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鉴画师左右为难
苏州河西岸一座雅致的宅子里,左羚正在招待两位客人。
这是两位老先生,年岁在六十岁上下,他们是海内书画古董界的顶级权威。
坐在左面的一位穿着绛紫色棉袍,瘦高个子,面相清癯,一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精气逼人。
此老乃是北京梅竹斋的总掌柜翁延龄,号称海内书画古董第一行家。
北京梅竹斋类似于清朝的琉璃厂,不仅集海内书画古董生意之大成,也涵盖其他许多领域,比如文房四宝、印笺篆刻等等。
梅竹斋在各地都有分店,最大的两家自然就是北京和南京两地。
在苏州,也有几家梅竹斋分店,况且日常使用的笔墨纸张大都是从这些店里购买的,当然他并不认识这位梅竹斋的总掌柜。
坐在右面的却是一个矮胖子,身着绛红茧绸长袍,似乎故意要来跟翁延龄作对似的,什么地方都跟他相反,一张富态态的商人脸,眼神有些浑浊,一付熬夜过多,总是没睡醒的样子。
可是在士林,大家听到他的名字时的崇敬并不亚于翁延龄,此老名为孙广劭,乃是南京晋宝斋的总掌门。
晋宝斋和梅竹斋经营业务基本相同,只是没有梅竹斋涵盖的范围广阔,比如文房四宝的生意就做的少,主要还是经营书画古董买卖,在这方面的专业性丝毫不亚于梅竹斋。在江南,晋宝斋根深蒂固,实际上的名头比梅竹斋还要大些。
这两人也是应邀前来为况且跟唐伯虎的比画做裁判的,而且是主裁判,他们代表的是民间名流这一方面,周鼎成则代表比较正式的官方。
实际上也是如此,周鼎成乃是皇宫大内的书画鉴定专家,即便梅竹斋跟晋宝斋有时候拿不准,也会请周鼎成来帮助鉴定,相反也是如此。
左羚听说这两人到了苏州后,立刻发出邀请,请他们到舍下一叙,坐下奉茶后,左羚也就说明来意,撒娇作痴的求这两人在评判中偏向况且一些。
左羚跟这两人在南京已经见过多次了,不是左羚找到他们,而是他们先找到了左羚,因为这两人都是左羚母亲昔日的狂热爱慕者,即便到今日,那份爱慕不仅丝毫未减,甚至更加激烈,人老了,难免对自己的青春有所怀念。
一提到左羚的母亲,两个老头子立马精神焕发、两眼放光。可惜佳人已逝,胸中自有无限悲痛与感慨横亘其中,见到左羚后,不由得把这份情感又都投射到她的身上。当然,这种情感是不一样的,他们对待左羚多了一份父爱的宽厚,看待她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当年他们还在壮年,也正是一生事业名望臻于顶峰的时期,他们与一众左羚母亲的爱慕者一样,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就是把女神娶回家里,最终只有左羚的父亲左文祥一人如愿以偿。
自那以后,他们对左文祥自然嫉妒痛恨,后来听说左羚母亲婚后并不幸福,这更加深了这种仇恨,左家在南京一带的生意始终在苟延残喘,就是因为左羚母亲当年众多的爱慕者层层狙击造成的。
至于在北京一带的抵抗,则完全由翁延龄一人完成,左家在北京连一家分店都没能开成。
在面对左羚的时候,这两人多少有点感到愧疚,因此想方设法做补救工作,年长者能做的事情,他们全都做了。言语上的关怀还是次要的,他们表示,经济上也可以帮助她,只要她肯开口,什么事都可以商量。若不是左羚抢先宣布了一条规则,决不给任何人做干女儿,这两人怕是要为争抢干女儿打上一仗了,当然这样的话,加入这场战斗的可能就不只是他们两人了。
左家爽快答应把江南一带的产业划给左羚自己,让她自立门户,也是看好了左羚能得到当年她母亲的那些狂热粉丝的支持。
可是,左羚撒娇作痴提出的却是一个无法作答的难题。
“羚儿,你这可是难死我们了,你换一个要求吧,什么都成,只要不是这个。”翁延龄听到左羚说明要求后,脸上挤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羚儿,你就换一个要求吧,要银子、要打通门路,要任何支持,只要你说出口,我们两个老头子拼了老命也会做到,不说二话,可是让我们自砸招牌,这事做不得啊。”孙广劭也觉得这要求等于杀了他一般。
左羚娇憨道:“哼,这可是我第一个要求,就吃了闭门羹,你们还好意思说什么有求必应,绝不推辞,这话是你们二老自己说的吧?”
翁延龄跟孙广劭有些傻眼,的确,他们两人前些日子跟左羚见面时,的确是说左羚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提出来,只要他们能办到的,有求必应,绝不推辞。
可是这事他们不是办不到,而是真的不能这么做,这不仅会毁了他们两人一辈子积累起来的声誉,也是他们祖辈几代人打造出来的金字招牌,梅竹斋、晋宝斋就靠这声誉独步大江南北,这也是要传给子孙的,不可能在自己手里黄掉。
翁延龄憋了半天,很是费劲地说道:“羚儿,我跟你说句实话,你说的这小子名不见经传,他怎么能跟唐伯虎相其并论呢?若是换一个人,不是唐伯虎,苏州才子中换任何一人,我们眼睛一闭也就认了。可是,这是唐伯虎啊。”
左羚不乐意了,眼睛一斜:“唐伯虎怎么了,唐伯虎是神啊,他就永远不会输吗?”
“你还真说对了,唐伯虎在江南文林中就是神,你不知道,我们不怪你。可是,我们不能不守规矩啊。”孙广劭解释道。
晋宝斋和梅竹斋这两家做书画古董生意,也都是祖上靠一间小小的门市起家的,凭的就是声誉,他们决不会把赝品书画当作真品卖,也不会弄些假古董欺骗顾客,更不会在商品上虚高标价,只要他们给一幅书画鉴定之后定了价,那就是这幅书画的实际价值,可以得到海内公认,他们能做到这一点,没有别的秘诀,全因为百年老店的声誉,还有他们两人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纰漏的法眼。
据说翁家历代传人都练就了一眼就能识破假古董和赝品书画的眼力,称之为宝光眼,有不少人还以翁家历代传人都是眼中精气逼人这一点来证明,但这只是传闻,可信度有多大,就很难说了,但是假古董、赝品书画绝对逃不过翁延龄的法眼,这一点圈子里无人质疑。然而,这一点也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做到,孙广劭在这方面的成绩丝毫不逊色于他,另外还有周鼎成这类专门为皇室服务的御用鉴定家,所以宝光眼云云,也就没有太多人理会了。
“羚儿,就算我老头子恳求你了,除了这件事,其他任何要求都行。”翁延龄很狼狈地说道,毕竟大话是自己说出去的,现在想收回来等于自己打脸了。
“行啊,你们二老一人给我摘一颗天上的星星就行。”左羚一眨眼,从善如流。
翁、孙二人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这还是要求吗?这种话只能是比喻,不可能有人真能做到啊。
“羚儿,我们也都说了,得是我们能做到的才行。”孙广劭苦笑道。
“哼,你们能做到的却不做,非得换一个。换一个又说做不到,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行了,我也没别的要求了,两位请吧,我这庙小装不下大菩萨。”左羚立时翻了脸,起身开始逐客。
“别,别,羚儿,让我们直接裁断你说的那小子赢不是我们不做,而是不可能做到,裁判也不只是我们两个,大家要商量的,我们也不能胡说啊。”翁延龄急忙摆手,表示服软。
左羚脸上罩着冰霜,心里却是暗笑,对付这些宠溺她的长辈,她的招数多了,而且招招致命。只要自己摆出“我生气了,我再也不理你了”的态度,这些长辈就得服软。
“我知道,还有一个朝廷的中书周大人,你们不用担心他,周大人也是我们这面的。”左羚胸有成竹道。
左羚早就把裁判组的成员打听明白了,主要的裁判就是周鼎成跟面前这两位,只要他们三人一起判况且赢,况且也就赢了,别人就算再不服气也没用,毕竟艺术品这东西,不是手工艺品,可以用尺子量着检验是否合格,是否优秀等等,根本没有尺度可言,观于眼、会于心,这幅艺术品的价值自然就出来了。
这就像有人喜欢颜体,有人喜欢褚体,更有人喜欢苏体一样,真要一定比较各家长短,说法就太多了,而且分歧太大,莫衷一是。即便吵一场、打一架,也还是没有统一的结果。
比如说颜体为世人公认,后世大多数人练习的都是颜体,哪怕你练习二王体,颜体这道坎还是必须得过,可是北宋书法大家米芾就特别讨厌颜体,称颜真卿的楷书“丑怪”不忍睹,这话当然也就米芾敢说,若是别人说,非得被世人口水淹死不可。
颜体都有人敢如此不齿,别的书画艺术品更是没有标准答案了,要说没有争议的作品,恐怕只有王羲之的兰亭序这幅绝唱之作。
左羚是心急之下才想出这招逼宫的办法,反正这两位主裁判是主动找上门的,他们说是要全心全意照顾她,帮助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还怕她不肯接受呢。
“周大人是你们这面的?”翁延龄主要在北京,所以对江南这面的事不是特别清楚。
孙广劭倒是听说了况且的一些事儿,也知道周鼎成跟况且的关系不一般,两人似乎是拜把子兄弟似的,可是又没有真的拜把子,各种传言中也没人说得清两人的真正关系。但从周鼎成放着自己家不住,天天住在况且家里,两人的关系也就不用多说了。
“嗯,周老弟的确跟这位况小友关系密切。”孙广劭点头道。
“所以嘛,也不是要你们真的做多么难的事,就是跟周大人一起,把这点小事做好就成了。”左羚说的很轻松,似乎这事只是随便一句话就能解决似的。
实际上,这事看上去真就是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却是千钧重量,翁、孙两个人一旦违心说出,就等于砸了毁了的声誉,砸了自己百年老店的牌子。
这种事,他们的确是宁死都不肯为的。
第四百二十章 左小姐不依不饶
翁延龄跟孙广劭商议了一下,然后道:“这样吧,羚儿,让那个小友直接获胜是不可能的,有一个办法,我们尽量让他输的很体面,好像是他赢了似的。”
左羚翻翻白眼:“你们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
翁延龄急忙道:“是这样,我们可以在评语上对他的作品说尽好话,这对他以后也是大有好处。”
“哼哼,这还不是骗我?况且能够挑战那个什么唐伯虎,就已经够有体面的了,就是输也没什么,这道理当我不知道啊。可是我要的不是这种体面,而是要让他赢。”左羚开始强硬要求。
孙广劭急了:“小祖宗,这个真的做不到啊,这样吧,听说这位小友跟人设了一个很大的赌局,他输的银子,我跟翁兄分摊了。翁兄,你看这样可好?”
翁延龄眼皮跳了一下,甚是肉痛,两人分摊,一人就是两万两,这也不是小数目,不过这也好过让他们自砸招牌。
“行,他输的银子咱们两人分摊。不过,羚儿,这个况且这么小,就跟人大赌,人品靠得住住吗,你可不要自误终身啊。”翁延龄咬牙答应了。
“就是,你娘的老路可千万不能再走,前车之鉴啊。”孙广劭的担心的确是发自内心。
不知怎么的,这两位老先生一见到左羚,居然在心里唤起一份使命感:一定要保护左羚周全,一定要让左羚幸福。当年他们没能保护左羚的母亲,现在就在左羚身上补上吧。
“喂,喂,你们还是在评判的事上动动脑筋,银子的事不用你们管。再者说了,这跟我的终身有神马关系。他还不知道呢,这都是我自作主张,他要是知道,肯定得埋怨我多管闲事。”左羚急忙道。
“他没求你,你干嘛这么帮他,又说跟你终身无关?他若不是你的心上人,你真是多管闲事了。”翁延龄有些不高兴。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
左羚不想向二老袒露自己的真正心意,否则,这两人不知又要说上几天几夜,不外就是让她记住她母亲的教训,千万不能再遇人不淑云云。
“救过你的命?说来听听。”
这二人还有些不信,左文祥虽然不济,也不至于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怎么还让她有生命危险?再者说了,况且那小子,才屁大点年纪,居然就玩上英雄救美的套路了,这心机也太深了吧?
要说哪个行当里骗子最多,非古董、书画家莫属,这个行当里麇积了国内最多的骗子,还都是最高明的骗子。
想要骗倒那些手握重金的大佬,不但要制假手段出类拔萃,而且还要懂心理学,懂得熟练使用各种障眼法,什么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各种兵法都得用上,其综合素质之高令人瞠目。
翁延龄、孙广劭在这个行当里做了一辈子,几乎是天天跟这些高级骗子过招,识破了一个又一个假货,一个又一个骗局,可谓阅人无数,这个“人”还都是指的骗子。况且的这点小花招,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正因如此,他们对骗局也就格外敏感,听说况且救过左羚的命,登时警觉起来。
虽说况且年纪不大,可是骗子行当里也是不以年龄论英雄的,十年前,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一条街道上,就用一件纸壳做的假司母戊鼎骗过了当朝一位喜欢收藏古董的大学士,这位大学士还在家里摆放了半年,都没发觉是假货,直到有一天,此公忽然心血来潮,想要用司母戊鼎煮一锅肉以飨嘉宾,结果煮着煮着,大周九鼎之一的司母戊鼎居然漏水了,然后垮塌了,这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这位大学士过后悲叹哀嚎,不是心疼被骗的重金,而是哀叹自己心灵遭受了重创,自此以后他不再相信人世间还有纯真童心这一说了。世风日下,连十二岁的孩子都成骗子了,而且是重量级的!
