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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尚南山     大明才子风云录txt下载     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小王爷深夜回府

    小王爷略略一怔,笑道:“这个练知府倒是消息灵通,不妨请他到老师的书房一见。”

    石榴立即唤仆人撤了桌子,陈慕沙示意他人全部退出,只留下小王爷一人。况且明白老师的意思:如果没有大事,练达宁不会夜晚贸然求见。

    “听说练大人要升本省按察使了,是不是因此事来见师兄?”三人出了书房,石榴向陈慕沙征询到。

    陈慕沙摇头道:“练达宁还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以他的资历和声望,升按察使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可是最近没听说苏州府出什么事啊?不会又有那个王爷造反了吧?”石榴悄声问道。

    陈慕沙失笑叱道:“胡说。如今那些王爷跟监狱的囚犯也差不多,只是住所不叫监狱,叫做王宫而已。”

    况且仔细听着,无心插话,其实心头多少有些不安。他脑中再次闪过父亲有些焦虑的神情。

    三人进入陈慕沙平时用来静坐的一间屋子里,这里陈设较为简单,是一处适合冥想的空间。

    陈慕沙坐下来,缓声向两个最贴心的晚辈讲述他所观察的“往事今朝”。

    明朝自宁王造反后,朝廷对诸亲王、郡王约法三章。兄弟之间别说没事见见面,就连私下通信都不允许。平时必须待在城里,出城游玩,那是想都别想。

    即便是出城祭奠祖先,也要事先向朝廷禀报,得到圣上御批后,方能在地方官的严密“护送”下按时按点往返。

    实在是高处不胜寒啊!

    这些严苛的规矩自永乐年间开始实行,而且一代比一代严格。此招是永乐帝的绝招,也是他心态的真实写照。当年,正是他以一郡之地,从燕京发兵直捣京城,夺取天下。

    所以,后世亲王不得不继承这份残酷的“遗产”。老实说,对他们而言,金银珠宝和身边的一堆宦官美人,就是全部的世界。

    永乐帝心里清楚得很,亲王们一生都在演戏,谁都相信自己有天命在身,只要朝廷稍一放松,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在历史上,王爷造反最多的朝代就是大唐和大明,唐朝是李世民败坏了风气,明朝则是永乐。

    永乐帝算得上是唐太宗的超级粉丝,不仅欣赏他,而且效仿他。

    这就如同朱元璋崇拜刘邦一样,因为两人都是历史上仅有的布衣天子,而唐太宗跟永乐也是历史上仅有的,以亲王身份成功上位的皇帝。

    因在室内,就连仆人都不在身边,陈慕沙才敢随便说笑,这些话若是在外面说,等同于泄露天机,恐怕要惹来杀身之祸。

    即便如此,陈慕沙所言,还是让况且和石榴感到不寒而栗。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小王爷的仆人来向陈慕沙通报,苏州知府练达宁已经离开。

    三人出了屋子,却见院子里一排衙役手执苏州府大红灯笼,护送练达宁的轿子出了陈府。

    陈慕沙满腹疑窦,心里颇不高兴。好你个练达宁,来不见人就罢了,走居然也没打个招呼!碍于小王爷的面子,这话他当然不好说出口。

    可是,有人代劳。陈慕沙心里想的,马上被石榴撇着嘴说了出来:

    “练大人是哪门子神仙?这是学大禹啊,过家门而不入。”这话显然是说给小王爷听的。

    小王爷有些尴尬,抱拳道:“实在是事出非常,练大人今天到这儿来的事,还请老师跟师妹、师弟假装没看见。”

    “是啊,小王爷酒宴中途见狐仙去了。这倒是一篇好传奇。”况且笑着说,他对练达宁的来访毫无感觉。两边都是他的老师,他当然一个也不能得罪,所以拿小王爷开涮。

    “都别多话了,去喝杯茶吧。”陈慕沙面色如常的说。

    小王爷道:“老师,弟子先请罪,府上有点急事,我要告辞了。”

    “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走?不行!你是来看我的,中途有个闪失,我没法向国公爷跟皇上交代。今天就是天大的事情你也得住在我这里!”陈慕沙语气生硬,明显带着火气。

    陈慕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光火。按说,遭到排挤已是多年,如今对朝廷的事根本不感兴趣,有闲工夫,还不如细心考察一株草从顶破地面露头,到彻底枯萎的过程。

    然而,今天他却对最不应该发火的人发火了。小王爷不仅是未来的国公爷,也是他很喜爱的学生,他可从来没有对他讲过一句重话。

    小王爷有点发懵,他从未见老师如此态度。在他心里,就是天塌下来,老师都能做到不眨一下眼,房子着了火,他照样能安然坐着读书。

    小王爷想不出有什么事能令老师着急,更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老师光火。

    “老师万安,小王爷也许是奉了国公爷的密令……”况且急忙说道。

    他也是灵机一动,忽然替小王爷想出这个借口。

    孰料他还真蒙对了。

    小王爷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上面果然盖着中山王府的大印,拆开的封口上还有火漆。

    古人对保密也有特殊的一套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封印。

    开始是泥封,趁泥还软时,盖上印鉴,这样若是拆开泥封,印鉴就被破坏了。

    后来时代发展了,封印技术也提高了,就是用火漆封印,原理做法还是一样。朝廷公文、八百里火急军情一般也都是这般封口。

    小王爷双手把信捧给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甚是严峻。

    “嗨,我这是怎么了。今天真是酒喝多了。况且,你刚才也不拦着我。”陈慕沙转头责备上况且了。

    况且笑道:“老师的火如天降霹雳,谁也拦不住啊。”

    陈慕沙把信塞回小王爷的袖子里,然后喟叹道:“我可能是老了,容易感伤了。以为你这次来能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我……”

    “老师,过些日子弟子一定再来。”小王爷此时才能说出话来,心情有些激荡,声音带着哽咽。

    石榴上前扶住老夫子,笑着说:“老爷子,不是有小师弟陪你下棋吗?我看你还是琢磨怎么打败他吧。师兄难得有回正事,赶紧回府,别耽误了。”

    “师妹,你可真会夸人。”小王爷苦笑道。

    “那可不,大部分王爷公爵,不都是整天听音乐,喝美酒,看美人跳舞,最后穿着金缕玉衣下葬吗?!”石榴总结道。

    屋里的人都笑了,石榴虽然说的是刘备的先祖中山靖王的一生,其实绝大多数王爷都是这样了此一生。明朝的王爷不这样也不行,公侯伯子男稍微宽松一些,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

    小王爷不敢多耽误,见老师态度平静下来,就急匆匆告辞离开了陈府。三个人一直送出街口才回来。

    到了府里,况且也向陈慕沙告别要回家。

    陈慕沙却一瞪眼睛:“你敢!”

    况且吓得一哆嗦,急忙躬身道:“老师息怒,弟子不敢……”

    陈慕沙怒犹不泄地袍袖一拂,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况且呆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石榴笑道:“小师弟,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只好我来招待你了。”

    “有劳。”况且拱拱手。

    他心悬了起来。这下可坏了,既不能回去,也见不到老师,一会去哪儿睡啊?

    想着想着自己突然笑了,过几个月不是要天天风餐露宿的吗?今天只是一个晚上,就算在柴房里睡也没什么。自己竟然为这个难得的热身机会发愁。

    “愁没地方睡啊,没事。我让丫环里在我屋里地板上给你搭个铺。我有张黑熊皮,保你睡在雪地里都不冷。”石榴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说。

    “多谢,那张熊皮借我一晚上就够了。”

    姐弟俩正说笑着,一个老仆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对况且道:“况公子,老爷让我请你去客房安歇。”

    “不必了,他今晚就在我屋里。”石榴抢着说到。

    老仆人也笑了,像看着自己孩子似的看着石榴,脸上满是宽容和慈祥。他正想说什么,此时石榴的乳娘走过来,对老仆人说:“朴叔,我们那里有地方,就让他在我们那里住吧,客房冷清清的,小孩子不会怕啊。他这么小的人,有什么可避嫌的。”

    况且跟石榴都有些尴尬,本来是调笑,乳娘这一搅和倒成真的了。

    “不必了,我就在老师的书房里歇一夜吧,还想看看老师的藏书呢。”况且委婉推辞。

    “那也好,我去给你拿铺盖去。”老仆人笑着走了。

    石榴似乎想说什么,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突然一转身,向自己的闺房走去。她的乳娘自然也跟在后面。

    况且是一肚子的疑问,本想好好问问石榴的,可惜有乳娘在旁边,他什么都不好问,见她走远了,只好回到陈慕沙的书房。

    须臾,老仆人走进来,给他拿来供客人用的铺盖,在书房的一张硬木床上给他铺好,然后又出去拿来一壶茶,这才告辞离去。

    况且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的事与他本来无关,可是他先是受了一番惊吓,又遇到这等场合,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搅动似的,晚上吃的东西都在往上涌。

    他起来喝了盏凉茶,又静坐了一会,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索性走出去,呼吸夜里略微有些发甜的空气。

    夜凉如水,空中一轮圆月挂在正中,倾泻下雾般光辉,把周遭景物映衬得如梦似幻。

    他心中并无目的,脚下任意所至,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看到各色鲜花开放,在朦胧的月色里有一种诡异的美。

    “怎么了,睡不着?”一个声音传来。

    况且转头看时,才发现石榴已经站在他身边,真是面如美玉,肤若凝脂,吐气如兰。一下子不由看得发痴,不知所措。

    “看什么,我脸上长花儿了?”石榴有些害羞,又有些着恼地说。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烧红烛照海棠。”况且曼声吟道。此诗倒也正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苏轼的诗?”石榴故意问他。

    她知道况且是把她比喻成海棠花,心中又是欢喜,又有些疑惑,不知况且是不是在故意哄她,抑或是逗她。

    对于况且,石榴总感觉自己把握不准,这孩子有点神乎。按照他这样发展下去,进京城,甚至入宫,只是早晚的事情,将来他或许可以帮上自己的大忙。

    况且点点头,如此美丽的夜空下,如同美丽的梦境,他不想多说话,深怕说话多了,会把梦境惊破。

    石榴似乎也有此感,两人只是并肩站着,既不看什么,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感受着、汲取着这一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过了好久,况且心中又浮出一句诗来,不由得脱口而出,同样是曼声吟哦。

    “嗯?这是谁的诗?”

    石榴一愣,她经史读的不多,诗词类可是少有没读过的,这句诗可以肯定是第一次听到。

    况且心中一惊:坏事,这怎么又露馅了。

    “谁的也不是,我自己偶然想到的。”

    “不会是沈博那种做梦与古人神交吧?”石榴讥笑问道。

    她不信这是况且自己随口吟出的,这等深沉境界的诗句,如果不是在感情上经受过天堂地狱几番折腾,是做不出的。

    这跟人的才能有关系,却不是绝对关系。

    明朝各科状元郎有才能的多了,在诗文艺术上却少有成就,就是因为仕途太过顺利,日子太过优越,全然不知愁为何物,自然只能做些颂圣诗词,在艺术上毫无价值。

    “也或许。”况且暧昧一笑。

    “你那天收拾那个沈博实在是太精彩了,不然我们这么多人都被他一个人瞒骗了,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是一种羞辱。听人说你喜欢杂学,倒是没想到杂学也能学得精纯。”石榴浅笑低语。

    “我可以肯定你这是在夸我吧,好像还是第一次。”

    石榴忍不住咯咯笑道:“嗯,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像某人,说话总藏着掖着,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石榴这笑声把周遭的梦境惊破了,驱散了,于是四周似乎只剩下石榴一个人,却也似乎更美。

    “哎,你想不想知道,老爷子今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石榴诡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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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两小有猜见真心

    “不想。”况且原本是想知道的,忽然改了主意。

    “为何?你就不好奇?”

    好奇害死猫。

    况且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窥见深渊鱼,不祥。”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也跟你有关,我想你还真应该知道的。”

    “跟我有关?”况且心又有些上提。这一天过的总是一惊一乍的。

    “进屋说吧,外面有些凉了。”

    况且这才发觉,石榴身上只穿着一袭藕纱裙,适才如炼乳般融入月色里,他竟然没发觉。

    两人来到书房,这时还是早秋,屋里不用生火,两人坐在书桌两旁,一副要正式对话的样子。

    石榴想了一会,才开口道:“今天你来时,问我两个师兄去哪了,我没跟你说真话。”

    她这一说,况且才憬觉这一天竟没看到那两个人,平日里,他们两人就跟老师的左右侍从一般,寸步不离。

    况且并没有在意石榴话中的含义,说道:“他们不是去书院了吗?”

    “没有,他们是去京城了。”石榴瞪大了眼睛,表情神秘。

    况且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问啊?”石榴有些急了。

    “问什么啊?”况且诧异。

    “问什么?!你问什么,我才好说什么呀!你就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爷子?为什么要去京城?你不问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跟个疯子似的自言自语吧。”

    “哦,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师,为什么要去京城。”况且原样拿来问道。

    石榴气得哼了一声,却明白跟况且生不起这气,这事她还真有必要告诉况且。只好继续说下去:“是这样,上个月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朝廷要议定选择贤人入祀圣庙。”

    “入祀圣庙?”况且大吃一惊。

    圣庙就是至圣先师孔子庙,朝廷设有太庙、圣庙,太庙是供列祖列宗的,圣庙就是供奉孔子的。

    儒学也跟其他宗教差不多,都有一套等级体系,佛家有佛陀、菩萨,金刚,儒学也有至圣、亚圣,孔子当然就是至圣,只有一个,就像佛陀。

    孔子其下就出颜渊、曾子、孟子等,称为亚圣,地位相当于菩萨,后来各朝各代都选择本朝在儒学上成就最高、贡献最大的人,也塑像列入圣庙,称为陪祀。

    陪祀就是陪同至圣、亚圣一同接受天下人祭祀,这批人就相当于金刚,或者像基督教里教皇封的圣徒。

    一般而言,当代人无论多么优秀,也无法得到这等待遇,这种圣徒的身份,只有盖棺才有定论,由后代人来评。当代人可能有许多偏见,或者参杂其他因素不够公正。

    这是一个文人一生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因为后世帝王都要率文武勋戚大臣一同朝拜祭祀的,从历史地位来说,已经超过了帝王。

    “老师是为白沙公入祀的事着急?”况且马上想到了。

    “可不是。跟你说话就这样好,省力气,一说就透。”石榴笑了,然后又道:“不过事情好像有些难办,朝廷上下都是阳明学派的人,所以好像大臣们都议定要由王守仁入祀圣庙。”

    况且恍然,难怪老夫子今天大动肝火,现在陈氏理学一派就靠陈白沙的招牌过日子,如果这次是王守仁入祀圣庙,陈白沙无缘,以后,陈氏学派可能真要彻底没落消亡了。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跟你透漏一个小秘密,老爷子自己知道他是斗不过阳明学派了,他门下这些弟子更不是对手,所以收你为徒,就是寄最大希望于你了。所以你说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石榴故作神秘地说。

    “嗯,多谢师姐告知。”况且点点头,面色沉重起来。

    “那你也就应该知道,小王爷今天为何而来了。”石榴又故作神秘地说。

    “不是找我下棋吗?哦,那只是个幌子。是为了白沙公的事?可是,太祖定下祖制:勋戚重臣不得与闻国事,师兄又能做什么?”

    “他当然不能做什么,可是国公爷能啊。”

    “啊?国公爷怕也不会为了白沙公的事,甘冒谏臣的弹劾吧。虽然皇上对中山王府圣充不衰,朝廷也倚重王府,可是这毕竟是最重大的国政。”况且表示怀疑。

    “嗨,老爷子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正是想让师兄通过国公爷这条路,为白沙公争取到入祀的机会。可惜这一切都被练大人给搅了。你说老爷子能不气恼?”

    况且哑然。他脑子加速运转,立马猜想到,当年陈慕沙甘愿到中山王府教一个孩子,可能为的就是今天。

    陈慕沙的远见超出了常人,他早就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白沙公入祀,将是他下半生最重要的使命。而只有依靠中山王府的支持,他方能与朝廷中的阳明学派周旋。

    如此想来,国公爷那边已经有了反应。情况虽然还不明了,但看样子凶多吉少。国公爷不便让府中人出面,指派练达宁深夜前来将儿子召回,估计跟这件事不无关系。

    练达宁等于是做了一回恶人,他登陈府却避而不见老夫子,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国公爷并没有带来任何信息,而小王爷又急于告辞,陈慕沙暴跳如雷当然就在情理之中。

    朝廷有祖制压着,公侯伯这些勋臣武将不能参与朝廷政务,这是事实。然而,中山王府非同一般武臣功臣,监管江南兵马,守备南京,这些特权足以说明国公爷在朝廷的特殊地位。

    如果国公爷肯秘奏皇上,白沙公入祀的事或许还真有些希望。

    但是从今天的情景看,国公爷显然摆明了要置身事外,决意不趟这浑水。

    “很快就能定下此事吗?”想到这些,况且心里也有些急了。

    这事的确跟他有关,假如陈氏学派受到严重打击,从此没落下去,他这个陈慕沙的关门弟子的身价也就大大贬值了。

    “当然没有这么快,只是刚刚开始商议,没个十年八年是不能定夺的。就是十年八年也未必就能有定论,可是时间越长,对老爷子越不利。”石榴曾经听叔叔说起过这件事,她心里也替老爷子捏着一把汗。

    “只要还有时间,就有希望。”况且倒是轻松一些了。

    “有什么希望?朝廷只会聚集越来越多的阳明学派弟子,如今科举基本被他们一手把持,其他学派的人难有出头的机会。所以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真能像老爷子希望的那样,能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那样或许还有胜算。”石榴眼睛忽然一亮,对况且无限期望地说。

    “别指望我什么,将来未可知,但我肯定不会飞黄腾达,那也不是我的目标。”

    况且真心觉得这不是自己力所能及,毕竟他只想考到举人就收手。以后一边写字画画当名士,一边行医江湖走天下……最终要去京城,完成那个听起来高大上,想起来脑袋疼的使命。

    两人聊到快天亮,石榴才回去睡觉。这一晚的交谈,况且对石榴的看法又深入了一层,这女孩并非嘻嘻哈哈没有脑子的人,关键是她对自己的信任,这种贴心的暖暖的感觉,是语言无法表达的。

    人生的奥妙和趣味正在于此,喜中见忧之时,忽而又在忧中见喜。

    况且一直坐到天亮,每每想到老师气愤的样子,还真有些心疼,可惜事情太重大了,他根本无能为力。对他而言,做这事儿简直就是挟泰山而超北海了。

    天亮后,况且向陈慕沙告别。

    一夜时间,陈慕沙似乎憔悴许多,显现出几分老态。况且颇为不安,心里已经想好,如果老师开口,他就在这里陪老师一段时间。反正近日家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至于去江西采药的事,要等父亲下了决心,安排好之后方能动身。

    “你先回去吧,没事再过来,你师兄要的那些围棋珍珑的事别忘了,抓紧办了,送到我这里,我找人送到中山王府。”陈慕沙倒是很平静,交代了几句话,就让况且回家了。

    回到家里,一切正常。只是父亲况钟深情也有些憔悴,他可以断定,也是一夜没睡,估计是昨天白天那一场虚惊让他心神不安了。

    况且把在陈府的事都说了一遍,况钟这次完全放下心来,他是为儿子担了一夜的心。毕竟这是况且第一次在外留宿不归,他明知在陈慕沙那里不会有事,还是无法入眠。

    “这倒是个机会,也应该是你的目标。”听到陈慕沙要跟阳明学派的人争夺祖师入祀圣庙的事,况钟开口说到。

    “我能做什么?就算我能考中进士、状元,这事也超乎能力之外。”况且摇头。

    “事在人为。”况钟淡淡说了一句。

    况且有些不解,问道:“您希望我做这件事?”

    “当然希望,就怕你做不到。不过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总能找到办法的。而且这对你也很重要。”

    况钟心里浮现一丝希望,他也知道要让儿子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为他了,然而,如果真能做到,许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家族已经逃避上百年的灾祸。

    况且只得笑着答应,心里却不去想这件事。怎么想?谁有本事谁去想。

    不是他没有远大志向,而是连陈慕沙都无能为力的事,他又能如何?在他的心目中,陈慕沙就是学问这座金字塔的塔尖,他还只是在高塔底下徘徊。

    况且在家里呆了两天,无心读书,每日里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况钟以为他想补上这些日子落下的医道,也就没在意。父子两人又像以前一样,一个教一个学。

    况钟却是觉得能够教给儿子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况且在术上可以说已经独立,差的是道,而这道,需要火候跟经验,这两者是无法教出来的,必须经历大量实践,并且从中有所领悟,方能化为己有。

    “看来等你十八岁后,就可以代我出诊了,除了一些疑难杂症,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中午饭时,况钟在饭桌上笑着夸儿子。

    “不到二十五岁,我可不敢给人开方子,宁愿写字作画卖钱。”况且心里却是没信心。

    在他想来,要想生活还是要先靠字画,这方面他还有些信心,虽说比不上文征明、唐伯虎他们,至少能卖出去,也能足够自己开销。

    行医则不仅是生活手段,更是一种信念,一种济世活人的精神。心中当有大善,方可行医。名医诚然能救活许多人,可那只是术,术也可以用来杀人。若存善心,则为入道。

    况钟没说话,只是仰望着窗外一朵白云有些发怔。

    况且心里暗笑,看来那天让中山王府的人虚惊一场,到现在父亲还是没完全恢复。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仅仅在他幼年不堪记忆中,就有几次生死一线的场景,尤其是那场至今无法记起的大火,到现在还能引发他严重的神经性头痛。

    如此想来,父亲早年应该经历过很多磨难,遭遇过万状凶险。

    他以为读懂了父亲的心事,没想到他还是简单了,幼稚了。

    后来,当他面对残酷的事实,回想当初,不免喟叹,却为时已晚。

    第三天上午,苏州府的几个衙役登门,言说知府大人请况且过去。

    况且心中纳闷:练大人这几天很闲吗?前两天深夜造访陈府,却是来去如神龙,行为诡秘,今天叫自己去不知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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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密室惨案设悬念

    一顶轿子直接来到府衙,从角门进去后,一直到二门才落地。

    二门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看到况且就上来行礼道:“况公子,老爷在后堂等您哪。”

    “小兄弟,你认识我?”况且看这孩子稚态可掬,顿生好感。

    “是那天考试时认识的,你不认识我,我是老爷的书童。”小子说罢,就在前头领路。

    “书童?”

