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小王爷深夜回府
小王爷略略一怔,笑道:“这个练知府倒是消息灵通,不妨请他到老师的书房一见。”
石榴立即唤仆人撤了桌子,陈慕沙示意他人全部退出,只留下小王爷一人。况且明白老师的意思:如果没有大事,练达宁不会夜晚贸然求见。
“听说练大人要升本省按察使了,是不是因此事来见师兄?”三人出了书房,石榴向陈慕沙征询到。
陈慕沙摇头道:“练达宁还不至于如此急不可耐,以他的资历和声望,升按察使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可是最近没听说苏州府出什么事啊?不会又有那个王爷造反了吧?”石榴悄声问道。
陈慕沙失笑叱道:“胡说。如今那些王爷跟监狱的囚犯也差不多,只是住所不叫监狱,叫做王宫而已。”
况且仔细听着,无心插话,其实心头多少有些不安。他脑中再次闪过父亲有些焦虑的神情。
三人进入陈慕沙平时用来静坐的一间屋子里,这里陈设较为简单,是一处适合冥想的空间。
陈慕沙坐下来,缓声向两个最贴心的晚辈讲述他所观察的“往事今朝”。
明朝自宁王造反后,朝廷对诸亲王、郡王约法三章。兄弟之间别说没事见见面,就连私下通信都不允许。平时必须待在城里,出城游玩,那是想都别想。
即便是出城祭奠祖先,也要事先向朝廷禀报,得到圣上御批后,方能在地方官的严密“护送”下按时按点往返。
实在是高处不胜寒啊!
这些严苛的规矩自永乐年间开始实行,而且一代比一代严格。此招是永乐帝的绝招,也是他心态的真实写照。当年,正是他以一郡之地,从燕京发兵直捣京城,夺取天下。
所以,后世亲王不得不继承这份残酷的“遗产”。老实说,对他们而言,金银珠宝和身边的一堆宦官美人,就是全部的世界。
永乐帝心里清楚得很,亲王们一生都在演戏,谁都相信自己有天命在身,只要朝廷稍一放松,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在历史上,王爷造反最多的朝代就是大唐和大明,唐朝是李世民败坏了风气,明朝则是永乐。
永乐帝算得上是唐太宗的超级粉丝,不仅欣赏他,而且效仿他。
这就如同朱元璋崇拜刘邦一样,因为两人都是历史上仅有的布衣天子,而唐太宗跟永乐也是历史上仅有的,以亲王身份成功上位的皇帝。
因在室内,就连仆人都不在身边,陈慕沙才敢随便说笑,这些话若是在外面说,等同于泄露天机,恐怕要惹来杀身之祸。
即便如此,陈慕沙所言,还是让况且和石榴感到不寒而栗。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小王爷的仆人来向陈慕沙通报,苏州知府练达宁已经离开。
三人出了屋子,却见院子里一排衙役手执苏州府大红灯笼,护送练达宁的轿子出了陈府。
陈慕沙满腹疑窦,心里颇不高兴。好你个练达宁,来不见人就罢了,走居然也没打个招呼!碍于小王爷的面子,这话他当然不好说出口。
可是,有人代劳。陈慕沙心里想的,马上被石榴撇着嘴说了出来:
“练大人是哪门子神仙?这是学大禹啊,过家门而不入。”这话显然是说给小王爷听的。
小王爷有些尴尬,抱拳道:“实在是事出非常,练大人今天到这儿来的事,还请老师跟师妹、师弟假装没看见。”
“是啊,小王爷酒宴中途见狐仙去了。这倒是一篇好传奇。”况且笑着说,他对练达宁的来访毫无感觉。两边都是他的老师,他当然一个也不能得罪,所以拿小王爷开涮。
“都别多话了,去喝杯茶吧。”陈慕沙面色如常的说。
小王爷道:“老师,弟子先请罪,府上有点急事,我要告辞了。”
“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走?不行!你是来看我的,中途有个闪失,我没法向国公爷跟皇上交代。今天就是天大的事情你也得住在我这里!”陈慕沙语气生硬,明显带着火气。
陈慕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光火。按说,遭到排挤已是多年,如今对朝廷的事根本不感兴趣,有闲工夫,还不如细心考察一株草从顶破地面露头,到彻底枯萎的过程。
然而,今天他却对最不应该发火的人发火了。小王爷不仅是未来的国公爷,也是他很喜爱的学生,他可从来没有对他讲过一句重话。
小王爷有点发懵,他从未见老师如此态度。在他心里,就是天塌下来,老师都能做到不眨一下眼,房子着了火,他照样能安然坐着读书。
小王爷想不出有什么事能令老师着急,更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老师光火。
“老师万安,小王爷也许是奉了国公爷的密令……”况且急忙说道。
他也是灵机一动,忽然替小王爷想出这个借口。
孰料他还真蒙对了。
小王爷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上面果然盖着中山王府的大印,拆开的封口上还有火漆。
古人对保密也有特殊的一套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封印。
开始是泥封,趁泥还软时,盖上印鉴,这样若是拆开泥封,印鉴就被破坏了。
后来时代发展了,封印技术也提高了,就是用火漆封印,原理做法还是一样。朝廷公文、八百里火急军情一般也都是这般封口。
小王爷双手把信捧给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甚是严峻。
“嗨,我这是怎么了。今天真是酒喝多了。况且,你刚才也不拦着我。”陈慕沙转头责备上况且了。
况且笑道:“老师的火如天降霹雳,谁也拦不住啊。”
陈慕沙把信塞回小王爷的袖子里,然后喟叹道:“我可能是老了,容易感伤了。以为你这次来能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我……”
“老师,过些日子弟子一定再来。”小王爷此时才能说出话来,心情有些激荡,声音带着哽咽。
石榴上前扶住老夫子,笑着说:“老爷子,不是有小师弟陪你下棋吗?我看你还是琢磨怎么打败他吧。师兄难得有回正事,赶紧回府,别耽误了。”
“师妹,你可真会夸人。”小王爷苦笑道。
“那可不,大部分王爷公爵,不都是整天听音乐,喝美酒,看美人跳舞,最后穿着金缕玉衣下葬吗?!”石榴总结道。
屋里的人都笑了,石榴虽然说的是刘备的先祖中山靖王的一生,其实绝大多数王爷都是这样了此一生。明朝的王爷不这样也不行,公侯伯子男稍微宽松一些,也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
小王爷不敢多耽误,见老师态度平静下来,就急匆匆告辞离开了陈府。三个人一直送出街口才回来。
到了府里,况且也向陈慕沙告别要回家。
陈慕沙却一瞪眼睛:“你敢!”
况且吓得一哆嗦,急忙躬身道:“老师息怒,弟子不敢……”
陈慕沙怒犹不泄地袍袖一拂,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况且呆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石榴笑道:“小师弟,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只好我来招待你了。”
“有劳。”况且拱拱手。
他心悬了起来。这下可坏了,既不能回去,也见不到老师,一会去哪儿睡啊?
想着想着自己突然笑了,过几个月不是要天天风餐露宿的吗?今天只是一个晚上,就算在柴房里睡也没什么。自己竟然为这个难得的热身机会发愁。
“愁没地方睡啊,没事。我让丫环里在我屋里地板上给你搭个铺。我有张黑熊皮,保你睡在雪地里都不冷。”石榴半是认真,半是调笑地说。
“多谢,那张熊皮借我一晚上就够了。”
姐弟俩正说笑着,一个老仆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对况且道:“况公子,老爷让我请你去客房安歇。”
“不必了,他今晚就在我屋里。”石榴抢着说到。
老仆人也笑了,像看着自己孩子似的看着石榴,脸上满是宽容和慈祥。他正想说什么,此时石榴的乳娘走过来,对老仆人说:“朴叔,我们那里有地方,就让他在我们那里住吧,客房冷清清的,小孩子不会怕啊。他这么小的人,有什么可避嫌的。”
况且跟石榴都有些尴尬,本来是调笑,乳娘这一搅和倒成真的了。
“不必了,我就在老师的书房里歇一夜吧,还想看看老师的藏书呢。”况且委婉推辞。
“那也好,我去给你拿铺盖去。”老仆人笑着走了。
石榴似乎想说什么,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突然一转身,向自己的闺房走去。她的乳娘自然也跟在后面。
况且是一肚子的疑问,本想好好问问石榴的,可惜有乳娘在旁边,他什么都不好问,见她走远了,只好回到陈慕沙的书房。
须臾,老仆人走进来,给他拿来供客人用的铺盖,在书房的一张硬木床上给他铺好,然后又出去拿来一壶茶,这才告辞离去。
况且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的事与他本来无关,可是他先是受了一番惊吓,又遇到这等场合,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搅动似的,晚上吃的东西都在往上涌。
他起来喝了盏凉茶,又静坐了一会,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索性走出去,呼吸夜里略微有些发甜的空气。
夜凉如水,空中一轮圆月挂在正中,倾泻下雾般光辉,把周遭景物映衬得如梦似幻。
他心中并无目的,脚下任意所至,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看到各色鲜花开放,在朦胧的月色里有一种诡异的美。
“怎么了,睡不着?”一个声音传来。
况且转头看时,才发现石榴已经站在他身边,真是面如美玉,肤若凝脂,吐气如兰。一下子不由看得发痴,不知所措。
“看什么,我脸上长花儿了?”石榴有些害羞,又有些着恼地说。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烧红烛照海棠。”况且曼声吟道。此诗倒也正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苏轼的诗?”石榴故意问他。
她知道况且是把她比喻成海棠花,心中又是欢喜,又有些疑惑,不知况且是不是在故意哄她,抑或是逗她。
对于况且,石榴总感觉自己把握不准,这孩子有点神乎。按照他这样发展下去,进京城,甚至入宫,只是早晚的事情,将来他或许可以帮上自己的大忙。
况且点点头,如此美丽的夜空下,如同美丽的梦境,他不想多说话,深怕说话多了,会把梦境惊破。
石榴似乎也有此感,两人只是并肩站着,既不看什么,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感受着、汲取着这一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过了好久,况且心中又浮出一句诗来,不由得脱口而出,同样是曼声吟哦。
“嗯?这是谁的诗?”
石榴一愣,她经史读的不多,诗词类可是少有没读过的,这句诗可以肯定是第一次听到。
况且心中一惊:坏事,这怎么又露馅了。
“谁的也不是,我自己偶然想到的。”
“不会是沈博那种做梦与古人神交吧?”石榴讥笑问道。
她不信这是况且自己随口吟出的,这等深沉境界的诗句,如果不是在感情上经受过天堂地狱几番折腾,是做不出的。
这跟人的才能有关系,却不是绝对关系。
明朝各科状元郎有才能的多了,在诗文艺术上却少有成就,就是因为仕途太过顺利,日子太过优越,全然不知愁为何物,自然只能做些颂圣诗词,在艺术上毫无价值。
“也或许。”况且暧昧一笑。
“你那天收拾那个沈博实在是太精彩了,不然我们这么多人都被他一个人瞒骗了,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是一种羞辱。听人说你喜欢杂学,倒是没想到杂学也能学得精纯。”石榴浅笑低语。
“我可以肯定你这是在夸我吧,好像还是第一次。”
石榴忍不住咯咯笑道:“嗯,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像某人,说话总藏着掖着,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石榴这笑声把周遭的梦境惊破了,驱散了,于是四周似乎只剩下石榴一个人,却也似乎更美。
“哎,你想不想知道,老爷子今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石榴诡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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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况且原本是想知道的,忽然改了主意。
“为何?你就不好奇?”
好奇害死猫。
况且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窥见深渊鱼,不祥。”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也跟你有关,我想你还真应该知道的。”
“跟我有关?”况且心又有些上提。这一天过的总是一惊一乍的。
“进屋说吧,外面有些凉了。”
况且这才发觉,石榴身上只穿着一袭藕纱裙,适才如炼乳般融入月色里,他竟然没发觉。
两人来到书房,这时还是早秋,屋里不用生火,两人坐在书桌两旁,一副要正式对话的样子。
石榴想了一会,才开口道:“今天你来时,问我两个师兄去哪了,我没跟你说真话。”
她这一说,况且才憬觉这一天竟没看到那两个人,平日里,他们两人就跟老师的左右侍从一般,寸步不离。
况且并没有在意石榴话中的含义,说道:“他们不是去书院了吗?”
“没有,他们是去京城了。”石榴瞪大了眼睛,表情神秘。
况且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问啊?”石榴有些急了。
“问什么啊?”况且诧异。
“问什么?!你问什么,我才好说什么呀!你就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爷子?为什么要去京城?你不问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跟个疯子似的自言自语吧。”
“哦,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老师,为什么要去京城。”况且原样拿来问道。
石榴气得哼了一声,却明白跟况且生不起这气,这事她还真有必要告诉况且。只好继续说下去:“是这样,上个月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朝廷要议定选择贤人入祀圣庙。”
“入祀圣庙?”况且大吃一惊。
圣庙就是至圣先师孔子庙,朝廷设有太庙、圣庙,太庙是供列祖列宗的,圣庙就是供奉孔子的。
儒学也跟其他宗教差不多,都有一套等级体系,佛家有佛陀、菩萨,金刚,儒学也有至圣、亚圣,孔子当然就是至圣,只有一个,就像佛陀。
孔子其下就出颜渊、曾子、孟子等,称为亚圣,地位相当于菩萨,后来各朝各代都选择本朝在儒学上成就最高、贡献最大的人,也塑像列入圣庙,称为陪祀。
陪祀就是陪同至圣、亚圣一同接受天下人祭祀,这批人就相当于金刚,或者像基督教里教皇封的圣徒。
一般而言,当代人无论多么优秀,也无法得到这等待遇,这种圣徒的身份,只有盖棺才有定论,由后代人来评。当代人可能有许多偏见,或者参杂其他因素不够公正。
这是一个文人一生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因为后世帝王都要率文武勋戚大臣一同朝拜祭祀的,从历史地位来说,已经超过了帝王。
“老师是为白沙公入祀的事着急?”况且马上想到了。
“可不是。跟你说话就这样好,省力气,一说就透。”石榴笑了,然后又道:“不过事情好像有些难办,朝廷上下都是阳明学派的人,所以好像大臣们都议定要由王守仁入祀圣庙。”
况且恍然,难怪老夫子今天大动肝火,现在陈氏理学一派就靠陈白沙的招牌过日子,如果这次是王守仁入祀圣庙,陈白沙无缘,以后,陈氏学派可能真要彻底没落消亡了。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跟你透漏一个小秘密,老爷子自己知道他是斗不过阳明学派了,他门下这些弟子更不是对手,所以收你为徒,就是寄最大希望于你了。所以你说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石榴故作神秘地说。
“嗯,多谢师姐告知。”况且点点头,面色沉重起来。
“那你也就应该知道,小王爷今天为何而来了。”石榴又故作神秘地说。
“不是找我下棋吗?哦,那只是个幌子。是为了白沙公的事?可是,太祖定下祖制:勋戚重臣不得与闻国事,师兄又能做什么?”
“他当然不能做什么,可是国公爷能啊。”
“啊?国公爷怕也不会为了白沙公的事,甘冒谏臣的弹劾吧。虽然皇上对中山王府圣充不衰,朝廷也倚重王府,可是这毕竟是最重大的国政。”况且表示怀疑。
“嗨,老爷子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正是想让师兄通过国公爷这条路,为白沙公争取到入祀的机会。可惜这一切都被练大人给搅了。你说老爷子能不气恼?”
况且哑然。他脑子加速运转,立马猜想到,当年陈慕沙甘愿到中山王府教一个孩子,可能为的就是今天。
陈慕沙的远见超出了常人,他早就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白沙公入祀,将是他下半生最重要的使命。而只有依靠中山王府的支持,他方能与朝廷中的阳明学派周旋。
如此想来,国公爷那边已经有了反应。情况虽然还不明了,但看样子凶多吉少。国公爷不便让府中人出面,指派练达宁深夜前来将儿子召回,估计跟这件事不无关系。
练达宁等于是做了一回恶人,他登陈府却避而不见老夫子,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国公爷并没有带来任何信息,而小王爷又急于告辞,陈慕沙暴跳如雷当然就在情理之中。
朝廷有祖制压着,公侯伯这些勋臣武将不能参与朝廷政务,这是事实。然而,中山王府非同一般武臣功臣,监管江南兵马,守备南京,这些特权足以说明国公爷在朝廷的特殊地位。
如果国公爷肯秘奏皇上,白沙公入祀的事或许还真有些希望。
但是从今天的情景看,国公爷显然摆明了要置身事外,决意不趟这浑水。
“很快就能定下此事吗?”想到这些,况且心里也有些急了。
这事的确跟他有关,假如陈氏学派受到严重打击,从此没落下去,他这个陈慕沙的关门弟子的身价也就大大贬值了。
“当然没有这么快,只是刚刚开始商议,没个十年八年是不能定夺的。就是十年八年也未必就能有定论,可是时间越长,对老爷子越不利。”石榴曾经听叔叔说起过这件事,她心里也替老爷子捏着一把汗。
“只要还有时间,就有希望。”况且倒是轻松一些了。
“有什么希望?朝廷只会聚集越来越多的阳明学派弟子,如今科举基本被他们一手把持,其他学派的人难有出头的机会。所以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真能像老爷子希望的那样,能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那样或许还有胜算。”石榴眼睛忽然一亮,对况且无限期望地说。
“别指望我什么,将来未可知,但我肯定不会飞黄腾达,那也不是我的目标。”
况且真心觉得这不是自己力所能及,毕竟他只想考到举人就收手。以后一边写字画画当名士,一边行医江湖走天下……最终要去京城,完成那个听起来高大上,想起来脑袋疼的使命。
两人聊到快天亮,石榴才回去睡觉。这一晚的交谈,况且对石榴的看法又深入了一层,这女孩并非嘻嘻哈哈没有脑子的人,关键是她对自己的信任,这种贴心的暖暖的感觉,是语言无法表达的。
人生的奥妙和趣味正在于此,喜中见忧之时,忽而又在忧中见喜。
况且一直坐到天亮,每每想到老师气愤的样子,还真有些心疼,可惜事情太重大了,他根本无能为力。对他而言,做这事儿简直就是挟泰山而超北海了。
天亮后,况且向陈慕沙告别。
一夜时间,陈慕沙似乎憔悴许多,显现出几分老态。况且颇为不安,心里已经想好,如果老师开口,他就在这里陪老师一段时间。反正近日家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至于去江西采药的事,要等父亲下了决心,安排好之后方能动身。
“你先回去吧,没事再过来,你师兄要的那些围棋珍珑的事别忘了,抓紧办了,送到我这里,我找人送到中山王府。”陈慕沙倒是很平静,交代了几句话,就让况且回家了。
回到家里,一切正常。只是父亲况钟深情也有些憔悴,他可以断定,也是一夜没睡,估计是昨天白天那一场虚惊让他心神不安了。
况且把在陈府的事都说了一遍,况钟这次完全放下心来,他是为儿子担了一夜的心。毕竟这是况且第一次在外留宿不归,他明知在陈慕沙那里不会有事,还是无法入眠。
“这倒是个机会,也应该是你的目标。”听到陈慕沙要跟阳明学派的人争夺祖师入祀圣庙的事,况钟开口说到。
“我能做什么?就算我能考中进士、状元,这事也超乎能力之外。”况且摇头。
“事在人为。”况钟淡淡说了一句。
况且有些不解,问道:“您希望我做这件事?”
“当然希望,就怕你做不到。不过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总能找到办法的。而且这对你也很重要。”
况钟心里浮现一丝希望,他也知道要让儿子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为他了,然而,如果真能做到,许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还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家族已经逃避上百年的灾祸。
况且只得笑着答应,心里却不去想这件事。怎么想?谁有本事谁去想。
不是他没有远大志向,而是连陈慕沙都无能为力的事,他又能如何?在他的心目中,陈慕沙就是学问这座金字塔的塔尖,他还只是在高塔底下徘徊。
况且在家里呆了两天,无心读书,每日里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况钟以为他想补上这些日子落下的医道,也就没在意。父子两人又像以前一样,一个教一个学。
况钟却是觉得能够教给儿子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况且在术上可以说已经独立,差的是道,而这道,需要火候跟经验,这两者是无法教出来的,必须经历大量实践,并且从中有所领悟,方能化为己有。
“看来等你十八岁后,就可以代我出诊了,除了一些疑难杂症,没什么能难倒你的。”中午饭时,况钟在饭桌上笑着夸儿子。
“不到二十五岁,我可不敢给人开方子,宁愿写字作画卖钱。”况且心里却是没信心。
在他想来,要想生活还是要先靠字画,这方面他还有些信心,虽说比不上文征明、唐伯虎他们,至少能卖出去,也能足够自己开销。
行医则不仅是生活手段,更是一种信念,一种济世活人的精神。心中当有大善,方可行医。名医诚然能救活许多人,可那只是术,术也可以用来杀人。若存善心,则为入道。
况钟没说话,只是仰望着窗外一朵白云有些发怔。
况且心里暗笑,看来那天让中山王府的人虚惊一场,到现在父亲还是没完全恢复。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仅仅在他幼年不堪记忆中,就有几次生死一线的场景,尤其是那场至今无法记起的大火,到现在还能引发他严重的神经性头痛。
如此想来,父亲早年应该经历过很多磨难,遭遇过万状凶险。
他以为读懂了父亲的心事,没想到他还是简单了,幼稚了。
后来,当他面对残酷的事实,回想当初,不免喟叹,却为时已晚。
第三天上午,苏州府的几个衙役登门,言说知府大人请况且过去。
况且心中纳闷:练大人这几天很闲吗?前两天深夜造访陈府,却是来去如神龙,行为诡秘,今天叫自己去不知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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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轿子直接来到府衙,从角门进去后,一直到二门才落地。
二门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看到况且就上来行礼道:“况公子,老爷在后堂等您哪。”
“小兄弟,你认识我?”况且看这孩子稚态可掬,顿生好感。
“是那天考试时认识的,你不认识我,我是老爷的书童。”小子说罢,就在前头领路。
“书童?”
