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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全文阅读

作者:天如玉     这日子没法过了txt下载     这日子没法过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2六十章

    武陵郡王府中下人不是很多,婢女更是少之又少,但个个貌美如花。

    武陵王容貌举世无双,又战功卓著,婢女当中自然不缺仰慕他的,削尖了脑袋想爬上他床榻的也大有人在。可惜武陵王看着温文端雅,实际上却很难接近,几次下来婢女们没落得好,渐渐便心灰意冷了。

    可如今丞相一来情况就不同了。比起武陵王,丞相相貌不差,脾气更好,若能攀上这棵大树,被带回相府,以后也有好日子过啊。

    有几个胆大的没忍耐住,已经暗中跑去讨好谢殊了。

    谢殊来了武陵郡也谈不上真正悠闲下来。重掌大权后,但凡军国大事,皇帝都必须要和丞相商议后才能决定,所以即使如今皇帝身子大好,许多政务还是会送到她手上来把关。

    当然,尝点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

    卫屹之要尽地主之谊,打算带谢殊去城中转转,一早便来找她。

    刚从院外走入,他一眼就看见谢殊坐在凉亭里,背靠栏杆,双臂横展搭在栏上,雪白宽袖蝶翼般舒展下来,下方碧水粼粼,映照她的身影,相映成趣。

    光是这一个背影也叫人浮想联翩。

    她的身边围着三四个婢女,个个手捧漆盘,里面都是武陵郡的特色美食,瓜果糕点一应俱全。谢殊吃的高兴,婢女们胆子也大了,渐渐就又靠近了几分,有一个甚至亲手捏着糕点来喂她。

    谢殊就着她的手吃下,还朝她笑了笑,这下其他人不干了,纷纷涌上来献媚,一口一个“丞相”,叫的人遍体酥麻。

    卫屹之缓步走入亭中,笑道:“丞相好享受啊。”

    婢女们一听他声音,立即起身,退避开去,垂头站好。

    谢殊一边咀嚼一边摇头:“原本挺好的,你一来就把人家给吓着了。”

    卫屹之在她身旁坐下:“看来丞相对本王府上的婢女挺满意?”

    “尝闻武陵自古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本相已经不想回建康去了。”

    卫屹之当即爽快道:“既然丞相喜欢,本王府上的人丞相随便挑好了,这里几人就算是全部带回建康也行啊。”

    “武陵王真是大方,当真可以随便挑?”谢殊一手支额,懒懒散散地朝眼前几人扫过去:“那本相可得好好选一选。”

    婢女们听了这话都激动了,个个拿眼瞄她,暗递秋波,选我!选我!

    卫屹之见漆盘摆在手边,随手拈了块糕点放入口中,再转过头来,就见谢殊的视线从那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竟落在了他的脸上。

    “只要是武陵郡王府的人,都可以随便挑?”她眼神戏谑,口中调子悠悠转转,尾音上扬,似一把钩子,提着人的心颤了颤。

    卫屹之咽下糕点,喉头滑动,想起她勾着自己脖子的那一截粉白手臂,有些口干舌燥。

    婢女们觉得不对了,丞相直勾勾地看着咱们郡王,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果然丞相喜欢的是男人吗?

    努力了好久的婢女们真想泪奔……

    刚好苻玄有事来请示卫屹之,他没再久留,趁机离开了。

    谢殊撩拨了人却丝毫不觉惭愧,又挑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尝了个够才回房。

    天擦黑时,天上忽然开始下雨。沐白走进房来,说谢冉来了信。

    谢殊在这里也就待了两三天,谢冉此时肯定还在路上。那天他是又犯了傲气病,几句话不对盘就提前走人了,这次在信里语气又缓和下来。原来是知道她来了武陵郡,极为忧虑,字字句句言辞恳切,劝她不要陷进去,整个谢家还指望着她,无数谢家人还指望她,所以还是赶紧回去吧。

    谢殊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因情误事,自然要回信安抚,不过经他这一提醒,觉得也的确该回去了,反正迟早都是要回去的。

    正要叫沐白去知会卫屹之,新的政务送到了,谢殊看到其中一封折子,对沐白道:“还是我自己去见他吧。”

    天色已晚,走到卫屹之院外,正好苻玄出来,说郡王刚换好伤药,正在静养。谢殊便吩咐沐白先回去,不用跟着她了,她自己去与他说几句话就走。

    淋淋潺潺的雨滴从屋檐上落下,溅在地上滴滴答答。谢殊走进院内,没想到卫屹之就站在房门外,雨帘缥缈,他大袖翩跹,脚踩木屐,疏散闲适,像就是从那烟雨里走出来的。

    卫屹之转头看到她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有事要与你说。”谢殊走过去,从袖中取出封折子来:“我刚收到秦国国书,你看看吧。”

    室外昏暗,卫屹之请她进屋,坐在案后,挑亮烛火,看完后颇为诧异:“他们要派人出使大晋,与我们互通有无?”

    谢殊点头:“我也很吃惊,他们也许是见吐谷浑这次得罪了大晋,想趁机彻底分化我们二国,所以才主动与大晋交好。”

    卫屹之想了想:“听着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对秦国不放心,何况这次还是他们的丞相安珩亲自来的信,据说秦国如今兵强马壮就是此人的功劳,也不知他这次打的是什么主意。”

    卫屹之将折子放到一边,宽慰她道:“不必担忧,等他们来了再看情形应对好了。”

    谢殊原本就准备接受他们出使,听他这么说,也就下了决心。

    “对了,我打算回都了,你打算何时启程?”

    “这么快?”卫屹之看着她的脸,有些无奈:“若这闲散日子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谢殊摇头笑了笑:“总要回去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

    雨声又大了一些,谢殊坐了一会儿,告辞要走。卫屹之起身送她,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白日里亭中的事,眼见她就要伸手去拉门,忽而拖住了她的手。

    谢殊转头看来,笑道:“你这是不想放我走了么?”

    “是不想。”他走近一步,挟着她的腰扣入怀里,吻就落了下来。

    谢殊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人已被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她自然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避开他的唇道:“你果真心急。”

    卫屹之将她放在床上,与她鼻尖相抵:“你若知道我从多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上你,就不会觉得我心急了。”

    谢殊刚要说话,又被他堵住唇。这次没有人打扰,腰带很干脆地就被抽走了,他的手指挑开她的衣襟,探入中衣的领口。谢殊已梳洗过,但仍缠了胸,感到那只手摩挲着边沿却不得要领,她有些好笑。

    “别笑。”卫屹之有些懊恼,一直蹙着眉,除了她的外衫和中衣,又去解那厚厚的束胸。他将谢殊拉着坐起来,借着朦胧的烛火看着她滑如凝脂的肩头和胸口,手指抽开那缠绕的紧紧的裹胸布的结扣。

    谢殊的脸终于红了,眼见缠胸的布条一层层被解开,忽然按住他的手道:“能不能先灭灯?”

    “为何?”

    “我……不想让你瞧见……”

    她难得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卫屹之以为她害羞,凑过来吻她,从额角、眉头到鼻尖,又含住她的唇瓣,手下未停,终于解开了最后一层布。

    他退开去看,谢殊垂脸抱着胸,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怔了怔,才明白她为何不愿被他瞧见。

    那胸口被缠了许久,胸脯还是刚刚发育的少女模样,这还是其次,因为缠得太紧,周围都是红红的勒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起来尤为明显。

    “是不是很难看?”谢殊又环住胸,脸色有些尴尬。

    “不难看。”卫屹之只觉得心疼,伸手抽走她束发的玉簪,打散她一头青丝,扶着她躺下,拨开她的手,低头去吻那些红痕。

    谢殊轻轻嘶了一声,有些疼,又有些麻。

    卫屹之怕弄疼她,不敢冒失,即使日思夜想的人就横躺身下也克制着。他除了外衫,手指在她身上轻轻抚弄,不知不觉便已坦陈相见。

    谢殊对男女之事只能说粗通,算不上了解,如今被他爱抚地呼吸渐浓,心烦意燥,伸手攀住他脖子,视死如归道:“要怎么样就来吧。”

    卫屹之被她的话说的愣了愣,抬眼瞧见她双颊酡红,眼神醉人,提了许久的忍耐力顷刻瓦解,扶起她一条腿,含着她的耳垂轻轻安抚她一句,终于冲了进去。

    谢殊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对这事的认知真是太肤浅了。为什么男女两情相悦就喜欢做这种事,这分明是件痛苦差事啊!

    疼得要命,但她做惯了男子,自然没寻常女子的娇弱,咬着牙死不吭声,直到卫屹之用拇指摩挲过她的唇瓣,她才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禽兽!以后谁再说你贤德就贬谁的官!谢丞相心中泣血,伸手在他肩头伤处按了一下。

    卫屹之轻哼一声,扣住她的手又去吻她,手轻抚着她的胸口,总算叫她安分下来。

    烛火已灭,窗外雨停,屋内**方歇。

    谢殊趴在床头不想动,卫屹之从她身后环住她,低声道:“听闻有汤药可以避孕,你若担心,明日我叫府中大夫准备一碗给你。”

    谢殊转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到他的气息:“我终究是不能给你子嗣的,以后你迟早还是会成亲,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怪你。”

    卫屹之抚着她的发丝:“不会到那一步的。”

    谢殊又翻过身背对着他:“反正你给我的兵符我是不会还给你了。”

    卫屹之笑出声来:“原本给了你我就没打算收回来。”

    “我还没问你,那是哪支军队的兵符?”

    “徐州军营,二十万兵马,就当做聘礼了。”

    谢殊嗤了一声:“二十万兵马就想娶本相,你也太小气了。”

    卫屹之闷笑,拉过她又吻上来。

    谢殊推他:“你干什么?”

    “我这里还有好多账没和你清算呢……”

    快天亮时谢殊起了身,又一层一层缠上裹胸布,紧紧扣上束胸。

    卫屹之静静看着她提气吸气忙活许久才弄好,默默无言。

    她披上衣裳,坐到铜镜前束发,全都不假手于人,自己亲力亲为。

    卫屹之坐起身,披衣下床,替她整发理裳,望着铜镜里她的脸道:“谢相真是辛苦了。”

    谢殊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武陵王真会伺候人,回头到了建康,估计别人就会传你已成为本相入幕之宾了。”

    卫屹之倚着她笑道:“那本王就说是谢相救了本王性命,又以大权胁迫本王屈从,本王被迫无奈,只有答应。”

    “嗤,就这么说好了,反正本相.奸臣之名早已深入人心,不差这一条。”她笑着起了身,开门出去。

    天色正暗,王府内静悄悄的,直到回到房中自己一个人待着,谢殊才好意思表露出不适。

    做女人真遭罪啊。

    她又倒头补了一觉,后来是被沐白叫醒的,因为卫屹之派人送了汤药来。

    贵族人家的大夫都懂这个,武陵郡王府的大夫自然也是。恰好卫屹之又吩咐他不准声张,大夫还以为是武陵王宠幸了哪个婢女又不想留子嗣,所以也没起疑心,麻利地办好了事。

    沐白看着谢殊喝下,好奇道:“公子,这是什么啊?”

    “嗯……补品。”

    第二日便收拾东西启程出发。

    卫屹之提着衣摆登上谢殊车舆时,她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往边上坐了坐。

    “谢相有东西落在我那儿了。”他将那封秦国国书递给她。

    “嗯,多谢武陵王了。”谢殊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塞进袖中,忽然很想把他踹下车去。

63六一章

    十月金秋,司马戚被押入都城建康。

    百姓们挤在道旁,纷纷丢掷石头菜叶表达不屑。他却傲然立在囚车之中,丝毫不躲不避,也毫无愧色,反而看着这些百姓的眼神十分鄙夷。

    半月后武陵王与丞相同车回都。

    这次围观的百姓更多,大家丢的东西也都成了表达赞美的瓜果罗帕。

    传闻武陵王遭反贼俘虏,是丞相不计较二人立场相对,以身犯险前去营救,这才让他脱困——这是谢丞相的拥趸们说的。

    又传闻丞相被反贼逼得就快没命了,是隐藏在暗处的武陵王及时挥戈杀来才救了他一命——这当然是武陵王的拥趸们传的。

    但这些传闻都比不上武陵王被谢丞相俘获成为入幕之宾来的震撼。

    眼见着二人同车过街,毫不避讳,双方拥趸都瞠目结舌,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嗷,我可怜的武陵王!”有女子掩面泪奔而去。

    “这……我们家谢相居然真好男风!我、我没指望了……”又一个泪奔而去。

    “谢相无耻!”

    “呸!是武陵王无能!”

    “明明是奸相以权压迫我家贤王!”

    “切,就是你们那个贤王无能呗,不然能这么容易屈从嘛。”

    武陵王的拥趸们抱头痛哭,太憋屈了!

    襄夫人早早站在大司马府门外,被贴身婢女死死抱着腰身:“夫人息怒,那绝对是谣传!郡王是绝对不可能屈从于丞相的啊!”

    襄夫人下唇都快咬出血来了,你们知道什么,那个臭小子怎会不从?他说不定还是倒贴的呢!

    好在穆妙容及时出现,在旁好言宽慰,襄夫人还指望她给自己做儿媳妇,不好意思将事情闹大,只有憋着口气咽回肚子里,口中还道:“是啊是啊,我也不相信屹之是这样的人,他向来不学那些只图新鲜的庸碌之徒的,呵呵呵。”

    穆妙容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极是。”其实心里想着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丞相早在宁州时就对武陵王色.诱了,那绝对是个打击。

    彼此各怀心思地等了一会儿,卫屹之总算带着苻玄来了。二人换乘了马匹,行李和随从都不多,速度也快。

    看到大司马府时,卫屹之抽了一下马臀,快速驰到跟前,一下马就朝襄夫人拜倒在地。

    襄夫人顿时就心软了,想起他九死一生,暂时也不计较那些传闻了,扶起他道:“回来就好,以后万万不能再冒险了,卫家就你我孤儿寡母,你若出事,为娘也不想活了。”说着就要哭了。

    卫屹之连忙安抚她:“累母亲受惊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母子二人边说话边朝府中走去,一时竟忘了旁边还站着个穆妙容。不过她也没计较,这种时候,人家一家人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只是看见别人母子团聚,想想再也见不着的父亲,她又觉得有点难过。

    正要进去,她身边的小丫鬟悄悄扯着她的衣袖,朝对面直努嘴。穆妙容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一下没了好脸色:“这个登徒子怎么又来了!”

    桓廷站在对面,也没上前,就冲她挥手,笑眯眯的。

    穆妙容气得跺了一下脚,扭头进了大门。

    桓廷现在不好去打扰卫屹之母子团聚,所以也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走开。

    他身边的小厮太知道自家公子秉性了,也喜欢和杨锯、袁沛凌一样说他:“公子啊,您就不能学学丞相嘛,丞相连武陵王都能拿下,您还拿不下这一个姑娘嘛。”

    桓廷脾气好,被下人说也不生气,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决定去向谢殊取取经,顺便探望探望她。

    谢殊刚回到府中,换了身衣服,觉得疲乏,正躺在榻上休息。桓廷直接冲了进来,连让沐白禀报的时间也不给。

    “表哥,你教教我怎么办吧。”

    谢殊诧异地坐起来:“我教你什么?”

    桓廷叫沐白先出去,颠颠儿地蹲在她面前道:“你怎么把仲卿弄到手的?快些教教我。”

    “啊?”

    “哎呀表哥你就别不好意思了,都城里都传遍了,反正你们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用不着瞒我的。仲卿那脾气,跟无底洞似的,根本摸不透,你快说说究竟怎么将他弄到手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桓廷不好意思了,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殊抽了抽嘴角:“我觉得此事你还是去问仲卿比较好,他一定有办法。”

    桓廷不确定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

    好不容易哄走了桓廷,谢冉又来了。他坐在谢殊跟前,似笑非笑:“丞相,武陵郡景致如何啊?”

    “美。”

    “还想再去吗?”

    谢殊看看他的脸色:“咳,有机会再说吧。”

    谢冉冷着脸起身:“丞相今日回府,我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他拍了拍手,立时有几个男子走了进来,一溜的瘦高美男子,年纪各异,上至中年下至少年。

    “这是……”谢殊一脸疑惑。

    “这是我为丞相安排的幕僚。”

    最后“幕僚”那个词谢冉的调子说得尤为古怪,谢殊瞬间明白了,险些摔到地上去。

    这是哪门子幕僚,这是入幕之宾啊!

    谢冉摆手叫几人先退下,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丞相既然喜欢男子,我便为丞相寻遍美男又如何?但您真不能对武陵王动真心啊,他心思深沉,若反过来利用感情操控您怎么办?”

    谢殊捂着隐隐生疼的胃道:“别急,你先让我缓缓。”

    “……”谢冉看她这样,皱着眉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的糊涂心思给掰回来才行。

    桓廷听了谢殊的话,果真想去找卫屹之取经。

    他本想叫上杨锯、袁沛凌一起,借庆贺得胜还朝之名,请卫屹之去覆舟山上赏景饮酒,但袁沛凌和杨锯不肯。武陵王和丞相之间的传闻正火着呢,这会儿去见他,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袁沛凌,他可是最初参与传播的人之一啊,卫屹之自视甚高,万一因此揍他,铜皮铁骨也得残了。

    桓廷没办法,怕惹恼了穆美人,又不敢去大司马府,干脆一大早起身,等在卫屹之上朝路上去见他。

    卫屹之一早起身,进来伺候的不是婢女,却是穆妙容。虽然服孝期已过,她还是一身素白襦裙,也没怎么修饰妆容,稍稍掩去了一些娇媚。

    卫屹之皱着眉头故作不悦:“你是刺史之女,怎能做下人的事,传出去本王可要受人唾弃了。”

    穆妙容显然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不慌不忙道:“武陵王退了敌军,平了反贼,又杀了慕容朝,便是替家父报了仇,我没什么本事,只能当下人伺候武陵王以报恩德了。”

    她走过来要来为卫屹之束发,有意无意贴到他身上。

    卫屹之没觉温香软玉在怀,反倒想起了躺在他怀中青丝旖旎的谢殊,起身避开道:“不用了,出去吧。”

    穆妙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被连番拒绝,脸面挂不住,怏怏不乐地出门去了。

    都豁出脸面做到这一步了,武陵王却还是没对她上心,看来对太后那个暧昧不清的回复也不用抱指望了。想着想着又觉得心酸,她一个人对着园子里的假山哭了许久。

    卫屹之乘马车去上朝,支着额头正思索着要怎样处理穆妙容的事,苻玄在外面道:“郡王,桓公子来了。”

    马车停下,桓廷急切地爬上车来。他的身上也穿着朝服,原先瞧着有些稚气未脱的秀气里一下多了许多成熟稳重。

    “恩平怎么来了?要借我的马车一同上朝?”卫屹之其实还想去和谢殊偶遇一下,很想把他弄下车去。

    桓廷凑过来道:“不只是为这个,我还想向你求教个问题。”他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卫屹之这下不想把他踹下车了,笑容满面道:“原来如此,你我朋友,我肯定是要帮你的。”

    他招手叫桓廷凑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桓廷听得时而皱眉,时而点头,一脸认真。

    被桓廷这么一搅合,自然就没在路上见到谢殊。早朝之上,百官都因为传闻紧紧盯着二人,卫屹之也得摆出严肃面容,专注国事。

    皇帝大病初愈,脸色还不是很好,脸颊都微微凹了进去,有几分颓态。对亲弟弟造反这种事,他自然痛心疾首,可再痛心疾首还是要将人送上斩头台,连家眷也不能留,这是向来的规矩。

    说实话,皇帝本人是下得了手的,他若没这点心性,也不会看不上太子那善良软弱的样子。只是太后那关比较难过。她老人家虽然明白事理,但到底是亲儿子,司马戚又是个人才,走错了路而已,作为母亲,她会不舍得再正常不过。

    皇帝是孝子,得对太后有交代,所以杀人的事就不能自己来做。他的视线瞄啊瞄,瞄到了谢殊身上。

    “谢相此次劳苦功高,朕对谢相的办事能力愈发倚重,此次处置长沙王一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理吧,兹事体大,谢相务必要全程亲力亲为才好。”

    借她的手杀个人而已,也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谢殊没犹豫,立即拱手称是。

    下朝的时候,卫屹之老远就与她递眼色,谢殊一看见他就想起那晚在武陵郡王府的事,可怜她难受了许久的身子在路上才养好,根本不想看见这只披着人皮的狼,头也不回地就出了殿门。

    谢冉见机跟了上来,一路跟着她上了车,坐下来道:“我这几日不用在东宫当值,想与丞相同车上下朝,丞相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谢殊看着他,犹豫道:“那个……你带回府的那些‘幕僚’,都送走了吗?”