    况且心里想着,可能是练大人府上的家生子吧,不然不会买这么小的孩子做书童。

    他还是第一次来府衙,前面大堂是什么样他没见过,不过后面跟正常大户人家差不多。穿过庭院后,又走过一趟房屋,这才到了府衙的后堂,实际就是内宅。

    到了这里,就看到练达宁和一位中年妇人并肩站立着,两旁雁行排开十几名丫环婆子。

    “况且,这里。”练达宁打声招呼。

    况且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盯在他身上,练达宁这一声喊,这些人盯的更紧了,好像要从他脸上发掘出金矿来。

    况且感觉身上脸上快被这些目光灼穿几个洞了,他强抑着窘迫,快步低头走过去,来到练达宁身边躬身施礼:“弟子况且见过老师。”

    “免了,况且,见过我夫人,就是你师母吧。”

    况且急忙双膝跪地,大礼拜倒:“弟子况且叩见师母。”

    “快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况且身边的夫人急忙让几个丫环把况且拉起来。

    况且见到练达宁可以不跪不拜,可是师母如母,就得跪拜了。

    练达宁夫妇两人都穿着家常衣服,官服只有正式场合或者接待上司时才穿,练达宁经常升堂审案也只是便服。

    明初,太祖皇帝号令天下恢复汉人衣裳,其实也就是掀起汉服运动,其实只是恢复的唐装,跟真正两汉的衣服还是有很多区别。

    一般士人穿的常服跟道袍差不多,成为直缀,圆领右衽,腰身束带,衣摆明初时只是过腰,到了嘉靖年间,基本过膝了。一般官员所谓的便服也就是这个服饰。

    明朝的官服称为补服,又称常服,在衣服前胸后背上各有一块方形布块,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各色图案,这布块称为补子,到好像后来军人的肩章绶带,是用来标明文武品级的。

    文官的补服绣的是飞禽,武官补服上绣的是走兽,文武两途大致如此。

    明人自己解释这种制度的含义时说:“我朝定制,品官各有花样。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不在文武之数;文武一品至九品,皆有应服花样,文官用飞鸟,像其文采也,武官用走兽,像其猛鸷也。”

    至于明太祖朱元璋心中是否这样想,就不得而知了。

    若要区分官员的品级,从飞禽走兽的形状可以得出答案。

    洪武二十四年定制,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

    文官一品绯袍,绣仙鹤;二品绯袍,绣锦鸡;三品绯袍,绣孔雀;四品绯袍,绣云雁;五品青袍,绣白鹇;六品青袍,绣鹭鸶;七品青袍,绣溪敕;八品绿袍,绣黄鹂;九品绿袍,绣鹌鹑。

    武将一品、二品绯袍,绘狮子;三品绯袍,绘老虎;四品绯袍,绘豹子;五品青袍,绘熊;六品、七品青袍,绘彪;八品绿袍,绘犀牛,九品绿袍,绘海马。

    除常服外,又有朝服,上朝见皇帝时穿的,又有祭服,拜祭天地太庙圣庙时穿的,这些足可以写成一部明朝服饰志。

    命官如此,其夫人命妇服饰也有同样一套严谨的规章制度,用以区分尊卑上下,等级森严。

    此时,练达宁夫妇穿的是一般士大夫夫妇家常衣服,却也是金绣辉煌,只是没有补子。

    练夫人显然只是在内宅略尽主妇之责,礼节过后,寒暄几句,练达宁就带着况且来到书房就座。

    练达宁的书房跟陈慕沙的迥然有别,书案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有各色古玩,虽然称不上宝物,却也都有些年头了。

    四壁悬挂一些字画,倒是没有古人真迹,而是当朝一些著名书画家作品,只有正中一幅中堂是王守仁手笔。

    这点倒是和陈慕沙相同,两人都悬挂着自己祖师手书的中堂,似乎也标明了自己的门庭。

    “老师唤弟子来何事?”况且在一张杌子上侧身而坐。

    “我不唤你,你就不来?”练达宁斜躺在一张躺椅上,微笑着说。

    “是弟子的错。弟子只是这些日子有些忙昏头了。”

    “嗯,你还是没能适应士林的生活,现在只是一只脚踏进来了,没事,慢慢你就适应了。”练达宁大度地说。

    况且寻思练达宁的话,并未觉得其中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他想,练大人若是没事,决不会巴巴地让衙役把自己抬来。

    “嗯,是这样,有件事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脑袋。”练达宁闭目凝思片刻后说。

    “借用弟子的脑袋?”况且吓得险些从杌子上滑下来。

    “哦,我说错了。是借用你的思路。”练达宁赶紧更正。

    况且出了身冷汗,这深宅大院的,就是真要了自己的脑袋,恐怕也无人知晓。难道大人说话,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哈哈,我要的是就是这个效果。告诉你,我当初就是这种感觉,吓你一下,就是你让感觉一下我当初的感觉。”

    “当初?”况且又云里雾里了。

    “是这样。”

    练达宁总算正式开篇。原来五年前,他在兰陵县做县令,县里出了一桩轰动朝野的奇案。一家四口人,分别是这家的主妇、她的婆婆、她的小姑子还有她的女儿,在一个夜里忽然都用巾带自缢身亡。

    练达宁接到报案后,感觉是一桩重大案件,这在兰陵历史上百年未见。他亲自带着衙役去勘察,现场的情景却让他感觉有鬼附身一般,阴气森森。

    县里的老仵作,多年来察看过无数现场,对于人的死状可以说是见怪不怪,结果,看到这场面还是两腿打哆嗦。

    屋子门窗都是紧闭的,门闩和窗闩也都完好,没有丝毫外人闯入的痕迹。四个女人中,主妇跟她的小姑子是悬梁自尽。她的婆婆却是坐在床上,只用一根绑在床架上的布带自缢。

    那个只有十三岁大的女孩子,死法最为奇特,竟然是自己站着,用双手拉紧布带,勒颈而亡。

    姑且不管动机如何,这种死法就充满了诡异,更令人无法理解。

    两个悬梁的还好说,女人自尽这种法子用的最多,可是坐在床上能否只用一根带子绑在床架上就把自己勒死?

    练达宁当然不懂什么动力学重力学的,但上吊的基本原理还是懂的,无非是借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和绳带的反向拉力,把呼吸道跟颈椎折断,造成窒息死亡。但老妇人的死法却似乎违反了重力学。

    那个小姑娘的死法更是诡异,人们可以刎颈而亡,秦汉时的士大夫最爱用这种办法,据说飞将军李广受困与大将军卫青,就是以这种方式了结性命的。

    后来,只有武将继续沿用此法,文人自杀,不是服毒药就是用锦绫悬梁,宫廷中也是常用这两种办法赐死。

    隋唐时,隋炀帝、杨贵妃都死在三尺锦绫下,比之刎颈自然文明多了。悬梁的死相,并不像聊斋上描述的那样狰狞,而且少了一身的血迹。

    西晋时赐死后宫妃嫔的法子最为昂贵,是用金酒。这可不是什么上等陈年好酒,而是装满了金沙的酒,人喝下去后,金沙就会把胃坠破,造成无可挽救的胃出血,须臾即亡。晋惠帝的贾后惯用此法杀人,自己最后也死在这种法子下。

    让练达宁惊诧、大为不解的,不仅是死法,关键是这四个人全无自缢的原因,即动机。据邻居讲,这一家人平日里最为恩爱祥和,家主是个丝贩子,常年在外贩卖茧丝,赚的钱虽不多,也足够一家人的温饱。

    这家还有一个长子,是个秀才,出外做馆,就是到富人家里给孩子当塾师。长子已经有三年没有回乡,倒是常有书信捎来。每年把做馆的几十辆银子也托人捎回来。所以事发时,家中只有四个女人。

    “老师,门窗有没有损坏的迹象?报案的人毕竟要进入室内才能发现的,他是怎么进去的?”况且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况且读过不少密室杀人案的侦探小说,基本都是设定的,不可能是实际生活中发生的,如同围棋的珍珑,是精心制作出来的,而不是在实战中下出来的。

    门窗是否损坏很重要,它是外人闯入加害死者的直接证据,如果门窗完好无损,而且都是插上闩的,方能定性为密室杀人案。

    反之,若确定有外人闯入,就不是密室杀人案件了。

    练达宁颔首赞许道:

    “问的好。我当时也是最在乎这事的,如果有外人闯入,案子就不是什么奇案了,充其量不过是做的比较隐秘的入室杀人案,只要在附近一带排查凶手就行。可是我审了三次报案人,最后确定没有外人闯入。

    “报案人是捅破窗户纸,看到两个悬梁自尽的妇人,就赶紧上县衙报案,我到现场后,也是先试了门窗,都是关紧上闩的,不用蛮力从外面无法开启。

    “这家人很注重安全,门闩、窗闩都是三寸见方的横木,不用攻城锤还真不容易破开。我是找来几个木匠,用锯子从门缝里慢慢把门闩锯断,这才能进入,老妇人跟小女孩是进入屋子后才发现的。”

    练达宁说着,脸上现出惊悸犹存的表情,显然当时受刺激太大,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诡异恐怖。

    “老师不会是让我来破这宗无头案吧?”况且苦笑道。

    “正是。其实谈不上破案不破案,这是一个横亘我胸中多年的谜团,现场情景时常在梦里把我惊醒,不把它解开总感觉不舒畅。”

    “老师亲自勘察了现场,审了报案人,都无法得出结论,弟子更是无能为力了。”况且笑道。

    练达宁言语轻松了几分,说道:“你天资才学固然优异,人生阅历肯定是浅薄的,这件事不是要你从情理中去推断,而是从医学角度试试,看能否找到合理的解释。”

    “医学角度?”

    “我把情理中可能有的所有情况都想遍了,结果都对不上榫头。后来我还找过名僧大德,他们倒是从因果角度解答了,可是我不大相信前世宿怨这种事,何况前世有宿怨的人都生在这一家子里,也太奇了。后来我还找了江西龙虎山上清宫的张天师……”

    况且惊诧道:“张天师?”

    “对。”练达宁接着说下去。

    他进入室内后,瞬间就仿佛走进了地狱,全然不似人间。

    主妇死的很平静,老夫人也似看破世间红尘,无怨无悔地撒手离去。这种死相就显得很诡异,一般自缢死的人脸上都是痛苦表情。

    他曾经听一位自缢未遂的人讲过,不管你下了多大决心,在把绳子套住脖子,踢开脚下的凳子时的一瞬间,所遭受的痛苦简直非人类所能忍受。就在那一瞬间,自杀者立即后悔,只是已经无法自救。

    此人还是家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经此一事,他再也不想自尽的事了,不是怕死,而是不敢面对那种痛苦。

    这两人死相虽然诡异,却还不像两个小的那般吓人。

    “怎么个吓人法?”况且听到这里,身上汗毛竖立,身边似有森森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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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练达宁弦外有音

    练达宁正要说,两个丫环进来,一人端着茶盘,上面是一壶刚煮好的茶,另一人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两个青蓝透明的瓷杯。

    “老爷公子请喝茶。”领头那个丫环笑着说。

    况且急忙欠身致意,为人处世就是这样,宁对主人礼疏,决不怠慢下人,下人往往是主人的脸面。

    唐代宗时,他派出去的宫女宦官到各大臣武将,甚至外戚家传旨,回来后,代宗总要问都得了什么礼物,如果礼物少了,他就大怒,觉得此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果礼物丰厚,他就大喜。

    有一些穷嫔妃,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只好将皇上赏赐给自己的物件,再赏这些要命的使节。

    代宗做得虽然有点过分,也有他的道理。你如果当着一个人的面踢打他养的猫狗,他肯定不高兴。打狗看主人嘛。

    见况且知书达理,练达宁颇为高兴,说了一句:“你坐着就是,不用多礼。”

    说到茶,只是在唐朝才逐渐被人们所饮用,早先一直是做药材,有一些药剂就讲明要先煮茶汤,然后送下药丸。

    茶的日常饮用,是由禅僧发明的,他们发现茶叶具有提神醒脑作用,可以用来在坐禅时解除困意。

    唐朝士大夫多数信佛,跟禅僧们彼此往来频繁,也就学会了饮茶。

    不过那时候的茶必须得煮着喝,没法用滚水泡着喝。品茶名家们慢慢鉴定出许多好的茶叶品种,研究出茶炉、茶壶、煮茶用的水跟炭火等一系列考究至极的饮茶方式,形成了茶艺即茶道。

    唐人陆羽的《茶经》极尽绘声绘色之能,把煮茶的工艺描绘成如同书法绘画一般的艺术,成为茶道的开山鼻祖。

    茶壶也是精美的瓷器,容量只有一茶杯大小,茶盏更是小如酒盅,可是一盏茶喝下去,却满口生津,舌底不住有甜津滋生,身体也瞬间似乎被茶香浸透了。

    饮茶的习惯,在五代时得到发扬光大,传播到了民间。

    中原普遍饮茶形成风气后,塞外的游牧民族也开始引进,不但学会了喝茶,而且喝上了瘾。

    因为游牧民族是肉食族,对蔬菜从不问津,每日里除了牛羊肉就是奶制品,当然其他飞禽走兽的肉也都在食谱上。肉食多了,消化就是个问题,而茶叶最解油腻,通肠胃,提精神,几碗滚烫的茶水喝下去,就觉得遍体舒坦,飘飘欲仙。

    中原朝廷由此发现了一条财路,向塞外输出茶叶,慢慢茶叶就成了国库的大宗买卖之一。堪与茶叶相比的只有绸缎布匹与铁器。

    游牧民族引进茶叶布匹,输出马匹,由此形成了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

    明朝初,茶叶还是煮着喝,慢慢炒茶工艺提高,出现一些可以用滚水泡着喝的茶,称为点茶,意思是说用滚水一点就能喝。这跟速溶咖啡的发明有的一拼。

    说到点茶,《金瓶梅》里有所描述,书中人物饮茶,没有煮茶的,基本都是点茶,甚至直接把茶叶嚼着吃。

    不过考究的人,还是用炉具耐心煮茶喝。

    用今天的话讲,哥不是饮茶,哥饮的是一门艺术。

    “好茶。”况且脱口赞道。

    “那是,夫人的茶艺可是比我审案的功夫高明多了。”练达宁颇为得意地说。

    “是师母亲手煮的?这怎么敢当。”况且面现惶恐,十成十装出来的。

    “她听说你会品茶,才肯亲手给你煮,我平日里想喝,也不是随时都能喝得到,怎么样,不比陈老夫子的茶艺差吧?”

    况且心中一凛,他在陈慕沙府中品茶的事,练达宁如何得知?当时可是只有陈慕沙的一个大弟子在旁。难道……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茶叶不一样,可是茶艺都是绝顶境界。”他笑着说道,心里却充满诡异的问号。

    练达宁嘿嘿一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却把话题拉回来。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那两个小姑娘的死相的事。”

    两个丫环本来侍立在练达宁身后,准备给两人续茶,听见老爷的话后,都不禁身子一缩,赶紧悄悄退出去了。

    练达宁接着说,令他最感到恐惧的是这两个小姑娘的死,舌头肿胀着伸出嘴外,可是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是的,不是痛苦,而是笑,很舒服很得意的笑容。

    另外一件事更加深了他的恐惧,四个人都是身着大红吉服自缢的,两个小姑娘脸上还精心化过妆。

    听到这里,况且感觉有一股冷风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瞬间遍布周身。他急忙给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暖暖,同时也压压惊。

    当时就有人下结论:这四人是被吊死鬼害死的,看情形应该是两个吊死鬼,附身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先诱惑两个老的自缢,然后害死两个小姑娘。

    似乎也只有吊死鬼附身一说,能解释两个小姑娘脸上诡异得令人恐惧的表情:微笑。

    练达宁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而且也无法形诸案牍,最后只好把案子悬起来,将卷宗封存。

    “老师是想让我从行医角度,看看会不会是某种毒药造成的?”况且问道。

    “这我也打听过太医院的太医了,他们完全否决了毒药**的可能。所以我最后想,这会不会是有人下蛊?”

    “下蛊?苗疆人的巫蛊之术?”况且惊问道。

    “据说令尊曾为了采药,深入过苗疆,对苗人的下蛊手段最为稔熟。也应该当故事对你说过吧?”

    “家父讲过一些,无非是些传奇故事。跟三宝太监下南洋回来对成祖讲的故事一样,都是传奇。”况且苦笑道。

    这回轮到练达宁惊疑了:“怎么?你觉得三宝太监下南洋,记载下来的那些事不是实事吗?”

    况且当然知道南洋是怎么回事,那些小岛国住民的生活状况,在明朝时肯定和中原不一样,但也绝对不会像郑和口中所讲的那样。

    什么有一个民族,惯会偷盗,夜间就让自己的手臂飞出去,到别人家里偷东西,然后自己回来,再安在身上。如果被发现了,手臂就被扣下,明天就要备重礼去把自己的手臂赎回,不然就成了独臂人。

    还有的民族更加奇葩,头颅会飞出去,四处游玩,也有被人发现扣住的危险。

    凡此种种,荒诞不稽的事比比皆是。

    郑和没事就在宫里讲给成祖朱棣听,朱棣也未必全信,却是逗乐的好材料。旁边给皇上做起居录的翰林学士,却老老实实把每个字都写上了,后来也都堂而皇之写在明史里。

    “恕弟子大胆猜测,三宝太监下南洋的事当然是真的,可是他说的那些化外岛民的事,根本不在天地情理之内,所以不敢置信。”况且巧妙解释道。

    “嗯,我原来也疑着此事,只是看到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就只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有些岛民真如三宝太监所说的那样,看来也跟吊死鬼的传说一样不可信。”练达宁沉吟到。

    “然则,苗人下蛊的事也是虚无缥缈的吗?”他又问道。

    “这倒不然,苗人的确善于养蛊,放蛊,给人下蛊,其实是当地巫教的遗风。但是如江湖上传闻的那样,什么给人放蛊就能完全迷惑住一个人,然后尽情摆布,也只是传说,至少没人亲眼见过。家父倒是亲眼见过苗人祭司怎样养蛊。这方面的传说那是太多了。”

    “令尊行医多年,没治过被人下蛊的病人吗?”

    “家父见过病例,有人在饮食或酒中下蛊虫,被害者喝下去,蛊虫就会存活在体内,吸食人的精血,直至亡故。家父曾经从病人体内查出了蛊虫,还用药物驱除出来过。”况且仔细回想着,慢慢说到。

    “嗯,你回去再问问令尊,看看是否跟苗人祭司还有来往,可以就此案咨询一下。另外,你抛开所有这些,用你的智慧大胆设想一下,这案子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练达宁布置作业似的说到。

    况且点头应诺道:“弟子明白。”

    “嗯,此事跟破案已经没关系,反而倒成了我的前世宿怨,我只是想解开自己这个心结,不想让它时不时冒出来干扰我。”练达宁忽然长长喟叹一声。

    “弟子一定竭尽所能!”况且这回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以前没事时也研究过各种密室案件的可能性,而且很喜欢这种题材,就如同喜爱象棋残局、围棋珍珑一样,都是烧脑的活儿,却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成就感。

    “那就好。但愿今世能解开这个谜团,不然恐怕我会带到下世,难说不会成恶因而结恶果。”

    “老师多虑了。您就是太勤于案牍了,这些事当由交给刑房师爷处置。”

    “别人做官是这样,我不行,看各房师爷做事颟顸、圆滑的样子,总不放心,不能不用他们,却也不能都由着他们来。一些事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行。”练达宁慨然叹道。

    明人做官,都是通过八股科举应试而得,无论是治理国家还是治理地方,大多数人一窍不通,更无动手能力,要想当好官,就得依靠别人帮忙。做官的方式形成了定式,并不复杂。

    第一是自己聘请一些各方面的专家,组成幕僚团,由这些人来出谋划策,官员只是按照他们的决定去发号施令。

    第二是各衙门的固定吏员,比如刑房专管刑事,财房专管财务,就是赋税收入和各项花费等等,下面又有三班衙役、捕快等人,这些基本都是固定吏员,说他们固定,是因为这些职位都可以世袭。

    是故,明朝有两种继承制度,一种是帝王公侯伯,一种就是由中央到地方的吏员。继承者的地位虽是高低悬殊天地之差,但实质却是一样。

    明朝将吏员的工作叫差事,什么布政衙门的差事,按察使衙门的差事等等。差事不仅可以由后代继承,奇葩的是,差事还是一笔固定资产,没钱时可以作价卖掉。

    官员们自己聘请的幕僚有能力者实际很少,大多是生活困窘、不得不投靠某个官员的文人,这些人通行政管理的同样少之又少。

    是以,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大部分行政工作实际不是官员在做,而是吏员在做。

    从古人的一些文章中可以看出端倪,官员们往往没事就出去游玩、和朋友一起喝酒做诗,吟啸自若。这不是他们真能干,也不是地方事情少,而是他们不能干什么,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况且不禁点头道:“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水流的官,老师却是忠于职守。”

    练达宁的确属于那种喜好吏务的官员,凡事都亲力亲为,不想依靠手下吏员,所以方能以“能员”、“干员”闻名于江南官场。由此,也就有了他将要升为按察使的传闻。

    按察使就是一省主管官员纪律风纪的官员,每年负责考察所有官员的行政绩效,然后向朝廷报告,又称为臬史,这是所有官员都畏惧三分的官。

    明初,布政使就是一省的地方长官,官职全名为承宣布政使,即直接领命于皇上,管理地方政务的意思,又称为藩使,即封疆大吏的意思,权力最重。后来朝廷又加派巡按、巡抚,重要地方还加派总督,布政使的职权基本被瓜分,只保留主管财政的权力。

    明朝中后期,就形成了巡抚(巡按)、按察使、布政使这一省级行政的三驾马车。清朝几乎完全继承了这种行政制度,直到王朝覆灭。

    两人正谈着,一个丫环进来禀报:“老爷,苏州县令求见。”

    练达宁眉毛微扬,颇感意外,站起来对况且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况且起身道:“是。”

    练达宁转身出去,先去了卧室,换上常服、乌纱帽和朝鞋,这才出去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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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况且受命心惶惶

    苏州县管辖的就是苏州这地方,县衙也在苏州城里。这种以府辖县的制度有很悠久的历史,只有两汉时期是郡县制度,郡直接管理各属县,然后就是中央,制度最为简洁,政治也最为醇厚。

    后来制度逐渐演变,就不免叠床架屋之弊,最基本的行政单位还是县,上面有府,后来又有道,有的地方还有州,上面才是省一级行政单位。

    同时还有分守、分巡等行政单位,以及按察使这一机构所设的层层官员纪律检查机构。

    整个官僚体制看上去行政网络编织得细密精致,实则是繁杂庞芜,相互交叉、相互干扰、甚至相互消耗,最后的结果就是行政近于瘫痪。

    况且在屋里站着无聊,又不敢乱翻藏书,更不敢动桌案上的东西。虽然都是他的老师,在他心里,最认可的还是陈慕沙。

    “公子吃茶。”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又拿进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递给况且。

    “不敢当,姐姐自便。”况且急忙接过来。

    “老爷让我在这里伺候您,听您吩咐。”丫环嘻嘻笑着。

    “嗯,请问姐姐芳名?”