况且心里想着,可能是练大人府上的家生子吧,不然不会买这么小的孩子做书童。
他还是第一次来府衙,前面大堂是什么样他没见过,不过后面跟正常大户人家差不多。穿过庭院后,又走过一趟房屋,这才到了府衙的后堂,实际就是内宅。
到了这里,就看到练达宁和一位中年妇人并肩站立着,两旁雁行排开十几名丫环婆子。
“况且,这里。”练达宁打声招呼。
况且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盯在他身上,练达宁这一声喊,这些人盯的更紧了,好像要从他脸上发掘出金矿来。
况且感觉身上脸上快被这些目光灼穿几个洞了,他强抑着窘迫,快步低头走过去,来到练达宁身边躬身施礼:“弟子况且见过老师。”
“免了,况且,见过我夫人,就是你师母吧。”
况且急忙双膝跪地,大礼拜倒:“弟子况且叩见师母。”
“快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况且身边的夫人急忙让几个丫环把况且拉起来。
况且见到练达宁可以不跪不拜,可是师母如母,就得跪拜了。
练达宁夫妇两人都穿着家常衣服,官服只有正式场合或者接待上司时才穿,练达宁经常升堂审案也只是便服。
明初,太祖皇帝号令天下恢复汉人衣裳,其实也就是掀起汉服运动,其实只是恢复的唐装,跟真正两汉的衣服还是有很多区别。
一般士人穿的常服跟道袍差不多,成为直缀,圆领右衽,腰身束带,衣摆明初时只是过腰,到了嘉靖年间,基本过膝了。一般官员所谓的便服也就是这个服饰。
明朝的官服称为补服,又称常服,在衣服前胸后背上各有一块方形布块,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各色图案,这布块称为补子,到好像后来军人的肩章绶带,是用来标明文武品级的。
文官的补服绣的是飞禽,武官补服上绣的是走兽,文武两途大致如此。
明人自己解释这种制度的含义时说:“我朝定制,品官各有花样。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不在文武之数;文武一品至九品,皆有应服花样,文官用飞鸟,像其文采也,武官用走兽,像其猛鸷也。”
至于明太祖朱元璋心中是否这样想,就不得而知了。
若要区分官员的品级,从飞禽走兽的形状可以得出答案。
洪武二十四年定制,公、侯、驸马、伯,服绣麒麟、白泽。
文官一品绯袍,绣仙鹤;二品绯袍,绣锦鸡;三品绯袍,绣孔雀;四品绯袍,绣云雁;五品青袍,绣白鹇;六品青袍,绣鹭鸶;七品青袍,绣溪敕;八品绿袍,绣黄鹂;九品绿袍,绣鹌鹑。
武将一品、二品绯袍,绘狮子;三品绯袍,绘老虎;四品绯袍,绘豹子;五品青袍,绘熊;六品、七品青袍,绘彪;八品绿袍,绘犀牛,九品绿袍,绘海马。
除常服外,又有朝服,上朝见皇帝时穿的,又有祭服,拜祭天地太庙圣庙时穿的,这些足可以写成一部明朝服饰志。
命官如此,其夫人命妇服饰也有同样一套严谨的规章制度,用以区分尊卑上下,等级森严。
此时,练达宁夫妇穿的是一般士大夫夫妇家常衣服,却也是金绣辉煌,只是没有补子。
练夫人显然只是在内宅略尽主妇之责,礼节过后,寒暄几句,练达宁就带着况且来到书房就座。
练达宁的书房跟陈慕沙的迥然有别,书案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有各色古玩,虽然称不上宝物,却也都有些年头了。
四壁悬挂一些字画,倒是没有古人真迹,而是当朝一些著名书画家作品,只有正中一幅中堂是王守仁手笔。
这点倒是和陈慕沙相同,两人都悬挂着自己祖师手书的中堂,似乎也标明了自己的门庭。
“老师唤弟子来何事?”况且在一张杌子上侧身而坐。
“我不唤你,你就不来?”练达宁斜躺在一张躺椅上,微笑着说。
“是弟子的错。弟子只是这些日子有些忙昏头了。”
“嗯,你还是没能适应士林的生活,现在只是一只脚踏进来了,没事,慢慢你就适应了。”练达宁大度地说。
况且寻思练达宁的话,并未觉得其中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他想,练大人若是没事,决不会巴巴地让衙役把自己抬来。
“嗯,是这样,有件事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脑袋。”练达宁闭目凝思片刻后说。
“借用弟子的脑袋?”况且吓得险些从杌子上滑下来。
“哦,我说错了。是借用你的思路。”练达宁赶紧更正。
况且出了身冷汗,这深宅大院的,就是真要了自己的脑袋,恐怕也无人知晓。难道大人说话,就可以随心所欲吗?
“哈哈,我要的是就是这个效果。告诉你,我当初就是这种感觉,吓你一下,就是你让感觉一下我当初的感觉。”
“当初?”况且又云里雾里了。
“是这样。”
练达宁总算正式开篇。原来五年前,他在兰陵县做县令,县里出了一桩轰动朝野的奇案。一家四口人,分别是这家的主妇、她的婆婆、她的小姑子还有她的女儿,在一个夜里忽然都用巾带自缢身亡。
练达宁接到报案后,感觉是一桩重大案件,这在兰陵历史上百年未见。他亲自带着衙役去勘察,现场的情景却让他感觉有鬼附身一般,阴气森森。
县里的老仵作,多年来察看过无数现场,对于人的死状可以说是见怪不怪,结果,看到这场面还是两腿打哆嗦。
屋子门窗都是紧闭的,门闩和窗闩也都完好,没有丝毫外人闯入的痕迹。四个女人中,主妇跟她的小姑子是悬梁自尽。她的婆婆却是坐在床上,只用一根绑在床架上的布带自缢。
那个只有十三岁大的女孩子,死法最为奇特,竟然是自己站着,用双手拉紧布带,勒颈而亡。
姑且不管动机如何,这种死法就充满了诡异,更令人无法理解。
两个悬梁的还好说,女人自尽这种法子用的最多,可是坐在床上能否只用一根带子绑在床架上就把自己勒死?
练达宁当然不懂什么动力学重力学的,但上吊的基本原理还是懂的,无非是借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和绳带的反向拉力,把呼吸道跟颈椎折断,造成窒息死亡。但老妇人的死法却似乎违反了重力学。
那个小姑娘的死法更是诡异,人们可以刎颈而亡,秦汉时的士大夫最爱用这种办法,据说飞将军李广受困与大将军卫青,就是以这种方式了结性命的。
后来,只有武将继续沿用此法,文人自杀,不是服毒药就是用锦绫悬梁,宫廷中也是常用这两种办法赐死。
隋唐时,隋炀帝、杨贵妃都死在三尺锦绫下,比之刎颈自然文明多了。悬梁的死相,并不像聊斋上描述的那样狰狞,而且少了一身的血迹。
西晋时赐死后宫妃嫔的法子最为昂贵,是用金酒。这可不是什么上等陈年好酒,而是装满了金沙的酒,人喝下去后,金沙就会把胃坠破,造成无可挽救的胃出血,须臾即亡。晋惠帝的贾后惯用此法杀人,自己最后也死在这种法子下。
让练达宁惊诧、大为不解的,不仅是死法,关键是这四个人全无自缢的原因,即动机。据邻居讲,这一家人平日里最为恩爱祥和,家主是个丝贩子,常年在外贩卖茧丝,赚的钱虽不多,也足够一家人的温饱。
这家还有一个长子,是个秀才,出外做馆,就是到富人家里给孩子当塾师。长子已经有三年没有回乡,倒是常有书信捎来。每年把做馆的几十辆银子也托人捎回来。所以事发时,家中只有四个女人。
“老师,门窗有没有损坏的迹象?报案的人毕竟要进入室内才能发现的,他是怎么进去的?”况且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况且读过不少密室杀人案的侦探小说,基本都是设定的,不可能是实际生活中发生的,如同围棋的珍珑,是精心制作出来的,而不是在实战中下出来的。
门窗是否损坏很重要,它是外人闯入加害死者的直接证据,如果门窗完好无损,而且都是插上闩的,方能定性为密室杀人案。
反之,若确定有外人闯入,就不是密室杀人案件了。
练达宁颔首赞许道:
“问的好。我当时也是最在乎这事的,如果有外人闯入,案子就不是什么奇案了,充其量不过是做的比较隐秘的入室杀人案,只要在附近一带排查凶手就行。可是我审了三次报案人,最后确定没有外人闯入。
“报案人是捅破窗户纸,看到两个悬梁自尽的妇人,就赶紧上县衙报案,我到现场后,也是先试了门窗,都是关紧上闩的,不用蛮力从外面无法开启。
“这家人很注重安全,门闩、窗闩都是三寸见方的横木,不用攻城锤还真不容易破开。我是找来几个木匠,用锯子从门缝里慢慢把门闩锯断,这才能进入,老妇人跟小女孩是进入屋子后才发现的。”
练达宁说着,脸上现出惊悸犹存的表情,显然当时受刺激太大,现在想起来还是感到诡异恐怖。
“老师不会是让我来破这宗无头案吧?”况且苦笑道。
“正是。其实谈不上破案不破案,这是一个横亘我胸中多年的谜团,现场情景时常在梦里把我惊醒,不把它解开总感觉不舒畅。”
“老师亲自勘察了现场,审了报案人,都无法得出结论,弟子更是无能为力了。”况且笑道。
练达宁言语轻松了几分,说道:“你天资才学固然优异,人生阅历肯定是浅薄的,这件事不是要你从情理中去推断,而是从医学角度试试,看能否找到合理的解释。”
“医学角度?”
“我把情理中可能有的所有情况都想遍了,结果都对不上榫头。后来我还找过名僧大德,他们倒是从因果角度解答了,可是我不大相信前世宿怨这种事,何况前世有宿怨的人都生在这一家子里,也太奇了。后来我还找了江西龙虎山上清宫的张天师……”
况且惊诧道:“张天师?”
“对。”练达宁接着说下去。
他进入室内后,瞬间就仿佛走进了地狱,全然不似人间。
主妇死的很平静,老夫人也似看破世间红尘,无怨无悔地撒手离去。这种死相就显得很诡异,一般自缢死的人脸上都是痛苦表情。
他曾经听一位自缢未遂的人讲过,不管你下了多大决心,在把绳子套住脖子,踢开脚下的凳子时的一瞬间,所遭受的痛苦简直非人类所能忍受。就在那一瞬间,自杀者立即后悔,只是已经无法自救。
此人还是家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经此一事,他再也不想自尽的事了,不是怕死,而是不敢面对那种痛苦。
这两人死相虽然诡异,却还不像两个小的那般吓人。
“怎么个吓人法?”况且听到这里,身上汗毛竖立,身边似有森森阴风。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三章 练达宁弦外有音
练达宁正要说,两个丫环进来,一人端着茶盘,上面是一壶刚煮好的茶,另一人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两个青蓝透明的瓷杯。
“老爷公子请喝茶。”领头那个丫环笑着说。
况且急忙欠身致意,为人处世就是这样,宁对主人礼疏,决不怠慢下人,下人往往是主人的脸面。
唐代宗时,他派出去的宫女宦官到各大臣武将,甚至外戚家传旨,回来后,代宗总要问都得了什么礼物,如果礼物少了,他就大怒,觉得此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果礼物丰厚,他就大喜。
有一些穷嫔妃,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只好将皇上赏赐给自己的物件,再赏这些要命的使节。
代宗做得虽然有点过分,也有他的道理。你如果当着一个人的面踢打他养的猫狗,他肯定不高兴。打狗看主人嘛。
见况且知书达理,练达宁颇为高兴,说了一句:“你坐着就是,不用多礼。”
说到茶,只是在唐朝才逐渐被人们所饮用,早先一直是做药材,有一些药剂就讲明要先煮茶汤,然后送下药丸。
茶的日常饮用,是由禅僧发明的,他们发现茶叶具有提神醒脑作用,可以用来在坐禅时解除困意。
唐朝士大夫多数信佛,跟禅僧们彼此往来频繁,也就学会了饮茶。
不过那时候的茶必须得煮着喝,没法用滚水泡着喝。品茶名家们慢慢鉴定出许多好的茶叶品种,研究出茶炉、茶壶、煮茶用的水跟炭火等一系列考究至极的饮茶方式,形成了茶艺即茶道。
唐人陆羽的《茶经》极尽绘声绘色之能,把煮茶的工艺描绘成如同书法绘画一般的艺术,成为茶道的开山鼻祖。
茶壶也是精美的瓷器,容量只有一茶杯大小,茶盏更是小如酒盅,可是一盏茶喝下去,却满口生津,舌底不住有甜津滋生,身体也瞬间似乎被茶香浸透了。
饮茶的习惯,在五代时得到发扬光大,传播到了民间。
中原普遍饮茶形成风气后,塞外的游牧民族也开始引进,不但学会了喝茶,而且喝上了瘾。
因为游牧民族是肉食族,对蔬菜从不问津,每日里除了牛羊肉就是奶制品,当然其他飞禽走兽的肉也都在食谱上。肉食多了,消化就是个问题,而茶叶最解油腻,通肠胃,提精神,几碗滚烫的茶水喝下去,就觉得遍体舒坦,飘飘欲仙。
中原朝廷由此发现了一条财路,向塞外输出茶叶,慢慢茶叶就成了国库的大宗买卖之一。堪与茶叶相比的只有绸缎布匹与铁器。
游牧民族引进茶叶布匹,输出马匹,由此形成了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
明朝初,茶叶还是煮着喝,慢慢炒茶工艺提高,出现一些可以用滚水泡着喝的茶,称为点茶,意思是说用滚水一点就能喝。这跟速溶咖啡的发明有的一拼。
说到点茶,《金瓶梅》里有所描述,书中人物饮茶,没有煮茶的,基本都是点茶,甚至直接把茶叶嚼着吃。
不过考究的人,还是用炉具耐心煮茶喝。
用今天的话讲,哥不是饮茶,哥饮的是一门艺术。
“好茶。”况且脱口赞道。
“那是,夫人的茶艺可是比我审案的功夫高明多了。”练达宁颇为得意地说。
“是师母亲手煮的?这怎么敢当。”况且面现惶恐,十成十装出来的。
“她听说你会品茶,才肯亲手给你煮,我平日里想喝,也不是随时都能喝得到,怎么样,不比陈老夫子的茶艺差吧?”
况且心中一凛,他在陈慕沙府中品茶的事,练达宁如何得知?当时可是只有陈慕沙的一个大弟子在旁。难道……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茶叶不一样,可是茶艺都是绝顶境界。”他笑着说道,心里却充满诡异的问号。
练达宁嘿嘿一笑,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却把话题拉回来。
“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那两个小姑娘的死相的事。”
两个丫环本来侍立在练达宁身后,准备给两人续茶,听见老爷的话后,都不禁身子一缩,赶紧悄悄退出去了。
练达宁接着说,令他最感到恐惧的是这两个小姑娘的死,舌头肿胀着伸出嘴外,可是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是的,不是痛苦,而是笑,很舒服很得意的笑容。
另外一件事更加深了他的恐惧,四个人都是身着大红吉服自缢的,两个小姑娘脸上还精心化过妆。
听到这里,况且感觉有一股冷风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瞬间遍布周身。他急忙给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暖暖,同时也压压惊。
当时就有人下结论:这四人是被吊死鬼害死的,看情形应该是两个吊死鬼,附身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先诱惑两个老的自缢,然后害死两个小姑娘。
似乎也只有吊死鬼附身一说,能解释两个小姑娘脸上诡异得令人恐惧的表情:微笑。
练达宁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而且也无法形诸案牍,最后只好把案子悬起来,将卷宗封存。
“老师是想让我从行医角度,看看会不会是某种毒药造成的?”况且问道。
“这我也打听过太医院的太医了,他们完全否决了毒药**的可能。所以我最后想,这会不会是有人下蛊?”
“下蛊?苗疆人的巫蛊之术?”况且惊问道。
“据说令尊曾为了采药,深入过苗疆,对苗人的下蛊手段最为稔熟。也应该当故事对你说过吧?”
“家父讲过一些,无非是些传奇故事。跟三宝太监下南洋回来对成祖讲的故事一样,都是传奇。”况且苦笑道。
这回轮到练达宁惊疑了:“怎么?你觉得三宝太监下南洋,记载下来的那些事不是实事吗?”
况且当然知道南洋是怎么回事,那些小岛国住民的生活状况,在明朝时肯定和中原不一样,但也绝对不会像郑和口中所讲的那样。
什么有一个民族,惯会偷盗,夜间就让自己的手臂飞出去,到别人家里偷东西,然后自己回来,再安在身上。如果被发现了,手臂就被扣下,明天就要备重礼去把自己的手臂赎回,不然就成了独臂人。
还有的民族更加奇葩,头颅会飞出去,四处游玩,也有被人发现扣住的危险。
凡此种种,荒诞不稽的事比比皆是。
郑和没事就在宫里讲给成祖朱棣听,朱棣也未必全信,却是逗乐的好材料。旁边给皇上做起居录的翰林学士,却老老实实把每个字都写上了,后来也都堂而皇之写在明史里。
“恕弟子大胆猜测,三宝太监下南洋的事当然是真的,可是他说的那些化外岛民的事,根本不在天地情理之内,所以不敢置信。”况且巧妙解释道。
“嗯,我原来也疑着此事,只是看到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就只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有些岛民真如三宝太监所说的那样,看来也跟吊死鬼的传说一样不可信。”练达宁沉吟到。
“然则,苗人下蛊的事也是虚无缥缈的吗?”他又问道。
“这倒不然,苗人的确善于养蛊,放蛊,给人下蛊,其实是当地巫教的遗风。但是如江湖上传闻的那样,什么给人放蛊就能完全迷惑住一个人,然后尽情摆布,也只是传说,至少没人亲眼见过。家父倒是亲眼见过苗人祭司怎样养蛊。这方面的传说那是太多了。”
“令尊行医多年,没治过被人下蛊的病人吗?”
“家父见过病例,有人在饮食或酒中下蛊虫,被害者喝下去,蛊虫就会存活在体内,吸食人的精血,直至亡故。家父曾经从病人体内查出了蛊虫,还用药物驱除出来过。”况且仔细回想着,慢慢说到。
“嗯,你回去再问问令尊,看看是否跟苗人祭司还有来往,可以就此案咨询一下。另外,你抛开所有这些,用你的智慧大胆设想一下,这案子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练达宁布置作业似的说到。
况且点头应诺道:“弟子明白。”
“嗯,此事跟破案已经没关系,反而倒成了我的前世宿怨,我只是想解开自己这个心结,不想让它时不时冒出来干扰我。”练达宁忽然长长喟叹一声。
“弟子一定竭尽所能!”况且这回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以前没事时也研究过各种密室案件的可能性,而且很喜欢这种题材,就如同喜爱象棋残局、围棋珍珑一样,都是烧脑的活儿,却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成就感。
“那就好。但愿今世能解开这个谜团,不然恐怕我会带到下世,难说不会成恶因而结恶果。”
“老师多虑了。您就是太勤于案牍了,这些事当由交给刑房师爷处置。”
“别人做官是这样,我不行,看各房师爷做事颟顸、圆滑的样子,总不放心,不能不用他们,却也不能都由着他们来。一些事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行。”练达宁慨然叹道。
明人做官,都是通过八股科举应试而得,无论是治理国家还是治理地方,大多数人一窍不通,更无动手能力,要想当好官,就得依靠别人帮忙。做官的方式形成了定式,并不复杂。
第一是自己聘请一些各方面的专家,组成幕僚团,由这些人来出谋划策,官员只是按照他们的决定去发号施令。
第二是各衙门的固定吏员,比如刑房专管刑事,财房专管财务,就是赋税收入和各项花费等等,下面又有三班衙役、捕快等人,这些基本都是固定吏员,说他们固定,是因为这些职位都可以世袭。
是故,明朝有两种继承制度,一种是帝王公侯伯,一种就是由中央到地方的吏员。继承者的地位虽是高低悬殊天地之差,但实质却是一样。
明朝将吏员的工作叫差事,什么布政衙门的差事,按察使衙门的差事等等。差事不仅可以由后代继承,奇葩的是,差事还是一笔固定资产,没钱时可以作价卖掉。
官员们自己聘请的幕僚有能力者实际很少,大多是生活困窘、不得不投靠某个官员的文人,这些人通行政管理的同样少之又少。
是以,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大部分行政工作实际不是官员在做,而是吏员在做。
从古人的一些文章中可以看出端倪,官员们往往没事就出去游玩、和朋友一起喝酒做诗,吟啸自若。这不是他们真能干,也不是地方事情少,而是他们不能干什么,都交给手下人去做了。
了解了这些情况,况且不禁点头道:“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水流的官,老师却是忠于职守。”
练达宁的确属于那种喜好吏务的官员,凡事都亲力亲为,不想依靠手下吏员,所以方能以“能员”、“干员”闻名于江南官场。由此,也就有了他将要升为按察使的传闻。
按察使就是一省主管官员纪律风纪的官员,每年负责考察所有官员的行政绩效,然后向朝廷报告,又称为臬史,这是所有官员都畏惧三分的官。
明初,布政使就是一省的地方长官,官职全名为承宣布政使,即直接领命于皇上,管理地方政务的意思,又称为藩使,即封疆大吏的意思,权力最重。后来朝廷又加派巡按、巡抚,重要地方还加派总督,布政使的职权基本被瓜分,只保留主管财政的权力。
明朝中后期,就形成了巡抚(巡按)、按察使、布政使这一省级行政的三驾马车。清朝几乎完全继承了这种行政制度,直到王朝覆灭。
两人正谈着,一个丫环进来禀报:“老爷,苏州县令求见。”
练达宁眉毛微扬,颇感意外,站起来对况且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况且起身道:“是。”
练达宁转身出去,先去了卧室,换上常服、乌纱帽和朝鞋,这才出去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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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县管辖的就是苏州这地方,县衙也在苏州城里。这种以府辖县的制度有很悠久的历史,只有两汉时期是郡县制度,郡直接管理各属县,然后就是中央,制度最为简洁,政治也最为醇厚。
后来制度逐渐演变,就不免叠床架屋之弊,最基本的行政单位还是县,上面有府,后来又有道,有的地方还有州,上面才是省一级行政单位。
同时还有分守、分巡等行政单位,以及按察使这一机构所设的层层官员纪律检查机构。
整个官僚体制看上去行政网络编织得细密精致,实则是繁杂庞芜,相互交叉、相互干扰、甚至相互消耗,最后的结果就是行政近于瘫痪。
况且在屋里站着无聊,又不敢乱翻藏书,更不敢动桌案上的东西。虽然都是他的老师,在他心里,最认可的还是陈慕沙。
“公子吃茶。”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又拿进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递给况且。
“不敢当,姐姐自便。”况且急忙接过来。
“老爷让我在这里伺候您,听您吩咐。”丫环嘻嘻笑着。
“嗯,请问姐姐芳名?”