    “为何要送走?”谢冉伸出手指挑起帘子看着正走出宫门来的卫屹之,幽幽笑道:“丞相口味太刁了吧。”

    谢殊无奈叹气。

    谢冉听见,以为她是舍不得卫屹之,又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我这是为丞相好,你与武陵王太亲近他就不会想着你的好了,就该若即若离,届时他对你情难自拔,你自己心底却清清楚楚,才能占着主导啊。”

    谢殊上下打量他几眼,有点震惊。

    深藏不露啊堂叔,早知道就让桓廷来请教你了啊!

64六二章

    卫屹之接连几天都没看见谢殊,愈发怀念在武陵郡的日子,愈怀念就愈发想见她,但谢殊最近似乎有意避着他,连独处的机会也没有。

    没几日,谢殊定下了司马戚的罪名,将他押往断头台,并按照皇帝的吩咐,亲自前去监斩。卫屹之总算逮着了机会,也去了现场监斩。

    原本只有谢殊一个人在,看热闹的百姓还没什么异常,他一出现大家就骚动了。

    丞相太嚣张了,杀人还要带着武陵王来得瑟!可怜的贤王,一定被丞相欺压地很惨吧!

    看着一双璧人,已经有百姓都很不纯洁地幻想出了许多场景……

    卫屹之在百姓们同情的目光中走上监斩台,直接挥手撵走谢殊身边的官员坐了下来。

    谢殊用扇子遮着阳光,实际上是挡着他的视线:“你真是嫌不够乱啊。”

    卫屹之一本正经:“本王来陪同谢相监斩,谢相快动手吧,本王也是很忙的,没多少时间在这里。”

    “……”谢殊瞄他一眼,你就装吧。

    午时三刻一到,司马戚与其家眷一同被提上斩头台,百姓们顿时破口大骂,纷纷丢掷东西表达愤怒。

    司马戚脸上血污还没擦去,神情却分外坚定。家眷们被押到他前面,排成一行,哭声不绝。司马戚的王妃哀戚地转过头看着他,泪水涟涟,说不出话来。他有两个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哭得瑟瑟发抖,眼睛都睁不开。

    一片哭声中,最小的儿子忽然挣扎着要跑,大声哭喊着“皇祖母救命”,被侩子手按着,最先开斩,血溅三尺。

    王妃大声哭嚎,要扑上去,被第二个问斩。接着是女儿,部下……

    司马戚的神情终于变了,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儿女一个接一个死于刀下,简直睚眦欲裂。

    谢殊冷冷道:“反贼司马戚,你起兵反叛时也害了无数人家破人亡,现在可知这是何种滋味了?”

    司马戚抬眼望着监斩台上并肩坐着的二人,忽而朗声大笑,声嘶力竭:“本王要反的不是皇帝,是你们这些世家门阀!当初大*山一统,如今却让北方大好河山尽落胡人手中,而你们这些世家只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就是因为你们,让皇权有如空置,我大晋一统天下的盛世风光再不复见!你们只道本王是为私利,最重私利的却恰恰就是你们!该死的也是你们!”

    原本群青激愤的百姓被他的话震慑,倏然安静下来。

    北国河山,上至贵族世家,下至平民百姓,多少人想回又回不去的故土。他们也希望国家一统,再无纷争,但至今也只有这一人提出了这个念头,甚至用全家性命付诸实施。

    卫屹之沉默着,甚至对司马戚产生了一丝钦佩。

    谢殊面无表情,迎着司马戚愤恨的眼神,许久之后,简洁明了地说了个字:“斩!”

    鲜血喷洒,尸体仆地,百姓们鸦雀无声。

    她起身走下监斩台,朝服随风翩跹,姿容绝艳一如平常。

    天下?我从没看过这么远,也不能看这么远。

    刚在车舆中坐下,卫屹之跟了上来,坐在她身边握住她手道:“他有他的抱负,你有你的责任,无须理会。”

    谢殊捏了捏眉心,歪头靠在他肩上。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依靠自己,卫屹之伸手揽住她,想起司马戚临死前的话,心情复杂难言。

    天下时局常有变化,前段时间还是吐谷浑和大晋联手对付秦国,如今却是和平破裂,秦国出使。没有安定长久的时候,谁都知道如今不过是暂时的安稳,谢殊毕竟是女子,在这尘世苦苦挣扎,还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司马戚被斩杀后,太后许久没在众人眼前露面,终日吃斋念佛,皇帝也低调了许多,在朝堂上谈论政事也刻意避开任何有关皇亲国戚的话题。

    接连两日落雨,天气渐渐转凉。谢殊被冻了一下,这两天总在小咳,一下朝就急着回府去休息。匆匆走到宫外,沐白快步迎上来给她系上披风,刚扶她坐上车,卫屹之来了。

    他毫不见外,坐在她身边捂了捂她的额头,又握了握她的手,问道:“吃药没有?”

    谢殊眼瞅着沐白还没放下帘子,想要提醒他注意些,一着急开口就咳了几声。

    卫屹之叫沐白开路,伸手放下帘子,拍着她的背道:“这般激动做什么,沐白和苻玄都不是外人,你我的事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谢殊又咳两声,这次是干咳。

    卫屹之看她咳得眼中水光盈盈,脸颊微红,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谢殊立即防备地坐远了一些。

    他有些好笑,手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腰,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那晚是不是弄伤你了?你回来一路上都没怎么理我?回了都城也总避着我。”

    谢殊睁眼瞪他,朝帘子看了一眼。

    卫屹之竖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点点头,又低声问了句:“还要不要紧?”

    谢殊是第一次被人关心有关女子的事,虽然对他的体贴很受用,但这也太私密了,别说她不是真男人,她就是真男人也觉得害臊啊。她用扇子遮着脸:“我不想说话,你给我闭嘴。”

    卫屹之见她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难免对自己的冒失自责,她早年吃苦,身子未必结实,又是头一次,早知就克制着些了,何必急着讨债。这么一想就尴尬了,搂着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车舆忽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说话,谢殊连忙推开卫屹之往边上坐了坐,已经有人揭了帘子进车来。

    “原来武陵王在,这么巧?”谢冉眼神婉转,落在卫屹之身上,施了一礼,又扫过望着车顶自顾扇风的谢殊。

    卫屹之正襟危坐:“是很巧,冉公子这是从何处而来?”

    谢冉没着朝服,显然不是从朝堂上来的。他笑道:“秦国使臣已在路上,我奉命去安排此事,现在来向丞相禀报进展。”

    “原来如此。”卫屹之看向谢殊:“本王与秦国常打交道,此次他们出使大晋目的未明,本王也许可以相助一二。只要谢相需要,随时可以知会本王。”

    谢殊手拢着唇低咳两声:“如此甚好,多谢武陵王了。”

    车外苻玄提醒道:“郡王,到朱雀航了,可以下车回青溪了。”

    沐白吩咐停下车舆,卫屹之像模像样地向谢殊道了谢,正要下车,谢冉笑道:“武陵王对丞相果然诸多照拂,难怪这么多人里丞相最看重您。”

    卫屹之愣了一下:“这么多人?”

    谢冉并不回答,伸手为他打起车帘:“武陵王慢走。”

    卫屹之下了车,谢殊眯起眼睛看他:“这就是你说的若即若离?”

    “这是让他看清丞相并非非他不可。”谢冉叹了口气:“我都是为了丞相好,为了谢家好,又有几人能懂我一番苦心啊。”

    谢殊一阵猛咳,抚着胸口道:“我真是快感动死了。”

    天刚擦黑,桓廷已经拉着袁沛凌、杨锯一起坐在酒家里喝酒,只是心不在焉。

    没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小厮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一下来了精神,一溜烟跑了出去。

    袁沛凌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头问杨锯:“恩平这是怎么了?”

    杨锯呷了口酒:“你不知道吗?他看上了穆刺史家的小女儿,这些日子天天围着人家转。”

    “就是那个号称大晋第一美人的穆妙容?不是说她会嫁给仲卿吗?”

    “你看恩平这劲头,没有仲卿允许他敢下手么。”

    袁沛凌沉默了,这样的美人都入不了仲卿的眼,他果然是将传闻坐实了吧。

    桓廷冲出门,恰好大司马府的马车过来。苻玄坐在车外,看到他立即吩咐停下。

    车帘揭开,卫屹之探出身来,朝桓廷使了个眼色,走下马车对苻玄道:“本王有事要忙,让桓公子替本王去接穆姑娘,不要声张。”

    苻玄点点头。

    之前穆妙容请青云观的道士为父亲做了法事,今日去观中答谢还愿。襄夫人见天色将晚,便让卫屹之去接她,偏偏卫屹之将这机会让给了桓廷。

    桓廷坐上车,不好意思道:“我还真觉得自己有点登徒子的样子了。”

    卫屹之既无奈又好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为一个姑娘这般用心。”

    桓廷憨笑:“我就是喜欢她嘛。”

    马车驶出去,卫屹之站在道旁看着,竟有些羡慕。这样明目张胆的追求,他和谢殊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他忽然想起谢冉白日里说的话,决定去相府一趟,刚好这里离乌衣巷也近。

    沐白刚找了大夫来给谢殊看病。大夫姓钟,年届四旬,据说当初犯过事要被斩首,是谢铭光看他医术高超保了他一命,此后就留在相府里做大夫。他也不给别人治病,只负责谢铭光父子的身体调养,谢殊回府后,自然也在他管辖范围内。

    谢殊对这个钟大夫还是比较放心的,她身子虽弱,生病却不多,但只要生病都是这个钟大夫瞧的。虽然至今没有什么涉及**的病情,但谢殊觉得他对自己的性别应当是有数的。谢铭光留着他也是考虑周全的,离了谢家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与谢家共存亡。

    钟大夫话不多,看完后利落地开了个方子就走了。谢殊自从被族人害过后就防心很重,只相信沐白,叫他亲自去取药煎熬。

    沐白走后,她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忽然听见书房门响了,睁眼看去,走进来一个美貌青年。

    谢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是那天谢冉送来的美男子之一。

    青年见她看着自己,脸上露出笑容来,趋近几步跪在她榻边道:“丞相,今晚让小人伺候丞相吧。”

    “……”谢殊睁大眼睛,接着就捂着唇一顿好咳。

    谢冉找进府的必然都是心甘情愿的,会主动献身也正常,但她还是被惊到了。

    青年伸手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口中谄媚道:“小人从未见过像丞相这么好看的人,那日一见着丞相就三魂丢了七魄,今日才忍不住主动接近,请您千万不要嫌弃小人才是。”

    谢殊摆摆手叫他退开,哪知他不是好好退开的,是被人拎着后领丢开的。

    她一抬头,就见卫屹之冷着脸站在眼前,那青年一见对方服饰华贵便知道来头不小,连忙跑出门去了,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难怪冉公子会说那话,原来你的入幕之宾还真不止我一人啊。”

    谢殊用袖口遮住脸:“每次有人送上门都被你逮着,不活了。”

    “哼,听这话你还挺想瞒着我啊。”

    谢殊拿开衣袖:“你未免也太能吃味了。”

    卫屹之被她说的一怔,坐在榻边不吭声。

    谢殊女扮男装,身边总围绕着各种各样的男子,她相貌又生得好,别人或心怀鬼胎或真心仰慕,总不乏倒贴的,但他实在无法接受,就想将她据为己有。

    谢殊见他不做声,以为是生气了,坐起来攀住他的背,笑道:“好了,我向你赔罪,下次再有人来,我就打他出去。”

    卫屹之叹了口气,看到她怏怏的没有精神,想起她还病着,也不计较了,扶着她躺下道:“你好好歇着吧,我也就忙里偷闲来看你一眼,马上还得回去。”

    谢冉刚到院外就看见自己找进府的“幕僚”匆匆跑过,不免诧异,顺着方向走向书房,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刚到窗口,却见房中二人一躺一卧地说着话。谢殊脸上带着病态的微红,笑眼弯弯,卫屹之低头看她,侧脸柔和。

    他的眉头又皱紧了,怎么没效果呢,丞相对武陵王还是很上心啊。

65六三章

    桓廷这会儿正缩在道观院墙的角落里,讪笑着看着对面的穆妙容。廊下灯火不甚明亮,她的脸似覆了层轻纱般朦胧,却愈发叫他心动。

    “你跑来干什么?”

    “来接你啊。”

    穆妙容毕竟是武将之女,比寻常姑娘彪悍许多,险些就要给他一顿好揍,没好气道:“你说你要怎样才能不缠着我?”

    桓廷想了一下:“不知道,因为我肯定还会继续缠着你的。”

    “……”穆妙容被他噎地说不出话来,世上竟有这种死缠烂打的人!她心一横,刺激他道:“我喜欢武陵王那样的,你比得上他吗?你要能说出一点比得上他的,我立刻便答应你。”

    桓廷为难地看着她:“这也太难回答了,我不好意思说。”

    穆妙容哼了一声,心道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

    谁知他紧接着就道:“我觉得我哪一点都比他强啊。”

    “你……”穆妙容瞪着眼睛,偏偏桓廷还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她气急了反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说完扭头就走。

    桓廷几乎被这笑容晃了眼,连忙跟了上去。

    秋意渐浓,建康城里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秋雨,每下完一场就冷一层。

    谢殊自上次去宁州路上病了一场后身体就弱了不少,这次又小病了一场,盘桓几天才好。沐白担心她再受凉,早朝前一定要她系件披风,口中说道:“昨日西席先生那边传话来说几个小公子读书都很用功,只是谢璋和谢瑾二位小公子一个太顽劣,一个年纪小,比不上谢瑄小公子,他脑袋也灵活,常常无师自通。”

    谢殊挺欣慰:“过些时日你带他们来见见我吧。”

    沐白应下,挑起灯请她出门。

    走到府门外,天还没亮透,又开始落雨了。沐白吩咐人去取伞,谢殊摆手道:“不用了,反正几步路就到车上了。”

    正要走,胳膊被人扯了一把,她转过头,谢冉撑着伞站在旁边。

    “丞相病刚好,还是不知道顾惜身子。”

    谢殊听他老气横秋的语气,憋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有做堂叔的样子了。”

    谢冉翻了个白眼,手没拿开,仍托着她胳膊,真当她是病人,一路带着她走到车边,先让沐白扶她上去,沥了沥伞上水渍交给光福,这才登上车。

    刚一坐下,他便说道:“丞相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谢殊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车中昏暗,谢冉端坐的身影瘦削笔直:“丞相早该考虑娶亲之事了,只是因为身体之故拖延至今而已,但说到底你还是要为谢家留下后嗣的。”

    “这个……暂时还不到时候吧。”

    “我怕丞相越陷越深,届时就晚了。”

    谢殊自然之道他是在说卫屹之,没有作声。

    谢冉坐近一些,低声道:“丞相实在想不开,你让武陵王对你死心塌地便好,犯不着也为他真心真意,这样才能反过来控制他啊。可我无论用什么法子你还是固执己见,以后吃亏怎么办?”

    谢殊忽然道:“说起来,你也该成家了啊,好歹还长我一辈,你不成家,我哪里好意思成家啊?”

    谢冉愣了一下,如今族中长辈都倒了,无人牵线搭桥是一回事,另外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好自己考虑这些。

    谢殊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笑道:“我给你留意着,有好姑娘就讨回来给我做堂叔母。”

    原本好好地说着她的事,一下就给颠倒到了。谢冉怎能让她得逞,故意道:“论年纪丞相还年长于我,我又何必心急?我还是等丞相成婚后再谈这事吧。”

    “……”这下连终身大事都跟她绑一块儿了,谢殊只能无奈叹息。

    秦国使臣还没到建康,吐谷浑使臣先到了。早朝上皇帝逮着机会好好显了把威风,又表示出了让吐谷浑俯首称臣的意思。

    没想到吐谷浑虽然战败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坚持,坚决不肯归附,弄得不欢而散。

    皇帝不满足地提前退了朝。谢殊叫过谢子元,让他带人去和吐谷浑使臣谈。她倒是不在意什么归附不归附的,只在乎对方的赔偿,晋国此次平乱损失颇重,就让他们来填补好了。

    谢子元领命离开后,卫屹之走了过来:“谢相留步,本王有事相告。”

    谢冉今日要去东宫当值,没办法现场相助了,临走前紧盯着谢殊,用眼神不断暗示:若即若离,若即若离,若即若离……

    谢殊只好语气平淡地说了句:“武陵王有何事要说?”

    卫屹之上下看她两眼,还以为自己哪儿得罪她了,抬了抬手道:“还是请谢相随本王走一趟吧。”

    他们这边大大方方的同行离去,后面看热闹的官员可就心思微妙了。

    武陵王你不能就这么屈服啊!

    出了宫门,二人同车,卫屹之这才问道:“刚才你那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谢殊把玩着扇子不看他,车帘时而随风掀起,她脸上光线忽明忽暗,愈发叫人摸不清心思。

    卫屹之眉头蹙了起来:“究竟怎么了?”

    谢殊忍不住了,笑着看过来,伸手抹平他眉心:“没事,我在想事情而已。”

    原来这法子当真有用,她家堂叔真是个人才,啧啧。

    马车一路驰往秦淮河北岸的酒家,这家是桓廷等人爱玩之处,平常往来的都是世家贵公子,所以二人身着朝服入内也没将人家掌柜给吓住。

    时候还早,店中没什么人。卫屹之引着谢殊去了最里面的雅间,刚坐下不久,桓廷推门而入。他今日身着雪白大袖宽衫,衣襟上绣着花草纹饰,腰间垂着玉佩,若不是脚步太快,当真有几分兰芝玉树的清贵模样。

    “我是不是瞧错了,”谢殊赞赏地打量了他一圈:“这还是我那个小孩子一样的表弟么?”

    “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啊。”桓廷在她身旁坐下,亲昵地攀住她胳膊:“表哥,我来告诉你好消息。”

    谢殊笑问:“什么好消息?”

    “我就快拿下穆姑娘了。”

    谢殊挑眉,瞥一眼对面的卫屹之,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像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你从哪儿看出自己能拿下她了?”

    “我……”桓廷望了望屋顶,认真道:“感觉出来的。”

    谢殊忍不住哈哈大笑。

    桓廷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忙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如何狂追穆妙容的事一五一十地数给她听,道观那段说的尤其详细,因为穆妙容是头一回对他笑,他觉得绝对有戏。

    谢殊不好打击他,只能点头附和。她看出来了,这是卫屹之故意借桓廷的口在安她的心。

    “好了,消息我也收到了,就不喝酒了,手上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她一起身,卫屹之也跟着起身告辞:“刚好本王也有事,就与谢相一起走吧。”

    桓廷难得识趣,说自己还要等袁沛凌和杨锯,就不和他们一起走了。

    将近中午,店内客人渐渐多了。二人一前一后出去,经过一间雅间,隔音不好,里面的说笑声能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你们都听说武陵王和丞相的事了吗?我还以为这二人是对头,原来背地里这般不清不楚啊。”

    “什么呀,武陵王是把人家当对头,可是丞相权势滔天,也只有低头嘛。”

    “未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武陵王定然也是乐意的。哎,你说他们二人床笫之间,谁占上风?”