    “婢子叫百合。”

    “哦,是倭国的国花。”况且随口道。只是差点说出日本来。

    “倭国?”

    “就是个小人国,所以称倭。”

    “是闹倭寇的那个倭国吗?”百合睁大眼睛问道。

    况且闲极无聊,对一个美貌的丫环干坐着,岂不更无聊?况且索性发挥自己讲故事的长处,给这位百合姑娘讲起日本国的古代史了。

    当时,倭寇基本已经被胡宗宪平定了,剩下一些残余也只是时常在海边骚扰一下,不成气候。

    “那个倭国国王真是徐海的后代?”百合问道。

    “当然真是,这还能有假。徐海带着三百童男童女去了海外一个荒岛上,建立起倭国,这三百童男童女就跟你我这样的。他们的后代就是倭国的主要臣民,再加上原来岛子上的野人。”

    况且绘声绘色地讲着,这就是欺负百合不是考古学家,随便大吹法螺,不怕被揭破。

    “你我这样的,他们的后代……”百合喃喃重复着,感觉出什么来,脸有些红了。

    “嗯,这个……”况且也有些尴尬了,他倒是没多想,只是按照本源加些材料讲出来。百合这一重复,倒是涉及到很深刻的问题了。

    “你这人小小年纪,竟跟人讲这个,真是坏透了。”百合双手捂着涨红的脸,却从指缝里看着他。

    况且无语了,不过打个比方,也太敏感了吧。他只是讲三百童男童女到了荒岛上,讲他们的后代,绝对没有涉及少儿不宜的内容。

    “你们聊什么哪?”练达宁推开门,大踏步进来。

    “没什么,闲聊。”况且笑着说。

    百合见老爷回来,急忙悄悄从旁边溜走了,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况且几眼,眼神有些复杂。

    “你坐,我还有话对你说。”练达宁重新躺回到他的躺椅里。

    况且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练达宁这才要开始说到正题,适才说了那么多很可能只是铺垫。

    “那天我去陈府,来去都没有见主人,老夫子是不是怪罪我了?”练达宁微微笑着问到。

    “怪罪倒是没有,老夫子只是说大人如此做必有缘故。”况且只好替陈慕沙开脱。

    “真的没有?老夫子可不是如此胸襟博大的人,尤其是对我。”练达宁果然不信。

    “真的没有,只是小王爷走得急了些,老夫子有些不高兴。”况且只好实说,既然练达宁连自己在陈府品茶的事都知道,这件事想必瞒不过。

    “第一,他是你师兄,你只叫他师兄就是。第二,他就算是将来袭爵,也只是国公,而不是王爷,所以你也可以叫他徐公子,不必学一般的平头百姓,降了自己身份。”练达宁不动声色地说。

    况且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他也并没叫过小王爷,但在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难道练达宁有读心术不成?然而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小王爷颇有不满,不知为何。

    中山王府在江南固然有名,一般人都是叫国公为中山王,或者王爷,其世子大家都叫小王爷,这跟云南沐王府一样。

    然而在江南官场上或士林圈里,人人自高身份,就不肯这样称呼了,一般对国公爷还是叫国公或者爵爷,对世子只称呼公子。

    这一点与沐王府有所不同,在云南,沐王府就是王爷府第,出来的就是王爷王子,即便官场也得认可,尽管沐家其实只是侯爵,连国公都不是。

    练达宁霁颜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们是师兄弟,应该平等论交,不能自跌身分,即便不是师兄弟,一介书生也不比国公世子矮三分,他一辈子注定是继承国公爵位,书生却有可能当宰相,做尚书,不比这些爵爷差哪里。何况国家是我们文人帮圣上掌管的。”

    况且点点头,练达宁这番话坦荡真切,若不是真心待他,这等话决不可能说出口。可是,理虽如此,毕竟不能明着说,否则就是谤讪朝廷亏待功臣了。

    “那天的事是这样,说起来还真是话长。”练达宁慢慢道来。

    朝廷商议如何选择前朝大贤入祀圣庙的事情,由于阳明学派的子弟占据了朝廷很多重要岗位,人多势众,自然一致推选王守仁入祀。

    王守仁不仅是理学巨匠,而且在永乐朝平定宁王造反中立了大功,其后也无人可比。嘉靖帝未登大宝前,就赞赏王守仁的军功,继承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宰相们召王守仁进京受封伯爵,其实就是想见见这位奇人。

    话说嘉靖帝对道教很感兴趣,不只是信奉,而是狂热追捧。王守仁也信道,虽然后来改从理学,却也还有道家的神髓,嘉靖帝与他可谓是“道”友。

    嘉靖帝这边琢磨着要见王守仁,当朝宰相杨廷和那边却假装没听见。可怜嘉靖帝,金口玉言全然不管用,是以王守仁未能进京,嘉靖帝只好独自抓狂。

    从这点上看,嘉靖帝自然也偏向王守仁。不过,他最怕的就是朝臣结党,沆瀣一气对付皇上。在杨廷和身上,他吃足了苦头,尝够了滋味。

    杨廷和率群臣顽强阻击三年,弄得嘉靖帝疲惫不堪,甚至气得撂挑子,要辞去皇帝的职务,回旧藩做王爷。

    中国帝王时代近两千年,皇上提出辞职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嘉靖帝独一份,可见他当时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

    后来,他虽夺回君权,却也耗了一半元气,不要说像太祖、成祖时那样独断专行,就是比之宣宗、英宗都相差甚远。比如就拿入祀人选这件事来说,如果在永乐朝,皇帝一句话,谁敢不办?!你要反对,先摸摸脑袋还长着吧。

    嘉靖帝呢,已然失去了提名权,只有否决权和批准权,也就是说名单必须由内阁商议,上公提名推选,最后再由皇上定夺。你看看,留给皇上的,只是个面子而已。

    不仅仅是此事,还有许多权利,嘉靖帝也是看得见摸不着。以前,内阁作为皇上的秘书班子,人选当然由皇上指定。现在变了,必须由现行内阁成员商议,拟定人选,皇上只有赞同或者否决的权利。

    还有重大案件的定罪权,嘉靖帝也做不到一言九鼎,大臣们只给他最后一票权。这样的皇上,你说他是不是好孤独啊!

    史书记载嘉靖帝专权,那是因为君权已经被大幅消弱,他再不“专”,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当然,宰相杨廷和拉拢众臣与皇帝周旋,并不是为了揽权,只是想给他带个笼套,免得再出一个武宗那样天马行空、在全国大闹天宫的主子。嘉靖朝的君臣博弈,故事可是不少。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只道此刻的嘉靖帝,心目中的入祀人选非王守仁莫属,但是群臣一直推选,他心里就警惕了,唯恐他一批准,大臣们恐怕更要抱成团,以后真再出个杨廷和也未可知。所以他一直拖着不予答复,就是想等有异议出现,再做定论。

    事情也凑巧,陈慕沙知道后,自然火上房一般,火速派身边两大弟子进京,呈给皇上万言书,陈述陈白沙的理学成就与宗旨,对王守仁免不了有所抨击。王守仁军功第一无可非议,但理学上,想要找他的毛病也不难。

    王守仁连朱熹都攻击过,他攻击王守仁又有何不可?

    果然,嘉靖帝大喜。

    嘉靖帝心中早有盘算,国朝能跟王守仁分庭抗礼的只有陈白沙一人。几年前,他召陈慕沙进京,欲授予官职,正是想再树立一派,分化瓦解大臣们,免得他们结成一党。

    不过,嘉靖帝的想法未能实现,陈慕沙还是被当道柄政者排挤走了。

    而今,得到陈慕沙的手书,嘉靖帝心中高兴,于是让人讽示大臣们。大臣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得到暗示后立即有人上书朝廷,提出陈白沙也是入祀的适合人选。

    陈慕沙两大弟子也没闲着,遍访内阁六部大臣,觅到几个知音,在朝堂上予以呼应。这自然引起两派的争斗,甚至相互攻讦,嘉靖帝便下诏此事缓议,同时诫群臣结党结盟,庶免大唐党争之祸。

    嘉靖帝的旨意不过是延缓了两派的明争,暗斗依然激烈。朝廷上朋党之风渐起,有识之士不免心生寒意。

    这天中山王府魏国公接连接到两封书信,一封乃是嘉靖帝手诏,敕令他想法安抚陈慕沙,弥合他和江南阳明学派文人的裂痕。另一封则是内阁大学士徐阶手书,也是托他从中弥合,以免真的酿成唐朝牛李党争之祸。

    陈慕沙曾在中山王府做过馆,魏国公也算是他的东翁,士林皆知两人的关系。

    魏国公接到诏书和宰相手令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恰好儿子被陈慕沙请去做客,他也就明白陈慕沙是要在他儿子身上做文章了。

    这可非同小可,自己本就不该与闻国政的,若是卷入君臣、两党之争,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弄不好爵位都得被削,所以他急令家人带着自己的手书把儿子连夜召回。

    此事又不宜声张,甚至不能显得是他本意,所以他就把难题推给地方官练达宁,还把皇上跟徐大学士的旨意转告给他,令他从中斡旋。

    练达宁头大如斗,却推托不得,这毕竟是他地面上的事。何况他也不愿得罪魏国公,徐家这两个国公可是王朝的不倒翁。

    正是由于此事突发,并且一时无从解释,才有练达宁深夜拜访陈府,却又来去不见主人的唐突之举。

    当时可以不解释,事后不能无交代,练达宁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必须有人出面调停,虽然况且还是个孩子,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听了练达宁的解释,明白他和陈慕沙之间关系微妙,两人既互相防备,又不想轻易伤害对方。尽管误解已经形成,惟愿不要越描越黑。

    倒是嘉靖帝的手诏意思明确,皇上是希望两派和衷共济,造福生灵。徐阶的意思也是如此。

    但是,这等无人敢担的重任,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真是大明王朝无人了吗?

    “这个……弟子无能为力,怕弄不好,反而……”况且为难地说。

    “不,只有你最合适,别人当然可以传话,可是老夫子只能越听越烦,起到的是反作用,你从中传话,老夫子还能听得进去。”练达宁站了起来,有几分激越地说道:

    “你对老夫子说,我不敢担保别人,但我练达宁,虽是阳明学派中人,对白沙祖师的敬仰绝不比他门下任何一人差,他门下的弟子也未必对阳明祖师不敬重,所以两派之争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给局外人口实。”

    况且还是犹豫不决,这事太过复杂,而且结果难料。魏国公不愿沾手、练达宁视为烫手山芋的事情,他能处理好吗?只要一句话不妥,就有可能全部乱套。

    若办不好,他就两头不是人;若办好,好像也是他应该做的。况且心头一闪念:是不是该违抗师命?

    不行。行不通。

    一介书生可以不遵从皇上的旨意,士林不但不会排斥你,甚至还会赞赏你。如果不遵从师命,那就坏了,会被士林鄙弃。

    问题是,他现在夹在两个老师之间,谁都不能得罪,究竟该如何?

    “你只消把我的话转给老夫子就行,我练达宁对老夫子的道德文章敬仰如北斗,这一点江南士林无人不知。以后只要我练达宁有说话的地方,一定会提议王、陈二位高贤俱入圣庙陪祀。”

    练达宁话已至此,况且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却感觉自己像一只皮球,随时会被一人踢到另一人的脚下。既然如此,当初还不如只认一个老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大明朝更没有。

    他忽然想到一点,抬头道:“老师,若要弟子做这中间人,要依弟子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练达宁面露喜色,却又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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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顺水推舟渡难关

    “让弟子做中间人不难,不过弟子有个要求,老师把让弟子转达的意思修书一封,弟子只是转交书信,以免弟子说话有所遗漏,不能精准转达老师的意思,造成误会。”

    况且也是被逼无奈,急中生智,想出这个不算高明的办法。在这情势下,想要出高招,比他画出那朵荷花还要难上百倍。

    “这个……好吧。”练达宁本来不愿意让这种有形的证据落在陈慕沙手上,但看况且的意思,如果不修书,等于给了他推辞的理由。

    不管怎样,此事交由况且去做,就成功了一半,而修书总比直接面见老夫子来的简单。

    他当下落笔,写了一封书信,满纸的仰慕之情,诚恳之意,无非是要陈慕沙偃旗收兵,不要再在京城做文章。

    况且拿到书信后,心里总是有了底,他虽然是夹在两位尊师中间,却只是一个信使。此事即便产生后果,他也不至于有太大责任。

    况且当下告辞,练达宁也没留他,只是亲自送他出去,一直到二门门口。况且再三请老师留步,他才站住,目送况且出了大门。

    还是来时那几个衙役抬着轿子一路送他回到陈府。

    况且此番坐的心安理得,这可是为知府大人干勾当,不是他拿乔作势,愣要做知府衙门的轿子显摆。

    到了陈府,况且对四个衙役道谢后,昂然而入陈府,门房见是况公子,只是行礼,也不用进去通报。况且自己施施然一路走进内宅,直奔陈慕沙的书房。

    中途,恰好迎头碰上石榴,正摘了几朵花在手上,看样子是准备回去插花瓶养着。

    “小师弟,你这么快就把师兄要的珍珑写好了?”石榴显然有些意外。

    “哪里,还没动手哪,小弟找老师有事。”况且低声笑着说。

    “那你可是不巧的很,老爷子有贵客,是从京师昼夜兼程赶来的。你还是等一会吧,要不先到我房里,等我插完花后,你给我画下来挂在墙上。我就不用总是插花了。”石榴眼睛望着陈慕沙的书房说到。

    况且迟疑地退后一步,说道:“哦,那是真不巧。要不我改天再来。”

    石榴大怒:”怎么一提到我房里你就要逃,难不成我房里养了老虎,能把你吃了?”

    况且心里苦笑,千金小姐的闺房你就随便让人进?即便是师姐弟,也要避避嫌疑的,免得有人说三道四,那时候可就难辨清白了。

    “不是这意思……”他心里一急,还真对不上来,说不出是什么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哦,你是贵胄子弟,怕小女子房里简陋,降低了您的身份?”

    况且明知她是气话反话,却只能苦笑:“师姐,你根本不是真心请我去你房里坐,就是想捉弄我。”

    “嘿,你怎么知道的?”石榴假装吃惊的样子,却噗呲笑出声来。

    她的房间,那是禁地。陈慕沙的两个大弟子侍奉老夫子多年,从没敢到过她门前三尺之地。

    她此番捉弄况且,如果况且上当,她自然有一箩筐损他的话,就能扳回一局,可恨况且不上钩,不食诱饵,还把她的老底揭穿了。

    “我怎么不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一直在找机会捉弄我。我说师姐,我对您可是只有仰慕之情、敬重之礼,全无半点得罪之处……”

    “得,得,打住,就你这油嘴滑舌的,也让我生气。还仰慕之情,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一会我问问老爷子,这话怎么解释?”石榴摆手制止他,一脸恼羞之色。

    况且也是一时嘴快,滑脱出一句仰慕之情来,有点暧昧,似乎不妥。他自己没觉出什么,经石榴一说,倒真显得太轻佻了。这可不是理学弟子应该说的话。

    他正想解释分辨,忽然陈慕沙书房门开了,陈慕沙陪着一个客人走出来。两人见了,都不约而同地避开,躲在一片花丛后面。

    “等我一会问问老爷子,你要解释就对老爷子解释。”石榴半是得意、半是娇羞地说。

    “师姐,你就不能饶过小弟一回?”况且真的求饶了。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说出的话委实有轻薄之嫌。

    石榴气哼哼地说:“哼,好容易捉到你一次,我能饶过你才怪。”

    “你捉到他什么了?”两人身后传来陈慕沙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以为陈慕沙要送客人出大门呢,没想到眨眼功夫就回来了,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两人身后。

    “没……没什么,我们两个做个游戏,他作弊被我捉到了。”事到临头,先退缩的反而是石榴。

    “做游戏?还是小孩子吗?有这时间读书也好,做女红也罢,练习插花也是好的,还玩什么过家家?”陈慕沙一看二人脸上光景,已经猜到七八分,故意顺着石榴的话说下去。

    “我这不是要插花去的嘛,都怪他。”石榴说完,先快步离开了,生怕再呆一下,会把真话说出来。

    况且心中有些忐忑,按说那句仰慕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是有心人捕风捉影,歪曲几分,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你跟我来。”

    陈慕沙说了一句,昂着头走在前面,况且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连一个脚印都不敢迈错。

    远处,石榴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意思是说:你现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以后要是不乖,有你好瞧的。

    况且可不怕这个,若是刚才抖落出来他还有些顾忌,过了这个时机,不要说他可以不认账,就是石榴也未必好意思说出口了,刚才的情形就是明证,石榴本来要说的,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

    他倒是觉得陈慕沙有些不一样,似乎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光,今日兴致不是一般的高,是实在高。看来自己来的还真是时候,前面那位客人一定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如此一想,心里轻松多了。藏在袖笼里的那封信,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他又想,若是碰上老师心情不好,自己来转交这封会是什么结果?看来,运气比什么都重要啊。

    “今天怎么来了,是想陪老师下棋解闷吗?”陈慕沙看着他笑道。

    “弟子是有事,特地来见老师的。”况且硬着头皮说到。

    “是练大人让你从中带什么话吧。”陈慕沙不温不火的,还是那副神情。

    况且心中一惊,这两人到底是搞理学的还是搞侦察学的?怎么都对对方的心思和计划门清?既然如此,何必让别人传话?

    喂喂喂,你们这样有意思吗?逗我玩啊。况且心中一阵呐喊,脸上却无任何表情。

    他无法让自己相信,这两位,一位是一派理学宗师,另一位也是有望将来成为一派领袖,居然会下作到在对方身旁安插细作。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怎会对对方的心思动静都摸得如此透彻?

    他心里想着这些蹊跷曲折之处,倒把正经事忘了。

    “你是纳闷我怎么会知道吧?我可以告诉你,皇上下了手诏给魏国公,徐相也给魏国公寄了封手书,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陈慕沙解释道:

    “联想起那天你师兄被魏国公连夜召回,我就明白了。皇上跟徐相,哪个都得罪不起,他想要置身事外,却又不能置之不理,也只能为难练大人,让练大人做一回替死鬼。

    “练大人如果上门做说客,那他就真成替死鬼了。练大人何等聪明,况且啊,你也学着点吧,他是效魏国公之所为,用了太极手法,这事自然就落到你头上了。我刚才送客出去时,门房说是知府衙门的轿子送你来的,傻子也能明白了吧。”

    况且是真心拜服了,这不是侦察学,而是推理学,谁说古人思维简单,不会逻辑的?你看看,你看看。

    “老师,您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说了。这是练大人手书一封,弟子只管作个信使,别的都不知道。”况且故意装出一副无辜而又无奈的样子。

    “嗯哼,你也不必如此。你只要明白一点,练大人这样的老师,你以后还会有许多,而在理学上,只有为师才是你的老师。”陈慕沙语重心长地说。

    “弟子明白。”

    况且点头,他确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心里,陈慕沙要亲近许多,跟练达宁多少还是有些隔膜。

    “明白这些就不必为这些小事烦心,凡事你只要本着本心去做,不要怕别人不理解。”陈慕沙给他上了第一堂理学课。

    “弟子记住了。”

    “你家传有静坐清心法门,等你心地静寂时,不妨想想自己本心为何,若能明确自己的本心,许多事不过是空中翳云。”

    “本心?”况且一时还真有些糊涂。

    何为本心?应该就是指人性本身,还是佛法中所说的唯一真?

