄烃等庄煜送无忧走后才一拍脑袋,假装才想起来的样子急急说道:“回禀母后,儿臣为郡主准备了赔罪的礼物,却忘记给她了。”
皇后自然看的出来庄烃的意思,便淡淡笑道:“你已替顺宁向郡主道了歉,礼物便不必了,否则知道的说你有礼,若不知情的人听说了,还不得指责郡主么?”
庄烃心里一沉,忙躬身道:“是,儿臣谨遵母后教导。”
皇后淡淡道:“你明白就好,本宫要歇着了。”
庄烃赶紧跪下道:“请母后安歇,儿臣告退。”
皇后挥挥手道:“去吧。”
庄烃退下,皇后看着庄烃走远了的背影,轻声问道:“常嬷嬷,你说六皇子有何用意?”
常嬷嬷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等皇后动问,她才上前躬身道:“回娘娘,六皇子今年也有十三了,再过两三年便要大婚,只怕是将主意打到郡主身上了。”
皇后点点头道:“怕是如此,若论年纪,诸皇子中也就煜儿和六皇子与无忧年纪相当,到底谁能娶无忧,还得看皇上的圣意。”
常嬷嬷想起方才听崔嬷嬷说的事情,忙躬身说道:“娘娘,老奴有事回禀。”
皇后知道崔嬷嬷找过常嬷嬷,便皱眉问道:“可是无忧无忌有什么为难之事?”
常嬷嬷忙道:“是郡主之事,好叫娘娘知道,那靖国公府的陈老夫人早早儿便开始算计郡主了。”
皇后面有怒意冷声道:“究竟是何事,快说清楚些。”
常嬷嬷便将从崔嬷嬷处听来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气的皇后双手发颤,恨声道:“好个狠心的恶妇,竟敢如此算计本宫的无忧,真当没有王法了不成。无忧是何等身份,岂是她能算计的。如今已然没了靖国公,她以为还能当稳所谓的靖国公老夫人么!”
常嬷嬷立刻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那府上还挂着靖国公府的牌子,听说他们二房的两个小姐一个庶出的爷儿还以国公府小姐少爷自居,在外头走动时动不动就我们国公府府如何如何。”
皇后冷笑数声道:“竟有这等事?看来那季重慎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被贬,真真不知死活。”
常嬷嬷道:“可不是如此,可怜郡主和小王爷已经开府另居,都不得安宁清静,真真是受尽了委屈。前日除服礼,若非王府下人机警,只怕郡主和一干千金小姐们的清誉就全毁在那陈佑嘉的手中了。”
皇后越发大怒,只问道:“此事可有人禀报到万岁面前?”
常嬷嬷揣测道:“今儿应该会有折子吧,前日到郡王府道贺的很有几位御史夫人和小姐。”
皇后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便先不要有什么动作,等等再说。”常嬷嬷应了一声,复又低声道:“娘娘,郡主是那般出色的人品,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怕惦记郡主的人家不在少数,老奴私下瞧着五皇子对郡主很上心,不如早早为他们定下亲事,正了名份之后别人便也没什么主意可打了。”
皇后想了许久,轻声道:“本宫也曾想过,只是无忧刚刚守完三年孝,若现在立刻定亲,这孩子又得在关在家中四五年,本宫想着叫她能松快两年,这才没有提出此事。横竖无忧的亲事得由皇上和本宫做主,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常嬷嬷忙道:“娘娘说的极是,可见得娘娘真的疼郡主疼到骨子里了。”
皇后叹惜一声道:“本宫自然要疼无忧,连同婉儿的份一起替她疼了,无忧这孩子可怜啊,小小年纪没了双亲,用稚嫩的肩膀替弟弟担起王府,可着大燕找找,有谁能象她这样。”
听皇后提到无忧过世的爹娘,常嬷嬷忙压低声音说道:“娘娘,老奴方才听说顺宁公主曾经辱骂郡主克父克母,郡主着实被气的不轻。”
皇后一听这话气的柳眉竖起,怒道:“有这等事,如何早不回话?”
常嬷嬷忙道:“郡主方才为了顾全大局而只字不提,奴婢怎好妄顾郡主的一片心意,只是这事不能不回娘娘,老奴这才在郡主离开后向娘娘禀报。”
皇后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方才缓声说道:“原来如此,本宫正在疑惑皇上如何对丽妃和顺宁惩罚如此之重,想必就是因为这句话了。本宫静养,懒的与丽妃计较,她倒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
常嬷嬷立刻建议道:“娘娘,要不要出动中宫表笺?”皇后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必,皇上已经重罚丽妃,懿坤宫便不用有所行动了。常嬷嬷,传本宫口喻,从明日起命各宫嫔嫔恢复请安之制,锦棠宫就不必去传旨了。”
常嬷嬷起初不解皇后之意,只应声称是。她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过来,不由连连点头赞道:“娘娘这招真高!”而皇后却只是淡淡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不能拥有寻常女人有可能拥有的幸福。身为皇后,便注定了要与数不清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常嬷嬷又轻声说道:“娘娘,太后出宫礼佛数月,大概也快回来,到时若是解了丽妃的禁?”
皇后淡淡一笑道:“丽妃禁足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太后娘娘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违逆皇上之意,且等着看吧。倒是那陈老夫人要多加留意,太后对她的情份可不浅。”
常嬷嬷立刻应道:“娘娘请放心,老奴省得。”
皇后累了大半个时辰,精神头不济,便让人扶自己回寝宫休息,常嬷嬷见皇后那厌厌的样子,心中极为担忧,便是三年前重病了一场,已经调养了整整三年,也该调养的差不多了,怎么到现在不见好?难道是御医有问题么?是不是该把皇后每日所进的汤药悄悄找人验上一验?
常嬷嬷的念头暂且不提,只说皇上在处置完丽妃母女之后便回勤政殿批折子,当批到御史大夫颜诤的折子之时,皇上不由念叨了一句,“颜诤有几日没上折子参人,朕也算安生几日,怎么他又上折子,这回参的又是谁?”
皇上的话陆柄自是不会接的,只在一旁磨墨,皇上打开颜御史的折子细细一看,不由怒哼一声重重一掌拍到御书案上,怒道:“无耻之徒,可恼!可恨!”
陆柄吓了一跳,从前颜御史也参了不少人,可也没见那一份折子把皇上气成这样。
皇上将颜御史的折子甩给陆柄,气道:“你来看。”
陆柄飞快的看了一遍,也是气的不行,愤愤道:“这逸阳伯府怎么尽出些奇葩,连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都能想的出来,真真丢尽了勋贵的脸面。”
御史大夫颜诤参的不是别人,正是逸阳伯教子无方,纵子男扮女装擅闯郡王内宅,企图坏人清誉。当日颜夫人也曾带着十一岁的小女儿颜如玉前往忠勇郡王府,险些儿在二门处被陈佑嘉看见,所以颜夫人一回府便气恼的向颜诤诉说了一回,把最疼爱小女儿的颜诤气的不行,立刻到书房动笔写折子,于大朝会上交到御前。让皇上将这一事件知道的清楚明白。
皇上提笔欲批颜诤的折子,忽又停了笔,传旨道:“着刑部尚书前来见驾。”逸阳伯府之所以末落了还在京城之中能有一席之地,皆因太后之故,太后与逸阳伯府颇有渊源,所以皇上想彻底拿下逸阳伯府,也不得不多想一想。宫内宫外之事,总是连在一起的。
第六十六章
本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进宫谢恩请安,却让皇上重重发落了一宫宠妃和宫中唯一的公主顺宁公主,这件事立刻透过各种通道传出内宫,传到了京城诸多亲贵王公的耳中。自然这消息也会传到距离京城百里之外的清凉山,太后正在那里礼佛祈福。
“徐嬷嬷,这消息可确实?”缓缓捻动手中的蜜蜡佛珠,太后沉沉的问了起来。
一个高颧骨深眼窝的高个子嬷嬷忙回道:“回太后娘娘,这消息是锦棠宫丽妃娘娘命小喜子悄悄告诉老奴儿子,必是确凿无疑。”
太后的手停了下来,皱眉质疑道:“皇上竟对那两个孩子如此恩宠,倒把自己的骨肉抛到一旁,这事不对啊。”由于对隆兴帝的不了解,太后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太后是隆兴帝的嫡母,从前做皇子之时,隆兴帝极不显山露水,几乎是诸皇子中最没有希望继承大位之人,是以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对还是七皇子的隆兴帝很是冷淡,还纵容其他皇子打压欺负他。谁也没有想到先皇一朝驾崩,传位遗诏上写的却是由七皇子承继大统,定帝号为隆兴。太后这才慌了神,忙想和隆兴帝搞好关系,只是已经太晚了,她对隆兴帝一直以来的漠视和后来对皇后太子一系的种种小动作让隆兴帝对太后彻底死了心,双方都知道不过是没有撕破那层面纱,仅仅维持着一份面子情罢了。
“老奴也觉得奇怪,就算先忠勇太王为救驾而死,皇上封也封了赏也赏了,何必还为着外人处治丽妃娘娘和顺宁公主呢,那萱华郡主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个郡主,便是被咱们公主说几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不是老奴说嘴,确也有些过了。”
太后面色沉沉,刚才停下来的手又飞快的捻动起那串蜜蜡佛珠。徐嬷嬷见状不敢再说话,只便轻轻的退到一旁躬身侍立。
良久,太后缓缓问道:“宁娴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徐嬷嬷忙回道:“回太后娘娘,靖国公夫人病了。”
太后皱眉道:“如今不冷不热也没有时疫,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哀家记得宁娴的身子骨一向很好。”
徐嬷嬷忙道:“还不是为那萱华郡主。”
太后眼睛一睁,陡然射出一丝寒光,冷声问道:“又是她,到底为着什么事?”
徐嬷嬷便将陈老夫人满心欢喜的去忠勇郡王府为无忧姐弟办除服礼,却各种受冷遇之事细细说了一回。自然,但凡是陈老夫人不对之处,她都一句不提,事实上她的确也不知道,因为送消息来的陈老夫人对于自己的错处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而无忧对陈老夫人的冷淡却是说的添油加醋。在徐嬷嬷口中,那萱华郡主季无忧俨然成了不孝不悌不仁不义集于一身的大恶之徒。
太后越听越气,“啪”的一下将那珠蜜蜡佛珠狠狠拍到面前的小贡案上,愤怒喝道:“好个目无尊光的狂妄丫头,哀家岂能容她,来人,传哀家懿旨,明日一早摆驾回宫。哀家倒要见识见识这位无法无天的萱华郡主。”
徐嬷嬷心中暗喜,忙躬身应了便出去安排太后返宫之事。整日跟着太后在清凉山上礼佛,日日清水白菜豆腐吃着,实在是极为清苦,徐嬷嬷她们素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早就熬不住想蹿啜太后早日回宫,如今有了丽妃顺宁公主还有靖国公老夫人之事,还怕太后不立刻动身么。如今太后已经发了话,她们不只如了心愿,还能将靖国公府送来的那份厚礼心理得的收起来了。
隆兴帝很快便收到太后将要返宫的消息,他沉思片刻,立刻下旨传来刑部尚书,命他速速将陈佑嘉之事处理干净。前番隆兴帝在问过刑部尚书之后,对于如何处置陈佑嘉确实有些犯难。
陈佑嘉的行为的确很恶劣,可是却构不成死罪,依大燕律,只需处以枷刑示众三月或是监禁半年罚银若干便可。但隆兴帝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陈佑嘉,故而先压下此案,让陈佑嘉在刑部大牢中多受些零碎苦头再说。
如今太后就要回来了,她回宫后内外命妇必得进宫请安,到时太后便一定会知道陈佑嘉之事,若是太后以陈佑嘉只是企图犯罪便并未构成犯罪事实为由要求隆兴帝从轻发落,隆兴帝还真不太好拒绝,所以便只有在太后回宫前处理完陈佑嘉这一条路了。
刑部尚书马大人进宫见驾,听完隆兴帝之言,便立刻说道:“回皇上,臣以为按律判陈佑嘉枷号示众三月便可。”
隆兴帝看了看马大人,颇有深意的说道:“既然马卿家有此建议,便去做罢,总要让那陈佑嘉真正受到教训不敢再犯为上。”
马大人信心满满的打包票:“请万岁爷放心,臣保证枷号过后,那陈佑嘉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行无耻之事。”
皇上点点头,命马大人退下,然后对陆柄说道:“陆柄,明日朕微服出宫。”
陆柄立刻明白皇上是想亲眼看看陈佑嘉是如何被执行枷号之刑的,便笑着回道:“是,老奴回头便去安排。”隆兴帝笑笑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埋头苦批秦折,做了这近二十年的皇帝,隆兴帝真心觉得好累,整日批折子都批的他头晕脑涨,世人都道做皇帝好,岂不知做皇帝是世上最苦的一件事,那张龙椅看着华贵无双,可真坐上去,那滋味却是如做针毡。自然这是一心想做好皇帝的人才会有的感受,若然坐上去的是位昏君,便不觉得苦了,只是那时苦的便是全天下的百姓。
又拿过一份折子,隆兴帝展开一看,脸色便和缓了许多,这是一份兵部为镇守漠南边关的一批年轻将官请功的折子。隆兴帝看着那些名字,努力回想着这些年轻小将们的样貌,心中舒坦了许多,这些年轻将官们大多是朝中亲贵府中的庶子和平民百姓之子,与老勋贵们隐有天然敌对之势,全是隆兴帝一手栽培提拔的,自然会忠诚于隆兴帝。
看到打头第一个名字是季光慎,隆兴帝立刻问道:“陆柄,这个季光慎可是任安的庶出三弟?”
陆柄立刻说道:“皇上记的清楚,他正是先忠勇太王的庶出三弟。”
“哦,朕想也是他,当初分家之时,你还曾暗中帮过他?”隆兴帝想起从前陆柄的禀报,便微笑着问了起来。
陆柄立刻道:“回皇上,老奴可不敢居功,是郡主悄悄吩咐老奴,老奴才捎带手的帮了点子小忙,若不然依着那府里老夫人的性子,怕是不会那么痛快的让季骁骑尉搬出府。万岁爷您是没见着,老奴也见过不许亲贵之家的庶出子弟,就没见过哪一个象季骁骑尉这般被苛刻对待的。每逢先忠勇太王不在府中,季骁骑尉一家过的简直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隆兴帝沉沉着点了点头,“从前朕记得任安提过他的三弟,说他是个刻苦努力的孩子,任安早有将他分出府,也让他奔个前程的心思,只是还来不及安排就……朕前两年也疏忽了,若非卫国公举荐,朕险些儿把他彻底忘记了。”
隆兴帝说罢又细看起季光慎的所立的功劳。越看隆兴帝脸上的笑意越深,看罢之后立刻大笔一挥,将季光慎由正七品骁骑尉升为正六品校尉,不到一年便连升两级,这在并无什么战事的时期已经是极难得的恩遇了。
兵部行文发至季光慎所在漠南边关,众将官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一个人嫉妒季光慎,个个都为他高兴欢喜,还起哄要季光慎请大家喝酒庆祝。也也是季光慎会为人处事,平时又爽快大方,这才将上下关系处的极为和谐。
季光慎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固然立了些功劳,可是这连升两级的恩遇绝对是皇上看着过世大哥的面子才格外加恩。想到从前大哥对自己的暗中的悉心教导和无忧姐弟对自己的施以援手,季光慎心中越发感激。在请罢一众同袍痛饮之后,季光慎回到房中便立刻磨墨修书给妻子叶氏,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多去无忧姐弟那里走动,但凡有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尽全力相助,千万别让两个孩子不小心被人算计了。
季光慎升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靖国公府陈老夫人和季重慎的耳中。季重慎听到庶弟如今也是正六品的官职,恨的差点儿咬断牙齿,当初季光慎从军之时他并没有在意。眼下并无战事,想在行伍之中得到提升是件极困难的事,不知道有多少老兵熬白了头都没能熬上个一官半职,最后还不得灰头土脸的解甲归田。所以当初季重慎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看待庶弟从军之事的。
不想这还不到一年,庶弟已经升为正六品校尉,已经和他平起平坐了,季重慎一想到这个就气的心口疼。
“母亲,老三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他已经升为正六品校尉了。”季重慎气恼的叫了起来。
“什么,你说老三那个贱胚子升为正六品?”陈老夫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立刻追问了一句。
季重慎没好气的说道:“可不是,昨儿赦封都已经送到老三家了。”
“竟然这么快?他这是走了……嗯,必是走了郡王府的路子。好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不帮着亲叔叔,反去帮老三那个贱种。”陈老夫人立刻将季光慎的升迁归为无忧姐弟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却不去想是季光慎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与无忧姐弟并不相干。
季重慎也愤愤的怒哼一声,气道:“就是,放着亲叔叔不顾,尽顾老三这个小贱种,母亲,咱们不能就叫老三这么猖狂。”
陈老夫人冷冷道:“这是自然。命人去老三家传话,就说老身病了,命老三家的立刻前来侍疾。”
季重慎恨恨点了点头,不能挫磨老三那个贱种,让母亲拿他媳妇出出气也是好的。
柳氏在房中听说弟妹叶氏如今和自己一样成了受赦封的安人,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笑的宋嬷嬷心里直发虚,一个劲儿的小声劝道:“夫人您稳着些,别再笑了,仔细笑岔了气。”
柳氏足足笑了盏茶工夫方渐渐停了下来,她的眼中涌上泪意,抱着宋嬷嬷哭道:“嬷嬷,妯娌三个,大嫂是太王妃,我原本是五品诰封的孺人,弟妹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平民妇人,可如今呢,我被贬为只能受赦封的六品安人,而弟妹她这个平头百姓之妻也成了受赦封的六品安人,嬷嬷,我好惨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东西!”
宋嬷嬷无话可说,当初相看之时都说国公府二爷是大爷的嫡亲兄弟,将来少不了一份极好的前程,这才结了这门亲,谁想到大爷是一路往上升,还被追封为郡王爷,而二爷的官却越坐越小,从五品降为六品,若是明春的考评还是中下,只怕连六品都保不住。反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三老爷从了军,真正凭军功搏了个封妻荫子,三老爷还不到三十,看这势头日后说不得也能因功封侯改换门庭,未来光明的很。
“夫人,您别这么想,好歹您还是堂堂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呢,只这一条三夫人怎么都比不了的。”宋嬷嬷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柳氏,只得勉强把这一点拿出来说话。
柳氏苦笑起来,国公府的当家夫人,这名头听上去真好听,可实际上呢,她只是个六品的安人,国公爷又不是她的丈夫,她不过就是个管家的大丫头罢了,若有一日老夫人死了,所谓国公府便也彻底到了头。
“慈萱堂有什么动静?”柳氏暗自伤神了一会儿,便意兴阑珊的问了起来。
宋嬷嬷忙道:“老夫人刚才已经发了话,命三夫人回府侍疾。”
柳氏皱眉问道:“老夫人病了?”
宋嬷嬷忙压低声音道:“夫人您怎么糊涂了,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呢,不过是气不服三老爷升官,拿不着三老爷出气拿三夫人填补呗。”
柳氏哼了一声,冷笑道:“算盘打的倒好,只是府里连太医都没有请便叫弟妹来侍疾,老夫人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了。老三一家子如今可与郡王府联的紧,我看老夫人未必能如愿。”
宋嬷嬷忙道:“如不如愿都只是老夫人的事,夫人,您听老奴一句劝,可再也不能和郡王府僵着了,恕老奴说句打嘴的话,以老爷如今的情形,将来两位小姐的婚事怕还是借助郡主和小王爷之力,才能嫁进好人家。若是把郡主和小王爷甚至三老爷三夫人得罪狠了,只怕日后两位小姐议亲都难了。”
柳氏一怔,一股酸涩之气直冲脑门,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柳氏心里万般的不想承认,要她去低声下气的求无忧无忌姐弟,柳氏真的很难做到。柳氏甚至不愿意去郡王府,不知怎么回事,柳氏如今越来越怕见到季无忧,她一看到季无忧就仿佛看到了大嫂杨氏,而大嫂杨氏,则是柳氏这一生想彻底忘记却不能够的恶梦。只是这些话,柳氏没有办法说给宋嬷嬷知道,当初之事她办的极为隐秘,连宋嬷嬷这个她最贴心信任的老嬷嬷,柳氏都没有敢告诉。
宋嬷嬷这三年来不知道劝了柳氏多少回,可每一回都是不了了之,宋嬷嬷不明白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阻碍着,柳氏不说,她又不能问,所以宋嬷嬷只能牢寄希望于不停的劝说,她相信终有一日柳氏能够彻底想明白过来。
话分两头,再说叶氏刚受了赦封,便立刻带着一双儿女前往忠勇郡王府。这三年来叶氏常常在郡王府走动,特别是在季光慎从军之后,叶氏去郡王府的次数就更多了,有时天晚了便在王府住下也是常有的事。三年走动下来,无忧姐弟和叶氏一间的关系越的亲近,和一家人没有什么分别。叶氏有一手双面绣的绝技,正好能教导无忧针凿女工之道。
所以当靖国公府的人来到季光慎家的时候,只有一个看似老眼昏花的老苍头看门,他“嗯啊……”了半天,才听明白对方是靖国公府上派来找他们家夫人的,老苍头只糊里糊涂的说道:“夫人?夫人走亲戚去了。”等靖国公府再问去何处走亲戚之时,老苍头干脆来个摇头不知,嘟囔了半天都没有说出叶氏和小姐少爷的去向。
靖国公府的下人无奈只得悻悻回府禀报,而那老苍头则在靖国公府下人走后,关上大门独个儿偷着乐,他哪里是耳聋眼花,不过是装出来打发靖国公府下人罢了。想挫磨他家老爷的夫人,想也别想。
老苍头关好门,叫来自己六岁的小孙子石头,叫他快从后门出府,跑去郡王府向夫人禀报一声,也好让夫人早些做好准备,都在京城里住着,也不能一直都避着陈老夫人。
叶氏正在指导无忧针法,她的贴身大丫鬟海棠悄悄走进来在叶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叶氏略皱了皱眉头,便起身对无忧笑道:“郡主,您先练习着,我出去一下。”
无忧没有问什么事,只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叶氏来到院中,听完石头的话,叶氏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真不知道丈夫的嫡母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再回到房,叶氏心思显然有些儿乱了,无忧这才轻声说道:“三婶,可是家里有什么为难之事,有事您只管说。”
叶氏无奈说道:“是老夫人,老夫人命人来叫我过府侍疾。”
季无忧皱眉道:“不曾听说老夫人染病,好端端的侍什么疾?春竹,可有什么新消息?”
春竹摇摇头道:“还不曾,许是得过一两日才有吧。”
季无忧点了点头,对叶氏说道:“三婶,你且在王府住下,等打探清楚了再做打算。”
叶氏感激的点点头,轻声道:“又要麻烦郡主了。”
无忧笑道:“有什么可麻烦的,有三婶带着弟弟妹妹过来,无忧才不觉得寂寞,况且三婶如今是无忧的先生,学生供状先生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若不得三婶教导,无忧又岂能学到这般精妙的双面异绣呢。”
叶氏知道学不学双面异绣对无忧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她之所以要学,无非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就是因无忧这份尊重之心,才让叶氏越发心甘情愿的照顾无忧,虽然她能做的很有限,可是有长辈教导的女孩儿,将来议亲事的时候才不会被夫家有挑理的机会。
春竹如今已经接掌了所有在靖国公府的秘探,她出去了一个多时辰,再回来之时便将侍疾之事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
“回郡主,三夫人,老夫人身子很好,是因为二老爷气不过三老爷升官,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些怪话,老夫人这才要三夫人去侍疾,好挫挫三老爷的气势。”春竹利落的将调查结果上报。因这些事无忧并未避着叶氏,所以春竹便坦坦荡荡的说了。
叶氏真真哭笑不得,这到底算怎么一档子事,嫡婆婆装病折磨庶子媳妇,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三年前分家之时已经分的清楚,嫡母归其亲生儿子供养,季光慎这一房分出去单门立户,不可借任何靖国公府之势,自然也就没了供养嫡母的责任。若说老夫人病了过府探望,这自是没有不行的,可侍疾,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媳妇都在,怎么也轮也轮不到她这个已经分家了的庶子媳妇吧。
季无忧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三婶也别急,这事老夫人那边并不占理,也未必敢闹起来。横竖三婶已经教无忧针凿女工之道两年多了,赶明儿无忧便进宫请旨,请娘娘将三婶指为无忧的先生,到时三婶便是奉旨教导无忧,凭谁也不能越过皇后娘娘去。”
叶氏疑虑道:“郡主,这样不好吧,为这点子小事就惊动皇后娘娘怕是不妥。”
无忧却道:“这并没有什么,反正娘娘也是要给我指先生的,无忧相信没有人能比三婶女工更好。”
叶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可不敢这么说,宫里的的大家可多着呢。”
无忧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就进宫请旨,等三婶接了旨,一切就都好办了。”
两人正说笑着,春草从外头笑嘻嘻的走进来,行罢礼笑道:“郡主,您猜今儿奴婢替您巡查铺子看到什么景儿了?”
无忧白了她一眼笑骂道:“这话说的古怪,你在街上看到什么本郡主焉能知道?还不快从实说来,尽在那里买关子,也不怕本郡主责罚你。”
春草知道郡主并没有生气,便笑着说道:“奴婢刚到绣庄,便见一辆囚车打从刑部方向过来,囚车停在十字街口,两个衙役将车上之人拖下来,将他锁上一付怕不得四五十斤的大枷,关到木笼中示众呢,郡主您猜那带枷之人是哪个呀?”春草就是这脾气,总爱叫人猜她想说的话,因平日里无忧看重她,也就由她去了,是以春草便养成了这个习惯,说不两句话就要别人猜。
叶氏心有所动,便开口问道:“可是那逸阳伯府的世子?”春草惊讶的瞪圆眼睛问道:“咦,三夫人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氏微笑道:“枷号示众正是我大燕律所定,对犯下陈佑嘉那般罪行之人的的惩罚。”
春草点点头道:“三夫人说的极是,就是那个陈佑嘉,这才几天,那陈佑嘉就没了人样子,若非旁边的衙役大哥大声宣布,再没有人知道那是陈佑嘉。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啦,因为衙役大哥在他的脖子上挂了好大一块牌子,上头写着名字呢。”
季无忧最不想知道的就是所有有关陈佑嘉之事,只皱眉淡淡道:“这事有什么好说的,我只问你,如今绣庄的生意如何?”