“婢子叫百合。”
“哦,是倭国的国花。”况且随口道。只是差点说出日本来。
“倭国?”
“就是个小人国,所以称倭。”
“是闹倭寇的那个倭国吗?”百合睁大眼睛问道。
况且闲极无聊,对一个美貌的丫环干坐着,岂不更无聊?况且索性发挥自己讲故事的长处,给这位百合姑娘讲起日本国的古代史了。
当时,倭寇基本已经被胡宗宪平定了,剩下一些残余也只是时常在海边骚扰一下,不成气候。
“那个倭国国王真是徐海的后代?”百合问道。
“当然真是,这还能有假。徐海带着三百童男童女去了海外一个荒岛上,建立起倭国,这三百童男童女就跟你我这样的。他们的后代就是倭国的主要臣民,再加上原来岛子上的野人。”
况且绘声绘色地讲着,这就是欺负百合不是考古学家,随便大吹法螺,不怕被揭破。
“你我这样的,他们的后代……”百合喃喃重复着,感觉出什么来,脸有些红了。
“嗯,这个……”况且也有些尴尬了,他倒是没多想,只是按照本源加些材料讲出来。百合这一重复,倒是涉及到很深刻的问题了。
“你这人小小年纪,竟跟人讲这个,真是坏透了。”百合双手捂着涨红的脸,却从指缝里看着他。
况且无语了,不过打个比方,也太敏感了吧。他只是讲三百童男童女到了荒岛上,讲他们的后代,绝对没有涉及少儿不宜的内容。
“你们聊什么哪?”练达宁推开门,大踏步进来。
“没什么,闲聊。”况且笑着说。
百合见老爷回来,急忙悄悄从旁边溜走了,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况且几眼,眼神有些复杂。
“你坐,我还有话对你说。”练达宁重新躺回到他的躺椅里。
况且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练达宁这才要开始说到正题,适才说了那么多很可能只是铺垫。
“那天我去陈府,来去都没有见主人,老夫子是不是怪罪我了?”练达宁微微笑着问到。
“怪罪倒是没有,老夫子只是说大人如此做必有缘故。”况且只好替陈慕沙开脱。
“真的没有?老夫子可不是如此胸襟博大的人,尤其是对我。”练达宁果然不信。
“真的没有,只是小王爷走得急了些,老夫子有些不高兴。”况且只好实说,既然练达宁连自己在陈府品茶的事都知道,这件事想必瞒不过。
“第一,他是你师兄,你只叫他师兄就是。第二,他就算是将来袭爵,也只是国公,而不是王爷,所以你也可以叫他徐公子,不必学一般的平头百姓,降了自己身份。”练达宁不动声色地说。
况且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他也并没叫过小王爷,但在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难道练达宁有读心术不成?然而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小王爷颇有不满,不知为何。
中山王府在江南固然有名,一般人都是叫国公为中山王,或者王爷,其世子大家都叫小王爷,这跟云南沐王府一样。
然而在江南官场上或士林圈里,人人自高身份,就不肯这样称呼了,一般对国公爷还是叫国公或者爵爷,对世子只称呼公子。
这一点与沐王府有所不同,在云南,沐王府就是王爷府第,出来的就是王爷王子,即便官场也得认可,尽管沐家其实只是侯爵,连国公都不是。
练达宁霁颜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们是师兄弟,应该平等论交,不能自跌身分,即便不是师兄弟,一介书生也不比国公世子矮三分,他一辈子注定是继承国公爵位,书生却有可能当宰相,做尚书,不比这些爵爷差哪里。何况国家是我们文人帮圣上掌管的。”
况且点点头,练达宁这番话坦荡真切,若不是真心待他,这等话决不可能说出口。可是,理虽如此,毕竟不能明着说,否则就是谤讪朝廷亏待功臣了。
“那天的事是这样,说起来还真是话长。”练达宁慢慢道来。
朝廷商议如何选择前朝大贤入祀圣庙的事情,由于阳明学派的子弟占据了朝廷很多重要岗位,人多势众,自然一致推选王守仁入祀。
王守仁不仅是理学巨匠,而且在永乐朝平定宁王造反中立了大功,其后也无人可比。嘉靖帝未登大宝前,就赞赏王守仁的军功,继承皇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催促宰相们召王守仁进京受封伯爵,其实就是想见见这位奇人。
话说嘉靖帝对道教很感兴趣,不只是信奉,而是狂热追捧。王守仁也信道,虽然后来改从理学,却也还有道家的神髓,嘉靖帝与他可谓是“道”友。
嘉靖帝这边琢磨着要见王守仁,当朝宰相杨廷和那边却假装没听见。可怜嘉靖帝,金口玉言全然不管用,是以王守仁未能进京,嘉靖帝只好独自抓狂。
从这点上看,嘉靖帝自然也偏向王守仁。不过,他最怕的就是朝臣结党,沆瀣一气对付皇上。在杨廷和身上,他吃足了苦头,尝够了滋味。
杨廷和率群臣顽强阻击三年,弄得嘉靖帝疲惫不堪,甚至气得撂挑子,要辞去皇帝的职务,回旧藩做王爷。
中国帝王时代近两千年,皇上提出辞职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嘉靖帝独一份,可见他当时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
后来,他虽夺回君权,却也耗了一半元气,不要说像太祖、成祖时那样独断专行,就是比之宣宗、英宗都相差甚远。比如就拿入祀人选这件事来说,如果在永乐朝,皇帝一句话,谁敢不办?!你要反对,先摸摸脑袋还长着吧。
嘉靖帝呢,已然失去了提名权,只有否决权和批准权,也就是说名单必须由内阁商议,上公提名推选,最后再由皇上定夺。你看看,留给皇上的,只是个面子而已。
不仅仅是此事,还有许多权利,嘉靖帝也是看得见摸不着。以前,内阁作为皇上的秘书班子,人选当然由皇上指定。现在变了,必须由现行内阁成员商议,拟定人选,皇上只有赞同或者否决的权利。
还有重大案件的定罪权,嘉靖帝也做不到一言九鼎,大臣们只给他最后一票权。这样的皇上,你说他是不是好孤独啊!
史书记载嘉靖帝专权,那是因为君权已经被大幅消弱,他再不“专”,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当然,宰相杨廷和拉拢众臣与皇帝周旋,并不是为了揽权,只是想给他带个笼套,免得再出一个武宗那样天马行空、在全国大闹天宫的主子。嘉靖朝的君臣博弈,故事可是不少。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只道此刻的嘉靖帝,心目中的入祀人选非王守仁莫属,但是群臣一直推选,他心里就警惕了,唯恐他一批准,大臣们恐怕更要抱成团,以后真再出个杨廷和也未可知。所以他一直拖着不予答复,就是想等有异议出现,再做定论。
事情也凑巧,陈慕沙知道后,自然火上房一般,火速派身边两大弟子进京,呈给皇上万言书,陈述陈白沙的理学成就与宗旨,对王守仁免不了有所抨击。王守仁军功第一无可非议,但理学上,想要找他的毛病也不难。
王守仁连朱熹都攻击过,他攻击王守仁又有何不可?
果然,嘉靖帝大喜。
嘉靖帝心中早有盘算,国朝能跟王守仁分庭抗礼的只有陈白沙一人。几年前,他召陈慕沙进京,欲授予官职,正是想再树立一派,分化瓦解大臣们,免得他们结成一党。
不过,嘉靖帝的想法未能实现,陈慕沙还是被当道柄政者排挤走了。
而今,得到陈慕沙的手书,嘉靖帝心中高兴,于是让人讽示大臣们。大臣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得到暗示后立即有人上书朝廷,提出陈白沙也是入祀的适合人选。
陈慕沙两大弟子也没闲着,遍访内阁六部大臣,觅到几个知音,在朝堂上予以呼应。这自然引起两派的争斗,甚至相互攻讦,嘉靖帝便下诏此事缓议,同时诫群臣结党结盟,庶免大唐党争之祸。
嘉靖帝的旨意不过是延缓了两派的明争,暗斗依然激烈。朝廷上朋党之风渐起,有识之士不免心生寒意。
这天中山王府魏国公接连接到两封书信,一封乃是嘉靖帝手诏,敕令他想法安抚陈慕沙,弥合他和江南阳明学派文人的裂痕。另一封则是内阁大学士徐阶手书,也是托他从中弥合,以免真的酿成唐朝牛李党争之祸。
陈慕沙曾在中山王府做过馆,魏国公也算是他的东翁,士林皆知两人的关系。
魏国公接到诏书和宰相手令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恰好儿子被陈慕沙请去做客,他也就明白陈慕沙是要在他儿子身上做文章了。
这可非同小可,自己本就不该与闻国政的,若是卷入君臣、两党之争,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弄不好爵位都得被削,所以他急令家人带着自己的手书把儿子连夜召回。
此事又不宜声张,甚至不能显得是他本意,所以他就把难题推给地方官练达宁,还把皇上跟徐大学士的旨意转告给他,令他从中斡旋。
练达宁头大如斗,却推托不得,这毕竟是他地面上的事。何况他也不愿得罪魏国公,徐家这两个国公可是王朝的不倒翁。
正是由于此事突发,并且一时无从解释,才有练达宁深夜拜访陈府,却又来去不见主人的唐突之举。
当时可以不解释,事后不能无交代,练达宁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必须有人出面调停,虽然况且还是个孩子,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听了练达宁的解释,明白他和陈慕沙之间关系微妙,两人既互相防备,又不想轻易伤害对方。尽管误解已经形成,惟愿不要越描越黑。
倒是嘉靖帝的手诏意思明确,皇上是希望两派和衷共济,造福生灵。徐阶的意思也是如此。
但是,这等无人敢担的重任,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真是大明王朝无人了吗?
“这个……弟子无能为力,怕弄不好,反而……”况且为难地说。
“不,只有你最合适,别人当然可以传话,可是老夫子只能越听越烦,起到的是反作用,你从中传话,老夫子还能听得进去。”练达宁站了起来,有几分激越地说道:
“你对老夫子说,我不敢担保别人,但我练达宁,虽是阳明学派中人,对白沙祖师的敬仰绝不比他门下任何一人差,他门下的弟子也未必对阳明祖师不敬重,所以两派之争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给局外人口实。”
况且还是犹豫不决,这事太过复杂,而且结果难料。魏国公不愿沾手、练达宁视为烫手山芋的事情,他能处理好吗?只要一句话不妥,就有可能全部乱套。
若办不好,他就两头不是人;若办好,好像也是他应该做的。况且心头一闪念:是不是该违抗师命?
不行。行不通。
一介书生可以不遵从皇上的旨意,士林不但不会排斥你,甚至还会赞赏你。如果不遵从师命,那就坏了,会被士林鄙弃。
问题是,他现在夹在两个老师之间,谁都不能得罪,究竟该如何?
“你只消把我的话转给老夫子就行,我练达宁对老夫子的道德文章敬仰如北斗,这一点江南士林无人不知。以后只要我练达宁有说话的地方,一定会提议王、陈二位高贤俱入圣庙陪祀。”
练达宁话已至此,况且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却感觉自己像一只皮球,随时会被一人踢到另一人的脚下。既然如此,当初还不如只认一个老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大明朝更没有。
他忽然想到一点,抬头道:“老师,若要弟子做这中间人,要依弟子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练达宁面露喜色,却又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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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弟子做中间人不难,不过弟子有个要求,老师把让弟子转达的意思修书一封,弟子只是转交书信,以免弟子说话有所遗漏,不能精准转达老师的意思,造成误会。”
况且也是被逼无奈,急中生智,想出这个不算高明的办法。在这情势下,想要出高招,比他画出那朵荷花还要难上百倍。
“这个……好吧。”练达宁本来不愿意让这种有形的证据落在陈慕沙手上,但看况且的意思,如果不修书,等于给了他推辞的理由。
不管怎样,此事交由况且去做,就成功了一半,而修书总比直接面见老夫子来的简单。
他当下落笔,写了一封书信,满纸的仰慕之情,诚恳之意,无非是要陈慕沙偃旗收兵,不要再在京城做文章。
况且拿到书信后,心里总是有了底,他虽然是夹在两位尊师中间,却只是一个信使。此事即便产生后果,他也不至于有太大责任。
况且当下告辞,练达宁也没留他,只是亲自送他出去,一直到二门门口。况且再三请老师留步,他才站住,目送况且出了大门。
还是来时那几个衙役抬着轿子一路送他回到陈府。
况且此番坐的心安理得,这可是为知府大人干勾当,不是他拿乔作势,愣要做知府衙门的轿子显摆。
到了陈府,况且对四个衙役道谢后,昂然而入陈府,门房见是况公子,只是行礼,也不用进去通报。况且自己施施然一路走进内宅,直奔陈慕沙的书房。
中途,恰好迎头碰上石榴,正摘了几朵花在手上,看样子是准备回去插花瓶养着。
“小师弟,你这么快就把师兄要的珍珑写好了?”石榴显然有些意外。
“哪里,还没动手哪,小弟找老师有事。”况且低声笑着说。
“那你可是不巧的很,老爷子有贵客,是从京师昼夜兼程赶来的。你还是等一会吧,要不先到我房里,等我插完花后,你给我画下来挂在墙上。我就不用总是插花了。”石榴眼睛望着陈慕沙的书房说到。
况且迟疑地退后一步,说道:“哦,那是真不巧。要不我改天再来。”
石榴大怒:”怎么一提到我房里你就要逃,难不成我房里养了老虎,能把你吃了?”
况且心里苦笑,千金小姐的闺房你就随便让人进?即便是师姐弟,也要避避嫌疑的,免得有人说三道四,那时候可就难辨清白了。
“不是这意思……”他心里一急,还真对不上来,说不出是什么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哦,你是贵胄子弟,怕小女子房里简陋,降低了您的身份?”
况且明知她是气话反话,却只能苦笑:“师姐,你根本不是真心请我去你房里坐,就是想捉弄我。”
“嘿,你怎么知道的?”石榴假装吃惊的样子,却噗呲笑出声来。
她的房间,那是禁地。陈慕沙的两个大弟子侍奉老夫子多年,从没敢到过她门前三尺之地。
她此番捉弄况且,如果况且上当,她自然有一箩筐损他的话,就能扳回一局,可恨况且不上钩,不食诱饵,还把她的老底揭穿了。
“我怎么不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一直在找机会捉弄我。我说师姐,我对您可是只有仰慕之情、敬重之礼,全无半点得罪之处……”
“得,得,打住,就你这油嘴滑舌的,也让我生气。还仰慕之情,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一会我问问老爷子,这话怎么解释?”石榴摆手制止他,一脸恼羞之色。
况且也是一时嘴快,滑脱出一句仰慕之情来,有点暧昧,似乎不妥。他自己没觉出什么,经石榴一说,倒真显得太轻佻了。这可不是理学弟子应该说的话。
他正想解释分辨,忽然陈慕沙书房门开了,陈慕沙陪着一个客人走出来。两人见了,都不约而同地避开,躲在一片花丛后面。
“等我一会问问老爷子,你要解释就对老爷子解释。”石榴半是得意、半是娇羞地说。
“师姐,你就不能饶过小弟一回?”况且真的求饶了。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说出的话委实有轻薄之嫌。
石榴气哼哼地说:“哼,好容易捉到你一次,我能饶过你才怪。”
“你捉到他什么了?”两人身后传来陈慕沙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以为陈慕沙要送客人出大门呢,没想到眨眼功夫就回来了,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两人身后。
“没……没什么,我们两个做个游戏,他作弊被我捉到了。”事到临头,先退缩的反而是石榴。
“做游戏?还是小孩子吗?有这时间读书也好,做女红也罢,练习插花也是好的,还玩什么过家家?”陈慕沙一看二人脸上光景,已经猜到七八分,故意顺着石榴的话说下去。
“我这不是要插花去的嘛,都怪他。”石榴说完,先快步离开了,生怕再呆一下,会把真话说出来。
况且心中有些忐忑,按说那句仰慕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是有心人捕风捉影,歪曲几分,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你跟我来。”
陈慕沙说了一句,昂着头走在前面,况且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连一个脚印都不敢迈错。
远处,石榴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意思是说:你现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以后要是不乖,有你好瞧的。
况且可不怕这个,若是刚才抖落出来他还有些顾忌,过了这个时机,不要说他可以不认账,就是石榴也未必好意思说出口了,刚才的情形就是明证,石榴本来要说的,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
他倒是觉得陈慕沙有些不一样,似乎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光,今日兴致不是一般的高,是实在高。看来自己来的还真是时候,前面那位客人一定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如此一想,心里轻松多了。藏在袖笼里的那封信,似乎也不那么沉重。他又想,若是碰上老师心情不好,自己来转交这封会是什么结果?看来,运气比什么都重要啊。
“今天怎么来了,是想陪老师下棋解闷吗?”陈慕沙看着他笑道。
“弟子是有事,特地来见老师的。”况且硬着头皮说到。
“是练大人让你从中带什么话吧。”陈慕沙不温不火的,还是那副神情。
况且心中一惊,这两人到底是搞理学的还是搞侦察学的?怎么都对对方的心思和计划门清?既然如此,何必让别人传话?
喂喂喂,你们这样有意思吗?逗我玩啊。况且心中一阵呐喊,脸上却无任何表情。
他无法让自己相信,这两位,一位是一派理学宗师,另一位也是有望将来成为一派领袖,居然会下作到在对方身旁安插细作。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怎会对对方的心思动静都摸得如此透彻?
他心里想着这些蹊跷曲折之处,倒把正经事忘了。
“你是纳闷我怎么会知道吧?我可以告诉你,皇上下了手诏给魏国公,徐相也给魏国公寄了封手书,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陈慕沙解释道:
“联想起那天你师兄被魏国公连夜召回,我就明白了。皇上跟徐相,哪个都得罪不起,他想要置身事外,却又不能置之不理,也只能为难练大人,让练大人做一回替死鬼。
“练大人如果上门做说客,那他就真成替死鬼了。练大人何等聪明,况且啊,你也学着点吧,他是效魏国公之所为,用了太极手法,这事自然就落到你头上了。我刚才送客出去时,门房说是知府衙门的轿子送你来的,傻子也能明白了吧。”
况且是真心拜服了,这不是侦察学,而是推理学,谁说古人思维简单,不会逻辑的?你看看,你看看。
“老师,您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说了。这是练大人手书一封,弟子只管作个信使,别的都不知道。”况且故意装出一副无辜而又无奈的样子。
“嗯哼,你也不必如此。你只要明白一点,练大人这样的老师,你以后还会有许多,而在理学上,只有为师才是你的老师。”陈慕沙语重心长地说。
“弟子明白。”
况且点头,他确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心里,陈慕沙要亲近许多,跟练达宁多少还是有些隔膜。
“明白这些就不必为这些小事烦心,凡事你只要本着本心去做,不要怕别人不理解。”陈慕沙给他上了第一堂理学课。
“弟子记住了。”
“你家传有静坐清心法门,等你心地静寂时,不妨想想自己本心为何,若能明确自己的本心,许多事不过是空中翳云。”
“本心?”况且一时还真有些糊涂。
何为本心?应该就是指人性本身,还是佛法中所说的唯一真?