    他从未读过理学书籍,只念过一些佛经,知道理学有一些概念是和佛学、禅学相通,跟道家学说也不相悖,总之更像出世之学,而非入世之说。

    “直指本心,当下解脱?”况且说出一句佛家最常见的话。

    “嗯,差不多。但不完全一样,直指本心,还是没能说明本心是什么。白沙祖师曾说,本心是活泼泼的,这就是本心,不是心脏,不是本性,而是一种开悟的境界。不是佛家所说的心如木石,而是恰好相反:活泼泼的。”陈慕沙解释道。

    “弟子受教了。”况且躬身致谢。

    这些对于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也很缥缈,无从理解。佛家讲证入,入即入道。其实理学也是如此。

    王守仁能悟道,是因为得罪宦官刘瑾,被贬为贵阳驿丞,处于穷山恶水之间,无书可读,只好每日静坐,在心里演绎旧闻,却误打误撞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来,由此而演化成阳明心学。

    陈慕沙更是无事时就在静室静坐,人与道合,方能悟出这种活泼泼的境界。

    陈慕沙看过信后,嘿嘿笑道:“以免大唐牛李党争之祸?练大人也太高估我了,我等不过伏身草莽,焉能与那些金马玉堂上的大佬争锋?”

    “老师,练师真是诚心的。即便有些话说得夸张些,也是披肝沥胆之语。”况且委实感受到练达宁托他代转书信时的至诚,否则他也难有此行。

    “你不必为他担保,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知道,你介于两师之间难做人,所以以后我们二人的事,你概可置身度外,无人会怪责你。”

    况且刚想说什么,陈慕沙又道:“你不用多说,你的心思我都懂,但我和练公之间私人交谊无丝毫芥蒂,所争者两派之曲直、祖师之地位,此事断不能因私废公。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也无话可说了。其实这种事他本来就不应该说话,如陈慕沙所言,置身事外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只是不希望两个老师之间针尖对麦芒,那样,他纵然想置身事外又如何能做到?

    “今天我要让你见一个人,有一点先说明白,你不要误解。”陈慕沙着重最后一句,然后看着他。

    况且惶恐道:“老师言重,弟子怎敢误解老师的话。”

    “是这样,我收你为弟子时,本来不打算再收弟子了。可是京城张太岳却送来一个晚辈弟子,要拜在我门下。我和太岳是同年,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所以这弟子还得收,不过却和你不一样。太岳也说了,只是在我门下学一段时间,然后由他自己选择去留。所以你还是我的关门弟子,一切不变!”陈慕沙着重了“不变”两个字,自然是指衣钵而言。

    况且听明白了,陈慕沙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暂时收下这个弟子。换句话说,这个弟子不算正式入门,只是来他门下进修、镀金而已。

    至于误解云云,况且当然不会。衣钵什么的,况且还真不看重,因为他总觉得那离自己太远,就如同有人期许他将来能成神仙一般。

    陈慕沙拍拍掌,等老仆人进来后,吩咐道:“去外面请祝公子还有那几个小家伙进来吧。”

    老仆人应声出去了。

    况且知道外面就是指外宅,这里是内宅,别的男人是不许随便进入的,除非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他能自由进入是因为关门弟子的特权,两个师兄能进入是要侍奉老师。

    不多时,从外宅走进十多个人来,领头的却是周文宾跟文征尘二人,后面的人况且也大多认得,不是金乡书院的学生,就是在第一天见到陈慕沙的酒桌上见过的当地文人,只有一个身穿锦缎曳撒,头戴进贤冠的青年,他不认识,估计就是陈慕沙所说的张太岳的晚辈弟子了。

    张太岳?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不就是张居正吗?他心里暗笑糊涂,连张居正的号都忘了。

    一不小心,要出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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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张太岳所荐何人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北荆州人,故而人又称为张荆州。当时的人,有人以名行,有人以字行,所谓行,就是大家都这样叫他,久而久之,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就都不知道他别的名字了。

    名字在现代社会是统一的,而古人是分开的,一直到民国时期还是这样。

    比如说文征明,姓文,名壁,字征明,他以字行,所以世人皆知文征明,知道文壁的就少而又少了。

    唐伯虎也是以字行,只是书画上都写自己的名唐寅,所以大家都知道唐寅跟唐伯虎是一个人,但是都习惯叫他唐伯虎,很少叫他唐寅。

    张居正却是以号行,人人都叫他太岳先生,在文章里又喜欢称作张荆州。将一个人的出生地作为他的称谓,是对此人最大的赞誉,也是表示自己对他最大的尊敬。

    “况且,你果然在这里。”

    文杰忽然从文宾后面跑出来,抓着况且的肩膀晃了晃。

    “你也来了。”看到文杰,况且也很高兴,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本来不想来的,我哥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这位就是况兄弟吧?”那个穿锦缎曳撒的人冲着况且笑着说到。

    “仁兄认得我?”况且也打量他几眼。

    况且本来对此人毫无兴趣,但联系到张居正,此人在他心目中的比重就增加了。

    但见此人中等身材,相貌也还端正,只是眉眼嘴鼻之间的距离都有些偏小,像是受外力挤压了一般。

    他忽然想到一个笑话,据说建文帝出生时,半边头颅被挤压过,结果生出来后,半边头颅是圆的,半边头颅却有些扁平,连朱元璋都戏称他最喜爱的孙子为“半头”。这当然不影响建文成为皇太孙,后来又成为一代明君,可惜天命太短了。

    难道这位仁兄也在出生时遭过挤压?

    “能随侍老师身边的,自然就是况兄弟。久仰了。”此人拱手致意。

    况且也拱手还礼,心想你倒是想多了,随时侍奉老师的可不是我。

    “况且,这位是祝云祗祝兄。”周文宾兴奋地说,“前几年我随父亲去京城,见过祝兄多次,不想一别经年,在家乡又见到祝兄了,而且跟你成了同门。”

    “幸会幸会。”况且打着哈哈说。和这位祝兄道久仰一样,心不诚、意不明。

    一行人来到陈慕沙书房,逐个行礼见过,然后在一张巨大书案两边就座,两个中年家人拿进来一些新鲜水果,摆在桌上。

    “你们尽管享用,别看我,早就没这口福了。”陈慕沙摆手让着大家。

    这一点况且倒是听说过,陈慕沙似乎从青年起,就不食用任何瓜果,只是嗜茶如命。

    见大家都不动手,他又对况且道:“况且,你先吃,在这里你就别装客人了,至少是半个主人,有客自远方来,你也该尽地主之谊吧。”

    况且欠身道:“老师发令了,诸位请吧。”说着,自己先拿起一枚鲜红欲滴的桃子吃起来。

    他这一带头,大家也都纷纷伸手取水果,只是神色还比较腼腆。毕竟陈慕沙平日里严厉惯了,学子们早有耳闻,都不敢太随便。

    “老师,弟子自京城而来拜师,今日虽然才蒙恩列入门墙,也不能算是客人了。”祝云祗对陈慕沙说况且是半个主人,他是客从远方来有些不受用,起身躬身说道。

    “你是太岳荐来的,我不能不另眼相看,所以我们半为师生、半为主客。”陈慕沙淡淡道,语气却甚是坚决。

    祝云祗原以为自己是张太岳推荐而来,一定会受重视,却没想到会是这种重视,只好尴尬一笑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下,其他人也都有所察觉,一时竟有点冷场。陈慕沙本来就不喜热闹,对此毫无感觉。况且也没觉得什么,倒是周文宾在那里也心里泛酸。

    他一直想拜入陈慕沙门墙,却不知老夫子为何看不上他,他自恃天资学识绝不亚于文征明,比况且只强不弱,现在况且在老夫子眼里倒是宝贝了,他还是学院一个普通生员。

    至于文征明的事,别人多有误解,以为他是因为跟老夫子讲条件未妥,才没能列入门墙。他曾经问过文征明,文征明却只是苦笑说,能得拜老夫子为师,就是鱼跃龙门,还能讲什么条件?但个中细节却也不肯说。

    老夫子唯一真心想要招揽的人是唐伯虎,唐伯虎却不耐陈氏门下的孤寂,决然而去,这倒是实情,其后老夫子请他来学院讲学,他也不肯。算是自己绝了老夫子这条路。

    况且正想着如何调剂一下,这样冷场下去也不好,更别说是待客之道了。忽然,石榴从外推门而入,登时气氛活跃起来,无需他再做什么了。

    “石榴姐,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文杰嘻嘻笑着说。

    “小鬼头,别整天跟况且好的不学,专学他的油嘴滑舌。”石榴虚点了他一下额头。

    况且心中暗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几时油嘴滑舌了?冤哉。

    周文宾笑道:“小孩子嘛,石榴何必一般见识。”说完心中一阵快感,总算暗报了一仇。听上去是说文杰,实际却把况且一并打入。

    况且也听出来了,却不明白自己哪儿招惹了他,转念一想,是自己想多了,文宾对自己一向不错,不可能是那意思,也就把这岔轻轻放过去了。

    “况且是好说几句玩笑,不过他的玩笑不白说,里面往往有很深的道理。”陈慕沙漠然说道。

    众人听后无语了,这也偏心太过了吧,难怪石榴天天找况且别扭,这事搁谁也受不了。

    “别说况且了,今天他可不是主角,京城来了贵客,我已经见过,大家多陪客人说说话吧。”石榴用眼睛扫了一下祝云祗,语气中略带酸气。

    “谢谢师姐,小弟祝云祗有礼了。”祝云祗起身作揖。

    “嗯,今天这身打扮不错,是宫里的范儿吧?”石榴仔细打量着他那身锦缎曳撒。

    “师姐果然眼力非凡,也算是宫里的吧,却是裕王府王宫里的时新样儿。”祝云祗心中微微一惊,别人都没看出端倪来,却让一位深闺里的淑女给看出来历。

    这种曳撒跟士大夫平常穿的直缀差不多,只是更考究、更华丽一些,皇宫、王宫里的人平时便服就是这种服装。

    只是在座的大多是文人,对服饰少有研究。江南一代官场、士林也有要人着类似的服装,这便成了京城来的一种标志。

    女孩子自然喜欢服饰,石榴对云丝丝家中专为皇族纺织锦缎丝绸很感兴趣,对京城上流的服装自然稔熟,家里也放着许多样子,所以能猜个七八成。

    “不客气,据说是太岳先生荐来的?”石榴不用吩咐,自然就摆出一副主人的派头。

    “是家叔让小弟来此拜入恩师门下的。”祝云祗颇为得意地说。

    张居正其时在文林并无太大声誉,周文宾等人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感觉有何特别。京城汇聚着全国最有名的文人儒匠,若想耸动四方还真不容易。

    “家叔?你不是姓祝吗?”石榴诧异道。

    “这个……”

    祝云祗讲了半天家谱,最后大家才听明白,祝云祗跟张居正是表了又表,堂了又堂,别说三服五服的,比那远多了,总之不查上三个家族的家谱,再查上下两百年,还真查不出他跟张居正有什么亲戚关系。

    “云祗的父亲跟张太岳先生是同年。”陈慕沙解释了一句。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般。这又何必冒充张居正的堂侄来充自己脸面,在科举中,同年考中的举人进士就自然结成非同一般的情谊,祝云祗大可以跟张居正论世交,称呼他世叔世伯。

    “老爷子,您跟太岳先生不也是同年吗?”石榴问道。

    “嗯,我跟太岳是殿试同年,云祗父亲跟太岳是乡试同年。”

    哦。大家齐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在座的都是文人,自然明白同年是怎么回事,更明白乡试同年跟殿试同年的区别,就像中学同学跟大学同学的区别差不多。

    同年是科举制度下最具特色的产物。本来各处东西,全然不认识,更不熟悉,直到发榜才知道这一榜都有哪些人,榜单也就是登科录。

    所有登科录上的人互称为同年,不用任何理由,马上就会成为亲密朋友,以后一辈子都会维持这种情谊。在官场上相互照应,在生活中也是如此。

    这种事文人们不以为奇,认为这属于科举制度的一部分。但圈外人常常弄不明白了。

    科举制度在唐朝正式实行。唐宪宗就很不理解同年这种友谊,问宰相牛僧孺,为何同一年考中进士的人就会自动抱团,形成一个团体甚至一个朋党?

    牛僧儒回答说,都是外人误传,根本没这回事。一个榜上的进士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先前并不认识,怎么可能因为一场考试就成为莫逆之交,甚至结为朋党?

    但事实却说明,这位牛宰相是满嘴谎言,同年不但可以成为莫逆之交,而且也真能结成朋党,他的牛党基本就是由同年发展起来的,后来成为大唐政权上的毒瘤。

    世上有许多事出乎情理之外,同年就是其中之一。

    同年跟同年还有区别,比如说乡试同年就比殿试同年的情谊差很多,所以大家都哦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

    “太岳先生是在裕王府吧?”况且插话道。

    “是啊,况兄弟果然消息灵通。”祝云祗答道。

    况且哪里是消息灵通,他是看过明史,按年推算,此时张居正应该在裕王府做教习,也就是王爷的教官。

    此番陈慕沙上书皇上,就是通过张居正,张居正又通过裕王才辗转把奏章送到嘉靖帝的御案上,是以陈慕沙也欠了张居正偌大的人情。

    这债也还得快,张居正马上派人专程来说明朝廷对于选贤陪祀圣庙的事,还送来一个人到他门下镀金。陈慕沙虽然不情愿,也只好收下。

    石榴眨巴着眼睛,自顾说道:“太岳先生对祝兄可不一般,好像还替你取了个表字,叫什么的,我一下给忘了。”

    “祝兄表字为何?”况且跟着搭讪了一句。

    “在下,表、表字枝山,祝、祝枝山。”祝云祗有点含糊的答到,随即侧过脸去偷偷瞄着石榴。

    “什么?”

    况且忽然脑中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事触动他幼年回忆时的症状,脸上不禁现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

    众人都楞住了,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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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祝枝山粉墨登场

    “哦,没……没什么……就是这名字好熟悉。”况且有些茫然,表情似笑又似哭。

    他兀自在脑中思索着:祝枝山,这人我应该知道的啊,而且好像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可是,为什么忘了?又为什么猛然听到这名字,自己会头痛欲裂?

    “小弟在京城也薄有虚名,不想况兄弟都知道了,惭愧、惭愧。”祝云祗不免得意地说。

    “噗。”

    石榴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香茶全喷了出来,好在她及时低头,都喷在地上。她强力忍住笑,却憋得肚子发疼,半晌才回复如常。

    其余人也都勉强忍住笑,只有陈慕沙一人毫无所动。

    “你要是再敢这样逗我,下次我全喷你脸上。”石榴悄声对况且恶狠狠地说。

    她还以为况且适才的痛苦状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引出祝云祗那句话,好逗大家开心。别说他,连周文宾等人也都认为况且有意为之。

    只有陈慕沙察言观色,方知况且全无此意,他的痛苦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原因为何,自然只有况且自己知道。

    其实况且自己也不知道,至少不甚了了。

    “祝兄十五岁上曾做过一篇西京赋,委实深得一些宿儒赞赏,由此出了名气,这还是我上次去京城时的事。”周文宾忙打圆场。

    “云祗的书法也还是不错的。”陈慕沙也夸奖了一句。

    “比况且的如何?”文杰问了一句。

    “这个……各有千秋吧。”陈慕沙答道。

    “况兄弟也喜好书法?改日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祝云祗语气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要切磋书法,还是找征明兄、伯虎兄吧,小弟甘拜下风。”况且推托一句,脑子里还在努力运转搜寻。

    直觉告诉况且,此事关联甚大,绝不可以轻易放过,所以对大家说的话入耳却不入心,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

    “你又想什么鬼点子哪,别耍怪了。”石榴在下面用脚尖轻轻踢他一下。

    “没想什么,真的。”况且悄声答道。

    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他只好不再去想,也不想多和祝云祗搭讪,免得又闹出什么意外,毕竟在老师面前,还是以庄重肃穆为要。

    于是,况且悄悄转换了话题:“对了,征尘兄,征明兄的园林也快建好吧,你猜猜看,我是先见到他还是先见到园林?”

    “你还说呢,我跟征明一起来的,去了你家里,结果不巧,说是练大人把你请去了,本来要一起来这里见你的,半路又被伯虎兄抓走了。你觉得见他难,他也是一样。”文征尘笑着说道。

    “我和征明兄的缘分竟然如此之浅?”况且惊讶道。

    “是真的,我刚才和他们一起来的。”周文宾作证道。

    陈慕沙也好奇起来,问道:“那个园子究竟是伯虎设计,还是征明设计?”

    “应名是伯虎兄,其实活都是征明干的。不过伯虎兄也说了,他决不掠人之美,这园子的设计就是征明,他只是跟着喝酒玩耍。”周文宾又笑着说。

    “我看也是,征明务实,伯虎还是有些飘。”陈慕沙评道。

    “伯虎兄只是喜欢在纸上画画,他画出的样子简直就是画中上品,可是根本无法照样建起来。”文征尘笑道。

    “可不,他画的那些侍女图也美极了,可是这世上你找不出一个侍女像他画上画的那样。”石榴也参与进来。

    况且努力回忆着唐伯虎的侍女图,果然有这个毛病,或者说是他个人一大特色,或许他画的一切只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中,而不是实际生活中。所以他才无法画出一张能够照样建造的设计图来。

    “扬州的盐商可是最喜欢伯虎兄的侍女图了。”一直没说话的沈博来了兴趣,眼神中颇有狎昵之意。

    江南盐政的最高机构是由朝廷派驻的巡盐都御史,衙门设在扬州,是故大盐商也都聚集在此。

    中国帝制时期,一直实行最严格的盐业专卖制度,朝廷从中抽取重税,成为每年国库的最大一笔收入,其次为茶。随后才是其他赋税收入。

    唐朝黄巢就是私盐贩子,同时期的农民军首领王仙芝、尚君长也都是比较大的私盐贩子,后来结成帮派,成为盐帮。他们开始不过出抗拒朝廷綦高的盐税,其后逐渐席卷全国,断送了大唐王朝的大半条性命。

    盐税之于国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明朝控制盐业不亚于唐朝,只是大的盐贩子都从良了,从朝廷手里拿到盐的配额,称为盐引,一引代表多少斤盐,可以名正言顺的贩盐,而且能赚取巨额利润。

    所以,明朝有的是日进斗金的私盐贩子,却没有抗拒朝廷官府的盐帮。

    明清两代,最有钱的商人要数盐商,管理盐商的官员巡盐都御史,自然油水最大,其次是治河都御史,因治理黄河、淮河工程巨大,朝廷也无法一一稽查核实银钱出入,官员贪腐也就成为必然。

    话说《红楼梦》里林黛玉的父亲就是巡盐都御史,有的红学家认为贾府吞掉了林黛玉家的巨额财产,又想法折磨死了林黛玉,从逻辑上推断是完全成立的,只是曹雪芹没有明着这样写。

    提到盐商,座上人都不说话,也是盐商在世人心目中形象太差,就跟《威尼斯商人》里的犹太商人差不多,暴发户,无品位,豪奢自恣不通礼法。

    不要说陈慕沙、文征尘这等人家瞧不起盐商,就连同为商人的周家对盐商也是呲之以鼻,羞与为伍。

    沈博之所以提到盐商,是因为他家里祖传字画多,每每经济拮据,就高价出售给盐商,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

    盐商们也知道自己的缺陷,是以不惜重金四处购求名人字画、古玩、宋版书来附庸风雅,结果文人们即便赚了他们的钱,也还是不买账。

    明清两代,虽然同样推崇科举,但明代文人地位高,底气足,很骄傲,他们是国家的管理者,是真正的主人翁。清代则不然。

    乾隆帝曾以蔑视的口吻对礼部尚书纪晓岚说:“朕蓄养汝辈不过俳优畜之。”这是啥意思?竟然把堂堂管理天下礼教的尚书,比作宫里豢养的小丑声伎。

    放在明朝,就是最强势的太祖、成祖也不敢说这话,其后的皇帝谁要是敢“如此无礼”,文臣必会集体造反,朝廷的运转不瘫痪才怪呢。

    乾隆视文臣如俳优,话音刚落,打脸的太平天国来了,该武将神勇了吧,结果还不是跟文官一样,逃的逃,降的降,全无一人为朝廷卖命。短短数月,太平天国势如破竹,席卷整个江南。若无洪杨内讧事件,清廷的小命儿可真是危在旦夕了。

    好在有个曾国藩,此人也算个大文人吧,赤膊上阵了,率领一群文人组建团练,历经苦战,总算侥天之幸,剿除了太平天国。

    要说曾国藩,当时若想夺取帝位,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觉得目标已经完成,湘淮系的文人们,不但就此夺回了主人翁的地位,而且割据省份,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朝廷也就顺坡下驴,认了。

    这就是清朝不去好好学习明朝付出的代价!

    此后的清廷学乖了,在湘淮及其他几派文臣之间玩平衡战略,玩得还算巧妙,才得以苟延残喘。

    满人中只有肃顺是明白人,他不断告诫自己的同族:文人是惹不得的,笔杆子比刀把子厉害多了!

    明代就没有这样的奇观。明王朝二百七十年历史,没有一例武官谋反事件,直至李自成攻入北京前,也没有文臣投降事件,更没有一例宦官典兵事件。

    后人却只听见明朝皇上经常打文臣板子,必定会想,这样的王朝制度多么腐朽黑暗啊。那是误读,明朝制度不是落后、黑暗,而是太超前了。

    明朝全面建立文官制御武将、管理国家的制度,没有刑部同意,皇上不能给人定罪,没有兵部同意,皇上不能发兵打仗,没有内阁同意,皇上不能发诏施政。

    听上去怎么有点像大西洋彼岸的那个国家?是的,很像美国,真的差不多,后人讨论的什么三权分立,司法独立等等,其实在大明朝已经实现。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明朝实施这一制度比美国早了六百年!