    “哈哈,当然是武陵王了,他可是武将,比丞相英武多了。”

    “啧,不行了,想到丞相那般姿色承欢身下,我有点上火。”

    卫屹之沉着脸,已经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手被谢殊牵住。其实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这种传言肯定是遏制不了的,还不如随它去。

    她拉着卫屹之走出几步,快到厅堂才松了手。卫屹之只觉手上还留着她指尖温热,加上刚才那世家子弟的混账话,竟在心头点了把火来。

    他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又用情至深,想与心爱的人亲近也无可厚非,可因为头没开好,如今谢殊对他稍微亲密一些的举动都防备。他也心疼谢殊,自然不愿强迫她。所以现在望着她的背影出门而去,也只能自己在心里暗暗叹息。

    谢殊回到府中,收到快马送到的消息,秦国使臣已经距离建康不足百里。

    她换了衣裳来到书房,想想又将秦国国书翻了出来,仔细看了几遍。

    人道字如其人,王敬之的字疏狂,卫屹之的字遒劲,这封国书则是秦国丞相安珩亲笔所写,唯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笔锋犀利。

    同样都是丞相,安珩在秦国是辅国功臣,而她却是奸佞,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秦国毕竟是晋国最大的敌人,这次忽然主动低头,总让人感觉奇怪。

    琢磨了一阵,谢殊又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不管怎样总要等使臣到了之后再做应对,现在多想无益。

    她丢开国书,正要叫沐白进来煮茶,忽而听见外面传来铮铮乐声,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府中没有旁的伶人,所以乐声只可能出自楚连之手。上次她让沐白好好安顿他,沐白想不出该如何安排,来请示过她好几次。谢殊便吩咐干脆将他留在府中,以后再说。

    因为丞相关照过,楚连在府中走动几乎都没什么限制。刚好今日落过一场秋雨,花园里落叶残花一地,不知怎么就牵动了他的思绪,他干脆抱着筑在亭中幽幽敲击了一曲。

    谢殊本有意回避,站得很远,偏偏有两个婢女经过,朝她行了一礼,惊动了楚连,他抬眼看来,一眼撞上谢殊的视线,怔了许久。

    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这张脸,和记忆里相比,眉眼长开,成熟了许多,也愈发动人,但仍旧能一眼就认出来。

    谢殊见自己暴露了,干脆走了过去。

    楚连连忙起身行礼,被她伸手托住胳膊:“不用跪了,以后见到本相都不需要跪拜。”

    “多谢丞相。”楚连看着那只托着自己胳膊的手,肌肤白皙细腻,似乎与那刨着泥土的过往丝毫搭不上关系。

    这场会面片刻后就经由光福的口传入了谢冉的耳中。

    “哦?”他站在院中,捻着一片花叶,神情很微妙:“差点忘了这个伶人了,丞相好像对他还挺上心来着,也许可以用一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二更君还不知道神马时候能来,涕泪,不要用霸王君吓走他……TT

66六四章

    元和二十八年冬,秦国使臣到达晋国。谢殊命中书监袁临、尚书省右仆射桓廷、御史中丞谢子元三位大臣全权接待。

    原本以他们三人的官位,已经足以显示晋国的诚意了,但使臣到达当天,谢子元忽然匆匆去相府见谢殊,请她亲自出面去见使臣。

    谢殊握着笔笑看他:“怎么了?他们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非要本相亲自去见?”

    谢子元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殊敛去笑意,搁下笔道:“你先去,本相即刻便到。”

    使臣被安排在广阳门外的官署里,此地往左不远便是宫城,往右直行可至秦淮河畔,幽静又不闭塞。官署当中更是遍植常青树木,即使初冬也郁郁青葱,叫人心情舒畅。

    天上日头高远,阳光看起来泛着些白色,全无暖意。府门前的小吏搓着手,远远看见相府车舆驶来,连忙上前相迎。

    官署里的使臣听闻晋国丞相到来,个个整装来迎。刚走到大厅,只见一人当前迈入门来,身着大袖玄色朝服,碧玉扣束着发髻,五官精致犹若笔画,眼神顾盼似有千言万语,而神情一凛,又威严自生。

    秦国汉化严重,虽与晋国对峙已久,却对晋国风仪极为仰慕。几位使臣见着这样一位人物,尚未交谈,先被其姿容倾倒了三分。

    谢子元提醒道:“这是我国丞相。”

    几位使臣这才知晓这位就是那传闻中的晋国丞相,立即抬手行礼。谢殊扫了一眼,不动声色。谢子元观察她神情,又对使臣道:“我国丞相已到,怎么不见贵国特使?”

    几位使臣还未答话,身后传来脚步声,几人转头看见来人,立即垂头退到一边。

    谢殊抬眼看去,有些意外。来人竟很年轻,看模样还不到三十,发髻用一块镶玉紫绸束着,身着同色胡服,衣襟上刺绣着莲瓣纹饰,从那艳丽的颜色里又多出几分清韵来。他五官秀致,瞧着温良,那双眼睛却分外慑人,看过来时像是窥测着人心。

    “谢丞相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他抬手行礼,声若玉石相击。

    “这句话当本相说才是,”谢殊回了一礼:“安丞相,有礼。”

    秦国使臣之首,竟然是丞相安珩。

    卫屹之在书房中处理军政,苻玄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安珩居然亲自来了?”他手指点着桌案,眼眸轻转,对苻玄道:“当初就是他下令诛杀了你一家,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露面了,免得被他认出来。”

    苻玄脸上闪过哀痛:“是。”

    秦国丞相亲自出使晋国,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皇帝觉得此人将行程隐而不报是不尊重自己,挺不开心,干脆就当不知道,全部推给谢殊去处理了。

    先前在官署时,安珩声称此行是为缔结友好而来,要与晋国商谈互通有无等事项,谢殊却未着急安排,先请他们好好休息,第二日又特地在秦淮河上行船设宴,招待众人。

    冬夜寒凉,秦淮河两岸却依旧灯火璀璨。世家的大船、画舫接连从河面上驶过,里面是夜夜笙歌的世家子弟。左边酒家里有胡姬旋舞惹得众人高声叫好,右边岸上却有恶犬追着叫花子狂奔过街,喧闹不断。

    大船四周垂了厚厚的帘子,里面烧着炭炉,暖熏惬意。安珩坐在窗边,视线从眼前美酒珍馐扫过,又挑帘朝外看去,只觉得这真是个奢华享乐的国度。

    他放下帘子,收回视线去看谢殊,今日她着了便服,雪白的衣料衬得她愈发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随性纯然,给人感觉毫无防备,可他到现在也没猜出她对他们这次出使是个什么态度。

    谢子元举杯请诸位来使开宴,安珩小酌了口酒,对谢殊道:“本相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对晋国风土人情早有仰慕,此行一路所见,果然是景致无双,美不胜收。”

    谢殊心道,只怕你不是仰慕,而是图谋吧?嘴上却笑着回了一句:“安丞相谬赞了,晋国地处南方,哪里比得上秦国雄浑气派呢?”

    安珩笑了笑,不置可否,“素闻晋国文有谢丞相,武有武陵王,二位堪比当初赵惠文王手下的廉颇蔺相如,本相倾慕久矣,如今终于得见谢丞相,怎么不见武陵王呢?”

    谢殊假惺惺地露出惭愧之色:“武陵王原本是要来的,但想起与秦国屡次交手,伤了秦国好几次面子,实在不好意思啊。”

    使臣当中略有骚动,许多人都露出不忿之色,安珩也脸色微变,但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那都是战场上的事,如今太平岁月,两国交好,见一见也无妨啊。”

    他这般隐忍,倒愈发加重了谢殊的防心。“也好,那本相这就派人去请武陵王来。”谢殊叫来沐白,让他去请人。

    沐白走后没多久,舱门帘子被挑起,谢冉低头走了进来。他身着湛蓝大袖宽袍,身披大氅,稍稍饰面,又是一副好皮相,叫在场的秦国使臣又多看了几眼。

    谢殊向安珩介绍道:“这是本相的堂叔谢冉,此次贵国来使沿途安排,都是由他亲手操办的。”

    谢冉解下大氅交给身后的光福,向安珩见礼,笑得分外亲和:“今日为欢迎各位使臣,在下特地请了几位技艺高超的乐人来为诸位演奏。”说完朝光福使个眼色,后者立即挑开帘子,几个伶人鱼贯而入。

    安珩笑着道谢:“谢大人有心了。”

    谢殊本没在意,只是看见伶人当中有楚连在,皱了皱眉。她已吩咐过视楚连为座上宾,怎么又让他出来取悦他人了?

    楚连倒像是毫不介意的样子,他蒙受恩惠,也想略尽绵力,这是以往做惯的事,并不觉得哪里折辱自己。

    伶人们各就其位,船舱中顷刻乐声袅袅,曲调柔和,似大地回春,万花盛开,与外面寒冷的世界彻底阻隔开去。

    楚连并未动作,旁人是合奏为佳,击筑却还是单独听才绝妙,所以待别人演奏完,他才会献艺。

    几曲结束,众人抚掌叫好,安珩对谢殊笑道:“本相出身寒门,对音律并不擅长,也品评不出什么,实在惭愧。”

    若非立场不同,谢殊真想跟他做个朋友,真是知己啊!

    谈笑间,下人打起帘子禀报说武陵王到了。

    在场的人立即抬头看去,尤其是安珩,他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大晋的保护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寒风阵阵,卫屹之低头走入舱中,抬起头来,若明珠在堂,灯火都暗了几分。他长发散在脑后以丝带散散束着,解去披风,着一件淡雅的白衫,唯有衣襟和袖口有绣纹装点,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敷粉饰面,不自藻饰,气韵天成,皎如玉树独立。

    若非听到名号,绝对想不到这会是那个叫无数秦兵闻风丧胆的武陵王。

    “谢相有礼,安丞相有礼。”他抬手与诸位见礼,声音低沉,美酒般醉人。

    安珩回了一礼,笑道:“久闻武陵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相此行能见到您与谢丞相,真是不枉此行了。”

    卫屹之只是笑笑,坦然承受了赞美,并不做客套。下人引着他在谢殊身旁坐下,他一抬头就看到场中跪坐着楚连,不禁扫了谢殊一眼。

    谢冉正观察着他,自然看到了这眼神,当即吩咐楚连击筑助兴。

    楚连称了声是,左手按弦,右手执着竹尺击打出声。他技艺高超,曲声连贯流畅,连谢殊和安珩两个音痴也像模像样地听了一会儿。

    卫屹之偶尔看一眼谢殊,她却一直盯着楚连。

    曲毕,谢冉自然而然地挥了一下手:“去伺候丞相吧。”

    楚连起身将筑放到一旁,跪坐到谢殊身边,要为她斟酒。

    “不必,”谢殊挡住他手:“你是贵客,不用做这种差事,回府歇着去吧,这里自有下人伺候。”

    楚连脸上浮出赧然之色,低声道:“多谢丞相,可小人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

    今日来此之前,谢冉告诉了他谢殊老家也在荆州,更说丞相一直对他诸多照顾,颇为上心,他心里那点猜想便坐实了。

    虽然谢殊言谈举止都潇洒自然与其他男子无异,但他将前后事情联系起来,从沐白的话到武陵王的话再到今日谢冉的话,总觉得她一定就是如意。

    他觉得庆幸,如意在这样的大家族里,一定少受了很多苦,却又觉得心酸,从当初那个乡野丫头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又岂是身披一件男装就能办到的。

    他吸取上次被武陵王询问的教训,不敢在谢冉面前表露分毫异常,即使此人是她堂叔。他也明白自己终于与她已成云泥之别,唯一能做的便是这样找个借口在她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谢殊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些想法,见他坚持,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谢冉。

    你小子给我安分点!

    卫屹之就坐在她旁边,自然将她与楚连的话都听进去了,其实心中很不舒服。

    当时情势危急,他又以为谢殊对他无意,楚连是最妥当的人选,自然将事情托付给他。没想到将他送到谢殊跟前,又感到了危机。他是谢殊的恩人,又对谢殊有情,如今人在相府,朝夕相处……

    不过这些他也没表露出来,甚至还一脸平静地与安珩说着话。

    “安丞相的国书本王也看过,其中多次提到贵国的诚意,却不知这诚意在何处?”

    有个使臣忍不住道:“我国丞相亲自前来,这不就是最大的诚意了吗?”

    安珩抬手打断他,冲卫屹之笑道:“本相此行自然是带着诚意来的,那诚意就在官署之内,若武陵王愿意,现在便可去见。”

    卫屹之看向谢殊:“谢相以为如何?”

    “那便去看看吧。”谢殊似笑非笑地看着安珩:“本相对安丞相的诚意万分期待。”

    大船靠岸,车马早已准备好,众人走下船去,有几个使臣不习惯微微摇晃的甲板,甚至有些晕船。

    卫屹之跟在谢殊身后,看她叫人送楚连回去,甚至还将自己的披风给了他,心里愈发不舒服。

    一路行至官署,厅内灯火通明。

    安珩走下车,请谢殊和卫屹之先行,三人在厅中落座,小吏奉上茶,他叫使臣去将“诚意”拿出来。

    大约二十余人身着庶民服饰的男子被带了过来,站在三人眼前。

    “这是……”谢殊转头看向安珩。

    安珩道:“秦晋两国交战多年,彼此都俘虏了不少人质,如今两国交好,本相觉得应当让这些人回归故土,所以将幸存下来的这二十余人给带了过来。”他盯着卫屹之:“不知这样能否算作武陵王眼中的诚意?”

    卫屹之抬眼朝那群人看去,原本只是无心一扫,却忽而凝住了视线,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累垮_(:3」∠)_

    谢谢粗水的菇凉,你们都是好银,温暖着我被霸王刺痛的心,没有你们,日子就没法过了……TT

67六五章

    谢殊诧异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朝那群人看了一眼,都是一样的憔悴狼狈,也没看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问他出了什么事,悄悄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卫屹之回过神来,缓缓坐了下来。

    安珩道:“武陵王还没回答本相的问题呢?这可算有诚意了?”

    卫屹之看他一眼:“算,安丞相有心了。”他叫来小吏,吩咐将这些人带下去安置,稍后问清楚姓名和来处,也好安排送返家乡。

    那二十余人纷纷下拜谢恩,有的甚至忍不住激动哭了起来,在场的晋国官员见了都唏嘘不已。

    谢殊也很感慨,不管安珩此行带着什么目的,终究是做了件好事。

    双方你来我往又客套了几句,并对未来友好前景做了一番展望,就该告辞了。安珩表示想见识一下建康的风土人情,谢殊便将此事交由谢冉安排。

    卫屹之最先出门,大家忙着作别也没在意,谢殊却看得清楚,打着哈哈走出门外,朝着他的背影跟了过去。

    得了武陵王的吩咐,小吏们办事都很积极。那些俘虏被带到几辆马车前,一名小吏负责点人,一名小吏拿着纸笔询问姓名和籍贯,之后便按照地域将这几人分成组,马上送去驿站安置。官署这边会有专人去做身份确认,快的话不出几日便可以送他们返乡了。

    一个一个都安排好了,还有一人站着未动。小吏拿着笔在同伴手中的砚台上蘸了蘸,问道:“你叫什么?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家中都还有哪些人?”

    那人刚要开口,却重重地咳起嗽来,一手扶着旁边的马车,一手拢着唇,咳得很厉害,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另一名挑灯的小吏上前几步举了举灯,仔细照了照他,见他佝偻着背仍在咳个不停,退回来对执笔小吏道:“这人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病吧?别传染了我们。”

    “不会吧……”执笔小吏皱起眉头,退后两步,语气不怎么好了:“喂,说话啊,别半死不活的!”

    挑灯小吏捂着口鼻上前踢了他一脚:“真烦,有完没完了。”那人跌坐在地上,总算不再咳了,他立即喊道:“快快快,报上姓名籍贯,看来得专门给你安排辆车了。”

    话音未落,有人在旁喝道:“你干什么!”

    小吏们一致转头,看见武陵王快步走来,吓了一跳,连忙退开。

    卫屹之到了跟前,劈手夺了小吏手里的灯:“带其他人先走吧,此人由本王亲自安排。”

    小吏们不敢多话,连忙吩咐赶车走人。

    卫屹之举着灯走到那人跟前,单手托着他的胳膊扶他站了起来。

    灯火下的脸沧桑了许多,不是当初的偏偏少年郎了,脸色也苍白的很,但一旦站直,身姿挺拔一如当初,还是他卫家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大哥……”

    那人看着他浅浅地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卫屹之提着灯的手垂了下来,这一刻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个当初看着他成长的大哥,他引以为目标和骄傲的大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大哥,居然有一天会再站在他面前,却是以俘虏的身份,狼狈不堪。他甚至都不敢当面认他。

    “屹之,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卫适之伸手按了按他的肩,却发现当初那个柔弱的弟弟已经比他还要高了,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卫屹之扶着他的胳膊,哽在喉头,许久无言。

    远处站着的谢殊一脸惊诧。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见是谢冉提灯跟了过来,她立即转身往回走,顺便将他拦住:“走吧。”

    谢冉亲眼看见武陵王朝这方向来的,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们独处的机会,笑道:“早知我便不来了,先前楚连那出正让武陵王吃味呢,原本你这时候去安抚他最好。”

    谢殊转头看他,忽然道:“你一直这样,有什么乐趣?”

    谢冉愣了愣:“什么?”

    谢殊收回视线:“你被祖父教导的太好了,凡事都向着利益,这点我永远也比不上。但人若是连一点真感情都没有,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呢?以后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也要这样事事算计么?”

    谢冉脚下一停,看着她毫不停顿直往前走的背影,震惊无言。

    真感情?原来她对武陵王已经到了真感情的地步了?

    第二日一早,天上飘起了细雪。

    谢殊穿戴整齐打开房门,发现沐白旁边还站着楚连,不禁一愣:“你怎么来了?”

    楚连垂着头:“小人想为丞相做些事,但又别无所长,只能来伺候丞相了。”

    谢殊笑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不用了,让沐白来做就好。”

    沐白挺了挺胸膛,瞥了楚连一眼,原本以为是个不错的人呢,没想到居然想抢他饭碗!哼,才不会让你得逞!

    楚连自然也察觉到了沐白的眼神,不好讨人嫌,心里又过意不去,将抱在怀里的披风双手递了上来:“那小人就告辞了,这是丞相的披风,多谢丞相了。”

    沐白立即接了过来,宣示贴身下属的主权。

    既是童年好友又是恩人,谢殊对他自然不同,怕他误会,还好言宽慰了几句:“你不必在意,放心在这里住下,吃穿用度都不会少了你的。若觉得无趣便去花园里击筑,我不会欣赏,其他人会啊,我看最近花园里鸟都多了一些嘛。”

    楚连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她道:“我也只能用这法子为丞相排遣忧愁了,丞相若不嫌弃,小人以后常为丞相击上两曲吧。”

    以前的虎牙就是个自力更生的人,谢殊估摸着他多半是不想在相府里游手好闲,便点了点头:“也好,我也培养点情趣。”

    谢冉从流云轩过来,经过院外,看见房门边谢殊带着笑与楚连说话,脸色微冷。

    他是让楚连刺激一下武陵王,可不是给他机会动歪脑筋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连转过头,见谢冉脸色愠怒,忙行礼道:“小人……”

    “还不滚!”谢冉怒气冲冲地打断他。

    楚连怔了一下,连忙告退。

    谢殊顿时不高兴了:“堂叔这是做什么?一大早就在我院中呼喝。”

    谢冉因为昨晚她的话气闷了一晚,语气自然不好:“还不都是为了丞相好,你当我爱管这些闲事?”

    “为我好?”谢殊被他这语气一激,对他连日来的不满也给勾了出来,接连冷笑了好几声:“你谢冉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的?说是为我好,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自己?”

    她走出房门,沿着走廊一步步朝他逼近:“从宁州回来后你就一直行事古怪,对我的事多加干预,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嗯?”

    谢冉不妨她忽然变脸,一脸错愕,被她逼着一路后退,直到背抵着柱子才停下:“我……”

    “你什么?”

    谢殊脸上带着笑,偏偏眼神阴沉沉一片。背后天色青白,廊外雪花飞落,她的脸近在咫尺,皎若天边月。

    谢冉以前觉得她心慈手软不能成大事,多少有些看不上她,如今她再掌大权,时而从那看似亲和的笑容里露出一丝威严来,才让他觉出她相貌出色,惹人注意。而此时此刻如此接近,竟让他生出一丝无措来。

    谢殊看他神色不定,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回房去了。

    谢冉犹自怔忪,扶着柱子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流云轩。

    光福刚才在院外多少听到了一些响动,一路都跟在他身后安慰:“公子不必在意,丞相一定会知道您是为他好的,公子还是赶紧去接待使臣吧。”

    谢冉没理他,回房关上了门,光福想跟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传出狠狠砸碎东西的声音,吓得止了步子。

    卫屹之今日没有上朝,谢殊猜想是因为他大哥回来的事。

    出宫后走到半道,有个小厮拦下了车舆,自称是大司马府上的人,奉大司马之命来请丞相去卫家旧宅一见。

    谢殊揭帘看了一眼,疑惑道:“苻玄呢?”

    “苻玄这几日抱恙,没有跟在郡王身边伺候。”

    谢殊一下想起当初苻玄曾说过其父反叛一事就是就安珩识破之后诛杀的,明白了过来,对沐白道:“去卫家旧宅看看。”

    宅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早有下人等在门边,谢殊一下车就被领着朝后院阁楼走去。

    卫屹之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雪青宽袍,丝毫不觉寒冷的模样,似乎已经站在花园里等候了许久。看到谢殊到来,他摆手叫下人退下,快步走过来,一个字还没说先把她抱了个满怀。

    谢殊窝在他怀里惊诧道:“你这是怎么了?”