不行,这事一定得重视,防火防盗防况且,以后坚决不能让这小子靠近左羚半步。
两人交流一个眼神,瞬间就达成了共识。
虽说况且有才子之名,可是才子堆里也不是没有骗子啊,最怕的就是有文化的骗子,他们不出则已,一出就是高手。当年左文祥不就是骗走了左羚母亲的芳心嘛,在当时追求左羚母亲的那些人中,左文祥剑走偏锋,一举获胜。
这事不至于也有轮回一说吧,二老疑神疑鬼,唯恐发生在左羚母亲身上的悲剧在左羚身上重演。
他们此来并非单纯为了当什么裁判,而是因为这次比画的声势过于浩大,比赛的这两张画也就有了不菲的市场价值,他们是想用高价把这两幅作品收入囊中。若只是单纯的一场比试,根本请不动他们两人来当裁判,派个得力的徒弟到场就算给面子了。
他们两人答应周鼎成亲自出马,裁判这场比赛,还真出乎周鼎成的预料,各种才子大赛多了去了,最近只十年,就没听说过他们亲自出场。
左羚这里准备着,唐伯虎那边也没闲着。
知道这次裁判组的主要成员后,唐伯虎的那些铁杆粉丝也开始动用各自的力量四下活动。
这本来是没有必要的事,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可是,风向慢慢的转了,越来越多的人心里不踏实,尤其考虑到周鼎成是主裁判之一,这结果还真的不大好说了。
按理说周鼎成应该避嫌,不加入裁判组,然而他的地位摆在那儿,没人敢把他排除在外。
当然,周鼎成也不傻,他先是邀请翁延龄、孙广劭二老,然后又请了沈周的族叔沈伯勇,这样一来比赛裁判组的规格立马就上去了,也显示出了一定的公正性。
必须介绍一下沈伯勇,他不是画家,连书法家都称不上,不是他一点不会,而是吴中这地方才子太多,擅长书画的比比皆是,在街上随便扔块砖头就能砸着几个,一般的人还真不敢称自己擅长书画。
沈家是书画大族,这一点在吴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其祖先乃是成祖朱棣的书画老师。虽说这位祖先的书画地位还比不上后来的唐伯虎、文征明,乃至后来的董其昌、倪元璐、王铎这些人,可是一代帝师的光环比后世的才子的含金量还要高出几分,这没办法,才子众多,而帝师的数量可是极为有限。
沈家也就因此成为吴中文化大族,沈伯勇是帝师嫡系长房的子孙,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沈周跟他比起来,只能算旁支了。沈伯勇从小在古书画的熏染下长大,家中藏品丰富,名家作品司空见惯,虽然书画水平不是特别高,但鉴赏水平却是海内公认的。
除了翁延龄、孙广劭、沈伯勇和周鼎成四位主裁判,苏州知府韦皋得知消息后,自告奋勇来担当裁判监事长一职。
“勇叔,这次可全靠您老人家了。”苏庆东一早就来到沈家,也是如左羚那般磨叽沈伯勇做统战工作。
“小东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是多此一举,你以为随便跳出一个人来,就能把伯虎比下去吗?”沈伯勇倒是一点没放在心上,他也认为此次去裁判纯属走过场,只是请他的人面子太大,他没法拒绝。
另外,这次比赛轰动了整个吴中,能进入裁判组,这也是莫大的荣耀。
“勇叔,那小子也是才子啊。”苏庆东急道。
“咱们吴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才子,一抓一大把。”沈伯勇不是才子,所以对才子的头衔很是反感,除非唐伯虎、文征明这样的真才子,方能让他服气。
“可是,勇叔,他现在风头出尽了,都是那首诗闹的,不光是吴中,整个江南都知道他的名头了。”苏庆东心里的确不踏实。
“我知道。诗归诗,画归画,两码事,伯虎的长项是绘画。”沈伯勇颔首道。
况且凭一首诗一夜成名,在江南文林已是人所共知,沈伯勇承认这首诗的确是堪称杰作,怎么夸奖都不为过,但一个人也不能以一首诗定终身吧。况且毕竟底子还薄,即便一时名气大噪,也只是风头人物,等这阵风过去,吴中还是那些老牌才子的天下。
“听说况且最近在画上有了很大的突破。”苏庆东四面八方打探消息,早已心乱如麻。
他心里可是急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况且真要是赢了,他就要输一万两银子,上哪儿去弄啊。
“你以为绘画是吹气球吗,说突破就突破?他才多大,底儿还没打扎实呢,谈什么突破。”沈伯勇不屑道。
“勇叔,周前辈跟那小子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也是裁判……”苏庆东又提出他最担心的一点,就是怕周鼎成从中作祟,拉动几个人直接判况且赢了,真要是这样,谁也没辙,毕竟话语权掌握在几个权威专家手中,说你赢你就是赢了,判你输,你也只好认输,不服都没地方喊冤去。
“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大人不会做这种事。再者说了,周大人一向跟伯虎不也是关系密切吗?”
沈伯勇不信周鼎成会假公济私,他是皇室的鉴定师,起码的职业操守应该是有的。
“万一他头脑发昏,真的这样做了怎么办?”苏庆东的问话预设了前提。
“如果真要这样,我当然拼死反对,绝不屈服强权。”沈伯勇傲然道,一副铁骨铮铮的架势。
苏庆东放心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需要有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能够防止周鼎成作弊。他是小人,他眼中的世界里自然遍地都是小人,根本不承认世上还有道德君子这号人物。
第四百二十一章 涮羊肉坊迎嘉宾
这一天,最高兴的非周家莫属,当然,最忙乱的也是周家。
天刚蒙蒙亮,周文宾的父亲就开始检查各项准备工作,之前他的规划十分周密。
周家在文宾、丝丝开的涮羊肉坊后面一个空旷地带,建起了一个能容纳百人的站台。周围也搭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看台。
搭建这些展台、看台花费不菲,再加上准备的宴席、从南京请来两个戏班子,杂七杂八,这一天的花费早已经超出了两千两银子。
周家胜算在握,这个月仅这家涮羊肉坊的净收入已经超出一万两银子,这还是周家比较实在,把利润压低许多,不像一般无良商人,直接就抬高到百分之一百甚至三百的利润。
这样算来,两千两银子有六七天就能赚回来了,一天三百两银子,不是难事儿。
如果仅仅这一个店,再红火也有限,现在涮羊肉坊的名气早已经到顶了,无法再上一层楼,毕竟苏州也就这么大。
文宾、丝丝准备在南京在开一个分店,然后在常州、常熟等地陆续开分店,如果生意好了,名气就会继续扩散出去,那以后就是准备在杭州等地遍地开花了。依照周父的计划,生意是要一直扩展到岭南,也就是广东、广西一带,甚至准备下海出国了。
丝丝这些日子每天都像过年,天天晚上看着管家送来的账单,想象那些银子能堆成多高的一座小山,心里简直乐开花了。
丝丝没有钱癖,更不是守财奴,她没把那些银子全都搬回来,天天在家里数银子玩儿,那种事只有巴尔扎克UU小说的葛朗台才能做出来。
丝丝把钱攒着不动,是有宏大规划的,将来准备开分店用,好在各地都有现成的店面,这最大的一笔投资倒是可以省下了。
这天早上,最先来到赛场的是徐子杰、李寒星这些南监的人,他们一个个急火火的,好像第一个到能领大奖似的,其实他们半夜里就起床了,等这一天已经等急了。
他们由周家的仆人招待着,进入涮羊肉坊里喝茶。涮羊肉坊今天当然也不能对外开张了,光是招待请来的各路贵宾,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文宾被派去接唐伯虎,丝丝跟秋香则是前去接况且。这事要是被唐伯虎知道,非得气得当场吐血,秋香好歹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为嘛还没有比赛就有了结果?
客人陆续到来,周家各路生意上大大小小的管家全部调回来了,尽管如此仍然应接不暇。周父也在不停的里外奔走,连歇脚的空闲都没有,他负责重要客人的迎接。
不多时,苏州知府韦皋驾到,带来全部三班衙役,仪仗威武。
此公上任后,跟练达宁的作风截然相反。
练达宁一般都是轻车简从,每次出行,不过是几个衙役跟随,一顶轿子而已。韦皋出衙门的次数少,可是每次,都是全副仪仗摆开,静街的、喝道的,不一而足,凡是能显示出一个知府大人应该具有的威仪的手段,都用上了,似乎不如此就无法在苏州富翁前抬起头来。
私下里,衙门里的衙役公差们也都纷纷窃议:韦大人在穷地方当官当久了,可能是穷怕了吧。
窃议归窃议,知府大人的威严却是无人敢冒犯,绝对是一言九鼎,倘若惹他不高兴,打你一顿板子连借口都不用找,你还没地方喊冤去。
“老公祖亲自莅临,敝舍蓬荜生辉啊。”周父闻讯,接出去老远,还在轿子旁躬身等着韦皋下轿子。
“好说,好说,今儿个是我师弟的大日子,本官焉能不来。”韦皋架势威严,态度却极为和蔼可亲。
“师弟?”周父愣怔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谁是他的师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况且啊,那是我师弟啊。”韦皋解释道。
他身后的幕僚们都感觉有些脸上发烫,天底下这么认师弟的也就他们这位大人了,其实韦皋跟况且的关系,顶多算是世交,就是老师之间都有很深的交情。
周父知道,以同年、同窗等等的论师兄弟,方法太多,一不小心就能攀扯上关系,估计韦皋跟况且这师兄弟的关系也是稀里糊涂,所以也不敢多问,。
“练大人来了吗?”韦皋问道。
“还没到呢,练大人要从南京过来,估计得晚些。”周父答道。
韦皋点头,只要练达宁能来就行,他是想着趁这机会好好巴结一下,往回找找,毕竟当初他以为练达宁过气了,甚至可能一蹶不振,没少难为他,这芥蒂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
他硬认况且为师弟,实则也是为了缓和关系,况且是练达宁最爱的弟子,还有陈慕沙这座靠山,他要是跟况且这层师兄弟关系确定了,跟练达宁的关系自然不用下功夫就能缓和过来。
周父恭恭敬敬把韦皋请进去,一众苏州富豪都在门外迎接,民怕官,富人更怕,一场官司就能让你倾家荡产,甚至灭门。民不跟官斗,怎么斗都是自己吃亏。
这些富翁们有些还真是因为练达宁、韦皋两位才赶到会场来的,难得有这样跟两位大人联络感情的机会,这要比专程前去拜访更加自如。
不多时,练达宁跟陈慕沙联袂来到,自然又引起一场轰动,这两人倒是轻车简从,尤其是练达宁,这次连衙役都没带,只带了两个家人跟随,排场还没那些富翁大呢。
客人越来越多,可是两位主角还未露面,这也是故意安排的,可以充分制造悬念的气氛。两位主角现在还在家里,正在跟来接他们的人喝茶聊天。
“况且的情况究竟如何?”练达宁倒是很关心这个。
“不知道。”陈慕沙微笑答道,似乎对这个问题完全不在意。
练达宁心里苦笑,他始终都觉得况且有些玩大了,再胡闹也不能拿四万两银子胡闹吧,偏生况且又是陈慕沙的亲传弟子,比他的关系还厚一层,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当初,练达宁可是真想阻拦这场比试的。
“况师弟是真这么有钱,还是特别有把握?”韦皋也一直关注着情势的发展,对这点也是完全没概念。
“等会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吧。”练达宁无可奈何一笑。
韦皋跟况且认师兄弟的事练达宁也有所耳闻,自然是从石榴那里知道的。练达宁自然明白韦皋的苦心,不过能和高拱的得意门生搞好关系,对他也是有益无害,不管徐阶怎样牛,毕竟还是有下去的一天,到时候高拱就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韦皋其实是想问陈慕沙,只是练达宁在旁边,他不好越过,此时他才把问询的目光转向陈慕沙。
“他是想赢,听说也是下了苦功夫,把最大潜力都压榨出来了,不过不到最后揭幕的一刻,输赢还不好说吧。”陈慕沙淡淡道。
“不好说?潜力这东西再大,也大不过十多年的苦功夫啊。”练达宁显然对况且不抱任何希望。他先前还准备着替况且筹措些银子支付赌资呢,只是况且坚决不要,也就罢了。
“这可是周癫子的话,不是我说的,从他作画开始,我一眼都没看到。”陈慕沙说到。
“什么,周癫子认为况且有赢的希望?”练达宁大惊。
周鼎成虽然有时疯疯癫癫的,可是他鉴定书画的水准,没人会怀疑,就算他喝醉了,也能一眼看出一幅书画的真正价值。
“是他说的没错,不过他说伯虎这次也是拼上老命了,这次还真可能是一场龙虎斗。”陈慕沙又道。
“龙虎斗?况且在画上都到如此境界了?”
从开始收况且为弟子时,练达宁就没小瞧过他,相反他真是认为况且潜力巨大,这才肯亲自主持童子试,目的正是为了招况且这个门生,可是要说况且在画上已经能跟唐伯虎一较高下,这也未免太过神话了吧,世界变化如此快吗?
“一会看吧,今天可能真的会好戏不断。听说这次还特地请来两位高人当评判,比赛结果还是由他们说了算。”陈慕沙说道。
“还有别的评委?有周大人一人足矣,何必多此一举?”韦皋还不知道又多出了一码事。
“癫子跟况且关系太密切了,让他一人当评判的确不合适。”陈慕沙解释道。
“这倒真是多此一举,癫子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会作假的。更何况书画只要展出,大家看过后也都能判断出个高下,就像况且那首诗,也没人评判,现在也没人敢说自己的诗超过况且的这首诗。”练达宁也这样觉得。
陈慕沙笑道:“书画毕竟不像诗歌,文人大都能判断出高低来,这东西还真要专业技能,比如说我,就看不出晋唐的古画有什么妙处,无非是稀缺而已。”
“正是,老夫子这话再对没有了,下官也是书画盲,字好字坏还能分辨出些许,至于画,一时还真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韦皋附和道。
练达宁不着声,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心情也很复杂。
第四百二十二章 比画大赛落帷幕
众人还在闲谈议论,忽见周父笑吟吟走来过来,身后跟着两位年长者,周鼎成陪在一旁,周父迎来的正是绘画比赛评委中的两位重要人物:翁延龄、孙广劭。
这三人一进来,大家都站起来相迎,连练达宁、陈慕沙也不例外,毕竟今天唐伯虎、况且两人之间的输赢掌握在他们手里,还剩下一位沈伯勇尚未到场。
大家心里明白,这三人对比赛具有绝对掌控权,他们若对一幅作品有了共识,即便沈伯勇反对也是无效,在专业上的权威性,沈伯勇还无法跟这三人相比。
周鼎成是专程过去接翁延龄和孙广劭的,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却是左羚。
周鼎成的脑子里猛然轰地一声,心里道:浑小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唐伯虎是假虎,这位可是真老虎啊。
周鼎成口中喏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跟左羚寒暄几句之后,便同这二人叙起契阔来。
“我说老周,你这朝廷的官儿还当不当了,怎么在江南一住就是大半年?”翁延龄问道。
他关心的是周鼎成的动向,是否还回北京。现如今字画市场十分活跃,他是常常碰到一些复杂的状况,若请周鼎成帮着把把关,心里就踏实许多,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一打眼,可是砸了祖上的招牌。
“翁老,您这不也到江南来了吗,早就跟你说把总店迁到南京来,你就是不听,你说你的买卖再大,能跟皇上比?”周鼎成笑道。
他对翁、孙两位也是惺惺相惜,很是敬重,人家祖祖辈辈都是靠真本事吃饭,不像官场上的那些人,混吃混喝,狗屁不通。
“别,周大人,你什么意思,请翁老来南京,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孙广劭开玩笑道。
“老孙,你这些年赚的钱,足够孙子的孙子敞开用了,还哭穷?!”周鼎成很是鄙夷。
他知道,孙广劭看上去店铺数量不多,生意规模也没有翁延龄大,实际上他赚的钱却比翁延龄多。原因无他,在江南一代近水楼台,总能第一手就买进最廉价的艺术品,这些书画转手卖到京城,利润丰厚,这一点却是翁延龄没法比的。
翁延龄虽然在江南也有分店,可是孙广劭在江南深耕多年,无论人脉还是信息来源都能甩下翁延龄几条街。再说了,人在现场和遥控指挥,效果完全不一样。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左羚只是静静听着,等他们说了一阵,才悄声问道:“周大人,他这些日子还好吗?”