    康熙帝在研究前代历史后说过一句名言:制度至于洪武、四经至于朱熹,尽善尽美,无以复加矣。于是,满人全盘继承了汉人的治国方略。

    康熙帝后来亲自去南京祭奠朱元璋,行三跪九叩大礼,口中称臣,虽有做秀之嫌,但未必只是为了安抚民众,对朱元璋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是他的真情实感。

    由此可见,明朝文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沈兄上个月才去的扬州吧,可去了瘦西湖。”周文宾故意打趣道。

    “去扬州不去瘦西湖,不等于白去吗,当然去了。”沈博笑道。

    “你们打住好不好,又不是隋唐时代,何必三句话不离扬州,现今的天堂可是苏杭了。”石榴插了一句,她深怕再说下去,可能会有让沈博难堪的事发生。

    平日里石榴虽然喜欢捉弄人,但今天不一样,她毕竟是主人,不想在自己家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是啊,祝兄是京城人,给我们讲讲京城最近有何新闻,趣闻也好。”况且顺势转移话题。

    有一刻,祝云祗觉得自己受了轻视,没能成为这次聚会的焦点,心里正犯嘀咕,忽然听到此话,顿时来了精神,想了想,果然讲了几件朝廷中最近发生的趣闻。

    况且又说:“祝兄一直随侍太岳先生身边,讲两件太岳先生的事吧。”

    陈慕沙听罢点头道:“甚好,我和太岳也几年没见了,还是上次进京,匆匆一晤,未能详谈。”

    祝云祗当下真说了一件张居正的趣事。

    话说当年严蕃柄国,父子两人把持朝政,徐阶等宰相也仅能自保。

    皇上每年都给各亲王府一笔巨额赏赐,可是严嵩听说裕王对他颇为不敬,经常在王府里大骂严氏父子,于是下令扣住这笔赏赐,竟然两年没有发给裕王府。

    按说作为皇太子,裕王完全有理由找皇上诉苦,可是嘉靖帝信了道士的话,说是二龙不宜相见,所以不但多年不跟儿子见面,连裕王的太子封号也始终没有正式册封。

    裕王府乃是第一等亲王府,每年庄田收入巨大,当然开销也很大,渐渐入不敷出,居然闹起穷来。裕王的两个老师张居正和陈恪勤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严世藩,因为严嵩的事都是由他的儿子严世藩做主。

    两人找家酒楼,请严世藩吃酒,桌上就把这事说了,请严世藩把王府该得的赏赐拨发下来。

    严世藩听后,沉默须臾,然后就说:“听说殿下对家父颇有微言,时常在王府诟厉家父,这却是为何?”

    二人没有想到严世藩居然敢当面发难,陈恪勤忠厚老实,一时语塞,张居正却马上出击道:“绝无此事,殿下经常对我们说,严相辅佐圣上,日夜操劳,真乃真宰相也。”

    严世藩自然不买账,立马把告密者的名字,以及裕王辱骂严嵩的内容、具体时间地点一一说出来,有鼻子有眼。

    陈恪勤哑口无言,张居正却是厉声厉色,掀髯拍案道:“严公子是受小人诓骗,绝无此等事,严公子究竟是信我的话,还是信无耻小人的谰言。”

    严世藩精明无比,一看陈恪勤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得到的消息丝毫不差,却又被张居正气势所慑,权衡半日,还是借坡下驴,认同张居正的话。第二天就把两年的赏赐全部拨发给裕王府。

    当时朝廷的户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文管家,兵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武管家,吏部尚书则是严府的座上客。严嵩父子几乎玩转了明朝。

    “这真是没天理了,堂堂亲王府还会闹穷?”石榴听了,惊奇地笑了。

    “王府岂能像小户人家,排场大,养的人也多。”陈慕沙也笑着说。不过裕王府闹穷的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一般说来,郡王以下的皇族,什么镇国将军、抚国将军,闹穷的屡见不鲜,边缘疏族甚至连吃不上饭的都有。

    这事也不奇怪,刘备刘玄德还是中山靖王的嫡系子孙呢,不照样穷得编草席,卖草鞋。曹操一发怒,就骂刘备是“织席贩履小儿”。

    明朝皇室人丁昌盛,由朱元璋一人而繁衍蔓延的皇族子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共是二十四万多人,还不包括各公主郡主所生的外系子孙。

    祝云祗学识书法不知如何,讲故事倒是一流水准,连况且都听得入迷,他也是想多得到些张居正的信息,离目标更进一步。

    “太岳先生是有名的强项,据说严嵩父子当年还真的有些忌惮他。”沈博插话道。沈氏家族在朝廷中有人做官,时常传回来一些消息。

    “人无欲则刚,太岳性刚而多欲,将来也未必是好事。”陈慕沙叹息一声。

    诸人闲聊到傍晚,陈慕沙本想备饭招待这些学生,周文宾和文征尘都推托有事,况且出来一天了,也想早些回家。他心里还有一个巨大的疙瘩需要精心来解开,是以也不想留下。

    陈慕沙也不强留,让况且先送这些人,然后让家人在外宅给祝云祗安排卧室书房,还有一应饭食等事。

    “况兄弟,你何必回家?咱们两个一起在老师家住岂不更好,也可以天天研讨学问和书法。”

    祝云祗在空荡荡的外宅中感到孤寂,诚心邀请况且。

    “祝兄先好好歇上几天,兄弟经常过来请教就是。”况且客气地说。

    况且说的并不是假话,他诚心要跟这位祝兄交往,不为别的,以后想要混到张居正身边,这个人也许就是一张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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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祝云祗暗恋石榴

    况且回到家后,苦苦思索“祝枝山”这名字,还是不得要领。他不明白为何这名字如此熟悉,却给他带来莫名的不适,似乎与自己关系十分重大。

    从最初思索这名字就立刻头痛来看,这事也属于被况且主动封闭的记忆,太痛苦、太恐怖?一个名字当然不恐怖,可能是与此关联的事情太恐怖了,于是把它永久封存起来。

    为防止被挖掘出来,还在上面做了严密的加固措施,只要一试着去挖掘自己的记忆,就会头痛欲裂,如同孙悟空戴的紧箍咒。

    这当然只是他自己的理解,潜意识究竟怎么回事,没有人能说明白。

    “你听过祝枝山这名字吗?”他问妹妹况毓。

    “没有。哥哥,谁叫祝枝山啊,这名字好怪!”

    况毓想了一会,茫然地回答,然后那种茫然就驻留脸上,良久才恢复过来。

    况且明白了,妹妹跟自己一样,只是她的潜意识对此事的处理跟自己不同,不是封闭起来,而是完全忘却。其特征就是脸上的茫然状态。

    他没有去问父亲况钟,他知道父亲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如果想告诉他,早就说了。关于自己的幼年,关于自己的身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恐怖、惊悸、痛苦。

    “嗯,祝枝山,不会是祝英台的弟弟吧?”况毓茫然道。

    “据我所知,祝英台没有弟弟,就跟梁山伯没有妹妹一样。”况且既觉得可气又好笑。

    “我好像真的听说过,是一个传奇。”况毓还在茫然地思索着。

    “好了,你别想这事了。”况且急忙制止。

    不知怎的,他蓦然间感觉很恐怖,此事还是就此放过吧,不然真有可能触发令自己痛苦万状的记忆闸门,那时候真就没药可救了。

    两天后,周鼎成请酒,为祝云祗接风洗尘。

    周鼎成在京城时,与裕王府有公务往来,自然就和张居正有些交道,闲时便认识了祝云祗,既然他来到江南,自己理应尽地主之谊。

    这次没有去酒楼,而是在周府。

    “小子,我的画呢?”看到况且,周鼎成立马忘了正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这个……最近不是太忙嘛,有时间一定给您画出来就是。您又不急着去哪里,干嘛跟催命鬼似的。”况且这才想起来,答应周鼎成的画一直还没动手。

    “哼哼,你小子失信于人,还满身的道理是不是?”

    “不是,最近不是老师那里有些麻烦事嘛,弄得我跟陀螺似的,头痛。”

    “哦,我倒是听说了。况且,你记住我一句话,甭管老师还是天王老子,这事你千万避开,别趟这浑水,太深了。”

    “我知道。”

    况且真为两个老师间的关系头痛,想置身事外谈何容易,练师一把抓住自己不放,决意要让自己做中间人。他只能指望陈慕沙豁达一些,不要死磕。

    “你请了征明兄吗?”况且问道。

    “没请。他这些日子忙的跟没头苍蝇似的,甭想见到他。伯虎这家伙揽下这瓷器活,自己又没有金刚钻,只好抓征明的苦差,他在一旁倒是指挥若定,很有大将风度。”周鼎成笑了起来。

    “哦。”

    况且哦了一声,虽在意料之中,还是些微感到失望。

    “你干嘛那么急着见他?跟你说,你比他差的只是年龄,如果给你六年时间,你的成就不会比他现在差,没必要火上房似的四处抓他。”周鼎成敢于实话实说,对况且也是另一种关怀,他接着说:

    “不是我捧你,你的天资只在征明之上,绝不在他之下。当然最后谁能更高一筹,这就无法预料了。这些人里,天资最高的还是伯虎。你要比,以后找他试试吧。”

    跟文征明、唐伯虎一较高下?开的哪门子玩笑。他原本是搞艺术的,知道明朝就算远不如唐宋,至少文征明、唐伯虎也绝不是后人可比的。

    况且又想到陈慕沙给自己开出的条件,只能心里苦笑,打败唐伯虎,还是在梦里想想吧。至于陈慕沙悬赏的衣钵,他早就想开了,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没什么。至少自己没有什么损失。

    他灵机一动,故意岔开话题道:“前辈,京城来的祝公子祝枝山,也不是寻常人啊。”

    “祝枝山?”周鼎成转向祝云祗,一脸问号。

    “周前辈,枝山,乃离京前叔叔刚赐的表字。”祝云祗说完,低头不语。

    周鼎成道:“哦,我说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的。”

    祝云祗说:“连我自己都不习惯这个表字,你们还是叫我云祗。”

    说到“枝山”这个话题,况且又觉得一阵头晕,无法继续下去。

    周鼎成见况且神色有异,以为他也犯了“嫉妒病”,于是将话题又转了回去,说道:“听说你和中山王府的徐公子棋盘较量,他被你杀得一败涂地,结果连夜逃回中山王府了。”

    “这消息都自己长腿了?下棋是实,不过,师兄是有要事被王府连夜召回的,跟我们下棋无关。”况且答道。

    “师兄?哦,对了,他也是老夫子的学生,我都忘了这茬了。”

    “中山王府的小王爷也是老师的弟子?”

    一旁正跟周文宾闲聊的祝云祗听后,惊喜地问道。

    “是啊,不过跟你们不一样,老夫子是徐公子的塾师。”周鼎成答道。

    “师弟,咱们哪天去王府拜会这位师兄如何?”祝云祗的兴致蓦然间膨胀到极点。

    况且好笑道:“我说师兄,您在京城天天待在裕王府里,王府还没看够啊。”

    祝云祗脸一红,他在外自己宣称是张居正的亲戚,实则只是张居正的一个同年好友的孩子,张居正也只是让他住在自己家里温习诗书而已,王府他根本就没进去过。

    这话当然不能说,他迟疑一会,笑道:“不是,中山王府乃是太祖皇帝所建,建筑规格和风格跟现在都不一样。尤其是王府里的暖香亭,据说冬暖夏凉,四季都是一个温度,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造出来的。”

    此话一出,没人能回答出来。周鼎成也没去过中山王府,即便有人去过,也不会碰巧就被邀请去暖香亭就座,但中山王府有此建筑倒是不假。

    “好吧,哪天求老师写封信,咱们就拿着老师的信当令箭,去王府见见师兄。”况且答应着,他并非想见小王爷,而是想借此跟祝云祗搞好关系,着眼长远。

    祝云祗大喜,石榴却从旁笑道:“你不用拿老爷子的信当令箭,就拿你写下的珍珑登门就足够了,保证师兄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可未必,要是师姐领我们去,倒是能保证师兄倒屣相迎。”况且嘻嘻笑道。

    “小况且!你再敢说半句,看我把你踢到天上去!”石榴羞恼交迸。

    “不敢。”况且急忙躲到周鼎成身后。

    大家都笑起来,有况且的地方就不愁没有笑声。

    “说什么哪,这么热闹。”

    一个脆如响铃的声音传来,大家循声望去,却是周文宾的未婚妻云丝丝。身旁还跟着她贴身丫环,在各府的丫环中美貌堪称第一的秋香。

    其实若单论容貌,秋香要比云丝丝漂亮许多,甚至比石榴还略胜一筹,只是她缺少这两人所具有的内涵和气质,所以在况且心里,秋香只是惊艳,远不如石榴具有吸引力,也不如云丝丝令人遐思。

    “他们说的是中山王府的小王爷。”秋香耳朵尖,把对话都随风听入耳中。然后把他们的对话对小姐说了。

    “那是啊,石榴若肯上门,老王爷都得出来。你们不知道吧,中山王府惦记石榴也有几年了,前年还正式差媒人过来说合哪,被老夫子一口回绝了。” 云丝丝如打机关枪般一口气突突道:

    “不是老夫子看不上王府的门第,是石榴妹子不肯,就是现在石榴只要一吐口,立马就是中山王府的小王妃。”

    “什么?”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真还无人知道这事。同时看向石榴的目光都充满钦佩,在江南地面上,敢回绝中山王府的能有几人?视中山王府爵位财富如敝屣的又能有几人?

    “就你知道得多,看我不撕你的嘴。”

    石榴真的有些脸上挂不住了,饿虎扑食般扑过去,云丝丝早有防备,先一步闪开,然后秋香配合默契地站在主人原来的位置,甘愿以身相代,结果石榴没抓住云丝丝,倒把秋香抓在手中。

    “秋香,你给我让开,这事我跟你主子没完。”石榴嚷道。

    此时,周文宾凛然挺身而出,横身在秋香跟石榴之间,笑道:“都冲我来吧,万方有罪,罪在小生一人。”

    “你……”

    石榴气得两手发抖,若让她去抓周文宾当然不可能,就是付钱给她都不会去做。她可不是谁都愿意碰触的。

    “况且,我被人欺负了,你就在旁边看着?”她怒无可泄,转身冲着况且怒道。

    “师兄,打虎亲兄弟,咱们不能看着是吧,上啊。”况且转头对祝云祗喊道。

    祝云祗也是好事的人,此时听石榴一声召唤,早已热血上涌,也应了一声:“上。”

    众人都暗道不好,可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只有周鼎成抱紧双臂看着,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

    祝云祗空喊一声上,却不知道冲谁去,周文宾就在石榴面前,不是他的目标,他可选的目标就是秋香跟云丝丝了。他再好事,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他愣怔在那里,再看况且,早已转身逃开,一直退到十丈开外才停下。

    所有人都不仅爆笑起来,这就是打虎亲兄弟啊,不是向前冲,而是向后逃。只剩下祝云祗在那里兀自站着,跟木桩子一般,不尴不尬。

    “干得好。”周鼎成大声赞道。

    “你……”石榴见此,先是不解,随后大怒,再随后却是大笑起来,笑的手都软了,再也无力去抓谁。

    “反教了,反教了!况且,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大笑着指着况且娇嗔道。

    “对,石榴姐,让他在你床头跪一晚就是。”秋香慢条斯理地说。

    “你……你们主婢没一个好东西,咱们有账慢慢算。”石榴咬牙切齿地说。

    听到秋香的话,况且脸都红了,这是摆明了打趣他们两人了。众人也都大笑不止,只是没人再敢推波助澜。

    祝云祗却是心头里蓦然打翻一坛陈了一百八十年的老醋,险些把自己酸化了。这可能吗?难道他们两个真有什么情愫?

    他看着况且的目光,既是惊讶、不信,又满是嫉恨。

    前几日一见到石榴,他就惊为天人,这才理解到长恨歌里“三千粉黛无颜色”是怎么回事,才理解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叫铭心刻骨、抵死不忘。

    他毕竟阅历丰厚些,心里的波澜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就连况且跟石榴也未察觉他有什么心思,但他自己却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想得到石榴当然不可能,得不到石榴,他也不会再去想、去爱另外的女人。

    所以他今日见到云丝丝,见到秋香,都如过眼云烟,心里想的,眼睛看的,都是石榴一人。

    周鼎成也不知祝云祗心里兴起的万丈波澜,却也诧异云丝丝主婢今日为何把矛头指向石榴,云丝丝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秋香没有主子的暗示,也绝不敢随便打趣石榴。

    但他最佩服的还是况且,除了这法子,也真没法化解开刚才的局面,石榴真是急了,纵然老夫子在场,恐怕都无法制止得住,况且一个奔逃就全盘化解开来,这番急智十分了得。

    或许他是因况且的字画“爱屋及乌”,在他看来,况且的天资也就唐伯虎可比,相较之下,周文宾缺乏况且那种独特的思维,文征明则属于天资绝不是最上乘,后天却是-最努力的人。

    若说天资,文征尘恐怕比文征明还略高一些,可惜错过了最佳发展时机,以致现今较周文宾还略孙一筹。机遇很可爱,也很残酷啊!

    众人逗乐恰在不可开交处,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家人的喊声:中山王府魏国公世子小王爷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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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小王爷再赴苏州

    众人都是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况且也有这种感觉。

    那日小王爷匆匆而去,看那架势十年八年都不可能再来了,怎么刚过去几天,又杀回来了?

    石榴也是看看况且,低声笑道:“上门讨债的来了,看你怎么应付。”嘴上虽如此说,心中也是起疑。

    周鼎成跟周文宾赶紧向喊声处走去迎接,其余人也不敢拿大,都跟在后面,欢迎队伍煞是可观。

    却见小王爷身着五彩蟒袍,头戴金丝王冠,足踏云履,飘飘然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服侍的家人,带来的家丁都布置在远处,眼睛不时四处查看。

    陪着小王爷的是周父,他不敢跟小王爷并肩走,小心翼翼地落后半步。

    “小王爷,您怎么大驾光临,也不先派人知会一声,可是有失远迎啊。”周鼎成见到小王爷,拱手笑道。

    “周大人客气,我只是听说几个同门都在这里吃酒,赶来揩油而已,那好意思事先知会。”

    “揩油?好说好说。只是席面还没摆哪,请稍候。”周鼎成过去拉着小王爷的手笑道。

    “小王爷,您这次来可要在我这里盘桓几天,不然我可不答应。”周父喜笑颜开地说。

    朝廷贵人他见过许多,但中山王府的世子光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耀,足可载入家史的。

    接下来就是逐个引见,逐个行礼,一应套路,祝云祗见到小王爷,兴奋得只是行礼,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朝人最喜欢谈论国师刘伯温,口口相传中,他已经被渲染成神仙般的人物,听上去总是有些虚幻,与百姓关系不大。真正遗爱在民间的还是徐达,尤其在江南一代,妇孺皆知。中山王府坐镇南京,也正是这个缘故。

    所以不管官场上、士林中怎样,老百姓对中山王府还是以老王爷、小王爷称呼,其实只要不是在正式场合,许多官员和士大夫也是如此。

    略略寒暄过后,况且见小王爷给他使个眼色,就走到一旁等候。

    过了一会,小王爷走过来,众人见这两人的光景就知道有话要说,也都知趣地避开。

    “师兄,你不是真的赶过来催债的吧?”况且苦笑道。

    小王爷开玩笑道:“哪里,那个不急,不过也要抓紧,你要敢给我忘了,小心我派铁甲军把你捉到府里,关上一年半载的。”

    “不敢,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了。”况且面露歉意。

    “我知道。我这次能过来其实跟你有关。”小王爷忽然叹息一声。

    “跟我有关?什么事?”况且心中警惕,神情有些紧张。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要跟你算账,是说要感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况且一头雾水。

    “那天我匆匆告辞,见老师当时的情形,我真的是五内俱焚,只是父命难违,不得不回,回去后也是每天都觉得对不起老师,有愧神明。”小王爷说着,眼角有些湿润了。

    “师兄何必如此,老师也知道你的难处,未曾怪过你一句。”况且宽慰到。

    “我知道,可是心里就是难受。昨天听我父亲说,事情解决了,我可以自由出府了。而且还听说这件事你出了大力,才使得老师跟练大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这可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从中转了一封信而已。”况且急忙解释到。

    “转了一封信而已?没这么轻巧。老实说,当初练大人找到我,原本想让我出面排解,我未敢答应。这事只要一句话说错,一步路走错,就会打成死结,一辈子都别想解开。我承认我胆小,没敢把脚插进来。”小王爷看着况且,面露钦佩之色。

    “没这么严重吧?”况且故意打哈哈。他其实很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小王爷能避开,他却不能,两面同样都是师命难违!明知是火坑,他也只能闭眼跳下去。

    “不过,这里面也可见老师对你的偏心,我跟你说,这封信也就是你转,换另外任何一个人,关系不但不能缓和,反而是火上浇油,转达信件的人也一辈子完了。” 小王爷恨恨地说:

    “这件事我对练大人真的很不满,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拿你做赌注,利用你,或许他真能料到老师对你如此偏爱?”