春草吐吐舌头,忙一本正经的说道:“回郡主,绣庄的生意好着呢,上门的客人几乎要挤破绣庄的大门,真想不到那些番邦异族的纹样图案竟这么受欢迎,如今谁家夫人小姐没件带着异域风情的衣裳帕子,都不好意思出门呢。郡主您真厉害!”
季无忧笑笑问道:“可嘱咐管事一定要严格控制数量了么?”
春草点头道:“奴婢已经说了,只是为什么呢,绣的越多不是赚钱越多么?”
季无忧笑骂道:“王府也不曾亏了你的吃用,怎么见天儿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儿,番邦花饰到底不是正道,过不多久就不新鲜了,若是绣的多就更加不稀罕,谁还会买呢?再者说,那些花样子很容易被复制,若是每种图案我们绣坊只出一件精品,那么所有与之相似的必是为其他绣庄所仿制,这样才能更衬托出我们彩锦坊的正宗与贵重。你只想想你们几个丫鬟都不愿意同时穿一色的衣棠戴一样的首饰便能想明白了。”
对身边的大丫鬟们季无忧一向很有耐心,但凡她们有不懂之处季无忧便会仔细解释教导。她深知只有将她们调教出来,自己才能真正的省心,若不然一天有数百件事情都要由她亲自过问,累不死也得被烦死了。
叶氏看着季无忧教导丫鬟,一直存在心中的疑惑又浮现出来,明明季无忧才只有十岁,可是看她镇定自若的接人待物处事,却透着成熟稳重大气,真不象个刚十岁的孩子,倒象是当家做主惯了的当家夫人。可是她真的只有十岁啊。
等春草表示懂了之后,季无忧才转头看向用奇怪眼神打量自己的叶氏,笑着问道:“三婶,我的脸花了?”
叶氏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每每见郡主理事,我心中便有许多感慨,郡主着实不易。”
季无忧笑了笑,轻道:“已经都习惯了,这付担子已经压到我的肩上,想不挑都不行,若是我稍稍软弱一丝一毫,便不能给无忌一个自由自在的成长空间,爹娘走了,只留下我和无忌两个人,我要连同爹娘的关爱一起都给无忌,尽可能不叫无忌有一点儿遗憾。”
叶氏轻叹了一声,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无忧口中尽是无忌,可她却不想想她自己也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儿,正是在撒娇任性的年纪。这无情的现实逼着无忧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自己的童年,迅速成长起来。
无忧并不是真正的小女孩儿,她重生而来,目的非常明确,第一是保护弟弟,让弟弟一生平安康宁,第二,便是报仇雪恨,前世她和弟弟所受种种,季无忧都要一一讨回来。第三,便是季无忧前些日子才找到的目标,那就是不让皇后姨妈过早离世,助太子保住储君之位,让觊觎皇位的奸恶之徒得到应得的下场。最后,无忧想到的才是自己,她要嫁一个专情的好丈夫,生几个可爱的宝宝,过一世安宁祥和的人生。
这些,都是季无忧不能同任何人说起的秘密,她只能将这些藏在心底深处,默默的去一一实现。
靖国公府的下人回府一禀报,陈老夫人便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叫道:“反了天了,连婆婆的命令都敢不接,这还了得,来人,与老身速速去查出叶氏的去向,老身倒要看看她去走了那门子的亲戚。”
季重慎在一旁酸不溜丢的甩了一句:“母亲,您也不必费力去查,除了去郡王府,她还能去哪里,若不紧紧巴结着郡王府,老三那没用的东西岂能升的这么快。”
陈老夫人气的直喘粗气,双眼直勾勾瞪着前方,季重慎有些害怕,忙欠身上前叫道:“母亲,母亲?”这会儿房中就他和几个下人,若然陈老夫人突然犯了什么病,岂不是被他气的,这会子他想赖给别人都不能了。
片刻之出陈老夫人长长出了口气,神色才缓了过来,季重慎方也松了口气,又坐下去说道:“母亲,刚才可真吓死儿子了,可否要请太医?”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老身没事,若请了太医动静太大反而不好。”
季重慎心里也明白,他正想说几句好话填糊陈老夫人,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所有的思绪,还不等季重慎反应过来,一个女人便冲进房中,扑跪在陈老夫人的膝前,哭嚎着叫道:“姑妈,求您救救嘉哥儿吧!”
陈老夫人被吓的一个倒仰,却又被跪在地上之人死死抓住双手而没有倒下,她定睛一看,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哭的不成人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侄儿媳妇孙氏。
陈老夫人双眉紧紧皱了起来,她都不知道从何时起靖国公府的门禁竟然如此松驰,都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妇人一路从大门闯到内堂,而且还连一个跑来报信的都没有。
带着七分火气三分厌烦,陈老夫人沉着脸喝道:“哭什么哭,还不快去净了面再来说话。”
季重慎好不容易才认出来这妇人是自己的表嫂,便立刻避了出去,一来是避嫌,二来,季重慎可不想在这当口儿惹麻烦上身。
孙氏哪里肯听,只摇头陈老夫人的膝头道:“姑妈,您一向最疼嘉哥儿,可一定要救救他啊,他如今被刑部枷在十字街口示众,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呀!”
“什么,嘉哥儿已经判了?判他枷号示众。”陈老夫人有些意外的问道。这与她日前打听到的消息很是不符,她分明听说皇上有意先关嘉哥儿一阵子再处置的,怎么这样快就判了。
孙氏哭道:“已经判了,枷号示众三个月,姑妈,那木枷足有七八十斤,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一天嘉哥儿也受不住啊,嘉哥儿是您嫡嫡亲的侄孙子,您可不能不管啊……”
陈老夫人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先不要惊慌,既然判的是枷号示众,那刑部也不敢就把人弄死,嘉哥儿吃苦是一定的,可命却不会丢。快去净个面回来好生说话,你看你象什么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烦,还有什么心思同你说话。”
孙氏听了这话方才哭哭啼啼的站起来,由丫鬟引去净房梳洗。
陈老夫人沉思了一会儿,对身边的邓嬷嬷低声道:“回头你去请吴道婆,叫她明日一早即刻赶到国公府来。”邓嬷嬷小声应了,赶紧出去安排。
邓嬷嬷走后,孙氏也梳洗好回来了,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儿黄黄的,便是用了水粉也遮不住憔悴,再往她的头上看去,这才几日光景,孙氏头上便现了几茎灰白发丝,可见得对儿子的担心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陈老夫人心也软了下来,缓声说道:“总算是判了,枷号三个月,总也有个完结的时候,你且不要着急,回府熬着滋补汤水每日送给嘉哥儿,让他好歹撑过这三个月,至于为嘉哥儿出气讨公道,这事老身自有安排,总之必不叫嘉哥儿白白受苦就是了。”
孙氏听了这番话,虽然心中还是不甘心,却也知道只能如此,便低头泣道:“姑妈,嘉哥儿就全仗着您的,侄儿媳妇先替他给您磕头。”说着,孙氏跪倒在陈老夫人面前,扑通扑通磕起头来。
陈老夫人俯身将孙氏扶起,沉沉道:“老瑟道,若叫嘉哥儿白白受了这一场罪,老身便白活了这五十多年。”
孙氏听了这话心中才踏实了些,忙道歉道:“姑妈恕罪,刚才侄儿媳妇太过担心嘉哥儿,这才突兀的闯进来……”
“罢了,你也是太担心嘉哥儿,都是做娘亲的,你的心老身岂有不明白的。老身没有怪你。只是日后行事再不可这般慌张失措,难道天还能塌下来么。”
孙氏嚅嚅称是,陈老夫人又训了她一通,才让人送她回逸阳伯府。
季重慎也没有避远,只是避到东里间去了,孙氏一走他便走了出来,有些不高兴的问道:“母亲,您真要替嘉哥儿出气?”
陈老夫人脸上流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沉沉问道:“怎么,你不想替嘉哥儿出气?”
“儿子也想,只是嘉哥儿这会得罪之人委实太多,儿子只怕出气不成反折了进去,到时可就麻烦了。”季重慎小心的说了起来。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然,老身自有法子,老二,你不用管了。既然这阵子不忙,就赶紧生个儿子吧,你媳妇没有动静,香雪怎么也没有动静?”陈老夫人知道儿子极少和儿媳妇同房,一个月里足有二十多天都歇在西跨院,是以才有此一问。
季重慎一想到这事便有些烦躁,他也算播种的很勤奋了,怎么到现在还颗粒无收?季重慎哪里能想到,自从他迷恋香雪不肯与陈氏同房之后,他每日的吃食都被柳氏暗中加了极少量的棉籽油,日复一日的吃下来,季重慎的生育能力便被暗暗破坏了,若不停服棉籽油一段时间,季重慎就不能让任何女人怀上身孕。这就是为什么香雪极为得宠却一直没有身孕的原因。
香雪一直防着柳氏对自己下手,饮食起居都注意的不得了,她却没有想到柳氏压根儿不必理会她,直接把根源掐断就行。所以季重慎便是做的过劳死,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母亲,许是机缘未到吧,反正儿子年轻身强力壮,跟前也不是没有孩子,您就别着急吧,会有的,您一定会抱上儿子的儿子的。”季重慎压下心中的焦虑勉强安慰母亲,只是那安慰之言薄弱的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提此事,转而说道:“老身近日心中常觉烦闷,明儿把延哥儿抱到慈萱堂,老身亲自教养他,也好解些寂寞。”
季重慎自没有二话,立刻满口答应道:“是,儿子明天一准把延哥儿送来在母亲跟前承欢尽孝。”季重慎并不知道,如今柳氏知道自己怕是不可能再生出孩子,又因为苏姨娘已经成了活死人,便将季延云养在自己的房虽然打算做将来的依靠,养了两年多也养出感情的,这会儿季重慎忽然要把季延云夺走,柳氏能答应才怪。
第六十七章
因为要将季延云抱到慈萱堂,所以晚季重慎破例在傍晚时分走进了柳氏的房中。柳氏正在房中对帐,忽见季重慎到来,不由愣了一下,自从纳邓香雪为姨娘之后,柳氏便没有在自己的房中见过季重慎。
片刻的愕然过后,柳氏站起来淡淡问道:“老爷有什么事?”
季重慎觉得柳氏的话意思不对,便沉声道:“怎么,我却来不得你房中了?”
柳氏冷冷一笑,笑中尽是讥诮之意,“老爷自是来的,妾身还以为老爷已经忘了往妾身房中的路。”
季重慎黑沉着脸哼了一声,只走到桌旁坐下,没再和柳氏继续这个让他不自在的话题。季重慎也知道季延云养在柳氏这里两年多,柳氏已经把季延云看成命根子,必没有那么容易让自己把季延云抱走的。倘若柳氏不管不顾的闹起来,他宠妾灭妻的这个名头是再也跑不脱的。
“延哥儿呢?”季重慎见房中并没有季延云,便开口问了起来。
柳氏有些惊讶,自从苏姨娘之事发生后,季重慎一门心思的迷恋邓香雪,早就不再关注季延云这个唯一的儿子了,怎么今天突然就问了起来。
带着一丝戒备的看着季重慎,柳氏淡淡道:“延哥儿晚饭吃的有些多,妾身命人陪他到外头玩一会儿好消食,要不然晚上便睡不安稳了。”
季重慎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从何时起柳氏对季延云这个庶出的儿子竟如此的上心。柳氏越是上心,他就越难把季延云送到慈萱堂。
宋嬷嬷等人见老爷好不容易进了夫人的房,自然极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来,好让他们夫妻说说话缓和缓和夫妻关系,总这么僵持着,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季重慎等嬷嬷丫鬟们都退下,便站起来走到柳氏身边,将手搭在柳氏的肩上,缓声说道:“我有事同你商量,延哥儿说话就五岁了,也能离的开人,我想把他送到母亲身边以解母亲常寂寞。”
柳氏一听这话腾的跳了起来,直接了当的叫道:“不行,延哥不能离开我。”
季重慎沉声怒道:“你说什么胡话,延哥儿要开蒙要进学,难道要他一辈子养在你身边不成?”
柳氏直直瞪着季重慎,尖声怒道:“延哥儿开蒙进学我自不会拦着,还会为他色色准备周全,绝不耽误延哥儿上进之路,可是老爷要把延哥儿放到慈萱堂,我绝不答应。延哥儿是个小子,又不是姑娘家,跟着老夫人能学什么?延哥儿是老爷的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难道老爷要他只学如何在内宅厮混么?”
季重慎大怒:“放肆,跟着母亲难道就学不了顶门立户,你好大的胆子!”
柳氏丝毫不惧,只昂头瞪着季重慎,咬牙切齿的说道:“老爷生气我也要说,若老爷敢把延哥儿带走,妾身立刻怀揣血书去撞登闻鼓,那怕是一头撞死,也好过在内宅之中日日煎熬受罪。”
季重慎惊的倒退一步,他没有想到柳氏竟然如此决绝,连撞登闻鼓的话都说出来了。登闻鼓响,便是皇上也得亲自过问,季重慎自家知道自家事,柳氏只随便拎出一条他的罪状,便足以让皇上将他打入天牢不得翻身。
尽量压下心中的愤怒,季重慎瞪着柳氏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让延哥儿到慈萱堂?”
柳氏也看出季重慎是一定要把季延云带走的,便沉沉道:“我要一个嫡子。”既然季重慎要把庶子送到慈萱堂讨老夫人的欢喜,那柳氏便要他拿一个嫡子来换。
季重慎尴尬的怒道:“你生不出来我能怎么办!”
柳氏冷冷反问:“老爷不进房,妾身怎么生?”
季重慎看着柳氏,见柳氏脸儿黄黄的,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发红,头发松松的挽着,只用一根金钗簪起,两只翠玉叶子环微微晃动着,身上穿了一件洋红贡缎掐腰窄裉小腰,系了五彩马面裙,看上去比从前清减了许多,倒有些个楚楚动人的意思,与平日浓妆艳抹钗环满头的柳氏比起来,还是这样的有味道。再加上他已经一年多没有碰过柳氏,心中难免会有些异样的新鲜感。
想到这里,季重慎笑了起来,他走到柳氏身边捻了捻柳氏的耳珠,轻声调笑道:“原来是想老爷我了,好说好说。”
柳氏是久旷之人,那里禁的住季重慎这花丛老手的手段,不觉半边身子都酥了,软软的靠在季重慎怀中,微黄的脸立刻红的如火烧云一般。
片刻之后,柳氏房中传出些让人脸心心跳的动静,宋嬷嬷在廊下听着,禁不住欢喜的落了泪,老爷又肯亲近夫人,夫人终于有希望了。
季重慎和柳氏在房中事情未毕,消息便传遍了整座欣泰院。自然,住在西跨院的邓姨娘也会听到这个消息。一向自傲于把老爷粘在自己身边的邓香雪一听到这样的消息,气的脸都青了,如困兽一般在房中不停走来走去,口中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服侍邓姨娘的丫鬟桂枝忙上前劝道:“姨娘别生气,老爷到底是向着您的,偶尔去那边一下,你就当是施舍恩典打发叫花子吧。”
邓姨娘愤愤的哼了一声,她才不要拿老爷的恩宠来打发正房的那个女人,老爷是她一个人的。
“桂枝,老爷绝不会无缘无故去那边,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邓姨娘转够了圈子,这才沉下心来想了一会,方做出这样的决定。
桂枝赶紧应下出门打听消息,邓姨娘坐到妆台之前,看着镜中娇艳如花青春正好的自己,再想想已经半老徐娘的柳氏,心中才踏实了几分,是个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她比柳氏年轻貌美有风情,又深知季重慎的喜好,于床榻之间也放的极开,要不然也不能迷的季重慎专宠于她。只是美中不足,也专宠两年了,她的肚皮却还没有动静,没个儿子傍身,邓姨娘心里自然底气不足。
季重慎与柳氏达成协议,将庶子季延云送到慈萱堂老夫人处,条件便是季重慎每月只能在柳氏小日子之时才可去西跨院邓姨娘处安歇,直至柳氏怀上身孕为至。
自此柳氏才暗暗停了季重慎吃食中的棉籽油,自己也积极的调养身子,打算过上几个月季重慎恢复了生育能力,她就能一举得男,有个稳固的依靠。
靖国公府的大小事情很快便被报到季无忧面前。季无忧听罢也就算了,只要靖国公府里没有针对自己姐弟和季光慎一房的算计,季无忧对其他事情是不予理会的,她没那么多的闲工夫。
去宫中顺利求得恩旨,叶氏被正式指为萱华郡主的女工先生,叶氏便可以明正言顺的带着儿女住进王府,自然,她什么时候想回家便可以回家,无忧不会约束于她,不过是叶氏多了个名份,让陈老夫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找她的麻烦罢了。
消息传到靖国公府,陈老夫人又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叫来如今仅存一个在她跟前服侍的儿媳妇柳氏,批头盖脸的骂了一通,骂的柳氏都快冤死了,这事与她连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她也正嫉妒叶氏嫉妒的不行。
不管陈老夫人如何的愤怒,柳氏如何的心气难平,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如今她们非但动不了季无忧这位御封的萱华郡主,甚至连季光慎叶氏都动不了了。
不觉半月已过,这日季无忧接到宫中旨意,说是太后明日抵京,着内外命妇明日辰时至永华门外迎候太后凤驾。
季无忧深知太后与陈老夫人及逸阳伯府的渊源,太后这一回来,自己必然要面对些刁难苛责,不过季无忧并不害怕,如今的她不是前世那个怯懦无用的她,便对是上太后,只要占稳一个“理”字,太后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次日一大早,季无忧早早按品大妆,穿上正一品的郡主服,于辰时之前一刻到达永华门,在此等候太后的仪仗。
与季无忧不同,陈老夫人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到永华门迎驾,因陈老夫人是从一品,她的位置在季无忧后头,故而季无忧越过陈老夫人走到自己位置之时,陈老夫人便发难了。
“郡主如何此时才来?你是皇上御封的郡主,却也是老身的孙女儿,到底没有个稳重之人教导就是不行,老身做为祖母,说不得要提点提点规矩了。”陈老夫人话里有话的说了起来。
无忧秀眉微挑,抬眼看着陈老夫人,浅浅微笑道:“祖母这话萱华不懂,旨意上说明辰时之前到永华门迎驾,萱华于辰时前一刻到达,却有何不可?”
陈老夫人沉着脸道:“自当更早到达才能表达对太后娘娘的尊重,你这孩子越发没有规矩,如今连顶撞长辈都学会了。”
季无忧扬眉浅笑,依旧淡定自若的说道:“萱华受教了,下次再有这等事情,萱华必定提前两三个时辰前来迎候,想必那样才会让祖母认为是足够尊重。”
陈老夫人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气咻咻的瞪着季无忧,季无忧却微微皱眉轻声道:“祖母可是因为来的太早以至于没有休息好?若然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在迎驾之时没有精神可就不好了,现在还有半刻钟,祖母可是需要去休息一会儿?”
此时其他的外命妇们都围了上来,她们和无忧到达的时间相差无几,本来只要在辰时之前到达就行了,太后的凤驾少说也得在辰正之后才能进城。
等无忧说完,一位身着从一品诰命服的夫人开口了,“郡主所言极是,老身瞧陈老夫人的神色果然不太好,可是来的太早没歇息好之故?”这位说话的夫人是昭武将军夫人,比陈老夫人略小些,在做姑娘之时与陈老夫人有过些过节,所以她虽然与季无忧不熟,却也不碍着她过来说几句风凉话踩陈老夫人一脚。
季无忧见有人说话,便不再说什么了,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皇后娘娘率一众宫妃出来共迎太后凤驾。
少倾,宫门大开,皇后娘娘率一众宫妃缓走走出宫门,自然这些宫妃之中不会有被禁足的丽妃娘娘和顺宁公主,她们的禁足令是皇上亲自下的,若无皇上特旨,丽妃和顺宁公主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宫半步。
时辰还早,皇后看到季无忧便含笑招手,慈爱的唤道:“忧儿过来。”无忧含笑走到皇后面前,行过礼之后皇后轻轻捋顺无忧头冠上的米珠流苏,亲呢的笑道:“你上回送进宫的冰梅露很好,姨妈喝过之后觉得心里清爽许多。难为你仔细,特特为姨妈准备着,姨妈可是喝顺了口,回头必打发人去王府要的。”
季无忧笑道:“姨妈吃着好就行,无忧让弟弟问了太医,太医说姨妈要多进些饮食身子才会更健康,这冰梅露最是开胃消腻,太医说姨妈可以吃,无忧才敢送进宫中的。姨妈爱吃,那无忧便多做些,这东西得趁新鲜吃,若是存了几日便没了风味。”
皇后点点头,给了无忧一个心昭不宣的笑容。她三年前大病一场,以太医的本事早就该治好了,何至于缠绵三年都不能痊愈,皇后心中也有猜疑,便命常嬷嬷将喝剩的汤药底子悄悄交于无忧,让无忧带出宫请民间医术高明的大夫检查,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原来皇后娘娘所服的汤药里被下了极少量的蔓陀罗花粉,这种花粉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根本无法检验出来,若非刚巧那名大夫对蔓陀罗花粉天生过敏,一尝药汁便起了满身的红疹子,否则这蔓陀罗花粉再不能被查出来。
蔓陀罗花粉并没有什么毒性,只是会让服食之人疲惫乏力没有精神,皇后便是这种症状。于是太医院便不停的给皇后开各种滋补汤药,有道是是药三分毒,明明没有病却连喝了三年的补药,皇后身子能好起来才怪,天长日久的喝下去,皇后只会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虚不受补无疾而终。
查清之后,无忧特特去宫中回了话,皇后听罢却不许无忧张扬,只是命无忧按那位大夫所说在王府秘密熬制专解各种药毒的甘草饮,再以冰梅露的名义送入宫中每日服用,果然只喝了三四日,皇后便觉得精神好多了。
皇后今日在众命妇面前说出此事,一来让无忧不被猜忌,二来,也有敲山震虎之意。皇后这些年来稳居中宫,绝不是没有手段心机之人。
陈老夫人见众人都围上去奉承皇后夸赞季无忧,而她刚刚挑起的事儿则如泥牛入海再没一丝痕迹,陈老夫人心中恨意更深,越发打定了主意要在太后单独召见之时好好说道说道。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隆兴帝从前头派人传话,说是太后凤驾已经进城,就快到正清门了。皇后立刻传喻诸内外命妇,命众人按品级分左右两列站好,恭迎太后凤驾。
却说隆兴帝在德清门外率所有的皇子亲王大臣躬迎在太后,在隆兴帝左侧是以太子首的皇子王公们,右侧则是文武大臣。太子左边站着他三岁的嫡子庄晟,右边则号称已经是七岁的大人,实则是六岁小孩儿的忠勇郡王季无忌。
看着季无忌跟在太子身边站在了一众皇子之前,众文武大臣无不侧目,这皇上太子对季无忌这个六岁的小郡王也太过恩遇了。怎么可以让他站在其他皇子之前。
季无忌自己也不想站在这里,可是他刚一下轿,便被未满三岁的小庄晟给缠住了,小庄晟自从一年前被太子带着见了一回季无忌,便认死理的缠上季无忌这个小表叔,只要一看到季无忌,小庄晟就会立刻变身八爪鱼粘住季无忌,要小无忌陪他玩儿。每次不玩到累的睡着,就别想把他从小无忌身边带走。这不刚才庄晟才一看到小表叔,便张开手猛扑季无忌,死死揪住小无忌不放手,谁敢上来劝他松手,小庄晟便来一招我哭给你看。如此一来便是隆兴帝都没有办法,庄晟还不到三岁,同他说理是完全说不通的,是以便成了现在这样,太子左手牵着儿子,右手领着小无忌,倒似是带着两个儿子一般。
太后驾到,隆兴帝率众人上前相迎,太后抬头扫视儿孙并文武大臣,一眼便看到太子身边跟着两个小家伙,小的那个太后自然知道那是曾孙子庄晟,可大的那个是谁?太后着实没有印象。
“皇上,那个孩子是?”太后细看了看小无忌的服色,心中大约知道了,只是一个郡王竟然敢站在太子身边,这还了得,是以太后声音发沉,不悦的故意问了起来。
隆兴帝在众臣面前自是要给太后面子的,便笑着回道:“母后有所这知,这便是任安的孩儿,日前才出了孝,因着守孝之故,母后并不曾见过他。”说罢隆兴帝回头道:“无忌,快来给太后请安。”
小无忌不能用力挣脱小庄晟的一双小胖手,只能拖着他走上前来跪下,口称:“臣季无忌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小胖子庄晟也被带着跪下来,这孩子是太子嫡子,在宫中极得宠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他虽是跪着,却仰头看着太后,奶声奶气的叫道:“晟儿给太后曾祖母请安,曾祖母,晟儿和小叔叔能起来么了?”
对上唯一的曾孙儿,太后的脸子怎么都摆不下去,只得笑着说道:“起来起来,果然是个整齐孩子,难怪皇上这么喜欢。”
隆兴帝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太后之言,本来他就是很喜欢季无忌,已经在把小无忌当成未来的大将军王培养了。便是让众臣都知道也没有关系,隆兴帝自信会把小无忌培养成绝对忠诚的铁杆大将军王。这位坚定的自信来自于隆兴帝对季之慎的绝对信心,他坚信季任安的孩子都是最好最出色的孩子。
太后见罢文武百官们,复又登上銮驾由文武百官护送的了一射之地,文武百官止步,由皇上陪太后继续前往永华门。皇后正率内外命妇在此候驾。
太后下轿,众命妇跪迎,太后缓缓叫了起,看着站起来的皇后,太后心中微惊,皇后的气色比她想象之中要好太多了,这怎么可能?