他从未读过理学书籍,只念过一些佛经,知道理学有一些概念是和佛学、禅学相通,跟道家学说也不相悖,总之更像出世之学,而非入世之说。
“直指本心,当下解脱?”况且说出一句佛家最常见的话。
“嗯,差不多。但不完全一样,直指本心,还是没能说明本心是什么。白沙祖师曾说,本心是活泼泼的,这就是本心,不是心脏,不是本性,而是一种开悟的境界。不是佛家所说的心如木石,而是恰好相反:活泼泼的。”陈慕沙解释道。
“弟子受教了。”况且躬身致谢。
这些对于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也很缥缈,无从理解。佛家讲证入,入即入道。其实理学也是如此。
王守仁能悟道,是因为得罪宦官刘瑾,被贬为贵阳驿丞,处于穷山恶水之间,无书可读,只好每日静坐,在心里演绎旧闻,却误打误撞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来,由此而演化成阳明心学。
陈慕沙更是无事时就在静室静坐,人与道合,方能悟出这种活泼泼的境界。
陈慕沙看过信后,嘿嘿笑道:“以免大唐牛李党争之祸?练大人也太高估我了,我等不过伏身草莽,焉能与那些金马玉堂上的大佬争锋?”
“老师,练师真是诚心的。即便有些话说得夸张些,也是披肝沥胆之语。”况且委实感受到练达宁托他代转书信时的至诚,否则他也难有此行。
“你不必为他担保,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知道,你介于两师之间难做人,所以以后我们二人的事,你概可置身度外,无人会怪责你。”
况且刚想说什么,陈慕沙又道:“你不用多说,你的心思我都懂,但我和练公之间私人交谊无丝毫芥蒂,所争者两派之曲直、祖师之地位,此事断不能因私废公。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也无话可说了。其实这种事他本来就不应该说话,如陈慕沙所言,置身事外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只是不希望两个老师之间针尖对麦芒,那样,他纵然想置身事外又如何能做到?
“今天我要让你见一个人,有一点先说明白,你不要误解。”陈慕沙着重最后一句,然后看着他。
况且惶恐道:“老师言重,弟子怎敢误解老师的话。”
“是这样,我收你为弟子时,本来不打算再收弟子了。可是京城张太岳却送来一个晚辈弟子,要拜在我门下。我和太岳是同年,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所以这弟子还得收,不过却和你不一样。太岳也说了,只是在我门下学一段时间,然后由他自己选择去留。所以你还是我的关门弟子,一切不变!”陈慕沙着重了“不变”两个字,自然是指衣钵而言。
况且听明白了,陈慕沙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暂时收下这个弟子。换句话说,这个弟子不算正式入门,只是来他门下进修、镀金而已。
至于误解云云,况且当然不会。衣钵什么的,况且还真不看重,因为他总觉得那离自己太远,就如同有人期许他将来能成神仙一般。
陈慕沙拍拍掌,等老仆人进来后,吩咐道:“去外面请祝公子还有那几个小家伙进来吧。”
老仆人应声出去了。
况且知道外面就是指外宅,这里是内宅,别的男人是不许随便进入的,除非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他能自由进入是因为关门弟子的特权,两个师兄能进入是要侍奉老师。
不多时,从外宅走进十多个人来,领头的却是周文宾跟文征尘二人,后面的人况且也大多认得,不是金乡书院的学生,就是在第一天见到陈慕沙的酒桌上见过的当地文人,只有一个身穿锦缎曳撒,头戴进贤冠的青年,他不认识,估计就是陈慕沙所说的张太岳的晚辈弟子了。
张太岳?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不就是张居正吗?他心里暗笑糊涂,连张居正的号都忘了。
一不小心,要出大事啊!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三十六章 张太岳所荐何人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北荆州人,故而人又称为张荆州。当时的人,有人以名行,有人以字行,所谓行,就是大家都这样叫他,久而久之,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就都不知道他别的名字了。
名字在现代社会是统一的,而古人是分开的,一直到民国时期还是这样。
比如说文征明,姓文,名壁,字征明,他以字行,所以世人皆知文征明,知道文壁的就少而又少了。
唐伯虎也是以字行,只是书画上都写自己的名唐寅,所以大家都知道唐寅跟唐伯虎是一个人,但是都习惯叫他唐伯虎,很少叫他唐寅。
张居正却是以号行,人人都叫他太岳先生,在文章里又喜欢称作张荆州。将一个人的出生地作为他的称谓,是对此人最大的赞誉,也是表示自己对他最大的尊敬。
“况且,你果然在这里。”
文杰忽然从文宾后面跑出来,抓着况且的肩膀晃了晃。
“你也来了。”看到文杰,况且也很高兴,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本来不想来的,我哥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这位就是况兄弟吧?”那个穿锦缎曳撒的人冲着况且笑着说到。
“仁兄认得我?”况且也打量他几眼。
况且本来对此人毫无兴趣,但联系到张居正,此人在他心目中的比重就增加了。
但见此人中等身材,相貌也还端正,只是眉眼嘴鼻之间的距离都有些偏小,像是受外力挤压了一般。
他忽然想到一个笑话,据说建文帝出生时,半边头颅被挤压过,结果生出来后,半边头颅是圆的,半边头颅却有些扁平,连朱元璋都戏称他最喜爱的孙子为“半头”。这当然不影响建文成为皇太孙,后来又成为一代明君,可惜天命太短了。
难道这位仁兄也在出生时遭过挤压?
“能随侍老师身边的,自然就是况兄弟。久仰了。”此人拱手致意。
况且也拱手还礼,心想你倒是想多了,随时侍奉老师的可不是我。
“况且,这位是祝云祗祝兄。”周文宾兴奋地说,“前几年我随父亲去京城,见过祝兄多次,不想一别经年,在家乡又见到祝兄了,而且跟你成了同门。”
“幸会幸会。”况且打着哈哈说。和这位祝兄道久仰一样,心不诚、意不明。
一行人来到陈慕沙书房,逐个行礼见过,然后在一张巨大书案两边就座,两个中年家人拿进来一些新鲜水果,摆在桌上。
“你们尽管享用,别看我,早就没这口福了。”陈慕沙摆手让着大家。
这一点况且倒是听说过,陈慕沙似乎从青年起,就不食用任何瓜果,只是嗜茶如命。
见大家都不动手,他又对况且道:“况且,你先吃,在这里你就别装客人了,至少是半个主人,有客自远方来,你也该尽地主之谊吧。”
况且欠身道:“老师发令了,诸位请吧。”说着,自己先拿起一枚鲜红欲滴的桃子吃起来。
他这一带头,大家也都纷纷伸手取水果,只是神色还比较腼腆。毕竟陈慕沙平日里严厉惯了,学子们早有耳闻,都不敢太随便。
“老师,弟子自京城而来拜师,今日虽然才蒙恩列入门墙,也不能算是客人了。”祝云祗对陈慕沙说况且是半个主人,他是客从远方来有些不受用,起身躬身说道。
“你是太岳荐来的,我不能不另眼相看,所以我们半为师生、半为主客。”陈慕沙淡淡道,语气却甚是坚决。
祝云祗原以为自己是张太岳推荐而来,一定会受重视,却没想到会是这种重视,只好尴尬一笑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下,其他人也都有所察觉,一时竟有点冷场。陈慕沙本来就不喜热闹,对此毫无感觉。况且也没觉得什么,倒是周文宾在那里也心里泛酸。
他一直想拜入陈慕沙门墙,却不知老夫子为何看不上他,他自恃天资学识绝不亚于文征明,比况且只强不弱,现在况且在老夫子眼里倒是宝贝了,他还是学院一个普通生员。
至于文征明的事,别人多有误解,以为他是因为跟老夫子讲条件未妥,才没能列入门墙。他曾经问过文征明,文征明却只是苦笑说,能得拜老夫子为师,就是鱼跃龙门,还能讲什么条件?但个中细节却也不肯说。
老夫子唯一真心想要招揽的人是唐伯虎,唐伯虎却不耐陈氏门下的孤寂,决然而去,这倒是实情,其后老夫子请他来学院讲学,他也不肯。算是自己绝了老夫子这条路。
况且正想着如何调剂一下,这样冷场下去也不好,更别说是待客之道了。忽然,石榴从外推门而入,登时气氛活跃起来,无需他再做什么了。
“石榴姐,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文杰嘻嘻笑着说。
“小鬼头,别整天跟况且好的不学,专学他的油嘴滑舌。”石榴虚点了他一下额头。
况且心中暗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几时油嘴滑舌了?冤哉。
周文宾笑道:“小孩子嘛,石榴何必一般见识。”说完心中一阵快感,总算暗报了一仇。听上去是说文杰,实际却把况且一并打入。
况且也听出来了,却不明白自己哪儿招惹了他,转念一想,是自己想多了,文宾对自己一向不错,不可能是那意思,也就把这岔轻轻放过去了。
“况且是好说几句玩笑,不过他的玩笑不白说,里面往往有很深的道理。”陈慕沙漠然说道。
众人听后无语了,这也偏心太过了吧,难怪石榴天天找况且别扭,这事搁谁也受不了。
“别说况且了,今天他可不是主角,京城来了贵客,我已经见过,大家多陪客人说说话吧。”石榴用眼睛扫了一下祝云祗,语气中略带酸气。
“谢谢师姐,小弟祝云祗有礼了。”祝云祗起身作揖。
“嗯,今天这身打扮不错,是宫里的范儿吧?”石榴仔细打量着他那身锦缎曳撒。
“师姐果然眼力非凡,也算是宫里的吧,却是裕王府王宫里的时新样儿。”祝云祗心中微微一惊,别人都没看出端倪来,却让一位深闺里的淑女给看出来历。
这种曳撒跟士大夫平常穿的直缀差不多,只是更考究、更华丽一些,皇宫、王宫里的人平时便服就是这种服装。
只是在座的大多是文人,对服饰少有研究。江南一代官场、士林也有要人着类似的服装,这便成了京城来的一种标志。
女孩子自然喜欢服饰,石榴对云丝丝家中专为皇族纺织锦缎丝绸很感兴趣,对京城上流的服装自然稔熟,家里也放着许多样子,所以能猜个七八成。
“不客气,据说是太岳先生荐来的?”石榴不用吩咐,自然就摆出一副主人的派头。
“是家叔让小弟来此拜入恩师门下的。”祝云祗颇为得意地说。
张居正其时在文林并无太大声誉,周文宾等人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感觉有何特别。京城汇聚着全国最有名的文人儒匠,若想耸动四方还真不容易。
“家叔?你不是姓祝吗?”石榴诧异道。
“这个……”
祝云祗讲了半天家谱,最后大家才听明白,祝云祗跟张居正是表了又表,堂了又堂,别说三服五服的,比那远多了,总之不查上三个家族的家谱,再查上下两百年,还真查不出他跟张居正有什么亲戚关系。
“云祗的父亲跟张太岳先生是同年。”陈慕沙解释了一句。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般。这又何必冒充张居正的堂侄来充自己脸面,在科举中,同年考中的举人进士就自然结成非同一般的情谊,祝云祗大可以跟张居正论世交,称呼他世叔世伯。
“老爷子,您跟太岳先生不也是同年吗?”石榴问道。
“嗯,我跟太岳是殿试同年,云祗父亲跟太岳是乡试同年。”
哦。大家齐声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在座的都是文人,自然明白同年是怎么回事,更明白乡试同年跟殿试同年的区别,就像中学同学跟大学同学的区别差不多。
同年是科举制度下最具特色的产物。本来各处东西,全然不认识,更不熟悉,直到发榜才知道这一榜都有哪些人,榜单也就是登科录。
所有登科录上的人互称为同年,不用任何理由,马上就会成为亲密朋友,以后一辈子都会维持这种情谊。在官场上相互照应,在生活中也是如此。
这种事文人们不以为奇,认为这属于科举制度的一部分。但圈外人常常弄不明白了。
科举制度在唐朝正式实行。唐宪宗就很不理解同年这种友谊,问宰相牛僧孺,为何同一年考中进士的人就会自动抱团,形成一个团体甚至一个朋党?
牛僧儒回答说,都是外人误传,根本没这回事。一个榜上的进士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先前并不认识,怎么可能因为一场考试就成为莫逆之交,甚至结为朋党?
但事实却说明,这位牛宰相是满嘴谎言,同年不但可以成为莫逆之交,而且也真能结成朋党,他的牛党基本就是由同年发展起来的,后来成为大唐政权上的毒瘤。
世上有许多事出乎情理之外,同年就是其中之一。
同年跟同年还有区别,比如说乡试同年就比殿试同年的情谊差很多,所以大家都哦了一声,就是这个意思。
“太岳先生是在裕王府吧?”况且插话道。
“是啊,况兄弟果然消息灵通。”祝云祗答道。
况且哪里是消息灵通,他是看过明史,按年推算,此时张居正应该在裕王府做教习,也就是王爷的教官。
此番陈慕沙上书皇上,就是通过张居正,张居正又通过裕王才辗转把奏章送到嘉靖帝的御案上,是以陈慕沙也欠了张居正偌大的人情。
这债也还得快,张居正马上派人专程来说明朝廷对于选贤陪祀圣庙的事,还送来一个人到他门下镀金。陈慕沙虽然不情愿,也只好收下。
石榴眨巴着眼睛,自顾说道:“太岳先生对祝兄可不一般,好像还替你取了个表字,叫什么的,我一下给忘了。”
“祝兄表字为何?”况且跟着搭讪了一句。
“在下,表、表字枝山,祝、祝枝山。”祝云祗有点含糊的答到,随即侧过脸去偷偷瞄着石榴。
“什么?”
况且忽然脑中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事触动他幼年回忆时的症状,脸上不禁现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
众人都楞住了,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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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没什么……就是这名字好熟悉。”况且有些茫然,表情似笑又似哭。
他兀自在脑中思索着:祝枝山,这人我应该知道的啊,而且好像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可是,为什么忘了?又为什么猛然听到这名字,自己会头痛欲裂?
“小弟在京城也薄有虚名,不想况兄弟都知道了,惭愧、惭愧。”祝云祗不免得意地说。
“噗。”
石榴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香茶全喷了出来,好在她及时低头,都喷在地上。她强力忍住笑,却憋得肚子发疼,半晌才回复如常。
其余人也都勉强忍住笑,只有陈慕沙一人毫无所动。
“你要是再敢这样逗我,下次我全喷你脸上。”石榴悄声对况且恶狠狠地说。
她还以为况且适才的痛苦状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引出祝云祗那句话,好逗大家开心。别说他,连周文宾等人也都认为况且有意为之。
只有陈慕沙察言观色,方知况且全无此意,他的痛苦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原因为何,自然只有况且自己知道。
其实况且自己也不知道,至少不甚了了。
“祝兄十五岁上曾做过一篇西京赋,委实深得一些宿儒赞赏,由此出了名气,这还是我上次去京城时的事。”周文宾忙打圆场。
“云祗的书法也还是不错的。”陈慕沙也夸奖了一句。
“比况且的如何?”文杰问了一句。
“这个……各有千秋吧。”陈慕沙答道。
“况兄弟也喜好书法?改日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祝云祗语气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要切磋书法,还是找征明兄、伯虎兄吧,小弟甘拜下风。”况且推托一句,脑子里还在努力运转搜寻。
直觉告诉况且,此事关联甚大,绝不可以轻易放过,所以对大家说的话入耳却不入心,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
“你又想什么鬼点子哪,别耍怪了。”石榴在下面用脚尖轻轻踢他一下。
“没想什么,真的。”况且悄声答道。
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他只好不再去想,也不想多和祝云祗搭讪,免得又闹出什么意外,毕竟在老师面前,还是以庄重肃穆为要。
于是,况且悄悄转换了话题:“对了,征尘兄,征明兄的园林也快建好吧,你猜猜看,我是先见到他还是先见到园林?”
“你还说呢,我跟征明一起来的,去了你家里,结果不巧,说是练大人把你请去了,本来要一起来这里见你的,半路又被伯虎兄抓走了。你觉得见他难,他也是一样。”文征尘笑着说道。
“我和征明兄的缘分竟然如此之浅?”况且惊讶道。
“是真的,我刚才和他们一起来的。”周文宾作证道。
陈慕沙也好奇起来,问道:“那个园子究竟是伯虎设计,还是征明设计?”
“应名是伯虎兄,其实活都是征明干的。不过伯虎兄也说了,他决不掠人之美,这园子的设计就是征明,他只是跟着喝酒玩耍。”周文宾又笑着说。
“我看也是,征明务实,伯虎还是有些飘。”陈慕沙评道。
“伯虎兄只是喜欢在纸上画画,他画出的样子简直就是画中上品,可是根本无法照样建起来。”文征尘笑道。
“可不,他画的那些侍女图也美极了,可是这世上你找不出一个侍女像他画上画的那样。”石榴也参与进来。
况且努力回忆着唐伯虎的侍女图,果然有这个毛病,或者说是他个人一大特色,或许他画的一切只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中,而不是实际生活中。所以他才无法画出一张能够照样建造的设计图来。
“扬州的盐商可是最喜欢伯虎兄的侍女图了。”一直没说话的沈博来了兴趣,眼神中颇有狎昵之意。
江南盐政的最高机构是由朝廷派驻的巡盐都御史,衙门设在扬州,是故大盐商也都聚集在此。
中国帝制时期,一直实行最严格的盐业专卖制度,朝廷从中抽取重税,成为每年国库的最大一笔收入,其次为茶。随后才是其他赋税收入。
唐朝黄巢就是私盐贩子,同时期的农民军首领王仙芝、尚君长也都是比较大的私盐贩子,后来结成帮派,成为盐帮。他们开始不过出抗拒朝廷綦高的盐税,其后逐渐席卷全国,断送了大唐王朝的大半条性命。
盐税之于国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明朝控制盐业不亚于唐朝,只是大的盐贩子都从良了,从朝廷手里拿到盐的配额,称为盐引,一引代表多少斤盐,可以名正言顺的贩盐,而且能赚取巨额利润。
所以,明朝有的是日进斗金的私盐贩子,却没有抗拒朝廷官府的盐帮。
明清两代,最有钱的商人要数盐商,管理盐商的官员巡盐都御史,自然油水最大,其次是治河都御史,因治理黄河、淮河工程巨大,朝廷也无法一一稽查核实银钱出入,官员贪腐也就成为必然。
话说《红楼梦》里林黛玉的父亲就是巡盐都御史,有的红学家认为贾府吞掉了林黛玉家的巨额财产,又想法折磨死了林黛玉,从逻辑上推断是完全成立的,只是曹雪芹没有明着这样写。
提到盐商,座上人都不说话,也是盐商在世人心目中形象太差,就跟《威尼斯商人》里的犹太商人差不多,暴发户,无品位,豪奢自恣不通礼法。
不要说陈慕沙、文征尘这等人家瞧不起盐商,就连同为商人的周家对盐商也是呲之以鼻,羞与为伍。
沈博之所以提到盐商,是因为他家里祖传字画多,每每经济拮据,就高价出售给盐商,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
盐商们也知道自己的缺陷,是以不惜重金四处购求名人字画、古玩、宋版书来附庸风雅,结果文人们即便赚了他们的钱,也还是不买账。
明清两代,虽然同样推崇科举,但明代文人地位高,底气足,很骄傲,他们是国家的管理者,是真正的主人翁。清代则不然。
乾隆帝曾以蔑视的口吻对礼部尚书纪晓岚说:“朕蓄养汝辈不过俳优畜之。”这是啥意思?竟然把堂堂管理天下礼教的尚书,比作宫里豢养的小丑声伎。
放在明朝,就是最强势的太祖、成祖也不敢说这话,其后的皇帝谁要是敢“如此无礼”,文臣必会集体造反,朝廷的运转不瘫痪才怪呢。
乾隆视文臣如俳优,话音刚落,打脸的太平天国来了,该武将神勇了吧,结果还不是跟文官一样,逃的逃,降的降,全无一人为朝廷卖命。短短数月,太平天国势如破竹,席卷整个江南。若无洪杨内讧事件,清廷的小命儿可真是危在旦夕了。
好在有个曾国藩,此人也算个大文人吧,赤膊上阵了,率领一群文人组建团练,历经苦战,总算侥天之幸,剿除了太平天国。
要说曾国藩,当时若想夺取帝位,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觉得目标已经完成,湘淮系的文人们,不但就此夺回了主人翁的地位,而且割据省份,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朝廷也就顺坡下驴,认了。
这就是清朝不去好好学习明朝付出的代价!
此后的清廷学乖了,在湘淮及其他几派文臣之间玩平衡战略,玩得还算巧妙,才得以苟延残喘。
满人中只有肃顺是明白人,他不断告诫自己的同族:文人是惹不得的,笔杆子比刀把子厉害多了!
明代就没有这样的奇观。明王朝二百七十年历史,没有一例武官谋反事件,直至李自成攻入北京前,也没有文臣投降事件,更没有一例宦官典兵事件。
后人却只听见明朝皇上经常打文臣板子,必定会想,这样的王朝制度多么腐朽黑暗啊。那是误读,明朝制度不是落后、黑暗,而是太超前了。
明朝全面建立文官制御武将、管理国家的制度,没有刑部同意,皇上不能给人定罪,没有兵部同意,皇上不能发兵打仗,没有内阁同意,皇上不能发诏施政。
听上去怎么有点像大西洋彼岸的那个国家?是的,很像美国,真的差不多,后人讨论的什么三权分立,司法独立等等,其实在大明朝已经实现。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明朝实施这一制度比美国早了六百年!