周鼎成看着美若天仙、媚绝天下的左羚皱眉苦笑道:“他倒是不错,不过你来了,以后可就难说了。”
左羚虽只是说个“他”,周鼎成自然明白就是指况且。不单他知道,连旁边坐着的两位都听明白了。
“老周,你什么意思,羚儿怎么害着那个小子了?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孙广劭立时炸毛,雪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左姑娘,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鼎成看着这三人之间的神情,还真有些糊涂。其实他走进来时就开始糊涂了,想不通左羚怎么会跟两个老古董关系如此密切。
“什么关系你别管了,告诉你吧,羚儿就像我们的亲女儿一样,谁也别想欺负他。你说是不是,翁兄。”孙广劭转头问翁延龄。
“对!”翁延龄脱口而出,态度坚定不移。
“周大人,您放心吧,我不会影响到他的。”左羚幽幽道。
“羚儿,你怎么能这么委屈自己呢,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跟你说,他今天输定了。”翁延龄听左羚如此说,顿时心疼起来,立马迁怒到况且身上,还没看到作品就要先判定况且落败。
“别啊,你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下定论了?!”周鼎成急了,若是这两个老家伙联手阻击况且,理由那是太多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是没弄明白,也用不着弄明白,只要是羚儿受了委屈,那小子,他就等着倒霉吧。”孙广劭右手拍着椅子扶手激动道。
他们两人本就不赞成左羚如此卖力为况且运作,觉得他根本不配,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不配。在他们眼里,左羚就跟公主一样,再好的男人也要围着她转,而不是反过来。而今听到周鼎成居然隐含责备左羚的意思,哪里还能忍受,立时发作起来。
周鼎成一时间都不知说啥是好,这不就是一句闲话嘛,怎么还捅着马蜂窝了?这一来也算颠覆了他对这两人的感官认识。
他和翁、孙两人结识也有十多年了,虽说交情不算特别深厚,却也都深知彼此的为人。平时,这两人都是谦谦君子,不像他,臭名在外,就是一个疯癫人物,孰料今天出现了反转,这两人明显有了他的风格,而且还要压他一头,这算怎么回事?
“二老,你们别吵了,这是我的事,不想你们跟着掺和。”左羚嗔道,觉得有些挂不住脸面。
“是你的事,可是我们早就说好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事,更何况是这等人生第一大事。”翁延龄振振有辞道。
“左姑娘,他们是令尊请来给你当保镖的吗?”周鼎成依然糊涂,只好故意问道。
“你胡说什么,再敢提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别怪我跟你翻脸。”翁延龄情绪更激动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周鼎成脑子里一亮,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自幼修炼武当童子功,对女色有本能的恐惧和厌恶,所以当年左羚母亲虽艳绝天下,他却只是听闻一些事而已,对那个圈子里的人并不熟识。可是他也是走过大江南北的人,尤其是整天跟达官贵人富人接触,自然也明白这些人的心理。而今看到这二人对左羚的态度,脑子里这才转过弯来,感情这两人当初是左羚母亲的入幕之宾,当初没能投入到左羚母亲身上的感情,现在转移到左羚身上了,当然,目的性已经截然不同了。
“你明白个头。”孙广劭不忿道。
周鼎成虽只是简单一句话,可是他的态度却刺痛了这两人,他们心里的公主居然在周鼎成那里变成了洪水猛兽一般,这还了得。
左羚没插话,只是微笑看着三人斗嘴,她在凤阳和周鼎成已经很熟悉了,情知他不过是为况且着想而已,毫无恶意,这一点跟她一样。
“明不明白的咱们再说,可是今天这评判你们可不能公报私仇,先说好了,不然的话,今天这评委得马上换人。”周鼎成正色道。
“换就换,谁稀罕当这个评委,我还不干了呢。”翁延龄不屑道,全然忘了他此行的目的,专程跑这一趟当评委本是惦记收购两幅佳作。
翁延龄、孙广劭发作了好一会儿,一肚子怨气算是发泄出来了。他们也就是发泄而已,真要报复尚未见面的况且也有违职业操守,何况还有周鼎成压阵。进一步说,苏州可是江南的大本营,本地精于书画鉴赏的人众多,评委若是公然偏袒一方,搞不好自己会败走麦城,下不来台。
周鼎成心里却是另一本账,替况且担忧的程度加深了。如果仅仅是一个左羚还好说,现在背后站着这两个老古董,况且的情形更加不妙,这两人可都是大有能量的,无论江南还是北方,他们的关系网几乎遍及各地,一旦左羚跟石榴发生了冲突,况且就不是受夹板气的事,恐怕要被挤压成肉饼了。
按周鼎成的想法,况且自然是娶石榴最好,因为陈慕沙这座靠山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无论左家也好,翁、孙两人也罢,再有钱,活动能量再大,都没法跟陈慕沙的地位相比,可惜这事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即便况且本人也只能听从命运安排。
兄弟,前途多艰,自求多福吧。
他在心里暗暗对况且说道。
他请缨而来接这两个人,本想跟他们叙叙交情,甚至想让他们在评判时对况且手下留情,没想到一句话惹出祸来,事情居然走向了反面。
不过这也好,他本来不擅长闲聊,这两人的一番发作权当寒暄了,老友见了面总得说些话的。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他才拉着两人一起来到涮羊肉坊,左羚没有跟他们进来,而是在外面自己预定的一张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苏州分店的几个管家还有家人都在这里等候着她呢。
“今天的事,全要仰仗两位大师了。”周父乐不可支,连连向翁、孙两人拱手道谢。
周家跟这两人也都是几代的交情了,只是翁延龄、孙广劭名气太大了,连周父此次也没想到他们能慨然应允前来。
“周兄,依你的话儿,我今天来就是摆设了?”
周父的话儿刚落地,一人从旁笑道,原来是沈伯勇也到了。
大家都是神情一振,四大评委全都到齐了,这就说明比画正式拉开了帷幕。所有看客纷纷起立,一个个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一场百年罕见的两大才子大对决马上就要上演,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
第四百二十三章 左姑娘宛若仙子
不多会儿,赛场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幸亏左羚来得早,捷足先登去了自己预定的看台,如果晚来十分钟,想走到自己的看台,恐怕就得从人头上爬过去了。
大赛之前一个月的广告期,坊间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
今日的比赛,不单是两大才子的对决,庞大的赌局已经把所有押注者的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是没有参与赌局的人,此时也跟着闹哄起来,不肯放过这个亲眼目睹盛况的机会。
周家也是不惜工本,搭建了数十个看台,几乎把能利用的地方都利用尽了,可还是容纳不下多少人,要知道这些看台的位置可都是需要花钱预定的,越好的位置价钱也就越高。那些没有预定上或者根本不想掏钱买位置的人,就挤在各个看台的间隙中,从展台上望下去,只见一片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地面,哪怕是一场大雨,也难湿透地皮。
“小姐,况公子怎么还不出来啊?”左羚的贴身小丫环等了半晌,全然不见展台上有人,她不知道都有谁会坐在上面,但是有况且却是必然的。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说那句“咱家姑爷”了,知道这种称呼不能随便乱叫,一旦出口可能会惹起一场风波,左羚在来之前严厉告诫了她三次。
“再等等吧,这事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他也得听别人的安排,可能有人想要把外面人的胃口再吊高一些。”
这场面真的就和拉斯维加斯的拳王争霸赛差不多,会场人声鼎沸,两个主角千呼万唤不出来。
左羚此时面纱笼面,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宛若仙子。
不仅在苏州是这样,在南京,除了跟一些比较熟识的人在一起,她也是面纱遮面,免得惹来太多讨厌的关注,然后身边就会围上来一堆苍蝇。
“胃口都吊了一个月了,还嫌不够啊?”一直见不到况且的庐山真面目,就连小丫环都着急了。
左羚微笑不语,她知道这场展会是周家办的,商人追求的自然就是利益最大化,她现在也是商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既然花钱买吆喝,这吆喝声就一定得震天响,得绕梁三日才能赚回来。
左羚心里自有打算,此次来,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拉况且下水,所以她一点都不急,这不是急的事儿,必须一步一步来。
当初,在凤阳,况且可是答应了要研制六神丸,然后跟她一起合作制药。虽说这只是个合理的借口,不为这个,她也一样会来,但是况且如果愿意跟她一起合伙制药卖药,两人之间的往来就有了合法性。当然,这种关系只是合作伙伴,而不是夫妻或情人。
至于以后的事,她根本没去多想,不是她神经大条不去想,而是无法想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具体的事情没去想,方向还是有的,她的决心已定,这辈子,她就是要住在况且的身边,不一定在一个屋子里,却必须随时能见到他。不管是在凤阳还是苏州,甚至别的什么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荒山野岭,她也愿意追随他的脚步。
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与况且厮守终身,这就是她的终极想法。
况且和石榴的事,她在南京已经有了全面的了解,这才明白为什么况且在凤阳面对她时,是那样的绝望,最后竟然义无反顾离开凤阳。
她心里酸酸的,却也不埋怨况且。她甚至感觉到了,况且和石榴的感情,远远超越了他们两人的感情。但她也不气馁,毕竟追求的目标不一样,对未来的期待有所不同。
“讨厌死了。”小丫环忽然嘟囔一句。
“怎么了?”左羚抬头看看周围,问道。
“那些色鬼都在偷看小姐呢,没一个好东西。”小丫环附在她耳边说道。
左羚笑了笑,她早就感觉到数不清的目光落在她的面纱上,都想透过面纱一窥真容,这事太平常了,她早已经习以为常,若是在人群中,感觉不到这些目光,反而是稀奇了,那一定是走进了一座都是柳下惠的庙堂。
“看就看吧,反正他们看不到,咱们也蒙不了人家的眼睛。”左羚淡然笑道。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窥视到了左羚绝代姿容的小片段,她脸上的面纱非但没减少她的魅力,反而益增诱惑。
先是几个人,然后是几十个人,最后是周围的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左羚的身上,如果目光也有热量,左羚现在恐怕就要融化了。
“此女子是何人?”
“是啊,以前未曾见过,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冒出来的?你娘你姥姥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一个人刚说出一句话,就被旁边几个富家公子状的人吓傻了。此人站在看台下,斥责他的几个公子可都是坐在看台上。
“算了,柳兄,一介小民,没见过世面,不值得跟他一般见识。”
“柳兄,你认识那位姑娘吗?”临近看台上一个青年问道。
“怎么不认识?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金陵最近人人提到的左姑娘吗?”这位柳兄回答道。
“什么?这位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左姑娘?”此人显然也听到过左羚的一些事,只是从来没见过,所以对不上号,听这位柳兄一说,目光更是紧盯在左羚身上。
这几个看台基本都是南京来的人包下的,其中有不少认识左羚,也有几位跟左羚熟识,包括那位被左羚戏弄一次,在玄武湖空等了一个晚上的家伙,他们都怕左羚怨恨他们,所以虽然认出了,却没人敢直接说出来。
这位姓柳的公子家里是做茧丝生意的,跟周家来往频繁,这才能预定到一张位置不错的看台。柳公子跟左羚并不是很熟,只是在街上遇到过一次,但在苏州他就算是左羚的熟人了,立时找到几分优越感。
左羚现在在南京的名气丝毫不亚于况且在苏州,可能还要高些,毕竟左羚母亲当时在南京几乎就是个传说,现在犹有许多上了年纪的人时常提起,也令这些年轻人心神向往,这也就无形中助长了左羚的名气。
再者左羚的美貌较她母亲更胜一筹,这就令太多人生出一种传说在继续的错觉。只不过上一辈子的人已经没想法了,现在轮到他们的儿孙辈了。可惜左羚全然不配合,不管什么人,见到她不是碰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就是被狠狠戏弄一场,狼狈不堪者不在少数。
时间虽不长,跟左羚比较熟识的那伙人对她已经是欲罢不能、敬畏有加了。
“柳三阳,你少说几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一个跟左羚熟识的人警告道。
“怎么了,说说还不让啊,难道左姑娘是你家什么人不成。”柳三阳拧着脖子,不甘示弱。
那人见柳三阳不识趣,也就不言语了,免得说错话两头不落好。
这人也是好意,担心柳三阳大嘴巴把左羚的事当场说出来,这会牵扯到太多的人、太多的事,甚至有可能会引发骚乱。今天是赶来来观摩比画大赛的,若是闹出什么乱子,追究起来,金陵人的脸面就丢到苏州了。
虽说金陵是陪都,可在文化方面,还略逊苏州一筹,吴中人文甲天下,这是当时整个文林的共识。
金陵文人自然私不服气的,再怎么说,金陵也是大明开国的帝都嘛,所以两个城市的文人一向暗中较劲。这种城市间、甚至地域间的较量千年前就有了,千年后估计也不会消失。
“左姑娘,在下柳三阳,咱们在南京见过的。今儿个真巧,在这儿又遇到了。”柳三阳见那人没接自己的话头,以为他怕了,又见旁边几个人都很敬重地看着他,估计是猜疑他和绝色美女有啥瓜葛,立刻飘了起来,身子轻的更没有三两肉了。
两个看台相隔不远,左羚当然也听见了,只是看看这人,当真没有一点印象。便稳坐不动,连面纱都没飘动丝毫。
“咦,左姑娘难道忘记我了吗?瞧你这记性,我们不是……”柳三阳见左羚不回答,有紧跟着聒噪道。
临近看台上,几个金陵来的人心中一凛,这家伙在金陵也是有名的混子,好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就是个混子,喜欢出入各种场所,跟各种人混个脸熟,虽然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倒是自得其乐。
若是平时也没什么,但今天是什么场合啊,尤其是左羚已经引起在场几百号男人的注目了,这要让这个混子闹下去,非出事不可。
“左姑娘,我这里角度不对,太偏了,能不能到你旁边坐着啊。”柳三阳见没人搭理他,越发得意起来,在他心里认为,没人搭理他,那是都被他给镇住了。
他说着,起身想移到旁边的看台去,然后再移步到左羚坐着的看台上。
“这人是谁啊?有没有人做点好事,把他扔出去?”左羚见他真是不知好歹,忍不住微启朱唇,开口丢出一句。
“好说。”
“得令。”
周围的看台上立即有一群人应和,如同终于等到命令一般。几个人不约而同跳下看台穿过人群,抓胳膊的抓胳膊、抬腿的抬腿,不由分说,把柳三阳高举起来,然后“一二三”向远处扔了出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空中飞人惊赛场
“我的妈呀,左小姐救救我啊——”
柳三阳就像被人放风筝一般飘在了半空,吓得惨叫还不忘向左羚求情。
不过还好,人群密度太大,他根本不可能落到地面上,也就是在人群堆里打滚,不至于摔个筋断骨折。
柳三阳落到了几个人的头上,砸得他们不停的骂娘,其中有一个人目光始终在左羚身上的小子,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形风筝的降临,被砸晕了过去,不过他没倒在地上,而是倒在后面人的身上。
“这他娘的谁啊,怎么在别人脑袋上走起路来了?”一个被砸的人还没明白过来状况,以为柳三阳这是要踩着他们的脑袋前进。
其余几个人也不管究竟怎么回事,抓住落下的柳三阳又抛了起来,扔向后边。自己既然遭了罪,也不能就这么承受了,也得让别人也尝尝这滋味才行。
这一幕在不远处再度上演,柳三阳已经叫不出声了,在空中几个翻滚后,一阵眩晕直接昏迷过去,就像一个肉沙袋被人抛来抛去。
后面的人吃亏了,自然还是不肯罢休,把他继续向后边抛去。如是几次过后,柳三阳脱离了人群,向一片空地飞去。
“咦,这怎么回事,不是比画大赛吗,怎么玩起飞人大战了呢?”