太后到底是太后,但见她不动声色的笑道:“果然哀家此去祈福是有效的,皇后的气色好多了。”太后一句话便将皇后气色渐好的功劳归到了自己的身上,说她大言不惭贪人之功还真是没错。皇后的身子好起来何曾与她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逢场作戏谁人不会,皇后也浅浅躬身笑道:“多谢母后诚心祝祷才让臣妾身子好起来。母后连日赶路辛苦,快请进宫歇息,待养足了精神也好为我等弘扬佛法,让我们也受些佛祖庇佑。”
皇后这话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听上去却不那么顺耳,太后总觉得皇后意有所指,却又说不出皇后指的是什么,便笑呵呵的说道:“日久不见,皇后越发会说话了。”
皇后亦虚与委蛇的笑道:“臣妾会什么,还是跟母后您学了点子皮毛。”
太后笑了笑,眼光在季无忧身上兜了一圈儿,淡淡问道:“这位就是萱华郡主吧?”
季无忧上前跪下行礼,太后笑容可亲的唤道:“起来吧,多齐整的孩子,怪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
季无忧站了起来,很平静的任太后打量,丝毫没有因太后提及她亡故的父母而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太后见季无忧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心中不由一紧,若是季无忧表现出来任何激动气愤甚至是难过的情绪,都会让太后安心很多,只有这样的淡定沉着,才会让太后心里隐隐不安,不知为什么,太后总有种这个小姑娘会坏了大事的感觉,虽然大事是什么此时的太后都不知道。
太后浸淫宫中多年,当然不会把情绪都放在表面上,常常是面上笑的越开,心中的忌恨便越深。这一点,皇后心中最是清楚,季无忧也略略知道一点。
太后的眼神从急欲上前说话的陈老夫人身上掠过,并没有做一瞬的停留,陈老夫人心中便有些不安了,可她知道太后的脾气,故而并没有敢造次,只随着命妇们行礼退下,仿佛与太后之间不曾有过任何的特殊关系一般。
恭送太后进入永华门,就没有外命妇们什么事了,众家夫人小姐各自散去。自然在散开之前还是要几句话的,比如刚才抢白陈老夫人的那位昭武将军夫人冯夫人。她上前拉着无忧的手知道:“郡主真是好人才,老身看了爱的不行,郡主,过几日是老身的生日,不知郡主可否赏光到寒舍做客?”
季无忧早就在三年守孝之时做足了功课,她知道这位冯夫人性情直率,家中的丈夫儿子都在外镇守边关,京城之中的将军府中住的只是老夫人夫人小姐和两位不过五岁的小孙子,冯府家规,男丁满七岁便要随父兄到军中生活,免得养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无用之人。而且那位昭武将军冯世宁与卫国公相交莫逆,是忠勇郡王府可以放心交好之家。
因此无忧笑着应道:“多谢老夫人抬爱,到时萱华一定与舍弟前往为老夫人祝寿。”
冯老夫人呵呵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无忧含笑点头,再无一丝扭捏之态。她的大方爽快让冯老夫人很是喜欢,对无忧的好感不觉又涨了一层。
众位夫人见这位萱华郡主很好说话,那些子家中有喜庆之事的夫人们便都上前开口相邀。季无忧忖度一番,可以答应的全都答应下来,不可答应的她也有话推辞,季无忧年纪小,说话也周全,便是那些被她婉言谢绝的夫人们也没法子挑出无忧的错处,她们心里也清楚,自家的夫主与先忠勇太王季之慎不是一路之人,被拒绝了也在情喇中。
陈老夫人冷眼瞧着季无忧俨然成为亲贵女眷的中心,心中暗恨顿生。如今她越看季无忧越不顺眼,不论季无忧说什么做什么,陈老夫人都能找出可恨之处。说她偏心眼儿偏到脚后跟上,绝对再没错的。
怀着一肚子闷气回到靖国公府,邓嬷嬷忙上来压氏声音回禀:“老夫人,吴仙姑有要紧事要见您。”
陈老夫人心里一惊,忙道:“速速安排她去小佛堂。”这位吴道婆平日从不主动来靖国公府,此次她破例主动前来,想必是有了极要紧的重大发现。这让陈老夫人不能不紧张起来。
莫约过了一刻钟,邓嬷嬷进来向陈老夫人使了眼色。陈老夫人知道邓嬷嬷已经秘密把吴道婆引入小佛堂,便借口要休息屏退了随侍之人,匆匆进了小佛堂。
小佛堂中,一个瘦小干柘三角眼的道装打扮的妇人正在蒲团上打坐,只见那双似闭非闭的三角眼中间或闪过一丝精光,很有些骇人的意思。
陈老夫人上前躬身唤了一句:“仙姑辛苦。”
昊道婆这才睁开眼睛一挥拂尘自蒲团上站起,口宣一声“无量寿佛”,向陈老夫人打了个揖首。
陈老夫人有些急切的问道:“仙姑突然到来,可是查出什么要紧之事了?”
吴道婆刻意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诡异恐怖的气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老夫人,你那孙女儿不是现世之人。”
只这一句话,便震的陈老夫人噔噔噔倒退数步,直退到墙根儿才捂住胸口靠着墙,颤声道:“仙姑的意思是她是鬼?”说到鬼这个字,陈老夫人的上下牙相互撞击的咯咯直响,显见着是被吓的不轻。
吴道婆缓缓摇了摇头,沉沉道:“非也。”
陈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才松了口气,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到吴道婆身边问道:“仙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道婆沉沉道:“从卦象上看,如今的季无忧非是真正的季无忧,可她又是季无忧。”
陈老夫人彻底被吴道婆搞糊涂了,她急切的问道:“这是又不是,到底是什么,仙姑您就直说了吧。”
吴道婆皱眉道:“从卦象上看,她死而不死,不死而死,又似有离魂之象,这般怪异的卦象,贫道竟是头一次见到……”
陈老夫人越听越糊涂,又不敢乱问,只得按下性子耐心听吴道婆说些玄而又玄的话。
吴道婆说了一阵子,终于说了句陈老夫人能彻底听明白的话,“昨日贫道为老夫人卜了血卦,从卦象上看,你与季无忧如今已经生死之敌,她活的越好,你就会过的越坏,等她运数行至最高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陈老夫人惊的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吴道婆的手叫道:“仙姑,必有破解之术,对不对,你一定能帮我,就象三十年前一样。”
吴道婆用拂尘拂下陈老夫人的手,沉沉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那季无忧已受皇封,仿佛还有真龙之气相护,此事极难,极难!极难!”吴道婆摇头连说三个极难,脸色是陈老夫人从未见过的沉重。
陈老夫人一颗心如同浸入冰窟窿一般,她惶恐的颤抖着,语不成调的问道:“还是有破解之术的,仙姑,对不对?”
吴道婆这才缓缓说道:“确是有一条破解之道,只是此术乃逆天而为之举……”
陈老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吴道婆的面前,连连磕头道:“仙姑救我,仙姑救我,只要能破解,要什么都可以。”
吴道婆等陈老夫人连连磕了**个头,方才缓缓道:“老夫人请起,若不为救解老夫人,贫道也不会来了。”
陈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侧身立于吴道婆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仙姑,要怎么做?”
吴道婆阴恻恻的说道:“明年春三四月间,季无忌或可有生关死劫,若然将之做定死劫,便要乘机做法转运,如若做法成功,老夫人的劫数便能解个大半。”
陈老夫人急道:“若是那孩子撑过死劫呢,会怎么样?”
吴道婆看了陈老夫人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老夫人希望季无忌安然度过死劫?”
陈老夫人神色有些难堪,有些事情尽可以做,却说不出口。
吴道婆又道:“若那孩子撑过死劫,则老夫人的死劫便要加深一重。”
陈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怎么行!仙姑,如何才能坐实死劫?”
“天机不可泄漏,到时老夫人自会知道如何行事。”吴道婆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
陈老夫人知道吴道婆的脾气,也不敢多问,只能站在一旁等着吴道婆的吩咐。
过了一会儿,吴道婆又说道:“便是那孩子过不得死劫,却也只是削弱季无忧之运势,并不能立刻置她死地。”
陈老夫人急了,立刻追问道:“这可怎么办?”
吴道婆压低声音道:“只有取得季无忧元红交给贫道,贫道再施以法术,方可真正为老夫人解此必死之局。”
陈老夫人脸上立现阴狠之色,立刻说道:“好,老身这就安排人取她元红。”
吴道婆立刻摇头厉声道:“绝对不可,这元红必得季无忧年过十五方可采取,否则对老夫人有害无利。”
陈老夫人闻言恨声道:“那就再让那个死丫头多过几年。”
吴道婆似是看透了陈老夫人的心思,沉沉说道:“若是老夫人为绝后患先下手为强反害了自己的性命,可别怪贫道未曾事先提醒。”
陈老夫人一凛,立刻摇头道:“不会不会,一切悉听仙姑安排。”
吴道婆点了点头,沉声道:“自明日起贫道将入洞坐关至明春三月,这段时间休要再找贫道。”
陈老夫人恭敬的说道:“是,谨遵仙姑之命。”
吴道婆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便一甩拂尘道:“好了,贫道这便回山。”
陈老夫人忙出去命邓嬷嬷安排吴道婆离开之事。再回到慈萱堂时,陈老夫人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全都被冷汗浸湿了,一阵微风吹过,都让她恶狠狠的打了几个寒颤。
命人打开热水,陈老夫人将自己浸入盛满热水的大浴桶中,却发现再热的水都驱不走她身上的寒意。刚才听到吴道婆所说的一切,都让陈老夫人前所未有的惊恐害怕,她不想死,她要风风光光的活着,一直活着……
陈老夫人秘见吴道婆之事极为隐秘,靖国公府中的几个密探都不曾听到一丁点儿的风声,所以季无忧便也不可能知道陈老夫人已经张开一张黑沉的大网,随时准备把她和弟弟一网打尽。
不知道危险就要逼近的季无忧正在翻看各府送来的请帖,按着关系的亲疏远近命春兰春晓收拾相应的礼物。这是忠勇郡王府的公开亮相,季无忧不能不慎之又慎。
正翻看着帖子,季无忌高声叫着“姐姐”飞跑进来。
季无忧立刻放下手中的帖子,自袖口抽出帕子擦季无忌额上渗出的汗,口中嗔道:“跑什么,慢慢走不行呢,难道姐姐还能不见了,看你跑的这一头汗,回头……”
“回头叫风一吹受了凉可怎么好?”季无忌做着鬼脸儿笑嘻嘻的接了下去,季无忧的这套说法小无忌都已经听得耳朵长茧,早就背下来了。
季无忧轻戳弟弟的脑门儿笑骂道:“你既知道还明知故犯,可是手痒想抄书了?”
季无忌立刻猴到姐姐身上,撒娇哀求道:“不要啊姐姐,无忌再不敢,好姐姐,别罚无忌抄书嘛!”
其实季无忧也没真想罚弟弟抄书,男孩子家皮实一点儿是件好事儿,不过是说来逗逗小无忌,想不到他却当真了,还认真的求起饶来。惹得一屋子的丫鬟嬷嬷个个低头偷笑,这位小王爷可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也就郡主能降的住他。
季无忌见姐姐眼中并没有生气之意,这才放了心,伸手抓过果盘中鲜嫩可口的桃子一口咬下去,鲜甜的桃汁溢满整个口腔,季无忌满足的哼哼两声,然后仰头“谄媚”的笑道:“姐姐,这桃子真甜,你也吃。”
季无忧见弟弟无忧无虑的开心模样儿,心里很是安慰,总算她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好不容易让弟弟摆脱失去双亲的痛苦,可以活的象个正常的孩子。
“姐姐才吃过了,你自己吃吧,今儿只许吃这一只,如今天气有些凉,吃多了会闹肚子。”无忧仔细的叮嘱起来。
季无忌乖巧的应着,自从爹娘过世之后,他其实很懂事,除了刻意做错些事引姐姐关注之外,季无忌从不由着性子胡闹,没有爹娘护持的孩子必须得更加坚强自制,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姐姐,也带我去冯将军家么?”季无忌歪头看着帖子上的字,连啃着桃子边问了起来。
季无忧点点头道:“你是要同姐姐一起去的。”
季无忌嗯了一声,便再没有问别的。季无忧知道弟弟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可是身为王府主人,不是他想不应酬就可以不应酬的,他们姐弟年纪再小,走出去也代表着整座忠勇郡王府,甚至还代表了隆兴帝的识人用人之明。若无忧姐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特别是季无忌,若他不能继承父志创出一份功业,那隆兴帝便要在史书上留下个用人唯亲赏罚无道的恶名。
无忧姐弟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她们姐弟虽然是郡主王爷之尊,其实常日里也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行事,绝不可给人任何可以攻讦的理由。特别是如今太后已然高调回宫,又在宫门外着意关注了无忧姐弟,所以无忧觉得这朝中宫内怕是又要多些变数,值此之机,她们姐弟唯有再加倍小心谨慎才是。
第六十八章
太后回后,当晚便在慈安举行家宴,见见许久未见的诸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
“皇上,哀家听说你罚丽妃和顺宁公主禁足,可是蚨有此事?”太后很不高兴的皱起眉头,语带责备之意的问了起来。
隆兴帝点点头道:“回太后,果有此事,丽妃身负教养顺宁之责,却任由顺宁不学好,身行恶行口出恶语,朕这才不得不略施薄惩,禁丽妃与顺宁的足,目的在于让她们静心思过,不受外界所扰。免得将来失了我皇家的脸面。”
太后看了隆兴帝一眼,又狠狠瞪了皇后一眼,沉沉道:“皇后统管六宫,这也是你的意思?”
皇后微笑应道:“皇上乃天下共主,但凡是皇上的旨意,臣妾无不遵从。”
太后怒哼一声喝道:“皇后掌管六宫,丽妃犯错,皇后也少不得驭下失当之责,身为顺宁嫡母,本当悉心教导于她,皇后不尽教导之职以至顺宁受罚,难道皇后就没有过错?皇上,这一碗水可要端平。”
隆兴帝和皇后都看出来了,太后这是非要把皇后拖下水,要么,就解了丽妃和顺宁公主的禁,要么,就连皇后一起罚。
隆兴帝继位已经十余年了,自不是当初刚刚继位之时那般无助,处处都要受太后的控制,便是对皇后没有多少感情,隆兴帝也不会公然让太后这样表现出对宫务的控制,何况他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又共过患难,夫妻感情比寻常帝后之间不知道要深多少,他自然不会让皇后受牵连。
“太后您许是忘记了,两年前顺宁本就该搬进西四宫房,是您说如今宫中只有顺宁这一位公主,不忍心叫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到西四宫房,特旨令丽妃教养顺宁,不许任何人插手,就连臣妾偶然说顺宁一句,您都不答应,长日如此,臣妾岂敢违了太后娘娘之意,横加干涉丽妃教养顺宁公主。臣妾虽是顺宁公主的嫡母,却连见都很少见到顺宁,更不必谈悉心教导了。故而太后方才所言,臣妾不敢领罪。”皇后见隆兴帝要开口为自己辩白,忙抢在头里回话,免得回头太后给皇上扣上个专宠皇后的名头。
太后被堵的一滞,她已经是六十开外的年纪,记性差了许多,她只想着找皇后的麻烦,却将两年前自己下过的懿旨忘记了。
“不管如何,皇后是顺宁嫡母,就当负起教养不力之责。”太后恼羞成怒,直接赖皮起来。
隆兴帝皱眉沉声道:“责罚皇后师出无名,朕怎可做无道之君,于史书上留下是非不分之恶名。”
太后气急,拍着桌子叫道:“哀家不管,哀家要立刻见到嫣儿!”
隆兴帝一步不让,只说道:“太后若想见顺宁,可亲去西四宫房,可一年之期未到,朕绝不提前解禁。否则朕便是朝令昔改之君,长此以往朕之旨意还能算金口玉言么。”
太后见隆兴帝前所未有的强硬,心中又惊又怒。随着隆兴帝的皇位日益稳固,他也越来越强硬了,这若是往前倒几年,隆兴帝再再不敢用这样的口气同她说话。太后不由暗生悔意,她只恨没在先帝驾崩之时做些手脚暗中篡改遗诏,让隆兴帝顺利的继承大位,当初不论扶持哪一位皇子都比扶持隆兴帝强,其他皇子们得位不正,自不敢对她不敬,她就能做一个手握实权的太上皇太后,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只不过有个太后的虚名,手中一点实权也无。
见帝后二人铁了心不放丽妃和顺宁公主,皇后也毫不服软,坚持自己没有错,太后气的恨不能扇皇后几记耳光出出恶气。只是皇后规规矩矩的坐下太后的右下首,中间隔着老远,太后便想打都打不着。何况太后心里也清楚,若真的打了皇后,就等于把什么脸面都撕破了,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现在,这是绝对不行的。
太后压下心中的怒意,缓了语气说道:“既然皇上皇后心意已决,哀家便不说什么了。”
隆兴帝和皇后相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奇怪,太后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说话了?她不可能没有后手。
果然太后又说道:“哀家回宫之时听到逸阳伯府的嘉哥儿被枷号示众,这是怎么一档子事,嘉哥儿哀家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别不是闹了什么误会吧?”
隆兴帝心道:“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他笑笑道:“母后有所不知,陈佑嘉犯了大燕律,险些儿污了许多位闺阁女子的清名,朕念他年纪尚小才施以小惩大诫,好叫他从此学好走正道。”
太后皱眉道:“嘉哥儿才十三,还小,不过就是想混进内院里玩玩,到底是个孩子,皇上也太严厉了些,依哀家之意,这枷也枷了,也差不多了,就把他放回去罢,想来被枷了这些日子,嘉哥儿也得到教训了。”
隆兴帝轻轻点头道:“既然太后说情,那便饶他一回,陆柄,回头去刑部传朕口喻,命他们将陈佑嘉放了。”
太后自觉找回些面子,脸色也好了一些,慈安宫的气氛这才有了些和缓的意思。太后压根儿不知道刑部的手段层出不穷,马尚书体会皇上未曾言明之意,已经做足了手脚,以陈佑嘉的情况,他根本撑不住枷号示众三个月,被枷号至今,已经到极限了,再多枷上三五日,陈佑嘉就得变成活死人。
陆柄到刑部传了皇上口喻,马尚书便命衙役前往逸阳伯府传信,叫他们申时前往刑部大牢外接人。孙氏忙打点起马车前往,在刑部大牢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一辆囚车缓缓从十字街口方向驶来,衙役上前问明是逸阳伯府之人,才将囚车打开,去了陈佑嘉身上的特制木包铁大枷,陈佑嘉立刻瘫倒在囚车之中,逸阳伯府的管家忙上前将陈佑嘉抱起送上马车,孙氏一见儿子的惨状,便扑上去心肝儿肉的大哭起来。
衙役们被哭的心烦,没好气的发了一通火,将逸阳伯府之人全都赶离了刑部大牢的门前。
逸阳伯府的马车走后,一个衙役不屑的“呸”了一声,冷冷道:“就这么个玩意儿还当是宝贝,就算是治好了病也不过是个废物。”
另一个衙役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若真能治好,进宫做太监都不用净身了,多省事儿。”
孙氏可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路急行回到逸阳伯府,早就请好的大夫赶紧上前来给陈佑嘉治病,陈佑嘉身上的味道简直难闻到了极点,大夫屏着气息好歹诊了脉,便离开老远说道:“公子并无要紧的伤病,快些清洗了也好上药。”
孙氏命丫鬟服侍儿子盥洗,娇红玉奴两个丫鬟是陈佑嘉的贴身丫鬟,已经和陈佑嘉有了首尾,两人都认定了将来是要给陈佑嘉做姨娘的,是以不顾陈佑嘉又脏又臭,挽袖上阵给陈佑嘉清洗起来。
连换了三次水,才把陈佑嘉洗的看出些本来的皮色儿,娇红手下不老实,洗着洗着便往陈佑嘉身前探去,一抓之事,那地方入手冰凉,仍娇红怎么摆弄都没有一丝丝的动静,娇红大惊,忙叫玉奴上手,两个丫鬟为着自己的将来套弄了许久,都没有一点点动静。而陈佑嘉在进大牢之前绝不是这样的,不要说套弄,只略一撩拨他就会如狼似虎的扑倒两个丫鬟。而现在,陈佑嘉整个人就象块石头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反应,若非眼珠子间或一轮,简直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个死人了。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立时什么心思都没了,赶紧把陈佑嘉洗干净扶他出来。起僧时,玉奴发现陈佑嘉的后面竟没有一丝完整的皮肤,淡红色的血水从破烂的皮肉里外渗,看上去极为恶心。
娇红玉奴这两个已经破了身子的丫鬟怎么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害怕极了,忙胡乱给陈佑嘉套上干净中衣,到前头回了话之后便退到无人之处急急的商量起来。商量过后两人立刻悄悄回房收拾了细软,趁着没有人注意逃出了逸阳伯府。免得被落个被人灭口的下场。
大夫重新仔细检查了陈佑嘉的身体,开了许多内服外敷的药,其实大夫已经诊出陈佑嘉在牢中被摧残太过,被那些犯人玩成了天阉,只是这话他绝对不会说出来,免得逸阳伯府与他这个草头百姓大夫为难。陈佑嘉之事如今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看在逸阳伯府出双倍诊金的份上,这位大夫也是不肯来的。
陈佑嘉的情形除了刑部之人还有娇红玉奴两个丫鬟并那位大夫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逸阳伯夫妻当然不知道,他们还指望着给儿子治好伤,等着陈老夫人做主把萱华郡主嫁进逸阳伯府,好日日折磨季无忧以出这口恶气。
没错,陈老夫人在陈佑嘉出事之后,确是言之凿凿保证一定会让萱华郡主嫁给陈佑嘉,否则逸阳伯夫妻也不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还想尽了一切办法带话给陈佑嘉,叫他死死咬住,绝不可供出陈老夫人。陈佑嘉心中恨极了季无忧,这才不论受什么样的酷刑羞辱,都咬死不吐口,绝不提陈老夫人一字一句。
季无忧并不知道陈老夫人私下里给了逸阳伯府那样的承诺,因为陈老夫人不想留下什么人证,所以在向逸阳伯夫妻许诺之时,身边一个服侍之人都不留,就连季重慎夫妻都不知道这件事,故而靖国公府中的密探们也无从得到消息。
日子过的飞快,不觉已经进了腊月,这是王府出孝后的头一个新年,自当热热闹闹的庆祝,所以刚进了腊月,季无忧便无比的忙碌起来。
各处庄子上的租子刚进腊月便由庄头们送进王府。自从忠勇郡王府开府之后,季无忧便将原本的三成租子减为两成,如此一来佃户们无不欢喜感激,只交两成租子,他们便能多吃上几顿饱饭,家里的女人孩子逢年过节也能做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穿。
特别是王府有七八处庄子是与靖国公府的庄子相邻的,靖国公府自从分家之后便将三成租子加到了四成,那些佃户们叫苦连天,不要说做新衣裳吃顿饱饭,就连一年到头只熬稀粥喝,剩下的六成收入也是不够的。故而有好些个佃户都动了退租迁到郡王府的庄子上,租王府土地的念头。
佃户们租种土地以三年为期,三年过后须得重签,是以此番与靖国公府相连的上溪村徐家坳等庄子的庄头不只是来送租子,还要来请示可否接受旁边庄子上的佃户。
季忧听罢帘外庄头们的回话,心中也有些犹豫,她同情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佃户,可是若真的接收了那些佃户,必又要与靖国公府纠缠不清,这是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想了一会儿,季无忧沉声问道:“我们庄子上还有空闲土地?”
庄头忙回道:“回郡主娘娘,原本是没有的,可自从郡主娘娘和王爷开恩减了租子,大家伙儿就有了干劲,这三年间慢慢开垦出近百亩的荒地。”
季无忧不喜反惊,立刻追问道:“可曾到官府报备登记过了?”
庄头忙回道:“回郡主娘娘,官府每五年清查一次,前年刚刚清查过,这两年新开出来的土地并没有登记过。”
季无忧立刻吩咐道:“回去之后速速将开垦出的土地登记造册送到官府备案,不要等官府来清查才报上去。”
庄头心中并不以为然,寻常百姓在房前屋后开垦几亩荒地也是寻常之事,并没见官府追究下来,何况庄子上的土地还都是王府的,哪个不长眼的官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才叫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呢。
不过心中不以为然,庄头却不敢表现出来,连声道:“是,小人谨遵郡主娘娘的吩咐。开春就清查备案。只是那些想到咱们王府庄子租种的佃户们,不知郡主娘娘意下如何?”
“真如你所说,那些佃户连饭都吃不上了?”季无忧沉声问道。
庄头听着郡主有松口的意思,赶紧说道:“回郡主娘娘,今年春上旱的紧,收成远不如往年,咱们王府只收两成租,佃户们还能撑下去,可国公府的庄子却要收足四成,剩下的那点子粮食如今能撑过明春青黄不节之时,如今已经有人开始卖儿卖女,真惨啊。”
季无忧沉声问道:“庄子新开出来的土地原是你们想多租种些,也好多些收益,难道就这么让给别人租种,咱们庄子上的佃户都舍得?”