    卫屹之手臂用力,抱起她转了两圈,谢殊脚尖离地,惊呼了一声,他笑声沉沉,似万分快乐。

    “你到底怎么了?”站稳后,谢殊攀着他的胳膊问他。

    “我大哥回来了。”

    即使已经知道答案,亲眼看到他笑弯的眉眼,谢殊还是觉得替他高兴:“真是喜事,我猜襄夫人一定高兴坏了。”

    卫屹之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昨晚偷看到了是不是?我瞥见你的身影了,怪不得一点也不兴奋。”

    “谁说我不兴奋的?”谢殊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侧脸:“恭喜啊。”

    卫屹之笑着将另一边侧脸凑过来:“那这边也恭喜一次。”

    “行。”谢殊踮脚在那侧脸上咬了一口。

    卫屹之捂着脸颊轻嘶一声,刚要说话,谢殊推开了他。

    一名小厮快步走了过来,请卫屹之回大司马府去。原来襄夫人因为大儿子回来太过高兴,当晚收到消息竟晕倒了,今早才醒,小厮就是因为这个来禀报的。

    卫屹之遣退他,拖着谢殊的手说:“我大哥受了不少苦,一身是病,正在调养,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去见见他。”

    “好了,快点回去吧。”谢殊指指他的脸颊,谑笑道:“出门见人小心些,有牙印呢。”

    卫屹之哭笑不得。

    大司马府里今日忙个不停,人人都在消化着大公子回府的消息,既惊又喜。

    卫适之已经梳洗过,倚在榻上,再无狼狈,显出清落落的文雅清俊来。

    大夫坐在一旁为他诊脉,襄夫人却坐不住,在旁边来回踱步,时而担忧地看看大夫,时而看看卫适之,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卫屹之走进门来,一手捂着脸颊。

    襄夫人转头看到,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卫屹之笑了笑:“牙疼。”

68六六章

    卫适之当初被俘虏时那一队人马不过几十人,却耗费了秦兵数百人才被制服。当时他力战到底,只剩一人,浑身浴血仍岿然不跪。秦军将领深受震慑,认为他是个将才,将他捉去秦国后数次对他招降,但他坚决不从。

    在知情人眼中他是个英雄,可在外人眼里他终究是个俘虏,是被秦国丞相作为示好的礼物送回来的。他觉得自己让卫家丢了脸,怎么也不肯答应卫屹之禀明皇帝,只在府中安心养病,也不与外界接触。

    十几年苦役生涯让他不堪重负,浑身是病。卫屹之请了不少大夫来瞧,都说难治,要么就说需要稀世药材,有的药材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襄夫人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经历了失而复得,就不敢去想得而复失,她生怕卫适之撑不下去。

    午间卫适之吃了药睡了,她在他榻边守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出门,刚要吩咐下人去煎晚上的药,管家带着沐白走了过来。

    “见过襄夫人,我奉丞相之命,来为卫大公子送些药材。”沐白挥了一下手,身后两个小厮将手中捧着的几个大纸包送到襄夫人眼前。

    每包药材外面都写了名称,襄夫人看清后分外诧异。她这些日子一直听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名字,记得分外清楚,这些药材竟然都是卫适之需要的,可是明明都很难找的啊。

    “丞相从何处寻来的这些药材?”

    沐白以为她是心存偏见不放心自家公子的东西,心里还嘀咕了两句,口中道:“有些是从西域寻来的,有些是覆舟山下药圃里的。”

    “可是……那是皇家药圃啊。”

    沐白昂昂脖子:“丞相为国尽忠,陛下肯定不会介意赐点药材给他的。”

    “……”襄夫人悟了,丞相又利用权势僭越了,不过这次也的确是帮了卫家大忙,她揉着帕子稍稍挣扎了一下就妥协了:“那就谢过丞相了。”

    卫屹之当天回府后收到消息,颇为意外,他母亲居然没将沐白扫地出门,还道了谢,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晚上去探望卫适之,刚好襄夫人也在,他故意将此事告诉了卫适之,有意无意地怂恿他见一见谢殊,一边暗中观察襄夫人的神情。

    卫适之一听果然道:“丞相对我有大恩,我是该当面拜谢才是,让他来府上也不妥,我该亲自去相府才好。”

    “不用,谢相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后就说要来见一见你,你身子不好,不需要专程跑一趟。”卫屹之说完看向襄夫人:“母亲觉得如何?”

    襄夫人将药碗放在卫适之手边,哼了一声:“你要请就请,我才不管招待!”

    卫屹之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好这几日安珩等人都在都城里四处转悠,有谢冉陪着,谢殊乐得悠闲,收到卫屹之的邀请就答应了。

    休沐当日,襄夫人一早就带着婢女上香去了。她受了谢殊恩惠不好将人挡在门外,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谢殊跟自己儿子眉来眼去……那还不如杀了她呢!

    大司马府前早有小厮等候,老远看到相府车舆就去禀报卫屹之,沐白打起帘子时,他已经亲自来迎了。

    谢殊刚探身而出,车中有道声音道:“丞相披着大氅吧,外面冷得紧。”

    卫屹之听出那声音像是楚连,稍稍走近几步,果不其然是他,顿时有些不悦。

    谢殊还真听话的披上了大氅,厚厚的毛领贴着粉白的脸,娇嫩似早春二月花蕊。她从车上走下来,看到卫屹之盯着车内,笑道:“楚连要出来买些东西,我便让他与我一起出门了。”说完吩咐沐白带楚连去办事,回头再来接她回府。

    卫屹之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压根不知道楚连对她的心思,只好抿紧唇什么话也不说了。

    一进大司马府便闻到阵阵幽香,谢殊转头看了看,庭院中有株白梅开得正俏。今日太阳出奇的好,照在枝头,将雪白的花瓣染成了微微的金黄,美不胜收。

    刚好卫适之还在喝药,尚未整装,卫屹之便让谢殊去近处欣赏,也好打发些时间。

    谢殊走到树下,却见穆妙容从后面庭院走了过来,杏色对襟的襦裙,束腰的腰带上就绣着梅花纹样,发间也别着几朵梅花,当真人比花艳。

    卫屹之看见穆妙容,有心带谢殊离开,她却主动打了声招呼:“穆姑娘,许久不见了啊。”

    穆妙容原本低着头,听到声音才看到她,见她和卫屹之并肩站在梅花树下,兰芝玉树,相得益彰,真想扭头就走。但她来此是有事找卫屹之的,只好忍耐着走上前去,向二人分别见礼。

    “穆姑娘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许久没见你了啊?”谢殊笑得亲和,像是将之前的事都给忘了一样。

    穆妙容道:“我正打算请武陵王准许我回宁州去,如今宁州局势稳定了,我想回去祭拜父亲,探望兄长。”

    卫屹之觉得有些突然:“怎么没听你提过?”

    “其实我早有这想法了,只是这几日武陵王和襄夫人都忙碌着,我便没有提起。”

    穆妙容也不是没数,这段时间卫屹之对她敬而远之,太后那边也杳无音信,就因为这样,连都城里的亲戚都不与她怎么走动了,只有个桓廷一直对她死缠难打。她也是想趁这个机会避开这些烦心事罢了。

    谢殊忽而生出了个念头,对卫屹之道:“武陵王可否回避一下,本相想与穆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卫屹之也不多问,转身走了。

    谢殊问道:“穆姑娘此去宁州,可告诉了桓廷?”

    穆妙容垂着眼不看她,嘴里轻轻嘁了一声:“我为何要告诉他?”

    “他对你情深一片,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不知道以后是否再回来,自然该知会他一声。”

    穆妙容手捻着腰带上的坠子不说话。

    谢殊悄悄看了看她的神情,忽而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告诉他的好,毕竟他家中也为他安排好婚事了。”

    穆妙容一愣,抬头看着她:“什么?”

    “你不知道吗?他这段时间没来找过你吧?因为他觉得反正你对他无意,他干脆就放弃吧,所以打算接受家里安排娶别人去了。”谢殊望着天摇了摇头:“我可怜的表弟啊……”

    桓廷是没来找过穆妙容,那还不是因为这段时间被谢殊派去接待使臣了。穆妙容却并不知情,错愕地看着她走远。

    谢殊走到廊下,卫屹之正等在那里,笑着问她:“你都与她说什么了?”

    “和你一样,帮了恩平一把而已。”谢殊叫住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找到桓公子,让他准备一下陪穆姑娘去宁州,就说本相准了他的假了。”

    卫屹之眼眸一转,微笑道:“我似乎知道你是怎么帮的了。”

    经这一耽搁,婢女来禀报说卫适之已经起身了。

    谢殊跟着卫屹之走进房中,见他斜倚在榻上,发髻微松,身着赤丝滚边的袍子,腿上盖一件荼白大氅,眉眼俊逸,只是刻了些许沧桑,看起来像是个隐居山野的散客。

    当日在官署已经见过谢殊,卫适之自然知道她是谁,立即就要起身行礼,被谢殊拦了下来,“总算见到武陵王口中时常念叨的大哥了,果真风姿过人。”

    卫适之笑了笑,牵动了咳嗽,好一会儿才道:“说起风姿过人,我们家有屹之一个就够了。”

    卫屹之请谢殊就座,笑道:“大哥长得像家父多些,我比较像家母,我们兄弟二人的相貌不怎么相似的。”

    谢殊看着他们,一脸艳羡:“有兄弟真好啊。”

    正说着话,外面有小厮直冲了进来,一口一个“不好了”:“郡王,苻侍卫被秦国使臣抓走了。”

    卫屹之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苻侍卫随夫人去上香,半路遇着秦国使臣,被说成是叛贼给抓了。夫人让小的赶紧来禀报郡王。”

    卫屹之皱眉:“吩咐了他最近不要露面,怎么又出去了。”

    谢殊起身道:“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安珩的车马停靠在东阳门外的青溪中桥旁,此地是贵族聚居之地,没什么平民,也不担心被百姓围观。

    苻玄被几个彪悍的侍卫围着站在他面前,不跪不拜。谢冉在旁皱着眉道:“安丞相,只怕是误会吧,此人是武陵王的贴身侍卫,岂会是你们秦国的反贼呢?”

    安珩口中发出轻笑:“武陵王居然收容我国叛徒在身边,我看这次没诚意的倒像是晋国。”

    他身后的使臣帮腔道:“请谢大人将此人交给我们处理,毕竟此人是秦国人,难不成你们晋国要庇护他吗?”

    襄夫人的马车还停在一边,她连上香的心情也没了,一直耗到现在,早忍不住了,对安珩道:“我大司马府的人怎么就成秦国人了?安丞相是一国丞相,也不能是非不分吧!这里可是晋国!”

    安珩之道她身份,不好与她争执,干脆闭口不答。

    远处车轮辘辘作响,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武陵王来了。然而马车到了跟前,车帘揭开,最先下车的是谢殊。

    她走到安珩跟前,拢了拢大氅,笑道:“安丞相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与一个侍卫动什么气呢?”

    卫屹之跟在她身后过来,瞥了一眼苻玄,怒斥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回来!”

    苻玄立即道是,往前直走,那些围着他的侍卫跟着他移动脚步,时不时看向安珩,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挡人。

    “慢着。”安珩抬手拦住苻玄,对卫屹之道:“武陵王这个侍卫是我秦国人,而且是秦国罪人,还请武陵王将他交给本相处置。”

    “秦国人?”卫屹之一脸好笑:“本王方才在府中听到消息就觉得好笑,他虽然姓苻,却跟你们秦国半点关系也没有,而是我晋**人,这点不只在场的晋国官员可以作证,也不只本王和家母可以作证,连谢相和我国陛下也可以作证。”

    安珩似笑非笑:“那证据呢?”

    谢殊忽而反问一句:“那安丞相的证据呢?你说他是你秦国罪人,可有证据?”

    安珩微微皱眉,靠指认肯定不作数,谢殊这边也大可以咬定他是晋国人,根本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殊又道:“若安丞相不放心,本相可以派人去取他的身份凭证来。”

    一朝丞相要弄个凭证还不简单。安珩抿唇不语,只是视线来回扫视过她和卫屹之,沉默了许久,忽而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那看来是本相误会了。”

    他命侍卫放了苻玄,又与卫屹之和谢殊分别拱手致歉:“本相也是为秦国安定着想,所以见着与叛贼一模一样的人自然多心,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安丞相忠心为国,本相钦佩。”谢殊还了一礼,随即吩咐谢冉道:“今晚在相府设宴,本相要好好招待安丞相和各位使臣。”

    安珩笑着道了谢,领着人离去。

    登上车后,他又看了一眼并肩站着的谢殊和卫屹之才放下车帘。

    秦国如今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东北、西域各国都与秦交好,只有东南一隅的晋国至今不肯低头。

    他连日来观察晋国官员,发现上层之间似乎缓和了不少,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世家争斗不断。外界也传闻这二人是敌对关系,可今日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安珩摩挲着腰间玉佩,呢喃自语:“若这二人都在我秦国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抽……

    双更君越来越难出现了,唉,好想挠头发啊……

69六七章

    这次苻玄出门是襄夫人的主意,她压根不知道苻玄底细,要出门上香就和往常一样将他叫上了。苻玄也无异议,本以为小心避开官署就好,没想到安珩等人恰好就在街上乱转。

    卫屹之回去的路上少不得要好好与母亲说一说,但他是怀着私心的,很快襄夫人就听出来了。

    “好了好了,你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是‘多亏谢相’,我知道又欠他一个人情了还不成吗!”襄夫人气呼呼地别过脸。

    卫屹之笑道:“母亲别生气,我也是希望您能少一些偏见,谢相虽然是谢铭光的孙子,可和他的为人完全不同啊,这些日子以来您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襄夫人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穆妙容虽然把谢殊的话听进耳去了,却还是没有将自己要回宁州的事告诉桓廷。那段骄傲的人生过去了,这段时间以来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她也没心思涉足什么儿女情.事了。

    襄夫人得知她要走,还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忽略了她的缘故,后来听她再三解释是为了父亲的事才放下心来。相处久了当然有感情,她特地叫卫屹之调派人手护送她,义愤填膺地道:“你那群亲戚不认你,我认你,去宁州看过兄长再回来,大司马府自有你住的地方。”

    穆妙容含着泪点了点头。

    出发当日恰好是秦晋两国正式商谈协议的日子,卫屹之一早就要去官署,不能亲送。他派苻玄带足人手护送穆妙容上路,正好也能将他调出都城一段时间。

    穆妙容被婢女搀着登车之际,转头远远看了一眼卫屹之,他已登上马车,放下车帘。她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连身边婢女都为她不值,这样一个绝世大美人,武陵王居然连多看一眼都不曾给,这什么世道?

    马车朝西明门驶去,之后再出西篱门,便可直出城外,往宁州而去。哪知刚出西明门苻玄就叫停了。

    “怎么了?”穆妙容揭开帘子,就见远处桓廷打马而来,锦袍绶带,顾盼神飞。

    “你怎么来了?”

    “陪你去宁州啊。”

    “你……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桓廷一脸坚定:“谁说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在场的人都悄悄憋着笑,连婢女都忍不住了。穆妙容俏脸涨得通红,瞪了他一眼,甩上帘子,坐进车内去了。

    桓廷毫不客气地朝苻玄挥挥手:“走吧。”

    苻玄打马凑近,揶揄道:“桓公子时机掐的真准。”

    桓廷嘿嘿低笑:“谁让我有个好表哥呢。”

    他的好表哥这会儿正坐在官署中一丝不苟地看着安珩递过来的协议文书,与她所想的没什么差别,其中所涉及的都很表面,基本上就是互通有无的事,关于长期停战和两国边防等敏感问题全都一概略过了。

    谢殊看一眼安珩,他似乎很喜欢颜色艳丽的服饰,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胡服,坐在对面想不惹人注意都难,此时正与身边的使臣说着话,那双眼睛眼角微挑,微微一笑看似多情,敛去笑容又多了几分压迫。

    她又侧头去看卫屹之,他也看完了协议,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安珩坐正身子,问谢殊道:“谢丞相可还觉得有问题?”

    “有。”谢殊将协议文书放在案头,看着他道:“本相要加一条,以后边境若再有晋国平民被秦兵所俘或者所劫,秦国有必要赔偿,晋国也有权利申讨甚至出兵。”

    秦军狡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安珩难得露出讪讪之色,但很快就隐去:“本相可以答应,不过本相也要加一条,晋国在和秦国缔结和约后,不可再与吐谷浑结盟。”

    就知道他们是抱着分化晋国和吐谷浑的目的来的。谢殊笑道:“这也不难,只是用词错了,应该是晋国和秦国缔结和约期间,若是秦国破坏了和约,总不能让晋国墨守成规,坐以待毙吧?”

    安珩笑了两声:“谢丞相真是太会开玩笑了,哪里会到坐以待毙的地步?”

    谢殊但笑不语。

    和约缔结,天色将晚,两国丞相一同步出官署,去皇宫参加皇帝赏赐的晚宴。

    安珩登车前笑看一眼谢殊,有意无意道:“若谢丞相去秦国,应当会更有作为才是。”

    谢殊几乎立即就道:“那安丞相是要把丞相之位让给本相不成?”

    安珩一怔,继而大笑。

    皇帝对秦国多方戒备,连带着对安珩也没什么好感,接见安珩时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安珩自己在说。到了晚上的宫中宴会,更加冷淡。当然多少也是因为如今身体大不如前的缘故。

    谢殊有意给太子机会,一直朝王敬之使眼色,让他帮着太子与安珩交谈,这样可以在秦国使臣心中造就皇帝倚重太子的印象,看起来皇子之间等级分明,毫无争斗迹象,这也算是国家安稳的象征之一。

    有王敬之相助,自然有效果。安珩对他这位风流名士也有耳闻,很是仰慕,甚至还与他谈了一通清谈玄学。

    司马霆看谢殊与王敬之眉来眼去就知道她是在帮太子,剜了她好几眼,顺便再在心里把她的奸臣头衔默念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谢殊酒量是练过的,可今日皇帝见来使是北方人,特地吩咐赐饮西域烈酒,她被安珩劝着喝了不少,出宫时有些头晕。

    卫屹之为掩人耳目,叫了名小宫女扶她出宫,自己则在后面远远跟着。

    小宫女太兴奋,谢殊半倚着她,她连路都走不稳了,看起来似乎比谢殊醉得还要厉害。

    官员们渐渐散去,到了宫门边,卫屹之遣退小宫女,自己扶着谢殊出去。

    谢殊倚在他身上问:“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卫屹之轻笑:“我要有事,谁来扶你?”

    谢冉远远跟在后面,冷眼看着二人靠在一起的背影,许久才迈动脚步朝宫门走。

    沐白从车舆边过来扶谢殊,卫屹之正要松手,见车舆内又走出楚连,要松开的手又扣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现在楚先生成你的侍从了不成?”

    谢殊摇头:“他这几日闷在相府无聊,我便让他跟着我转悠转悠,估计他等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她这般体贴,叫卫屹之愈发不悦,不等楚连走到跟前,对沐白道:“谢相与本王同车回去,还有事要相商。”说完扶着谢殊便朝自己的马车而去。

    谢殊朝沐白摆摆手,示意无妨,转头故意在卫屹之身上嗅了嗅,笑道:“真酸。”

    楚连眼见着二人同车离去,有些吃惊,他一直都没弄清楚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看见两人关系亲密,一时间回不了神来。

    沐白要赶车跟上去,见他傻站着,叫了他一声,心中嘀咕:也不怎么机灵嘛,还想抢我的饭碗呢,哼!

    卫屹之的车中没人挑灯,昏暗一片,谢殊身上的酒气充斥其间,混着她发间的幽香和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很奇特,他嗅在鼻间,旖旎心思也隐隐被勾动起来。

    谢殊微醺之中被他搂住肩头,他的唇贴了过来,轻轻含住她的耳垂,缠在她腰间的手也不安分起来,探入衣襟,指尖摩挲着她的锁骨。

    谢殊呼吸渐渐急促,酒气更浓,软躺在他怀里,那只手已经越过束胸,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腰肢,腰带已宽,散落在车中,玉石敲击,发出一声轻响。她这才清醒,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喘息着道:“这可是在车里。”

    卫屹之将她搂紧,吻了吻她的侧脸,低声道:“待送走了秦国使臣,挑个日子与我一同出去,我还没答谢你呢。”

    谢殊只觉得他不怀好意,闷笑道:“你要答谢我什么?”