康熙帝在研究前代历史后说过一句名言:制度至于洪武、四经至于朱熹,尽善尽美,无以复加矣。于是,满人全盘继承了汉人的治国方略。
康熙帝后来亲自去南京祭奠朱元璋,行三跪九叩大礼,口中称臣,虽有做秀之嫌,但未必只是为了安抚民众,对朱元璋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是他的真情实感。
由此可见,明朝文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沈兄上个月才去的扬州吧,可去了瘦西湖。”周文宾故意打趣道。
“去扬州不去瘦西湖,不等于白去吗,当然去了。”沈博笑道。
“你们打住好不好,又不是隋唐时代,何必三句话不离扬州,现今的天堂可是苏杭了。”石榴插了一句,她深怕再说下去,可能会有让沈博难堪的事发生。
平日里石榴虽然喜欢捉弄人,但今天不一样,她毕竟是主人,不想在自己家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是啊,祝兄是京城人,给我们讲讲京城最近有何新闻,趣闻也好。”况且顺势转移话题。
有一刻,祝云祗觉得自己受了轻视,没能成为这次聚会的焦点,心里正犯嘀咕,忽然听到此话,顿时来了精神,想了想,果然讲了几件朝廷中最近发生的趣闻。
况且又说:“祝兄一直随侍太岳先生身边,讲两件太岳先生的事吧。”
陈慕沙听罢点头道:“甚好,我和太岳也几年没见了,还是上次进京,匆匆一晤,未能详谈。”
祝云祗当下真说了一件张居正的趣事。
话说当年严蕃柄国,父子两人把持朝政,徐阶等宰相也仅能自保。
皇上每年都给各亲王府一笔巨额赏赐,可是严嵩听说裕王对他颇为不敬,经常在王府里大骂严氏父子,于是下令扣住这笔赏赐,竟然两年没有发给裕王府。
按说作为皇太子,裕王完全有理由找皇上诉苦,可是嘉靖帝信了道士的话,说是二龙不宜相见,所以不但多年不跟儿子见面,连裕王的太子封号也始终没有正式册封。
裕王府乃是第一等亲王府,每年庄田收入巨大,当然开销也很大,渐渐入不敷出,居然闹起穷来。裕王的两个老师张居正和陈恪勤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找严世藩,因为严嵩的事都是由他的儿子严世藩做主。
两人找家酒楼,请严世藩吃酒,桌上就把这事说了,请严世藩把王府该得的赏赐拨发下来。
严世藩听后,沉默须臾,然后就说:“听说殿下对家父颇有微言,时常在王府诟厉家父,这却是为何?”
二人没有想到严世藩居然敢当面发难,陈恪勤忠厚老实,一时语塞,张居正却马上出击道:“绝无此事,殿下经常对我们说,严相辅佐圣上,日夜操劳,真乃真宰相也。”
严世藩自然不买账,立马把告密者的名字,以及裕王辱骂严嵩的内容、具体时间地点一一说出来,有鼻子有眼。
陈恪勤哑口无言,张居正却是厉声厉色,掀髯拍案道:“严公子是受小人诓骗,绝无此等事,严公子究竟是信我的话,还是信无耻小人的谰言。”
严世藩精明无比,一看陈恪勤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得到的消息丝毫不差,却又被张居正气势所慑,权衡半日,还是借坡下驴,认同张居正的话。第二天就把两年的赏赐全部拨发给裕王府。
当时朝廷的户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文管家,兵部尚书被称为严府的武管家,吏部尚书则是严府的座上客。严嵩父子几乎玩转了明朝。
“这真是没天理了,堂堂亲王府还会闹穷?”石榴听了,惊奇地笑了。
“王府岂能像小户人家,排场大,养的人也多。”陈慕沙也笑着说。不过裕王府闹穷的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一般说来,郡王以下的皇族,什么镇国将军、抚国将军,闹穷的屡见不鲜,边缘疏族甚至连吃不上饭的都有。
这事也不奇怪,刘备刘玄德还是中山靖王的嫡系子孙呢,不照样穷得编草席,卖草鞋。曹操一发怒,就骂刘备是“织席贩履小儿”。
明朝皇室人丁昌盛,由朱元璋一人而繁衍蔓延的皇族子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共是二十四万多人,还不包括各公主郡主所生的外系子孙。
祝云祗学识书法不知如何,讲故事倒是一流水准,连况且都听得入迷,他也是想多得到些张居正的信息,离目标更进一步。
“太岳先生是有名的强项,据说严嵩父子当年还真的有些忌惮他。”沈博插话道。沈氏家族在朝廷中有人做官,时常传回来一些消息。
“人无欲则刚,太岳性刚而多欲,将来也未必是好事。”陈慕沙叹息一声。
诸人闲聊到傍晚,陈慕沙本想备饭招待这些学生,周文宾和文征尘都推托有事,况且出来一天了,也想早些回家。他心里还有一个巨大的疙瘩需要精心来解开,是以也不想留下。
陈慕沙也不强留,让况且先送这些人,然后让家人在外宅给祝云祗安排卧室书房,还有一应饭食等事。
“况兄弟,你何必回家?咱们两个一起在老师家住岂不更好,也可以天天研讨学问和书法。”
祝云祗在空荡荡的外宅中感到孤寂,诚心邀请况且。
“祝兄先好好歇上几天,兄弟经常过来请教就是。”况且客气地说。
况且说的并不是假话,他诚心要跟这位祝兄交往,不为别的,以后想要混到张居正身边,这个人也许就是一张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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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回到家后,苦苦思索“祝枝山”这名字,还是不得要领。他不明白为何这名字如此熟悉,却给他带来莫名的不适,似乎与自己关系十分重大。
从最初思索这名字就立刻头痛来看,这事也属于被况且主动封闭的记忆,太痛苦、太恐怖?一个名字当然不恐怖,可能是与此关联的事情太恐怖了,于是把它永久封存起来。
为防止被挖掘出来,还在上面做了严密的加固措施,只要一试着去挖掘自己的记忆,就会头痛欲裂,如同孙悟空戴的紧箍咒。
这当然只是他自己的理解,潜意识究竟怎么回事,没有人能说明白。
“你听过祝枝山这名字吗?”他问妹妹况毓。
“没有。哥哥,谁叫祝枝山啊,这名字好怪!”
况毓想了一会,茫然地回答,然后那种茫然就驻留脸上,良久才恢复过来。
况且明白了,妹妹跟自己一样,只是她的潜意识对此事的处理跟自己不同,不是封闭起来,而是完全忘却。其特征就是脸上的茫然状态。
他没有去问父亲况钟,他知道父亲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如果想告诉他,早就说了。关于自己的幼年,关于自己的身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恐怖、惊悸、痛苦。
“嗯,祝枝山,不会是祝英台的弟弟吧?”况毓茫然道。
“据我所知,祝英台没有弟弟,就跟梁山伯没有妹妹一样。”况且既觉得可气又好笑。
“我好像真的听说过,是一个传奇。”况毓还在茫然地思索着。
“好了,你别想这事了。”况且急忙制止。
不知怎的,他蓦然间感觉很恐怖,此事还是就此放过吧,不然真有可能触发令自己痛苦万状的记忆闸门,那时候真就没药可救了。
两天后,周鼎成请酒,为祝云祗接风洗尘。
周鼎成在京城时,与裕王府有公务往来,自然就和张居正有些交道,闲时便认识了祝云祗,既然他来到江南,自己理应尽地主之谊。
这次没有去酒楼,而是在周府。
“小子,我的画呢?”看到况且,周鼎成立马忘了正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这个……最近不是太忙嘛,有时间一定给您画出来就是。您又不急着去哪里,干嘛跟催命鬼似的。”况且这才想起来,答应周鼎成的画一直还没动手。
“哼哼,你小子失信于人,还满身的道理是不是?”
“不是,最近不是老师那里有些麻烦事嘛,弄得我跟陀螺似的,头痛。”
“哦,我倒是听说了。况且,你记住我一句话,甭管老师还是天王老子,这事你千万避开,别趟这浑水,太深了。”
“我知道。”
况且真为两个老师间的关系头痛,想置身事外谈何容易,练师一把抓住自己不放,决意要让自己做中间人。他只能指望陈慕沙豁达一些,不要死磕。
“你请了征明兄吗?”况且问道。
“没请。他这些日子忙的跟没头苍蝇似的,甭想见到他。伯虎这家伙揽下这瓷器活,自己又没有金刚钻,只好抓征明的苦差,他在一旁倒是指挥若定,很有大将风度。”周鼎成笑了起来。
“哦。”
况且哦了一声,虽在意料之中,还是些微感到失望。
“你干嘛那么急着见他?跟你说,你比他差的只是年龄,如果给你六年时间,你的成就不会比他现在差,没必要火上房似的四处抓他。”周鼎成敢于实话实说,对况且也是另一种关怀,他接着说:
“不是我捧你,你的天资只在征明之上,绝不在他之下。当然最后谁能更高一筹,这就无法预料了。这些人里,天资最高的还是伯虎。你要比,以后找他试试吧。”
跟文征明、唐伯虎一较高下?开的哪门子玩笑。他原本是搞艺术的,知道明朝就算远不如唐宋,至少文征明、唐伯虎也绝不是后人可比的。
况且又想到陈慕沙给自己开出的条件,只能心里苦笑,打败唐伯虎,还是在梦里想想吧。至于陈慕沙悬赏的衣钵,他早就想开了,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没什么。至少自己没有什么损失。
他灵机一动,故意岔开话题道:“前辈,京城来的祝公子祝枝山,也不是寻常人啊。”
“祝枝山?”周鼎成转向祝云祗,一脸问号。
“周前辈,枝山,乃离京前叔叔刚赐的表字。”祝云祗说完,低头不语。
周鼎成道:“哦,我说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的。”
祝云祗说:“连我自己都不习惯这个表字,你们还是叫我云祗。”
说到“枝山”这个话题,况且又觉得一阵头晕,无法继续下去。
周鼎成见况且神色有异,以为他也犯了“嫉妒病”,于是将话题又转了回去,说道:“听说你和中山王府的徐公子棋盘较量,他被你杀得一败涂地,结果连夜逃回中山王府了。”
“这消息都自己长腿了?下棋是实,不过,师兄是有要事被王府连夜召回的,跟我们下棋无关。”况且答道。
“师兄?哦,对了,他也是老夫子的学生,我都忘了这茬了。”
“中山王府的小王爷也是老师的弟子?”
一旁正跟周文宾闲聊的祝云祗听后,惊喜地问道。
“是啊,不过跟你们不一样,老夫子是徐公子的塾师。”周鼎成答道。
“师弟,咱们哪天去王府拜会这位师兄如何?”祝云祗的兴致蓦然间膨胀到极点。
况且好笑道:“我说师兄,您在京城天天待在裕王府里,王府还没看够啊。”
祝云祗脸一红,他在外自己宣称是张居正的亲戚,实则只是张居正的一个同年好友的孩子,张居正也只是让他住在自己家里温习诗书而已,王府他根本就没进去过。
这话当然不能说,他迟疑一会,笑道:“不是,中山王府乃是太祖皇帝所建,建筑规格和风格跟现在都不一样。尤其是王府里的暖香亭,据说冬暖夏凉,四季都是一个温度,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造出来的。”
此话一出,没人能回答出来。周鼎成也没去过中山王府,即便有人去过,也不会碰巧就被邀请去暖香亭就座,但中山王府有此建筑倒是不假。
“好吧,哪天求老师写封信,咱们就拿着老师的信当令箭,去王府见见师兄。”况且答应着,他并非想见小王爷,而是想借此跟祝云祗搞好关系,着眼长远。
祝云祗大喜,石榴却从旁笑道:“你不用拿老爷子的信当令箭,就拿你写下的珍珑登门就足够了,保证师兄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可未必,要是师姐领我们去,倒是能保证师兄倒屣相迎。”况且嘻嘻笑道。
“小况且!你再敢说半句,看我把你踢到天上去!”石榴羞恼交迸。
“不敢。”况且急忙躲到周鼎成身后。
大家都笑起来,有况且的地方就不愁没有笑声。
“说什么哪,这么热闹。”
一个脆如响铃的声音传来,大家循声望去,却是周文宾的未婚妻云丝丝。身旁还跟着她贴身丫环,在各府的丫环中美貌堪称第一的秋香。
其实若单论容貌,秋香要比云丝丝漂亮许多,甚至比石榴还略胜一筹,只是她缺少这两人所具有的内涵和气质,所以在况且心里,秋香只是惊艳,远不如石榴具有吸引力,也不如云丝丝令人遐思。
“他们说的是中山王府的小王爷。”秋香耳朵尖,把对话都随风听入耳中。然后把他们的对话对小姐说了。
“那是啊,石榴若肯上门,老王爷都得出来。你们不知道吧,中山王府惦记石榴也有几年了,前年还正式差媒人过来说合哪,被老夫子一口回绝了。” 云丝丝如打机关枪般一口气突突道:
“不是老夫子看不上王府的门第,是石榴妹子不肯,就是现在石榴只要一吐口,立马就是中山王府的小王妃。”
“什么?”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真还无人知道这事。同时看向石榴的目光都充满钦佩,在江南地面上,敢回绝中山王府的能有几人?视中山王府爵位财富如敝屣的又能有几人?
“就你知道得多,看我不撕你的嘴。”
石榴真的有些脸上挂不住了,饿虎扑食般扑过去,云丝丝早有防备,先一步闪开,然后秋香配合默契地站在主人原来的位置,甘愿以身相代,结果石榴没抓住云丝丝,倒把秋香抓在手中。
“秋香,你给我让开,这事我跟你主子没完。”石榴嚷道。
此时,周文宾凛然挺身而出,横身在秋香跟石榴之间,笑道:“都冲我来吧,万方有罪,罪在小生一人。”
“你……”
石榴气得两手发抖,若让她去抓周文宾当然不可能,就是付钱给她都不会去做。她可不是谁都愿意碰触的。
“况且,我被人欺负了,你就在旁边看着?”她怒无可泄,转身冲着况且怒道。
“师兄,打虎亲兄弟,咱们不能看着是吧,上啊。”况且转头对祝云祗喊道。
祝云祗也是好事的人,此时听石榴一声召唤,早已热血上涌,也应了一声:“上。”
众人都暗道不好,可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只有周鼎成抱紧双臂看着,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
祝云祗空喊一声上,却不知道冲谁去,周文宾就在石榴面前,不是他的目标,他可选的目标就是秋香跟云丝丝了。他再好事,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做的。
他愣怔在那里,再看况且,早已转身逃开,一直退到十丈开外才停下。
所有人都不仅爆笑起来,这就是打虎亲兄弟啊,不是向前冲,而是向后逃。只剩下祝云祗在那里兀自站着,跟木桩子一般,不尴不尬。
“干得好。”周鼎成大声赞道。
“你……”石榴见此,先是不解,随后大怒,再随后却是大笑起来,笑的手都软了,再也无力去抓谁。
“反教了,反教了!况且,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大笑着指着况且娇嗔道。
“对,石榴姐,让他在你床头跪一晚就是。”秋香慢条斯理地说。
“你……你们主婢没一个好东西,咱们有账慢慢算。”石榴咬牙切齿地说。
听到秋香的话,况且脸都红了,这是摆明了打趣他们两人了。众人也都大笑不止,只是没人再敢推波助澜。
祝云祗却是心头里蓦然打翻一坛陈了一百八十年的老醋,险些把自己酸化了。这可能吗?难道他们两个真有什么情愫?
他看着况且的目光,既是惊讶、不信,又满是嫉恨。
前几日一见到石榴,他就惊为天人,这才理解到长恨歌里“三千粉黛无颜色”是怎么回事,才理解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叫铭心刻骨、抵死不忘。
他毕竟阅历丰厚些,心里的波澜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就连况且跟石榴也未察觉他有什么心思,但他自己却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想得到石榴当然不可能,得不到石榴,他也不会再去想、去爱另外的女人。
所以他今日见到云丝丝,见到秋香,都如过眼云烟,心里想的,眼睛看的,都是石榴一人。
周鼎成也不知祝云祗心里兴起的万丈波澜,却也诧异云丝丝主婢今日为何把矛头指向石榴,云丝丝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秋香没有主子的暗示,也绝不敢随便打趣石榴。
但他最佩服的还是况且,除了这法子,也真没法化解开刚才的局面,石榴真是急了,纵然老夫子在场,恐怕都无法制止得住,况且一个奔逃就全盘化解开来,这番急智十分了得。
或许他是因况且的字画“爱屋及乌”,在他看来,况且的天资也就唐伯虎可比,相较之下,周文宾缺乏况且那种独特的思维,文征明则属于天资绝不是最上乘,后天却是-最努力的人。
若说天资,文征尘恐怕比文征明还略高一些,可惜错过了最佳发展时机,以致现今较周文宾还略孙一筹。机遇很可爱,也很残酷啊!
众人逗乐恰在不可开交处,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家人的喊声:中山王府魏国公世子小王爷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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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是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况且也有这种感觉。
那日小王爷匆匆而去,看那架势十年八年都不可能再来了,怎么刚过去几天,又杀回来了?
石榴也是看看况且,低声笑道:“上门讨债的来了,看你怎么应付。”嘴上虽如此说,心中也是起疑。
周鼎成跟周文宾赶紧向喊声处走去迎接,其余人也不敢拿大,都跟在后面,欢迎队伍煞是可观。
却见小王爷身着五彩蟒袍,头戴金丝王冠,足踏云履,飘飘然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服侍的家人,带来的家丁都布置在远处,眼睛不时四处查看。
陪着小王爷的是周父,他不敢跟小王爷并肩走,小心翼翼地落后半步。
“小王爷,您怎么大驾光临,也不先派人知会一声,可是有失远迎啊。”周鼎成见到小王爷,拱手笑道。
“周大人客气,我只是听说几个同门都在这里吃酒,赶来揩油而已,那好意思事先知会。”
“揩油?好说好说。只是席面还没摆哪,请稍候。”周鼎成过去拉着小王爷的手笑道。
“小王爷,您这次来可要在我这里盘桓几天,不然我可不答应。”周父喜笑颜开地说。
朝廷贵人他见过许多,但中山王府的世子光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耀,足可载入家史的。
接下来就是逐个引见,逐个行礼,一应套路,祝云祗见到小王爷,兴奋得只是行礼,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朝人最喜欢谈论国师刘伯温,口口相传中,他已经被渲染成神仙般的人物,听上去总是有些虚幻,与百姓关系不大。真正遗爱在民间的还是徐达,尤其在江南一代,妇孺皆知。中山王府坐镇南京,也正是这个缘故。
所以不管官场上、士林中怎样,老百姓对中山王府还是以老王爷、小王爷称呼,其实只要不是在正式场合,许多官员和士大夫也是如此。
略略寒暄过后,况且见小王爷给他使个眼色,就走到一旁等候。
过了一会,小王爷走过来,众人见这两人的光景就知道有话要说,也都知趣地避开。
“师兄,你不是真的赶过来催债的吧?”况且苦笑道。
小王爷开玩笑道:“哪里,那个不急,不过也要抓紧,你要敢给我忘了,小心我派铁甲军把你捉到府里,关上一年半载的。”
“不敢,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了。”况且面露歉意。
“我知道。我这次能过来其实跟你有关。”小王爷忽然叹息一声。
“跟我有关?什么事?”况且心中警惕,神情有些紧张。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要跟你算账,是说要感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况且一头雾水。
“那天我匆匆告辞,见老师当时的情形,我真的是五内俱焚,只是父命难违,不得不回,回去后也是每天都觉得对不起老师,有愧神明。”小王爷说着,眼角有些湿润了。
“师兄何必如此,老师也知道你的难处,未曾怪过你一句。”况且宽慰到。
“我知道,可是心里就是难受。昨天听我父亲说,事情解决了,我可以自由出府了。而且还听说这件事你出了大力,才使得老师跟练大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这可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从中转了一封信而已。”况且急忙解释到。
“转了一封信而已?没这么轻巧。老实说,当初练大人找到我,原本想让我出面排解,我未敢答应。这事只要一句话说错,一步路走错,就会打成死结,一辈子都别想解开。我承认我胆小,没敢把脚插进来。”小王爷看着况且,面露钦佩之色。
“没这么严重吧?”况且故意打哈哈。他其实很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小王爷能避开,他却不能,两面同样都是师命难违!明知是火坑,他也只能闭眼跳下去。
“不过,这里面也可见老师对你的偏心,我跟你说,这封信也就是你转,换另外任何一个人,关系不但不能缓和,反而是火上浇油,转达信件的人也一辈子完了。” 小王爷恨恨地说:
“这件事我对练大人真的很不满,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拿你做赌注,利用你,或许他真能料到老师对你如此偏爱?”