    况且无语,在两个老师之间,练达宁表现的是赞赏、知遇,陈慕沙除这两样外,还有慈爱跟宽容,他能感觉出老师对自己的偏爱,简直跟父亲差不多。

    “练大人对老师很了解,他还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的,他不会害我,这对他也没有好处。”况且勉强笑着说到,心里也明白,他在练达宁心里,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他忽然明白,练达宁上次为什么劈头盖脸教训他,责备他不该叫师兄为小王爷,顶多叫徐公子。他原以为这是士大夫的气节,现在看来,是因为当天小王爷拒绝了他,让他心生愤懑。

    “但愿如此吧,以后这种事可能还少不了,凡事小心些吧。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可以躲到我府里。”小王爷语意诚挚,拍了拍况且的肩膀。

    “多谢师兄。”况且点头。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有完没完?”不远处,石榴等急了,冲他们嚷道。

    “走吧,赶紧过去,不然会有人怀疑咱们两个密谋造反。”小王爷说着,先向人群走去。

    小王爷没到时,周鼎成没着急让人上酒席,想让这些小辈们好好聊聊,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小王爷一到,他就赶紧督促家人把酒席摆上来。

    他虽然不是周府正式主子,周府上下包括内宅畏惧他却远甚于周氏父子,连文宾兄弟两位公子都有些怕他。

    这次酒席没有设在内宅的亭子里,而是摆在外宅的一间大厅。

    大厅过于宽敞,就用锦绣屏风隔出一个房间,恰好摆下两桌酒席,外面也设了几桌,却是给各人带来的童仆丫环预备的。

    中山王府的跟班、家丁被周府的大管家请去吃酒,另在一个地方。

    尚未开席,祝云祗就抢着坐在小王爷身边,再次自我介绍,然后是说不尽的仰慕,道不完的荣幸。

    小王爷含笑谢过,然后问些张居正的近况。

    “太岳先生上次来舍下还是我八岁那年,有些事都记不得了,不过我家现在还有太岳先生的墨宝。”小王爷回想道。

    “家叔对尊府也是相望得紧,只是不得功夫出京,殿下是一天也离不开家叔。”祝云祗言辞中不无炫耀。

    “那是,太岳先生乃人中之杰,百年难遇,殿下能得太岳先生辅佐,也是列祖列宗的庇佑所致。”

    “没那么神乎,太岳先生考中一甲进士,自然就分到王府去任教,跟列祖列宗有嘛关系。况且,你赶明个也考个状元、榜眼、探花的,说不定就当上哪位太子的老师了,然后就是帝王师、国师。”石榴满不在乎地说。

    小王爷却是苦笑,这位师妹就是死心眼儿,实说实话,本来挺漂亮的言辞,让她一揭破,就变得无趣了。

    “为何一定要况且哪,也许说不定是在下。”祝云祗脱口而出。

    他是实在忍受不住了,这些人张口闭口都是况且,就好像周鼎成烦况且找文征明一样。不过祝云祗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嫉妒。

    “那当然,可是你不是在前面也加了也许、说不定两个词儿吗?”石榴含笑说道。

    “那况且就是必定、一定吗?”祝云祗挑衅似的说。

    “你真要跟我较这个真?”石榴恼了,蛾眉倒竖,谛视着他问道。

    “哪里,不敢,您是师姐啊,小弟怎敢放肆。”祝云祗知道自己犯错了,急忙像挨打的小狗似的,露出乞怜的目光。

    “况且是小师弟,大家都多爱护他一些,也没别的意思。要说在座的各位,绝对考不上进士的就是我了。”小王爷排解道。

    众人轰然大笑,你顶着国公的爵位,再去抢个状元榜眼来当当,还让不让活了?

    “我看是除师兄之外,在座的各位谁也别想当国公了。”况且对对子似的说了一句。

    众人拍手称是。

    明朝有祖制,文臣不论立下多大的功劳,最多封伯,不许封公爵,王守仁功盖寰宇,也只是封新建伯,而且只许世袭一世。后来朝廷考虑他功大赏薄,才云许世袭罔替。

    明宪宗时文臣王越立有军功,被封伯爵。他却不满足,想弄个侯爵当当。可是文臣不许封侯,他干脆转身加入武臣队伍,成了一名武将,以后又立有军功,真的被封侯爵。爵位是提升了,文臣的权利却没有了。得失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转武并不容易,明朝由文臣转到武将的只有王越一人。此事要皇帝批准才行,不是你想弃文就武就可以,再者说,文臣地位优异,享有参政议政权利。只有王越这种想当侯爵想疯了的人,才会做出弃文转武这种事。

    至于武臣转文臣的事儿,从来就没发生过。

    武臣想封为公爵一般而言也不可能,只有随太祖皇帝开基立业的开国功臣,才能被封为公爵,然后就是随成祖靖难夺权成功的一批功臣,其余时期,武臣有功也最多只能封侯爵。

    徐家在明朝创立了多个第一和唯一,徐达在功臣位次上第一,一家两国公唯一,历代受皇上圣眷第一,任凭朝代变迁,地位始终隆盛不衰者唯一,功臣中世掌军权、坐镇江南半壁者唯一。

    这样的家族,待在陪都,方为上上之策。

    席上,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望着小王爷,周父本来不准备参与这种小辈聚会,而今却跟哈巴狗似的坐在小王爷身边,殷勤劝酒布菜,丫环们看着小王爷的目光也都是醉了,若不是礼法束缚、家规严厉,恐怕一个个都要扑上去把小王爷撕了。

    中山王府的地位之所以无人撼动,全因为徐达功在社稷、遗爱在民,徐家人不过坐享祖宗的荫庇,无论朝廷还是百姓爱戴徐家,其根本还是爱戴徐达。饮水思源,不忘其本。

    酒过三巡,忽听外面一阵人声喧哗。

    “怎么回事?”周父微皱眉头,今日来了贵客,谁敢如此不顾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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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张铁衣滴水不漏

    周文宾走出屏风隔间,看了几眼,回头笑道:“哈,王府的保镖大哥耍开了,是要表演武术吧。”

    “啊,那咱们也出去瞧瞧如何?”周父看着小王爷笑道。

    “这又是谁在显摆了。”小王爷嘟囔着,只好起身。

    听说有人表演武术,大家都兴致勃勃,纷纷走出去观看。

    大厅虽然宽敞,要表演武术就显得狭仄了。众人来到院子里,但见一人脱下外衣,上身只着一条素锦半臂,两条粗壮的手臂筋肉隆起,如一条条蚯蚓趴在上面。

    周府总管家过来对周父说:“老爷,这位护院大哥跟我们打赌,说是他在院子里舞剑,让我们泼水,如果有一滴水泼到他身子周围三尺以内,他就输给我们五十两银子,若是做不到,我们输他五十两银子。”

    “好啊,难得大家有兴致,如果无人能做到,我再加二百两纹银。来人。”

    他喊一声,不多时,有家人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四枚五十两的大银,用红布垫着。

    “谢周老爷赏脸,各位来的客人里如果有人能做到,也作数。待会在下舞一套剑法,各位尽管向在下泼水,不管多少水,只消向在下身上泼,若是有一滴水落在在下身子周围三尺之内,在下就认输。”

    院子正中站着的人抱拳行了个四方揖,高声说到。

    众人讶异,也难怪州府管家们要跟他打这个赌,怎么想似乎也不可能做到。

    “铁衣,在府上耍耍也就罢了,出门还要胡闹。”小王爷笑着呵斥。

    “主子,给大家助助酒兴罢了。”此人嘻嘻笑了一声。

    说罢,此人也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跟周家的二百两放在一起,周府管家也马上拿出一锭,都放在那个漆盘里,里面已经是三百两纹银,算得一笔不小的财产。

    小王爷对况且道:“这是我府里的保镖,大名张铁衣,江湖匪号滴水不漏。原是跟我父亲的,去年才开始跟着我。”

    “滴水不漏?就是指他这手绝技吧。”况且兴味盎然。

    “这倒不然,是说他办事认真,心思缜密,所以滴水不漏。”

    况且看着这位场中大汉,怎么也不像心思缜密的人,但师兄言必有据,想必自己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此时,张铁衣手持一柄宝剑,剑身雪亮,在阳光下,似乎还有一缕缕微细的血痕布满剑身,寒意逼人。

    他先是用剑在身周三尺处划了一个圆圈,圆规画出的圆也不过如此。

    “好。”

    周围人等大喝一声彩,单凭这一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多谢。”

    张铁衣向四面作揖致谢,然后一脸肃然,站立片刻后,先做个起手式,手腕下垂,倒提宝剑,然后滴溜溜身形一转,人已经不见,只见到一道道寒光四射的剑光。

    “好!”

    周围这些保镖护院、两府家丁再次爆发出雷鸣般喝彩声。

    “开始。”

    周府总管家一声断喝,接着六个人分据六角方位,每人手中一盆清水,便向场中泼去。

    这些人当然不会客气,每人都憋足了劲儿向里面泼水,霎时间,水光、剑光交映在一处,刺得人们眼睛酸疼,不由得闭上双目。

    待得大家再次睁开眼睛,向场中看时,却见张铁衣伫立当场,手持宝剑,身上无汗,气息平匀,宛如未曾动过一般。

    他身周却是一圈整齐的水印,水印外,水污狼藉,圈里却真是一滴水都没有。

    周围人等默然不语,全都惊呆了!

    “铁衣就靠这手已经赢了一千多两银子了。”小王爷对况且笑道。

    “不多,今天就是两百五十两,看来他表演机会不多,不然完全可以做富家翁了。”况且看得眼睛发热,他最喜爱武术,只是没想到真能练到这地步。

    他眼睛一转,发现周鼎成一脸漠然,神色颇为鄙夷不屑。

    他悄悄溜过去,试探道:“前辈,这位大哥的武功真是了得,大内可有这等高手?”

    “没有,这等高手只存在于中山王府中。”周鼎成讥笑到。

    况且一怔:这等高手还不在他的法眼中?人家这可是真材实料,又不是打把式骗人的那种。

    “真正的高手是从不炫耀的,制敌死命也只在一招之间。若是战场上乱箭齐飞,他这套把式拦得住?还滴水不漏,他也就敢玩玩水。”

    况且不明白了,要说防守,防守水可是最难的,水可是无孔不入,乱箭齐飞也不可能有这密度。

    转而,他脑子一转,明白了:周鼎成指的是力度。水只是难防,但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放出去的箭可是有力度的。若是真遇到飞将军李广那种能洞穿顽石的箭法,真是无招可防。

    此时,张铁衣又行个四方揖:“承蒙大家赏脸,再给大家表演个项目,在下站着不动,任大家用力推,只要能推动我脚下挪半步,就算在下输了,这些赌注全部奉还。如果推不动,也不过证明在下还有几分功夫底子,分文彩头不要。”

    周府管家们又发出一阵喝声彩,心底里还是不相信,要说他们这些人打不过张铁衣,他们相信,毕竟仅凭刚才那一手,就无人能近得到他身前,但他站着不动,任凭人推搡,若是再推不动半步,真是太无能了。

    周父击掌道:“既是赌彩,岂能无彩头,来人,再加二百两,若是有人能推得动这位壮士,这彩头就归谁。”

    小王爷微笑看着,也不制止,他知道周家豪富,扔几百两银子出来,连拔根毫毛都算不上,供大家一乐而已。

    几个管家也不客气,上前纷纷把手掌按在张铁衣身上,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向前推,孰料张铁衣身子如同一块铸铁浇铸在地面上,任凭这些人用力推搡,依然纹丝不动。

    “好。”

    四周观看的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的身体里灌了什么东西?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

    “你想不想得这些银子?”周鼎成斜着眼睛乜了一眼况且。

    “我?”

    况且睁大了眼睛,他自认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绝对无法跟张铁衣角力。

    “你祖传的截脉点金手,就是这种横练功夫的克星。”

    “截脉点金手?”况且一脸茫然,他家祖传的都是针灸手法,跟武功招式那是风马牛不相及。

    周鼎成用手指在虚空点了几下,况且愈发惊奇,这的确是他家独门的针灸手法,周鼎成怎么会知道?

    况且还是没弄懂:“这是专治癫痫的手法啊。”

    “若是遇到癫痫病人,针到病除,若是扎在正常人身上,那是针到瘫痪,而且是各种横练功夫的克星。”周鼎成低语到。

    “我可没带银针,再者说人家只让推,没说云许用针扎。”

    “你的手指就不能当针?”周鼎成嘿嘿一笑。

    况且试着运力,仿佛要给病人针灸,一股螺旋劲儿果然从胸部始,直达指尖。

    “真的有用?”他好奇地自问。

    “你试试就知道了。”周鼎成似乎对张铁衣有些不满,撺掇况且上前打脸。

    况且一笑置之,别说他不相信自己的一根手指头能点到张铁衣,就算真能,他也不会砸自己师兄的场子。

    不过,他暗自想到:周鼎成果然是会武功的人,不然不会知道自己家祖传的针灸法还可以当作武功。看来父亲说他是出身武当的人,应该不会有假。

    至于自己家的针灸法是否真能当武功用,至少他一时还难以置信。

    周鼎成既然如此推崇这套针灸指法,或许能从他那里换来武当的绵掌功法。想到这个,况且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武当绵掌,那可是神级的传说。

    此时,那几个管家已到强弩之末,都纷纷喘着粗气,累瘫在地上。

    “还有人想试试吗?”

    张铁衣奋力一振,几个管家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落在地上。

    “前辈,你上去试试?”况且笑道。

    周鼎成微笑道:“不与鸡鹜争食,不与萤火争光。”

    况且大喜,周鼎成这是正式承认自己是武功高手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间与自己达成默契?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两人之间从未谈过武功、江湖这类事,况且唯一谈过的只是要去江西采药。可是去江西采药,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玄奥?

    文征尘在旁边看得眼热,也脱下外衣进入场中。

    且不论他是否真能比那几个管家有力气,这种勇气就赢得满场喝彩。周文宾看着文征尘下场,也脱下外衣,紧随而去,祝云祗哪里甘于人后,外衣一甩,也走下去。

    小王爷看着况且笑道:“你不下去凑凑热闹?”

    况且摇头:“我这点蛤蟆力气还是藏拙为妙。就不下去给师门丢人了。”

    “这有什么丢人的,你是文人,本来就不以筋骨之力见长,大家不过是玩玩罢了。”石榴在旁边笑道。

    文杰在旁边怂恿道:“况且,咱们也上前试试?”

    “算了文杰,他们如果不行,咱两个上去也是白搭。”况且摇头。

    如果不是中山王府的人,况且真想试试自己的“截脉点金手”是否真有周鼎成说的那么神奇,但对方是师兄的保镖,说什么也不能砸这场子。

    文杰见况且态度坚决,也就罢了。

    其实这些人下去真就是凑个热闹,明知道自己不济事,只是想要亲身感受一下,张铁衣究竟有多强。

    张铁衣见几个少爷下场,哈哈大笑:“多谢几位公子捧场。这样吧,诸位公子推可能有难度,不妨用绳子把在下的身体绑住,然后用力拉,只要能拉动在下脚下半步,就算赢。”

    这条件可是开得太宽大了,用手推跟用绳子拉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这几个人就算没有拉过车,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你可能用手推不动一块石头,但用绳子却能拉动,这里面的物理学没人懂,但常识却是人人都懂。

    当下,有人拿过来两根绳子,把张铁衣上身绑住,然后文征尘拉住一根,周文宾和祝云祗拉住另一根,三人喊着一二三,然后一齐用力拉,如同纤夫拖船一般。

    任他们使出全身力气,张铁衣依然牢牢站立,然后突然身上筋力爆发,绑在身上的绳子全部蹦断,拉绳子的三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得罪了。”张铁衣抱拳示意,哈哈大笑。

    周父家人奴仆马上上去扶起几位公子哥,忙着帮他们掸身上的灰尘。

    张铁衣游目四顾,踌躇满志,大声喝道:“还有哪位要赐教?”

    正得意间,忽听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张铁衣,你在江湖中混不下去了,躲进中山王府里也就罢了,还敢出来四处招摇,诳惑人心,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众人正在兴头**,忽听这声音,都如同劈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心中蓦然生寒。

    “是谁!”

    张铁衣的呵斥声有些发抖,就如冷风中飘零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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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秋香鱼雁传书

    “我是谁你当然不知道,我却知道你。”那声音继续传来,却是缥缥缈缈,无人能听出传自何处。

    “阁下何必藏头遮尾,若是有真本事,不妨现身相见,一试高低。”张铁衣虽然心中产生寒意,但在大庭广众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

    “藏头遮尾?你也配说这话。我不出来,是因为场中就有两个一招就能制你死命的人,无需我多事,他们既然不想出头,我又何必多事。”

    “两个?”

    张铁衣一下子懵了,场中这些人他虽然没见过,也大约都知道他们的来历,要说有点功夫底子的,不外乎周府几个管家,他都较量过了。他们之中也不可能有藏而不露的高手。

    其余人都是文人,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总不会是赳赳武夫,更不会是武林高手。

    他咽不下这口气,向声音发出处扑去,身子真如一支弩箭般射出,若是没有隐身暗处那人的声音造成的恐怖,在场众人又会大声喝彩。

    他几个起落,就到了高墙边,向一处花丛扑去,却只捉到一截枯木。

    “铁衣回来,不可造次。”小王爷急忙喊道。

    “小王爷,尊府好客,养几个江湖闲人废人无所谓,只是当多养一条狗了。只是要小心些,别养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养了一条中山狼。”那个暗处的声音冷冷道。

    “混蛋!”

    张铁衣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扑向一个方向,此人把他说成闲人废人也就罢了,还把他说成中山狼,这让他以后如何在中山王府存身。

    小王爷也是眉头微皱,高声道:“这是哪位高贤到此,请现身相见。”

    “小王爷,以后后会有期。周老爷,在下路过宝地,一时缺少盘缠,擅自在尊府库房里借用五百两银子,他日必定奉还。”那个声音继续缥缥缈缈,不时变换着方位。

    张铁衣又扑了个空,他头冒冷汗,适才如同浇铸地上的一双铁腿已经有些发颤,心里也虚到极点。

    “好说,好说,壮士如果不够,尽管自己取用,无需还钱。”

    周父也是面无人色,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一定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到了。周家可是招惹不起,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把库房搬空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诸位,今日别过了。”

    这声音尚未落地,从周府一座楼墙的飞檐处飘出一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下坠,然后一个翻转,已然飞过高墙,不知所踪。

    “武当的梯云纵?”况且喃喃道。

    “不是,是峨眉的纤云转。”周鼎成也是神色大变,显然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峨眉派的?”况且惊讶道。

    “不是峨眉派,峨眉没有派,是峨眉金光寺的高人。”周鼎成低低叹息一声。

    “峨眉没有派?怎么可能。”

    况且心中想着,转念间却也恍然了,自己是武侠小说看多了,以为江湖中一定有少林武当峨眉丐帮的,或许这些在大明王朝还真没有。

    “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也不要谈论一个字。”周鼎成郑重嘱咐到。

    “嗯。”况且点头答应。此人一定非同小可,能把张铁衣戏弄得脸面无存,又把周鼎成吓得面无人色,或许真有千里眼顺风耳也未可知。

    小王爷对张铁衣的脸面丧尽并未在意,相反倒是慨叹遇到了真人,却未得识其真面,更无缘与其交往。

    “这人不会再回来吧?”周父担心地问。

    “不会的,或许真是缺少盘缠了,所以才随意找处地方下手,借点银两,并无恶意。”周鼎成安慰周父说。

    “那就好。”

    损失五百两银子,对周家就如同扔出个铜板,要是这等高人登门拜访,说明来意,就是白送五千两银子,他也不会皱皱眉毛。

    “刚才那是什么武功?”

    周文宾倒是全无惧意,兀自琢磨那人临去时的惊鸿一瞥,疾如闪电,曲折如虹。简直若天外飞来,又飞回天外。

    “真是婉若游龙,飘若惊鸿。”况且也叹息道。

    “可惜不是女人,不然一定也是洛神一流的人物。”文征尘遐想道。

    “兄台怎知来者不是女人?说不定真是一位女侠。”况且忽然心生感觉,那人不仅是女人,而且一定是漂亮女人,纤腰长身,才能把轻功施展至如此出神入化之境。

    “是女人又怎样?天天练武功,一定是丑得让人伤心,所以才不敢露面。”石榴听到况且的话,竟心生醋意。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江湖中事诡异莫测,我等还是不听不闻为上。”周鼎成郑重地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停止议论,也都感觉心悸,若是那人对自己有恶意,恐怕自己不知不觉就丢了性命。言念及此,真就无人再有兴致谈论了。

    “主子,容在下告辞了,以后必定走遍江湖,把此人揪出来,还我张铁衣的清白,那时才有脸面继续为主子效力。”张铁衣抱拳说到。

    “铁衣,无须如此。”小王爷淡然一笑。

    “主子,在下心意已绝,请勿挽留。周老爷,就此别过。”张铁衣转身就要向外走。

    “且慢。”

    周父喊了一声,叫人把那个托盘里的四百五十两银子拿过来,笑道:“这是你赢的彩头,一定要带上。”

    “那就谢过了。”张铁衣也不推辞,毕竟上路还是需要盘缠的。

    “来人,给张壮士凑足千两银子以壮行色。”周父又吩咐一句。

    家人果然又拿来五百五十两银子,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

    张铁衣本想借故推托,想想还是厚颜收下了,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在江湖中捞银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铁衣,你以后遇到难处,尽管回来。不要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小王爷说到。

    “多谢主子,主子恩德容后再报。”张铁衣说完,把银子绑在腰间的布袋中,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王爷面色有些沮丧,好没来由地折损一名高手,这算怎么回事?!

    “师兄,那位高人一定是善意提醒,此事或许是福非祸。”况且劝道。

    “也许吧,铁衣在我府里护院也有十多年了,为人一向勤恳,突然别去我还真有些不忍。”

    周鼎成实在憋不住了,说道:“小王爷,他的来历你是不知道罢了,不过,他在尊府是不敢作乱的,这点倒是可以保证。”

    小王爷有点诧异,问道:“周先生知道铁衣的来历?”

    “略有耳闻,因无妨碍,也没敢多事告诉国公爷。”周鼎成言语深沉。

    “既然如此,说开也就罢了。”

    小王爷也是洒脱的人,听了周成鼎的话就明白大半,至于周鼎成缘何能知道,他倒是不奇怪,周鼎成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无不交往的人。

    “大家回去继续喝酒吧,此事就当全没发生过。”小王爷对众人说了一句。

    大家都意兴阑珊,可是酒宴可开始,也不能就此散去,只好回到酒桌上继续饮酒。

    “这位高人不会是故意把铁衣引诱出去加害吧?”