    “你送了药材给我大哥,又帮了苻玄,我若不道谢,岂不是太不知礼数了么?”

    “好啊。”谢殊故意逗他:“那我可以带楚连去吗?”

    卫屹之低哼一声:“你说呢?”

    她低低笑着:“连我的恩人也要吃醋,你可真是……”

    “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嗯?”

    “没什么。”

    年关将至,安珩毕竟是一国丞相,不能久待,一切事宜定下便提出了辞行。这几日建康总在飘小雪,但很细碎,并不妨碍赶路。

    安珩披着紫貂领的大氅,没有雍容华贵之感,却多了几分简洁干净的气质。他抬手与诸位晋国官员告别,看向谢殊时,眼中蕴着深深的笑意:“若有机会,希望谢丞相也能来秦国做客。”

    谢殊抬手回礼:“一定。”

    安珩扫了一眼卫屹之,带着笑登上了车。

    秦国侍卫左右开道,车队缓缓朝城门驶去,带着晋国皇帝赐予的礼物,以及这次对晋国情形的观察心得。

    到了大街上,有百姓们争相围观,安珩挑帘望去,左右立即有女子丢了罗帕过来,被风卷着落在车上。他伸手捡起来,冲对方微微一笑。

    车中的贴身侍从笑道:“两国交好,他们也不把我们当敌人了呢。”

    安珩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拭着手,嘴角噙着淡笑:“可在本相眼中,他们永远都是敌人,尤其是卫屹之。总有一日,要叫这大好江南都落在我秦国手中。”

70六八章

    新年当天,相府难得有些喜庆气息,管家领着大家布置,院落积雪都被扫去,只有松柏枝头还挑着一点雪屑子,雪白点缀葱绿,竟成了道景致。

    书房中燃着炭炉,点着熏香,谢殊走进门来,一眼就看见谢冉坐在案后撩着袖子优雅煮茶。

    “你来的倒挺早。”

    自上次那一顿质问,二人许久没有私下见过。谢冉抬眼看去,谢殊正解去披风,身上着了件绯色衣袍,这般明艳夺目的颜色,却不及她白面红唇惹眼,他低下头专心看茶:“不是丞相叫我来的么?”

    “是啊,今日让你见一见几个小辈。”谢殊在案后坐下,朝沐白点点头。

    门外有人领着三个孩子走了进来,个个身着厚厚锦缎袄子,站在谢殊面前恭恭敬敬行礼。

    沐白向她一一介绍,为首的是谢璋,已过世的谢敦的长孙,看起来已有些少年模样了。他身旁站着的糯米丸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圆乎乎的,叫谢瑾,是谢璋的亲弟弟。最边上站着谢瑄,是谢龄的孙子,他长高了不少,垂着眼,神态却不见拘谨。

    谢殊故意道:“我将你们的父亲送上了斩头台,你们可怕我?”

    两个年长的孩子都一板一眼回答不是怕而是尊敬,像是套好了话。糯米丸子到底年纪小,顿时就被这话给吓哭了,谢璋在旁边小声教训他,却也无法让他安静。

    谢殊既无奈又好笑,想要安慰他,一接近,他倒哭得更凶,只好叫人先带他下去,临走还不忘给他压岁钱。

    她又问谢璋道:“听闻你不喜读书,那你可喜欢习武?”

    谢璋眼睛一亮,点点头。

    “可是武将也要读书识字的,你还是得用功才行。”谢殊说完吩咐沐白道:“请个好师父来教他习武,切记要人品端正的。”

    沐白记下,又叫人带谢璋出去。

    独自留下的谢瑄安然站着,不说不动。谢殊原本还有许多话要与他说,此时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直接吩咐道:“将他留在相府教导吧。”

    谢瑄抬头看她,似乎很惊诧,过了一会儿才行礼道谢。

    谢冉看了半天,一直不动声色,直到沐白将谢瑄带走,才问道:“丞相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是个好苗子罢了。”谢殊笑眯眯地端过他沏好的茶饮了一口。

    谢冉看着她,手暗暗揪紧衣摆,她连继承人都选好了,可是即使没有子嗣,最好的继承者难道不该是他么?

    谢殊从茶盏后倏然抬眸,正盯着他。他怔了怔,只觉自己的不甘都被她尽收眼底,又有些难堪。

    谢殊,你就是要牢牢操控我就对了!他愤然起身,拂袖出了门。

    沐白走回来,刚好与他擦身而过,惊讶道:“冉公子又跟公子吵架了?”

    谢殊搁下茶盏,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从不跟人吵架。”

    和往常一样,新年时皇帝会与百官同贺,但今年他身体抱恙,也没设宫宴,官员们就都空闲了下来。

    卫屹之今年算是一家团圆了,晚上母子三人秉烛夜谈,说起幼年趣事,都觉得好笑。

    “你当初连剑都拿不动,现在居然做到了统帅,真是没想到。”卫适之轻咳两声,有婢女来给他披上大氅,他拢着领口又对卫屹之道:“当年秦军大败,我听到晋军将领是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呢。”

    卫屹之看他一眼:“秦国应当知道你我的兄弟关系,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卫适之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一心想要招降我,怎么会为难我呢?”

    襄夫人忍不住插了句嘴:“我早就想问了,你在秦国这么多年,有没有……娶妻啊?”

    卫适之仍是摇头:“秦国丞相安珩本来要给我做媒,但我知道这只是拉拢手段罢了,所以没有答应。”

    “那你这么多年就孤身一人?”襄夫人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

    卫适之握住她手:“母亲不用难过,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卫屹之叹了口气:“虽然大哥不愿被陛下知晓你回来的消息,但我还是想上奏朝廷,请他将武陵王的封号赐给你,毕竟你才是长兄。”

    “那怎么可以!”卫适之一着急,立时猛咳,身子都佝偻起来,许久也止不住,最后竟晕了过去。

    襄夫人扶着他的手,慌慌张张地喊大夫过来,府中顿时乱作一团。

    第二日沐白又来大司马府送药,回去将此事告诉了谢殊。她正闲着,发现襄夫人最近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便决定主动上门去探望一下。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简直要逼得人鼻尖出汗。谢殊走进去,只有卫屹之陪在一旁,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因为大夫嘱咐过不可惊扰了他施针。

    谢殊看了看卫适之,他紧闭着眼睛,看起来不太好。卫屹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说话。

    二人踏上回廊,他才道:“我大哥这一身的病不是因为苦役得来的。”

    谢殊一愣:“那是怎么来的?”

    “当初秦晋交战,秦国威胁他出面要挟我,他不从,便被灌了药物,一次一次,心肺受损,身体也每况愈下。恐怕此次安珩将他送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受良心谴责的。大哥怕我自责,就说是苦役所致,若不是被大夫诊断出来,他还要继续瞒着我们。”

    谢殊很震惊。她也想过卫适之在秦国必定经历过什么,上次来见他就是想探探情形。有襄夫人和卫屹之在,他这个人肯定是做不得假的,只是之前都没有消息,忽然就回来了,难免古怪。却没想到是这样。

    房中的大夫退了出来,见到卫屹之,禀报道:“大司马放心,大公子已经挺过去了,没事了。”

    卫屹之松了口气,等他走远,低声对谢殊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派人去秦国查了一番,连自己亲哥哥也不放心。”

    谢殊讪笑了一下,若非卫屹之还没有将卫适之回来的消息上奏朝廷,她也会派人去查的。

    卫适之这一倒下,本以为最忙的人会是襄夫人,没想到却是卫屹之。

    他知道自家大哥没什么爱好,因经历之故又不常与他人交流,担心他养病无趣,便经常陪同在旁。兄弟二人谈论兵法,或用棋子排兵布阵,经常就能打发上一整天。

    谢殊则忙着带谢瑄在世家大族间游走,还特地带他去王敬之父子跟前转悠了一圈,看到那绷着脸的小大人王蕴之,再看看他们家谢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等到年关过去,大地回春,卫适之身体渐渐好了许多,甚至偶尔还能与卫屹之练上两招,大司马府的人才从随时戒备的状态中松弛下来。

    春意未浓,春困却已来袭。谢殊早朝时便精神不济,退朝时卫屹之经过她身边,忽然塞了个纸团在她手心里。她若无其事地走出宫门,到了车上展开一看,原来是提醒她去赴约,早在年前就说好的事,居然拖延了这么久。

    谢殊有些好笑,可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小动作竟很有趣。

    青溪除去贵族宅院外,还有一片碧湖,是人工挖掘出来以供贵族享乐用的。湖面如镜,状似仙桃,周围树木环绕,幽静非常。早春清新的风吹过,枝头新芽点翠,迎春花瓣鹅黄,与外面喧闹的街市,鼎沸的人声都隔绝开来,仿若世外桃源。

    谢殊从车舆上走下,先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岸边停靠着画舫,卫屹之走出来冲她招手:“来了怎么还不过来?”他今日穿着雪白的袍子,墨发未束,站在船头,衣袂随风鼓舞,背后碧水绿树映衬,似一幅画卷。

    谢殊带着沐白走过去,他伸手将她拉上船,却撇下了沐白:“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你们家公子的。”岸上的下人已经利落地将绳子解开,把画舫朝湖心推去。

    沐白看自家公子都不反对,只能默默回头,吩咐护卫们在附近严密守备。

    船舱里熏香袅袅,置着席案,茶壶在炭火上煮着,水还未沸,旁边还摆着张琴。

    谢殊跪坐下来,转头看了看,问道:“就你一个人?”

    “怎么,你还想有别人?”卫屹之在她对面坐下,笑看着她。谢殊身子弱,即使春日到了也穿的较多,外衫宽大,石青色的滚边,上以金线刺绣云纹,精致端雅,正适合这闲适小坐的时刻。

    她笑道:“没有外人伺候,岂不是要你堂堂武陵王伺候我了?”

    “那又如何?”卫屹之斜睨着她:“谁叫我是谢相的入幕之宾呢?”

    谢殊被他的无耻弄得好笑。

    卫屹之又从旁取出一只漆盒,打开后,里面都是吃食,“看你上次在武陵郡吃得挺开心,这次我特地叫他们送了一些过来,你看看,应该都是你爱吃的。”

    谢殊一看,果然都是自己爱吃的。她以前最烦恼的就是没吃的,回到谢家后但凡能吃的都觉得是美味了,后来虽然渐渐养刁了舌头,却仍旧记着不可浪费,所以听了这话后立即就教训了一句:“兴师动众!不就吃的嘛,吃什么不都一样?”话是这么说,手已经拈了一样塞进嘴里了。

    卫屹之一本正经地点头:“谢相教训的是。”有本事你别吃啊。

    谢殊不仅吃了,还吃撑了,斜倚在那儿不肯动。

    卫屹之沏了盏茶给她消食,她饮了一口,打趣道:“你不会想一盏茶就当道谢了吧?真小气。”

    “那换别的。”卫屹之含笑起身,坐到她身边,自背后搂住她:“我以身相许报答你,怎么样?”

    谢殊立即皱了皱眉。

    卫屹之知道她还抵触着,也不急躁,搂着她在舱中倚靠了许久,手只在她腰间轻揉,见她放松下来,才解开她腰带。

    谢殊想说他,一转头唇就被他堵住了。他吻得细致耐心,仿若轻羽拂过,谢殊被安抚住,专心致志,很快便有些沉沦其间。

    厚厚的帘子遮着,舱内温暖,但昏暗如同夜晚。衣裳不知不觉便被褪去,卫屹之拖过厚厚的大氅,让谢殊躺在上面,人覆上来,耐心取悦她,生怕再让她产生抵触。

    谢殊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对这事的认知又增加了几分。原本还没什么羞涩的,等他低头吻去她胸前,那手移到身下,她才觉得羞赧,缩在他怀中蜷曲起身子。卫屹之倒是稳如泰山的样子,另一只手又去抚弄她的脚,稳稳托在掌中把玩,她嫌痒,踢了他一下,惹得他低笑,故意咬了一下那顶端,换来她一声轻呼。

    直到两相沉迷,他才慢慢进入她,小心翼翼。谢殊闷哼一声,动了动身子,卫屹之感觉那湿热又密实了几分,呼吸急促起来。

    “如意……”他贴在她耳边,从缓进缓出到疾风骤雨。谢殊又忍耐着不吭声,他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唇,非要她将声音泄露出来。

    谢殊微怒:“护卫还在附近!”

    “放心,我们已经到湖心了。”

    过了许久,谢殊终于渐渐尝到这事的妙处,不再推拒,人也彻底放松下来。卫屹之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搂紧她攻城略地,毫不迟疑。谢殊身上都有了细汗,发髻散乱,抬手遮了眼睛,咬住下唇,也不知是不愿看他,还是不愿被他看到。卫屹之气息渐浓,扶着她的腰,**未歇却从忍耐着退了出来,抱着她喘息不止。

    “你怎么了?”谢殊拿开手看他。

    卫屹之吻了一下她的眼角:“我不想让你喝那汤药,还是不留在你体内的好。”

    谢殊的脸陡然红了,翻过身去不再看他。卫屹之俯身抱住她,手有意无意贴在她胸口撩拨,只笑了笑,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夜幕降临,天上出了星星。谢殊披起外衫,挑开帘子,仰面躺在卫屹之胸前看着,忽然听他道:“大哥回来,母亲健康,你也在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谢殊有些好笑,谁能想到手握重兵的武陵王要求这么简单,而她这个权倾天下的丞相所图无非就是好好生存。

    但她嘴上却不客气地回了句:“谁说我要在你身边?”

    卫屹之陡然翻身压住她,船身微微摇晃,她一惊,不自觉地伸手攀住他胳膊。

    “谢相小心,可得攀稳了我。”

    “嗤,是你该攀稳我吧。”

    卫屹之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那就求谢相以后多多庇护了。”

    说完放下帘子,又是一番旖旎春光。

71六九章

    阳春之后,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精力不济,在朝堂上也不怎么和谢殊对着干了。谢殊逮着空子又将谢家人安排进了几个肥差。此举自然惹来其他世家不满,可也无可奈何。

    其实卫家的跟随者才是最为不满的,传闻他们的头儿武陵王都给谢相收服了,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关于此事,杨峤向卫屹之提了不下数十次。卫屹之自然也有所动作,他和谢殊心照不宣,无论私底下关系多如胶似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涉及到家族利益,依旧谁也不让谁,各凭本事。

    谢卫两家暗中较劲,王敬之这边却没有得到好处,王家人也很心急,朝堂上一派平静,朝堂下暗潮汹涌。

    相比于皇帝,卫适之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了。卫屹之好几次回府都是在练武的院子里找到他的,他擅长使枪,当初用过的长枪卫屹之还替他留着,如今终于又派上用场。

    春意浓烈,院中花草齐发,卫屹之站在院门边,看他长枪舞得烈烈,一时手痒,顺手拿起一柄长剑就迎了上去。卫适之见招拆招,大袖翻飞,竟也不吃力,兄弟二人从院门一直斗到大树下才停手。

    卫屹之收起剑道:“我看大哥这身手,就是再上战场也可以了。”

    卫适之的眼神亮了亮,又瞬间黯淡下去:“不可能的,我毕竟是战俘。”

    原本是句鼓励的话,不想竟惹来他胡思乱想,卫屹之只好宽慰道:“大哥不用妄自菲薄,待身子养好,我会请奏陛下给你作安排的。”

    他放下长剑,要告辞离去,卫适之却忽然唤住了他,犹豫许久后道:“其实我的确想再上战场。”

    卫屹之还未说话,襄夫人冲了进来:“什么战场!我还准备给你说亲事呢,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养好身子早日成家!”

    总算有个人挡在前头了,卫屹之趁机溜出了院门。

    苻玄已从宁州返回,从走廊那边远远迎了上来,神色肃然:“郡王,巴东郡的军营送来了消息,是加急信。”

    巴东郡与秦国接壤,当初卫适之就是在那里被俘的,卫屹之以为是跟查探兄长的事有关,立即接过他递上来的信函,匆匆拆阅后,脸沉了下来。

    相府书房里,沐白奉上茶后退了出去。一身绛色官袍的谢子元跪坐在谢殊对面,低声道:“丞相该借此事压制大司马,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谢殊坐在案后,捏着一封奏折紧抿着唇。

    巴东郡守递上奏折,郡中大河忽而干涸,河床下挖掘出一块石碑,上书“卫氏代天”四个字。

    卫家就那几个人,这分明就是在说卫屹之有造反之心,而他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也的确有这个资本。

    谢子元见谢殊不做声,不禁就联想起了最近愈传愈烈的传言来,以为她是为了卫屹之这个人而不舍。可又一想,谢殊前几天还撬了卫家一个属下的官职,也不像是因色误事的人啊。

    左右想不通,他只好继续追问:“丞相有何打算?”

    谢殊放下奏折,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淡:“不过是块石碑,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有人蓄意栽赃,未必能奈何得了大司马,不必心急,本相自有计较。”

    谢子元见她始终不肯表态,也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只是奇怪冉公子怎么不在。他一直觉得谢冉是能在谢殊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有他劝的话,丞相应该已经拿定主意了。

    他起身告辞,出了门本该直往府门而去,临时又改了主意,去了谢冉的流云轩。

    此事发生的蹊跷,谢殊知道不用告诉卫屹之,他一定已经知道了。她猜测皇帝肯定是坐不住的,果然,傍晚时分宫中来人传她入宫了。

    她换上朝服,命沐白不必快赶,一路都慢条斯理。

    皇帝视卫屹之为左膀右臂,自然不会轻易斩断这只胳膊,只是他本身就是个十分迷信的人,必然会结下心结,他又大智若愚了这么多年,暗中防范上卫屹之是必然的。

    不过谢殊觉得皇帝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她会趁机坐大势力,她现在越是沉稳淡定,皇帝就越担心她成竹在胸,也越发忌惮她。

    御书房里寂静非常,祥公公将谢殊引进去便退出门了,还不忘掩好殿门。

    皇帝坐在案后,一副正在养病的样子,额上还圈着白帕子。谢殊见礼后,他怏怏地端着茶喝了一口,开口道:“丞相应当知道朕唤你来所谓何事吧?”

    “臣不知。”

    皇帝被噎了一下,干咳一声,只好自己将巴东郡那石碑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谢殊继续装傻:“敢问陛下有何打算?”

    皇帝叹了口气:“朕自然是不信的,可郡守在折子里说石碑并不是新的,年代久矣,倒不像是作假的样子,所以想问问丞相怎么看待此事。”

    谢殊道:“微臣听凭陛下做主。”

    皇帝又被噎了一下。

    他哪里是真问谢殊有何打算,无非是想试探试探她是什么态度罢了,哪知她根本不表态。

    君臣二人眼看着就要陷入尴尬的沉默,祥公公又呈了封折子进来。谢殊看这折子直接经由内侍送到皇帝手中,心里蓦地觉出不妙。

    皇帝迅速看完,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竟一把掼了折子在案上,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

    谢殊朝那折子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迹,只看到落款是太史令。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谢殊走出殿门,望了望阴沉沉的天际,这封折子如果也是冲卫屹之来的,那就太是时候了,连给他应对的时间也不给。

    第二日早朝,太史令出列,参奏大司马卫屹之在府中用巫蛊诅咒皇帝,人证物证俱全。

    满朝哗然。

    卫屹之秉性深沉,即使这样的大事也只是脸色微变,出列行礼道:“陛下明鉴,微臣对此一无所知,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

    皇帝早就知道此事,脸上一片平静,叫人将证据呈给卫屹之看——做蛊用的毒虫放在罐中,皇帝的生辰八字封在罐口,另有认罪书。

    卫屹之接过认罪书一看,眉心微皱。居然说他早已安排了下人谋害皇帝,那下人听闻陛下最近身体每况愈下,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主动去投了案。最关键的在于这个下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乳母,从他还在襁褓时就养在府中的老人。

    “屹之啊,”皇帝居然在殿上直接叫了他名字:“你是太后的侄孙,朕的侄子,朕待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前面刚出石碑的事已经让皇帝很不快,现在再来一个巫蛊,他的疑心已经遏制不住了。当初他将卫屹之调回来是为遏制谢殊的,如今这二人反而越来越亲近,还传出诸多不雅的传闻来,愈发让他怀疑。卫屹之既然会阳奉阴违,那么会做出其他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帝忍不住暗忖,也许他是见自己和太子缓和了关系,怕九儿没有机会才生了别的心思呢?