庄头叹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好歹也是救人性命,这远乡近邻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没个活路吧。”
季无忧想了一会儿方说道:“本郡主知道了,你们一路劳顿,先下去歇息吧,等回去的时候再说。”
庄头们磕头退下,出了管事厅,他们互相看看,谁也不知道郡主到底能不能答应这件事,若然不答应,那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邻村的佃户们饿死了。
庄头们走后,季无忧唤道:“赵嬷嬷,你快家去命奶哥哥悄悄到与那府里相邻的几个庄子上暗中走访查看,查出结果立刻飞鸽传书回来,我这里也好早做决定。”
赵嬷嬷知道这事关系着人命,立刻应道:“是,老奴即刻就去安排,郡主放心,老奴叫赵四日夜兼程,一定在最短时间里向郡主回禀。”
季无忧点点头,便管帐的春晓先提五十两银子交给赵嬷嬷,等赵四回来之后才从公中销帐。
赵四立刻出动身出京,不过三日便传回书信,言道庄子上的情形确如庄头们所说,靖国公府庄子上的佃户们真的活不下去了。季无忧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叫来管家万三行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
万三行遵郡主之命为庄头们摆了一桌酒席,吃饭之时半含半露的指点了一回,能做上庄头的都不是愚笨之人,大家一听万三行的话心里便全明白了,大家不禁暗暗感叹郡主聪慧又善良,跟了这么一位主子可真是他们的福气。
带着王府发的过年赏银,庄头们回到了各自的庄子,那些想改租王府土地的佃户们忙来打探消息,庄头们便按事先商量好的说法一一告诉了那些佃户。
过年期间,那些靖国公府的佃户们收拾了家里的盆盆罐罐,只说是活不下去要出去逃荒要饭,三两成群的离开了靖国公府的庄子。经过大半个月甚至是一个多月的行程,他们纷纷到了与靖国公府不相邻的王府庄子上。与郡王府的庄头们签下租约租种了各庄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各庄庄头还按人头先借给他们些活命的粮食,等春秋天打了粮食再从中扣除。
如此一来,等到开春靖国公府的庄头们开租之时,却发现庄子上的佃户已经十室九空,他们空有土地却没有人来租种了。此时他们再想追查已经出走的佃户便晚了三秋,佃户们早就远走高飞,还往哪里去寻。
靖国公府自食恶果,这一年,庄子上的土地可就此荒了。这是后话,靖国公府之人现在都不知道,她们正一门心思的走太后门路,想让季重慎好歹再回到五品官的行列之中,六品小官在京城里着实太丢人了。空顶着个国公府的门头,陈老夫人委实丢不起这个人。
“母亲,太后哪里可怎么说?”季重慎把进宫请安的陈老夫人迎进慈萱堂,便紧张的问了起来,这由不得他不紧张,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京察时间,若今年的考评再得个中下,他的仕途就越发黑暗了。可是如果太后能递个话,他怎么也能得个良吧,到时再活动活动,说不定能升个一级半级的。
陈老夫人坐下来喝了口茶,方才说道:“太后虽未明言,却也差不多了。太后素喜绣品,往年咱们家送的双面绣极得太后喜爱,今年若能送一件双面绣落地大插屏,你这事十有**能成。”
柳氏听了这话在一旁为难的说道:“母亲,自从分家之后,府中仅存的几件双面绣都已经送进宫了,如今不要说是大件,便是个帕子都没有了。原本府中的双面异绣都是弟妹绣的,现在已经分了家,这可怎么办呢?”
陈老夫人狠狠瞪了柳氏一眼,厉声斥道:“天下难道只有她一个人会绣不成,你就不会花银子去买,京城绣庄那么多,还怕买不到?就算京城里没有,打发人出京往江南去找,江南是鱼米锦绣之乡,岂会没有?”
柳氏忙跪下道:“母亲,双面绣本是弟妹母亲的娘家顾氏一门的绝技,旁人便是学着绣,不得顾绣传人指点,也绣不出顾绣神韵,这是要进给太后娘娘的贡品,儿媳实不敢以次充好,若因此坏了老爷的前程,儿媳岂不是百死难赎。”
季重慎想想的确如此,便躬身说道:“母亲,柳氏说的也有些道理,外头卖的双面绣到底不如弟妹绣的出彩。”
陈老夫人瞥了季重慎一眼,沉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季重慎也知道自家庶出三弟如今不复从前的好欺负,听说他在漠南干的极好,说不得今年考绩能得优,又有升官的可能,所以他便小心的说道:“不若去求弟妹一副绣品,多多给她些银子就是了。”
“哼,说什么混帐话,你是堂堂嫡出的爷儿们,倒要去求个贱胚子,呸,你也说的出口。”陈老夫人最愤怒的事就是当初一时没看紧,让季光慎一家子跟着大房一起搬出了靖国公府自立门户,从此对三房一家失去了控制权,如今季重慎一说去求叶氏,陈老夫人自然是怒不可遏。
柳氏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她现在同叶氏品级相同,自己的丈夫又不同叶氏的丈夫风光,便是想在叶氏面前强硬些,她也没那个底气硬起来。因此只能退到一旁垂头不语,反正她是没有别的办法弄到可以做贡品的双面绣。
季重慎也不说话,只由着陈老夫人发脾气,陈老夫人咆哮了一阵子,气势也弱了下来,只强撑着说道:“我去同老三媳妇说。”
季重慎心中松了口气,他其实想的就是让陈老夫人出马向叶氏要一副双面绣,之前说拿钱去买,不过是他激陈老夫人的策略罢了。
陈老夫人坐上轿子前往季光慎在西城柳条儿胡同的家。谁知她到了柳条儿胡同才发现那宅子已经易了主,季光慎一家子早就搬走了。
陈老夫人命人好一通打听,才得知季光慎卖了此处的房子,在距离忠勇郡王府两条街外的帽儿胡同买下一座带花园子的五进宅院,也算是和郡王府做了邻居。
陈老夫人气的几欲吐血,这才分家三年,庶子便能买的起帽儿胡同的宅子,可见得季光慎这三年赚了多少好处,却不见他孝敬自己这个嫡母一分一文。陈老夫人已经把季光慎逢年过节送的节礼给忽略不计了。
陈老夫人自然不会知道,她分给季光慎的那所宅子实在窄小逼仄,主子下人杂居一处,着实的不象话。而且孩子们一日大似一日,往后还会生更多的孩子,柳条儿胡同的宅子真的住不下季光慎一家人。所以便卖了那处房子,又借贷了两千两银子才举债买下帽儿胡同的这所宅院。
那些银子是无忧主动借给季光慎夫妻的,原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们还,可是季光慎是骨气之人,岂肯占侄儿侄女的便宜,自买下房子后已经还了八百两,余下的一千二百两,季光慎打算转年就全部还清。
陈老夫人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只认定庶子发了财,便怒冲冲的转道帽儿胡同,要好好说道说道。
可巧这日是季光慎同叶氏的长女季维如五岁生日,虽然叶氏因为季光慎没在家并不准备大办,可季无忧一早却带着弟弟来到季府为小堂妹庆生,姐弟二人一进门便说了要在三叔家玩上一整天,所以今日的季府与往日大不相同,很有些热闹气象。
当门子将陈老夫人到来的消息报到叶氏跟前,叶氏愣住了,片刻之后她才迟疑的说道:“老夫人怎么找来了,她能记住如姐儿的生辰?”
季无忧可没有叶氏这么乐观,她深知陈老夫人的禀性,那是一个心中只有自己的人,她绝不可能记得住季维如这个庶子女儿的生辰。她来,只有一种可能,必定是又有了什么算计。
“三婶,老夫人既然来了,便得出去迎接,免得又说出些什么。”季无忧沉稳的说道。
叶氏点点头,抬手捋了捋发丝,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看我,听到老夫人来,一时心慌了。”
季无忧笑笑,轻声说道:“三婶也不必如此,老夫人并不能将你怎么样,何况我们还在这里呢。”
叶氏忙道:“怎么无忧你也要见老夫人?”
“自是要见的,我和无忌来给如姐儿过生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何不能见她,难道还得特特避着么。三婶,用不着这样。”季无忧并不在意的轻声说了起来。
许是被季无忧淡定的态度感染,叶氏心中安定了许多,她带着海棠石竹和陪房曹宁家的刘安家的迎了出去,命江嬷嬷和玉簪杜鹃留下来服侍。
陈老夫人看到容光焕发的庶子媳妇叶氏,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因今日是女儿的生日,所以叶氏早起便打扮了一翻,将用季光慎从漠南送回来的皮子新做的一身衣裙穿戴起来。但见她头戴出风毛赤金镶珠石榴红缎面卧兔儿,身着石榴红妆花缎出风毛灰鼠皮对襟褙子,系着五彩灰鼠马面裙,压裙的是一对双衡如意比目佩,端地是位端庄富贵的官夫人。
“老夫人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让人事先告诉一声,妾身也好早些相迎。”叶氏脸上含笑,口中快语,原本听上去让人觉得很是舒坦,只是陈老夫人先存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便是听了仙音也能消胸中怒意了。
“老身不来,岂能知道你们这般有本事,卖掉祖业买了这么大的间宅子。”陈老夫人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便等着叶氏的解释。
岂料叶氏根本就不解释,只笑笑道:“老夫人今儿来的正巧,里面请。”
陈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抬脚便往里走。一路之上见府中下人各各喜气盈盈,陈老夫人心中不免猜测起来,难道老三又升了官,不可能啊,并没有听到这样的风声啊。
行至正厅,季无忧同弟弟带着季维如季维扬姐弟迎出来,淡淡含笑微微躬身道:“祖母好。”
陈老夫人一看到无忧姐弟,不由愣了一下,她万没想到无忧姐弟也会在这里。自从吴道婆对陈老夫人说过那番话之后,陈老夫人恨不得离无忧姐弟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生怕离的近一近就会让无忧姐弟夺了她的运势克了她的性命。
是以陈老夫人一见无忧姐弟,浑身便不自在起来,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胡乱说了一句:“你们怎么在这里?”便远远的绕开无忧姐弟往正厅走去。
季无忌见向来总爱找姐姐碴儿的祖母似是变了个人,躲躲闪闪的好象是怕自己姐弟,一时性起便快走几步高声问道:“祖母可也是为了给维如妹妹过生日才来的?”
陈老夫人一愣,看着叶氏问道:“今儿是如姐儿的生日?”随即又对接近自己的季无忌叫道:“你走开!”
季无忌已经做了三年的小王爷,很养出些王爷气派来,一听陈老夫人那样喝斥自己,小脸一沉冷道:“祖母好大的威风!”
陈老夫人被惊的一激灵,不自觉便弱了气势,她别开眼睛不看季无忌,只看向叶氏。
叶氏也觉得陈老夫人有些奇怪,不过这是在她的家里,她是主人,陈老夫人过门是客,她得先招呼了陈老夫人才行。
“母亲请上座。”叶氏站在左首主位之前招呼陈老夫人,逼得陈老夫人不得不坐在客座首位。此时陈老夫人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了,她想的是立刻说完了事,要到双面绣后立刻离开这里,免得与无忧姐弟同处一室妨着自己。
见陈老夫人毫无异议的坐了下来,无忧姐弟和叶氏都有些吃惊,这真不象是陈老夫人平素的为人。
季无忌悄悄拽了姐姐一下,季无忧在背后轻轻摆了摆手,含笑问道:“祖母果然是为给维如妹妹过生日而来的么?”
陈老夫人脸上有些个挂不住,她不能说不是,可是她的确不是为此而来。因此陈老夫人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万分心痛的除下腕上戴的一只帝王绿翡翠镯子,向季维如招手道:“如姐儿过来,祖母给你生辰贺礼。”
季维如虽然才五岁,可是却懂事的很,她先看看母亲叶氏,见母亲点了头,方才上前举起双手接过镯子,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口称:“谢祖母赏赐。”其实小维如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看上去极陌生的老妇人,还是听江嬷嬷悄悄告诉了才知道她是自己的祖母。
叶氏见了微笑道:“母亲太客气了,何必给如姐儿这么贵重的礼物。”
陈老夫人摆摆手道:“不妨的不妨的,无忧,你带弟弟妹妹们下去,祖母有话同你们三婶说。”在数次吃暗亏之后,陈老夫人再不敢明着对无忧姐弟不客气了。
季无忧站了起来,给了叶氏一个眼神,便带着无忌维如维扬离开了正厅。
无忧姐弟们一走,陈老夫人立刻沉声问道:“叶氏,你这里可有大幅双面绣?”
叶氏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她不由暗觉好笑,前儿季无忧还同她说靖国公府必定会打双面绣的主意,不想这才过了几日,季无忧之言就得到了验证。
叶氏为难的说道:“这两年老爷不在家,家中事情多,妾身难以静心刺绣,别说是大幅绣品,就连中幅都没有了,只得了两幅小件,准备过年送给郡主做贺礼。”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极为失望,她转念一想不对,立刻沉了脸色厉声喝问:“这怎么可能,老三难道不与同僚来往走礼,你休要欺瞒老身!”
叶氏不慌不忙的说道:“老爷同僚何其众多,若然都以双面绣为礼,妾身便是日夜不休也绣不出来,所以老爷早就来信吩咐如何走礼,并不要妾身绣双面绣。”
陈老夫人没话可说了,那双面绣绣起来很不容易,便是绣花鸟鱼虫的小件儿,也比一般的绣品要多费一倍以上的工夫,若要绣大件,专心一意的绣,也要绣上大半年的时间。从前叶氏在靖国公府中,每日绣个不停才能供上陈老夫人送太后的贺礼,如今已经分了家,她自不必再如此辛苦自己。
“果然没有了?”陈老夫人不死心的追问。
叶氏轻轻点头应道:“真没有了。”
陈老夫人又道:“若是现在赶绣,到年下可能得?”
叶氏果断摇头,“不能,休说妾身年下一刻都不得闲,便是将一切事情全都推了不管也绣不出来。再者双面绣需要宁心静气,此时妾身再难做到。”
陈老夫人不说自己强人所难,只说自己已经低声相求叶氏还如此不给面子,便立刻上了性子,冷声道:“有什么不能的,你现在就跟我回国公府,一应事情全都不必管,只安心绣双面绣,年下必须绣出来。”
叶氏自当家做主之后,也养出些当家夫人的性子,她抬头看着陈老夫人,沉声道:“老夫人的要求恕妾身难以从命。”
陈老夫人见一向对自己恭敬的不行的叶氏也敢炸毛,气的腾的一下站起来,冷道:“不去也得去。”
“老夫人好威风好煞气啊!”一声淡淡的讥诮传入厅中,陈老夫人转头一看,见季无忧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
陈老夫人脸上挂不住,怒道:“谁叫你来的!”
季无忧淡笑道:“这里是三婶的家,本郡主是三婶的客人,难道走动走动还要等老夫人允准不成?原以来老夫人是为维如妹妹的生辰而来,不想却非如此,本郡主正觉得奇怪,老夫人何曾记得过我们姐弟们的生辰,原来果然不是为维如妹妹的生辰而来的。竟是上门逼迫三婶给府上做苦工,老夫人有这般打算,是不是应该与本郡主先商量商量?要知道三婶还是本郡主的女工先生。”
陈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季无忧之言堵的不行,却又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叶氏怕陈老夫人在自己家里有个什么,忙向季无忧轻轻摇了摇头。
季无忧也知道叶氏的顾忌,便不再说陈老夫人,转而说道:“三婶,进了腊月各府的事情都忙,你得打点三叔送同僚的节礼,这个月就先免了女工功课,你只安心打理家务,若然人手不够,我们王府还有几个,三婶只管开口,要多少都没有问题。三叔临走之时请本郡主代为照顾三婶和弟弟妹妹,本郡主自不会负人所托。”
叶氏知道这番话是季无忧特意说给陈老夫人听的,便躬身应道:“是,多谢郡主关心,妾身正觉府中人手不足,请郡主派两位嬷嬷过来帮把手吧。”
季无忧笑道:“好,那就让徐嬷嬷和崔嬷嬷过来帮三婶几天,可有一条,到了年根底儿,三婶可得放她们回王府团圆。”
叶氏笑着应道:“这是自然,妾身先谢过郡主了。”
陈老夫人听了这一会儿的双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怒气冲冲的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叶氏忙上前相送,陈老夫人到了府门前才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的瞪着叶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好,你们的翅膀都硬了!”说完,陈老夫人便坐了轿子迅速离开。
叶氏看着陈老夫人的轿子走远,心中难免有些担忧,这时跟在她旁边的江嬷嬷轻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忧,若是您依了老夫人,日后才更不得安宁。”
第六十九章
陈老夫人空手而归,很出季重慎柳氏夫妻的预料,柳氏还好些,勉强笑着迎接婆婆,而季重慎则拉长了脸耷拉着眼皮,一脸的郁卒让旁人看了就觉得心烦。
陈老夫人在季光慎府中又受了一场气,心中本就余怒未消,回家又见儿子撂脸子,顿时大怒喝道:“混帐东西,拉长了脸给谁看!”
季重慎忙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闷闷的说道:“母亲,没有双面绣,可拿什么送给太后娘娘呢?”
陈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回头都去库房查一查,看有什么象样子能拿出手的都捡出来,总能挑出两件好的送给太后。”
从前季之慎还在的时候,每年宫中赏赐和季之慎征战所得的战利品会源源不断的补充进靖国公府的库房,陈老夫人从来就没有为拿不出各种送礼的东西而心烦。如今分家之后,靖国公府除庄子上的租子和铺子里的收益之外,已是再无丝毫的额外进帐。就连几个首饰铺子也因为没了季之慎的关系,收不到上好的珍珠宝石,这三年来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如今每年能缴到靖国公府的银子加起来只有三万多两,比从前足足少了七成还多。这让当家的柳氏和太上当家的陈老夫人心中都焦虑的不行,却又没有办法去改善这样的局面。
这一二年间与各府之间的往来还算勉强可以支撑,可是每到进上之时,陈老夫人就愁的不行,进贡皇家之物自不能是凡品,靖国公府的库房里,好东西一件一件的减少,陈老夫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不能不动那些三年前从昊极院中盗抢回的好东西。
季重慎和柳氏心里明白陈老夫人言下之意,两个对视一回,无奈的躬身称是,一时三人相对无语,很有些凄凉下世的光景。陈老夫人很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便烦躁的挥手道:“都下去吧。”
出了慈萱堂,季重慎吩咐道:“回头你去库房查一查,将那些没有印记的东西拿出几件,要不真没有办法了。”
柳氏点点头应了,自从她将季延云送到慈萱堂陈老夫人跟前养着之后,季重慎果然每晚都回上房歇息,只在柳氏的小日子里才去西跨院,如此一来柳氏同季重慎之间的夫妻关系缓和了许多,柳氏对季重慎的未来自然要比从前更加上心。
次日一早,柳氏带着两口楠木箱子到了慈萱堂,开箱给陈老夫人过目。
箱中东西只有四件,一件是三尺多高的通体艳红的珊瑚宝树,一件镶着各色名贵宝石的满堂富贵盆景,另外两件则是一对前朝官窑所出的秘色花觚,前朝历尽战乱灭亡,存世的官窑瓷器本就不多,更不必说是瓷中极品的秘色瓷,这对花觚是季之慎率兵剿灭前朝遗臣叛乱所得,因杨氏极喜插花,便一直将这对秘色瓷花觚入在房中做花供之用,直到杨氏有孕之后方才收回库房之中,这对瓶子不要说是季无忧,便是季无忌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陈老夫人看过之后想了一会儿说道:“就那对秘色瓷花觚吧,另外两件先收起来以后用。”
柳氏忙道:“母亲,只送一对花觚可否少了些?”
陈老夫人点点头道:“一对花觚自是不够,老身昨日寻出一件松鹤同春玉山子,是山流水的料,意头也好,配上做送太后的贡品也差不多了。”
柳氏心中这才踏实了些,那对松鹤同春玉山子个头并不很大,只有半人高,胜在玉石质地极好,雕工也精细,从前陈老夫人过寿之时曾在春熙堂里摆放过,柳氏当时就极为眼热,不过那时她刚嫁进靖国公府,立足尚且未稳,自然不敢打什么主意,那松鹤同春玉山子在陈老夫人过完大寿之后便被收归昊极院的库房,自此再没有摆出来过。
打点好礼物,陈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唉,到底没有太后最喜欢的双面绣,老身心中总不踏实。”
柳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轻声劝道:“母亲,这两件礼物比双面绣贵重多了,想必太后娘娘必能体会您的一番心意。”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太后身为天下至尊至贵的女人,她能缺什么?不过是因为特别喜爱双面绣,所以才把双面绣看的比那些东西更重些罢了。”
柳氏自然是想不明白的,对她来说,真金白银玉石古玩比双面绣好太多了,太后的境界是柳氏不能理解的。
陈老夫人心里不是个味儿,便让柳氏将东西带下去好生收着来,等过几日她递牌子进宫之时送去慈安宫。
柳氏退下之后,陈老夫人心中泛起了阵阵苦涩之意。刚分家之时她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这两年府中收入一年比一年减少,往外送的礼物却是一点儿也不能减少,特别是对太后的,还有那笔在太后授意之下每年秘密送往蜀中吴王府的数万两银子,这让陈老夫人越来越觉得负担沉重难以维持。那八万两银子不能记入公帐,陈老夫人已经动用了她自己的私房。再这么继续下去,陈老夫人便有再多的私房,也顶不住蜀中吴王府一年比一比多的索取。只怕到时候蜀中吴王还未成事,靖国公府便已经先自垮了。
从前季之慎在世之时,靖国公府的收入丰厚,季之慎和杨氏在银钱上都不是小气之人,每年给陈老夫人的私房数以万计,还不必算四时八节的孝敬。如今季之慎一死,这笔孝敬便不了了之了。季无忧只在四时八节送上应景的节礼,除此之外连一钱多余的银子都不给陈老夫人。这也算是陈老夫人自作自受,若非她对无忧姐弟那般绝情,季无忧又怎么会这样对她。
季无忧可不知道陈老夫人正在自怨自艾,她也在打点送宫中的礼物。同靖国公府的一愁莫展百般拼凑比起来,季无忧则轻松许多。她和弟弟虽然是郡主王爷之尊,可到底是孩子,王府又没有正经长辈,所以没有人会对忠勇郡王府送出的礼物多加挑剔,说的过去就行。而季无忧又是个细心周到的人,王府的府库充盈东西众多,总能让季无忧根据收礼之人的喜好准备最合适的礼物,所以花费并不很多,可效果却很好。
自从三年前分家之后,老靖国公一房三枝,大房三房的日子都蒸蒸日上,独独二房过的江河日下,老靖国公府泉下有知,想来必也会欢喜多过担忧。
腊月的日子过的比平时都快,在整天的忙碌之是不觉便到了除夕。除夕一大早,季无忧便和弟弟先去后园祠堂给父母上香祭拜,禀报一年来的姐弟二人的诸般事宜。这是无忧姐弟于三年孝中养成的习惯,她们总喜欢在父母样的灵前说话,仿佛是季之慎夫妻仍然还活着,静静的听姐弟二人诉说。
莫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无忧姐弟方才从祠堂中出来。姐弟二人一起来到前头的管事厅,在这里亲自发放给府中每一个下人的新年红包。季无忌在外堂给男仆役们发,季无忧在内院给丫鬟婆子们发。这也是一年之中唯一一次让府中所有下人都上来给两位主子磕头的时间。就算是最低等的倒夜香的婆子仆役也不例外。
放过了赏,所有有家的仆妇们都被放回去阖家团圆,留下来守着王府的全是那些由内府送来,没有家或家在异乡的内侍嬷嬷丫鬟们。季无忧怜她们无家可归,格外每人加赏了一个荷包。只是小小的恩惠,却让这些每逢佳节便暗暗难过的仆役们心中温暖了许多。更不要提季无忧还命他们排好班次,不当值的人都可以到外厨房取酒水饭菜各自寻好友团年,也好冲淡些思乡思亲的难过。
因姐弟二人着实冷清,并且季光慎不能回京过年,是以季无忧早早命人去季光慎府上将叶氏连同季维如和季维扬一起接到王府团年,人多些便能多些热闹。
叶氏心里也惦记着这是王府除服后的头一个新年,若是不能热热闹闹的过起来总会让人心中有些遗憾,所以季无忧一派人相请,她便痛痛快快的带着一双儿女上了轿,到王府与无忧姐弟一起过年。
五个人有说有笑的吃罢团年饭,季无忌便要带着季维扬去放炮仗,却被叶氏拦了下来。“无忌,这会儿天还没黑,放炮仗也不好看,不如先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守岁,晚上有多少烟花爆竹不能放的?”
季无忧亦点头笑道:“三婶说的极是,无忌,快带着扬哥儿去睡觉,天一黑姐姐就叫你起来放烟花。”
季无忌这才带着季维扬到里间睡觉。小孩子家渴睡来的快,两人很快便沉于黑甜梦乡。叶氏和季无忧听着里间传来细细的鼾声,不由相视而笑。
左右闲着无事,叶氏便对季无忧说道:“无忧,你也睡一会儿,晚上且有的熬呢。”
季无忧却说自己不困,叶氏却将她揽到身边,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轻声说道:“无忧,你从前最爱这样睡,听话,好好睡一觉吧。”
季无忧心中一阵酸涩,自父母过世之后,她再没有这份枕在娘亲腿上,由娘亲轻轻拍着睡觉的幸福。她再坚强,也只是个刚十岁的小姑娘,她也想偶尔软弱偶尔放肆偶尔撒娇,只是,再没有那让她软弱放肆撒娇的人。
叶氏轻轻为已经在自己身边睡熟的女儿盖好被子,便轻轻拍着季无忧,低低哼喝着轻柔和软的童谣,将季无忧送了梦乡。
睡着之后,两行清泪从季无忧的眼角缓缓流下,叶氏看了很是心疼,她心疼季无忧这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扛起连大人都扛不住的重担。哭对这个十岁的孩子来说都成了奢求,或许她只有在梦中才能放开自己,肆意的哭上一场。
季无忧的泪越涌越多,可她却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叶氏只能用帕子不停的拭去无忧脸上的泪,她不知道无忧的梦中到底有什么,只知道无忧的泪很悲伤。
在一旁的崔嬷嬷见了想上前唤醒无忧,叶氏忙摆摆手,向崔嬷嬷做口型道:“嬷嬷别惊了她,就让这个可怜的孩子痛快哭一回吧。”崔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取来一匣帕子放在叶氏身边,叶氏点点头,换下已经湿透了的帕子,继续为无忧拭泪。
季无忧的泪流了足有一刻钟,才沉沉的睡实了。看到无忧不再流泪,叶氏轻轻吁了口气,扭头看看那放着厚厚干净帕子的匣子,向崔嬷嬷笑了笑。那匣帕子竟然全都用光了。
崔嬷嬷亦笑了笑,将湿透了的帕子收拾起来送出去交给小丫鬟浆洗,过了三十一连五日不能浆洗,总不好将这帕子连放五天。
季无忧一觉醒来,一睁睁就看到窗子外头天色已经暗了,她忙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枕着三婶的腿,而叶氏一直歪坐着让季无忧能睡的舒服些,此时她的腿已经彻底麻的没了感觉。
“三婶,我……”季无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干的叫了一声,叶氏温柔的笑道:“睡醒了,睡的可还好?”
季无忧忙道:“我睡的好极了,可是三婶,我怎么能一直枕在你的腿上,腿麻的利害吧?”