此时,忽然有一人不知从哪里飞迎上去,接住了柳三阳,却还纳闷拥挤的人群中怎么会飞出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赶来准备比画的况且。
也真是碰巧了,他距离柳三阳的落地点不过一丈远,却看的清楚,空中飞出来的是一个活人,他想也不想,赶忙跨上一大步,把人接住。
况且并没有在意,自己修炼多年的五禽戏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平,当真是有了猿臂虎腰之力,虽然感觉有些吃力,毕竟还是稳稳接住了。
“这不是柳三阳兄吗?”后面跟着上来的丝丝看见后大惊失声。
“你认识他?”况且问道。
“认识,我们两家买卖上打过不少交道的。”丝丝也是纳闷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不解这人在里面遭遇了什么祸事,竟然被人扔沙包一样扔出来了。
“这人没事吧,怎么不睁眼睛啊?”萧妮儿有些担心地看着柳三阳,她心地好,以为此人一定是受到欺负了,才落到如此境地,自然起了同情之心。
萧妮儿这样想也没错,柳三阳方才虽说言行有失分寸,但被人折磨成这样,却不应该,显然是遭了罪了。
“他没事,一会儿就会好的。”
况且说着,用手指刺激柳三阳几个穴位,他接住柳三阳后就知道此人纯粹就是惊吓过度,晕厥过去,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说话间柳三阳已经醒转,看到况且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这是在哪儿啊,在阳间还事阴间啊?”
“柳大哥,是我,什么阳间阴间的,你吓傻了?”丝丝哭笑不得地看着柳三阳。
她跟柳三阳见过几次,知道此人毛病不少,但不是坏人,不知为何惹怒了别人,遭此劫难。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周家请来的客人,这么做也未免太不给主人面子了。
丝丝哪里知道,左羚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嫌柳三阳没皮没脸,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那些好事分子立刻起哄架秧子,上演了刚才的一幕。
柳三阳被抛出去后,左羚也是吓了一跳,让小丫环站在凳子上,看究竟如何,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眨眼之间,柳三阳已没了影子,她纵然想制止也晚了。
待到柳三阳被抛到空地时,小丫环吓坏了,如果闹出人命来,事情就大发了,再看到是况且接住了柳三阳,高兴得直拍巴掌。
附近不明缘由的人还以为这小姑娘是幸灾乐祸,都纷纷摇头,只是小丫头年纪小,也没法出言指责。
“是咱家姑爷救了他,没事了。”小丫头附在左羚耳边低语。
“是他,怎么这么巧。”左羚心里扑腾腾乱跳,总觉得这是什么兆头似的,不然哪有这么巧,自己刚刚一句话惹出的事,他人一到就化险为夷了。
她想站在凳子上看看况且,只是没法这样做,现在她已经是全场焦点了,若是再站到高处张扬,很难说那些好事者不会产生骚动。再者说那样做,也太不淑女了吧。
柳三阳此时神智有些清醒过来,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云丝丝,这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这位兄弟是谁啊,是你救了我?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柳三阳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不忘要报答况且。
况且笑了:“你就别想这事了,就是没有我救,你也没事,顶多有几处骨折,要不了命的。”
他从柳三阳飞出来的高度和地面的柔软度作出了判断,有一点他没说的就是有可能摔成脑震荡,当场有可能会头晕、呕吐,不过那也不要紧,过几天就会恢复过来。
“你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丝丝急着问道。
她不怕别的,就怕有人借机闹事砸场子,这是最要命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啊,红颜祸水啊。”柳三阳哭着说道。
此时他肠子都悔青了,这才明白左羚在金陵为何少有人敢惹。这妞的号召力也太大了吧,幸好还算嘴上积德,没说把他扔出苏州去。他现在毫不怀疑,若左羚的意思是把他扔出苏州,一定会有人照办,这些照办的人跟左羚还一点交情都没有。
红颜祸水!他现在对这句话终于有了深刻的领悟。
“什么红颜祸水啊?你没说胡话吧。”丝丝听得一头雾水。
此时,周家一个管家急忙过来,先谢过况且,然后小声把里面的事说了一遍。
这管家在人群边上负责料理事务,眼见事情发生只有担惊受怕的份儿,却什么都做不了。
“左羚姐?”萧妮儿忽然大笑起来,可是一侧头却看见脸色有些不善的石榴,赶紧把笑容收敛回去。
左羚?她真的来了。
况且也是心头狂跳,向里面看了几眼,当然没法看到密集人群里面的左羚。
丝丝也是苦笑不语,这也太巧了吧,一个人惹祸,一个人平息,即便事先商量好也很难合作的如此默契啊。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丝丝没看石榴,已经感觉到旁边空气有些变冷。
“不是说这位左小姐是大家闺秀,风度优雅的嘛,怎么是个惹事精啊?”石榴有些泛酸地道。
“你们别说了,再说你们也得吃亏。”柳三阳吓怕了,唯恐再有什么人出来寻自己的晦气。已经吃的亏就当教训了。
“她敢!这里可不是金陵。”石榴怒了,一跺脚,一副要寻人掐架的架势。
“好了好了,石榴,别忘了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你和人家素不相识,叫什么板啊。”丝丝见况且一副尴尬相,急忙劝解道。
这可是筹谋一个月的大日子,决不能让任何事坏了今天的喜庆劲儿。今天的成败,这不仅关系到涮羊肉坊的名气,而且直接影响到周家在苏州的声誉。节外生枝的事情,必须消灭在萌芽状态。
萧妮儿向况且同情一笑,意示:哥,好日子到头了,可是你要挺住啊!
况且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他现在根本不能想这些,今天必须精力专注,应对比赛中各种复杂问题的出现,心神一定要稳,要拿出理学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尽管如此,况且心里一时间还是百感交集,当初在凤阳,他绝望之下,决定慧剑斩情丝,可是斩不断理还乱,最后只能毅然离开,想强行斩断与左羚的联系。
左羚曾经说过,她会到南京、苏州来找他,要住在他身边,一直追随着他。对于左羚的话,况且当时并没往心里去,依他前世的经验,情人之间情动时说的山盟海誓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都会归于虚无。
前些天英国公夫人告诉他,左羚已经到了南京,他就知道左羚果然兑现诺言了。他帮她退婚时虽然没有任何相应的承诺,但当时也算是默认了左羚的提议,如今想要躲避就显得猥琐了。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也不明白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至于石榴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看来左小姐身边人才济济,都有人被扔出来了,估计也没你啥事了吧?”石榴忽然笑了,想趁机狠狠刺激他一次解解恨。
“本来也没我啥事啊,跟我有啥事的是你啊。”况且脸不红不白地道。
石榴强挤出的笑容登时化作乌云,径自向前走去。
丝丝一努嘴,周家那个管家急忙跟了上去,给她领路,前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没人领路还真一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兄弟,好自为之吧。”丝丝见石榴走远了,拍拍况且的肩膀笑道。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跟左小姐有交情啊?”柳三阳惊住了,全然忘了从况且的两臂中下来。
“你啥事没有,自己好好走路吧。”况且两臂一抖,把柳三阳放在地上,然后也向前走去。
“这都啥事啊,怎么就没人说个明白话啊?”柳三阳等况且等人走远了,兀自愣在那里摸着后脑勺,一下子还是没反应过来。
空中飞人有惊无险的一幕,如同赛场催化剂一般,预示着比赛必有大的波澜与曲折。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两大才子进赛场
唐伯虎是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正好在大门前跟况且顶头碰上,两人间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看到况且身边美女环绕、风光无限,他心里不禁泛起酸意,转身对身后的人笑道:“这小子倒是走桃花运,比老夫有过之无不及。”
唐伯虎身后也跟着一群人,那是接他的周文宾,还有文征明、沈周,沈放和苏庆东等人。
文征明笑道:“行了伯虎,你就别泛酸了,要说走桃花运,你是苏州第一位,别说苏州,整个江南,惦记你的美女那是多了去了。问题是你忙得过来吗?”
沈放笑道:“伯虎兄,要说尽享美人福,你是第一,谁敢跟你比呢?我是想不出来。”
唐伯虎看着况且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秋香,心里那个痒痒啊,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还好,经过这段时间作画的沉淀,他的心态沉稳了许多,自我的控制力大大增强,不再那么任性狂放。
文征明等人最担心的是他猝然发疯,惹出不必要的争端,因此时刻用话头顶着他,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况且,你的银子准备好了吗?”唐伯虎实在忍不住,还是挑衅的问道。
“哈哈,早就准备好了,连银子自己都着急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了。”况且语气轻松,不甘示弱。
“还着急?那带来了吗?”唐伯虎继续挑衅。
“别光问我,咱们把银子一起拍出来,行不行?”况且冷然说道。
“我说两位大仙,还是别争这些了,大家可都在里面等着哪。”周文宾赶紧上前一步,插入两人之间。
“伪军兄,你下的注儿也不少,银子准备好了吗?”
况且心里正不自在呢,刚才被石榴弄得窝了一肚子火,也是正愁没地方发泄,见周文宾站在唐伯虎面前,就向一边的文征明开了炮。
现在谁要是在他面前说什么美女什么桃花运,他恨不得踹那人一脚。他现在赞同柳三阳的观点:红颜祸水。桃花运桃花运,简直要人的命,现在大美人左羚来了,他连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这一点,他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文征明听到况且叫他伪军兄,气得差点吐血,他最窝火的就是被石榴给戴上这顶帽子,而且大家都跟着认定了。他要是知道后世的“伪军”是什么意思,估计非得跟况且拼命不可。
“况且,你什么意思,真以为你能赢?”文征明鼻子里都往外喷火。
“差不多吧,今天来就是收银子的。你不服气啊。”
况且从没这样狂傲过,此时却是被唐伯虎激怒了。人人都窝着火,见到了自然就是针尖对麦芒,秋香点燃了唐伯虎,唐伯虎点燃了况且,况且又点燃了文征明,怒火在几个人之间不停地乱窜。
周文宾站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两位主儿他哪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尽量一碗水端平,却又起不到任何作用。好在况且比较体谅他,转头攻击起文征明了,不再跟唐伯虎榔头棒槌地对着干。
“我说几位都消消火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别说苏州,附近州县还有金陵可都来人了,别让外人看咱们苏州人的笑话。”沈周上来劝慰道。
这句话大家都很认同,不管怎样,都是苏州人,不能让外地人尤其是金陵的人看扁了。沈周年岁虽不比唐伯虎大多少,处事却老道多了,几句话就能让两方熄火。
“老沈所言有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里面的人估计都等急了。”文宾催促道。
只要这两人进到里面,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再有什么纠纷,自有里面的大人物处理。
“请。”唐伯虎很绅士地伸伸手,让况且先行,眼睛却不看对方。
“年老为尊,您老人家先行。”况且眼睛望着天空,也伸伸手,不肯先走。
文宾奇怪地看了况且一眼,觉得他今天有些不正常。又看看秋香和萧妮儿,两人都苦笑一下,文宾也就明白了,这估计又是跟石榴赌气了,心里有火非得找人发泄一通不可。唐伯虎又是挑衅在先,也难怪他如此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感觉有些疑惑,按理说石榴虽然强势,有时甚至是倨傲,可还是通情达理的,今天这场合不该跟况且赌气才是,究竟出了什么事?
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问,准备把这两人送到诸位大佬跟前后,再向秋香打听。
唐伯虎面现愠色,刚要发作,却已经被沈周拉了进去。
沈周笑道:“既然如此,我年岁最大,我老人家先行,你们跟着。”
唐伯虎略微挣扎一下,也就被拉了进去,主要还是因为他今天心情好,觉得这次比赛他赢定了,不管况且弄出什么幺蛾子,实力对比上都是渣。他就是要让况且明白,UU小说的实力是一笔笔、一天天练出来的,不是靠什么狗屁天才能一蹴而就的。如果真的论天才,还有人比得过唐伯虎吗?