    卫屹之放下认罪书:“陛下对微臣恩宠有加,微臣一直谨记在心,绝对不敢有冒犯之举,还请陛下明察。”

    杨峤赶紧帮他说话:“陛下明鉴,必然是有人暗中陷害大司马。陛下想想汉时太子刘据的冤案,千万不要错怪好人啊。”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皇帝更气。刘据是汉武帝的太子,卫屹之是什么?只是他的侄子罢了!原本就说着谋反的事,又来这一句,简直是火上浇油。

    “朕也想细查,可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查的!”皇帝动了怒气:“武陵王,你可还有话说?”

    卫屹之垂眼:“微臣无话可说。”

    杨峤真是急死了,这种时候居然病急乱投医般转头去看谢殊,还以为她会真如传闻中那般对卫屹之真情厚意,肯定会帮他。

    然而谢殊只是平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来人,将武陵王软禁府中,彻查此案。”皇帝甩袖离去。

    事发突然,满朝文武中大多数都还在惊愕当中,一时也没人离开,只有谢殊转身径自出了殿门,仿佛与卫屹之毫无关系。

    谢冉目视着她的背影,又看一眼卫屹之,不知怎么,心中居然生出了几分畅快。

    这一晚注定不平静,各大世家都必定秉烛商议对策。

    王敬之负手站在窗边,光禄大夫王慕已经劝了他很久。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对武陵王动手,我们王家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出头?”

    王敬之一向疏狂懒散的神情被肃然取代,半晌,只是笑了一声:“只怕没这么简单,别忘了还有丞相在,他什么动作都没有,我们又岂敢轻举妄动。若不小心走错了棋,只怕会被他连同武陵王一起端掉吧。”

    王慕嗤之以鼻:“丞相好男风举世皆知,他对武陵王垂涎久矣,自然不会落井下石,你何必忌惮他?”

    王敬之摇摇头:“丞相此人,最好还是不要只看表面啊。”

    不只是他,其他世家也因为谢殊没有表态而按兵不动,全都处于观望状态。

    大司马府像是成了密闭的铁桶,下人们不知出了何事,一片愁云惨淡。襄夫人气得砸了不少东西,直骂那乳母吃里扒外。

    卫适之拢着袍子坐在厅中,眉头紧蹙:“不该啊,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怎么会陷害屹之呢,多半还是有人怂恿。屹之还是该想法子见一见她,说不定能知道什么消息。”

    卫屹之背对他站在门边:“一下朝我就安排下去了,乳母已经自尽了。”

    卫适之眉头皱得更紧:“那……要不要去请丞相帮忙?你们不是关系很好的么?”

    卫屹之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他是大司马,她是丞相,没有什么私交可讲。

    襄夫人怔忪着坐下,看着卫屹之的背影,想着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门庭,再想想冷漠的皇家,心中一片寒凉。

    这一日终究会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以巫蛊害人是重罪,何况害的还是当今陛下,皇帝将卫屹之软禁在府中等待彻查结果,已经算仁慈了。

    卫屹之在府中安静待着,暗中已派了苻玄带人去查,顺着乳母那条线查到她老家就在巴东郡。这他也知道,并不是秘密,只是刚知道她老家遭了难,三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被人掳走了,至于掳去哪里,被谁掳走的,一无所知。

    这也就是去年冬日里的事,再往下查,线索就断了。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下令不再追查,命党羽收敛锋芒,更不要为他求情,以免被人下刀。

    这案子春日就移交御史台,到了初夏还没进展。此案是御史中丞谢子元经的手,不是他有意对付卫屹之,实在是人证物证齐全,恰好又查出那个自尽的乳母有巴东郡蛮族血统,会制蛊,更是雪上加霜。

    当然,硬要说漏洞也不是没有。皇帝自长沙王之乱以来就身体越来越不好,巫蛊这一出恰好出在点上,再加上石碑的事,简直是安排好了冲武陵王去的。

    可是大司马府又拿不出什么确实证据来翻案,这也只能在心里自己想想。若非谢殊压着,谢子元已经将结果呈报上去了。

    朝堂上少了大司马,卫氏一党迅速收敛,谢家俨然一家独大,风头与当初谢铭光在世时也不相上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巫蛊的事被“揭发”后,皇帝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甚至今日早朝还比往常多留了半个时辰。

    君臣之间不咸不淡地谈论了一些政事,正要退朝,客曹尚书忽然禀报说有秦国使臣快马加鞭到了晋国,要求见陛下。

    谢殊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秦国使臣来了直接要求见皇帝,还是在早朝时,根本没经她这一关,想必是早就打点好的,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宣见,不久就有人领着使臣到了。

    上次的使臣队伍里也有此人,谢殊见过,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沉默寡言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多精明狡诈的人。

    那使臣先恭恭敬敬拜了皇帝,而后递上了国书,开口道:“奉我国陛下之命,特来向贵国提亲。”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传出嗡嗡之声,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皇帝也很意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居然是谈亲事。不过两国缔结了合约,会联姻倒也正常。他一边思忖着究竟哪个皇子适合推出来结亲,一边道:“看来我们两国还能继续秦晋之好的佳话了,就是不知秦国皇帝打算怎样结亲呐?”

    使臣道:“我国陛下愿以长公主出嫁晋国武陵王,并以五郡陪嫁。”

    朝堂上从一锅热粥一下静的可以听见落针的声音。谢殊冷眼扫过去,皇帝也一脸惊诧。

    “谁?”

72七十章

    使臣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补充道:“如今秦晋两国交好,我国陛下便决定联姻结盟。只因我国长公主曾有幸见过武陵王一面,心仪已久,陛下这才替她做主定了此事。”

    卫屹之一个打仗的将领,怎么可能见到秦国深宫里的公主?谢殊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是瞎掰,无非就是给皇帝一点面子,告诉他不是秦国皇帝看不上他儿子,而是人家女儿早就心仪武陵王了,没办法。

    皇帝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许久后看向谢殊:“谢相以为如何?”

    谢殊冷冷道:“微臣认为此事当从长计议,毕竟五郡陪嫁不是小事,秦国皇帝是否发自真心还有待考证。”

    使臣一下涨红了脸:“谢丞相怎么这么说?国书里都清清楚楚写了,又盖了我国陛下玉玺,怎么可能不是真心?”

    谢殊瞥了他一眼:“那还是得从长计议,总不能当场就允诺下来吧?武陵王本人还不知晓此事呢。”

    使臣神色不佳地闭了嘴。

    皇帝也觉得要好好想一想,叫使臣暂住官署候命。满朝文武谁也没多话,心思各异。

    下了朝回府路上,谢殊吩咐沐白:“你派人去查一查秦国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沐白看了看她的神情,疑惑道:“武陵王出了事,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去查秦国的事啊?”

    “不必多问,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沐白赶紧应下。

    谢殊坐在车中,想起安珩,最先浮入脑海的还是他那双犀利的眸子,如今想来,全是勃勃野心。

    这一出前后夹击,天衣无缝,时机掐的准,人心揣摩的也够透彻,还真是不枉他这次晋国之行。

    如今卫屹之身陷困境,若想摆脱巫蛊案的影响,就得答应联姻。而一旦联姻,他就成了秦国驸马,今后两国交战,必然会受到制约。

    可要不答应也不是他能自己说的算的,那五座城池的诱惑可不小,若皇帝受不了诱惑要接受,以他如今的处境,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秦国公主不是毫无背景的穆妙容,安珩也不是好说话的太后。

    除非卫屹之真反。但届时晋国大乱,反而给秦国可趁之机。

    就算皇帝不要那五郡而拒绝,巫蛊案已经让他生疑,以后卫屹之会渐渐受到遏制,最后必然引得各大世家群起争夺其兵权。而一旦卫屹之这道屏障倒了,秦国的铁骑也就到了。

    安珩布的这张网,如同死局。

    谢殊也猜测到他会有所动作,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下手。想必是因为国内发生了什么事,逼着他加快了进程。

    她揭开帘子,外面春光正好,女子们见到她都欢呼雀跃,她却笑不出来。

    长沙王临死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天下一统,江山征伐,这些都不是她该看到的,她的眼光最长远只能触及谢家的未来,而不是整个天下。可是现在,似乎已经避无可避。

    大司马府如同陷入了泥沼,但襄夫人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已经振作起精神来面对危机。

    刚下过一场阵雨,天气闷热的很,蝉鸣的烦人。她带着婢女端药去给卫适之,远远就看到他站在院墙边发呆。

    “怎么了?在担心你弟弟?”

    卫适之转过身,伸手扶住她胳膊:“我在看这墙壁,小厮说屹之将靶子挂在这儿练箭,现在拿掉了靶子,墙壁上都有裂纹了。”

    襄夫人转头看过去,还真是,从中间一点向四周蜿蜒开去,这是天长日久的被箭重击的结果。

    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弟弟不是天生的好筋骨,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就算现在统领千军万马也不敢懈怠,哪天不早起练武。”

    卫适之想起当年卫屹之那和小姑娘一般秀弱的模样,神情怅惘:“如果不再打仗就好了。”

    “是啊,可惜这天下四分五裂,怎么可能不打仗呢。”襄夫人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喝药吧。”

    药碗刚端过来,一名婢女前来禀报说管家领着宫里的祥公公往卫屹之的书房去了。

    襄夫人顿时面露忧色:“陛下不会真要处置屹之了吧?”

    卫适之安抚道:“母亲不必担心,屹之手握重兵,陛下不会轻易动他的。”

    襄夫人仍旧不放心,叫婢女去看看情况。

    没多久那婢女就回来了,说祥公公已经走了,郡王那里没什么动静。襄夫人犹豫了一下,怕惹卫屹之心烦,终究没去打扰他。

    卫屹之站在书房窗边望着外面的碧池,今年的荷花里竟然开出了一支并蒂莲,刚承过雨水,粉艳艳,湿哒哒,若双生婴儿般娇嫩。这本该是个好兆头,可如今看来,倒成了讽刺。

    秦国统一了北方,自然就想要一统天下。秦国皇帝要将长公主许配给他,背后的目的一清二楚。他放弃追查巫蛊一事也是因为看出了秦国从中作梗,事已至此,避无可避。

    如今皇帝的意思模棱两可,让祥公公来知会他是要给他自己选择,可事实是无论怎样做,都逃不了折损二字。

    房门被轻轻推开,苻玄走进来在他身后低声道:“郡王,丞相派人送了信来。”

    卫屹之立即转身:“拿过来。”

    信纸是用香熏过的笺纸,建康情人之间正流行用这种纸通信,他拿在手中时心里有些熨帖,但这点欣慰很快就被内容冲淡,他垂下手,又背过身去。

    苻玄看这样子就知道信里内容不会太好,又不敢问,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府上忽然来了不速之客。卫屹之刚练完武要去书房,在走廊上遇到了正被苻玄引着走来的司马霆。

    “九殿下怎么来了?”

    司马霆上前两步,拉着他走到一边,压着那刚刚变完声的嗓音道:“仲卿哥哥,我就不与你兜弯子了,父皇派我来做说客,劝你主动交出兵权。”

    “什么?”皇帝忽然转换态度,卫屹之难免惊诧。

    司马霆左右看看,低声道:“昨夜有人参了你一本,说秦国在这时候主动来提亲,就证明了你与秦国暗中勾结,谋反企图也就坐实了。接着各大世家的人都跑去向父皇提议撤了你的兵权,父皇没办法,只能先劝你主动交出兵权。”

    卫屹之心里过了一遍,问道:“参本王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司马霆激动起来:“当然是那个奸臣!”

    “谢相?”卫屹之扯了一下嘴角:“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的确就是他!他若不动,那些世家谁敢动作?”司马霆看他不信,不禁就想起那传闻来,愈发气愤,他一直将卫屹之视作榜样,没想到他居然被那个奸佞迷惑成这样。

    他顺了口气,又道:“仲卿哥哥,父皇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他说卫家若有合适人选来接管你的兵权,他就有话能回谢家了,若实在没有,那只能……”

    卫屹之心如明镜,皇帝不是不讲情理,而是不敢不讲。他那些兵符不过是形式,手下那些嫡系部下都忠心不二,所以除非他自己交出兵权来,否则军心不稳,谁也操控不了。

    可现在说的是让卫家出合适人选才能保住兵权,这就是皇帝的高明之处了,卫家除了他,哪里还有人能领兵?

    “咦,这不是九殿下吗?”襄夫人从卫屹之身后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卫适之,二人正要来与卫屹之说话,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司马霆和襄夫人很亲近,立即上前几步与她说话,瞥见她身后的卫适之,好奇道:“这位是……”

    襄夫人和卫屹之早商议过要公开卫适之回来的消息,与司马霆关系匪浅,自然也不瞒他:“这是你伯卿大哥,他离家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司马霆自然知道卫伯卿是谁,转头看看卫屹之,又惊又喜:“伯卿大哥也会打仗,既然如此,仲卿哥哥可以让他接掌兵权啊。”

    卫屹之道:“大哥身子不好,还需好好调养,我打算请陛下将武陵王爵位改赐给他,统领兵权太过操劳,还是算了。”

    卫适之本要问清事情缘由,听了这话叹气道:“你怎么又来了?武陵王的爵位若是承自祖上,那还能说长幼有序,可这是你出生入死靠战功换来的,我寸功未建,如何能受?”

    连襄夫人也道:“是啊屹之,这的确不适合。”

    司马霆有心帮卫家留着兵权,觉得卫适之是个好人选,走过来与卫屹之小声商议。卫屹之看看大哥,又想起他那句想再上战场的话,心里盘算了许久,点了点头:“那就请九殿下带大哥入宫去见陛下吧,就说我会交出一半兵权由他掌管。”

    “什么,就一半?”

    “就一半。”他只是表表忠心,并不打算真的交出兵权,皇帝有数就行。现在是太平岁月,权宜之计罢了。

    司马霆见他神色冷肃,心道大约是被夺了兵权心中不快。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么多年来军务是他一手把持的,即使对方是亲大哥,也舍不得说给就给啊。

    想到这点,他当然要安抚一句:“放心吧仲卿哥哥,待设计陷害你的幕后主使揪出来,还了你清白,那奸臣也就没法子陷害你了。”

    卫屹之沉默不语。

    司马霆不再多说,上前将仍旧没弄清楚状况的卫适之拖上就走。

    襄夫人错愕不已:“这是干什么?”

    卫屹之没回答她,转身朝书房走去。苻玄快步跟上,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低声道:“郡王不必放在心上,丞相不是落井下石之人,绝对不会趁机陷害您的。”

    卫屹之仍旧沉默,只想着谢殊送来的笺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建议他答应联姻。

    她向来是理智的,不会因情误事,自然也不会因为他而放弃抬高谢家的机会。他对此很清楚,让他耿耿于怀的信中的“恩情”二字。

    之前谢殊对他说是因为感动才接受他,就是因为顾念恩情。后来她去战场与他生死与共,彼此才终于两情相悦。但如今这封信里她又提及恩情,让卫屹之无须顾虑她接受联姻自保,不禁让他怀疑当初她去战场,是不是只是因为他将兵符给了她……

    其实谢殊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还没有付诸实施。她今日从下朝后就一直不舒服,连饭也没吃几口。沐白觉得她是担心武陵王,劝了许久。

    楚连刚好来见她,看她脸色不好,便悄悄提议沐白去做碗蔬菜粥来,以前他们在荆州时常吃这个,忆苦思甜,也许能让她胃口好一点。

    沐白将信将疑地去办了,没想到端上来谢殊还真吃了大半碗,弄得他心中惴惴,生怕贴身侍从的职位不保。

    谢殊坐在案后推开一堆折子,朝楚连招招手,待他在对面坐下,笑了笑道:“整天将你关在相府也闷,偶尔带你出去散心也不能尽兴,你又是个闲不住的,本相打算给你安排一桩差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楚连立即道:“能为丞相做些事情就好,小人实在不想白吃白喝。”

    谢殊被他的话弄得好笑:“那好,我想让你去教谢瑄音律。”

    楚连愣了一下才想起谢瑄是那时常跟在她身边的小公子,忙道:“这怎么行,小人身份低微,丞相该为瑄公子延请名师才是。”

    “妄自菲薄做什么,就这么定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举步进了书房。

    谢殊抬眼看去,微微一怔,卫屹之宽宽穿着大袖白袍,衣襟松散,发髻微乱,脚上木屐落地有声,背后是夏夜浓黑的夜色,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岩岩如孤松独立。

    楚连不等谢殊吩咐就主动退了出去,经过卫屹之身边时,感觉他若有若无瞄了自己一眼,竟觉肩头微微一沉,似被什么狠狠压了一压。

    谢殊起身走了过来,顺手掩上门:“你怎么来了?”

    卫屹之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沉沉,许久后才道:“我若真答应了联姻,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意?”

73七一章

    谢殊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心里想着他迎娶别人的场景,感觉如有重石碾过心头,闷得发慌,可以现在的处境和她的立场,又说不出口。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你若能接受也好,起码可以暂时摆脱困境。”

    卫屹之紧盯着她走近一步:“所以你也不在意我会负你?”

    谢殊承受不住这目光,转过身去:“你没有负我,也不欠我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你迟早都要成亲的。”

    得到的越多就越贪心,越相处越想天长地久。但话说多了自己也会相信,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理由,可以潇洒的接受他与别人共度一生。

    身后脚步接近,卫屹之一手自背后揽住她,一手捏着她下巴扳过来,低头就吻了下来,突兀又迅速,简直带着凶狠的意味。

    谢殊积聚的情绪一松,不知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有心安抚,便抬起手要覆上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他却忽然松开了她。

    谢殊转过身时,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她甚至觉得刚才那一抱一吻是幻觉。

    “沐白。”

    躲去老远的沐白又闪身出现在门口。

    “你去查一查大司马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另外,让宫中眼线也打听打听陛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卫屹之忽然有这种反应,也许是大司马府出了什么节外生枝的事,让他迫于无奈准备接受联姻。又或者是皇帝出面施了压,他背负家族责任,也不得不答应。

    夜半时分,沐白返回了,对她道:“各大世家忽然聚集陛下跟前参武陵王与秦国勾结,陛下劝武陵王主动交出兵权,武陵王却举荐了其兄卫适之暂管兵权。但今日卫适之入宫返回的路上遭了伏击,身受重伤。”

    谢殊坐在案后,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我故意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稳住那些世家,他们怎么会忽然一起行动?”

    “属下不知,宫中眼线传话说,在此之前有人递了折子给陛下,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折子是出自相府。”

    谢殊的脸色沉了下来:“可能查到那个伏击卫适之的人是谁?”

    沐白看看她的脸色,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是……是谢运。”

    谢殊瞬间明白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应对之策,也有意故弄玄虚,始终按兵不动,其他人心有顾虑,便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们却齐齐聚集皇帝跟前参卫屹之,必然是有人暗中怂恿,而且一定是借了她的名义。再加上现在谢家又害了卫适之,她是幕后主使已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她首先想到的是秦国人在暗中挑拨她和卫屹之的关系,但秦国人能支使卫屹之的乳母,却绝对无法支使谢运,何况秦国人也没本事能联合各大世家一起行动。

    这件事只有可能是谢家人做的。

    她紧紧捏着笔杆:“早先我回府前,有没有来过我的书房?”

    沐白想了想:“公子的书房向来看守严密,等闲人入不得的啊。”

    “哼!”谢殊冷笑:“有个人凭着资历恐吓一下下人也能进来,你去将谢冉给我提来!”

    沐白被她口气吓住,连忙出门去找谢冉。

    谢冉施施然走入书房,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青衫,头发散着,像是刚从床上被拖起来一样。

    “丞相有事找我?”

    “堂叔觉得我还能有什么事找你?是你取了相印盖上折子呈入宫中,又去暗中怂恿了各大世家联合对付武陵王,是不是?”

    谢冉被她的语气弄得僵了脸色:“丞相发现的比我想的要早。”

    谢殊冷冷地盯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谢冉蓦地笑了一声:“丞相说为什么?谢家受卫家兵权制衡,既然有机会就该下手夺了他的兵权。可是丞相因为私心作祟,迟迟不肯动武陵王,眼看着他就要靠秦国联姻翻身再起,这就是谢家族长该做的吗?”

    谢殊忽然砸了砚台,墨渍溅在谢冉的衣摆上,点点晕开,淋漓如血:“我私心作祟?那我问你,谢家有几个将才可以接管武陵王的兵权?有将才的又有几个有他那样的赫赫战功可以服众?世家群起争夺兵权,武陵王受挫,最后得益的是秦国,你想看到的就是这个?”

    谢冉错愕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听错了?丞相是要做忠臣了是不是?伯父当初的教导你全忘了?世家不可涉足皇权纷争,也不可涉足天下纷争,否则只会衰落的更快。可丞相如今已经将这两样都给占全了!”