    小王爷喝了一杯酒,又担心起来。毕竟张铁衣是他父亲派到他身边的人,这回去之后还得向父亲解释一番。

    “小王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人若是想要张铁衣的脑袋,他的脑袋早就丢百十回了,就是躲在尊府也没用。”周鼎成毫不客气地说。

    这话听着不中听,小王爷倒是相信。中山王府历代都有好客养士的门风,这也就是他府上,若是别的功臣家里,养着一堆江湖中人,早就被御史谏官弹劾了,若不是蓄意谋反,为何交接江湖匪类?

    这罪名都是现成的,手拿把抓。

    也因如此,中山王府里也听过各种各样的江湖传闻,可惜从未见过。小王爷也明白,这等高人是决不会甘愿屈身为王府效力的,就是皇上也难以招揽。

    “周先生知道这人的来历吗?”小王爷饶有兴致地说。

    “此人的事不闻不问最好。”周鼎成幽幽泼盆冷水。

    小王爷微露讶意,转瞬也就明白了。

    周文宾等人本想好好谈论这件事,作为助酒的谈资,听到这话,也都打消念头。

    喝过几巡酒后,众人也都感觉毫无兴味,酒宴就此结束。

    周氏父子跟周鼎成送大家出外,云丝丝跟秋香还有几个贴身丫环也跟石榴一起向外走。

    “怎么,你不留下来?”石榴问道。

    “你说什么呢,死妮子。”云丝丝登时涨红面颊。

    “小姐,石榴小姐这是报一箭之仇哪。”秋香笑道。

    云丝丝这才想起开始时,她们主婢打趣石榴的事,经过那一场惊险诡异的事,已经忘记了。

    况且正好走过两人身边,忽然觉得有人碰触自己一下,旋即发觉自己手中多了一张薄薄的纸条。

    他转头一看,却是秋香正用一双美眸看着他,眼中示意他先别看,用手指指外边。况且就明白了,这是让他到了外边无人处再看。

    “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看上我了?不会吧。”况且心里美滋滋的。有美人垂青总是美事,不管此事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但见又是一道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却是石榴疑惑而又严厉的目光。

    况且脸上一阵发烫,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急忙下意识地把手缩回长袖里。

    “有鱼雁传书?”石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况且假装没听明白。

    “你自己知道。”石榴冷声道。

    况且正想分辩,小王爷对他说道:“小师弟,我要去老师那里,你去不去?”

    况且应道:“当然要去。”急忙快走两步,追上小王爷,心里万分感激小王爷适时解围。

    到了门外,有周府事先预备好的轿子等候送客。

    小王爷坐马车来的,驷马车轿,宽宥如两个轿子,长度约有四个轿身,他和况且、石榴,祝云祗一起坐在里面,人人都可以伸开胳膊和腿,绝对不用担心碰着别人。

    “师兄,你这轿子简直是座小型宫殿啊。”祝云祗惊异道。

    “这算什么。府里还真有行幄,乃是先祖行军时用的,那才能叫小型宫殿,只是现在没人用得着。”小王爷淡淡笑了笑。

    他的心思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直想着那惊鸿一瞥的情景。

    “早听说尊府有一座暖亭,四季如春,始终保持一个温度,小弟很想见识见识。”祝云祗紧追不放。

    “好说,哪天你跟小师弟去府上就是,我安排你们两个住在里面。”

    “太好了,况且,咱们哪天去?”祝云祗急不可耐地说。

    “哪天吧。”况且被秋香的纸条弄得心不在焉,兀自猜测究竟会是何等好事。

    忽然,趁他不备,石榴蓦然下手,从他袖中抢过纸条,然后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

    小王爷跟祝云祗见此,都来了兴致,也要上前抢着看。

    况且神色大变,想要抢回来已经晚了,只好凭天由命,听之任之了。

    石榴看了两眼,忽然神色骤变,然后默默把纸条送回况且手中,苦笑道:“小师弟,是我太莽撞了。”

    “这是什么纸条?谁给的。”

    别说祝云祗,连小王爷都恨不得再掏出纸条亲眼看看,他毕竟也还是少年心性。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况且躲闪着两人,匆匆看了一眼纸条,上面哪里是什么情爱之类的话,而是用胭脂写出的一行字:有人对你和尊府有特殊兴趣,正在密谋之中,小心防范。

    况且大惊失色,急忙侧身,假装将纸条吞入口中,一抖手腕,纸条已落入袖袋。

    “好重的脂粉气,究竟是哪位红颜知己的情书?”祝云祗满脸羡慕却又浅薄的神色。

    “小师弟,这么小就陷入情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吧。”小王爷也打趣到。

    石榴叹息一声道:“你们别逗他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究竟什么事,难道有人敢欺负你不成?有我在,你说一声就行。”小王爷来了劲头,刚才没能留住张铁衣,他一直有种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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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天地万物之理

    “没有没有。”

    况且笑笑,心里却沉重如铅,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还根本不知道要来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陈府,况且趁别人不注意,对石榴说道:“这事千万别告诉老师,更不能告诉别人,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嗯。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为难你?”石榴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现在也不知道。”况且老实回答。

    “切,你怎么会不知道?还藏着掖着的,看到时候你还能往哪里藏。”

    说到藏起来,石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要是真有麻烦事,就藏到中山王府,天底下敢到中山王府找你麻烦的人,还没生出来。”

    “到时候再说。”况且不想再谈论这件事。

    石榴还想再告诫他几句,却见小王爷在那里招呼他们,况且走过去,却见棋盘已经摆好,显然又要大战几盘了。

    “听说你们在周府见到了飞天大盗?”陈慕沙问道。

    “那人神乎极了,简直像飞天蝴蝶一般,在空中来去自由。”石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神情如梦似幻。

    “周先生好像知道这位飞天大盗的来历,只是不肯明说。”小王爷嘟囔道。

    “他不明说也是为你好。这等江湖神秘人物,我等还是敬鬼神而远之为妙。”陈慕沙沉吟到。

    祝云祗问道:“老师以前也见过这种飞天大盗吗?”

    “虽然没有见过,听说可不下几十次了。这种人物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真如神龙摆尾一般。好在他们决不会为害民间,令人敬畏,并不可怕。据说白沙祖师当年有位世外至交,就是这种神秘人物。”

    祝云祗疑惑道:“白沙祖师怎么会与这些人来往?”

    “你以为呢?这些人都是大唐游侠一类的人物,等闲不肯与人交往,却是言必信、诺必践,宁舍性命也要维护信义。”陈慕沙颇为向往地说道:

    “两汉时,公卿宁愿折腰与之结交,大唐时,藩镇跋扈,视朝廷蔑如也,却最害怕红线盗盒这类游侠,因为他们能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元以后,游侠之风逐渐式微,而今往往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面。”

    况且等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一代大儒、理学宗师居然会无限向往游侠之风,这两者之间犹如南辕北辙啊。

    “怎么?你们觉得咱们礼教中人,就一定要排斥这种人?”陈慕沙问道。

    “弟子是司马迁的信徒,所以最崇拜那些春秋、秦汉时期的刺客跟游侠了。”况且举手说道。

    “弟子也是,可惜无缘相见,不然宁舍数万金与之相交亦所愿也。”小王爷感慨道。

    石榴讥笑道:“师兄,你这就落俗套了。这等人物岂能为金银之物所动心,如果那样,也不过是张铁衣之流,尊府养士,恐怕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真龙无缘相见,徒唤奈何。”小王爷一摊双手叹道。

    祝云祗奋然道:“弟子久侍太岳先生座侧,心中惟存儒学、礼教道统,刺客、游侠蔑视仁义道德,弟子不敢苟同。”

    “刺客游侠并非蔑视道德仁义,只是他们的仁义道德跟常人略有不同而已。”老师的几句话,令况且心头豁然开朗,他接着说道:

    “春秋时的刺客豫让曾说过: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人以庸人待我,我以庸人待之。这就是刺客游侠的仁义道德。其实我儒教并不排斥这种理论。”

    “烦请师弟举几个例子说明。”祝云祗道。

    况且向老师投去询问的目光,陈慕沙微微颔首,以示鼓励。

    理学教学不同于一般的学习,老师负责传授解惑,学生只需要记住就可以。理学却是有些跟佛学一样,需要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断辩驳、反诘、问难,这样才能最后辩出个大家都信服的理来。

    理学理学,辩天地万物之理也。

    陈慕沙谈到刺客游侠,就是开启了自由讨论模式,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断发难、辩驳,何时能得出一个最后结果,这个论题才算完结。

    这种模式还是王阳明开启的,王守仁招收学生都是亦师亦友,先是聚集一群学生于一堂,然后他主讲,大家讨论,如果有信服他的,就站到左边,成为他的学生,没有信服的就站在右边,还是待以宾客之礼。

    如果已经成为学生的人第二天觉得后悔了,可以反悔,重新站到宾客一列中,再继续学习讨论,哪天觉得先生的理论确实是天地之间的至理,可以重新回到学生队伍里,这过程云许无数次反复。

    明朝讲学基本就是这种模式。

    况且先详细列举战国豫让的故事,他是司马迁的信徒,《史记》自然能倒背如流,于是就把《史记??刺客列传》关于豫让的一段背了出来。

    翻译过来,大致的意思如下:

    豫让,晋国人,原先曾在范氏和中行氏那里做事,但毫不知名。离开他们后到智伯门下供职,智伯很看重和宠爱他。

    后来智伯攻伐赵襄子,赵襄子和韩氏、魏氏合谋灭了智伯,灭智伯后又三分智伯的土地。赵襄子最恨智伯,把智伯的头颅漆了,作为酒器。

    豫让逃到山中,说道:“唉!士人为知己者献出生命,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修饰容貌。如今智伯赏识我,我一定要为了替他报仇而死,以此来报答智伯,这样我死后的魂魄就不会感到羞愧了。”

    于是,豫让更名换姓,冒充为判刑服役之人,混进赵襄**里涂饰厕所,身上挟带匕首,想刺杀襄子。襄子去厕所时,忽觉心惊,便抓住涂厕所的刑人审问,发现他便是豫让,身上带着凶器,口称:“要为智伯报仇!”

    襄子身边的侍从要杀他,襄子说:“他是个义士,我小心避开他就是了。智伯已经死了,没有后代,而他的臣下却想替他报仇,说明此人是天下的贤德之人啊。”最终襄子还是把豫让释放了。

    不久,豫让又在身上涂漆,让皮肤长满恶疮,还吞炭使嗓子喑哑。他把自己原来的形状变得人们无法辨认之后,到市上行乞。

    他的妻子见了,认不出是他。在路上见到他的朋友,朋友却认出他来了,说:“你不就是豫让吗?”

    答道:“我是豫让。”

    他的朋友为之哭泣道:“以你的才干,投奔到襄子门下效命办事,襄子一定会亲近你宠爱你。他亲近你宠爱你,你再做你想做的事,这岂不更容易吗?为什么竟要伤残身体,受许多痛苦,想以此达到向襄子报仇的目的,这不也太难了吗!”

    豫让说:“既然已经投到他门下效命办事,却又想杀他,这是怀着异心来侍奉君主啊。再说,我所做的确实是极难的事情,所以要这样做,正是要使天下后世身为人臣却怀着异心去侍奉君主的人感到羞愧啊。”

    豫让离去之后,不久,料到赵襄子该出门了,便埋伏在赵襄子将会经过的桥下。襄子来到桥边,马突然受惊,襄子说:“此人必是豫让。”

    派人查问,果然是豫让。

    这时襄子便数落豫让说:“你不是曾经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过事吗?智伯把他们全灭了,而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而投奔到智伯门下效命办事。现在智伯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独独这样执著地为他报仇呢?”

    豫让说:“我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事,范氏、中行氏都把我当一般人相待,所以我就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智伯把我当国士相待,我因此要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襄子长叹一声,呜咽道:“唉,豫子啊豫子!你为智伯尽忠,名声已经成就了;而我赦免你,也已经够了。你还是为自己想想吧,我不再放过你了!”襄子派兵围住豫让。

    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掩盖别人的美德,而忠臣理应为名节献身。上一次您已经宽赦过我,天下人无不称赞您的贤明。今日之事,我自然难免一死,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击打它一下,以表达我的报仇的心意,这样我虽死而无憾。这不是我所敢期望的,我只是斗胆向您陈述我内心的想法。”

    襄子深感豫让义烈,便派人拿自己的衣服给豫让。豫让拔出剑来,跳跃三次,一剑直劈下去,说道:“我可以在九泉之下报答智伯了!”说罢便横剑自刎。

    赵国的志士听到豫让死的消息,无不为之流泪呜咽。

    小王爷跟祝云祗听罢,都是惊讶不已,倒是陈慕沙跟石榴早就知道况且惊人的记忆力,对此习以为常。

    刺客列传是司马迁最富感**彩的文章,其中也浸透了司马迁个人的信念跟情感,况且对此也是深有同感。这一篇文章他背得声情并茂,连陈慕沙也颇为动容。

    文章虽短,其中却又后世最常用的名言跟成语,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人以众人遇我,我以众人遇之。

    好文章的灵魂就是打动人心,此文便有一处,乃是: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

    祝云祗辩白道:“这个不算,豫让乃战国时人,当时儒学尚未完全兴起,诸子并行,刺客、游侠之风才得以畅行无阻。至今我儒教一统,焉能容此异端邪说再度横行。”

    “那好,我再举个礼教一统天下时期的例子。比如说东坡。他初次结交张方平和欧阳修,两人均以国士待之,东坡也终生以国士报之。”况且侃侃而谈:

    “张方平跟欧阳修当时属于两派,两派之交恶、壁垒之森严不亚于唐朝的牛李党争,东坡兄弟却游走两派之间,两派也俱以国士相待,绝无丝毫嫌隙。这种关系在三人之间保持终生……”

    东坡少年尚未成名时,经欧阳修介绍,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去拜见当时以侍中身份任益州长官的张方平,希望后者能帮助揄扬声名。

    张方平一见苏轼和苏辙,便倍加赏识,以国士相许,并在朝廷公卿贵官中广为宣扬父子三人的才华,“三苏”之名很快传遍天下,为人仰慕。

    东坡跟欧阳修的故事后人皆知,传为文坛佳话,东坡跟张方平的故事却少有人知。但仅凭此一事,三人便可平起平坐。

    “这不同,张方平跟欧阳修都是我儒教中人,欧阳修更是儒学巨擘,一代文坛盟主,张方平也是政坛巨子,两人之交恶还是我儒家内部事务。”祝云祗反驳道。

    “儒教内部事务又如何?牛李党争直接断送了大唐半条性命。”石榴也参与进来,而且明显站在况且一边。

    “东坡还与佛印终生结交,两人如兄似弟,完全超越一般的世外之交,儒教跟佛教之差异远甚于儒教跟刺客、游侠。”况且继续论证道。

    小王爷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完全无意介入,一者他不是陈慕沙的理学学生,二者,他对理学跟佛、道、游侠之间的冲突也完全没兴趣。

    “两人相交,只是道义之交,跟佛学儒学没有关系。”祝云祗诡辩道。

    “何为道义之交,道义者,学问之根底也,儒学跟佛学如果真是冰炭水火般不相容,两人一为北宋文坛盟主,一为北宋佛学巨匠,又焉能有道义之交?”况且的论述明显占了上风。

    “从学术根底而言,儒释道三家俱为道学,只是所循路径不一,方法各异,其达于极致者则一,道而已,无须再做解释。”陈慕沙总结了一句。

    “道为义之本,义为道之果,无道哪里来的义,又怎么会有道义之交?”况且一锤定音。

    祝云祗还是不服气,却也感觉况且论证几乎无懈可击,他只是不信自己受张居正亲自指点多年,还能辩论不过一个十五岁的苏州孩子。

    “东坡不是我道学中人,所以这个也不能算。”

    “依师兄之言,孔子孟子也不是我道学中人,难不成孔孟颜曾都不算数?”况且反击道。

    石榴跟小王爷都笑了。

    直接上升到儒学源头,这反击太有力了!

    不过严格说来,儒学跟理学还真不完全是一回事,理学是北宋末期程颐兄弟所创,到南宋朱熹时达到大成。和传统儒学相比,理学更像禅宗,甚至可以说是儒学跟禅宗的一种结合体。

    祝云祗嘴巴张合几次,想要辩驳却又找不出新的论据来。

    “我再给师兄举个本朝理学祖师的事例,阳明祖师算得上我理学中人吧?”况且问道。

    祝云祗点点头,这一点毫无质疑,如果王阳明不算理学中人,程朱就太孤单啦。

    “王守仁巡抚赣南时,正逢宁王造反。阳明祖师临危不乱,独运神明,只调用附近几个府县的老弱兵卒就把预谋已久,手下精兵猛将如云的宁王平了。”况且气闲神定,胸有成竹地说道:

    “在给朝廷的奏章中,王守仁却把功劳尽推于兵部尚书王琼,一句话不提当朝首辅杨廷和,更不用说各部尚书了。阳明祖师功盖寰宇,却只因不肯道及当朝柄政者,所以受尽打击,他却始终坚持不悔。兵部尚书王琼何人也,阉党呀,为后世所轻蔑,而阳明祖师却终生对他感恩戴德。”

    祝云祗、小王爷跟石榴三人都怔住了。豫让、苏东坡的事载于史册,就算不能像况且这样倒背如流,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的,偏偏本朝事例,而且是前几十年的事,他们反而有所不知。

    “老师,真有此事?”小王爷问道。

    “此事一点不假,阳明祖师对王琼的知遇之恩报答终生,王琼也确是阉党中人。后人为贤者讳,少有人提及。”陈慕沙说道。

    这几人脑子一时混乱了。白沙祖师结交剑侠之流已属惊人之举,王阳明居然如此厚待一个阉党人物,这不是划不清界限吗?

    理学最重视的就是道德伦理大是大非,王守仁这事,可真是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了。但无人敢对此事置评,因为都不够资格。

    “阳明祖师所为者,就是豫让的‘士为知己者死’,也就是东坡的以终生报知遇之恩。宁舍大是大非于度外,也要坚持这种士大夫气节。”况且再次总结,敲下定锤之音。

    “汉景帝说:‘食马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阳明祖师的事就不必细加研讨了。”陈慕沙下了封口令。

    倒不是说这件事不能作为辩论的题材,而是作为陈氏理学传人,对阳明学说的开派祖师说三道四有些不妥,至少有失君子之风。

    这件事其实难以说清是非,王守仁若非王琼的鼎力相助,就不能在军事上运用自如,而王琼如果不是阉党中人,在当时又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力,也就无法鼎力相助王守仁。

    所以这件事用黑白论是无解的,最多也只能用庄子的理论: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

    今天的辩论就此终止,谁是赢家无所谓,重要的是得出一个道理,可是最后道理也没得出来,因为涉及到王守仁跟王琼的事,只好避讳了。

    “小师弟真有过目不忘的天才。”祝云祗竖起拇指称赞。

    “那你是说他辩才不如你了?”石榴哂笑起来。

    祝云祗有意或无意,常常露出一副上京公子的姿态,令石榴心里不舒服,而在周家,他又公然发起挑战,她是记上这仇了。

    陈慕沙并未评定两个弟子的优劣,在他看来,祝云祗不过是来他门下镀镀金,也无需多加栽培。时日到了,祝云祗还是要回到张居正身边的。

    至于张居正为何要派一个晚辈弟子,来他门下学习,陈慕沙也不清楚。如此坦然接受,只当是还了张居正一个人情。

    一番辩论过后,大家也都没有继续下棋的雅兴了,况且心里还有事,便告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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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峨眉金光寺的高手?”况钟听况且说了周府发生的事后,大为震惊。

    “他们是什么人?周前辈说不是峨眉派的。”况且心里仍然抱有疑问。

    “峨眉没有派,就像终南山有无数佛家、道家流派,却没有一个终南派一样。”况钟解释道。

    况且心里苦笑,自己还是受了武侠小说的害了,总以为江湖各大门派就像朝廷各个衙门一样,都有一定的编制序列。

    “这些高人不是在深山潜修,就是游侠各处,行踪极为神秘,有时十年八年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今天缘何在苏州府露面?一个张铁衣断然惊动不了这般人物。”况钟依然在沉思。

    “缺钱了,找周家借五百两银子用用,说是要还的。”况且笑道。

    “那等人物即便缺钱,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上,此番出声现踪一定是有缘由的。”

    “对了,周前辈说咱们家的那套金针度劫就是什么截脉点金手,还说是专破世上各类横练功夫的克星。真是这样吗?”

    “形似而神非,周先生是失察了。”况钟摇头。

    况且好生失望,还指望能用这个换周鼎成的武当绵掌呢,看来要落空。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急忙说道:“可是那人说,当时在场的人中,有两人能一指置张铁衣于死地,其中一人一定是说周前辈,另一人不会是指咱们家的这套针灸法吧?”

    “若按原理,针法当然能破任何横练功夫,什么金刚罩、铁布衫之类,你要知道这类横练功夫,不怕刀劈,不怕锤打,也不惧任何棍法,就最怕的是刀剑刺击,金针如果配上穴位当然要比刀刺剑刺更为有效。”况钟解释道:

    “当时你的确可以用一根金针破了张铁衣的横练功夫,但这只是理论,没有实用价值。若是实战,谁会站在那里不动,让你用金针刺身上的穴位?”