况且无语,在两个老师之间,练达宁表现的是赞赏、知遇,陈慕沙除这两样外,还有慈爱跟宽容,他能感觉出老师对自己的偏爱,简直跟父亲差不多。
“练大人对老师很了解,他还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的,他不会害我,这对他也没有好处。”况且勉强笑着说到,心里也明白,他在练达宁心里,是随时可弃的棋子。
他忽然明白,练达宁上次为什么劈头盖脸教训他,责备他不该叫师兄为小王爷,顶多叫徐公子。他原以为这是士大夫的气节,现在看来,是因为当天小王爷拒绝了他,让他心生愤懑。
“但愿如此吧,以后这种事可能还少不了,凡事小心些吧。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可以躲到我府里。”小王爷语意诚挚,拍了拍况且的肩膀。
“多谢师兄。”况且点头。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有完没完?”不远处,石榴等急了,冲他们嚷道。
“走吧,赶紧过去,不然会有人怀疑咱们两个密谋造反。”小王爷说着,先向人群走去。
小王爷没到时,周鼎成没着急让人上酒席,想让这些小辈们好好聊聊,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小王爷一到,他就赶紧督促家人把酒席摆上来。
他虽然不是周府正式主子,周府上下包括内宅畏惧他却远甚于周氏父子,连文宾兄弟两位公子都有些怕他。
这次酒席没有设在内宅的亭子里,而是摆在外宅的一间大厅。
大厅过于宽敞,就用锦绣屏风隔出一个房间,恰好摆下两桌酒席,外面也设了几桌,却是给各人带来的童仆丫环预备的。
中山王府的跟班、家丁被周府的大管家请去吃酒,另在一个地方。
尚未开席,祝云祗就抢着坐在小王爷身边,再次自我介绍,然后是说不尽的仰慕,道不完的荣幸。
小王爷含笑谢过,然后问些张居正的近况。
“太岳先生上次来舍下还是我八岁那年,有些事都记不得了,不过我家现在还有太岳先生的墨宝。”小王爷回想道。
“家叔对尊府也是相望得紧,只是不得功夫出京,殿下是一天也离不开家叔。”祝云祗言辞中不无炫耀。
“那是,太岳先生乃人中之杰,百年难遇,殿下能得太岳先生辅佐,也是列祖列宗的庇佑所致。”
“没那么神乎,太岳先生考中一甲进士,自然就分到王府去任教,跟列祖列宗有嘛关系。况且,你赶明个也考个状元、榜眼、探花的,说不定就当上哪位太子的老师了,然后就是帝王师、国师。”石榴满不在乎地说。
小王爷却是苦笑,这位师妹就是死心眼儿,实说实话,本来挺漂亮的言辞,让她一揭破,就变得无趣了。
“为何一定要况且哪,也许说不定是在下。”祝云祗脱口而出。
他是实在忍受不住了,这些人张口闭口都是况且,就好像周鼎成烦况且找文征明一样。不过祝云祗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嫉妒。
“那当然,可是你不是在前面也加了也许、说不定两个词儿吗?”石榴含笑说道。
“那况且就是必定、一定吗?”祝云祗挑衅似的说。
“你真要跟我较这个真?”石榴恼了,蛾眉倒竖,谛视着他问道。
“哪里,不敢,您是师姐啊,小弟怎敢放肆。”祝云祗知道自己犯错了,急忙像挨打的小狗似的,露出乞怜的目光。
“况且是小师弟,大家都多爱护他一些,也没别的意思。要说在座的各位,绝对考不上进士的就是我了。”小王爷排解道。
众人轰然大笑,你顶着国公的爵位,再去抢个状元榜眼来当当,还让不让活了?
“我看是除师兄之外,在座的各位谁也别想当国公了。”况且对对子似的说了一句。
众人拍手称是。
明朝有祖制,文臣不论立下多大的功劳,最多封伯,不许封公爵,王守仁功盖寰宇,也只是封新建伯,而且只许世袭一世。后来朝廷考虑他功大赏薄,才云许世袭罔替。
明宪宗时文臣王越立有军功,被封伯爵。他却不满足,想弄个侯爵当当。可是文臣不许封侯,他干脆转身加入武臣队伍,成了一名武将,以后又立有军功,真的被封侯爵。爵位是提升了,文臣的权利却没有了。得失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转武并不容易,明朝由文臣转到武将的只有王越一人。此事要皇帝批准才行,不是你想弃文就武就可以,再者说,文臣地位优异,享有参政议政权利。只有王越这种想当侯爵想疯了的人,才会做出弃文转武这种事。
至于武臣转文臣的事儿,从来就没发生过。
武臣想封为公爵一般而言也不可能,只有随太祖皇帝开基立业的开国功臣,才能被封为公爵,然后就是随成祖靖难夺权成功的一批功臣,其余时期,武臣有功也最多只能封侯爵。
徐家在明朝创立了多个第一和唯一,徐达在功臣位次上第一,一家两国公唯一,历代受皇上圣眷第一,任凭朝代变迁,地位始终隆盛不衰者唯一,功臣中世掌军权、坐镇江南半壁者唯一。
这样的家族,待在陪都,方为上上之策。
席上,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望着小王爷,周父本来不准备参与这种小辈聚会,而今却跟哈巴狗似的坐在小王爷身边,殷勤劝酒布菜,丫环们看着小王爷的目光也都是醉了,若不是礼法束缚、家规严厉,恐怕一个个都要扑上去把小王爷撕了。
中山王府的地位之所以无人撼动,全因为徐达功在社稷、遗爱在民,徐家人不过坐享祖宗的荫庇,无论朝廷还是百姓爱戴徐家,其根本还是爱戴徐达。饮水思源,不忘其本。
酒过三巡,忽听外面一阵人声喧哗。
“怎么回事?”周父微皱眉头,今日来了贵客,谁敢如此不顾礼节?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四十章 张铁衣滴水不漏
周文宾走出屏风隔间,看了几眼,回头笑道:“哈,王府的保镖大哥耍开了,是要表演武术吧。”
“啊,那咱们也出去瞧瞧如何?”周父看着小王爷笑道。
“这又是谁在显摆了。”小王爷嘟囔着,只好起身。
听说有人表演武术,大家都兴致勃勃,纷纷走出去观看。
大厅虽然宽敞,要表演武术就显得狭仄了。众人来到院子里,但见一人脱下外衣,上身只着一条素锦半臂,两条粗壮的手臂筋肉隆起,如一条条蚯蚓趴在上面。
周府总管家过来对周父说:“老爷,这位护院大哥跟我们打赌,说是他在院子里舞剑,让我们泼水,如果有一滴水泼到他身子周围三尺以内,他就输给我们五十两银子,若是做不到,我们输他五十两银子。”
“好啊,难得大家有兴致,如果无人能做到,我再加二百两纹银。来人。”
他喊一声,不多时,有家人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四枚五十两的大银,用红布垫着。
“谢周老爷赏脸,各位来的客人里如果有人能做到,也作数。待会在下舞一套剑法,各位尽管向在下泼水,不管多少水,只消向在下身上泼,若是有一滴水落在在下身子周围三尺之内,在下就认输。”
院子正中站着的人抱拳行了个四方揖,高声说到。
众人讶异,也难怪州府管家们要跟他打这个赌,怎么想似乎也不可能做到。
“铁衣,在府上耍耍也就罢了,出门还要胡闹。”小王爷笑着呵斥。
“主子,给大家助助酒兴罢了。”此人嘻嘻笑了一声。
说罢,此人也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跟周家的二百两放在一起,周府管家也马上拿出一锭,都放在那个漆盘里,里面已经是三百两纹银,算得一笔不小的财产。
小王爷对况且道:“这是我府里的保镖,大名张铁衣,江湖匪号滴水不漏。原是跟我父亲的,去年才开始跟着我。”
“滴水不漏?就是指他这手绝技吧。”况且兴味盎然。
“这倒不然,是说他办事认真,心思缜密,所以滴水不漏。”
况且看着这位场中大汉,怎么也不像心思缜密的人,但师兄言必有据,想必自己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此时,张铁衣手持一柄宝剑,剑身雪亮,在阳光下,似乎还有一缕缕微细的血痕布满剑身,寒意逼人。
他先是用剑在身周三尺处划了一个圆圈,圆规画出的圆也不过如此。
“好。”
周围人等大喝一声彩,单凭这一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多谢。”
张铁衣向四面作揖致谢,然后一脸肃然,站立片刻后,先做个起手式,手腕下垂,倒提宝剑,然后滴溜溜身形一转,人已经不见,只见到一道道寒光四射的剑光。
“好!”
周围这些保镖护院、两府家丁再次爆发出雷鸣般喝彩声。
“开始。”
周府总管家一声断喝,接着六个人分据六角方位,每人手中一盆清水,便向场中泼去。
这些人当然不会客气,每人都憋足了劲儿向里面泼水,霎时间,水光、剑光交映在一处,刺得人们眼睛酸疼,不由得闭上双目。
待得大家再次睁开眼睛,向场中看时,却见张铁衣伫立当场,手持宝剑,身上无汗,气息平匀,宛如未曾动过一般。
他身周却是一圈整齐的水印,水印外,水污狼藉,圈里却真是一滴水都没有。
周围人等默然不语,全都惊呆了!
“铁衣就靠这手已经赢了一千多两银子了。”小王爷对况且笑道。
“不多,今天就是两百五十两,看来他表演机会不多,不然完全可以做富家翁了。”况且看得眼睛发热,他最喜爱武术,只是没想到真能练到这地步。
他眼睛一转,发现周鼎成一脸漠然,神色颇为鄙夷不屑。
他悄悄溜过去,试探道:“前辈,这位大哥的武功真是了得,大内可有这等高手?”
“没有,这等高手只存在于中山王府中。”周鼎成讥笑到。
况且一怔:这等高手还不在他的法眼中?人家这可是真材实料,又不是打把式骗人的那种。
“真正的高手是从不炫耀的,制敌死命也只在一招之间。若是战场上乱箭齐飞,他这套把式拦得住?还滴水不漏,他也就敢玩玩水。”
况且不明白了,要说防守,防守水可是最难的,水可是无孔不入,乱箭齐飞也不可能有这密度。
转而,他脑子一转,明白了:周鼎成指的是力度。水只是难防,但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放出去的箭可是有力度的。若是真遇到飞将军李广那种能洞穿顽石的箭法,真是无招可防。
此时,张铁衣又行个四方揖:“承蒙大家赏脸,再给大家表演个项目,在下站着不动,任大家用力推,只要能推动我脚下挪半步,就算在下输了,这些赌注全部奉还。如果推不动,也不过证明在下还有几分功夫底子,分文彩头不要。”
周府管家们又发出一阵喝声彩,心底里还是不相信,要说他们这些人打不过张铁衣,他们相信,毕竟仅凭刚才那一手,就无人能近得到他身前,但他站着不动,任凭人推搡,若是再推不动半步,真是太无能了。
周父击掌道:“既是赌彩,岂能无彩头,来人,再加二百两,若是有人能推得动这位壮士,这彩头就归谁。”
小王爷微笑看着,也不制止,他知道周家豪富,扔几百两银子出来,连拔根毫毛都算不上,供大家一乐而已。
几个管家也不客气,上前纷纷把手掌按在张铁衣身上,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向前推,孰料张铁衣身子如同一块铸铁浇铸在地面上,任凭这些人用力推搡,依然纹丝不动。
“好。”
四周观看的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的身体里灌了什么东西?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
“你想不想得这些银子?”周鼎成斜着眼睛乜了一眼况且。
“我?”
况且睁大了眼睛,他自认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绝对无法跟张铁衣角力。
“你祖传的截脉点金手,就是这种横练功夫的克星。”
“截脉点金手?”况且一脸茫然,他家祖传的都是针灸手法,跟武功招式那是风马牛不相及。
周鼎成用手指在虚空点了几下,况且愈发惊奇,这的确是他家独门的针灸手法,周鼎成怎么会知道?
况且还是没弄懂:“这是专治癫痫的手法啊。”
“若是遇到癫痫病人,针到病除,若是扎在正常人身上,那是针到瘫痪,而且是各种横练功夫的克星。”周鼎成低语到。
“我可没带银针,再者说人家只让推,没说云许用针扎。”
“你的手指就不能当针?”周鼎成嘿嘿一笑。
况且试着运力,仿佛要给病人针灸,一股螺旋劲儿果然从胸部始,直达指尖。
“真的有用?”他好奇地自问。
“你试试就知道了。”周鼎成似乎对张铁衣有些不满,撺掇况且上前打脸。
况且一笑置之,别说他不相信自己的一根手指头能点到张铁衣,就算真能,他也不会砸自己师兄的场子。
不过,他暗自想到:周鼎成果然是会武功的人,不然不会知道自己家祖传的针灸法还可以当作武功。看来父亲说他是出身武当的人,应该不会有假。
至于自己家的针灸法是否真能当武功用,至少他一时还难以置信。
周鼎成既然如此推崇这套针灸指法,或许能从他那里换来武当的绵掌功法。想到这个,况且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武当绵掌,那可是神级的传说。
此时,那几个管家已到强弩之末,都纷纷喘着粗气,累瘫在地上。
“还有人想试试吗?”
张铁衣奋力一振,几个管家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纷纷落在地上。
“前辈,你上去试试?”况且笑道。
周鼎成微笑道:“不与鸡鹜争食,不与萤火争光。”
况且大喜,周鼎成这是正式承认自己是武功高手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间与自己达成默契?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两人之间从未谈过武功、江湖这类事,况且唯一谈过的只是要去江西采药。可是去江西采药,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玄奥?
文征尘在旁边看得眼热,也脱下外衣进入场中。
且不论他是否真能比那几个管家有力气,这种勇气就赢得满场喝彩。周文宾看着文征尘下场,也脱下外衣,紧随而去,祝云祗哪里甘于人后,外衣一甩,也走下去。
小王爷看着况且笑道:“你不下去凑凑热闹?”
况且摇头:“我这点蛤蟆力气还是藏拙为妙。就不下去给师门丢人了。”
“这有什么丢人的,你是文人,本来就不以筋骨之力见长,大家不过是玩玩罢了。”石榴在旁边笑道。
文杰在旁边怂恿道:“况且,咱们也上前试试?”
“算了文杰,他们如果不行,咱两个上去也是白搭。”况且摇头。
如果不是中山王府的人,况且真想试试自己的“截脉点金手”是否真有周鼎成说的那么神奇,但对方是师兄的保镖,说什么也不能砸这场子。
文杰见况且态度坚决,也就罢了。
其实这些人下去真就是凑个热闹,明知道自己不济事,只是想要亲身感受一下,张铁衣究竟有多强。
张铁衣见几个少爷下场,哈哈大笑:“多谢几位公子捧场。这样吧,诸位公子推可能有难度,不妨用绳子把在下的身体绑住,然后用力拉,只要能拉动在下脚下半步,就算赢。”
这条件可是开得太宽大了,用手推跟用绳子拉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这几个人就算没有拉过车,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你可能用手推不动一块石头,但用绳子却能拉动,这里面的物理学没人懂,但常识却是人人都懂。
当下,有人拿过来两根绳子,把张铁衣上身绑住,然后文征尘拉住一根,周文宾和祝云祗拉住另一根,三人喊着一二三,然后一齐用力拉,如同纤夫拖船一般。
任他们使出全身力气,张铁衣依然牢牢站立,然后突然身上筋力爆发,绑在身上的绳子全部蹦断,拉绳子的三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得罪了。”张铁衣抱拳示意,哈哈大笑。
周父家人奴仆马上上去扶起几位公子哥,忙着帮他们掸身上的灰尘。
张铁衣游目四顾,踌躇满志,大声喝道:“还有哪位要赐教?”
正得意间,忽听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张铁衣,你在江湖中混不下去了,躲进中山王府里也就罢了,还敢出来四处招摇,诳惑人心,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众人正在兴头**,忽听这声音,都如同劈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心中蓦然生寒。
“是谁!”
张铁衣的呵斥声有些发抖,就如冷风中飘零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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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你当然不知道,我却知道你。”那声音继续传来,却是缥缥缈缈,无人能听出传自何处。
“阁下何必藏头遮尾,若是有真本事,不妨现身相见,一试高低。”张铁衣虽然心中产生寒意,但在大庭广众中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
“藏头遮尾?你也配说这话。我不出来,是因为场中就有两个一招就能制你死命的人,无需我多事,他们既然不想出头,我又何必多事。”
“两个?”
张铁衣一下子懵了,场中这些人他虽然没见过,也大约都知道他们的来历,要说有点功夫底子的,不外乎周府几个管家,他都较量过了。他们之中也不可能有藏而不露的高手。
其余人都是文人,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总不会是赳赳武夫,更不会是武林高手。
他咽不下这口气,向声音发出处扑去,身子真如一支弩箭般射出,若是没有隐身暗处那人的声音造成的恐怖,在场众人又会大声喝彩。
他几个起落,就到了高墙边,向一处花丛扑去,却只捉到一截枯木。
“铁衣回来,不可造次。”小王爷急忙喊道。
“小王爷,尊府好客,养几个江湖闲人废人无所谓,只是当多养一条狗了。只是要小心些,别养狗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养了一条中山狼。”那个暗处的声音冷冷道。
“混蛋!”
张铁衣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扑向一个方向,此人把他说成闲人废人也就罢了,还把他说成中山狼,这让他以后如何在中山王府存身。
小王爷也是眉头微皱,高声道:“这是哪位高贤到此,请现身相见。”
“小王爷,以后后会有期。周老爷,在下路过宝地,一时缺少盘缠,擅自在尊府库房里借用五百两银子,他日必定奉还。”那个声音继续缥缥缈缈,不时变换着方位。
张铁衣又扑了个空,他头冒冷汗,适才如同浇铸地上的一双铁腿已经有些发颤,心里也虚到极点。
“好说,好说,壮士如果不够,尽管自己取用,无需还钱。”
周父也是面无人色,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一定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到了。周家可是招惹不起,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把库房搬空了,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诸位,今日别过了。”
这声音尚未落地,从周府一座楼墙的飞檐处飘出一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下坠,然后一个翻转,已然飞过高墙,不知所踪。
“武当的梯云纵?”况且喃喃道。
“不是,是峨眉的纤云转。”周鼎成也是神色大变,显然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峨眉派的?”况且惊讶道。
“不是峨眉派,峨眉没有派,是峨眉金光寺的高人。”周鼎成低低叹息一声。
“峨眉没有派?怎么可能。”
况且心中想着,转念间却也恍然了,自己是武侠小说看多了,以为江湖中一定有少林武当峨眉丐帮的,或许这些在大明王朝还真没有。
“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也不要谈论一个字。”周鼎成郑重嘱咐到。
“嗯。”况且点头答应。此人一定非同小可,能把张铁衣戏弄得脸面无存,又把周鼎成吓得面无人色,或许真有千里眼顺风耳也未可知。
小王爷对张铁衣的脸面丧尽并未在意,相反倒是慨叹遇到了真人,却未得识其真面,更无缘与其交往。
“这人不会再回来吧?”周父担心地问。
“不会的,或许真是缺少盘缠了,所以才随意找处地方下手,借点银两,并无恶意。”周鼎成安慰周父说。
“那就好。”
损失五百两银子,对周家就如同扔出个铜板,要是这等高人登门拜访,说明来意,就是白送五千两银子,他也不会皱皱眉毛。
“刚才那是什么武功?”
周文宾倒是全无惧意,兀自琢磨那人临去时的惊鸿一瞥,疾如闪电,曲折如虹。简直若天外飞来,又飞回天外。
“真是婉若游龙,飘若惊鸿。”况且也叹息道。
“可惜不是女人,不然一定也是洛神一流的人物。”文征尘遐想道。
“兄台怎知来者不是女人?说不定真是一位女侠。”况且忽然心生感觉,那人不仅是女人,而且一定是漂亮女人,纤腰长身,才能把轻功施展至如此出神入化之境。
“是女人又怎样?天天练武功,一定是丑得让人伤心,所以才不敢露面。”石榴听到况且的话,竟心生醋意。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江湖中事诡异莫测,我等还是不听不闻为上。”周鼎成郑重地说了一句。
众人这才停止议论,也都感觉心悸,若是那人对自己有恶意,恐怕自己不知不觉就丢了性命。言念及此,真就无人再有兴致谈论了。
“主子,容在下告辞了,以后必定走遍江湖,把此人揪出来,还我张铁衣的清白,那时才有脸面继续为主子效力。”张铁衣抱拳说到。
“铁衣,无须如此。”小王爷淡然一笑。
“主子,在下心意已绝,请勿挽留。周老爷,就此别过。”张铁衣转身就要向外走。
“且慢。”
周父喊了一声,叫人把那个托盘里的四百五十两银子拿过来,笑道:“这是你赢的彩头,一定要带上。”
“那就谢过了。”张铁衣也不推辞,毕竟上路还是需要盘缠的。
“来人,给张壮士凑足千两银子以壮行色。”周父又吩咐一句。
家人果然又拿来五百五十两银子,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
张铁衣本想借故推托,想想还是厚颜收下了,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在江湖中捞银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铁衣,你以后遇到难处,尽管回来。不要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小王爷说到。
“多谢主子,主子恩德容后再报。”张铁衣说完,把银子绑在腰间的布袋中,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王爷面色有些沮丧,好没来由地折损一名高手,这算怎么回事?!
“师兄,那位高人一定是善意提醒,此事或许是福非祸。”况且劝道。
“也许吧,铁衣在我府里护院也有十多年了,为人一向勤恳,突然别去我还真有些不忍。”
周鼎成实在憋不住了,说道:“小王爷,他的来历你是不知道罢了,不过,他在尊府是不敢作乱的,这点倒是可以保证。”
小王爷有点诧异,问道:“周先生知道铁衣的来历?”