    谢殊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是忘了,因为祖父那个谢家已经在你我联手下被摧毁了,莫非你还惦记着?”

    谢冉的脸色白了白。

    “你说我不为谢家着想,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冲着武陵王去的,也不见得就是为了谢家呢?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记恨?”

    谢冉眼神变幻不定,紧紧撰着手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

    谢殊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坐去案后,叫沐白来重新为自己磨墨,一边提笔书写一边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说服的谢运,但他既然敢违逆我的命令,那就该承担后果。至于你,看来只适合做相府里的冉公子,还是交出官位吧。”

    谢冉一愣,怒极反笑:“丞相对自己人向来心狠。”

    “自己人?”谢殊抬眼看他:“自己人又岂会在暗处给我使绊子?你记着,我能给你一切,也能随时拿回来。再有下次,也许就不只是这样的处罚了。”

    谢冉冷哼一声,起身出门,一路未停,一直走到流云轩的院门边,扶着门框的手瑟瑟发抖。

    炎热渐退,转眼夏日都要过了,巫蛊案却仍旧没有进展,而秦国使臣已经等不及要答复了,皇帝那边已经被催请了好几次,但他老人家似乎还在考虑,至今没有表态。

    谢殊收到秦国传来的消息时刚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一手按着块湿帕子在额上,躺在榻上怏怏无力。

    沐白觉得她自宁州回来后身体就越来越不好,已经很担忧,再想想前些时候刺激了她的冉公子,心里就有些怨怪。他端茶过来伺候她漱了口,要去将大夫找来,被她阻止:“先说秦国的事。”

    他只好道:“秦国丞相想在国中推行新政,受了很大阻力,目前国内似乎不怎么太平。”

    “原来如此……”谢殊抚了抚胸口,神情太过严肃,脸色却又太苍白,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被衬得愈发夺目,反倒是种病态的美感,“将这消息送去给武陵王吧。”

    沐白领命出门,不久后返回,告诉她道:“武陵王没有见属下。”

    谢殊怔了怔,靠躺下去,摆了摆手:“算了,他大约还在生气吧。”

    其实秦国的事卫屹之肯定有途径能查到,她此举是为了示好,看看卫屹之的反应。不过换做是她自己,如果被他这样趁机打压,还一副恨不得她尽早去和别人成婚的模样,只怕也会生气吧。

    她丝毫不知除此之外,还有那封笺纸写就的信函。那是直击卫屹之软肋的靶心,其余一连串的事是蔓延开去的裂缝。

    第二日早朝,卫屹之竟然出现了。他朝服庄重,眉眼安稳,一如平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皇帝叫他出列,叹气道:“卫适之的事朕已经知晓,他忠心为国,理应受到重用,只是如今受了伤,实在是可惜了。”

    这就是要借着他受伤的事收回让他掌管兵权的话了。卫屹之抬手行了一礼:“家兄受的是轻伤,很快就能养好,何况如今太平年月,只是暂时保管兵权,并不是什么难事。”

    各世家中人一听,心里都在迅速盘算着,看来大司马是不会轻易交出兵权了。

    皇帝此时也不禁后悔了,早知就不说那话了,怎么也没想到卫家还真有个人在。看如今卫屹之的模样,倒像是不怕他怀疑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打算,反倒让他心生忌惮。

    他轻咳一声道:“今日传武陵王上朝,是为了秦国使臣前来提亲的事,不知武陵王意下如何啊?”

    谢殊不禁朝卫屹之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微臣愿与秦国联姻。”

    朝堂上原先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顷刻间寂静无声。

    谢殊垂下眼帘,手指捏着衣摆又松开,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没什么好遗憾的。

    皇帝一手摩挲着龙椅扶手,脸上没有得到五郡的欣喜,反倒若有所思,许久才道:“巫蛊案仍需彻查,使臣这边可以领了回复回国去了,武陵王暂时还是待在府中吧,按之前所说,半数兵权交由卫适之统领。”

    卫屹之领旨谢恩。百官退朝,他转身朝殿门走去,由始至终没有看过谢殊一眼。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点,心中揣测,只怕武陵王这次接受联姻,多半还是为了摆脱丞相呢。

    谢殊胸口又有些不适,用手捂着唇咳了两声,压下了恶心感,举步走出殿门,神色如常。

    王敬之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卫屹之的背影,问道:“丞相对武陵王今日态度如何看待?连在下都看得出来秦国的意图,武陵王不会看不出来。”

    谢殊脚步不停,也不看他,边走边道:“他应该有自己的盘算吧。”

    王敬之加快几步,朝服衣摆随走动簌簌轻响,到了她身旁,压低声音道:“那日来王家说服在下夺取武陵王兵权的人,不是丞相派来的吧?”

    谢殊总算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何以见得?”

    “若武陵王出事,最受益的便是秦国,丞相不是那种为眼前利益不顾一切的人。”

    谢殊有些意外,扯了扯嘴角道:“世家之中,唯有太傅是本相知己了。”连谢家人都无法理解和支持她,没想到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的人是王敬之。

    王敬之洒然笑了两声:“世家之中,在下也唯有与丞相谈得来,这知己称号,在下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二人说着话,已走上长长的宫道,后方忽然传来呼唤,转头看去,原来是东宫车舆到了。

    一名小宫女快步迎上来,先向谢殊行礼,接着对王敬之道:“太傅留步,太子妃要与您叙话。”

    王敬之和谢殊都上前见礼,王络秀从车中走下,一如既往笑容端庄,只是看起来丰腴了些。看到谢殊在,她依旧是轻扫一眼便收回视线,浅浅回了一礼。

    “哥哥且慢回去,我有些东西要捎给蕴之,正赶着这时候来见你的。”

    王络秀对王敬之说着话,谢殊便觉得自己该告辞了。正转身要走,忽见王络秀以手捂口干呕起来,旁边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一个劲劝她快些回去休息。

    谢殊皱眉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小宫女面色赧然,看看王络秀,不知该不该说。

    王敬之倒是看出来了,低声问道:“太子妃可是有喜了?”

    当着两个男子的面说这个实在让人羞赧,王络秀点了点头,脸红了个透,不好意思再待,吩咐宫人将东西搬去王敬之车内后就要回去。

    王敬之面色欣然,跟到车边,亲手扶她登车,一会儿嘱咐她好好在宫中待着,不要四处乱跑,一会儿又嘱咐宫人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好一通话说完,再转头,发现谢殊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叫了两声,竟不见她停步,似神游天外了一般。

74七二章

    尚在初夏,建康城里已经热流汹涌,谢冉的流云轩却因为花草繁盛而凉意阵阵。去年他又亲手在院中移栽了不少竹子,如今风过处,枝叶簌簌而响,更是叫人感受惬意。

    自被革除太子舍人一职,他便过起了逍遥日子,每日只是在院中欣赏歌舞,饮酒作乐,如今干脆命人将竹榻搬至院中大树荫下,懒洋洋地倚在其上,一手端着酒盏,眯着眸子看着对面拨弦弄筝的几个美人。

    谢子元和谢运今日特来探望他,分坐两边,看着他这模样忧心忡忡。

    “冉公子还有心情饮酒作乐?”谢运一脸懊悔:“早知我便不听您的话了,得罪了丞相被贬职倒没什么,我心中实在有愧才是真的。丞相与我有大恩,我却以怨报德,唉,他一定认为我与那些目光短浅的莽夫没什么区别了。”

    谢冉仰脖饮尽杯中酒,将酒盏递给美人,叫她再添满,口中不屑道:“丞相也觉得我目光短浅,他以为我看不出获利最大的是秦国。可是他难道看不出,秦国提出联姻便是不敢贸然来犯?既然秦国在拖延时间,我们此时夺了武陵王的兵权便有时间在谢家人当中培植将领,可是他却始终不肯下手,如今终于拖到让武陵王答应联姻,有了喘息之机,我们也再难得手了。”

    谢子元寻思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那武陵王答应了联姻,秦国是不是就无法拖延了?”

    谢冉一怔,眼眸轻转,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你想太多了吧。”

    谢子元闭了嘴,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劝他道:“冉公子还是去向丞相道歉吧,他对您向来诸多包容,显然还是看重您的,只要您肯低头,他一定会原谅您。”

    谢冉坐直身子,朝对面几个美人勾勾手指,几人立即媚笑着偎了过来。他左拥右抱,笑容满面:“我现在挺快活的,你们都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谢子元和谢运对视一眼,只能无言地起身离开。

    池水对岸有画师在画他们的行宴作乐图。谢冉推开美人走过去,夺过他的笔,遥遥指了个美人道:“你就坐那儿不要动,本公子为你作幅画。”

    美人既惊又喜,跪坐在榻边不敢动弹,羞红着脸看他。

    谢冉跪坐席上,阳光透过斑驳树影落在他的衣袍上,斑斑点点的亮光反衬在他那脸上,映出清朗的神气来。他一手支额,一手作画,轻轻松松,行云流水,片刻便将她身后的竹榻和那一丛芍药给勾勒了出来。

    早有其他美人不乐意地绕过池水拥了过来,非要他也给自己作画,谢冉被几双柔荑推得摇摇晃晃,也不应声,只是吃吃而笑,已是微醺之态,许久安抚了一下几人,手下又继续下去。

    有个美人盯着纸上渐渐详细的人物,忽然扑哧一声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人画的有几分像丞相呢?”

    其他人一听都围过来观看,个个抚掌而笑,声如银铃轻撞,待转头时见到谢冉阴沉着的脸,立即噤了声。

    “滚!”

    美人们惊慌失措,连忙起身离开。

    谢冉斜睨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画师:“今日的事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就要你的命。”

    画师连称不敢。

    他怒火中烧,垂眼盯着画卷,生生折断了笔杆。

    距离他不远的院落里正悄悄忙碌着。

    沐白领着钟大夫进了谢殊房中,她正坐在案后发呆,身上绯色袍子夺目明艳,却掩饰不了她眉目间的颓然,整个人不说不动,白肤黑发唇若朱染,仿若一件精雕细琢的琳琅美玉。

    “请公子伸手。”钟大夫跪坐在她对面,提醒一句。

    谢殊回神,先命沐白去守好门,这才伸出手腕。

    钟大夫垂着眼帘仔细诊听,谢殊牢牢盯着他的神情,心中起起落落。

    千万不要是那个结果,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

    钟大夫收回手,又询问了一些她最近出现的症状,看了看她的脸色,淡淡道:“不是公子想的那样。”

    谢殊一下被这话弄得怔住了:“不是哪样?”说完又立即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尴尬,“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大夫似有些犹豫:“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是。敢问公子,之前可有饮过什么不当的药物?”

    谢殊仔细想了一下:“倒是饮过几回治男子无嗣之症的药物,但是不多,大部分我都倒了。”

    钟大夫对她装作身有隐疾的事也知道一些,又问道:“公子可否将饮过药物的药方都给小人看一看?”

    药方倒还留着,谢殊听他语气不对,将沐白叫了进来,让他将那些药方都取来。有一张是卫屹之当初故意整她给她喝的,其余都是谢冉和沐白找来的偏方奇药。

    钟大夫最先排除了卫屹之那张,因为那只是用一些味苦的药材糅合起来的,温和的很,甚至算不上药。他一张一张仔细翻看完,纳闷道:“也没问题啊,那怎么会这样呢?”

    谢殊看他神情严肃,心中沉了一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大夫道:“公子身子早年就未养好,但还不至于亏损,如今却有了损耗之兆,几乎是病一场便损耗一分,您自宁州一病后回来便身子弱了不少,之后又小病不断,就是这个原因。但小人目前找不出缘由,也只能开几副方子给公子好好调养了。”

    谢殊蹙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会越来越不好?”

    钟大夫斟酌道:“算是吧。”

    原来是自己身体的缘故。谢殊这一刻也说不出是轻松还是遗憾,唯一的念头居然是卫屹之答应了联姻似乎是个正确的决定。

    长安城中的暑气还没有聚集起来,最近隐隐躁动的局势却已足够让人心情烦躁不安。

    夜深人静,秦国丞相府里,刚刚与他人宴饮完毕的安珩挥开身后打扇的婢女,从榻上翻身坐起,紧紧盯着刚刚快马赶回的使臣:“卫屹之居然答应了?”

    “是的丞相,答应的很干脆。”

    “怎么会这样?”安珩起身踱到窗口,望着外面半隐在云里的月亮沉思。

    他一环又一环的安排,无非就是要尽快挑起两国矛盾,好转移了国中那些老顽固的视线。可卫屹之居然不怕被认为和秦国勾结而一口答应了结亲。这下局势一下缓和,反而让他处于被动地位了。

    奇怪,明明兄长被困秦国十数年,本身又对秦国诸多防范,照例说卫屹之肯定会一口拒绝才对啊。

    “另外还有一事。”使臣在他身后道:“下官返回路上听到不少传闻,都说之前的石碑和巫蛊案都是秦国策划来对付他们的武陵王的,也不知这些话是如何传播开的。”

    安珩心思转了几圈,手扶着窗棂,冷哼了一声:“我终于知道卫屹之为何能战无不胜了。”

    因为他能看透你在想什么,你却永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秦淮河上大船行,又是世家子弟们的一个不眠夜。两岸花香随风送入船舱,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一盏又一盏顺着唇边淌入喉管,叫人忘了昨日今日身处何方。

    桓廷刚从宁州返回不久就听闻了卫屹之要与秦国联姻的消息,此时正一边举着酒盏小酌,一边盯着对面的卫屹之死命瞧。

    卫屹之穿了一身雪白宽袍,竹青滚边,只用一根缎带束了发髻,一副不染尘世的清贵公子模样,此时端坐在首位,即使面无表情也叫人想称赞一声雪肤花貌,风姿无双。

    几个世家子弟举着酒盏劝他饮酒,个个都拿秦国公主打趣他,也听不出是艳羡还是嘲讽,有人甚至开口就叫他驸马了。

    卫屹之并不生气,来者不拒,片刻间眼前酒壶便空了。

    桓廷见着只能叹气,他料想仲卿也是无奈的,谁让他表哥是男人呢?世俗偏见,终究是不能成立家室长相厮守的,迟早他还是要娶个女子入门。

    越想越怅惘,他自己也忍不住灌了一盏酒。

    年轻子弟们仗着幼年情分都口无遮拦,喝多了就忘了眼前的人是谁了,劝了酒还不满意,又怂恿卫屹之舞剑,口口声声提醒他要时刻记得习武,别到时候被秦国公主的枕边风给吹软了骨头,再也拿不动剑了。

    卫屹之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并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像是坐在另一个世界里,根本与在场的人毫无关系。

    桓廷向来被认为不会说话,但此时听了这群人的胡言乱语也忍不住怒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居然说武陵王拿不动剑?那你们谁能拿得动?”

    大家一听到武陵王的名号顿时噤声,船舱中立时安静下来。

    卫屹之像是根本没听见大家在说什么,仍旧自顾自地喝着酒,双颊微红,眼神迷离,竟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醉态。

    杨锯连忙起身近前去劝他:“武陵王快别喝了,你要醉了。”

    卫屹之瞥他一眼,霍然起身,踉踉跄跄走到舱门边,吩咐下人道:“靠岸,本王要回府。”

    舱内的人都以为之前的话惹恼了他,愈发不敢作声了。下人手脚麻利地吩咐下去,大船很快就靠了岸。

    卫屹之走上岸去,也不要苻玄扶,就这样信步朝青溪方向走去,广袖在夜风里鼓舞张扬,木屐在青石路上嗒嗒作响,像是要乘风离去,又像是要遁入那浓浓夜色里,背影瞧着已不太真切。

    相府车舆驶过朱雀航,正要往乌衣巷内而去,忽然马狂嘶一声停了下来,连累车中的谢殊身子一歪,险些摔着。

    车外的沐白惊呼了一声“武陵王”,车帘已被掀开,冲天酒气扑面而来。卫屹之跌坐在车内,落拓散漫,让谢殊分外错愕。

    沐白一手揭着帘子,一手举着灯火,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内情形。苻玄站在他旁边,欲言又止,神情尴尬。

    谢殊收起情绪,微微颔首:“没事,随他去吧。”

    沐白只好放下帘子,和苻玄远远退去一边。

    谢殊低头去看卫屹之,他正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她,朦胧夜色里,脸上忽而露出笑容来:“如意,我知道你的责任,此生……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他的语气飘忽如同梦呓,即使明知是醉话,谢殊还是不禁怔了怔。

    未等她开口,卫屹之一手扶住额头,似已疲惫至极,渐渐歪头睡去,口中低声呢喃:“就算你对我只是感恩,我也不愿负你,不负……”

    谢殊百感交集,搂着他靠在自己膝头,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低头抵着他的额头涩涩地笑了笑:“愿意。”

    卫屹之已在她怀中沉沉睡去,一手还牵着她的衣袖,向来滴水不漏的武陵王此时却像是个毫无防备的孩童。

    谢殊搂着他坐了许久,直到沐白在外低声催促,才松开了他。

    酒醒后头疼欲裂。

    卫屹之揉着额角在床头坐了许久,披衣下床,看看窗户,外面已经日头高照,立即将苻玄叫了进来。

    “本王要对巴东郡的军营做些部署,你派人将本王的亲笔信送过去。”他长发未束也顾不上,坐去案后,提笔便在纸上书写起来。

    写完一封信递给苻玄,他又紧接着写了一封,封好口后,对苻玄道:“这封信要派专人带本王信物送去秦国,不惜代价打点好门路,一定要避开安珩直接送去秦帝手上。”

    苻玄怔住:“给秦帝?”

    “没错,你放心去办,我自有安排。”

    卫屹之起身唤来婢女伺候更衣,顺口问了一下她们卫适之的情形,得知兄长伤势好了许多,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苻玄看他专心忙碌一无所知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昨晚的失态之举了。

75七三章

    晋元和二十九年夏,秦国忽然出兵杀入巴东郡,打破了刚缔结不久的和约。

    安珩得知消息后震惊无比,连忙派人去查是怎么回事,最后传来的消息居然是秦国皇帝下的命令。

    他顾不上深夜,匆匆入宫。秦帝似乎知道他会来,并没有就寝,还衣裳齐整地坐在书房中。

    安珩行了一礼,急急问道:“陛下好好的怎么会主动挑起纷争?”

    秦帝将一封书信掼在书案上。安珩看他一眼,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大为诧异:“卫屹之居然说要先拿到五郡才肯迎娶长公主?”语气还分外的不客气。

    “没错!不识抬举的东西!”秦帝是典型的氐族人相貌,眉眼部分轮廓很深,下巴却方正宽阔,看起来甚为威严。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脾气也暴烈,此时说着气话更是双目炯炯,叫人不敢直视。

    安珩微微皱眉:“那陛下也不能冒进,微臣这么多安排是为了让秦国做足准备还能师出有名,这样我们届时若需要援助,就有理由借助其他附属国的力量了,否则其他国家见我们这般心急,会生出异心啊。”

    “安相应该知道朕已经等了多久了。我大秦兵强马壮,何需借助附属国的力量?单凭自身力量也能一统天下!那些老顽固阻止你推行新政,阻止朕南下发兵,都是为了自身利益,难道现在你也阻止朕不成?”

    安珩心中懊恼,奈何深知秦帝脾气,也不好把话说过:“微臣是怕陛下中了卫屹之的激将法,如今出了兵,他便有理由大大方方推辞了联姻率军来战了。”

    “朕还怕他不成?”秦帝气冲冲的站起身,站在架前看着万里江山图,眯了眯眼:“这个卫屹之,朕早就想除了他了!”

    事已至此,安珩只好也收起犹豫:“既然陛下决心已下,那就只能提前了。”

    晋国朝堂上正为此事忧愁。

    秦军杀入巴东郡,打破了和平,自然要作应对。然而秦国给出的说法是,卫屹之要求事先得到五郡才肯迎娶长公主,秦国长公主觉得受了折辱,气愤之下自尽身亡,秦帝大怒,这才兴兵,要来讨还公道。

    卫屹之照旧缺席,大家的心思却都围绕他转悠着。这事毕竟跟他脱不了干系,甚至说是他的责任也不为过。

    皇帝心思也是复杂难言,且不管卫屹之要五郡的事是真是假,安珩新送来的国书上却明明白白写着那五郡陪嫁是送给卫屹之而非晋国,这样明目张胆的私相授受,明摆着是支持卫屹之反叛自立了。

    一连串事情经历下来,自然而然就生出了防范之心。皇帝打算趁卫屹之还是戴罪之身,转移了他的兵权,以后再借机握在自己手里。

    这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谢铭光将死时,手上握着的一些兵权都被他抽走了,做了自己的亲兵,这才让当时刚上台的谢殊束手束脚。后来她打压穆冲,控制禁军,都是因为这点。

    有兵权在手,才是真有资本。

    朝堂上嗡嗡声越来越大,皇帝轻咳两声才让众人止住:“秦贼犯境,诸位觉得该做何应对啊?”