想到这些,他也就不愿意跟况且起争执了,倘若他今天赢了,就可能赢得秋香,甚至不必在意秋香是否愿意。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文征明路过况且身边时,握着拳头抗议道:“我宁可当伪君子,也不当伪军兄。”
况且一笑,摆摆手示意没商量,想要比谁拳头硬,尽管来。
文征明还想有所表示,却被文宾硬拉了进去。
只有沈放和苏庆东自觉,不用人请,跟着前面的人进去,沈放走过去时,送给况且一个很暧昧的笑,意思告诉况且他今天真有可能惨败,先要有个心理准备了。
况且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早就听说唐伯虎近日在绘画技巧上也是大有突破,看样子此话不不假,不然唐伯虎适才也不会那样肆无忌惮。
不过他也相信自己这次的付出,唐伯虎想要赢自己,怕是也不容易,这些还是留给评委来裁断,现在想什么都没用。至于输的心理准备,从他答应比画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
只有苏庆东最潇洒,走过况且身边时只是得意一笑,仿佛那一万两银子已经到手了一般。
“有什么好嚣张的,还没开始比呢。”秋香跺着脚咬牙道,实在看不惯此人的小人德行。
“这类人多的是,这种气生不起的。我哥不会输给他们的。”萧妮儿倒是不在乎。
“走吧,咱们也该进去了。”况且说道。
石榴是头前走的,不过她也没一个人进去,而是被丝丝拉住了,现在也只是在况且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对唐伯虎和况且的争执,她罕见的没有介入,大有要看况且笑话的意思。
“傻妮子,赌什么气,这种事又不是况且能左右的。那个左小姐自己长着胳膊腿的,你还能不让人家来?”丝丝劝道。
“哼,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石榴直咬牙。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人家左小姐也没说来找况且吧,苏州这么大,你还能禁得住人家来苏州不成。再者说,人家在苏州有买卖的,来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丝丝对左羚的情况比石榴知道的多得多,毕竟都是商业圈的人,突然出现以为貌比天仙的人物,自然会引起轰动,而且消息传的如风一般。
“那……她要是存心来找他的呢?”石榴说着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你是怕况且被人抢走啊,别操这份心了,况且要是能被她抢走,当初就待在凤阳,不会回苏州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想不明白的呢。”丝丝说道。
“你说的也是啊,可是,他今天也太拽了吧。”石榴心里好受了许多,却仍然有点不痛快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敏感,只要一听到左羚的名字,就跟听到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名字一样,危机感、恐慌感同时弥漫开来,根本没法控制。
经过丝丝一番劝解,她心中的火已经平息大半,可是转头看到况且也不理她,带着萧妮儿和秋香进了屋子,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登时咬牙跺脚。
“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真个跟我赌起气了。”石榴气的手脚冰凉。
“这你也怨人家?况且不是你家的奴才,人家也有自尊的,只许你给人家甩脸子。还有啊,况且不是怕过来跟你说话,你也不会理吗。我看啊,这事你还得在自己身上找找毛病。”丝丝力挺况且,也不怕石榴气恼。
石榴想了想,却也没什么话能跟丝丝狡辩,只好跺跺脚,跟着众人进去了。石榴这回其实是憋足了劲儿,就让他先神气着吧,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狠狠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况且走在前面,偷偷瞥一眼后面跟进来的石榴,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样的,还跟我怄气,还不是照样得跟着进来。”
况且心里那个得意,虽说现在的事很是棘手,可是他并不气馁,石榴这一关还是好过的,可是老师那一关能否过得去,他心里还真是没底儿。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陪都来了大人物
里面招待客人的是一间大敞厅,人比较多,一桌挨一桌连成一片,没办法,谁叫整个苏州文化圈的名流都来了呢。当然,那时候的文化圈人家叫士林,每个朝代修史都是有士林列传的,记载的就是文化圈的名流。不过现在在这件敞厅里的名流几乎没有一个能入《明史??士林列传》,毕竟篇幅有限,都是优中选优才能占上几行篇幅,重要的人物则有专门的列传记载。
不仅文化圈名流荟萃,还有陪都许多大人物也亲临现场,商业圈的人就不用提了,但他们在这个场合则是矮人一等。一个商人,不管你有多少钱,在身份上没法跟官家比,也不在文人的话下。
最里面的一张长桌就是招待陪都来的要人,基本都是南京六部里各司的官员,相当于后世各大部里面的一个处,这些人官职虽然不高,但手中掌握着实权,有时比尚书、侍郎还有权。
不过他们在这里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乃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孟梵君。
国子监祭酒只是四品官,官阶跟苏州知府韦皋一样,可是地位不同,受重视的程度就大不相同了,别说今天来这里的只是六部的司官,就是尚书侍郎来了,都得让出首席给孟梵君,原因无他,明代最重科举,也最重教育,尊师重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真正落到了实处。
两京国子监也走出许多达官,这些人对母校自然是有感情的,其他只是单纯由科举出身的也不敢小瞧,毕竟国子监不只是教育部门,更代表儒家道统的传续,所以国子监祭酒即便在朝廷上也备受重视。
然则国子监祭酒品阶为何那么低,就不能提高些吗?
回答是没办法。因为这是朱元璋定下的,属于祖上法规,后世子孙只能遵守。而且明朝官场也不唯品阶论,一般的御史只有四五品,在朝廷上别说尚书侍郎,就是大学士都畏惧三分,因为他们手中有弹劾权,如果盯上了某人,就算弹劾不倒你,也能让你名声扫地,影响仕途自不用说。
明朝官员虽然只有九个品阶,实则都有正负,也就是十八个品阶,上面还有国公、侯爵、伯爵。不过对文人最高也只能封伯爵,国公、侯爵只有武将才能享有。而国公又一般只有开国初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跟随朱棣造反的靖难功臣才有资格赐封,后世也有个别例子,比如英宗复辟时所谓的“夺门”功臣,也是大封国公,后来却大多没有好下场。
国公、伯爵、侯爵这些又分许多等级,又世袭罔替的、有止封终身的,有传袭一代、二代等等各种说道。如此一来,明朝官员的品阶名目太繁杂了,只有撰写一部专著才能说清楚。
此时,孟梵君正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况且的诗卷,这幅况且亲笔书写的《木兰辞》已经成了这家涮羊肉坊的镇店之宝,来到这里的客人,没有不上来欣赏一番的。
“嗯,书法还是不错的,他这个年龄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有一二十年的功夫,不怕超不过征明。”孟梵君很是得意,毕竟他当初为了特招况且入南监,可是没少受国子监那些老顽固的非议。
“用不上十年二十年吧,我看顶多五年也就赶上征明了。”练达宁自然要为自己的弟子多说好话,何况他的确相信况且有这实力。
一旁坐着的几个司官只是频频点头表示赞赏,其实他们就没一个真正懂书法的,只是听这两人如此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些司官整日里忙于公务,哪有闲心思天天琢磨书画,这种雅事都是上面的尚书、侍郎诸位大人才有资格研究的,因为这些高官根本不管俗务,只是掌舵而已,真正的活儿都得各个司去干。
尤其是陪都,本来就是给北京朝廷里不招人待见的官员放逐养老的地方,公务更是不多,由各个司官就能完全处理好。那些尚书、侍郎基本就是天天吃酒、吟诗、作赋,没事时聚在一起发发牢骚,出版个文集什么的。
“五年怕是不够,征明也在进步啊,我前几天看到他的一幅字,就比以前好多了。”孟梵君皱着眉,谨慎说道。
“要不咱俩打个赌,五年内况且至少能赶上征明,超不超过先不说。”陪着孟梵君在首位坐着的陈慕沙不服气道。
“打赌?这个还是免了。你说能赶上就能赶上吧。”孟梵君笑了起来。
他不想跟陈慕沙打赌,是要跟陈慕沙搞好关系,毕竟他还想请陈慕沙去国子监任教呢。可不能因为其他原因坏了这桩好事,陈派理学一代宗师受聘在南监任教,单凭这一点,就能在北京国子监前赚回许多脸面。
两京国子监,也像北京和陪都的机构设置一样,区别还是很大的。
孟梵君此次来,几次问道况且几时入学,都被陈慕沙含混过去。孟梵君就明白陈慕沙打的什么主意,这是在跟他要条件啊,毕竟况且现在就算不入南监,北监也会痛快答应收下况且,更让他忧虑的是,北监会不会已经这样做了呢?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根本就要不到况且了。
他此次亲自来苏州,就是因为没接到陈慕沙的回信,觉得有些不妙,所以决定当面跟陈慕沙敲定。陈慕沙如果狮子大开口,提出新的条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形势现在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当初他也曾为难过陈慕沙,现在陈慕沙反其道而行之,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酿的苦酒怎么着也得自己硬着头皮喝下去。
此时,唐伯虎走了进来,顿时引起一片轰动,众人真是等得不耐烦了。
先是要等几个评委,评委来到了又要等南京来的什么要人,这些要人来到后,大家才发现正主儿居然还没现身,这才明白周家耍的什么把戏,不知有多少人都在心里暗暗骂周家的商人习性,狡诈多端,想要无限地提升自家的知名度。
再想到外面的人,他们心里略感好受些,不管怎样,他们在里面毕竟还知道事情的进程,不像外面等候的人,只能傻等着。
所以,这些人一见到唐伯虎,都跟见到星星月亮一般,眼睛一亮,总算是正主儿登场亮相了。
“伯虎,你怎么才来啊?”
“伯虎,近来好吗?”
唐伯虎一路走来,得到一路问候,他也笑着随口寒暄几句,心里很是受用,这就是当名士的好处,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他一路来到最里面,见到陈慕沙等人,一一恭敬施礼,主要是有六部的人在场,不好像平时那样放肆,南京官场还是特别注重礼节的。
“伯虎,我说你怎么沦落到跟一个后生比画了?”南京吏部考功司的司官笑着问道。
唐伯虎老脸一红,此人实则是在夸他,把他抬到很高的位置上,可是这话听上去怎么也不像夸他,反倒像是说他大大的退步了,连一个后生都敢挑战他。其实这次比赛还是他向人家挑战的。
“后生可畏嘛。”唐伯虎嘻嘻笑着回道。
“你也有怕的时候啊。”孟梵君摸着颌下胡须笑道。
“老夫子您这话说的,我从没自诩天下第一人,山外青山楼外楼,天底下能者多着呢。”唐伯虎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在众位大佬面前,姿态也放的很低。
他这人性格就是这样,越是受挫时越是狂傲,顺风顺水时反而比较和蔼可亲。
“况且怎么还没到?不会怯场吧。”孟梵君转头问陈慕沙。
“伯虎都到了,他应该马上也就到了,放心吧。”陈慕沙说道,抬头向大门那里望去,果然看到况且已经走进来,引起的轰动更甚,毕竟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况且,都走近前来仔细打量他。
况且很是狼狈,感觉自己就像什么珍稀保护动物一般被人围观,这种感觉太让人尴尬了。
“大才子,怎么样,今天有把握吗?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一千两银子的呀。”一个富商笑着问道。
“大才子,你那首诗能不能亲笔写一首给我啊,价钱你尽管开。”有一个人动上这脑筋了,把后面跟着的丝丝吓得不轻,她最怕的就是况且爱做烂好人,逮谁送谁诗稿。况且以前的确有这毛病,不拿自己的字当回事。
况且不置可否,只是笑脸相迎,任他们说什么,只是听着笑着,并不作答。
等他走过去了,这些人才发觉不是味儿,感情这小家伙比唐伯虎还油滑,唐伯虎毕竟还有几句实话,这小子根本就不给你任何话儿,还让你觉得他无比善良可亲。
了不得了不得,难怪小小年纪就敢跟唐伯虎争锋,再过几年,就凭这份老道,都能把唐伯虎给吃了。
商人们心里暗暗赞叹着,在他们心目中,人与人之间,胜负和高下必须分得一清二楚,那就是身价。也就是说,在商人看来,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可以折换成价码进行兑换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左羚再见况公子
“来,况且,见过孟老夫子,南监的祭酒大人。”况且走到最里面时,陈慕沙招手让他过来,指着孟梵君对他说道。
“学生况且拜见老夫子。”况且恭恭敬敬行礼。
“不必多礼,你什么时候去南监报到啊,房舍都给你腾出来了。”孟梵君笑着仔细打量况且,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况且。
“这个……”况且没敢作答,眼光飘向陈慕沙。
“哦,他这里还有些事没做完,要等些日子再做决定。”陈慕沙只是一味的含混。
孟梵君心里这个气啊,这分明是找借口,而且明言再做决定,岂不是说现在还没决定进南监?他从况且的态度上也看出来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陈慕沙手上,况且只听老师的指令。
这也太江湖了吧,还什么理学宗师呢,简直就是个老滑头,羞也不羞,跟老夫玩这手欲擒故纵的把戏。
孟梵君心里想着气着,却也没辙,牌在人家手上啊。
此时,唐伯虎、文征明、沈周、文宾几个人都被熟识的人围着,问长问短的,现在况且一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嗯,要是比相貌,我现在就能断定你赢了。”刑部一个司官含笑赞许道。
陈慕沙接着一一给他介绍这些南京过来的要人,况且也只得逐个行礼见过,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以后到了南京,他还要以武城侯府二老爷的身份出现呐,到时候难免会跟这些人打交道吧,那非得穿帮不可。
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来的事都只能到时候再说,过哪儿河脱哪儿鞋,眼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尽管这样想,况且还是有些心虚,他不希望自己在旋涡的中心,可今天注定是躲不过去的。
“陈大人,您什么意思,是不是嫌弃在下长得相貌丑陋?”唐伯虎不愿意了,又不好发作,只能开玩笑道。
“伯虎啊,你相貌自然是不错的,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这个道理你也懂的吧。”这位陈大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你就是况且啊,今年多大了,娶亲没有?”一个司官见到况且,也是眼睛一亮,马上问到他的亲事上来。
问他娶亲没有,自然是有目的的,不是自己有女待嫁,就是想做媒人。
“上官大人,你问的晚了,况且不久就要跟陈征君的侄女定亲了。”练达宁赶忙抢答,说完在一旁边乐起来。
“是这样啊,我说征君,你这可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啊。又是弟子,又是侄女婿的,也留点好处给别人好不好。”这位上官大人很是失望。
陈慕沙在苏州,一般人都称他老夫子,而官场上的人都称他征君,意思是被皇上特旨征召过的隐士高人。
江南一带,以道德文章能被称作老夫子的人并不少,光是南监就有十几位老夫子,以孟梵君为首,可是征君却只有陈慕沙独一份,这也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所以这称谓才显得尊贵,独特不二。
“小儿女家的事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我并不会干涉他们。”陈慕沙笑道。
这句话听得不少人直发愣,什么?婚姻大事由这些小孩子自己决定?那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干什么?这还成体统吗?尤其是这种话居然是从理学大师陈慕沙嘴里说出来。
那时候的人当然没有什么自由恋爱的概念,儿女婚事就是父母之命,所谓媒妁之言,不过是媒介而已。其实当时也有许多男女是自己相中对方,而后定亲的,这种事自古就有,什么时候也没断绝过,但是必须由父母把关,决定权还是掌握在父母手里,这如同律法。
“征君倒真是开明啊。”孟梵君适时讥讽了一句。
陈慕沙刚才那句“还没决定”着实把他气得不轻,虽然也预料到这种情况,真发生了还是让他感觉难以接受。
陈慕沙没接他的话茬,他知道孟梵君这就是羡慕嫉妒恨,跟孟梵君开价是必须的,开什么价他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却还不急于提出来,一定要孟梵君急不可耐时再说,那时候孟梵君也只能照单全盘收下。陈慕沙决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石榴、丝丝、秋香还有萧妮儿进来后都去了女宾那里,结果石榴也是遇到一堆要给她做媒的人,这倒是让她心里舒服许多。想想那个可恨的况且,居然敢跟她甩脸子,难道真以为她只会嫁给他不成?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一一笑着拒绝,说是自己已经快要定亲了,至于夫婿是哪家的,她却笑而不答。
等到丝丝告诉她们石榴定亲的对象就是况且时,这些有心做婆婆的女人们就都死心了,如此珠联璧合,任何人也插不进一腿。
英国公夫人把萧妮儿拉到自己身边,笑着跟她说话,很是亲热,萧妮儿就把况且、石榴两人因左羚的到来在怄气的事说了一遍。
“那小子是自找的,谁叫他到处留情了。”英国公夫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而且也不觉得况且有什么冤枉的,他纯粹是自作自受嘛。
“夫人,您给从中说两句好话,他们两个也就和好了,不然的话这僵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萧妮儿央求道。
“这种事谁也管不了,也根本不用管,他们自己会处理好的,越帮只会越乱。你只管放心吧。”
男宾、女宾两边都在闲聊,如此大的场面十数年也不会有一次,总有一些人难得见到,叙叙契阔等闲杂事宜也是在情理之中。
周家两边照应着,看大家聊的兴致差不多了,这才请大家出去,准备正式开始比赛进程。
“好啊,早该开赛了,屁股都快坐出茧子来了。”有人大声叫好。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多数,周家医生招呼,两边顿时响起欢呼声。一个月的等待并不难,在现场的等待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所有人都站起来,按照官阶大小、地位高低,一个个顺溜着走出去。
走出后门后,有两道阶梯,那里是事先搭好的站台,上面已经摆好了桌子椅子、配置了服侍的仆人和丫环。
有周家众多管家指挥家人引领,这些客人人数虽多,倒是秩序井然地走上展台,各自找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落座。
看到这些人一出来,附近看台上的人,还有站立围观的人顿时沸腾起来,不少人伸着脖子向站台上攀看,个子不够高的,就站在自己带来的凳子上。
“看啊,那位不是唐大才子吗?”