叶氏摇了摇头,用手轻轻拍着麻木的腿,依旧温柔的说道:“没事儿,停一会子就缓过来了。你快梳洗一下,回头好叫无忌起来。”
季无忧却不急着梳洗,只叫道:“春竹,快为三夫人捶捶腿,你们也真是的,如何也不早些叫我,却让三婶辛苦了。”
叶氏笑道:“你睡的香甜,是我不许她们几个叫的,你可别怪她们几个。”
正说着话,里间传来些动静,叶氏便笑道:“必是无忌和扬哥儿醒了。”
叶氏话音未落,季无忌和季维扬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两人一个走向姐姐一个走向娘亲,含含糊糊的叫道:“姐姐(娘亲)放爆竹……”
瞧着这两人象没睡醒的小花猫儿一般,无忧和叶氏都笑了起来。
是夜,无忌和季维扬一会儿冲出去放会子烟花,一会儿跑回屋子吃些点心喝些茶水,真真忙的不亦乐乎,季维如却很是文静,凭季无忌和季维扬怎么诱惑,她都坚决不出门,乖巧的偎在娘亲叶氏身边,专注的看着堂姐季无忧,小维如俨然已经把她认为的无所不能的堂姐季无忧当成了偶象。
守过子时迎来大年初一,放过爆竹吃过饽饽之后,再也熬不住的四个孩子各自睡去,这一夜无忧和堂妹季维如一起跟着叶氏睡。三年以来,她没有那一夜象今夜这样睡的踏实安心。
卯时刚过,叶氏便不得不把无忧叫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以无忧无忌的身份,是必须得去宫中朝拜贺岁的。而叶氏如今只是正六品赦封安人,还不具备朝贺的资格。
季无忧赶紧起来,她见小堂妹睡的极香甜,便命春草春兰春竹春晓将朝服礼冠等物拿到外间,在外头梳洗打扮穿戴起来。而季无忌那边也有赤霄青虹等丫鬟服侍他穿戴起来,姐弟二人在叶氏的照顾下吃了些既扛饿体积又小的糕点,喝了小半盏杏仁羊乳,便上了轿往皇宫方向而去。
季无忧和季无忌是外命妇和臣子,所以并不能总在一处,好在淳亲王爷卫国公穆国公等人都在,照应着小无忌绝无问题,季无忧心里才踏实些,隔着轿帘再次叮嘱一番,方命人抬着轿子往西华门而去,外命妇们需得在此汇集再一起入宫。
一路无话,外命妇们被引入懿坤宫,她们要在这里和内命妇们一起和皇后娘娘行朝贺大礼,然后等隆兴帝率王公亲贵文武大臣们去慈安宫朝贺之后再由皇后率着内外命妇前往慈安宫。
所有的外命妇们都注意到从来都是排在内命妇首位的丽妃娘娘还没有被解禁,取代她的是十皇子庄炽的生母僖妃,她本为贵嫔,因诞育十皇子有功被进封为僖妃。僖妃平日少言寡语,是极沉静的一个人,沉静到她常常被人遗忘,就连隆兴帝都不怎么记得宫中还有僖妃这个人。此番若不是丽妃被禁,大家还不会发现僖妃原来同丽妃品级相同,在宫中没有皇贵妃贵妃的情况下,她的份位仅次于皇后娘娘。
陈老夫人因和太后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她知道丽妃其实是太后的人,见丽妃连新年大朝贺都不能出来,陈老夫人心中非常不安,她已经察觉太后不论是对隆兴帝还是对后宫的控制力都已经削弱了许多。长此以往,陈老夫人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再继续往蜀中吴王府暗送银钱,太后所想的那条路,还有可能行的通么?
没有人理会陈老夫人在想些什么,事实上做为死了丈夫死了儿子,府中已经没了靖国公这个爵位的所谓靖国公老夫人,其实只是个笑柄。虽然她的品级没有降,可是已经没有多少人把她当正经的国公夫人,大家只看活人,陈老夫人其实就是个六品小官儿的母亲。她所能享受的封号其实只应该是个赦封的六品安人。
皇后看着站在前头的季无忧,满眼的慈爱欢喜,若非此时正在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皇后都想将季无忧叫到身边好好疼爱于她。季无忧也笑着看向皇后姨妈,自没了亲娘之后,看到与娘亲很相象的皇后姨妈,季无忧总有种再见到娘亲的亲近感觉。
朝拜已毕,待慈安宫那边传来隆兴帝率群臣朝贺太后已毕的消息,皇后便离座率众内外命妇前往慈安宫朝拜。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僵持,这明面上帝后总是会给足太后面子的。
慈安宫中,太后身着赫赫大朝服,头戴赤金嵌宝礼冠,端坐于宝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前来朝贺的内外命妇。因季无忧个子小位次又靠前,太后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她。这是自太后回宫之后第二次见到季无忧。上一次是在永华门来。
皇后和季无忧都没有想到明明陈老夫人进宫告了好几次状,可太后却一直压着没有招季无忧入宫,这让季无忧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她不知道太后到底憋着什么心思,要怎么对待自己。
朝贺已毕,太后叫起。自皇后以下,至从三品的内外命妇都有位子,正四品以下的命妇们便只有站着的份儿了。
太后看着坐在老淳亲王妃下首的季无忧,似笑非笑的感叹道:“看到萱华郡主,哀家便想起可怜的顺宁,哀家的顺宁比萱华郡主还小两岁吧,如今却还得被关在西四宫房不得见天日,好好个天家公主,连个郡主都不如啊。”
众命妇听罢太后之后,眼光齐刷刷的投射到季无忧的身上,这些眼神中关切有担心有惊愕有冷笑还有怨毒。那投出怨毒目光的不是别人,正是丽妃的母亲顺宁公主的外祖母锦乡侯夫人张氏。她就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儿皆是因为与萱华郡主发生冲突才被隆兴帝下旨重罚。
张氏早就想替女儿外孙女儿出口恶气,只是一直没得着机会。她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季无忧。如今张氏虽然碍着身处慈安宫不能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可狠狠的瞪季无忧几眼她还是能做到的。
季无忧并不接太后的话,事实上太后是在自说自话,她也没法子接。至于面对种种目光,季无忧一概以微笑相对。那怕是锦乡侯夫人张氏的眼神再狠毒尖利,季无忧都只是浅浅微笑望着她,仿佛根本不曾看到那怨毒的目光。
见季无忧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着淡定,很多在场的夫人们都忍不住高看季无忧一眼。特别是那些家中有与无忧年纪相当儿子的夫人们,看无忧的眼神都可以用热切来形容了。象季无忧这个么出身高贵简在帝心又大方得体的姑娘家,简直是最佳媳妇人选,谁家能娶到季无忧,那可是烧了高香祖坟上冒青烟了。
陈老夫人看着越发显的华贵端庄的孙女儿,心中又惊又怕又恨,若非吴道婆说不能在季无忧十五岁之前取得她的元红,只怕陈老夫人早就已经安排人彻底毁了季无忧。
在外命妇中,还有一个人对季无忧又恨又爱,那便是逸阳伯夫人孙氏,她恨因为季无忧自己的儿子遭了那么大的罪,到此时为止,孙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个废人,逸阳伯的爵位已经永远与他无缘,孙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业落到姨娘生的庶子手中。此时孙氏想的就是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季无忧顺利的嫁给自己的儿子,一方面能享受她那丰厚的嫁妆,另一方面还能百般挫磨季无忧,好出尽陈佑嘉被关入刑部大牢的恶气。孙氏压根儿就没想过将季无忧娶回逸阳伯府,要好好对待于她。
季无忧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虽然她笑的脸都僵了,保持这样的表情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也看到了陈老夫人眼中的那抹惊惧,孙氏和张氏眼中的恨意,季无忧心里清楚原因是什么,因而并不往心里去,只微笑的听太后皇后她们说话。
还没有到赐宴的时间,太后也不能让命妇们就这么干坐着,便笑着说道:“诸位夫人难得进宫,哀家也不拘着你们,只随意逛逛吧。”
众命妇谢恩后方起身自由行动。皇后向季无忧招手,季无忧刚走过去便有个小宫女悄悄走近季无忧身边,不着痕迹的将一个小纸条塞到季无忧的手中。
季无忧攥紧小纸条走到皇后身边,皇后同她说了几句话,季无忧便以净手为由,由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梦雪陪着去了净房。
悄悄展开纸条,季无忧见上面的字迹正是弟弟季无忌上,条子上只写了一句:“娘的花觚在慈安宫。”
季无忧怔了一下,既将字条团起来丢入薰笼,看着那字条化为灰烟,季无忧才匆匆走出净房回到皇后的身边。
季无忧刻意打量起慈安宫中的陈设,果然在靠墙的虎足束腰高几上看到了那对极熟悉的前朝官窑秘色瓷花觚,此时花觚中插了数枝怒放的红梅,看上去极有精神。
季无忧深深吸了口气,这对秘色瓷花觚正在那批失盗的单子上。她真的想不到陈老夫人竟如此大敢,居然拿偷来的东西上贡给太后,难道她就不怕被人揭破么。
轻轻走到皇后身边,季无忧低低说道:“姨妈,那对供着红梅的秘色瓷花觚是先母心爱之物,于三年前被盗走。”
皇后眼睛微睁,眼神从那对秘色瓷花觚上掠过,低低道:“本宫知道了,无忧你不要有什么举动,姨妈自会给你做主。”
季无忧轻轻应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
一直特别留意季无忧动静的陈老夫人见季无忧好象多看了那对秘色瓷花觚一眼,心中不由一紧。这对花觚正是自昊极院库房中盗抢而来,陈老夫人自不可能不惊心。
季无忧心想既然这对秘色瓷花觚都已经被送进宫来了,只怕还有别的东西也会被送来,她便越发留意慈安宫中的陈设。果然又看到了配了紫檀底座的那尊松鹤同春白玉山子。季无忧心中冷笑,只从这两件东西她就能猜出靖国公府如今面临着什么样的窘迫境况。
世人都道偷来的锣儿敲不得,如今陈老夫人连这个都不顾了将贼赃拿出来做贡品,可见得那府里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季无忧想到今年靖国公府的庄子上没了佃户租种土地,至少没了春季的租子收入,只怕日子会更加艰难了。想到这里季无忧便觉得痛快,算计人的人最终算计了自己,果然老话再是不错的。
御宴摆在万寿宫,在前往万寿宫的路上,皇后将无忌叫到身边,细细的问了起来。“无忧,那对花觚上可有记号?”
“姨妈,在花觚的内侧刻有‘阿婉清赏’四个字,是爹爹亲手刻的,一摸便能摸出来。还有,慈安宫那座松鹤同春白玉山子亦是三年前失盗之物,在最上头一只仙鹤展开的翅膀根上也有微雕的‘阿婉清赏’四字,姨妈一查便知。”
皇后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需行向你皇上姨丈禀报过后再做定夺。”
季无忧忙道:“无忧明白,无忧之所以告诉姨妈,就是不想让姨丈姨妈被蒙蔽,让太后娘娘背个替人销赃的恶名。”
皇后笑笑,轻轻拍了拍季无忧的背,两人便再不说这件事了。
御宴着实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是冷的不说,还得频频起身谢恩祝酒等等,一个多时辰折腾下来,没个好体力还真坚持不住。
宴罢,文武百官和外命妇们纷纷告退,领了祭肉各自回府。季无忌在宫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姐姐出来,他忙跑上前叫道:“姐姐……”
季无忧赶紧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忌不要乱说话,季无忌瘪了瘪嘴,真没再说什么。这时各府夫人们都围了上来,大家瞧着金童似的季无忌,个个都爱的不行,季无忌又是个嘴甜有礼貌的,认识的夫人们他都一一叫了,不认识的听姐姐一一介绍,也都乖乖儿的叫人。喜得诸位夫人们没口子的直夸季无忌。
以至于季无忌只简单的叫了一声“祖母”,并没有表示对陈老夫人的亲近都被那些夫人们刻意忽略了。大燕最小的郡王爷,可是稀罕的不得了呢。
季无忌耐着性子陪姐姐同那些夫人们一一周旋,又亲口答应了去各府吃年酒,其实吃年酒之事早就在腊月里定了下来,此时无忧姐弟不过再应一回罢了。
陈老夫人见自己的孙子孙女被一群外人围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按说有这样的孙子孙女,做祖母的亲都亲不过来,何至于要远远的避着,可陈老夫人只要想到吴道婆的话,便吓的心惊肉跳,恨不能与无忧姐弟隔上十万八千里,自然她是不会靠前的。竟连句场面话都不说,便悄悄上了轿子匆匆回府。这一幕看在有心人眼中,便又有的说道了。
终于摆脱了那些热情过度的夫人们,季无忌便耍赖钻进姐姐的轿子,横竖季无忧做的是八人大轿,莫说是两个孩子,便是四五个孩子都能轻轻松松的乘坐。
“姐姐,你看到那对花觚了么?”一进轿子季无忌便着急的问了起来。
季无忧揽着弟弟点了点头道:“看到了,的确是娘亲的那对秘色瓷花觚,你小时候淘气把其中一只的圈足磕了一下,姐姐看到那印子了。”
季无忌急道:“那姐姐没有告诉皇后姨妈么?”
季无忧点头,“自然是告诉了,不只那对秘色瓷花觚,还有那座松鹤同春白玉山子也是咱们家的东西,都刻着印记呢,姐姐都告诉给姨妈了,姨妈说她会给我们做主,要我们不要着急。无忌,我那两样东西既进了慈安宫,我们怕是要不回来的。”
季无忌气道:“凭什么,那是我们家的东西,要送也该是由我们送,别人拿我们家的东西做人情,这算什么事。”
季无忧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可现在东西已经在慈安宫了。”
季无忌愤愤的“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正月初一帝后共寝是历来的规矩,隆兴帝与皇后感情又好,所以御宴散了他便来到懿坤宫。皇后将隆兴帝迎到正殿之后便向隆兴帝说道:“皇上,妾身有事问陆公公。”
隆兴帝笑道:“哦,你有什么事问他,只管问吧。”
皇后看向陆柄,严肃的问道:“陆公公,三年之前靖国公府分家,可是你前去的。”
陆柄一愣,忙躬身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老奴与淳亲王府的总管一起经办的。”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那么任安与婉儿的库房被盗抢,此事你也知道了?”
陆柄立刻说道:“回娘娘的话,老奴知道,老奴也曾看过被盗抢的失物单子。”
皇后知道陆柄的记性一向极好,便追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那份清单?”
陆柄拧眉沉思许久,方才迟疑的回道:“回皇后娘娘,时隔三年,老奴亦不敢保证全都记得,不过总能记得七成。”
隆兴帝听了皇后问话颇觉奇怪,便问道:“皇后,怎么突然问起此事,可是有了那些被盗抢之物的下落?”
皇后忙道:“回皇上,正是有了些眉目妾身才问陆公公此事。”
皇上立刻说道:“这容易,陆柄,你速速出宫去淳亲王府着彭升将失物单子抄写出来带回。”彭升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是京城权贵们大多都知道的。
陆柄应了一声立刻出宫去淳亲王府找彭升,不过大半个时辰,他便拿着失物清单回来了,此时皇后派到忠勇郡王府取失物清单的人也回宫复旨。
将两份单子一对,果然没有一丝差别,帝后不由感慨一回彭升那惊人的记忆力,然后皇后指着单子对隆兴帝说道:“皇上,这对秘色瓷花觚和松鹤同春白玉山子此时正摆于慈安宫中。”
隆兴帝吃了一惊,赶紧追问道:“这怎么可能?是何人所进?”
皇后轻声道:“妾身已经查过了,是老靖国公夫人陈氏所进。”
“是她!哦,朕想起来了,陆柄,你当日回禀于朕,说是那些东西极有可能是被陈氏与其子季重慎所盗,可有此事?”隆兴帝沉沉问道。
陈柄忙道:“回皇上,老奴当日的确如此回禀过。”
隆兴帝又皱起眉头问皇后道:“此事可查实了?”
皇后点点头,轻声道:“已经命人查了,那三件东西上都是‘阿婉清赏’四字,都是任安送给婉儿的。”
听了皇后之言隆兴帝脸色越发阴沉,他半晌没有说话,一时之间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皇后有些紧张的看着隆兴帝,生怕他因此迁怒于无忧姐弟。
过了一会儿,隆兴帝沉声道:“难为两个孩子了,他们见着亡母遗物尚能顾全大局没有叫破实情,真真不容易,陆柄,回头去挑两件好东西送到郡王府,权当是朕先给他们些补偿,至于那三件东西,日后朕自会为他们拿回来。”
皇后听了这话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放了下去,她忙说道:“皇上,也不必如此,无忧告诉妾僧时便已经说了,东西既然送到慈安宫,她就没有想再要回去。是妾身觉得不能让太后娘娘蒙在鼓里,慈安宫不能被人当成销赃的地方,故而才向皇上回禀的。”
隆兴帝点头道:“皇后所言极是,陆柄,你安排下去,务必要让太后知道那三件东西的出处。”
陆柄胸有成竹的躬身回道:“是,老奴遵旨,三日之内保证让太后娘娘知道实情。”
隆兴帝挥了挥手,让陆柄退下自去运作,陆柄有的是办法不显山不露水,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把消息送入太后的耳中。
果然不出三日,太后便知道了陈老夫人送进宫来的一对秘色瓷花觚和松鹤同春白玉山子是靖国公府分家之时大房失盗之物。太后大怒,立刻宣陈老夫人进宫回话。
陈老夫人还以为太后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她,便乐不颠儿的进了慈安宫。谁曾想一进宫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盅青瓷茶盏,正是太后亲手掷出来的。
陈老夫人大惊,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虽然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太后命所有的宫人全都退下,身为大燕最尊贵的女人,太后绝丢不起替人销赃的这个脸。
“陈娇容,你可知罪!”太后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陈老夫人,厉声喝问起来。
陈老夫人愕然看向太后,嚅嚅道:“臣妾愚笨,臣妾不知。”
太后怒极反笑,大步走下来指着就在陈老夫人前方的松鹤同春白玉山子冷冷问道:“你与哀家说实话,这件东西到底从何处得来?”
第七十章
陈老夫深知太后的脾气禀性,若然说了实话,那太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唯有一口咬死不承认,才有可能让太后相信自己,更加厌恶无忧姐弟。
“太后娘娘容禀,这件松鹤同春白玉山子并那对秘色瓷花觚都是从前臣妾长子长媳孝敬臣妾的,臣妾自知人轻福薄,不敢受用这等玩赏,这才孝敬给娘娘。臣妾不敢欺瞒娘娘,这东西真是臣妾自己的私人珍藏。”陈老夫人又是磕头又是落泪的,看上去好不委屈可怜。
太后见她如此情形,心中不由犯了猜疑,难道自己听到的消息有假,亦或是有人特意传了这不实的消息,为的就是让自己对陈氏起疑心,分解自己的实力?太后一时之间将这件事情大大的阴谋化了。
“果然是先忠勇郡王孝敬于你的?”太后沉沉了问了一声。
陈老夫人牙一咬心一横,决定来个死不认帐,便重重点头道:“臣妾绝不敢欺瞒太后娘娘,就是臣妾那苦命的儿子孝敬臣妾的。”
太后点了点头,缓了语气说道:“起来回话。”
陈老夫人这才爬了起来,躬身垂首站在下方,等着太后继续问话。
“哀家怎么听说这三件东西都在三年前先忠勇郡王库房中失窃的单子上?”太后沉沉问了起来。
陈老夫人立刻抹着眼泪悲声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三年之前府中出了内鬼,内鬼正是老大家的陪房嬷嬷宁氏,她盗取好些财物逃出府去,后来也不知道忧姐儿从何处得了份早些年的库房帐册,将失盗之物另列了单子,不知怎么就把老大两口子曾经孝敬给臣妾的东西也列到单上去了。当时情形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淳亲王爷坐定我们国公府立逼着分家,臣妾连句话都不敢多说,还被逼着拿出二十万两银子给忧姐儿,以补这原本与臣妾及老二一家完全没有关系的损失。唉,若不是当时给除了分完家产之后又给了忧姐儿二十万两银子,臣妾也不至于窘迫到这般田地,何至于拿老大留下来的念想儿贡给太后娘娘您呢。”
太后脸色阴沉双眉紧锁,她知道陈老夫人所说必定不都是实话,给了季无忧二十万两银子有可能是真的,但那东西是季之慎夫妻孝敬的只怕是假。若然是真的,陈氏那里必会记录在册,当时便是有淳亲王爷在场,只把帐册拿出来一对便都清楚了,如何还会将那几样东西记到失单之上。
陈老夫人一直在偷窥太后的脸色,她见太后脸色又有些阴沉,赶紧说道:“太后娘娘,今年送到蜀中的银子已经凑得了,您看是出了正月送还是现在就送走?”
太后颇有深意的看了陈老夫人一眼,沉声问道:“是么,你准备了多少?”
陈老夫人咬着牙根回道:“回太后娘娘,臣妾知道蜀中正要用银子,今年比去年多准备了一万两,共计六万两白银,臣妾已经全部换成金票,只等娘娘的示下。”
太后脸色好看了些,她点点头道:“嗯,还算你有心,出宫后就把此事办了,宜早不宜迟。”再看看那三件原本瞧着挺满意,如今却各种糟心的东西,不由又沉了脸。陈老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小心翼翼的告退。太后看在那六万两白银份上也没有再追究什么,只是警告了陈老夫人一番就放她出宫了。
出宫后,陈老夫人一阵后怕,心中也越发怨恨无忧姐弟,她知道除了无忧姐弟二人之外,当日入宫朝贺之人再没有谁看的出那三件东西的出处。果然吴道婆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这姐弟二人就是来克她的。有她们在一天,自己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陈老夫人一走,太后立刻命人将那一对花觚和松鹤同春白玉山子收入库房再不拿出来,省得让她一看见就糟心。若不是为了靖国公府每年送往蜀中吴王府的那数万两银子,太后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陈老夫人。
帝后观望了一段时间,见太后只是将陈老夫人叫进宫一趟,其他再无什么举动,帝后心里都清楚了太后的打算。让隆兴帝和皇后很不解的是陈老夫人到底给了太后什么样的好处,竟然让太后认下这窝赃的名头,看来陈老夫人并不象他们平日见到那般寻常,必有什么特别之处。
无忧无忌很快也知道了太后将那三件东西锁入库房之事,无忌气的直跳脚,却被无忧按了下来。
“无忌,姐姐不是说过了那三件东西不可能要回来的,你可是忘记了?怎么还这般生气呢。”无忧缓声劝慰起来。
季无忌很不服气的叫道:“那是娘亲的东西,凭什么不还给我们。”
轻轻抚摸着季无忌的头,无忧低声道:“太后的面子呀,就算太后知道东西是我们的,为了她的面子也不会把东西还回来。无忌,就连皇上姨丈和皇后姨妈都要顾忌太后而不能做什么,我们就更加不能有所做为了。不如我们就当是暂且把东西寄存在慈安宫,太后什么年纪,我们什么年纪,我们一定会比太后活的长久,到时便有机会把属于娘亲的东西拿回来,不必急在一时。”
季无忌心里其是什么道理都明白,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听姐姐这么细细一说,他好歹心气平了些,撅着嘴闷闷的点了点头。
季无忧这才又说道:“无忌,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从前的旧帐,我发现爹爹自从继任靖国公之后,每年至少给祖母几万两银子,最近十年,每年都在五万两以上。就此看来,祖母不应该会如此拮据,还要拿从我们这里偷走的东西做贡品,她明明知道那有被我们认出来的风险。这事姐姐总觉得很奇怪。”
季无忌不在意的“哼”了一声道:“都花了呗,有什么好奇怪的。”
季无忧摇摇头正色道:“无忌,我们大燕百姓富足物价安定,姐姐也让你去街市上了解过米粮布帛的价格,你且说一万两银子可以养活多少老百姓?”
因不想把弟弟养成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所以季无忧刻意每过一段时间就让管家陪季无忌上街,两人都扮成普通百姓,目的就是为了让季无忌真切的了解百姓生计。
季无忌想了想说道:“上回听一个包子铺的老板说过,他卖一个月的包子挣不到二两银子,一年不到二十四两,他家一家六口一年的吃用只要十几两,若是节俭些每年能存下五两银子,这样算来,一万两银子够五百户人家活一年之用。”
季无忧笑着点头道:“对,就算每户家中有五口人,一万两银子够两千五百人一年的开销。”
季无忌接口道:“也就是说一万两银子能供状两千五百名军士一年所需。”
季无忌常日打交道的全是行伍之人,他有什么都往军队上想也不奇怪。可是季无忧心中却是一惊,她一把抓住弟弟的肩膀急道:“无忌你说什么?”
季无忌不明白姐姐突然紧张什么,便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季无忧仿佛是抓到什么,她松开抓着无忌的手,坐在椅上拧眉沉思起来。前世之时,她恍忽在慈萱堂外听到过什么,好象是祖母给什么人送银子。可那人到底是谁,季无忧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姐,姐姐你怎么了?”无忌见无忧脸色不太对,赶紧上前来问,季无忧摇了摇头,浅浅笑道:“姐姐没事,就是想事情想的出神了。无忌,如今天气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你可不许图痛快一热就把大衣棠脱掉,回头冻病了可不是个事儿。”
季无忌微微撅着嘴应了一声。赶紧一溜烟儿的跑开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跑,姐姐必又说个没完没了。他是要整日练武的人,谁耐烦左一层右一层的穿那么多衣裳。
季无忧也知道弟弟最怕听自己的唠叨,只摇头笑笑便由着无忌去了。
“春竹……”季无忧唤了一声,很快春竹便跑了过来,脆生生的问道:“奴婢在,郡主有何吩咐?”