“略有耳闻,因无妨碍,也没敢多事告诉国公爷。”周鼎成言语深沉。
“既然如此,说开也就罢了。”
小王爷也是洒脱的人,听了周成鼎的话就明白大半,至于周鼎成缘何能知道,他倒是不奇怪,周鼎成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无不交往的人。
“大家回去继续喝酒吧,此事就当全没发生过。”小王爷对众人说了一句。
大家都意兴阑珊,可是酒宴可开始,也不能就此散去,只好回到酒桌上继续饮酒。
“这位高人不会是故意把铁衣引诱出去加害吧?”
小王爷喝了一杯酒,又担心起来。毕竟张铁衣是他父亲派到他身边的人,这回去之后还得向父亲解释一番。
“小王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人若是想要张铁衣的脑袋,他的脑袋早就丢百十回了,就是躲在尊府也没用。”周鼎成毫不客气地说。
这话听着不中听,小王爷倒是相信。中山王府历代都有好客养士的门风,这也就是他府上,若是别的功臣家里,养着一堆江湖中人,早就被御史谏官弹劾了,若不是蓄意谋反,为何交接江湖匪类?
这罪名都是现成的,手拿把抓。
也因如此,中山王府里也听过各种各样的江湖传闻,可惜从未见过。小王爷也明白,这等高人是决不会甘愿屈身为王府效力的,就是皇上也难以招揽。
“周先生知道这人的来历吗?”小王爷饶有兴致地说。
“此人的事不闻不问最好。”周鼎成幽幽泼盆冷水。
小王爷微露讶意,转瞬也就明白了。
周文宾等人本想好好谈论这件事,作为助酒的谈资,听到这话,也都打消念头。
喝过几巡酒后,众人也都感觉毫无兴味,酒宴就此结束。
周氏父子跟周鼎成送大家出外,云丝丝跟秋香还有几个贴身丫环也跟石榴一起向外走。
“怎么,你不留下来?”石榴问道。
“你说什么呢,死妮子。”云丝丝登时涨红面颊。
“小姐,石榴小姐这是报一箭之仇哪。”秋香笑道。
云丝丝这才想起开始时,她们主婢打趣石榴的事,经过那一场惊险诡异的事,已经忘记了。
况且正好走过两人身边,忽然觉得有人碰触自己一下,旋即发觉自己手中多了一张薄薄的纸条。
他转头一看,却是秋香正用一双美眸看着他,眼中示意他先别看,用手指指外边。况且就明白了,这是让他到了外边无人处再看。
“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看上我了?不会吧。”况且心里美滋滋的。有美人垂青总是美事,不管此事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但见又是一道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却是石榴疑惑而又严厉的目光。
况且脸上一阵发烫,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急忙下意识地把手缩回长袖里。
“有鱼雁传书?”石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况且假装没听明白。
“你自己知道。”石榴冷声道。
况且正想分辩,小王爷对他说道:“小师弟,我要去老师那里,你去不去?”
况且应道:“当然要去。”急忙快走两步,追上小王爷,心里万分感激小王爷适时解围。
到了门外,有周府事先预备好的轿子等候送客。
小王爷坐马车来的,驷马车轿,宽宥如两个轿子,长度约有四个轿身,他和况且、石榴,祝云祗一起坐在里面,人人都可以伸开胳膊和腿,绝对不用担心碰着别人。
“师兄,你这轿子简直是座小型宫殿啊。”祝云祗惊异道。
“这算什么。府里还真有行幄,乃是先祖行军时用的,那才能叫小型宫殿,只是现在没人用得着。”小王爷淡淡笑了笑。
他的心思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直想着那惊鸿一瞥的情景。
“早听说尊府有一座暖亭,四季如春,始终保持一个温度,小弟很想见识见识。”祝云祗紧追不放。
“好说,哪天你跟小师弟去府上就是,我安排你们两个住在里面。”
“太好了,况且,咱们哪天去?”祝云祗急不可耐地说。
“哪天吧。”况且被秋香的纸条弄得心不在焉,兀自猜测究竟会是何等好事。
忽然,趁他不备,石榴蓦然下手,从他袖中抢过纸条,然后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
小王爷跟祝云祗见此,都来了兴致,也要上前抢着看。
况且神色大变,想要抢回来已经晚了,只好凭天由命,听之任之了。
石榴看了两眼,忽然神色骤变,然后默默把纸条送回况且手中,苦笑道:“小师弟,是我太莽撞了。”
“这是什么纸条?谁给的。”
别说祝云祗,连小王爷都恨不得再掏出纸条亲眼看看,他毕竟也还是少年心性。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况且躲闪着两人,匆匆看了一眼纸条,上面哪里是什么情爱之类的话,而是用胭脂写出的一行字:有人对你和尊府有特殊兴趣,正在密谋之中,小心防范。
况且大惊失色,急忙侧身,假装将纸条吞入口中,一抖手腕,纸条已落入袖袋。
“好重的脂粉气,究竟是哪位红颜知己的情书?”祝云祗满脸羡慕却又浅薄的神色。
“小师弟,这么小就陷入情网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吧。”小王爷也打趣到。
石榴叹息一声道:“你们别逗他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究竟什么事,难道有人敢欺负你不成?有我在,你说一声就行。”小王爷来了劲头,刚才没能留住张铁衣,他一直有种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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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
况且笑笑,心里却沉重如铅,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还根本不知道要来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陈府,况且趁别人不注意,对石榴说道:“这事千万别告诉老师,更不能告诉别人,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嗯。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为难你?”石榴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现在也不知道。”况且老实回答。
“切,你怎么会不知道?还藏着掖着的,看到时候你还能往哪里藏。”
说到藏起来,石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要是真有麻烦事,就藏到中山王府,天底下敢到中山王府找你麻烦的人,还没生出来。”
“到时候再说。”况且不想再谈论这件事。
石榴还想再告诫他几句,却见小王爷在那里招呼他们,况且走过去,却见棋盘已经摆好,显然又要大战几盘了。
“听说你们在周府见到了飞天大盗?”陈慕沙问道。
“那人神乎极了,简直像飞天蝴蝶一般,在空中来去自由。”石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神情如梦似幻。
“周先生好像知道这位飞天大盗的来历,只是不肯明说。”小王爷嘟囔道。
“他不明说也是为你好。这等江湖神秘人物,我等还是敬鬼神而远之为妙。”陈慕沙沉吟到。
祝云祗问道:“老师以前也见过这种飞天大盗吗?”
“虽然没有见过,听说可不下几十次了。这种人物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真如神龙摆尾一般。好在他们决不会为害民间,令人敬畏,并不可怕。据说白沙祖师当年有位世外至交,就是这种神秘人物。”
祝云祗疑惑道:“白沙祖师怎么会与这些人来往?”
“你以为呢?这些人都是大唐游侠一类的人物,等闲不肯与人交往,却是言必信、诺必践,宁舍性命也要维护信义。”陈慕沙颇为向往地说道:
“两汉时,公卿宁愿折腰与之结交,大唐时,藩镇跋扈,视朝廷蔑如也,却最害怕红线盗盒这类游侠,因为他们能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元以后,游侠之风逐渐式微,而今往往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面。”
况且等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一代大儒、理学宗师居然会无限向往游侠之风,这两者之间犹如南辕北辙啊。
“怎么?你们觉得咱们礼教中人,就一定要排斥这种人?”陈慕沙问道。
“弟子是司马迁的信徒,所以最崇拜那些春秋、秦汉时期的刺客跟游侠了。”况且举手说道。
“弟子也是,可惜无缘相见,不然宁舍数万金与之相交亦所愿也。”小王爷感慨道。
石榴讥笑道:“师兄,你这就落俗套了。这等人物岂能为金银之物所动心,如果那样,也不过是张铁衣之流,尊府养士,恐怕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真龙无缘相见,徒唤奈何。”小王爷一摊双手叹道。
祝云祗奋然道:“弟子久侍太岳先生座侧,心中惟存儒学、礼教道统,刺客、游侠蔑视仁义道德,弟子不敢苟同。”
“刺客游侠并非蔑视道德仁义,只是他们的仁义道德跟常人略有不同而已。”老师的几句话,令况且心头豁然开朗,他接着说道:
“春秋时的刺客豫让曾说过: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人以庸人待我,我以庸人待之。这就是刺客游侠的仁义道德。其实我儒教并不排斥这种理论。”
“烦请师弟举几个例子说明。”祝云祗道。
况且向老师投去询问的目光,陈慕沙微微颔首,以示鼓励。
理学教学不同于一般的学习,老师负责传授解惑,学生只需要记住就可以。理学却是有些跟佛学一样,需要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断辩驳、反诘、问难,这样才能最后辩出个大家都信服的理来。
理学理学,辩天地万物之理也。
陈慕沙谈到刺客游侠,就是开启了自由讨论模式,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断发难、辩驳,何时能得出一个最后结果,这个论题才算完结。
这种模式还是王阳明开启的,王守仁招收学生都是亦师亦友,先是聚集一群学生于一堂,然后他主讲,大家讨论,如果有信服他的,就站到左边,成为他的学生,没有信服的就站在右边,还是待以宾客之礼。
如果已经成为学生的人第二天觉得后悔了,可以反悔,重新站到宾客一列中,再继续学习讨论,哪天觉得先生的理论确实是天地之间的至理,可以重新回到学生队伍里,这过程云许无数次反复。
明朝讲学基本就是这种模式。
况且先详细列举战国豫让的故事,他是司马迁的信徒,《史记》自然能倒背如流,于是就把《史记??刺客列传》关于豫让的一段背了出来。
翻译过来,大致的意思如下:
豫让,晋国人,原先曾在范氏和中行氏那里做事,但毫不知名。离开他们后到智伯门下供职,智伯很看重和宠爱他。
后来智伯攻伐赵襄子,赵襄子和韩氏、魏氏合谋灭了智伯,灭智伯后又三分智伯的土地。赵襄子最恨智伯,把智伯的头颅漆了,作为酒器。
豫让逃到山中,说道:“唉!士人为知己者献出生命,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修饰容貌。如今智伯赏识我,我一定要为了替他报仇而死,以此来报答智伯,这样我死后的魂魄就不会感到羞愧了。”
于是,豫让更名换姓,冒充为判刑服役之人,混进赵襄**里涂饰厕所,身上挟带匕首,想刺杀襄子。襄子去厕所时,忽觉心惊,便抓住涂厕所的刑人审问,发现他便是豫让,身上带着凶器,口称:“要为智伯报仇!”
襄子身边的侍从要杀他,襄子说:“他是个义士,我小心避开他就是了。智伯已经死了,没有后代,而他的臣下却想替他报仇,说明此人是天下的贤德之人啊。”最终襄子还是把豫让释放了。
不久,豫让又在身上涂漆,让皮肤长满恶疮,还吞炭使嗓子喑哑。他把自己原来的形状变得人们无法辨认之后,到市上行乞。
他的妻子见了,认不出是他。在路上见到他的朋友,朋友却认出他来了,说:“你不就是豫让吗?”
答道:“我是豫让。”
他的朋友为之哭泣道:“以你的才干,投奔到襄子门下效命办事,襄子一定会亲近你宠爱你。他亲近你宠爱你,你再做你想做的事,这岂不更容易吗?为什么竟要伤残身体,受许多痛苦,想以此达到向襄子报仇的目的,这不也太难了吗!”
豫让说:“既然已经投到他门下效命办事,却又想杀他,这是怀着异心来侍奉君主啊。再说,我所做的确实是极难的事情,所以要这样做,正是要使天下后世身为人臣却怀着异心去侍奉君主的人感到羞愧啊。”
豫让离去之后,不久,料到赵襄子该出门了,便埋伏在赵襄子将会经过的桥下。襄子来到桥边,马突然受惊,襄子说:“此人必是豫让。”
派人查问,果然是豫让。
这时襄子便数落豫让说:“你不是曾经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过事吗?智伯把他们全灭了,而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而投奔到智伯门下效命办事。现在智伯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独独这样执著地为他报仇呢?”
豫让说:“我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事,范氏、中行氏都把我当一般人相待,所以我就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智伯把我当国士相待,我因此要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襄子长叹一声,呜咽道:“唉,豫子啊豫子!你为智伯尽忠,名声已经成就了;而我赦免你,也已经够了。你还是为自己想想吧,我不再放过你了!”襄子派兵围住豫让。
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掩盖别人的美德,而忠臣理应为名节献身。上一次您已经宽赦过我,天下人无不称赞您的贤明。今日之事,我自然难免一死,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击打它一下,以表达我的报仇的心意,这样我虽死而无憾。这不是我所敢期望的,我只是斗胆向您陈述我内心的想法。”
襄子深感豫让义烈,便派人拿自己的衣服给豫让。豫让拔出剑来,跳跃三次,一剑直劈下去,说道:“我可以在九泉之下报答智伯了!”说罢便横剑自刎。
赵国的志士听到豫让死的消息,无不为之流泪呜咽。
小王爷跟祝云祗听罢,都是惊讶不已,倒是陈慕沙跟石榴早就知道况且惊人的记忆力,对此习以为常。
刺客列传是司马迁最富感**彩的文章,其中也浸透了司马迁个人的信念跟情感,况且对此也是深有同感。这一篇文章他背得声情并茂,连陈慕沙也颇为动容。
文章虽短,其中却又后世最常用的名言跟成语,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人以众人遇我,我以众人遇之。
好文章的灵魂就是打动人心,此文便有一处,乃是: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
祝云祗辩白道:“这个不算,豫让乃战国时人,当时儒学尚未完全兴起,诸子并行,刺客、游侠之风才得以畅行无阻。至今我儒教一统,焉能容此异端邪说再度横行。”
“那好,我再举个礼教一统天下时期的例子。比如说东坡。他初次结交张方平和欧阳修,两人均以国士待之,东坡也终生以国士报之。”况且侃侃而谈:
“张方平跟欧阳修当时属于两派,两派之交恶、壁垒之森严不亚于唐朝的牛李党争,东坡兄弟却游走两派之间,两派也俱以国士相待,绝无丝毫嫌隙。这种关系在三人之间保持终生……”
东坡少年尚未成名时,经欧阳修介绍,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去拜见当时以侍中身份任益州长官的张方平,希望后者能帮助揄扬声名。
张方平一见苏轼和苏辙,便倍加赏识,以国士相许,并在朝廷公卿贵官中广为宣扬父子三人的才华,“三苏”之名很快传遍天下,为人仰慕。
东坡跟欧阳修的故事后人皆知,传为文坛佳话,东坡跟张方平的故事却少有人知。但仅凭此一事,三人便可平起平坐。
“这不同,张方平跟欧阳修都是我儒教中人,欧阳修更是儒学巨擘,一代文坛盟主,张方平也是政坛巨子,两人之交恶还是我儒家内部事务。”祝云祗反驳道。
“儒教内部事务又如何?牛李党争直接断送了大唐半条性命。”石榴也参与进来,而且明显站在况且一边。
“东坡还与佛印终生结交,两人如兄似弟,完全超越一般的世外之交,儒教跟佛教之差异远甚于儒教跟刺客、游侠。”况且继续论证道。
小王爷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完全无意介入,一者他不是陈慕沙的理学学生,二者,他对理学跟佛、道、游侠之间的冲突也完全没兴趣。
“两人相交,只是道义之交,跟佛学儒学没有关系。”祝云祗诡辩道。
“何为道义之交,道义者,学问之根底也,儒学跟佛学如果真是冰炭水火般不相容,两人一为北宋文坛盟主,一为北宋佛学巨匠,又焉能有道义之交?”况且的论述明显占了上风。
“从学术根底而言,儒释道三家俱为道学,只是所循路径不一,方法各异,其达于极致者则一,道而已,无须再做解释。”陈慕沙总结了一句。
“道为义之本,义为道之果,无道哪里来的义,又怎么会有道义之交?”况且一锤定音。
祝云祗还是不服气,却也感觉况且论证几乎无懈可击,他只是不信自己受张居正亲自指点多年,还能辩论不过一个十五岁的苏州孩子。
“东坡不是我道学中人,所以这个也不能算。”
“依师兄之言,孔子孟子也不是我道学中人,难不成孔孟颜曾都不算数?”况且反击道。
石榴跟小王爷都笑了。
直接上升到儒学源头,这反击太有力了!
不过严格说来,儒学跟理学还真不完全是一回事,理学是北宋末期程颐兄弟所创,到南宋朱熹时达到大成。和传统儒学相比,理学更像禅宗,甚至可以说是儒学跟禅宗的一种结合体。
祝云祗嘴巴张合几次,想要辩驳却又找不出新的论据来。
“我再给师兄举个本朝理学祖师的事例,阳明祖师算得上我理学中人吧?”况且问道。
祝云祗点点头,这一点毫无质疑,如果王阳明不算理学中人,程朱就太孤单啦。
“王守仁巡抚赣南时,正逢宁王造反。阳明祖师临危不乱,独运神明,只调用附近几个府县的老弱兵卒就把预谋已久,手下精兵猛将如云的宁王平了。”况且气闲神定,胸有成竹地说道:
“在给朝廷的奏章中,王守仁却把功劳尽推于兵部尚书王琼,一句话不提当朝首辅杨廷和,更不用说各部尚书了。阳明祖师功盖寰宇,却只因不肯道及当朝柄政者,所以受尽打击,他却始终坚持不悔。兵部尚书王琼何人也,阉党呀,为后世所轻蔑,而阳明祖师却终生对他感恩戴德。”
祝云祗、小王爷跟石榴三人都怔住了。豫让、苏东坡的事载于史册,就算不能像况且这样倒背如流,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的,偏偏本朝事例,而且是前几十年的事,他们反而有所不知。
“老师,真有此事?”小王爷问道。
“此事一点不假,阳明祖师对王琼的知遇之恩报答终生,王琼也确是阉党中人。后人为贤者讳,少有人提及。”陈慕沙说道。
这几人脑子一时混乱了。白沙祖师结交剑侠之流已属惊人之举,王阳明居然如此厚待一个阉党人物,这不是划不清界限吗?
理学最重视的就是道德伦理大是大非,王守仁这事,可真是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了。但无人敢对此事置评,因为都不够资格。
“阳明祖师所为者,就是豫让的‘士为知己者死’,也就是东坡的以终生报知遇之恩。宁舍大是大非于度外,也要坚持这种士大夫气节。”况且再次总结,敲下定锤之音。
“汉景帝说:‘食马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阳明祖师的事就不必细加研讨了。”陈慕沙下了封口令。
倒不是说这件事不能作为辩论的题材,而是作为陈氏理学传人,对阳明学说的开派祖师说三道四有些不妥,至少有失君子之风。
这件事其实难以说清是非,王守仁若非王琼的鼎力相助,就不能在军事上运用自如,而王琼如果不是阉党中人,在当时又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力,也就无法鼎力相助王守仁。
所以这件事用黑白论是无解的,最多也只能用庄子的理论: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
今天的辩论就此终止,谁是赢家无所谓,重要的是得出一个道理,可是最后道理也没得出来,因为涉及到王守仁跟王琼的事,只好避讳了。
“小师弟真有过目不忘的天才。”祝云祗竖起拇指称赞。
“那你是说他辩才不如你了?”石榴哂笑起来。
祝云祗有意或无意,常常露出一副上京公子的姿态,令石榴心里不舒服,而在周家,他又公然发起挑战,她是记上这仇了。
陈慕沙并未评定两个弟子的优劣,在他看来,祝云祗不过是来他门下镀镀金,也无需多加栽培。时日到了,祝云祗还是要回到张居正身边的。
至于张居正为何要派一个晚辈弟子,来他门下学习,陈慕沙也不清楚。如此坦然接受,只当是还了张居正一个人情。
一番辩论过后,大家也都没有继续下棋的雅兴了,况且心里还有事,便告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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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金光寺的高手?”况钟听况且说了周府发生的事后,大为震惊。
“他们是什么人?周前辈说不是峨眉派的。”况且心里仍然抱有疑问。
“峨眉没有派,就像终南山有无数佛家、道家流派,却没有一个终南派一样。”况钟解释道。
况且心里苦笑,自己还是受了武侠小说的害了,总以为江湖各大门派就像朝廷各个衙门一样,都有一定的编制序列。
“这些高人不是在深山潜修,就是游侠各处,行踪极为神秘,有时十年八年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今天缘何在苏州府露面?一个张铁衣断然惊动不了这般人物。”况钟依然在沉思。
“缺钱了,找周家借五百两银子用用,说是要还的。”况且笑道。
“那等人物即便缺钱,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上,此番出声现踪一定是有缘由的。”
“对了,周前辈说咱们家的那套金针度劫就是什么截脉点金手,还说是专破世上各类横练功夫的克星。真是这样吗?”
“形似而神非,周先生是失察了。”况钟摇头。
况且好生失望,还指望能用这个换周鼎成的武当绵掌呢,看来要落空。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急忙说道:“可是那人说,当时在场的人中,有两人能一指置张铁衣于死地,其中一人一定是说周前辈,另一人不会是指咱们家的这套针灸法吧?”