“是他,你没看错。我认识他的。”
“那他后边的那个,就是况且了吧?”
“嗯,好像是,他还真是个年青才子啊。”
……
一簇簇人群中爆发出窃议声,嗓门洪亮的讨论声,不多时,就像一锅热粥,根本听不出谁在说什么了。
况且在苏州的知名度虽然已经很高,可还是有很多人不认识他、没见过他,不像唐伯虎,那是苏州妇孺皆知的人物,大家或多或少都见过面,起码对他的身影是熟悉的。
“那些坐着的人都是谁啊?咱们苏州没这么多大人物吧?”
“听说是金陵来的,都是六部里的大人物,里面说不定还有尚书、侍郎呢。”
“我说怎么不认识的呢,原来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啊。”
附近看台也有一些金陵的富家子弟,倒是认得几个司官,顿时对苏州人鄙视起来,觉得他们都是土老帽,连朝廷的司官都不认识,还说什么尚书侍郎的,真是笑死人了。
于是,这几个金陵富家弟子故意大着嗓门,像是自己人之间对话似的,把这些人的官衔、名字念了一遍,放在后世,就是绝好的电视现场解说。
旁边的人听到后,迅速向外边的人解说,如同接鼓传花一般,传播的人同样是一脸的优越,慢慢地,全场差不多所有人都认识这几位“大人物”了。
不过能辨认清楚的也只有靠近展台的一块区域,更远一些的,根本看不清人脸,只能按照位置记个大概,这跟没认识也没有什么区别。
左羚在一边十分安静,从况且上来的那一刻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虽然表面平静,可是她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波澜,这是分别数月后,第一次见到他,心里的激动、酸楚一下子全都涌到心头。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想好了,能以平静的心态来面对况且,此时才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她完全做不到。
“小姐,咱家姑爷总算出来了,你看他,还是那么的精神。”小丫环也很激动,握着左羚的手小声道。
“嗯,是,是他,他一点也没变,只是成熟多了。”左羚压抑着心中的狂澜,声音颤抖地说道。
“小姐,这才几天工夫啊,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变化,又不是分别十年二十年了。”这一刻,小丫环忽然发现小姐有时也很傻。
“是啊,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了。”左羚酸涩一笑。
她带着面纱,旁边人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小丫环能感觉出她心底的波澜,而且也完全能够理解她此刻情绪的变化。
第四百二十八章 石榴远眺左小姐
展台上,最前面两张桌子是给唐伯虎、况且预备的,这两张桌子处在整个赛场最醒目的位置。
第二排是四张桌子,分别由周鼎成、翁延龄、孙广劭和沈伯勇四位评委落座。
随后才是几排长的贵宾席位,第一排不用说是留给南京六部司官、孟梵君、陈慕沙、练达宁的位子,每张桌子旁也都有当地人士陪同坐着。这一排以孟梵君和陈慕沙为中心,然后两翼排开。
第二排后就是当地官场、名流和富商的桌子,以韦皋为中心。
能坐到展台上,这就是地位的象征,说明在苏州已经跻身名流了。四周的人以无比仰慕地神态看着展台上的人,不少人都在心里想,这辈子要是能到台上坐一回,死也值了。
这展台还很励志。
唐伯虎、况且两人脸上都笑眯眯的,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也不斗了,还相互拱了拱手。
其实只要不看到秋香和况且粘在一块,唐伯虎真没心跟况且斗。别人多次提醒过他,他自己也觉得跟一个晚辈针锋相对,未免有些跌份。两人的年龄差了十几岁,唐伯虎成名更在近二十年前,当年神童的光辉几乎让苏州所有的同龄人失色。
唐伯虎的狂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也是从小养成的,他的童年、少年时期都比况且光辉夺目得多,一路走来,一直活在舆论的中心。偏偏况且的出现改变了这一格局,他是打心里瞧不起况且,秋香只不过是事发的一个由头罢了,说到底他吃的还是才子桂冠的醋。
况且其实也不愿意跟唐伯虎斗,包括文征明,这两位曾经都是他的偶像,以前看他们的书画,心里不免生出泰山北斗的崇拜,以致他忘记了自己不仅仅是况且,还是不亚于这两人的祝允明。
只不过跟这两人实际接触之后,偶像的形象却一天天崩塌,在心里的光辉也日渐黯淡,尽管如此,他从心里还是保持着对这两人的敬重。
这一点跟沈周不同,他在上一世没有见过沈周的画,也就没生出这样的感觉。至于周鼎成,本该比唐伯虎、文征明具有更高的名气,只是不知因为何故,名字没有流传后世,作品也湮没在了岁月的尘埃之中。
此时,比赛进入正式程序,先是文宾的父亲作为比赛的东道主,向所有应邀而来的嘉宾、客人致谢,然后就是请孟梵君给大家讲几句话。
孟梵君官位品阶不是最高,但地位无疑处于最中心,国家最高学府的掌门人,任何人见着都得叫他一声老师。
台上的老夫子开始讲话。况且的目光在扫描中蓦然间僵住了,他看到了坐在远处看台上的左羚,顿时双耳轰鸣,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成了杂音。
在这一刻,别说孟梵君抑扬顿挫的声音,就是在耳边炸响一个霹雳,他也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动静。
左羚自打况且一出现,目光就没离开过他。况且也正是感应到了一股力量的存在,这才发现了左羚。
两人的目光隔着薄薄的面纱在空中交汇,况且强自镇定,面皮还是有些僵硬,全身的热血都加速流动,若不是时刻提醒自己,他的腿早就飞起来,不由自主地奔向左羚。这个女人的魅力,犹如鬼魅,不是说抗拒就能抗拒得了的。
看到左羚,况且心里还有些惭愧,时隔数月,他很少想到过她,即使偶尔想到,也是马上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本想两人从此天涯永隔,没想到还是又见到了,而且如此之快。
左羚也是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这才能让自己镇定住,她身体也有些僵硬,面纱无风自动。周围无数双眼睛还是盯着她看,她却已经丝毫感觉不到了。
“小姐,姑爷看到咱们了。”小丫环发现了,十分欢快地叫道。
“嗯,他看到我们了。”
左羚已是满脸湿润,流水不停地流下来,她却没有感觉到。
两人就如此这般看着,目光交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无尽的离别苦,欢叙无尽的重逢情。
石榴最先发现了况且的情绪变化,她顺着他的目光追寻到了左羚,一霎间,身子也是一震,酸苦愤怒瞬时涌上心头,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石榴此刻坐在陈慕沙身边,细微的动作被老夫子觉察到了。
“怎么了?”老夫子急忙小声问道。
“没什么。”石榴将移开目光,轻声说道,感觉胆汁全都涌到了嘴里。
陈慕沙四下看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迹象,不过他觉察出石榴情绪不对,估计又跟况且闹别扭了。他对这些并不在意,年纪轻轻的,天天在一起,若总是蜜里调油似的,反倒不正常了,牙齿跟舌头经常打打架,说明两个人分不开。
丝丝此刻也发现了,她是从石榴目光中找到了左羚,看到左羚的第一眼,身体也是一震,心里暗道:好美的丫头,难怪石榴会吃醋,也难怪况且不再被任何美色吸引。
可是转念间又想,不对啊,石榴以前又没见过左小姐,怎么就会莫名的吃醋?莫非石榴真跟况且有心灵感应,能感应到况且对这位小姐的感情?
她转头看向文宾,笑了一下,她自小跟文宾一起长大,玩大,也以为已经心有灵犀了,看来还是不如况且跟石榴。
她莫名其妙的一笑,让文宾心里一激灵,不知出了什么事,搞毛啊,没事献什么殷勤?
丝丝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冷哼一声,给他一个大白眼,转过头去跟秋香说话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文宾哪儿得到什么。
文宾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毛病,他这些日子受况且之托,陪着李寒星他们可是吃了不少花酒,逛了不少青楼,但也仅此而已,他跟那些名妓可是丝毫瓜葛也没有。他又转头看看徐子杰、李寒星等人,心里疑惑,不会是这几个大嘴巴瞎说什么了吧?
李寒星几个人也被文宾看的直发愣,心里都纳闷:搞毛啊?
此时,讲话的人已经换到练达宁了,本来要请那些六部的大人讲讲话,可是人家根本不屑于在这个场合讲什么场面话,一一谢绝了。
练达宁讲完,就是韦皋,毕竟是本地太守,真正的主人,不说几句不行。
这些人说了什么,况且都没听到,不过他最后还是跟左羚的目光分开了,因为他感觉到了石榴盯在后背刀子般的眼神。
他回头看了眼石榴,尴尬又献媚地一笑,石榴却轻蔑地转过头去,随后他看到萧妮儿在脸上用手指比划着小狗的样子取笑他。
唐伯虎在一旁也感觉到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来,心里也是发毛:这小子在玩什么鬼把戏呢?
他第一感觉是况且在捣鬼,所以他赶紧看向四位评委,他最怕的就是况且买通了评委,周鼎成是公开的内奸,其他三个人他再搞定两个,比赛就会一边倒。
看了一会,感觉不像,又继续疑神疑鬼地查看,却什么都察觉不出来了。
玩心理战?
唐伯虎心里很是愤怒,这小子一开始就在跟他玩心理战,从设置天价赌局开始,他就已经落入其中。不过,现在还玩这些就是脑子进水了,画已经交到评委手上,等一会儿就会拆封评定。还有啥好玩的?
越是想不出缘由,唐伯虎心里越是没底。他看向文征明,文征明也看向他,四目相顾,全是问号。
他又看向沈周,这哥们倒是一脸的坦然,显然根本没觉出任何异常。沈周正坐在沈伯勇身旁,沈伯勇是他叔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不过两人间还是长辈晚辈的样子。
沈周感觉到了唐伯虎跟文征明问询的目光,只是疑惑地回看一眼,就继续听叔叔说话了。
唐伯虎的目光扫视一周,最后回到况且脸上。
况且很是和蔼亲切地回了一个目光,却令唐伯虎愈发不安了。
这几个人的异常几乎无人觉察到,孟梵君讲话完毕,回到桌前,跟文宾说些闲话。
苏州四大才子名不虚传,各人有各人的绝招,周文宾以文章见长,孟老夫子对文宾的文章一直很欣赏,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文宾自打师从练达宁之后,对进入国子监已经不感兴趣,孟老夫子也就一直没能拉到这样好的苗子。现在练达宁升官到南京,此事可以重提了。
“文宾,你老师都到南京了,你不准备跟着去吗?”孟梵君问道。
“回老夫子,倒是有此意,还未最后决定。”文宾恭恭敬敬答道。
“嗯,你也应该进我们南监,那里有很多值得你讨教的前辈,学习环境也是很好的。”孟梵君劝诱道。
他拉拢文宾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若是文宾答应进入南监,他再来拉况且,把握就大了许多。他现在也看明白了,陈慕沙这次不狠狠报复一次,是不会放况且进南监的,所以准备在文宾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嗯,等况且决定去南监后,学生再决定也不迟。”文宾说道。
孟梵君大失所望,这真是糟糕透了,这况且怎么就成风向标了?连文宾都要看他的走向再做决定。这等于说,周文宾也给况且加了一份筹码。
孟梵君望了一眼况且,却也知道这事跟况且关系不大,只能心里暗暗诅咒陈慕沙。
第四百二十九章 老夫子论道抬杠
陈慕沙目不斜视,根本不看孟梵君,他心里已经列好一份清单,若孟梵君再找他,随时抛给对方,非让他签下这城下之盟不可。谁让南监当初那么拽的呢,刁难人啊,连他这个征君的面子都不给,把魏国公拉出来站台,也没得到个爽快的答复。想到这一点,陈慕沙心里就感到一阵羞辱,以牙还牙,也该让孟梵君跟南监尝尝这滋味。
冗长的程序花费了好长时间,四周的人都不耐烦了,却没人敢喧嚣,不仅是因为上面坐着前任、现任两任知府大人,而是怕一闹腾,这比画就折腾黄了,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周父宣布比画开始,四周才爆发出震山般的欢呼声。
许多人的神经立时绷紧了,仿佛再紧张一些就会神经崩溃,这情景酷似彩票大奖揭晓前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患得患失,一会想象着自己能赢多少银子,一会又担心自己押上的赌注全部打了水漂。
即便那些没下注的人此刻心里也很是紧张,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在这种氛围里,你很难做到不被感染。
按道理说最紧张的应该是唐伯虎、况且两人,可是从这两人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反而都是踌躇满志的样子,好像都认定自己稳赢了。
这一刻,连练达宁都替况且捏了把汗,毕竟是四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就算拿得出来,也心疼啊。
不过当他看到况且的神色时,心里却安稳了许多,心里也在疑惑,况且真的在绘画上也有绝招,能逆境反击,打败唐伯虎吗?