季无忧低声道:“从今日起,要特别留意那府里老夫人的私帐动向,有任何异动都立刻回来禀报。”
春竹不解郡主何意,却不耽误她脆生生的回话,“是,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季无忧挥手春竹退下,一个人坐在房中静静思考,虽然她和陈老夫人早已势成水火,可季无忧还是不希望如自己猜想的那样,陈老夫人在暗中投靠了哪位有谋反野心的王爷。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是上巳节,这是一年当中难得的女儿家可以光明正大出门游玩的日子,季无忌早早就打算好了,要好好陪姐姐玩上一整天,无忧天天闷在府中极少出门,已经让无忌觉得她很可怜了。
三月初三这日一大早,无忌便穿戴整齐跑到无忧房门大声囔了起来,“姐姐,今天是上巳节,我们快出门吧。”
随着一阵清亮的笑声,季无忧带着丫鬟们出现了。主仆们一色族新春衫,看上去精神极了。
三月初三之时是京城中难得的好时节,这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微风吹过只如弱柳轻拂,细细软软的极为舒服,女人们换下穿了整整一冬的厚重冬衣,换上鹅黄柳绿姹紫嫣红的轻薄春衫,不知养了多少男儿的眼。
“姐姐真好看!”季无忌跑到无忧面前,仰头看着装扮一新的姐姐,骄傲的叫了起来。
无忧如今正在抽条长个子,只过完年三个月,她已经比过年之时长高了一寸,眉眼儿也越发长开了,已经略略有了些豆蔻少女的韵致。一袭覆着软烟罗的嫩绿软缎交领滚荷叶边曲裾长裙勾勒出纤柔的身姿,满头乌发挽做回心髻,簪着一枚由整块春带彩翡翠透雕而成的铃兰步摇,一朵极大的写意铃兰簪头引出数串细细的流苏,这流苏正是由一朵朵绿豆大小的铃兰花联结而成,看上去极为别致生动又不失华贵雅致。
这枝春带彩铃兰步摇是点石轩今春新制的精品,世间独此一件,自然要先供给主人萱华郡主。那点石轩正是忠勇王府的产业,自从无忧搬出靖国公府之后,用了三年时间将点石轩发展为京城最大的首饰工坊,如今大燕贵族女子谁要没有几件点石轩的首饰,都不好意思出门交际应酬。
季无忧在弟弟的保护下上了轿,季无忌已经学骑马学了大半年,如今骑术也算不错了,而且天气也暖和,是以季无忧便没有强近无忌也坐轿子,任他骑马跟在自己的轿旁。
不过是大半个时辰的路程,无忧姐弟便到了京城西部的曲江苑,这里是京城贵族游玩赏春之所,平民百姓再是进不来的。
进了曲江苑,季无忧下轿,同弟弟一起沿着曲江步行,一侧,是深碧若蓝的清清曲江水,另一侧,则是灿若云烟的桃花林。在江水边和桃花林中,三三两两的姑娘们说笑打闹着,偷偷的打量附近的英俊公子们,这上汜节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会,让未婚男女们有见面的机会,若是相看中了谁,他们便会回京禀告父母,请父母遣媒人求亲。所以能到曲江苑游玩的年轻男女都是未有婚约之人,若是有了婚约,便自动失去了来曲江苑游玩的资格。
无忧姐弟可没有相亲的意思,她们可是纯玩儿,大家只要看看无忧未足的身量便知道她年纪尚小,便不会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季无忌看着清清曲江中游来游去的鱼儿,心里痒极了,低低求道:“姐姐,我想去抓鱼。”
季无忧扑哧一笑,伸出纤纤玉指轻点无忌的额头,笑道:“你道是咱们家的池子,由着你怎么折腾都行,这曲江里的鱼儿都是被放生的,岂能再去抓呢,快不许打这些淘气的主意。”
季无忌瘪了瘪嘴没再说话,心中却很不以为然,放什么生呀,真是假惺惺的,平日里再没见那些人少用一点点荤腥。
“堂姐!无忌弟弟也来啦!”一声惊呼传入无忧无忌的耳中,两人循声看去,只见季绣云季弄云姐妹两个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季绣云一边跑一边直勾勾的盯着无忧头上的春带彩铃兰步摇,恨不能从眼中生出一只手将这枝铃兰步摇生生拽走一般。而季弄云却没有这样,她微微低头快步走到无忧姐弟面前,屈膝行万福礼,口称:“弄云给郡主小王爷请安。”
季无忧很讨厌季绣云那毫不掩饰的嫉妒眼神,也很不喜欢心计深沉的季弄云当众表现她的谨守礼制。便淡淡道:“都是出来游春的,很不必如此,你们自己玩吧。”季弄云难得有机会巴上无忧姐弟,自然不肯就此放过,而季绣云还没的看够那套铃兰步摇,或者说她还没有想到办法把这套步摇弄到手,自然也不肯离开,姐妹二人一般笑道:“难得能见到堂姐和无忌弟弟,我们自当相陪。”
季无忌本能的很不喜欢季绣云和季弄云,便没好气的说道:“谁要你们相陪,我们同你们又不熟,还不快快退下,休要扰了我们的游兴。”
季无忌已经养出身为郡王爷的官威,对上季绣云季弄云姐妹,便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
季绣云是一见到漂亮首饰衣裳便挪不动的性子,她直勾勾的看着季无忧身上的衣裳首饰,啧啧叹道:“堂姐的衣裳真漂亮,首饰也好看,我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首饰,真真羡慕死人了。我若是能有这么好看的衣裳首饰,那该多好啊!堂姐,你的首饰是点石轩的最新出品吧,真漂亮!”
陪季氏姐妹前来的是是宋嬷嬷,原本柳氏也是要来的,可是她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推迟了几天,柳氏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了身孕,故而不也轻易行动,怕有个万一,又拗不过两个女儿的乞求,这才让宋嬷嬷照看着她们去贡江苑游玩。
宋嬷嬷一听大小姐又说那种话,不由臊的老脸通红,忙上前给无忧姐弟行礼,然后悄悄抓住季绣云的手低低道:“大小姐,您忘记夫人的叮嘱了?”
季绣云一滞,脸上便带了些怒意,她一把甩开宋嬷嬷,气恼的低声叫道:“不用你管,还不与我退下。”
季弄云见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便上前轻声说道:“堂姐,姐姐心思最是单纯,她向来喜欢漂亮的东西,请堂姐不要怪她。”
季无忧一眼便看透了季弄云的心思,她虽然不喜欢季绣云,却也不想看着季绣云被自己的亲妹妹踩着,便淡淡道:“依弄云堂妹之意,你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心思不单纯喽?”
季弄云被噎的一愣,随即脸上一热如同烧着了一般,她分明看到附近几位并不认识的小姐还有几个公子在听了季无忧的话之后,已经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大家应该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的姐姐,然后她再替姐姐分说几句,为自己赚下好名声才是啊。
季无忧说完之后,便对季无忌轻声说道:“无忌,咱们家船就停在那里,你不一早就吵着要坐船了,我们快过去吧。”
季无忌早就不想同各揣心思的两个堂姐一处了,便拨腿往停在码头上的那艘画舫跑去。季无忧也快步追了上去,连看也不看季绣云季弄云一眼。季无忧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历经了前世的种种,季无忧深知权势在谁手中,话语权就在谁手中,再不会有人为了个六品小官儿的女儿同自己这个御封的一品郡主为难。
季绣云很不高兴,在她的经历中,但凡她夸谁的首饰漂亮,那人怎么也得摘一件半件的送给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象堂姐季无忧这样,连理都不理会便直接走了。季绣云气不忿,提裙转身便想追上季无忧。
季绣云忘记了,如今的季无忧早就不是三四年前那个任人欺负不敢还口的季无忧,她是赫赫御封一品郡主,连皇上的亲生女儿顺宁公主都没在她面前占得便宜,何况季绣云这小小的六品官员之女。
季绣云刚跑了几步,便被两个身材健壮的婆子拦住,其中一个厉声喝道:“这位小姐请留步,休得惊扰我们郡主和小王爷。”
季绣云急道:“郡主是我的堂姐。”
另一个婆子立刻说道:“管你是谁,没有郡主的同意便不能上前。”
季绣云挥手欲叫,却被跟着跑过来的季弄云一把抓住,她低低道:“姐姐,若是让祖母爹爹娘亲知道你又打堂姐首饰的主意,你可吃罪的起。你别忘记出门之前祖母和娘亲的交代。”
季绣云立刻耷拉下手臂,愤愤不平的低声说道:“我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祖母和娘亲为什么要怕她,她们不是长辈么?”
季弄云在心中暗笑自己这个姐姐真是单蠢的可以,连这点子最显而易见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还整天觉得她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聪明,实在是可惜了她那副容貌。
季绣云生的比季弄云漂亮,单就容貌而论,季绣云不比季无忧差不了多少。只是因为季绣云的气质实在不值一提,所以她只能是个漂亮的花瓶,没有了内涵,她便不那么经看了。季弄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能压下自己内心深处对姐姐容貌的嫉妒,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漂亮,所以便要求自己一定要聪明,可是却没有聪明到点子上,因而只是假聪明。
无忧姐弟并没有在意季绣云和季弄云,两人上了画舫之后便命船娘撑船离开了码头,在画舫之中,总不会再见到那些煞风景的人了。
季绣云见无忧姐弟上了画舫,心中到底舍不得那套铃兰步摇,便对宋嬷嬷说道:“嬷嬷,你快命人去租画舫,我们追上去。”
宋嬷嬷一听这话便为难起来,按说租画舫游曲江是上巳节必备的活动,只是一艘最普通的画舫一日的租金便要百两之多,而且还得提前预定,否则便是花钱都租不到。而靖国公府的帐上没有这笔预算,一百两银子对现在的靖国公府来说已经不是笔小帐了。
“大小姐,这画舫是要提前预定的,咱们家并不曾预定,这会子再是租不到的。”宋嬷嬷小声说了起来。游曲江不预先租花舫,这其实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宋嬷嬷都没脸大声说出来。
季绣云却不懂这些,只愤愤叫道:“你是怎么办的事,连画舫都不曾提前租下,这不是败我们姐妹的兴致么,还是你看着娘亲没来,只有我们两姐妹,便轻忽慢待我们。”
季弄云见周围之人用异样眼光看过来,忙拽着季绣云的胳膊说道:“姐姐,快别说了。”
季绣云眼看着“可能到手”的翡翠铃兰步摇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的怒意如何能轻易平息,她还要继续发作,季弄云不得不低低说道:“姐姐,你忘记我们做什么来了,若是让人瞧见你这么有性子,谁还敢上门提亲啊!”
季弄云一下子戳中季绣云的命门,季绣云果然不再叫囔,只能暗暗生闷气。季弄云则向宋嬷嬷笑笑道:“姐姐生来这个性子,她不是有意的,嬷嬷不要往心里去。”
于是乎季弄云踩着自己的亲姐姐,开始竖立自己大方得体懂事的形象,不明内情的人瞧见了,谁不得说一句这个妹妹好生懂事之类的夸赞。
曲江苑中的风光楼上,正对着曲江的一间屋子窗子半开半掩,一个少年正倚窗而坐,目光所望方向正是曲江中季无忧所乘的画舫。这少年相貌清俊,只是神色有些阴郁,他不是别人,正是母妃妹妹正在禁足中的六皇子庄烃。
自从无忧姐弟进入曲江苑,庄烃便一直在关注她们。这是庄烃头一次见到季无忧本人,他的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这季无忧果然是难得的美人儿。凭她的身家相貌,做六皇子妃也算当得起了。
身为隆兴帝身边得宠的儿子之一,庄烃还是很自傲的,他觉得自己愿意让季无忧做六皇子妃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却不想他愿意娶,季无忧可未必愿意嫁。
“来人……”庄烃倚着窗子懒洋洋的叫了一声,一个小太监立刻跑进来跪下听吩咐,庄烃淡淡道:“方才与萱华郡主说话的那两个姑娘是谁家的,去打听打听。”
小太监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下去,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又跑回来回禀。庄烃听说那是工部给事季重慎的两个嫡出女儿,是萱华郡主的堂妹,而且萱华郡主似乎很不喜欢这对堂妹,庄烃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这件事看上去挺有意思,大有文章可做。
正曲江上游玩的无忧姐弟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风光楼上的庄烃看在眼中。泛舟江上,微凉的风迎面吹来,有些说不出的清爽惬意,特别是在江上没有那些不相干的人来坏她们姐弟的游兴,就更加让无忧姐弟心情舒畅了。
“无忌,等等我……”无忧正想着,忽然听到后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她都不必回头去看便知道那人是五皇子庄煜,近来庄煜跑王府跑的越发勤了,季无忧是身历两世之人,自然不比一般的女孩儿,她多少能猜出些庄煜的心思,心里难免有些不太自在。
“春晓,把帘子放下来。”季无忧淡淡吩咐了一声,便转身进了船舱。就因为她心里已经择定了庄煜这个夫婿人选,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季无忧便会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索性避着不见,总好过见面的尴尬。
季无忌听到庄煜的声音很是欢喜,自从那一日他们二人齐心携力翻墙之后,季无忌便同庄煜格外要好起来。他令船娘停船,跑到船尾用力招手叫道:“五哥……”
说话间庄煜的座船便撵了上来,庄煜拧腰跃起在船头上一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到无忧姐弟的画舫之上。季无忌欢喜抓着庄煜叫道:“五哥,你也出来玩啊,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们就等你一起了。”
庄煜笑着说道:“原本父皇不准假,我还以为今儿出不来了,不想后来父皇又松了口,我便立刻去王府找你们,他们说你们已经来了曲江苑,我这不就立刻追来了么。无忌,你姐姐呢?”
庄煜四下一瞧没瞧见季无忧,便直接了当的问了起来。
季无忌指指船舱说道:“姐姐刚才还在外头,才进去了。”
庄煜看着舱门上垂下来重重叠叠的纱帐,不免失望的说道:“春游曲江就是看风景的,躲在船舱里有什么意思。无忌,叫你姐姐出来一起欣赏风景。”
庄煜的声音不小,足以传到船舱中的季无忧耳中,季无忧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刚才进船舱是下意识的行为,进来之会她又有些后悔,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么,自己干嘛要躲着庄煜,他们又不曾说过做过什么。
季无忌年纪小想不到那许多的弯弯绕儿,只噔噔噔跑进船舱叫道:“姐姐,这里好生气闷,你快出来玩呀,五哥已经上了咱们的船。”
季无忧不好和弟弟说什么,再则刻意躲入船舱的行为的确有些幼稚,她便顺手推舟,披上件月白绣铃兰花的夹纱斗篷轻盈的走了出来。
庄煜一看到季无忧,一双眼睛便直了,憨憨的说道:“无忧妹妹你今天真好看。”
季无忌立刻抢白道:“我姐姐什么时候都好看。”
庄煜忙拼命点头道:“对对,无忧妹妹什么时候都好看。”
季无忧看着这两个人一本正经的讨论自己什么时候好看的问题,不由又羞又气,拉过弟弟轻轻拍了一下,又白了庄煜一眼嗔道:“你们还会不会说别的。”
庄煜嘿嘿笑道:“会会,无忧妹妹,我船上的船娘做的一手好船菜,特别是鱼羹做的极好,回头叫她做了给你尝尝。”庄煜知道季无忧喜欢吃鱼,便命人到处搜罗做鱼的方子,时不时便做了带给季无忧品尝,几次过后庄煜发现季无忧更喜欢鱼羹,搜起食谱来就更有方向了。
季无忧含笑道:“多谢五哥费心。”庄煜见季无忧脸上有笑意,便觉得特别开心,笑呵呵的说道:“不费心不费心,只要无忧妹妹喜欢,我做什么都愿意。”
季无忧脸上微微一红,眼波流转白了庄煜一眼,庄煜却笑的更欢畅了。
季无忌不解就中风情,只扯着庄煜叫道:“五哥你偏心,都没有给我准备好吃的。”
庄煜摸着季无忌的头笑道:“谁说没有,上回你说御膳房做的三星琉璃好吃,五哥今儿也让人准备了。你说的话五哥哪一回没放在心上过。”
季无忌听了这话方才笑了起来,拉着庄煜走到一旁小声道:“五哥,我想下水,姐姐一定不许。”
庄煜想了想说道:“这会子水还凉,的确不能下水,你姐姐也是怕你受凉。等过了端午,五哥带你去个好地方,管保你玩个痛快。”
季无忌翻了个白眼,闷闷的低声道:“就知道你也怕我姐姐,姐姐不松口,你什么都不敢做。”
庄煜怎么说也比季无忌大六岁,怎么会看不穿季无忌那小小的激将法,因此只笑着不说话,凭小无忌怎么激他他都不理会,气的无忌小声咕唧了一阵子,到底没敢跳到江里去游泳。
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季无忧命船娘们准备午饭,她熟知庄煜和季无忌的喜好,因此便亲自到后舱查看菜色,让季无忌跟着庄煜在前头甲板上玩耍。
季无忧正吩咐着,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然后脚下便剧烈晃动起来,若非春晓春兰两个丫鬟机灵,一前一后死死抱住跌倒的季无忧,否则季无忧铁定会被撞的头破血流。
“出了什么事?”在最初的剧烈摇晃过后,画舫渐渐稳了下来,季无忧忙站起来询问。曲江河道宽敞平缓,绝无暗礁之类的东西,画舫是不可能触礁的,因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撞船了。
“小王爷……五皇子……”船舱外传来一声惊呼,吓的无忧脸色大变,立刻冲到前舱甲板上查看。
只见甲板上已经没了庄煜和季无忌的身影,好几个随从正往曲江里跳,季无忧一把抓住一个还没有跳下水的小太监急切的问道:“五皇子和小王爷怎么了?”
那小太监急的不行,也顾不上跪下行礼,只飞快的叫道:“回郡主,五殿下和小皇子跳到江里抓贼人了。”
季无忧吓的眼前一懵差点儿了昏过去,她强撑着软的站不住的身子厉声喝道:“快下去把五殿下和小王爷拉上来!”
十数名侍卫太监跳下江去寻庄煜和季无忌,季无忧扒在船舷上往下看,却怎么都看不到庄煜和弟弟的身影,季无忧急的都快哭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自附近画舫的甲板上传来,“郡主莫慌,我来助你。”
季无忧抬头一看,见是个与庄煜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自己却从未见过,不过季无忧见过丽妃,而那少年眉眼与丽妃有三分相象,季无忧立刻判断出这少年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六皇子庄烃。
那少年就是庄烃,他向季无忧笑笑,然后命手下跳入江中救人。
季无忧无心与庄烃寒暄,只不错眼珠子的盯着江面。忽然,她听到庄烃叫道:“不好,郡主的船正在下沉,想是哪里漏了水,郡主,还请到我的船上避一避吧。”
季无忧本不想与庄烃扯上任何的干系,可也不能不顾一船人的性命,便皱眉说道:“多谢六殿下援手。”然后便命画舫上的人往庄烃的船上转移,她自己则一动不动的看着水面,焦急的等待着弟弟和庄煜上来。
庄烃见季无忧纹丝不动,心中有些吃惊,便又高声唤道:“郡主,请快些过来吧。”
季无忧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多谢六殿下,我要等弟弟他们上来。”
说话间只见江面上水花大做,庄煜和季无忌两人各用一只手扯着一个身着鱼皮水靠之人从水面底上冲出来,季无忧不禁喜极而泣,用变了调的声音叫道:“快拉五殿下和小王爷上船。”
隔壁船上的庄烃一见庄煜和季无忌平安无事的从水下出来,还擒了一个穿着鱼皮水靠之人,眼神微微闪了几下,便高声叫道:“五哥,郡主的船漏了,快到小弟的船上来。”
庄煜和季无忌上了无忧的画舫,那些侍卫们都也跟着上船,季无忧忙拿毯子把弟弟裹起来,口中不住的说道:“无忌你吓死姐姐了,怎么就自己跳下去!”
庄煜知道自己在季无忧心中的份量远没有季无忌重要,便压下心中的些微酸意,不想一张毯子被人兜头甩了过来,庄煜接住毯子定睛一看,只见季无忧瞪着自己,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快披上,受了风寒没人理你。”
庄煜顿觉通身都热乎起来,他赶紧披上毯子嘿嘿傻笑道:“无忧妹妹别担心,我皮厚,再是冻不着的。”
庄烃见对面船上季无忧只顾着同弟弟还有庄煜说话,连理都不理自己,心中很不是个滋味,便又高声叫道:“你们的船就要沉了,赶紧过来……”
庄煜扭头一看,果然自这艘画舫正在缓缓下沉,他忙走到季无忧身边说道:“无忧妹妹,先到六皇弟船上避一避。”
季无忧点点头,庄煜先上了跳板,季无忌则紧紧扶着姐姐,三人缓缓走到了庄烃的船上,身后跟着侍卫和太监人们,自然,那个穿着鱼皮水靠,已经被五花大绑的贼人也被押了过去。
站在庄烃的船上回头一看,只见忠勇郡王府的画舫已经被江水淹到甲板,想来不用多久便会彻底沉入水中。看到这一幕,众人心中不禁生起一阵后怕……
第七十一章
庄煜和无忌两人浑身往下滴水,不多时便将毯子打湿了,庄烃见了便说道:“五哥,郡王,先到舱中换下湿衣裳,再用些姜汤去寒,也免得被风吹了感染风寒。”
季无忧向庄烃颌身轻道:“多谢六殿下施以援手。”说罢拉着季无忌便往船舱走去,她此时只想让弟弟快快换下身上的湿衣裳,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庄烃笑道:“郡主客气了。”
庄煜走到无忧姐弟的身手,向庄烃说了一句:“六皇弟,多谢了。”
庄烃依旧温和的笑道:“五哥说这话可是见外了,我们是亲兄弟。”
庄煜点了点头,也走进了船舱。
庄烃看他们都走进去了,面上笑意渐淡,转身吩咐道:“去看看姜汤可熬得了,快些送上来。”
庄煜进船舱之时季无忧已经将无忌的外衣脱了下来,季无忌脸儿通红通红的,掩着中衣前襟跳脚叫道:“姐姐我自己来。”
季无忧见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居然害羞了,不由轻笑起来,站起来转过身子说道:“你自己快些换。”
庄煜看看背着身子的季无忧,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湿衣裳,便一把抓起榻上的衣裳跑进内舱,手脚并用换上干净衣裳,然后才走了出来。
此时季无忌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季无忧正帮他穿外衣,惹得季无忌一阵怪叫:“姐姐我自己来……”
季无忧没好气的嗔道:“你自己来。你怎么不说小时候还要姐姐帮你洗澡呢。”
季无忌大窘,立刻捂着季无忧的口低声叫道:“姐姐别说了。”
季无忧白了他一眼,利落的给无忌穿好衣裳,拿过一方极大的帕子裹住无忌的头发,飞快的擦拭起来。无忌的头发又黑又浓密,很不容易干透,这会儿又是在船上,若被江风一吹,最容易伤风头痛的,季无忧绝不允许弟弟在自己的照顾下生病受苦。
庄煜有些羡慕的看着被无忧擦头发的无忌,心中暗想若无忧也能这般给自己擦头发该多好。只是现在他也不过在心里偷便想一想,到底还是要自己扯过一条大帕子擦头发。这时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从外头走进来,屈膝说道:“请五殿下和小王爷用姜汤。”
庄煜略迟疑了一瞬,季无忧已经抢在头里拿过一碗姜汤送到弟弟唇边,以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无忌,快趁热喝了。”
庄煜见了暗暗自嘲,便是庄烃有心想害他们,也不会蠢到明晃晃的在姜汤里下毒,若是在他们在画舫上出了事,庄烃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庄煜忙也拿过一碗姜汤吸溜着喝下去。季无忌见状只能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喝了大半碗姜汤,他刚觉得身上热乎起来,便摇着无忧的手撒娇道:“姐姐,我喝的好撑啊。”
季无忧却不依着他,硬逼着无忌把姜汤全都喝完。庄煜见自己明晃晃的被忽视了,只摇头笑笑,便挑开帘子出了船舱。季无忧听到动静向舱门方向看了一眼,浅浅笑了一下便又换了帕子帮无忌彻底擦干头发,替他梳了头戴上头冠,方才问道:“无忌,刚才发生了什么?”
季无忌一想起刚才之事便愤愤的说道:“刚才五哥的船突然失控撞上咱们的船,我扒着船帮往后瞧,正好看见水下有个黑影子闪动,就和五哥跳下去抓人。就是绑在外头的那个人,他正在我们的船底下凿船板,已经凿出铜盆那么大的洞。要不然我们的船也不能沉到江中。”
在季无忧盘问之时,庄煜来到甲板上,见庄烃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在审问那身着鱼皮水靠的贼人。庄烃看到庄煜走来,忙站起来问道:“五皇兄,怎么就出来了,可感觉好些了?”
庄煜笑道:“有劳六皇弟挂念,愚兄没事儿。这回真是得亏碰到六皇弟,要不然愚兄可要吃苦头了。”
庄烃忙笑道:“五皇兄言重了,小弟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怎么能不相助五皇兄。对了,小弟刚才正在审这贼子,不想这贼子牙口紧的很,竟咬死了不说,小弟正为难着。”
庄煜看着那跪在甲板上的凿船贼人,冷冷道:“六皇弟,你我兄弟岂是那审案之人,这种人直接送到刑部去也就是了,凭刑部之人的手段,还怕撬不开此贼的牙口。”
庄烃拊掌笑道:“着啊,小弟怎么就没想起来,还是五皇兄英明。小弟得多跟五皇兄学习才是。”
庄煜笑笑道:“六皇弟太过谦了,父皇着我们入部学习,因愚兄去的是刑部,才略知一二,若是事关礼制,愚兄必定不如六皇弟多矣。”
这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说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和睦,可庄煜和庄烃心里都清楚,他们只是在逢场做戏罢了。
过了一会儿季无忧带着弟弟走了出来,季无忧向庄烃躬身道谢,“萱华多谢六殿下相助。不知可否请六殿下命画舫靠岸,我们要回府了。”
庄烃看着季无忧,刻意流露出一丝儿的不舍,迟疑的说道:“好,郡主稍候,我这便命船娘靠岸。”
庄煜见庄烃对季无忧态度有些异样,心中警铃大做,他清楚庄烃只比自己小一个月,也到了相看皇子妃的年纪了。庄烃的身份并不比他差多少,绝对是个劲敌。庄煜心中暗自忖度,是不是要回宫求求母后,也好早些把季无忧定下来。
因无忧姐弟在曲江上受了惊,也没了精神再走到曲江苑的大门口,季无忧便命人出去将轿子抬进曲江苑。季无忌自从下了画舫之后便有点儿打蔫,厌厌的没有精神,季无忧很是担心,便叫无忌随自己乘轿子,又命侍卫快马去请太医前往王府,一行人急匆匆的离开了曲江苑。庄煜不放心,便也骑马跟了上去。庄烃看着庄煜和无忧姐弟一行人走远了,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寒意。
还在路上,无忌便靠在无忧的身上,没精打采的说道:“姐姐,无忌好累。”
季无忧心中极为担心,一叠声的催轿夫快些走,八个轿夫几乎飞跑起来,不到三刻钟便赶回了王府。此时,专精妇儿两科的孙太医也赶到了王府。
顾不上寒喧,季无忧扶着迷迷糊糊脸儿通红的弟弟下轿,庄煜见状心中大惊,忙抢上前来抱起无忌,便如一阵风似的冲到了离王府大门最近的鸡鸣斋,鸡鸣斋位于前院演武场附近,取闻鸡起舞之意,季无忌每日在此习文练武不缀,很是勤奋刻苦。
庄煜在宫中之时见过夭折的三公主刚生病时的样子,和季无忌现在的情形极为相似。庄煜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极怕无忌同夭折的三皇妹得的是同一种病。
孙太医跟着赶到鸡鸣斋,无忧也追了进来。只见庄煜已经将无忌缓缓的放在床上,为他盖好了被子。而无忌此时脸越发的红了,嘴唇也有些干裂,他迷迷糊糊的叫道:“娘……好热……”之类的字眼,听得季无忧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
孙太医还未诊脉,只看了无忌的情形,双眉便拧了起来。他沉声道:“五殿下,郡主,请后退些,容老臣给小王爷诊脉。”
季无忧和庄煜略往后退,让孙太医上前。孙太医诊过脉之后脸色微变,立刻问道:“郡主,小王爷从前可曾见喜?”