“若按原理,针法当然能破任何横练功夫,什么金刚罩、铁布衫之类,你要知道这类横练功夫,不怕刀劈,不怕锤打,也不惧任何棍法,就最怕的是刀剑刺击,金针如果配上穴位当然要比刀刺剑刺更为有效。”况钟解释道:
“当时你的确可以用一根金针破了张铁衣的横练功夫,但这只是理论,没有实用价值。若是实战,谁会站在那里不动,让你用金针刺身上的穴位?”
“假如我今后真遇到这种人,身上有横练功夫,我该怎么破?”况且问道。
他觉得事情并非真如父亲所说,父亲好像还是有许多事,对他有所保留。
“逃,撒丫子逃。”况钟笑了起来。
况且没辙了,父亲不想说的事,真是神佛都没办法。看来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慢慢摸索,慢慢研究才行。
他又把秋香给他的纸条递给父亲:“这个可是跟咱家有直接关系了。”
况钟看后,叹息道:“南巧云果然不怀好意,我还总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丫环倒是有心人,也是好人。她这样示警也是有风险的。”
况且默然。他后来才想明白,纸条固然是秋香传递,却是云丝丝所为。大小姐云丝丝用的胭脂,跟秋香显然有所区别,从纸条上的香味就可以识别出来。
这也在情理之中,偌大的事,秋香断然不敢自作主张瞒骗主子。若是南巧云在密谋什么,一定是跟云丝丝的二哥在一起,云丝丝能察觉到,当然也就不奇怪。
“咱们家究竟有什么怕他们察觉的?他们究竟能密谋什么对咱们家不利的事?父亲年轻时的事他们缘何至今紧追不放?”况且还有一连串的问题,这才开了个头。
“这些事为时久远,有的已经说不明白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暂时还牵扯不到你,只是最终解决还是要你来。”
“最终解决?”
“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说,现在多说无益。”况钟又摆摆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况且最头疼的就是父亲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而他又无可奈何。
“那我何时去江西采药?”他问道。
“风波欲起,暂时先放放吧,等我看看这件事如何发展,那时再决定。”况钟起身,回自己的卧房了。
况且呆怔在那里,过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怏怏不快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哥,你这两天忙什么啊,都抓不到你的人影,文杰这些日子也不来,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他推开门,妹妹文毓正在他房中等着他。小女孩一脸的不快和问号。
“我能忙些啥,还不是学中那些朋友聚会,还有就是老师那里也要常去应对。”况且笑笑,对妹妹他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那文杰呢,他老子又逼他背书了?”
“那怎么办?逼他他还背不下来,不逼他,他恐怕连百家姓都忘光了。”况且对文杰的忘性大也是无语了。
一个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的人,无法理解别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看过的书。
白天怎么能懂夜的黑呢?
“你这些天不是埋头刺绣吗?怎么无事可做。”
“那人家也不能天天刺绣啊,总想过来找你说说话,你又不在。听爹说,你过些日子要去江西采药,我一个人更没意思了。哎,哥,你跟爹说说,让我也跟你一起去采药好不好?”
“不好!”况且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哥,好哥哥,你就让我跟你去吧,我保证能照顾自己,不给你添麻烦。行不行?”
“不行!”
任凭况毓怎样软语央求,况且翻来覆去就这两个词儿:不好!不行!
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妹妹的央求,这趟出门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极有可能遭遇风险。此行目的是去江西采药,况且总觉得其中有名堂,绝不会是单纯的采药。
他起先并未起疑,可是自从和周鼎成商量,请他陪自己去采药后,周鼎成一系列的变化,让他起了疑心。他有种感觉,去江西采药更像是一种密语,而不仅仅是说采药这件事。
况毓怏怏离开后,况且在屋里静坐思考这件事。静坐本来是他每日的必行功课,如果没有长年静坐冥想的内功底子,祖传的金针法就不会有神奇的疗效。尽管如此,况且还是不相信金针度劫的针灸法,会是一套上乘的武功。
静坐一个时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截脉点金手?”
他缓缓存意于指尖,仿佛手中真有一根金针。然后冥想身前是一个癫痫病人,然后看准百会穴,一针扎下去。噗的一声轻响,他抬头一看,自己这一手点金手没能点穿金砖,倒是把窗纸捅破了。
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难道捅破窗纸还需要什么武功招式吗?!自己也就这种水平了。
然则,那人所说的两个人看来不是自己,还有哪一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一回想,周家父子不用说了,绝对跟武林无关,其余都是些文人,若是会什么神奇的武功,早就炫耀了。其余人都是中山王府里的家丁保镖,应该也不是。
想了半晌,他也不再想了。如果不是父亲点破,他到现在也不会知道周鼎成居然会是出身武当的高手,他平时装得多像,任谁也察觉不出丝毫破绽。那么,每个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那人所说的另一个高手。
接下来几天,他不是在家里跟父亲学医,就是去陈府陪小王爷跟陈慕沙下棋,上次那种辩论再没发生过。只是祝云祗看着他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敬佩。
况且没事时也跟祝云祗闲聊,主要就是打探张居正的各种事,他要了解这位未来大明朝首辅的所有情况,陈慕沙等人也未起疑,毕竟张居正此时在文坛和政坛已经颇负盛名,况且仰慕之,想多了解些也是正常。
这天,况且在祝云祗的房间里闲聊,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最后落款是祝枝山。看到这三个字,况且又脑中雷鸣,一阵阵痛感似闪电般要撕裂他的头颅。
“师弟怎么了?”祝云祗倒吓了一跳。
“没什么。小弟有个头痛的毛病,常常会突然发作?”
“不会是头风吧?”
所谓头风症就是后来所说的神经性头痛,曹操就有这毛病,痛苦终生,最后也死在这病症上。华佗说要给他开颅治疗,曹操闻后大惊,二话没说把他杀了。
这件事还真不能怪罪曹操,即便后来医学发展到很高阶段,神经性头痛也是没法治疗的,开颅顶多能治疗脑瘤。所以,华佗要给曹操开颅,要么高估了自己的医术,要么就是真怀有杀心。
“不是,小时做下的毛病,一会就好。”
况且把眼睛转到窗外,在脑中把那三个字的记忆抹除干净,头痛渐渐消失了。由此他又发现自己一个新的本领,真是能够把不想要的记忆抹除掉,或者说是封存起来。
“那就好,你可真吓我一跳。”祝云祗看况且脸色恢复正常,才长舒一口气,刚才况且面色如土,狰狞若鬼,真是够吓人的。
“听说令尊可是神医啊,也治不好吗?”他又问道。
“这病不用治,自己调节一下就能好。”况且答道。
祝云祗摇头,表示理解不了,真不愧是神医的儿子,得病还可以自己调节。
“走吧,咱们去后面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况且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再待一秒钟。
祝云祗巴不得这句话,他不奉老师召唤是不能进内宅的,这内宅也只有小王爷、况且跟两个大弟子能进去,别的男人一律止步于二门之前。
他并不埋怨。在京城,他连张居正的府邸都没进去过,只是被安排在附近的客舍中,跟张府的一些清客相公住在一起。当然,所有费用由张府一并支付。
张居正闲时过来看看他,顺便检查他的窗课,然后给他一些指点,仅仅如此,也够他感恩戴德的。
此时,陈慕沙跟小王爷正在书房摆棋,研究况且写下的珍珑,实际就是围棋死活题。两人轮流下了几遍,依然无法做活,后来小王爷想出了手段,总算把棋做活了。况且与祝云祗踏进门槛,刚好听见小王爷爆发出欢呼声。
“况且,你来得正好,你师兄把这个珍珑解开了。”陈慕沙脸上泛着红光,也是兴奋不已。
近来老夫子对围棋是益发痴迷了,专注程度远胜于小王爷,两人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解这些死活题上了。
这些死活题盛行的年代与明朝相距六七百年,也真难为这两位古人了,苦心去解这样的难题。
况且扫了一眼棋盘,笑道:“你们解错了。”
“不可能。”小王爷怒了,他费了两天心血才解开一个,以为是最完美的解法,不料况且说他解错了。
况且拿过纸笔,一步步写下小王爷在棋盘上下出的棋,一个人解珍珑,势必要下两个人的棋,而且都要求下出最佳应手,小王爷也是这样下出来的。
“这一步白棋应错了,才使得黑棋做活。”况且指出来
“怎么可能,别的下法我跟老师都一一试过了,黑棋轻松做活,这是最佳应手了。”小王爷不服气地说。
陈慕沙似有所悟,问道:“正确下法为何?”
“下在这里。”况且把棋盘复原,然后摆下小王爷下的棋,再摆出一招应手,如此一连走了四步,却在第五步上变了招式,走到别的一个地方。
“这怎么可能,这是最差的应手了。”小王爷跟陈慕沙齐呼。
“然后这样。”况且随后又下了一步更让两人想不到的棋。
“这样也没什么啊。”小王爷真认真研究过,随手下了一步,黑棋基本已经要成活了。
“这就对了。”况且又走了一步,却是一步手筋,此子一落,黑棋立时成瘫痪状,等于直接被杀死了。
看到这里,小王爷跟陈慕沙也明白了,都是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神奇的一招棋?
况且心中暗笑,却也有些不忍,自己这是太欺负人了。就围棋而言,后世的人跟明朝的高手较量,就跟天顶星人欺负地球人差不多。
“那黑棋一定走不活吗?”小王爷失望地说。
如果自己耗费两天心血,都浪掷在一个根本就是无解的珍珑上,岂不是亏大了。
“当然能活。活路在这里。”况且又下了一步,却是填死自己唯一的一个眼。
“这……这不是自杀吗?”小王爷更为不解。
“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死掉就不能重生了。”陈慕沙也是迷惑不解。
“就是要死后复生。”况且接着走下去。
黑棋填死自己的一个眼,白棋也只能继续收气,最后提掉一块黑子,随后,况且又在一处下了一个黑子。
“这里还能有棋?”两人都既惊异又不信,
况且直接在棋盘上给出答案,黑棋在自身被提掉一块后,反而更活泛了,又下了几步后,反而吃掉白棋的几个子,立刻两个眼就有了。
“想不到,这根本不是人能想到的。”小王爷看着棋盘,喘着粗气。
“珍珑有时就会设置一些这样的棋。”况且安慰似的说。
其实,这个死活题真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而是实战中走出来的,成为围棋史上惊艳的一笔。之后,不知有多少国手想重现这神奇的一幕,可惜都是高手,一看便知道是怎样的陷阱,谁也不会重蹈覆辙。
因此,国手之间下棋都很平实,争斗并不精彩,花招诡计也都派不上用场。但那些看似平凡的招法,却是经过大量精密计算得出来的,对手之间潜藏着强大的力量平衡,若其中一人水平不够,平衡在三步之内就会被打破。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着,只有韩信当年用过一次,第二次是马谡借用,结果掉了脑袋。像你这等杀死自己再重生的招数,韩信复活都没法用。”陈慕沙苦笑起来。
况且说道:“老师,弟子正想求教于此,孙子兵法在用间之策上的死间这一招,是不是杀死自己然后复生呢?”
“师弟此言有误,死间只是宁肯去死也要做奸细的意思,并非杀死自己而复生,人死如灯灭,死了就决不会活过来。”等不及老师开口,祝云祗立即反驳。
况且答道:“师兄此说只是书面上的理解,据我的理解,所谓死间,是派一个人打入敌军内部,然后故意卖个破绽,让这个奸细死掉,为的却是保住更为重要的奸细,此之谓死间。”
“什么?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陈慕沙却是一怔,颔首道:“这的确是更深一层的理解,只是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少之又少。”
况且笑道:“死间本来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焉能一用而再用。”
这种例子有吗?
祝云祗本想发问,却又忍住了。况且记忆力太好,能记住的经典太多,说不定真能举出一个例子来,反而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不想还真错失一个难住况且的好机会。
其实这种例子在古时真是极少,至少在史书中很难找到,西汉陈平七出奇计,均因太损阴德而没有记载下来。类似死间的计谋也是一样,即便有也不会载于史册,以免后世有人效仿。
“怎么没见师姐的影儿?”况且环顾四周问道。
“他道云家找大小姐去了,说是替你打听什么事情。”小王爷暧昧一笑。
况且心中一沉,暗叫一声不好。石榴的性子最为直爽,这一去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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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确实是为了况且的事去找云丝丝的。
她不明白那张纸条究竟说的什么事,那就必须找云丝丝、秋香弄个明白,否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石榴明知这样找上门去不受欢迎,还是直接坐轿子就去了。
不曾想石榴扑了个空,云丝丝没在家。秋香说,小姐去她大嫂娘家做客了。
石榴不相信,秋香向来跟云丝丝寸步不离,既然要做客为何不带着她?
石榴也不说破这一点,而是直截了当问秋香:“秋香姐,你那天给况且的纸条上写的什么啊?”
“纸条?哪有的事。石榴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这等做丫环的担待不起。”秋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老实坦白,我就当没这回事,不然,我就让云家上下都知道,你动了春心,给况且鱼雁传书,密约佳期。”石榴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说。
“您……您可千万别瞎说,那是……是小姐让我传的,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秋香急了,名节事大,一毁俱毁,无法补救。石榴又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是真怕。
“那就让你家小姐跟我说明白。”
“可是小姐真的不在家,等她回来我对她说就是。”秋香身子都矮了半截,漂亮的脸蛋变了形,近乎哀求地说。
“嗯,那我就告辞了。”石榴起身要走,却是威胁的架势。
“死丫头,回来吧。”是云丝丝的声音,石榴笑了。
秋香正急得火上房,云丝丝从后面一扇门中走出来,鼻孔里发出笑声:
“你掺和这事作甚,跟你说,这事你不知道最好。我只是看在咱们的交情上,看在老夫子一生的清誉上,才担着莫大的干系管这件事。你不领情也还罢了,还跑到这里兴师问罪。”
“我就是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石榴把云丝丝逼出来,目的已经达到,又坐回椅子里。
云丝丝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有个直觉,给况且提个醒。我二哥和二嫂都在况神医那里瞧病,况神医也尽心给诊脉、开方子,但他们两人一提到况家就神神秘秘的,好像在暗中谋划事情。”
“他们究竟谋划些什么啊?”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可能连我二哥都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妙。好像南家跟况家祖辈之间发生过什么。”
“哦。我也是想了几天,况家来到苏州不过几年光景,况神医诚实行医,没跟任何人结过仇怨,怎会有人打况家的坏主意?我本想问老爷子,况且又坚决不让我问。”
“老夫子也未必知晓,我偷偷问过我父亲,他也不知道况家祖辈的事。”
“那南家祖籍是萧山吗?”石榴问道。
“不是,这个我清楚,南家在苏州还是太祖皇帝时就迁来的,以后再未迁过别处。”
“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况且的身份?老爷子最得意的门生,中山王府世子的师弟,他们也敢惹?”石榴问道。
云丝丝叹口气道:“大半个苏州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他们岂能不知道?!明知如此,还要这样做,说明他们的后台比中山王府还要硬。水很深,这也才是我最担心的。”
后台比中山王府还硬,那会是哪家,已经呼之欲出了。
朝廷,只有皇上才会比中山王府的权利还大,那些亲王、郡王地位虽然比中山王府高,论权势其实还真的不如。
“不……会……吧……”石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好像舌头被粘住了似的。
云丝丝没有回答,却是满脸愁云。
她给况且传书示警,的确是担了偌大的干系,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给一个男人——哪怕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传递书简,一旦传出去,可能就毁了自己一生的清白。
她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况神医给他二哥治病,是为了延续云家的香火后代,况且是陈慕沙的弟子,她又是陈慕沙侄女的闺蜜……况且还是周文宾兄弟的好友,她又是周文宾的未婚妻等等,其实这些理由她自己也未必相信,只是强迫自己相信罢了。
“两位小姐,您二位这么对着发愁,也没用,还是找出背后的原因才能解决问题。”秋香在旁说到。
“你说得轻巧,怎么找出来?”云丝丝没好气地说。
“算了,窥见渊中鱼,不祥。你们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了。”石榴忽然下了决断。
她是忽然想到了那天况且对他说的这句话,有感而发。既然事情牵涉到朝廷,那可真是渊中鱼了。若是这样,云丝丝主婢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临阵退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云丝丝惊讶一笑。
石榴苦笑道:“我只是想保住你们的脑袋而已。”
云丝丝吓得一跳:“真有这么严重?”
“若是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或许比这还要严重。我回去对老爷子说,请老爷子向朝中朋友打听一下,这样安全保险。必要时,老爷子也能动用朝廷的关系。”石榴决意不听况且的话,回去就对陈慕沙开诚布公说清楚。
当今朝廷虽然阳明学派弟子居多,陈慕沙也有一些好友跟学生身居要职,比如同年张居正,就可以借用裕王的力量平息许多事情,想必这件事还未必用得着。
石榴之所以吓唬云丝丝,是不愿意自己的闺中密友无辜被搅进去,冒太大风险。
“那样也好,开始我还真没想到。也是担心把老夫子和你牵涉进来。”云丝丝说道。
“如果况且有事,老爷子还能袖手旁观?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真较上劲了,是宁折不弯。”
“那不是你的性格吗?”秋香笑着说。
“我也是,我们陈家可能都是这种性子。”石榴笑了,显然自己也知道性子不好。陈慕沙只是调心养性多年,性格有了很大改变,但骨子里依然如故,遇事则刚。
“南家的底细你知道多少?”石榴问到。
云丝丝想了想说道:“不多,我们两家历来只是做买卖,交情并不深,这一辈因为有了姻亲,来往多了些,但对他们家的事所知有限。”
“那就不管他们了,要紧的是查明朝廷的动向。如果朝廷没有风浪,他们想谋划什么,恐怕只是以卵击石。”石榴冷哼一声。
在外人看来,陈慕沙只是一个隐居的征君,并无多大能耐。唯有石榴跟两个大弟子知道实情,陈慕沙也是大路通天,手书奏折是可以直达御案的。
“况且真是好命,他自己都不当回事,却不知道让两个大小姐已经操心到什么份上了。石榴姐姐,他将来要是对你不好可真是没良心了。”秋香掩口笑着说。
“你……这当口你还开什么玩笑?”石榴又羞又气。
云丝丝笑道:“你急什么?况且论人品、论长相、论才学,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虽说家庭门第低些,父亲好歹是个神医,他将来也不愁举人进士的,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当当。”
“你们两个这几天犯的是什么毛病?专门拿我开涮,真该找况且的父亲好好治治!”石榴气得要发疯,偏生拿这一对主婢没有办法。
“也是,石榴姐姐连小王爷都看不上,哪里能看上况且,或许将来真想要进宫当娘娘才行。”秋香不管她急不急,继续挤对她。
“你……我不跟你们理论了,我回去了。”石榴站起,这次真要走了。
“哎哟,这不是石榴妹子吗?几天不见了,倒是怪想的。”
随着话音,南巧云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贴身丫环。
屋里三人顿时皱起眉头,却又不得不起身相迎。
“二嫂,您在家啊,我还以为您去况神医那里拿方子的呢。”石榴笑着说。
况钟给人治病,无论是拿药还是开方子,最多不过三天的量,三天后还要重新诊脉开方,这样才能及时调整药剂,达到最佳治疗效果。按照他的观点,药是每天要换的,可是病人都不愿意,嫌那样太麻烦,最后就平衡为三天一换。
“昨天刚去过,还见到况兄弟了。他跟着况神医一道给病人诊治,我倒是没细问,他不是跟陈老夫子征君学习的吗,怎么还有工夫学医?再者说也没用啊。他难道将来不要中举人考进士,要当神医不成?”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云丝丝跟石榴对视一眼,齐声回答。
南巧云坐下,跟云丝丝、石榴拉起家常来,三句五句中就夹杂着一些问题,浑似毫不经意,总是尽可能想要套出况且的事。
两位大小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会装傻,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
石榴最后不耐烦道:“二嫂,您是有妹妹还是表妹堂妹的要说给况且吗?”
南巧云一怔:“没有啊。”
“那您怎么对况且这么感兴趣?可先说好,况且家虽然不是高庭富户,上门女婿他是不会当的。”石榴认真地说。
“哪有啊,再说我就是有这心也不敢哪,谁不知道老夫子收况且为徒,也是有招他作侄女婿的意思。”南巧云笑道。
“这……这怎么又扯上我了?我跟他只是师姐弟,没别的关系。”石榴又是羞红过耳。
“傻妹子,老夫子的意思还用说出来吗?明眼人谁不知道?可能不知道的就是你自个了,除非你是装傻。”南巧云大笑着说。
石榴心中却是又羞又恼:你既以为如此,还要处心积虑地找他麻烦,岂不是要跟我家过不去?可恨,可恼。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二嫂,你们全想歪了。况且也是练大人的弟子,练大人可是有女儿的,难不成练大人也要招他做女婿不成?”
“对了,大家都知道练大人有女儿,可是好像没谁见过似的。”云丝丝忽然咦了一声道。
她这一说,南巧云跟石榴也忽然意识到,还真是这么回事。练大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好像也有十七八岁了,可是却没人见到过。
南巧云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在老家,不在苏州吧。”
于是话题转到练达宁的女儿身上,南巧云几次想再把话题转到况且身上,却无法转过来,那样太露行迹了,何况两位小姐也是爱答不理的。
谈了小半个时辰,南巧云什么也没问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生无趣,只好怏怏走了。
“怎么样?你信了吧。”
见南巧云主婢走出自己跨院的拱形门,云丝丝才问道。
“她究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石榴也峨眉微皱。
“不知道。”云丝丝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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