虽说打败唐伯虎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看到况且坦然自若,甚至有些小得意的样子,他心里还是一阵轻松。
“况且倒是一点不紧张啊,我听说他这次可是押下天价赌注啊?”孟梵君向陈慕沙问道。
“不过是小孩子瞎胡闹吧,切磋而已。年轻人尚气,这也是情理中事,咱们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陈慕沙笑道。
要说最不紧张的就是他了,不是他相信况且,而是他不在乎银子。陈家并不富,要是让他一下子拿出四万两银子,他也拿不出,不过想要筹集这样一笔款子,他还是有许多办法,门生遍天下嘛,放到今天,大不了来个师生圈子里的众筹,不愁没人呼应。
况且也不在乎,四万两银子虽是个大数目,可是他若真需要,埋头给人治病,专治疑难杂症、各种绝症,专给富人达官治疗,一年功夫,四万两银子轻松拿下。
“我年轻时可不赌。”孟梵君嘟囔着,对况且豪赌显然有些不满。四万两银子够他十年挣的,这还得加上给别人写文章赚些润笔,才能勉强达到。
“你不赌?”陈慕沙问道。
“我当然不赌。对了,你年轻时好像很喜欢赌吧,难怪教出来的弟子也这脾气,看样子,以后我得好好给这孩子改改性子。”孟梵君得意一笑,好像抓住了陈慕沙的痛脚。
陈慕沙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跟现在的老成庄重截然相反。那时他跟唐伯虎差不多,喜欢赌博,潇洒风流,只是没有唐伯虎这般狂傲。中年后才改了性子,变成现在这样子。
只是他早年的历史知道的人不多,现在大家心目中的陈慕沙就是无时无刻不庄重如亚圣的理学宗师。
孟梵君和陈慕沙认识时彼此都是中年了,但他对陈慕沙年轻时的事也听说不少,此时就都给他翻了出来。
陈慕沙一笑,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心里一阵激荡,那时候荒唐事虽然做了不少,却也是充满激情,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甚至可以说,没有那时的历练,也不会有今天的沉稳。他一向宠着唐伯虎,护着唐伯虎,也是因此,觉得年轻人荒唐些情有可原,终有一日会走到正路上来,如何看待一个男人的成长,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还是有深刻道理的。
陈慕沙想了想,孟梵君的确是正人君子,无可挑剔。无论什么年代,名人的处境都一样,只要有必要,小时候开裆裤玩泥巴的事都会有人给你抖出来,想保密是不可能的。
孟梵君好像就没有年少过,从小走路就迈方步,行为举止跟西汉的霍光有的一拼。
霍光自幼跟随在汉武帝身边,特别老成持重,走路永远是一个节奏,而且特别有规律,好像用尺子量出来似的。宫里的人用心观察,发现霍光每天走的路线基本都一样,每一步也都踏在上次走过的脚印上,什么叫老成持重,这就是典型。
孟梵君就是这种人物,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不以才气著称,却从未间断苦读圣人书,以学问过人,平平稳稳一路做到国子监祭酒,执掌南监十几年。
“那咱们说一说况且的事吧。”陈慕沙试探性的抛出了一句。
“好啊,我正等着征君发话呢,你怎么说我怎么办。”孟梵君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这样,咱们也赌上一吧,如果况且今天输了,我就去你们南监讲学,如果况且赢了,咱们先前议好的一切都作废,条件再议如何?”陈慕沙笑道。
“赌?不不不,不赌。”孟梵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虽然陈慕沙已经改变主意了,可是原来毕竟是有协议的,再怎么谈判,也不能改变况且决定去南监读书的事实,若是跟他赌,一旦输了,就有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个赌字,就像听到大逆不道的字眼似的,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胆小鬼。”陈慕沙又激了他一句。
“这跟胆子大小没关系,赌博不是圣人之道。”孟梵君不屑一顾。
“韩愈最喜欢赌博,文以载道也是他提出来的,又如何?”陈慕沙淡淡说道。
“唐时文人多浮薄无行,仅文章胜耳。若论道德还是以两宋为准。”孟梵君果真是个学究,时刻不忘规矩。
孟梵君也是在明朝推广古文运动的干将,不过他对宋代文人的道德水准还是推崇备至。
“我说这比赛刚开始,你们两个老夫子怎么先争杠上了?”
练达宁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唯恐伤了和气,急忙劝解道。他也知道陈慕沙对南监窝着一股气,真怕他得着机会发作起来,砸了赛场。
“练大人,你给评评这理,先前是他上赶着找我,要我收况且进南监读书,还搬出魏国公来压我,我也同意了,给况且发了入学通知,可是前一阵忽然改变主意了,把先前的全部推翻。对了,你也是况且的座师,况且的事你也能当一半家,你给做个主,说句公道话吧。”孟梵君转头又把练达宁抓住了。
练达宁一阵头痛,他是况且的座师不假,如果没有陈慕沙这层关系,况且的事他能全部做主,就像文宾一样,可是现在他别说能做一半的主,怕是连一分都没有,这个他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
“孟老夫子,这话也不能这样讲,我听说你原来可是一直推托着不给办手续的。没想到况且争气,一夜成名,你才着急发出文书的。”练达宁是个没理也能找出理来官油子,何况这有理的事,他一开口自然左右逢源。
“你们两个真是一丘之貉。可怜况且了,一个好孩子,眼见就要毁在你们两个狗屁老师的手上了。”情急之下,孟梵君什么都不顾了,开了骂口。
“你这可是人身攻击,非圣人之道啊。”陈慕沙插嘴道。
“圣人之道,你们还知道什么是圣人之道吗?你们连‘言必行,行必果’都做不到。”孟梵君被两人挤对得发窘,只能借着招架之力回击对方。
“那是刺客之道,我们不是刺客。”陈慕沙笑道。
孟梵君面皮胀得发紫,这的确是《史纪??刺客列传》里的话,可这不也是圣人之道吗?!
“树有皮,人有脸,这个是圣人之道吧?”他一时情急下,也想不起圣人的典训了,随口说出一句。
“嗯,这虽是俗话,却也符合圣人之道。不过我们也没食言啊,我几时说过不让况且去南监的?他现在只是有事,不能马上去。”陈慕沙道。
“我服了你们了。”孟梵君认输,陈慕沙这是明显在用拖刀计,拖到后来若是北京国子监也来了入学文书,就大可以不理他们南监,直接去北监了。论起理来,还没法说他不守信,因为南监北监实际上是一家,不过是两个两院而已。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海浪般的喧嚣声打断了,他转头去看,原来此时唐伯虎的画正在解封打开,刚刚露出一半,四周的人就已经欢声如雷,可见押唐伯虎赢局的人数量众多。
“咱们还是先看他们评画吧,这事以后再议不迟。”练达宁打岔道。
“好吧,好吧。”
陈慕沙、孟梵君跟着点点头。这会儿吵嚷也没用,不用洪荒之力说话,对方根本听不到,何况他们对比赛也是充满了好奇,因此都同意暂时休战。
第四百三十章 唐伯虎声势压人
打开唐伯虎画卷的是翁延龄和孙广劭。
这是份荣誉,当然要归于两位德高望重的鉴赏家,而这两位也是等的着急了,迫不及待想要先睹为快。
画卷才展开一半,况且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感觉到一道泓泉般的画韵从中流淌出来,这是画技已臻炉火纯青境界的象征。
虽然还没有看到全部,他就忘了是在跟唐伯虎比画打赌的事了,向唐伯虎竖起大拇指,赞道:“好!”
况且是真心为这幅杰作所打动。
如果唐伯虎的画跟以前一样,没有大的突破,他就是赢了这局,也会很失望,不管怎么说,他希望偶像能够画出一幅对得起自己名份的作品。
唐伯虎也会意一笑,很是得意,心里想:嗯,这小子其实还不坏,就是太狂傲了些。
这话要是唐伯虎说出来,估计十个人得有十一个骂他,要比狂傲,谁能比得上你!!多出一个人怎么回事?那就是说况且都得骂他,不会替他背这个锅。
“好画!”
翁延龄、孙广劭不约而同惊叹一声,他俩对唐伯虎的画再熟悉不过了,手里也都有十几张,可是眼前这幅画的画技、意境显然已经超越以往,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书画艺术达到一定境界后,想要再突破很难,就像周鼎成,现在梦里想着的都是突破自己的瓶颈,可是想是想,现实是现实。
许多人的瓶颈实际是先天造成的,就像一个人能长多高一样,基因决定你只能长到那个高度,此后你再怎么吃苦锻炼,再怎么增加营养,甚至服用仙方,也是白忙乎。
人只要吃饱睡足,个子自然就能长到那么高,不用费心费力。艺术跟人长身体还是不一样,你若不将全部心神、精力投入进去,根本就达不到天赋所能设定的极限。
这个极限究竟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因人而异,又因各人的努力程度而不一样。
唐伯虎这几年已经达到一种极限了,有不少人都断定,至少在不惑之年以前,难以突破现在的境界。一般而言,一个人的艺术境界都会有早期、中期、晚期三个大境界,也就是说唐伯虎已经达到早期的境界极限了,想要几年内再做突破,比当初出道一鸣惊人还要难。
而况且就不一样了,他在画上投入的精力并不多,前世他虽然是画院学生,但那底子根本无法跟唐伯虎这种才子型的画家相比,但他有自己的长处,就是结合了前世、今世的画技,更有不亚于唐伯虎的阅历,甚至在眼界等方面,还是唐伯虎这些明朝时代的人根本没法相比的,所以他才敢跟唐伯虎比一比,哪怕就是输了,也不丢人。
至于他的早期极限,早着呢,他现在只能说是人在中途,尚不知第一个终点在哪儿。
翁延龄、孙广劭两人的手停住了,忘了继续打开画卷,站在那里开始欣赏起画来了。
“赢了,赢了,伯虎兄赢定了。”坐在沈周旁边的苏庆东激动地大声喊了出来,挥舞着拳头仿佛在向谁示威似的。
虽然画卷还没全打开,可是看到两位评委的表情,大家就已经知道唐伯虎这次的画非同一般,价值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价格自然也是不凡。
苏庆东心里美的都开花了:哼哼,况且,你还想赌,拿什么赌,拿银子来吧。他不自禁地张开手掌,像是要接住自天而降的白花花的银山似的。
一万两银子啊,能干多少事?
苏庆东已经在琢磨着一万两银子干什么用了,想了半天,要想一下子花掉一万两银子还真挺不容易,买房子都能买两三套豪宅了。
“况且有些不妙。”文宾小声嘀咕着。
“未必,你没看见况且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吗?”沈周道。
沈周第一个念头也跟文宾一样,可是见到况且很轻松自如的表情,倒是另有一番期待。
沈伯勇和周鼎成也全神贯注盯在那卷半开的画卷上,眼睛都直了,心里在不停催促两个老家伙:磨蹭啥,赶紧打开呀。他们一刻都等不及了,恨不得上去打开画卷。
若是平时,周鼎成早就这样做了,可是现在他得顾全两位权威的形象,毕竟上千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呢。
“好!唐大才子赢定了。”
一个看台上,有一拨人欢呼起来,他们是唐伯虎的铁粉。
“画才展开一半怎么就赢定了?听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没听说过半部画赢天下的。”旁边一拨人讽刺道,不用说,这是况且的拥趸。
两方都是一样的紧张,即便那些兴奋的人也一样,不管多兴奋,他们也知道,只要评委没下定论,这事儿就没落地。
不过,唐伯虎的画打开了半卷,押注况且的人已经有些心虚了,他们虽然不懂鉴赏,看不出门道,可是从四周才子的反应,知道情况有点不对劲儿。
“小姐,姑爷好像有些不妙啊,那个姓唐的坏人很厉害啊。”左羚身边那个小丫头也是紧张的不行,小声嘀咕到。
“没事,他不会输的,别担心,我相信他。”左羚淡淡笑道。
就跟萧妮儿一样,她对况且的本领有种盲目的信赖,在她们两人眼里,况且可谓无所不能,当然不会输了比赛。就算真的输了,也没什么,不就几万两银子嘛。
左羚比苏州这里的人更了解况且弄银子的本事,他只是不稀罕银子罢了。左羚相信,要是况且真的想法弄钱,绝对不比扬州的盐枭差了丝毫。
“可是你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况公子输定了似的。”小丫环指着那些欢呼叫嚷的人气道。
“比赛还没出结果呢,别着急,咱们相信他就是。再者说了,就是输了又怎么样,他比那个姓唐的家伙小十多岁,这比赛根本不公平。”左羚早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对,他就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小丫环想到这儿,心里总算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了。
况且在凤阳的时候,这小丫环还小,跟况且接触不多,当时况且熟悉的那几个丫环快到婚嫁年龄了,左羚不想耽误她们,就把她们留在家里,至于她们是自己找婆家,还是愿意在家族里配小子,由她们自主吧。
说到大家族里的配小子,听上去很难听,其实并没那么不堪,有许多丫环觉得配小子比嫁到外面的贫穷人家好的多,毕竟两口子都在家族里,生活方面不用愁,衣服食物都是每月发下来的,还有零用钱,只是不像在外面自立门户那么自由。若是一贫如洗,自由又能怎样?
不自由毋宁死,古时的人还真没这觉悟,不然早就天天造反了。再者说中国的自由跟欧洲的自由两回事,中国自秦始皇时期就没有真正的奴隶制了,西方可是在美国南北战争前还公然存在纯粹的奴隶制度。
“我说两位老哥,赶紧把画打开吧,还磨蹭什么啊。”
周鼎成实在忍不住了,这两个老家伙就跟着了迷似的,看那架势若是没人提醒,半卷画他们也会欣赏一天一夜。别人不敢出声打扰他们,也只有周鼎成能够发声了。
“哦。”
翁延龄、孙广劭如梦方醒,他们两人的确入迷了,根本没意识到还有那么多人在焦急等待着。
画卷完全展开了,这两人先不急着看,以免再次沉入进去。
“好!”
这回轮到周鼎成、沈伯勇两人齐声喝好了,但也仅此而已。周鼎成毕竟看过阎立本的真迹,那才叫真正的冲击,让他三天三夜没离开过画卷,若不是他武当内功修炼的好,非大病一场不可。唐伯虎这幅画只是在他自己原来的基础上突破了,但跟阎立本这等大宗师相比,境界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伯虎,恭喜啊,这才几年,就突破了。”翁延龄喜不自禁道,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能让唐伯虎把画卖给自己,价钱高些也没关系,这幅画肯定是唐伯虎的阶段性代表作品,具有纪念意义。
唐伯虎心里的得意自不用说,笑道:“多谢翁老抬爱,侥幸突破,晚生其实也没想到,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况且。”
“感谢我,怎么说?”况且警觉起来,这小子脑子里转的是什么轮子?
“当然是感谢你把我逼到绝路上了,我这才能超越极限,有所突破。”唐伯虎实话实说。
他心里真是这样想的,要不是心理压力巨大,感觉自己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怎么可能在突然间就突破了呢,这偶然实则也是必然,只是在压力下潜能爆发,将储存的能量提前用上了。
但唐伯虎心里知道,这次的突破境界还不稳,如果让他明天再画一张,绝对比不上这张,境界的巩固还需要一年半载的磨炼才能稳定下来。
“我把你逼到绝境?”况且啼笑皆非,被逼到绝境应该是自己好不好。
况且无法意识到唐伯虎的真正心理,唐伯虎也不是特别在意输赢,而是太在乎秋香了。他总觉得如果此次失败,就可能真的永远失去秋香,根本没资格再去争取,如果赢了,至少就有继续争取的资格,这才是他所说的绝境。
再有,就是才子的盛名,如果失去了江南第一才子的名份,他就不再是那个众人仰望的唐伯虎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幅画就是在这种心理刺激下才让他突破了原有的境界。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两才子惺惺相惜
“况且,说真的,我是真心感谢你,这样,这次就算我赢了你,那笔赌注也一笔勾销,我不要了。”唐伯虎真心实意道。
况且一怔,倒是没想到唐伯虎能说出这种话,就在刚刚进门的时候,这家伙还嚷着让自己准备银子呢,这怎么变化的这么快?