季无忧脸色大变,惊慌的摇了摇头,孙太医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沉声道:“从脉相上看,小王爷恐是见喜了。”
季无忧一听这话,身子晃了几晃便往后栽倒,庄煜眼疾手快,伸臂兜住无忧的身子,急切说道:“无忧你别慌,无忌身子一向极好,他不会有事的。”
季无忧强自稳住心神,喃喃道:“季无忧,你要撑住,不能慌,无忌一定不会有事的。”
孙太医是见到季无忧与季无忌同轿,刚才又见到庄煜抱着季无忌,便急急说道:“郡主从前可曾见过喜?”
季无忧点点头道:“我见过喜,我没事,我能照顾无忌。”
孙太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是太医,自然知道庄煜四岁那年就见了喜,如此一来,庄煜和季无忧都不会有被传染的可能。总算情况没有到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若然五皇子没见过喜,这事情可就大了。当今站住的皇子不多,五皇子又是养在懿坤宫的,这份量不言而喻。
孙太医是知道无忧姐弟情况的,他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郡主,从现在开始这院子得封起来,任何已经进来的人都不可再出去,包括老夫,所需之物全由人送到门口,再由院中之人取用。”
季无忧点点头道:“从此刻起王府上下人等全听您的安排,我只求保住无忌。”
孙太医点点头道:“小王爷的症候虽险,却并非没有转机,老夫自当尽全力保住小王爷。”
季无忧看着躺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不住喃喃叫“娘……”的无忌,含泪道:“无忌,姐姐陪着你,你一定要撑下去。”说罢,季无忧立刻转身出屋,亲自下达封锁鸡鸣斋的命令。
因事发突然,除了无忧身边的春兰春晓和无忌身边的赤霄青虹之外,便只有赵嬷嬷一个积年的老嬷嬷,其他人都没有跟进鸡鸣斋。季无忧命令一下,鸡鸣斋立刻被封锁起来,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崔徐二位嬷嬷已经被锁在了鸡鸣斋院门之外,急的两位嬷嬷在门外一个劲儿的恳求让她们进来服侍。
季无忧站在院中,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镇定,只听她说道:“两位嬷嬷的心意本郡主明白,只是府务还需两位嬷嬷照应,鸡鸣斋窄小,也容不下许多人。小王爷这一病,必有人趁机做乱,王府诸事就托付给两位嬷嬷了。凭是谁来,但凡有对王府不利之举,两位嬷嬷只管挡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本郡主一力承担。”
此时庄煜也走了出来,他高声唤道:“崔嬷嬷,速速派人去大公主府请驸马前来。”
季无忧立刻低声道:“灵儿姐姐有孕在身,怎么好惊动她。”
庄煜亦低声道:“我现在不能出去,得让姐夫替我进宫回话。”
季无忧急道:“你怎么不能出去,你见过喜的,并不会染上,只要沐浴更衣便能出去的。”
庄煜沉稳的说道:“无忧,我绝不会让你和无忌独个儿撑着,就算天塌下来,也让我这个个子高的人替你们撑住。我一定不会出去,你若把我赶走,信不信我半夜会翻墙进来。”
季无忧气急,直直的瞪着庄煜,庄煜却笑着说道:“好了无忧,你难道不相信无忌能撑过去么!”
“呸,无忌一定不会有事!”季无忧不等庄煜说完便气愤的叫了起来。
庄煜笑道:“这就是了,既然你相信无忌不会有事,那何必还一定要我出去,横竖我出去了也不安心,说不定还会因为惦记无忌而说错说做错事,被父皇重重的责罚,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就躲在这里呢。”
季无忧如何不知道庄煜是在宽慰自己,她看着庄煜的眼神和缓了许多,无奈的说道:“好吧。”
孙太医在房中奋笔疾书,飞快的将所有的注意事项全都写下来交给外头等候的下人一一照办。不多时,大驸马严谨安赶了过来,因鸡鸣斋已经被封,所以严谨安只能在墙外与庄煜说话。
听罢庄煜之言,严谨安立刻说道:“好,我立刻进宫替你向父皇请假。五弟,你和无忧都要当心,虽然你们都见过喜,可那预防的药也得每日不落的喝下去。外头的事情有我们,叫无忧不必担心。”
严谨安来去匆匆,立刻到宫门外递牌子求见。隆兴帝一听无忌见喜,腾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严谨安面前追问道:“无忌真的见喜了,没有诊错脉?”隆兴帝自己的儿女中便有四个夭折于天花,所以对于天花这一险症,隆兴帝心中极为恐惧。他怎么都想不到无忌好端端的只是去游了一趟曲江,怎么就染上了天花。
严谨安点点头,低沉的说道:“回禀父皇,给无忌诊脉的是孙太医,他已经在王府住下,儿臣再三请他务必保住无忌的性命。”
隆兴帝缓了片刻方才慢慢点了点头,低低道:“任安,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无忌这孩子,你只有这一点根苗啊!”
又过了片刻,彻底回过神来的隆兴帝才回到御座上沉声问道:“煜儿怎么会在郡王府,他是要你替他向朕告假?”
严谨安忙道:“回禀父皇,五弟游曲江之时遇上无忧无忌,因在曲江上撞了船,无忧无忌受了惊,五弟便护送她们回王府,结果未到王府无忌就发了病,是五弟抱着无忌进鸡鸣斋的,故而不能出来。”
隆兴帝点点头道:“万幸煜儿见过喜,倒是不怕的。有他在也好,无忧到底是个女孩儿家,遇到事情难免惊慌,煜儿虽然平日里毛燥,却还是个能顶事的。陆柄,去太医院传朕口喻,命太医院上下通力配合孙太医为忠勇郡王治病。若有人敢玩忽懈怠,朕定斩不饶。”
陆柄也担心的要命,忙应了一声飞快赶去太医院传喻,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宫去忠勇郡王府走一趟,看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无忧无忌这对命苦的孩子可不能有事啊!
很快忠勇郡王见喜的消息便在京城贵族之间传开了。因住的离王府近,叶氏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一听说无忌见了喜,叶氏险些儿惊的晕了过去。江嬷嬷一把扶住叶氏,急急的问道:“夫人,怎么办?”
叶氏定了定神,毫不犹豫的说道:“江嬷嬷,带上如姐儿扬哥儿跟我走,我们去王府。”
江嬷嬷大惊,忙拉住叶氏道:“夫人三思啊,小王爷是见了喜,小姐和少爷可都没有见过喜啊。”
叶氏深深吸了口气,决然说道:“王府很大,只要隔离开不会有事的。”
江嬷嬷摇头道:“不行,夫人去王府老奴不能阻拦,可两位小主子不行,她们太小,倘若有个万一,可怎么向老爷交待。”
叶氏抓着江嬷嬷的手道:“嬷嬷,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现在更不能把她们放在家里,你知道王府还安全些。到了王府之后,我去照顾无忌,你在后头照顾两个孩子,只要你们靠前就一定不会有事,嬷嬷,时间不等人,若是让那府里知道了必会生出种种算计,若不把两个孩子带去王府,我如何能安心。倘老夫人找上门来,你能顶的住么?”
江嬷嬷黯然摇了摇头,对上那府里的老夫人,她一个奴婢能有什么办法,看起来带着两位小主子一起去王府倒成了最好的选择。
江嬷嬷立刻去收拾东西,好在叶氏常带着孩子们到王府小住,收拾起来极便宜的,很快江嬷嬷便收拾好包袱,跟着江氏做了车子赶往忠勇郡王府。
叶氏刚进忠勇郡王府,穆国公夫人乐宜郡主也赶到了王府,她看到叶氏在前头,欣慰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怪不得无忧对季光慎一房看重,这叶氏果然是个好的。她此时能不顾风险赶来,也不枉素日无忧对她的暗中关照。
叶氏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忙转过身来,等看清是穆国公夫人,叶氏忙上前行礼道:“郡主怎么来了?”
穆国公夫人笑道:“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的。先不说了,去瞧瞧孩子们。”
叶氏随穆国公夫人赶到鸡鸣斋,此时鸡鸣斋内外都上了锁,穆国公夫人只能在门外喊话。
鸡鸣斋中的下人忙向季无忧回禀,季无忧先是一愣。继而感动的跑出房门,向院外喊道:“舅妈,三婶不用担心,我们没事,无忌一定会好起来的。”
穆国公夫人忙道:“无忧,要照顾好弟弟,可也不能不顾着自己,外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舅妈和你三婶帮着照看,保管你进去时什么样出来时还是什么样。”
叶氏则急急叫道:“无忧,你快让人开门放三婶进去,三婶来照顾你们。”
季无忧忙道:“三婶的心意无忧明白,无忌这里照顾的人尽够了,三婶,你帮舅妈一起照应着王府,无忧心里就越发踏实了。”季无忧知道穆国公夫人管着偌大的穆国公府,并不能长时间住在王府之中,倒是三婶叶氏能走的开,故而有此一说。
叶氏急的不行,忙忙对穆国公夫人说道:“郡主,您快帮我说说话,无忧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撑的住,我好歹是个大人,便是体力上也比无忧强的多,回头无忧再累病了可怎么是好!”
穆国公夫人摇了摇头道:“无忧这孩子性子犟,她说不开门必不会开门的,季夫人,就按无忧说的,替她照顾好王府,不叫这孩子心挂两处吧。你且看着,鸡鸣斋一天不解禁,这王府里便一天不会消停。”
叶氏如何不明白穆国公夫人的言外之意,她说的不就是靖国公府里那让人不省心的婆婆么。想到极品的陈老夫人,叶氏顿觉头大如斗。
靖国公府如今没了那么迅捷的消息通道,在鸡鸣斋被封锁的第二天,季重慎才得了消息,赶紧回府告诉给陈老夫人。意欲趁这个机会掌握住忠勇郡王府。
陈老夫人听完季重慎的话,脸上神情很是古怪,她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季重慎回房,季重慎大为不解,忙凑上前道:“母亲,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就再没也有了。”
陈老夫人不耐烦的说道:“你不必多言,老身自有主张,退下吧。”
季重慎有些困惑的退下,他一回到欣泰院中,便见柳氏身边的大丫鬟双喜满脸带笑的迎上前来,曲膝行礼道:“奴婢请老爷安,给老爷道喜。”
季重慎有些糊涂,皱眉问道:“老爷我有什么喜事?”
双喜笑道:“请老爷进房一问夫人便知。”
季重慎匆匆走入上房,只见柳氏半卧在床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一个劲儿的笑,柳氏的脸上也红红的,不过应该不是擦的胭脂,胭脂的红没有这么自然。
季重慎见柳氏躺着不动,只是看着自己笑,一双手稳稳的护住小腹,不由惊喜的叫道:“你有喜了?”
柳氏点点头,眼中几乎泛起了泪花,轻声道:“是,妾身有喜了,刚刚请过大夫诊脉,已经一个多月了。”
季重慎不由松了口气,坐到柳氏身边揽住她的肩,笑着说道:“有喜了好,你好生将养着身子,给老爷我生个大胖小子。”
柳氏笑着点头道:“但愿如老爷吉言,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季重慎忙道:“一定是儿子,一定是儿子。”他一时高兴,便将季无忌见喜之事忘到脑后,只欢喜着自己要有嫡子了,而且再也不用日日歇在上房,又可以到西跨院风流快活。
季重慎乐了一阵子才问道:“可曾向母亲报喜?”
柳氏轻轻摇头低低道:“妾身想第一个告诉老爷。”
季重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做的对,回头我亲自去向母亲道喜,你躺着别动好好养胎,从今往后别的都不要想,安心养胎把儿子生下来要紧。”
柳氏欢喜的糊涂了,也没在意季重慎话中的玄机,只点头应了,闭上眼睛靠在季重慎的肩头,想象着儿子的模样,她却不知道季重慎此时人在这里,心早就飞到西跨院去了。
季重慎去慈萱堂向陈老夫人报喜之时,陈老夫人刚刚把邓嬷嬷打发出去,命她去寻吴道婆报信。当初吴道婆曾经留过话,说是季无忌遇劫之时一定要立刻通知于她。
想到吴道婆道行越来越深,陈老夫人也越发的相信她了。她相信借吴道婆之力,必能制季无忌于死地。此时陈老夫人绝不去想季无忌还是她的承重孙,她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让她自己风风光光的活下去。
一心想着如何置季无忌于死地的陈老夫人在听说二儿媳妇柳氏怀了身孕之后,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是循例赏赐一番,叫柳氏好生养胎,便再没有别的了。这让季重慎非常失望,他还以为母亲高兴之下会多赏赐些好东西,好歹能让他手里宽裕些。如今柳氏虽然是当家夫人,可是靖国公府的财权却牢牢掌控在陈老夫人手中,季重慎手中并不宽裕,除了偷偷拿些东西出去当了换钱之外,季重慎就再没别的进项了。
邓嬷嬷去报了信,吴道婆立刻收拾了几样法器跟邓嬷嬷前往靖国公府。这一来一回天色也黑了下来,吴道婆便在夜幕遮掩之下悄悄进了慈萱堂的小佛堂。
陈老夫人听说吴道婆已经到来,忙屏退众人去了小佛堂。吴道婆一见她便问道:“老夫人可有季无忌的头毛指甲等物?”
陈老夫人摇头道:“已经分府三年,如何还能有这等东西。仙姑,不能用别的替代么?”
吴道婆一双扫帚眉紧紧拧了起来,她想了片刻后方说道:“也不是一定不能替代,只是这替代之物却不好找,须得与季无忌有血亲,八字还要相配,而且取替代之物那人还会受到反噬,甚至有血光之灾。”
陈老夫人立刻想到了季无忧,她咬牙说道:“若论血亲,只有季无忧与他最亲。”
岂料吴道婆坚决摇头道:“不可不可,贫道说过,季无忧十五岁之前决不可有任何危险。老夫人另选他人。”
陈老夫人皱眉想了半天,低低道:“当今皇后,太子,大公主都是血亲之人。”
吴道婆冷道:“皇家之人都有龙气护体,也不可动。”
陈老夫人又道:“那就是季光慎和他两个孩子。季光慎在漠南,他的头发指甲不易得,那两个小的倒在京城,想想法子还是能弄到的。”
吴道婆皱眉道:“你且去弄,回头将那两个孩子的八字写下,贫道需得推演一番。”
陈老夫人立刻道:“老身这里只有如姐儿的八字,扬哥儿的没有,仙姑请先推演如姐儿的,明日一早老身便去将他们的头发指甲连同扬哥儿的八字一起拿回来。”
吴道婆看着陈老夫人,半晌之后冷声道:“其实季重慎和他的儿子同季无忌的血缘更近些,不过是老夫人舍不得罢了。”
陈老夫人闻言立刻低声叫道:“老苫重慎这一个儿子,如何能让他以身涉险,这绝对不行。”
吴道婆冷冷道:“那季延云呢?”
陈老夫人沉默许久,方才缓缓说道:“若别人的都不行,也就只能用他的了。”
吴道婆这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陈老夫人将季维如和季延云的八字写下来,她好慢慢的批算。
次日一早,吴道婆便告诉陈老夫人,说是季维如的八字不合,她的头发指甲没有用。倒是季延云的比较合适。
陈老夫人吃了一惊,忙说道:“老身这便去取扬哥儿的八字和头发指甲,仙姑还是批过他的再看吧,或许他的比延哥儿更合适。”
吴道婆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要快,如果今日子时之前不能摆阵做法,这法子便行不得了。”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便命人传了轿子立刻前往帽儿胡同去拿季维扬的八字和头发指甲。
陈老夫人赶到帽儿胡同,却见季府大门紧锁,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陈老夫人忙命管家四处打听,却因叶氏走的急,而看门的老苍头福伯忽然得到乡下儿子生病的消息,也急急带着小孙子回了乡下,是以周围的邻居谁也不知道季府的消息。
邓嬷嬷在一旁想了一会儿,对陈老夫人轻声说道:“老夫人,您看三夫人会不会是去了王府,奴婢听说三夫人同王府走的极近。小王爷出了事,三夫人按理说一定会去的。”
陈老夫人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快去郡王府。”
到了郡王府,叶氏得报忙出来迎接,陈老夫人看到叶氏方才松了口气,急急问道:“扬哥儿可跟你过来了?”
叶氏一愣,季维扬自出生至近也有三年了,这可是陈老夫人头一次问起他。叶氏不能不暗自警惕,她心中暗暗思量有了主意,悄悄捏了捏扶着自己的丫鬟海棠,然后浅笑说道:“回老夫人,原本扬哥儿是跟着妾身的,可是昨日严老夫人见了扬哥儿爱的不行,又因妾身这里忙顾不过来,严老夫人便将扬哥儿带去卫国公府了,说是替妾身照顾几天,等小王爷大安之后再把扬哥儿送回来。”
叶氏的话一说完,海棠便悄悄松了手,趁陈老夫人不注意去了王府后院。季维扬根本没有被严老夫人带到卫国公府,一切都是叶氏编出来的,为的就是从根上断绝陈老夫人打扬哥儿主意的可能。
听完叶氏之言,陈老夫人脸色便难看了许多,她重重哼了一声,责难道:“你既顾不过来,如何不把扬哥儿送回府中由老身替你照看着,难道老身这个祖母还比不得外四路之人。”
“陈老夫人还记得自己是做祖母的呀?”一声夸张的惊呼响起,陈老夫人抬眼看去,只见满脸讥诮之色的穆国公夫人快步走了过来。
不等陈老夫人说话,穆国公夫人便飞快的说道:“身为祖母,陈老夫人自进王府大门到现在,可曾问过一声无忌病情如何,无忧的身子又怎么样?”
穆国公夫人的声音极大,让那些被主子们打发来问候无忧姐弟的各府下人们听了个真切,她们回去之后必要向各自的主子回禀,陈老夫人的名声又要创下新低了。身为祖母,却在孙儿生病的第三天才登门,上门之后连一声问候之言都没有,这事儿是个人都做不出来,所有听到穆国公夫人之言的仆妇们立刻向陈老夫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陈老夫人尴尬极了,她瞪着穆国公夫人气道:“乐宜郡主,你休要欺人太甚!”
穆国公夫人却冷声道:“本宫欺人太甚?难道本宫所言不是事实?事实如何是个有眼睛有耳朵的都能看到听到,也不必本宫多说什么。”
陈老夫人气的直哆嗦,穆国公夫人却不理会,只喝道:“来人,小王爷生病,郡王府没工夫招待客人,速速请陈老夫人出府。”
万三行立刻大声称是,大步走到陈老夫人面前,板着脸冷冷道:“老夫人请。”
陈老夫人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叶氏,愤愤叫道:“好你个叶氏,竟然如此不敬婆母,老身要告你不孝!”
叶氏叹了口气,走上前淡然说道:“婆母大人要告妾身不孝,妾身不敢说什么,只是今日之事见证之人众多,婆母告之前一定要想清楚,我大燕律对于诬告之人,素来都要判重罪的。”
穆国公夫人将手搭在叶氏的肩上,用眼神威胁陈老夫人,沉声说道:“若陈老夫人一定要告,本宫必定为季夫人做证,决不叫你受无妄之灾。”
万三行再次站到陈老夫人面前,黑沉着脸冷冷道:“老夫人请!”
陈老夫人见情势比人强,不得不恨恨转身走出忠勇郡王府,心中将叶氏和穆国公夫人恨了个贼死。她拿不到季维扬的头发指甲,便是得了他的八字也没有用。何况叶氏防的紧,她连八字都不曾拿到。时间已近午时,陈老夫人却没有丝毫办法接近季维扬,她只有舍弃养在慈萱堂小半年,很是乖巧听话的季延云。
回到靖国公府,陈老夫人命人将季延云带到上房,亲自给季延云剪了并不长的指甲,又从他的颈后剪下一小撮头发,季延云始终都极为乖巧听话,祖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一个字都不会多问。陈老夫人将指甲和头发小心的用帕子包起来,然后紧紧的抱住季延云,口中喃喃念叨着,季延云也不知道祖母念叨的是什么,只是抓着陈老夫人的手仰脸笑着说:“祖母,延哥儿很乖很听话哦!”
陈老夫人眼神一闪,低声问道:“延哥儿可想吃点什么?”
季延云眨着眼睛看着比平日更加和蔼的祖母,小声问道:“祖母,延哥儿想吃菱粉糕,喝果子露。”
陈老夫人立刻道:“好,就给延哥儿吃菱粉糕喝果子露,祖母还叫人给延哥儿蒸酥酪好不好?”
季延云欢喜的直拍手,陈老夫人又抱了他一会儿,终是放开了手,让丫鬟服侍季延云去吃些点心糕饼,若然吴道婆的法术应验,这说不定就是季延云在世上的最后一餐。
将身边服侍之人都打发了,陈老夫人将包着季延云头发指甲的帕子塞到袖中,匆匆去了小佛堂。
吴道婆接过帕子问了一句:“这是谁的头发指甲?”
陈老夫人沉声道:“延哥儿的。”
吴道婆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她掐指算了算时辰,便对陈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回去吧,贫道做法需得六个时辰,明日午时之后再过来。”
陈老夫人点头应了,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折返回来问道:“仙姑,可否确保万无一失?”
吴道婆道:“贫道只有五成把握,另五成,便要看季无忌的命数了。若然老夫人能取来季无忌的头发指甲,贫道便能有七成把握。”
陈老夫人默然不语,只静静的走出小佛堂。只是五五之数,她却要陪上唯一养在跟前的孙子,陈老夫人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多少有些舍不得。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反正柳氏已经有了身孕,若生下个儿子,便可以做嫡长子,如此一来对儿子的官声也是有好处的,季延云到底是姨娘所出的庶子,国公府养了他一场,他也应该为国公府做些贡献。陈老夫人不断的这样暗示自己,等走回慈萱堂上房,她的脸色方才渐渐好转了一些。
第七十二章
鸡鸣斋内,已经整整守着弟弟照顾了两天两夜的季无忧实在是累极了,她疲惫不堪的坐在床头,一手紧紧抓着季无忌的手,免得让他抓破痘疱留下疤痕,就这么歪着便睡了过去。
庄煜轻轻走进房中,正看到这么一幕,他心疼的皱紧眉头,到水盆中绞了帕子换下无忌额头上那方已经开始发烫的帕子,一阵清凉之意传额上传来,无忌紧紧拧着的眉头略松了松,神情仿佛也见轻松了些,庄煜的双眉都略略松开,他又去绞了温热的帕子,轻轻掀开无忌身上盖着的锦被,挽起无忌宽松的寝衣,替他擦拭身体降低体温。孙太医说过,高热会损伤小孩子的头脑,无忧和庄煜便每半个时辰就给无忌擦拭全身。庄煜就是在外间看到时间到了却没听到房中的动静才进来的。
庄煜一动,无忧立刻醒了过来,她忙站起来道:“到时间了,我怎么就睡着了,五哥,让我来。”
庄煜拿着帕子坚决摇头,压低声音怒道:“无忧,你看你现在都累成什么样了,听话,去好好睡一觉,五哥保证无忌一醒就立刻叫你。”
季无忧累的脱了形,一双眼睛几乎占了那张小脸的三分之一,双眼通红通红的活象兔子眼睛,她明明已经累到支撑不住,却还死撑着摇头道:“不,我要守着无忌。五哥你去歇着吧,这两天你也没怎么合过眼。”
庄煜气急,这两日他不知劝过多少次,无忧却死犟着不听,他将帕子往旁边椅子上一丢,展臂一把将无忧抱了起来,无忧又羞又恼,抓着庄煜的胳膊低声叫道:“快放我下来。”
庄煜却不理会无忧,只抱着她大步往外走,无忧急了,忙死死抓住庄煜的手臂急急叫道:“五哥你快放我下来。”
庄煜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无忧的兔子一般的红眼睛,沉沉说道:“你答应休息我就放你下来,要不然我就这么抱着你走出去。”
无忧气的直骂:“你无赖……”却拿庄煜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如今熬了两天天夜,身子越发虚了,连走路的时候都会觉得脚下发飘,只不过无忧强自撑着,没敢让人发现罢了。这会儿庄煜将她凭这空抱起来,无忧便连借力着力之处都没有了,能挣脱出庄煜的钳制才怪。
庄煜抱着轻的几乎没有份量的无忧,不由的一阵心疼,他低下头看着无忧,轻声说道:“无忧,你听话,回头无忌好了你再病倒了,你让无忌心里怎么过的去,你知道么,无忌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要快些长大好保护你这个姐姐,他要是知道自己累你受这样的苦,无忌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庄煜的这一番话真正打动了无忧,她轻轻点头道:“好,我去休息,五哥你答应我,只要无忌有什么动静你就立刻叫醒我。”
庄煜知道这已经是无忧的底限了,他走到东墙边的逍遥榻前,轻轻的将无忧放到榻上,拉过锦被给无忧盖好,庄煜看着无忧憔悴疲惫的容颜,轻声说道:“无忧,放心睡一觉吧,有五哥呢。”
无忧轻轻点头,慢慢阖上眼睛,她实在是太累,刚阖上眼睛便沉沉睡去。庄煜看着无忧倦怠至极的容颜,心中充满了心疼怜惜。他喃喃道:“无忧,好好睡吧,别什么都自己扛,让五哥帮你。”无忧已经睡着了,庄煜的话她没有听见,只是蹙起的双眉却渐渐松开了。
庄煜走到无忌的床边,重新绞了帕子为无忌擦身,他擦的很小心仔细,绝不碰破无忌身上的任何一个疱疹。庄煜知道再有两天这些疱疹就会开始灌浆,只要灌浆灌的透,顺利开始结痂,那无忌就算是能熬过这一劫了。他想着无忌自小习武打熬筋骨,身子骨儿很是壮实,只两天的工夫疱疹便已经出透,隐隐有了灌浆的迹象,这说明无忌的病情虽急,却并不十分的凶险,他一定能撑过去。
季无忌昏昏沉沉的睡着,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在庄煜为他擦身子的时候,舒服的哼了两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庄煜忙放下帕子倒了一盏温水,扶着无忌靠在怀中,小心的喂无忌喝水,无忌虽在昏迷之中,却凭着求生的本能将一盏温水喝的干干净净。庄煜见此情形眼中有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他知道无忌一定能撑下去。
将无忌放平,庄煜命人进房将用过的帕子等物拿下去,将热水煮过的干净帕子和温开水等物送进来。春晓和青虹进房后发现郡主已经睡着了,只有五皇子一人在照顾小王爷,两个丫鬟忙跪下道:“请五殿下休息,让奴婢照顾小王爷。”
庄煜挥手道:“都下去吧,仔细看着炉火准备热水帕子和吃食,还得替换着服侍孙太医,好让他专心煎药,这里不用你们,本皇子一人照应的过来。”
春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青虹暗暗拽了一下,两个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出房之后,春晓忙问道:“青虹姐姐你拽我做什么,虽然五殿下和郡主年纪都不大,可郡主睡着五殿下还在房中,到底不妥。万一……”
青虹比春晓年纪略大些,她一戳春晓的额头低声道:“你真真是个傻子,五殿下见天儿的往咱们王府跑,难道真都为了小王爷啊,再者说,鸡鸣斋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起来,院中所有的人都是极可靠的,还怕谁说出去不成,依我看,等咱们小王爷大安了,这宫里的赐婚诏书也就快颁下来了。”
春晓上分府之后无忧才提上来的一等丫鬟,年纪在四春之中最小,今年还不到十岁,她瞪大眼睛道:“青虹姐姐,你是说咱们郡主会成为五皇子妃?”