    “假如我今后真遇到这种人,身上有横练功夫,我该怎么破?”况且问道。

    他觉得事情并非真如父亲所说,父亲好像还是有许多事,对他有所保留。

    “逃,撒丫子逃。”况钟笑了起来。

    况且没辙了,父亲不想说的事,真是神佛都没办法。看来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慢慢摸索,慢慢研究才行。

    他又把秋香给他的纸条递给父亲:“这个可是跟咱家有直接关系了。”

    况钟看后,叹息道:“南巧云果然不怀好意,我还总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丫环倒是有心人,也是好人。她这样示警也是有风险的。”

    况且默然。他后来才想明白,纸条固然是秋香传递,却是云丝丝所为。大小姐云丝丝用的胭脂,跟秋香显然有所区别,从纸条上的香味就可以识别出来。

    这也在情理之中,偌大的事,秋香断然不敢自作主张瞒骗主子。若是南巧云在密谋什么,一定是跟云丝丝的二哥在一起,云丝丝能察觉到,当然也就不奇怪。

    “咱们家究竟有什么怕他们察觉的?他们究竟能密谋什么对咱们家不利的事?父亲年轻时的事他们缘何至今紧追不放?”况且还有一连串的问题,这才开了个头。

    “这些事为时久远,有的已经说不明白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暂时还牵扯不到你,只是最终解决还是要你来。”

    “最终解决?”

    “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说,现在多说无益。”况钟又摆摆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况且最头疼的就是父亲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而他又无可奈何。

    “那我何时去江西采药?”他问道。

    “风波欲起,暂时先放放吧,等我看看这件事如何发展,那时再决定。”况钟起身,回自己的卧房了。

    况且呆怔在那里,过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怏怏不快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哥,你这两天忙什么啊,都抓不到你的人影,文杰这些日子也不来,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他推开门,妹妹文毓正在他房中等着他。小女孩一脸的不快和问号。

    “我能忙些啥,还不是学中那些朋友聚会,还有就是老师那里也要常去应对。”况且笑笑,对妹妹他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那文杰呢,他老子又逼他背书了?”

    “那怎么办?逼他他还背不下来,不逼他,他恐怕连百家姓都忘光了。”况且对文杰的忘性大也是无语了。

    一个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的人,无法理解别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看过的书。

    白天怎么能懂夜的黑呢?

    “你这些天不是埋头刺绣吗?怎么无事可做。”

    “那人家也不能天天刺绣啊,总想过来找你说说话,你又不在。听爹说,你过些日子要去江西采药,我一个人更没意思了。哎,哥,你跟爹说说,让我也跟你一起去采药好不好?”

    “不好!”况且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哥,好哥哥,你就让我跟你去吧,我保证能照顾自己,不给你添麻烦。行不行?”

    “不行!”

    任凭况毓怎样软语央求,况且翻来覆去就这两个词儿:不好!不行!

    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妹妹的央求,这趟出门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极有可能遭遇风险。此行目的是去江西采药,况且总觉得其中有名堂,绝不会是单纯的采药。

    他起先并未起疑,可是自从和周鼎成商量,请他陪自己去采药后,周鼎成一系列的变化,让他起了疑心。他有种感觉,去江西采药更像是一种密语,而不仅仅是说采药这件事。

    况毓怏怏离开后,况且在屋里静坐思考这件事。静坐本来是他每日的必行功课,如果没有长年静坐冥想的内功底子,祖传的金针法就不会有神奇的疗效。尽管如此,况且还是不相信金针度劫的针灸法,会是一套上乘的武功。

    静坐一个时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截脉点金手?”

    他缓缓存意于指尖,仿佛手中真有一根金针。然后冥想身前是一个癫痫病人,然后看准百会穴,一针扎下去。噗的一声轻响,他抬头一看,自己这一手点金手没能点穿金砖,倒是把窗纸捅破了。

    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捅破窗纸还需要什么武功招式吗?!自己也就这种水平了。

    然则,那人所说的两个人看来不是自己,还有哪一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一回想,周家父子不用说了,绝对跟武林无关,其余都是些文人,若是会什么神奇的武功,早就炫耀了。其余人都是中山王府里的家丁保镖,应该也不是。

    想了半晌,他也不再想了。如果不是父亲点破,他到现在也不会知道周鼎成居然会是出身武当的高手,他平时装得多像,任谁也察觉不出丝毫破绽。那么,每个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那人所说的另一个高手。

    接下来几天,他不是在家里跟父亲学医,就是去陈府陪小王爷跟陈慕沙下棋,上次那种辩论再没发生过。只是祝云祗看着他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敬佩。

    况且没事时也跟祝云祗闲聊,主要就是打探张居正的各种事,他要了解这位未来大明朝首辅的所有情况,陈慕沙等人也未起疑,毕竟张居正此时在文坛和政坛已经颇负盛名,况且仰慕之,想多了解些也是正常。

    这天,况且在祝云祗的房间里闲聊,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最后落款是祝枝山。看到这三个字,况且又脑中雷鸣,一阵阵痛感似闪电般要撕裂他的头颅。

    “师弟怎么了?”祝云祗倒吓了一跳。

    “没什么。小弟有个头痛的毛病,常常会突然发作?”

    “不会是头风吧?”

    所谓头风症就是后来所说的神经性头痛,曹操就有这毛病,痛苦终生,最后也死在这病症上。华佗说要给他开颅治疗,曹操闻后大惊,二话没说把他杀了。

    这件事还真不能怪罪曹操,即便后来医学发展到很高阶段,神经性头痛也是没法治疗的,开颅顶多能治疗脑瘤。所以,华佗要给曹操开颅,要么高估了自己的医术,要么就是真怀有杀心。

    “不是,小时做下的毛病,一会就好。”

    况且把眼睛转到窗外,在脑中把那三个字的记忆抹除干净,头痛渐渐消失了。由此他又发现自己一个新的本领,真是能够把不想要的记忆抹除掉,或者说是封存起来。

    “那就好,你可真吓我一跳。”祝云祗看况且脸色恢复正常,才长舒一口气,刚才况且面色如土,狰狞若鬼,真是够吓人的。

    “听说令尊可是神医啊,也治不好吗?”他又问道。

    “这病不用治,自己调节一下就能好。”况且答道。

    祝云祗摇头,表示理解不了,真不愧是神医的儿子,得病还可以自己调节。

    “走吧,咱们去后面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况且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再待一秒钟。

    祝云祗巴不得这句话,他不奉老师召唤是不能进内宅的,这内宅也只有小王爷、况且跟两个大弟子能进去,别的男人一律止步于二门之前。

    他并不埋怨。在京城,他连张居正的府邸都没进去过,只是被安排在附近的客舍中,跟张府的一些清客相公住在一起。当然,所有费用由张府一并支付。

    张居正闲时过来看看他,顺便检查他的窗课,然后给他一些指点,仅仅如此,也够他感恩戴德的。

    此时,陈慕沙跟小王爷正在书房摆棋,研究况且写下的珍珑,实际就是围棋死活题。两人轮流下了几遍,依然无法做活,后来小王爷想出了手段,总算把棋做活了。况且与祝云祗踏进门槛,刚好听见小王爷爆发出欢呼声。

    “况且,你来得正好,你师兄把这个珍珑解开了。”陈慕沙脸上泛着红光,也是兴奋不已。

    近来老夫子对围棋是益发痴迷了,专注程度远胜于小王爷,两人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解这些死活题上了。

    这些死活题盛行的年代与明朝相距六七百年,也真难为这两位古人了,苦心去解这样的难题。

    况且扫了一眼棋盘,笑道:“你们解错了。”

    “不可能。”小王爷怒了,他费了两天心血才解开一个,以为是最完美的解法,不料况且说他解错了。

    况且拿过纸笔,一步步写下小王爷在棋盘上下出的棋,一个人解珍珑,势必要下两个人的棋,而且都要求下出最佳应手,小王爷也是这样下出来的。

    “这一步白棋应错了,才使得黑棋做活。”况且指出来

    “怎么可能,别的下法我跟老师都一一试过了,黑棋轻松做活,这是最佳应手了。”小王爷不服气地说。

    陈慕沙似有所悟,问道:“正确下法为何?”

    “下在这里。”况且把棋盘复原,然后摆下小王爷下的棋,再摆出一招应手,如此一连走了四步,却在第五步上变了招式,走到别的一个地方。

    “这怎么可能,这是最差的应手了。”小王爷跟陈慕沙齐呼。

    “然后这样。”况且随后又下了一步更让两人想不到的棋。

    “这样也没什么啊。”小王爷真认真研究过,随手下了一步,黑棋基本已经要成活了。

    “这就对了。”况且又走了一步,却是一步手筋,此子一落,黑棋立时成瘫痪状,等于直接被杀死了。

    看到这里,小王爷跟陈慕沙也明白了,都是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神奇的一招棋?

    况且心中暗笑,却也有些不忍,自己这是太欺负人了。就围棋而言,后世的人跟明朝的高手较量,就跟天顶星人欺负地球人差不多。

    “那黑棋一定走不活吗?”小王爷失望地说。

    如果自己耗费两天心血,都浪掷在一个根本就是无解的珍珑上,岂不是亏大了。

    “当然能活。活路在这里。”况且又下了一步,却是填死自己唯一的一个眼。

    “这……这不是自杀吗?”小王爷更为不解。

    “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死掉就不能重生了。”陈慕沙也是迷惑不解。

    “就是要死后复生。”况且接着走下去。

    黑棋填死自己的一个眼,白棋也只能继续收气,最后提掉一块黑子,随后,况且又在一处下了一个黑子。

    “这里还能有棋?”两人都既惊异又不信,

    况且直接在棋盘上给出答案,黑棋在自身被提掉一块后,反而更活泛了,又下了几步后,反而吃掉白棋的几个子,立刻两个眼就有了。

    “想不到,这根本不是人能想到的。”小王爷看着棋盘,喘着粗气。

    “珍珑有时就会设置一些这样的棋。”况且安慰似的说。

    其实,这个死活题真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而是实战中走出来的,成为围棋史上惊艳的一笔。之后,不知有多少国手想重现这神奇的一幕,可惜都是高手,一看便知道是怎样的陷阱,谁也不会重蹈覆辙。

    因此,国手之间下棋都很平实,争斗并不精彩,花招诡计也都派不上用场。但那些看似平凡的招法,却是经过大量精密计算得出来的,对手之间潜藏着强大的力量平衡,若其中一人水平不够,平衡在三步之内就会被打破。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着,只有韩信当年用过一次,第二次是马谡借用,结果掉了脑袋。像你这等杀死自己再重生的招数,韩信复活都没法用。”陈慕沙苦笑起来。

    况且说道:“老师,弟子正想求教于此,孙子兵法在用间之策上的死间这一招,是不是杀死自己然后复生呢?”

    “师弟此言有误,死间只是宁肯去死也要做奸细的意思,并非杀死自己而复生,人死如灯灭,死了就决不会活过来。”等不及老师开口,祝云祗立即反驳。

    况且答道:“师兄此说只是书面上的理解,据我的理解,所谓死间,是派一个人打入敌军内部,然后故意卖个破绽,让这个奸细死掉,为的却是保住更为重要的奸细,此之谓死间。”

    “什么?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陈慕沙却是一怔,颔首道:“这的确是更深一层的理解,只是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少之又少。”

    况且笑道:“死间本来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焉能一用而再用。”

    这种例子有吗?

    祝云祗本想发问,却又忍住了。况且记忆力太好,能记住的经典太多,说不定真能举出一个例子来,反而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想还真错失一个难住况且的好机会。

    其实这种例子在古时真是极少,至少在史书中很难找到,西汉陈平七出奇计,均因太损阴德而没有记载下来。类似死间的计谋也是一样,即便有也不会载于史册,以免后世有人效仿。

    “怎么没见师姐的影儿?”况且环顾四周问道。

    “他道云家找大小姐去了,说是替你打听什么事情。”小王爷暧昧一笑。

    况且心中一沉,暗叫一声不好。石榴的性子最为直爽,这一去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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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石榴独自闯云府

    石榴确实是为了况且的事去找云丝丝的。

    她不明白那张纸条究竟说的什么事,那就必须找云丝丝、秋香弄个明白,否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石榴明知这样找上门去不受欢迎,还是直接坐轿子就去了。

    不曾想石榴扑了个空,云丝丝没在家。秋香说,小姐去她大嫂娘家做客了。

    石榴不相信,秋香向来跟云丝丝寸步不离,既然要做客为何不带着她?

    石榴也不说破这一点,而是直截了当问秋香:“秋香姐,你那天给况且的纸条上写的什么啊?”

    “纸条?哪有的事。石榴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这等做丫环的担待不起。”秋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老实坦白,我就当没这回事,不然,我就让云家上下都知道,你动了春心,给况且鱼雁传书,密约佳期。”石榴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说。

    “您……您可千万别瞎说,那是……是小姐让我传的,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秋香急了,名节事大,一毁俱毁,无法补救。石榴又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是真怕。

    “那就让你家小姐跟我说明白。”

    “可是小姐真的不在家,等她回来我对她说就是。”秋香身子都矮了半截,漂亮的脸蛋变了形,近乎哀求地说。

    “嗯,那我就告辞了。”石榴起身要走,却是威胁的架势。

    “死丫头,回来吧。”是云丝丝的声音,石榴笑了。

    秋香正急得火上房,云丝丝从后面一扇门中走出来,鼻孔里发出笑声:

    “你掺和这事作甚,跟你说,这事你不知道最好。我只是看在咱们的交情上,看在老夫子一生的清誉上,才担着莫大的干系管这件事。你不领情也还罢了,还跑到这里兴师问罪。”

    “我就是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石榴把云丝丝逼出来,目的已经达到,又坐回椅子里。

    云丝丝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有个直觉,给况且提个醒。我二哥和二嫂都在况神医那里瞧病,况神医也尽心给诊脉、开方子,但他们两人一提到况家就神神秘秘的,好像在暗中谋划事情。”

    “他们究竟谋划些什么啊?”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可能连我二哥都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妙。好像南家跟况家祖辈之间发生过什么。”

    “哦。我也是想了几天,况家来到苏州不过几年光景,况神医诚实行医,没跟任何人结过仇怨,怎会有人打况家的坏主意?我本想问老爷子,况且又坚决不让我问。”

    “老夫子也未必知晓,我偷偷问过我父亲,他也不知道况家祖辈的事。”

    “那南家祖籍是萧山吗?”石榴问道。

    “不是,这个我清楚,南家在苏州还是太祖皇帝时就迁来的,以后再未迁过别处。”

    “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况且的身份?老爷子最得意的门生,中山王府世子的师弟,他们也敢惹?”石榴问道。

    云丝丝叹口气道:“大半个苏州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他们岂能不知道?!明知如此,还要这样做,说明他们的后台比中山王府还要硬。水很深,这也才是我最担心的。”

    后台比中山王府还硬,那会是哪家,已经呼之欲出了。

    朝廷,只有皇上才会比中山王府的权利还大,那些亲王、郡王地位虽然比中山王府高,论权势其实还真的不如。

    “不……会……吧……”石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好像舌头被粘住了似的。

    云丝丝没有回答,却是满脸愁云。

    她给况且传书示警,的确是担了偌大的干系,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给一个男人——哪怕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传递书简,一旦传出去,可能就毁了自己一生的清白。

    她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况神医给他二哥治病,是为了延续云家的香火后代,况且是陈慕沙的弟子,她又是陈慕沙侄女的闺蜜……况且还是周文宾兄弟的好友,她又是周文宾的未婚妻等等,其实这些理由她自己也未必相信,只是强迫自己相信罢了。

    “两位小姐,您二位这么对着发愁,也没用,还是找出背后的原因才能解决问题。”秋香在旁说到。

    “你说得轻巧,怎么找出来?”云丝丝没好气地说。

    “算了,窥见渊中鱼,不祥。你们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了。”石榴忽然下了决断。

    她是忽然想到了那天况且对他说的这句话,有感而发。既然事情牵涉到朝廷,那可真是渊中鱼了。若是这样,云丝丝主婢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临阵退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云丝丝惊讶一笑。

    石榴苦笑道:“我只是想保住你们的脑袋而已。”

    云丝丝吓得一跳:“真有这么严重?”

    “若是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或许比这还要严重。我回去对老爷子说,请老爷子向朝中朋友打听一下,这样安全保险。必要时,老爷子也能动用朝廷的关系。”石榴决意不听况且的话,回去就对陈慕沙开诚布公说清楚。

    当今朝廷虽然阳明学派弟子居多,陈慕沙也有一些好友跟学生身居要职,比如同年张居正,就可以借用裕王的力量平息许多事情,想必这件事还未必用得着。

    石榴之所以吓唬云丝丝,是不愿意自己的闺中密友无辜被搅进去,冒太大风险。

    “那样也好,开始我还真没想到。也是担心把老夫子和你牵涉进来。”云丝丝说道。

    “如果况且有事,老爷子还能袖手旁观?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真较上劲了,是宁折不弯。”

    “那不是你的性格吗?”秋香笑着说。

    “我也是,我们陈家可能都是这种性子。”石榴笑了,显然自己也知道性子不好。陈慕沙只是调心养性多年,性格有了很大改变,但骨子里依然如故,遇事则刚。

    “南家的底细你知道多少?”石榴问到。

    云丝丝想了想说道:“不多,我们两家历来只是做买卖,交情并不深,这一辈因为有了姻亲,来往多了些,但对他们家的事所知有限。”

    “那就不管他们了,要紧的是查明朝廷的动向。如果朝廷没有风浪,他们想谋划什么,恐怕只是以卵击石。”石榴冷哼一声。

    在外人看来,陈慕沙只是一个隐居的征君,并无多大能耐。唯有石榴跟两个大弟子知道实情,陈慕沙也是大路通天,手书奏折是可以直达御案的。

    “况且真是好命,他自己都不当回事,却不知道让两个大小姐已经操心到什么份上了。石榴姐姐,他将来要是对你不好可真是没良心了。”秋香掩口笑着说。

    “你……这当口你还开什么玩笑?”石榴又羞又气。

    云丝丝笑道:“你急什么?况且论人品、论长相、论才学,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虽说家庭门第低些,父亲好歹是个神医,他将来也不愁举人进士的,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当当。”

    “你们两个这几天犯的是什么毛病?专门拿我开涮,真该找况且的父亲好好治治!”石榴气得要发疯,偏生拿这一对主婢没有办法。

    “也是,石榴姐姐连小王爷都看不上,哪里能看上况且,或许将来真想要进宫当娘娘才行。”秋香不管她急不急,继续挤对她。

    “你……我不跟你们理论了,我回去了。”石榴站起,这次真要走了。

    “哎哟,这不是石榴妹子吗?几天不见了,倒是怪想的。”

    随着话音,南巧云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贴身丫环。

    屋里三人顿时皱起眉头,却又不得不起身相迎。

    “二嫂,您在家啊,我还以为您去况神医那里拿方子的呢。”石榴笑着说。

    况钟给人治病,无论是拿药还是开方子,最多不过三天的量,三天后还要重新诊脉开方,这样才能及时调整药剂,达到最佳治疗效果。按照他的观点,药是每天要换的,可是病人都不愿意,嫌那样太麻烦,最后就平衡为三天一换。

    “昨天刚去过,还见到况兄弟了。他跟着况神医一道给病人诊治,我倒是没细问,他不是跟陈老夫子征君学习的吗,怎么还有工夫学医?再者说也没用啊。他难道将来不要中举人考进士,要当神医不成?”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云丝丝跟石榴对视一眼,齐声回答。

    南巧云坐下,跟云丝丝、石榴拉起家常来,三句五句中就夹杂着一些问题,浑似毫不经意,总是尽可能想要套出况且的事。

    两位大小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会装傻,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

    石榴最后不耐烦道:“二嫂,您是有妹妹还是表妹堂妹的要说给况且吗?”

    南巧云一怔:“没有啊。”

    “那您怎么对况且这么感兴趣?可先说好,况且家虽然不是高庭富户,上门女婿他是不会当的。”石榴认真地说。

    “哪有啊,再说我就是有这心也不敢哪,谁不知道老夫子收况且为徒,也是有招他作侄女婿的意思。”南巧云笑道。

    “这……这怎么又扯上我了?我跟他只是师姐弟,没别的关系。”石榴又是羞红过耳。

    “傻妹子,老夫子的意思还用说出来吗?明眼人谁不知道?可能不知道的就是你自个了,除非你是装傻。”南巧云大笑着说。

    石榴心中却是又羞又恼:你既以为如此,还要处心积虑地找他麻烦,岂不是要跟我家过不去?可恨,可恼。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二嫂,你们全想歪了。况且也是练大人的弟子,练大人可是有女儿的,难不成练大人也要招他做女婿不成?”

    “对了,大家都知道练大人有女儿,可是好像没谁见过似的。”云丝丝忽然咦了一声道。

    她这一说,南巧云跟石榴也忽然意识到,还真是这么回事。练大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好像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是却没人见到过。

    南巧云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在老家,不在苏州吧。”

    于是话题转到练达宁的女儿身上,南巧云几次想再把话题转到况且身上,却无法转过来,那样太露行迹了,何况两位小姐也是爱答不理的。

    谈了小半个时辰,南巧云什么也没问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生无趣,只好怏怏走了。

    “怎么样?你信了吧。”

    见南巧云主婢走出自己跨院的拱形门,云丝丝才问道。

    “她究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石榴也峨眉微皱。

    “不知道。”云丝丝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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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才子风云录介绍:
美术学院毕业生许明瞬移至明朝,成为少年天才况且。他和江南才子唐伯虎、文征明、周文宾情同手足,小伙伴们打打闹闹,斗文斗武,共同成长,闹出不少笑话。但歪才祝枝山却始终隐身,成为谜案。 身边很多女孩子喜欢小天才况且,云丝丝、石榴、甚至秋香。隐秘的家族身世,促使况且从行医到练武,再到行走江湖,直到去京城拜会张居正,完成旷世重任……大明才子风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才子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才子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