    谢殊道:“臣认为当即刻派兵驱逐。”

    “派兵驱逐是应该的,只是该派何人领兵呢?”

    巴东郡都是卫屹之一手部署的军队,以往这根本就不需要问,不是卫屹之,也必定是卫屹之的嫡系部下。谢殊知道皇帝是不打算启用卫屹之了,但仍旧提议道:“臣觉得该派武陵王领兵出击秦国,速战速决。”

    皇帝看了看谢殊,没料到她会这么正大光明地支持卫屹之:“朕倒是觉得此时派武陵王领兵并不适合,还是派遣其他人去吧,诸位可有人选推荐?”

    大臣们明白他是不想让卫屹之继续去建功,可丞相又支持武陵王,一时左右为难,也不好开口,更无人敢毛遂自荐。

    谢殊问:“敢问陛下心中有哪位人选?”

    皇帝见她挑开了话,只好道:“武陵王最近不适合领兵,既然其兄卫适之替他掌管着半数兵权,就让他去吧,也给他个报国机会。”

    谢殊心知肚明,卫适之虽然回来不久,但谁都知道武陵王从小到大都重视这个兄长。皇帝这么做不仅可以降低忠于卫屹之的军士们的不满,还可以让兄弟二人互相牵制。而碍于手足情分,卫屹之也不会反驳。

    “可臣却觉得武陵王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卫适之毕竟久未上战场,又曾被秦国俘虏,面对强敌,难免不会心生怯懦,而且他最近刚受过伤,不宜上战场。”

    “谢相也该给人家一个机会,不要过早下论断了。如今武陵王还有罪在身,还是等他证明了清白后再谈领兵的事吧。”皇帝说完便下令退朝,径自走了,根本不愿与谢殊多讨论下去的模样。

    当天下午祥公公就去大司马府宣读了圣旨,让卫适之即日启程前往前线领兵作战。

    他走了好半天襄夫人还在震惊中没回神,大儿子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就被皇帝送上战场了?

    卫适之捧着圣旨,看向旁边站着的卫屹之,有些为难:“我似乎是越俎代庖了。”

    卫屹之笑笑:“大哥不用想太多,既然陛下要重用你,你好好为国尽忠便是,也好让卫家愈发光大。”

    襄夫人只是在旁叹气,心中万分担忧。

    母子三人在庭院中站了许久,只有卫屹之面色自然,丝毫没有忧虑之色,也没有任何不快。但他越是这样,卫适之反而越惭愧了。

    苻玄快步从后院走来,附在卫屹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卫屹之脸上仍带着淡笑,转身朝书房走去,到了半路才隐去笑容,问苻玄道:“秦国可还有其他消息?”

    “除了将出兵责任推在郡王一人身上外,又故意声称要将五郡交给郡王个人而非晋国。”

    “那巴东郡里情形如何?”

    “现在那一带各郡都传遍了秦国陷害郡王的事,巴东郡里还有人说看见了鬼鬼祟祟的人之前在大河边出现过,一定就是秦国派来的,倒是对郡王有利的。”

    卫屹之不置可否。这些不过是舆论,虽不能证明他清白,却能让皇帝打消一些疑虑。只是没想到安珩又刺激了皇帝一下,刚才祥公公在宣圣旨时,又将那前几天刚废除的禁足令给提了出来,显然皇帝还疑心未退。

    苻玄问道:“郡王还打算继续翻案吗?”

    卫屹之摇了摇头:“翻了案也是这种结果,既然已经将秦国逼着提前动手,本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只是无法亲自领兵,皇帝这次连“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不给他。

    卫适之第二日便出发去了巴东郡。襄夫人心中难受的很,可又觉得哭太不吉利,一直强忍着送他出了城。

    卫屹之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路,襄夫人想起当年第一次送卫适之入营去时,回来也是他这样安慰了自己一路,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回到大司马府,卫屹之和往常一样去书房,刚走到门口,却见两个守门的小厮战战兢兢,还时不时望望屋中,直到看见他过来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卫屹之见书房门开着,快步走入,却见一切如常,但有一人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雪白的袍子松松披在身上,看起来似乎又清减了一些。

    苻玄跟在他身后瞧见,识趣地退出门去,还不忘关好了门。

    卫屹之走过去,在她背后几步之外站着:“谢相怎么会来?”

    谢殊转头看他,神情里的惆怅还没来得及收去,叫他微微一怔。但她瞬间又露出了笑容,指了指窗外道:“想不到大司马府里竟然有难得一见的并蒂莲花。”

    卫屹之走近,胸膛几乎要贴着她的脊背,甚至低头就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他刻意忽略了这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株莲花。

    “武陵王不觉得,本来这就是寓意着你要成家的么?可是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原来谢相对本王意图如此了解,那你又怎能说是本王放弃了这个机会?”

    谢殊失笑:“说的也是,这根本就不是个机会,安珩绝对不会拿五郡白送给你,联姻也不过就是他计策的一部分罢了。”

    卫屹之看一眼她的侧脸:“谢相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

    “自然不是。”她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令书给他:“这是本相手令,命你随时动身前往巴东郡督军监战。”

    卫屹之有些愕然,皇帝不用他显然是在防着他,她却将机会送了过来。

    “武陵王不必犹豫,这是录尚书事丞相的命令。”

    卫屹之垂眼行礼:“那本王就领命谢过谢相了。”

    谢殊久久都没做声。他抬眼看过去,见她正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古怪,又有些闪躲,似含着万般情绪,却又无法直言。

    他转身将诏令书放去案上,借机避开她视线:“谢相还有何事,可以一并吩咐。”

    谢殊看着他的背影,他今日又穿了那件竹青滚边的白衫,虽不是跌在马车里的醉态,却总让她想起那一幕来。

    “有吩咐,你坐到榻上来。”

    卫屹之转头看她一眼,不明就里,但还是走到榻边坐了。

    谢殊合上窗户,走到他面前,忽然抽开腰带,脱了外衫和中衣,露出圆润的肩头,以及身上的束胸。

    卫屹之错愕地看着她:“你……”

    谢殊坐到他身上,伸手解开了他的衣襟和束带,脱了他的衣裳,又伸手去脱他亵裤,手直接探了下去。

    卫屹之捉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谢殊双颊微红,眼波粼粼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只是不明白她忽然这么主动是为什么。

    谢殊没给他机会思考,贴上他的唇,含住他的耳垂,吻他的喉结,直到将他弄得气息不稳,手下也终于得逞。

    卫屹之情难自抑,要为她解去束胸,她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那么麻烦,还在书房。”

    “知道在书房你又何必撩拨我?”

    “不告诉你。”谢殊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很愉悦,但卫屹之总觉得与平常的她不同。

    她径自退了亵裤,搂着他的脖子缓缓坐下,眉头微蹙,却忍着没有做声。

    卫屹之扶着她的腰,头埋在她颈边,不去想那些顾虑,只想搂着她一直不放手。

    门窗紧闭,又有屏风挡着,日光透进来已有些昏暗。他忍耐着,看着谢殊在他身上起伏,呼吸渐渐急促。

    谢殊双颊红透,垂着眼不看他,长睫轻闪,偶尔眨眼还能看见其中晶莹的泪光,双唇鲜红欲滴,下唇被咬得死紧,叫人心疼。

    卫屹之按下她的头来吻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咬唇,宁愿她泄露出低低的呻.吟来。

    书房外有下人经过,虽然只是一串未曾停留的脚步声,谢殊却陡然紧张起来。卫屹之闷哼一声,抱起她反身将她压在榻上,骤然加快了速度。谢殊发髻散乱,闭着眼睛捂住唇,生怕惊动了外人。

    卫屹之搂着她,忽然道:“你瘦了许多。”

    谢殊说不出话来,指甲都要陷入他背后的皮肉里。

    “为什么?”他粗喘着在她耳边问,仍旧凶狂地进攻。

    谢殊仍旧咬着唇,良久伴着低吟又说了句:“不告诉你。”

    卫屹之似有了怒气,又像是带着不甘,动作愈发猛烈。谢殊眉头皱了起来,忍着那微微泛出的疼痛,为刺激他便去舔吻他胸前茱萸。卫屹之这才有了松动迹象,又抱着她逞了会儿凶便要退出来,哪知谢殊竟一把抱紧了他,甚至用腿环住了他的腰,不让他后退。

    “如意?”卫屹之吃惊地看着她。

    “没关系,没关系……”谢殊紧紧抱着他,像是刚刚从迷蒙中苏醒过来。

    二人许久才恢复平静,谢殊轻轻推开卫屹之,整理衣襟,重束发髻。卫屹之又想问为什么,看着她的背影又没做声。

    片刻后,书房里又只剩下衣冠楚楚的当朝丞相和武陵王。

    谢殊推开窗,在边上倚了一会儿,待脸上红热退去,转身对卫屹之道:“武陵王这次前往战场,还请多加小心。”

    卫屹之抚平衣摆上的褶皱,抬眼看她,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最后却只说了句:“谢相也多保重。”

76七四章

    第二日一早,卫屹之便出发去了巴东郡。连襄夫人也是在他上路后才收到的消息,否则以她的脾气,若是知道皇帝把大儿子弄上了战场,丞相又把小儿子弄上了战场,非得怒得掀了房顶不可。

    卫屹之只有提早避开,当不知道了。

    皇帝自然收到了消息,整个早朝期间都板着脸。

    “谢相这样安排有何用意?武陵王还有罪在身,这样做不适合吧。”

    谢殊口气平淡:“陛下重用卫适之是一片好心,但为了确保战事尽早结束,毫无差池,还是该派遣武陵王前往督军才是,毕竟他与秦国交战多次,最有经验。至于罪名,一直也没有调查坐实,就当是给武陵王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相信他一定会加倍用心于战事的。”

    皇帝满脸不悦,卫屹之不是没有坐实罪名,而是她一直压着没能上呈至他眼前。

    他也担心谢殊会一家独大,不敢轻易动了卫屹之,所以还要等将卫适之培植出来后再作安排。没想到如今他重用卫适之竟被说成了一片好心,难道他用人的标准竟和做好事一样了?

    可谢殊毕竟有总领朝政的权力,如今作了这样的安排,又说的头头是道,他也无法直接否决,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那得看看卫适之此人的本事了,若是他没本事带兵,丞相这般安排最好不过,若是有能力,那就是多此一举了。”

    谢殊抬手行了一礼:“臣为社稷着想,没有多此一举之说。”

    皇帝被狠狠一噎,径自起身退朝离去。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满朝文武都觉得此战甚为怪异,皇帝支持的哥哥统帅三军,丞相支持的弟弟做督军,倒像是这兄弟二人在较劲了。

    最怪异的地方就是丞相如今会这般公然支持武陵王,真是叫人想不歪想都不行啊。

    没多久,巴东郡传回消息,卫适之一到达郡中便立即部署与秦国开战,首战得胜。

    消息传回建康,举朝振奋。这下皇帝有了底气,更加坚定要用他来牵制卫屹之的决心了,早朝时看到谢殊,简直神清气爽。

    “谢相之前对卫适之不信任,现在看到了吧?朕看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谢殊说了声“陛下英明”,其实心里并不认同。

    巴东郡内的晋军都是跟随卫屹之与秦国作战过多次的军队,根本不惧秦国,看到来犯敌军,早就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就等有人去下号令,卫适之只是恰逢其时罢了。

    旗开得胜,巴东郡内军民信心大增。与此同时,那个秦国设计陷害武陵王的传言越传越广,终于送到皇帝耳中。

    其实皇帝也怀疑过是不是秦国搞的鬼,但疑心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了。卫适之出现的恰是时候,他做过俘虏,几乎没有未来了,给了他机会必定会换来他的忠心,而他又没有卫屹之那样的赫赫战功,必然也不会构成多大的威胁。

    撇开那让人生烦的巫蛊案不说,如今一切都按着皇帝设想的发展,他甚是欣慰。

    半月后又传来最新消息,卫适之提出要趁胜追击,偷袭敌营。卫屹之觉得对手是疑心很重的石狄,不该冒险。但卫适之执意要战,亲率一万铁骑突袭入营,又是大胜。敌军仓皇拔营,一直退出了巴东郡。

    帝心大悦,这下也不再给谢殊面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下令道:“命武陵王不得随意干预战事,全权听从统帅卫适之调动。”

    谢殊觉得不妥,刚要上奏,皇帝拦下她的话道:“这几年几乎年年征战,国库已经日渐空虚,何况谢相也说过要速战速决,卫适之的策略并没有错。武陵王作战过于谨慎,也许是该改一改了。谢相不必多言,朕看你此次的确是多此一举了。”

    有个别大臣趁机奉承皇帝,大呼其英明,为黎民苍生着想。谢殊只好咽回了要说的话。

    若真能这样一直下去自然是好事,谁也不想看到战败,她也是为防万一罢了。

    天气已有了初秋的凉意,巴东郡里凉风送爽。

    卫屹之匆匆赶至中军大帐,见到卫适之一身甲胄坐在案后研究地图,上前几步道:“听说大哥打算将宁州的秣荣和荀卓调过来支援?”

    卫适之抬眼看来,卫屹之因为没能上战场,连日来都是宽袍大袖的装束,只有脸上表情严肃,有了些身在军营的气氛。

    “是啊,秦国派遣拓跋康领兵赶来支援,如今兵力大增,已成压倒之势,宁州距离此地较近,我便将他们二位将军调来支援,怎么,你觉得不合适?”

    “不是不合适,我是想问问大哥接下来打算如何对付秦国。”

    卫适之笑了笑:“很容易,石狄疑心重,拓跋康心机深,这二人面合心不合,合在一起的军队也未必团结,我们集结重兵直捣黄龙即可。”

    卫屹之的眉头立即皱紧了:“大哥这样安排太冒险了,秦兵以狡诈闻名,怎能贸然行这种决一死战的策略?若是主力被困,我们也危险了。”

    “屹之,你太小心了。”卫适之从案后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还记得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吗?敌人愈强,我们愈不能退却,如今我军士气如虹,正是好时候,陛下不也希望我速战速决么?”

    卫屹之听出弦外之音,看着他的双眼,语气里有了几分无奈:“不用大哥提醒,我知道自己的兵法和武艺都是你一手教着入门的,也知道你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但如今面对的秦国铁骑我比你熟悉,我与石狄和拓跋康也有多次交战经验,他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何况荀卓和秣荣各有优点,完全可以取其长处而用,用这种直攻的方法只会埋没了他们的才华。不过看样子,大哥是坚决不肯听我的意见了。”

    卫适之脸色沉了下来,兄弟二人谁也没再说话,陷入了僵局。

    皇帝的手谕恰在此时送到,卫适之看完后递给卫屹之:“别说大哥不听你意见,陛下也希望你不要干预战事了。”

    卫屹之接过来仔细看过,又将手谕还给他,面无表情地抱拳行了一礼:“是属下冒昧了。”说完转身出了大帐。

    卫适之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相府内,沐白将下人们都遣得远远的,领着钟大夫进了谢殊房中。她正在摆弄窗边那株兰花,一身雪白胡服,腰身纤细地收着,显出几分清清爽爽的利落来。

    沐白唤她:“公子,钟大夫到了。”

    谢殊转头走了过来,钟大夫看了看她的神色,难得露出一些笑意来:“公子气色好了一些,看来连日来调养是有用的。”

    谢殊点点头:“我也觉得有用,只是不知钟大夫可有找出连累我身子不好的原因?”

    钟大夫跪坐下来,先请了她的脉,而后才道:“此症必然是因为饮了药物所致,其中可能有一味或两味药材有让人体力疲乏的作用,本不至于害人性命,只是公子日夜操持政务,损耗心力,又常有小病,这才有了亏损。若能找出根源就好说了,不知公子可还饮过别的药物?”

    谢殊想了许久,忽然想起那碗在武陵郡王府喝的汤药来,先将沐白遣退,才低声告诉了他。

    “不对,”钟大夫摇摇头:“时候不对,看时间公子有此症至少也有两年了,不会是那碗汤药的缘故。”

    “已经这么久了?”谢殊有些诧异,沉思片刻后,凑近一些,低声问了句话。

    钟大夫有些愕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询问她近期可有反常症状出现,谢殊都摇头说没有。

    “那就应该没有,因为小人的确没有诊出喜脉,而且以公子的情形,除非停下所有政事专心调养身体,否则损耗始终存在,也会威胁到子嗣。”

    停下政事当然是不可能的。谢殊多少有些遗憾,一个月前还觉得有个小生命到来会是个天大的麻烦,现在开始期待,却又落了空。

    钟大夫又嘱咐了几句,给她开了新的调养方子就离开了。

    沐白进房来,提议谢殊出去走动走动,说是大夫吩咐的,不可久坐室内。

    谢殊依言出门,边走边问他:“沐白,还记得两年前我饮过什么药物吗?”

    沐白仔细回想了一下,“公子以前不常生病,自然也不用饮药。只有两年前的春天,公子装着有隐疾时才喝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吧……”话音一停,他紧张兮兮地问:“公子不是说不严重吗?难道钟大夫说很严重?是不是我找来的那些药有问题?”

    谢殊就怕对着他这天塌下来的表情才骗他说不严重,赶紧摆摆手:“不严重不严重,我就是随口问问。”

    沐白松了口气,若是谢殊有什么事,那他可无颜去见老丞相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入花园里的竹林,谢殊脚下踩着落地的竹叶轻响,雪衣映照青竹,别有风韵。

    初秋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渐渐到了竹林深处,风大了一些,整个林子都簌簌作响,却反而更显幽静。沐白担心谢殊着凉,便要请她回去。

    “我再走会儿,你去拿件披风来好了。”

    难得她有闲情雅致,沐白也不勉强,立即返回去拿披风了。

    谢殊又往前走去,忽然看见一棵大竹子上刻着字,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的是谢冉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小时候的杰作。

    “嗤,原来他也有幼稚的时候。”

    谢冉被响动吵醒,从地上坐起,胸口的酒壶滑落在地上,残余的酒都倾洒了出来,酒香瞬间弥漫开去。

    他透过层层竹影看出去,醉醺醺的爬起来,青衫微敞,脚步踉跄,一路扶着竹子朝那雪白的人影走了过去,朦胧醉眼里浮出点点笑意,到了背后,张手就将那人一把抱住,口中笑道:“好家伙,今日竟然知道穿男装来戏弄我了。”

    被他抱着的人愕然地转头,谢冉微眯着双眼看过去,发现那张脸竟然与谢殊极其相似,连惊讶时漆黑的眸子盈着碎玉莹光微微闪动也一模一样,不禁有些发怔。

    他忍不住伸手贴着她的脸颊,感到微凉的温度才有些清醒。

    “堂叔这是干什么?”

    谢冉后退了一步,踉跄跌倒,躺在一地竹叶上,发髻都散开了来,颓唐低靡,眼神里的震惊还没退去。

    原来不是陪伴他的美人。他仰面望着茫茫天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沐白带着披风一路找了过来,看到谢冉大醉躺在地上,错愕不已。

    “他喝多了,送他回流云轩吧。”谢殊自己接过披风系上。

    沐白连忙去扶谢冉,又连唤了两声光福,果然他就在附近,二人合力将谢冉架走了。

    谢殊只当谢冉刚才那举动是喝多了,也没在意,出了竹林朝书房走去,还要继续处理公务。

    一名小厮从走廊上那头一路小跑着过来,一见她便气喘吁吁道:“丞相,巴东郡送来的折子。”

    谢殊接过来,来不及回房便拆开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竟似覆了层冷霜一般。

    卫适之不听劝告,集中荀卓和秣荣兵力与秦军正面对抗,致使全军主力被诱入深山,遭受重兵围剿,全军覆没。

    荀卓战死,秣荣战死,巴东郡驻守将领折损五人。晋军溃败,拔营退入巴东郡南部,北片失守。

    晋国危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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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介绍:
丞相谢殊每晚睡前三省己身: 一、碰到武陵王要谨慎;
二、碰到武陵王要谨慎;
三、上朝前记得要束胸……这日子没法过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这日子没法过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这日子没法过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