青虹白了春晓一眼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儿。”
春晓这才恍然大悟,继而喜欢的说道:“那最好啦,以咱们郡主的人品,做皇子妃绰绰有余,五殿下比六殿下好多了,那日在画舫之上,我瞧着六殿下就不得劲儿,六殿下好假,那有五殿下这样开朗随和,还那么关心咱们郡主和小王爷。”
青虹笑道:“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可别到处说去,免得伤了郡主的名节。”
春晓忙道:“姐姐放心,我当然不会乱说。”
青虹点点头道:“嗯,这样就好。春晓,你去瞧瞧孙太医那边怎么样,我去瞧瞧炉上炖着的燕窝羹,这都两天了,郡主小王爷还有五殿下都没正经吃过东西,这怎么扛的住呢。”
两个丫鬟分别向两个方向走走,她们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让屋中的庄煜听了个正着,庄煜听到连王府的丫鬟们都认定郡主是他的五皇子妃,不由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总算他这三年的水磨功夫没有白费。
低头看看躺在床上的无忌,庄煜小小声说道:“无忌,姐夫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快点好起来。”
因为无忌一直昏睡着,所以庄煜一直没有叫醒无忧,无忧也是累的狠了,这一睡便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直到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无忌房中掌了灯,无忧才醒了过来。
猛的坐了起来,无忧急切叫道:“无忌!”
庄煜急忙起身快步走到无忧的身边,轻声说道:“无忌没事儿,无忧你醒了?”
无忧抬头看着庄煜,见他离自己很近,甚至她都能感受到庄煜那温暖的气息,无忧脸上一阵发热,忙掀开锦被下床,不想脚下一软向前摔出去,庄煜眼疾手快,一把将无忧抱了个满怀,羞的无忧赶紧低头推开庄煜,庄煜却不放手,他将无忧轻轻放到榻上,蹲下来将手覆在无忧的双膝上,轻声问道:“可是腿麻了,没事,五哥帮你揉一揉。”
无忧有些不适应庄煜突如其来的改变,她别扭的推开庄煜的手,低低道:“我没事,不必烦劳五哥了。”
庄煜抬头看着无忧,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中尽是真诚的关切,他轻声说道:“无忧,你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五哥很心疼,让五哥替你分担些,五哥心里会好受许多。”
无忧看着庄煜,双眼渐渐迷离,漫上一层水汽,庄煜心疼极了,一把抓住无忧的双手,急切说道:“无忧,五哥说错了话,你要打要骂都行。只是别哭,看到你落泪,五哥心里好难受。”
无忧抽出手拭去眼中的氤氲水雾,看着单腿跪在自己面前的庄煜,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处被触动了。若说从前无忧暗暗选定庄煜做夫婿,是从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出发,可现在不一样了,无忧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真的动了心。
“五哥,你起来。”无忧红着脸,向庄煜伸出手。庄煜大喜过望,一把抓住无忧伸过来的双手,就势站了起来,无忧随之仰起头,给庄煜一个羞怯却坚定的笑容。
庄煜握紧无忧的手,将她拉起来,轻声道:“我们去看看无忌。”
无忧轻轻点头,两人并肩走到无忌的床前,虽然从前也曾这样并肩走过,可那时从没有象现在这样近,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心灵。
伸手试试无忌的体温,无忧轻轻出了口气道:“热度总算退了些。五哥,刚才孙太医可曾给无忌诊过脉?”
庄煜点头道:“已经诊过了,孙太医说无忌身上的痘疹这两天就会灌浆,灌浆的过程无忌还会发烧,除了服药之外,只有勤加擦拭身体降低体温这一个办法,好在无忌平日身子骨壮实,他一定能撑过去的。”
无忧看着弟弟这才两天就瘦的脱了形的小脸,心疼的直掉眼泪,“无忌,都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
庄煜揽着无忧的肩头,低声道:“无忧,不关你的事,无忌身子一向很好,他此番见喜很不寻常。现在鸡鸣斋被封,一时还不能查证什么,不过我已经暗暗带话给穆国公夫人,让她将无忌的院子封起来,等无忌病好了咱们再仔细的查。”
无忧心中一惊,立刻追问道:“你是说有人做了手脚加害无忌?”
庄煜点点头道:“极有可能。”
无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自认已经将王府治的铁桶一般,王府下人都是极忠心可靠的,怎么还会有人混进王府对无忌做手脚?无忧真的不敢往下想。
庄煜见无忧脸色惨白,知道她是被吓着了,忙握住无忧的手道:“无忧别怕,无忌是有造化的,他一定能撑的过去,等无忌好了咱们仔细搜查,一定能查出真相,有我在,以后绝不叫你们姐弟再承受任何风险。”
许久之后,无忧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咬牙低声道:“一定要查出真相,不管是谁加害无忌,我都要他死无葬僧地。”
庄煜亦点头道:“好,无忧,我帮你。”
庄煜话音刚落,无忧的肚子便咕咕的叫了几声,庄煜笑道:“肚子饿了?你这两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怎么能不饿。我也饿了,我们先吃些东西,也好有力气继续照顾无忌?”
无忧点点头,命人准备吃食,庄煜是饿极了,风卷残云般的将一碗燕窝羹一扫而空,又吃了七八个饽饽,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平日不喜欢吃这些素食,好歹填了肚子也就算了。
无忧担心着弟弟,只吃了半碗燕窝羹,被庄煜劝着勉强又吃了个饽饽,便再也不肯吃了。无忧起身走到床前,看着瘦脱了形的无忌,心疼的说道:“无忌最不经饿,他都两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只喝些稀的怎么能吃的饱。”
庄煜忙道:“无忌这会儿要忌口,平日他爱吃的都不能吃,等病好了再好好给他补一补,现在治病要紧。”
无忧轻轻抚摸无忌的额头,低低道:“无忌,你要快些好起来。”
无忧话音未落,季无忌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无忧,无忧大喜,一把忙俯身叫道:“无忌,你醒了,身上可松快些了?”
无忌虚弱的叫了一声“姐姐……”,无忧喜欢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她紧紧握住无忌的手道:“无忌,姐姐在这里。”
“姐姐,无忌好难受……”无忌的声音更加虚弱,他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便头一歪昏了过去。
无忧大惊,不顾被弟弟吐了一身的鲜血,放声惊叫起来:“无忌,无忌……孙太医快来看我弟弟……”
庄煜大惊,忙扶住已经站不住的无忧,厉声喝道:“快请孙太医……”
孙太医就在隔壁给无忌煎药,他一听到庄煜和无忧的叫唤便立刻冲出房门跑进无忌的房间,急切的问道:“小王爷怎么了?”
无忧慌乱的扑上前抓住孙太医,惶恐的叫道:“无忌吐血了,孙太医你快救他啊!”
孙太医一怔,吐血可不是见喜的症状,不应该啊。“郡主别急,容老夫诊脉。”
孙太医忙稳住无忧的心神,飞快走到床边执起无忌的手腕开始诊脉。细细诊过两只手,孙太医皱眉道:“小王爷的脉相已经和缓了许多,不应该啊。”
庄煜立刻说道:“那他刚才为何会吐血?”
孙太医摇了摇头,疑惑道:“从脉相上看,小王爷不可能吐血,然后确是吐了血,奇怪,奇怪!”
无忧急的已经乱了方寸,只抓着孙太医道:“应该怎么办?快帮无忌治啊!”
孙太医忙道:“郡主且不要慌张,让老夫细细想一想。”
庄煜扶住无忧轻声道:“无忧别急,无忌一定不会有事的,让孙太医静心拟个方子,他一定能治好无忌。”
就在无忌吐血之时,靖国公府慈萱堂的东厢房中,正在睡觉的季延云忽然尖叫一声蜷缩成一团,从床上滚下来摔到了地上。季延云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裳,在地上不住的翻滚,边滚,边凄厉的尖叫,他的尖叫声刺破了慈萱堂表面上的宁静,惊起了所有的人。
陈老夫人自然听到了孙子的痛苦尖叫,她紧紧攥着拳头,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辞,直念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快去看看延哥儿是怎么了。”
少倾服侍季延云的边嬷嬷前来回禀,说是少爷心口疼的受不住,不停的在地上打滚。
陈老夫人心中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必是吴道婆的法术见效,她不敢去请大夫,生怕破了吴道婆秘法,便沉声道:“小孩子家家许是日里吃多了积食,去冲些午时散服侍延哥儿喝下。”
边嬷嬷迟疑道:“回老夫人,奴婢见少爷疼的脸都黄了,怕不是积食,还是给少爷请大夫吧,这么疼法少爷禁不住啊。”
陈老夫人皱眉沉思许久,方才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好生服侍延哥儿,老身自会派人去请大夫。”
边嬷嬷只能行礼退下,她心中暗觉奇怪,老夫人向来把少爷当成心肝儿宝贝,如今见少爷突然发病,却迟疑着不肯请大夫,难道是夫人有了身孕,老夫人便厌弃了少爷?按说也不对啊,夫人还没生呢,谁知道能生个男孩还是女孩,若然还是位小姐,这府中还是只有少爷这一点根苗啊。边嬷嬷怎么都想不到陈老夫人为了自己已经舍弃了季延云这个唯一的孙子。
鸡鸣斋中,无忌只是吐了一口血便昏了过去,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什么痛苦,呼吸也算平缓,虽然还在发着烧,可烧的也不算厉害,孙太医说这样的热度便是不再擦身子也不会伤到无忌的大脑。
无忧心里却总不踏实,急切的问道:“刚才无忌明明已经醒了,怎么又昏过去了,孙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太医行医一生,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医书中没记载过,前人的脉案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孙太医想的一双寿眉都打了结,也没想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庄煜见无忧急的不行,不停的追问孙太医,便扶住无忧的胳膊低声道:“无忧别吵,得让孙太医静静的思索。”
无忧无奈的坐在弟弟身边,低低道:“无忌,你到底怎么了,告诉姐姐好不好?”
孙太医想的许久,又走到床前仔细给无忌把了脉,这次把脉孙太医用的时间很长,足足有两刻钟。把过脉之后,他便站在桌前拧眉沉思起来。许久之后,孙太医迟疑的说道:“老夫年轻之时四处游历,曾与一位道长有过数面之缘,从小王爷的情况来看,倒有些象是被人施了法术,却又不是很象。”
庄煜和无忧心中一沉,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刚才庄煜的推测。
“孙太医,可有破解之术?”庄煜和无忧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孙太医努力回想了许久,方才说道:“老夫依稀记得那位道长曾经说过,将以朱砂调和人血画符,或可镇住被施法之人的心神,只要被施法之人阳气盈体,便可免除受魇之厄。”
无忧急切问道:“孙太医,你会画符么?”
孙太医摇了摇头,他又不是道士,如何会画道门之符。
无忧急的不行,声音都带了哭意,“怎么办,怎么办,谁会画符……”她边说边往外跑,却被庄煜拦了下来。
“无忧你别急,我这里有一道符。”庄煜火急火燎的叫了起来。
“你有符?”无忧惊呼出声。
庄煜忙将一个小小的荷包从衣领内拽了出来,那荷包的颜色样式都已经相当陈旧,一看便是十数年前的东西。季煜小心的解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黄色三角符纸,他低声解释道:“这是母妃留给我的,听母后说是母妃特意从守一天师处请回来的保佑我平安的。”
孙太医一听“守一天师”四字,脸上不由带了喜色,忙说道:“守一天师的平安符最是灵验,这符一定能帮小王爷。”
庄煜听了这话,毫不犹豫的将符纸递给孙太医,沉声问道:“孙太医,我们该怎么做?”
孙太医小心翼翼的打开符纸,见上面的朱砂历经十余年仍旧鲜艳如初,他小心的把展开的黄符纸平放到桌上,对庄煜说道:“五殿下,请刺破食指将血抹到符文之上,最好一气呵成。”
季无忧忙道:“孙太医,用我的血。”
孙太医摇摇头道:“郡主身为女子,其血属阴,不可用。在鸡鸣斋中,唯有五殿下之血可用。”
庄煜立刻说道:“好,就用我的血。”他拨出掖在靴筒中的匕首削破食指,殷红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庄煜深吸一口气,将滴血的食指放于符文之上,专心一意的按着符文的走向描画起来。
守一天师的符文比一般的符文更加繁复,而且那符文仿佛有种魔力,庄煜的血刚抹上去便立刻被吸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生出隐隐的吸力主动吸取庄煜食指上的血,到了后来,庄煜都不用再刻意描画,便有一股引力吸着他的食指自然滑动,庄煜的脸也渐渐开始发白。
无忧起先不错眼珠子的盯着符纸,等发现情形不对之时,她忙抬头去看庄煜,这才发现庄煜的脸色苍白又唇轻颤,无忧心中矛盾极了,她要救弟弟,可也不能为了救弟弟而赔上庄煜的命。
孙太医见状只说了一句:“郡主,快命人取二两当归煎浓汁,五殿下不会有危险。”
季无忧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去命人煎当归取汁好给庄煜服下。
莫约过了盏茶时间,那张符纸上的符文吸饱了庄煜的血,竟然散发出一种金红色的隐隐光华。
孙太医不住的点头,他立刻将符纸照原样折好,将之放到无忌的胸口。
无忧扶庄煜坐下,拿过金创药想给庄煜敷上,结果却发现庄煜的食指已经收了口,生出一层极薄的薄膜,庄煜看看自己的食指,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庄煜知道无忧很是担心,这让庄煜心里很舒畅,他笑着说道:“无忧,我没事儿,你看已经收口了。就是一点儿血,平日里我磕磕碰碰的也没少流血的,你不用担心。快去看看无忌有没有好一些了。”
无忧轻道:“五哥你先坐着歇一歇,我去看看无忌。”庄煜含笑点头,无忧方走到无忌的床边。
只见无忌安安稳稳的睡着,胸口的符纸仿佛放出极淡的金色光华,将无忌整个人都笼罩起来。无忧忙轻声问孙太医:“孙太医,这样就行了么?”
孙太医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守一天师的符果然精妙,郡主放心吧。”
无忧听了孙太医极为肯定的话,一颗心才踏实下来。
就在那张符纸被放到无忌胸口的一瞬间,慈萱堂小佛堂里的吴道婆身子陡然一颤,整个人往前一栽“噗”的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正喷到她面前供案上那颜色乌沉沉的八卦之中。八卦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带着供案左右摇晃不停,那八卦左右两盏油灯并中间一个燃烧着幽幽绿火的小钵盂全都摔到地上,原本跳跃燃烧的灯蕊立时被灯油浇灭,从钵盂中滚出了还没有燃烧干净的季延云的头发的指甲。
吴道婆大惊,她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能破了她的道法,难道是守一天师复生?这不可能啊,七年之前守一天师可是在所有道友的见证下羽化的。吴道婆惊惧的脸色大变,她飞快抓过八卦用袖子抹去上面的鲜血,然后将八卦塞入怀中,做完这些事,吴道婆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吴道婆顾不上吐血,立刻收拾了佛堂中其他的法器,悄悄开了小佛堂的门,趁着夜色秘密的溜出了靖国公府,她一路快跑,来到离靖国公府不远的一处小小宅院,从这宅院中的密道悄悄逃出了京城。
吴道婆不能不逃,她认定能破她法术的人必有本事追查到她的所在,此时不逃,她就再也逃不了了。吴道婆怎么都想不到,她的法术是被两个完全不懂法术之人误打误撞的破了,孙太医不曾学道,自然也不懂道家秘法,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追查吴道婆的下落。
吴道婆法术被破,已经在地上翻滚了近一个时辰的季延云才缓了下来,他此时胸口虽然还很痛,却已经能够忍受了,至少现在不是刚才那样无法呼吸的痛。季延云无力的偎在边嬷嬷的怀中,虚弱的说道:“嬷嬷,祖母怎么不来看我……”边嬷嬷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是摸着季延云苍白到透明的小脸不停的落泪,她可怜的小主子啊,明明是这府里唯一的小爷,却没有一个亲人真正关心他。
陈老夫人在上房一直揪着心等待着,听到东厢房渐渐没了声音,陈老夫人颤声问道:“延哥儿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还没有请来?”
过了一会儿,服侍季延云的丫鬟四儿跑了进来,跪下欢喜的说道:“回老夫人,少爷已经不太疼了,精神也好了些。”
陈老夫人先是一怔,继而想到吴道婆所说的有可能反噬,便站起来说道:“是么,那真太好了,快把延哥儿抱过来,大夫来了直接带进来。”
少倾边嬷嬷抱着季延云过来,季延云看到陈老夫人,瑟缩着身子低低叫了一声:“祖母……”这声音虚弱无力极了,可怜季延云还不到六岁便生受近一个时辰的刺心之痛,此刻他还能说出话来已经极为不易了。
陈老夫人接过季延云抱在怀中,用慈爱的声音说道:“延哥儿觉得好些了么,怎么会突然心口疼了,这大晚上的去请个大夫也不容易,可苦了我们延哥儿啦,延哥儿乖,在祖母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全都好了。”
季延云乖乖的嗯了一声,身子蜷缩成一团,显然窝在陈老夫人的怀中让他很不舒服。
边嬷嬷忙上前道:“老夫人,还是让奴婢服侍少爷歇息吧。”
陈老夫人嗯了一声,将季延云递给边嬷嬷,让她带季延云到暖阁子里去睡。边嬷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忙抱着季延云去了暖阁子。
陈老夫人想去看看吴道婆做法到底做的怎么样了,可是又想着吴道婆特意交代过,要她过了午时才再去小佛堂,陈老夫人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熬时间,等着次日午时的到来。
再说忠勇郡王府那边,自从吴道婆法术被破,季无忌的呼吸便绵长了许多,孙太医又细细诊了脉,方才季无忧说道:“郡主,小王爷好多了,经此一事,灌浆也快了许多,以老夫的估计,后日便可结痂,只要在结痂之时看紧了不让小王爷抓患处,熬过一日一夜的高热,小王爷就能彻底好起来了。只要看顾的好,小王爷身上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季无忧听了这话长长吐了口气,身子一软跌坐在椅上,喃喃道:“谢天谢地……”
孙太医笑笑,见无忧脸色也不好,便又给她诊了脉,开了个强身健体补益气血的方子,免得小王爷身子刚好,郡主又病倒了。
庄煜歇了大半个时辰,又喝了浓浓的当归饮,脸色便好了许多,他轻轻走出房门,来到院墙下命人速速连夜请来大驸马严谨安,将无忌被人用妖法算计之事告诉于他,请严谨安立刻在京城中暗中查访,定要将做法的妖人捉拿归案。
严谨安细细一想,在京城中与忠勇郡王府有过节的除了那逸阳伯府,便是靖国公府了,除此之外无忧姐弟再没有与什么人结过怨。这也是因为长公主有孕在家养胎,对宫中八卦所知有限之故。若是长公主没有身孕,她一早便会把丽妃和顺宁公主与无忧结怨之事告诉给严谨安了。
严谨安想着若说有人用妖法害季无忌,必与这两府脱不了干系,于是他立刻分派人手暗中将靖国公府和逸阳伯府严密监视起来。一但这两府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严谨安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要做的就是抓证据,掌控施法妖人的动向。方才庄煜可是咬牙切齿的说了,要他把贼人看好,等他和无忌出了鸡鸣斋后亲手报仇。
次日午时刚过,陈老夫人便匆匆去了小佛堂,小佛堂里此时已是人去房空,空留一张倒地的供案和片片暗红的血迹。陈老夫人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吴道婆在小佛堂里出事了,这怎么样能,小佛堂里除了她再没有人能进来的。吴道婆到底去了哪里?
陈老夫人在小佛堂里找了个遍,连壁龛里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吴道婆的踪影。陈老夫人心中惊惶极了。她赶紧离开小佛堂,将邓嬷嬷一个人叫到了内室。
“你快去找吴道婆,看她在不在家,若是在家立刻请她到府中来。”陈老夫人难掩焦急的飞快说了起来。
邓嬷嬷吓了一跳,一直以来都是她接送吴道婆进去靖国公府的,她都没有送,这吴道婆怎么就离府了呢。邓嬷嬷忙应了一声立刻出府去找吴道婆,正好被严谨安派出的人盯了个正着。
严谨安的人跟踪邓嬷嬷一直到了京西的白云道观之中,邓嬷嬷进了道观,熟门熟路的七转八绕,来到了一间小小的静室之前。这间静室的门上有一把大铜锁。邓嬷嬷上前扒着门缝看了看,见屋中没有吴道婆,便赶紧离开去寻了一个小道姑,低低的问了起来。
严谨安的暗探离的远,听不清邓嬷嬷问了些什么,只是看见那个小道姑连连摇头摆手,然后邓嬷嬷就匆匆离开了白云观。
一路跟着邓嬷嬷回到靖国公府,跟踪邓嬷嬷之人向同伴交待了一声,便立刻赶回陈国公主府和严谨安回禀。
严谨安听罢暗探之言,脸上怒容顿现,冷冷喝道:“好刁毒的恶妇!”
那暗探又道:“驸马爷,小人怕露了行迹,当时未敢上前查问,请驸马爷派个靠的住的嬷嬷,由小的陪同前往白云观,小的在暗中告诉嬷嬷是那个小道姑答的话,由嬷嬷上前去套话,或许能多得些消息。”
严谨安点了点头,赞赏的看了那暗探一眼,微笑问道:“爷记得你是姜嬷嬷的儿子吧?”
那暗探忙躬身回道:“回爷的话,小人姜民,小的母亲就是服侍公主殿下的姜嬷嬷。”
严谨安笑道:“哦,姜民,你不错,好好干,将来必有前程。就叫你母亲前去白云观吧。”
姜民心中极为欢喜,能让驸马爷记住姓名,他离出头之日就不远了,卫国公府和陈国公主府的人可都知道驸马爷最喜欢提拔有用之人。
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是”,姜民便到二门请门上入内传话,请母亲出来帮着自己办差。严谨安知道姜嬷嬷是陈国公主身边得力的,便亲自去与陈国公主说了一声,因怕公主担忧,严谨安只说母亲叫姜嬷嬷到卫国公府有事情要问,陈国公主没有多想,便让姜嬷嬷去了。
没过多久姜嬷嬷同姜民自白云观回来,向严谨安回禀道:“回驸马爷,据那小道姑所说,那个嬷嬷姓邓,她经常去找观中的吴道婆。这吴道婆并不是白云观之人,只不知为何一直住在观中,大概住了十几二十年。”
严谨安点了点头,再想想庄煜所说,立刻下令道:“将那吴道道画影图形,着人暗中查访,一但发现立刻将之生擒,一定要留活口,爷要留着她将毒瘤全都挖出来。”
严谨安命令一下,卫国公府和陈国公府府的侍卫都动了起来,他们化妆成普通百姓在京城街头巷尾暗中查访吴道婆的下落。
这一切严谨安都没有告诉鸡鸣斋中的庄煜和季无忧,生怕分了他们的心。庄煜和季无忧得以安安心心的守在季无忌的身边,陪他熬过一次次的高热,疼痛,奇痒……
终于,在无忌生病后的第七天早上,他的高烧彻底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刚醒过来的无忌便囔囔道:“姐姐,我要饿死啦……”
无忧喜极而泣,这是七天以来无忌头一次如此清楚的大声喊饿,她忙去试无忌的头,发现无忌彻底退了烧,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极为有神,哪里还有一丝丝生病的样子。
无忧喜的一把将无忌搂入怀中,含泪笑道:“无忌你好了,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做。”
庄煜看到这一幕,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到椅上,叹了口气道:“无忌,你可算熬过来了!这七天可把我们吓死了!”
无忌这才注意到庄煜在自己的房中,不由疑惑的问道:“五哥,你怎么在这里,你的样子好难看呀!”
庄煜低头打量自己一番,向无忌笑着说道:“难看就难看吧,只要你好了就行!”
无忧放开无忌,拉着他的手走到庄煜的身边,轻声说道:“无忌,给五哥跪下,若没有五哥救你,你再难见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