唐伯虎心机并不重,因为他用不着跟任何人玩心眼,就凭自己的才华就能呼风唤雨,先前跟况且叫嚣,只是因为他心中的美人秋香屁颠屁颠地跟着况且,简直就像一个小丫环,这才让他怒不可遏。当时别说叫嚣况且准备银子,就连掐死况且的心都有了。
而今,自己的成就已经得到了四位评委的初步认可,他想到自己能画出这幅画,还真是拜况且所赐,也就真心感谢起他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个话说出来一点也不掉身份。
“也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承你的情,若是我赢了,你的赌注也一笔勾销,我也不要了。”况且更加爽朗,语气顺溜。
唐伯虎一笑,孩子就是孩子,怎么着也是喜欢赌气,到现在还想着赢,可能吗?我说放弃赌注,是句实话,你说放弃可就是玩笑了。
唐伯虎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如来佛,况且这个孙猴儿怎么翻跟斗都没用,输是必然的结局。
况且没有继续看唐伯虎的画,就他看到的半幅来画说,还真的是胜负难料,毕竟他也是潜力大爆发才有今天的作品,比潜力谁怕谁啊。
可是如果整幅画合在一起,境界再高上一筹,自己可能真要输了。
输赢真的不重要,在他心里,今天能跟唐伯虎一起站在这里比画,本身就是一个绝大的胜利。
唐伯虎的整幅画卷打开后,四位评委一下子挤到画前,基本上就把画整个遮住了,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大家心里着急,却没半句埋怨,不怕看不到画,周家在赛前承诺过,只要今天来的人,都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到两大才子的画作。
此时就算没人遮住,也只有前面一两排的人能看真切,后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在画卷刚打开的那一刻,坐在中间一排的王若非心里就有些估摸了,他的确没想到,唐伯虎这次的突破搞这么大,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儿,他是赢定了。
这结果并不意外,他原来也没相信过况且能赢,他在赌场押况且赢,只是想买个面子。
王若非并不关心这场比赛的输赢,他想的如何才能把况且拉过来,又能保住唐伯虎的面子。他在努力实现一个庞大的计划,笼络才子是计划的重要步骤,至于自己新收的几个弟子,能用的上还不知哪年哪月呢,远水不解近渴。
南京来的几个司官跟他也都认识,却只是面皮僵硬地跟他敷衍一两句官场话,人人都躲得他远远的。要说官员最怕谁?不怕皇上,甚至也不怕宰相,最怕的就是都察院的御史,还有六部里执行“谏言、监察”的六科给事中。
给事中原本是内廷官员,就是士人在大内服役,所以称之为给事中,到了明朝,给事中就成御史了,只是跟都察院是两个系统罢了。
官员们得罪了皇上,也不过贬官,打板子,以后还有复官的机会,有的官员甚至认为,被皇上贬官杖责是一种特殊荣誉,这是铁腕御史杨继盛等人前仆后继弹劾严嵩后留下来的惯例。
王若非知道这些官员讨厌他,毕竟自己早些年在都察院是专门整人的,而且也整掉了不少人,说威名远扬也罢,说臭名昭著也行,反正是名声在外,现在他辞官退居家乡,官员们都不登门拜访,无他,还是怕惹上麻烦。
往日整人,而今遭人冷脸,也等于挨整,他也算尝到了那种滋味,所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遭受的这种痛苦连本带利地让自己的政敌也尝一尝,至于修建拙政园,不过是麻痹政敌的一种手段,他从未曾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政敌加诸自己身上的羞辱与痛苦。
在他眼里,况且比唐伯虎潜力大得多,第一况且年轻,小小年纪名气已经不比唐伯虎差了,画输了又如何,还有那首诗在呢,只要那首诗传扬在众人之口,况且的名气就是黄金铸成的。
这只是其中之一,之二是况且有后台,且不说练达宁将来能高升到什么职位,有一个陈慕沙就足够了,他在朝廷中就听说陈慕沙跟皇上还有太子裕王关系匪浅,还跟张居正交谊笃厚,有这些关系,全国上下都能横着走,更何况陈慕沙还有中山王府这层关系。
在他的视野中况且的作用无人能及,这才是他最想笼络况且的地方。
相比之下,唐伯虎就有些弱了,想当年,唐伯虎的岳父-前朝大学士活着时,唐伯虎也是前程如锦,可惜他命不好,岳父死的太早,没能给他铺好路子,唐伯虎又不是那种善于交际、能在官场中纵横往来的人,不出几年,那些老关系都断了,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卖画为生。他现在全部的价值就在他的名气还有那支笔上。
王若非自从来到赛场后,一直在寻找英国公夫人还有小王爷,却未能发现。
魏国公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可是小王爷怎么说也应该来,前半个月,这两位贵人可是从南京过来给况且站台的,今天怎么会不露面?
不仅王若非琢磨这个事儿,况且也一直纳闷着呢,他以为英国公夫人、小王爷师兄一定会来捧场,可是居然没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也没派人来说明缘由,难道他们认定自己必输无疑,所以不想来看自己的窘态?
想到这里,况且不由得苦笑,看来大家对他还是缺乏信心,这也难怪,连他自己都信心不足,只有萧妮儿从不怀疑他的能力。
眼光扫视间,他看到了王若非,王若非报以鼓励的一笑。
况且也笑笑,先前在大厅里人太多,他没看到王若非,王公平时一向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今天却是格外的低调。
他想起那天从王若非家回来后,对周鼎成说了王若非对他说的那番话,也就是拉拢他结成同一阵营,周鼎成马上告诫他,决不能跟王若非纠缠在一起,说是都察院里那些专门整人的没一个好东西,离他们越远越好。
听到这句话后,他想起一句戏曲里的词儿:洪洞县里无好人。应该是《苏三起解》里的吧,这绝对是地域歧视。然则周鼎成这句应该怎么定义,难道是部门歧视?
他眼角一瞥,看到了王若非身边的那位美人:玉婵姑娘。
他报以一笑,玉婵却像看到了最恶心的东西似的,那张美玉雕琢般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
况且再次苦笑,从小到大,被女人鄙视的事还没有发生过,在玉婵这里是头一回,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哪儿招惹了这位美女,毫无缘由的事。
玉禅对况且的恨真如滔滔江水一般,不止是因为况且是唐伯虎的对头,还因为那天被王若非罚跪一个晚上,这笔账必须记在他头上,这羞辱她会铭记终生,没齿不忘。
她痛恨况且还有一个原因,王若非总是踅摸着把她送给况且,她不反感自己变成礼物,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宿命,问题是送给况且这样的小屁孩她不愿意,她的愿望是守在大才子唐伯虎的身旁,可惜她无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唐伯虎这张画前,四位评委依然停留在欣赏、议论阶段,得欣赏、议论完了才能仔细鉴赏,最后在心里得出评分。
这是很费工夫的事情,先从整体布局来看,然后要观察每一个细节,最后到每一个线条的画法,全部要仔细考量,鉴定这活也是个大工程。
“依在下看,伯虎这张美人图已经跳出他原来的樊篱,再上一层楼,堪称吴中第一美人图。”沈伯勇第一个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吴中第一?这话太早了吧,况且的画还没打开呢。”周鼎成冷冷道。
不过周鼎成心里也是叹息,况且这次恐怕真是输定了,他没看到况且的画,况且最后作画时,谁也不让看,但从他对况且的了解来判断,况且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这还有比较吗?伯虎这张画已经是傲立巅峰,求败良难。”沈伯勇不服气道。
“你以为这张画跟况且那首诗一样啊,整个吴中找不到对手?”周鼎成道。
沈伯勇气息为之一窒,这周鼎成太坏了,这时候提出况且的那首诗,明显在给况且的失败做铺垫,意思就是说哪怕比画比不过你,诗却还是压你一头,甚至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对这一点,他偏偏无话反驳。
“两位兄弟,咱们可是评委,不要把个人感情掺杂进来好不好,要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翁延龄提醒一句。
其实这两人的心思跟沈伯勇一样,输赢已定。
唐伯虎这样高质量的画作能看到一幅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幅如此高境界的作品,艺术品可不是山里的蘑菇,在秋季雨后的早晨,能成片成片的长出来,真要那样的话儿,也就不值钱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四评委马失前蹄
从翁延龄、孙广劭的态度上,周鼎成看出了这两人的心思,也明白了自己势单力薄的处境,当然他还不知道这两人跟左羚的那一番争执。
左羚在远处也一直盯着这两个老家伙呢,她明白,想让他们完全违背心愿硬判况且赢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想让况且输的有点面子,也就是像翁延龄答应的,虽然输了,却能比赢了还体面,这一点怎么能做到,她不知道,不过她相信他们一定能做到。
人老成精,过的桥比一般人走的路还多,他们采取的办法别人是决然想象不出来的,等你发现了,一切皆已成为事实,而且这个事实能够自圆其说。
此时,况且反而镇定下来,他没有看到这张画的全部,却看懂了四位评委的身体语言,也就是说整张画合在一起的境界没有高出半张画很多,基本是一样的,这样他还有一搏的可能。
有人可能说了,这不是废话吗,整张画能跟半张画不一样吗?
其实真有可能是不一样的,而且是大不一样,比如书法作品,看局部和整体,差别会很大,更不用说绘画了。看画如同看人,你只看到一个人的一半,跟看到一个人的全部能一样吗?
有不少人上过这当,在背后看一个人绝美,然后赶紧跑到前面去看,结果看过后,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就是局部跟整体的差异。
就书画而言,对整幅作品的掌控力,主要代表了境界的高下。一般画家不涉及境界的问题,跟唐伯虎这样级别的画家比,那主要就是比境界了。
“废话少说吧,赶紧的,把况且的画打开。”周鼎成不耐烦了,现在只能打开况且的画见真章,哪怕输也要听到个大响动。
“两位兄弟,轮到你们了。”
翁、孙两位让出地方,请周鼎成、沈伯勇开封。
周鼎成、沈伯勇也无二话,一人站在一边,开始揭开封好的况且的画作。
解封时,周鼎成的手有些发颤,他真不想见到况且被判定输的那一刻,可是现在看来难逃这结局。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沈伯勇一笑,周鼎成的心思他当然懂,就像他愿意站在唐伯虎这边一样,每个人都是有立场的,纯粹的公正无私对古人还有可能,对今人尤其是跟自己有感情联系的人那是不存在的。
沈伯勇是最欣赏唐伯虎的吴中名家,就连唐伯虎书法中被人诟病太软的毛病,他都认为那是一种神韵,说起来倒也是,明末的董其昌笔法也偏向软,却不影响他成为明末覆压四海的书画宗师,《明史》称他碑版照四裔,有许多海外国家都派专使过来购买他的书画作品,名声响遍整个亚洲。
如果中国当时的军力能够跟董其昌的书画水平一样,亚洲那时候就该统一了,估计连带大航海等也都顺理成章可以打包了,整个人类历史都将改变,可惜艺术和军力无法画上等号。
附带说一句,清朝康熙帝的书法就是师从董其昌,乾隆帝的书法师从赵孟頫,虽然学的都不到家,整体看,还是康熙帝的书法稍胜一筹。
画卷打开后,四位评委眼睛都是一亮,点点头表示赞许,一旦欣赏上,他们就处于绝对无立场的角度,只是纯粹的欣赏。
“真不错啊,小小年纪居然画出如此好的画,天才中的天才!”翁延龄赞许道。
虽然只是欣赏了片刻,他已经得出况且的画还是略逊一筹的印象,这印象基本就是评判了。所谓天才中的天才就是在为况且做铺垫,他答应过左羚要让况且输的倍有体面,现在开始践诺了。
“嗯,翁兄之言有理,若是把年龄跟画技综合考虑,况且跟伯虎还真是势均力敌,甚至有过之。”孙广劭应声道。
周鼎成打蛇随棍上,笑道:“要不咱们这次就用这个办法来评定如何?”
他在看到的画卷的片刻,也是感到惊艳,最后却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况且的画技略逊一筹。
听到翁延龄、孙广劭结合年龄鉴赏画作的说法,他马上找到了切入点,真要这样来评定的话,况且至少不会输了,如果一年的功力算一分的话儿,况且反而要胜出。
他现在当然无法奢望况且赢了,不输就是赢。
“这怎么行,比画就是比画,把年龄加进去怎么算?要是这样的话,三岁小孩胡乱涂鸦也能来比赛,加上年龄的话,那就乱套了。请问这年龄怎么打分、如何计算?”
沈伯勇立时反驳,心里也在纳闷,这两个老货怎么突然反水了?
“小沈啊,你多虑了,我可没说真要这么做,这是鼎成说的啊,你要反对找他去。”
翁延龄当然不肯背锅,马上甩给周鼎成,意思是你要这样做也行,黑锅你来背。
“周大人,你真要这样做?”沈伯勇虎着脸问道。
“这个……当然我就是随口一说,老前辈说的嘛,咱们晚辈也得敬老爱老不是。”
周鼎成含糊道,却不肯完全否认,意思是如果翁延龄同意的话,他就以敬老为名顺手背下这口黑锅。
“不用想,这次就是单纯的以画作为唯一考量,不掺杂别的东西。”翁延龄识破的周鼎成的心思,马上封住他的口。
“应该这样做。”孙广劭也说道。
“对,不这样做,就没法做到公平、公正,那就不是评鉴,而是对艺术的侮辱。”沈伯勇听到两位老的都这么说,更加义愤填膺,恨不得挥拳大吼。
“好,我没有任何不同意见。”周鼎成一比三,自然只有服从的份儿。
“那结果怎么定?”沈伯勇问道。
“结果?现在还没看出个子午卯酉呢,谈结果太早了吧。”周鼎成火了,沈伯勇有些给脸不要脸了,真当他是好欺负的了。
“鼎成说得对,咱们都别吵,还是好好鉴赏画吧,鉴赏完毕,再把两张画合在一起打分评判。”翁延龄说道。
“我就是这意思,刚才说错了。”沈伯勇急忙改口。
四个人达成一致,又开始仔细鉴赏,从整体风格,局部画技,再到每一个线条的笔法。
“可惜啊,技法新奇有余,功力上还是欠火候。”沈伯勇假装惋惜道。
况且这次是无意中把油画跟中国画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像印象派的画风,笔法上却又走的纯古典路子,这样一来真还把四个人弄得有些糊涂了。
“技法新奇不也是跳出樊篱的一种超越吗?同时这也是境界突破的表现。”周鼎成自然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这倒是,可也要看这种新奇是否成熟才能判定高下。”翁延龄说道。
周鼎成心里这个苦啊,这翻案文章真是难做啊,况且可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其实况且根本从没求过他偏向自己,一丝想法都没有过,这只是周鼎成自己心里想的。
孙广劭仔细看了一会,笑道:“若单从境界上看,况且还真是不遑多让,依我看他的弱点还是画法的功力火候不足。”
周鼎成笑道:“若论功力火候,伯虎一样有毛病,你们看这衣褶的几笔,明显就是败笔。”
他指着唐伯虎画的一处给他们看。
“你这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吹毛求疵。”沈伯勇愤怒道。
唐伯虎激发潜力寻求突破,的确达到了这目的,然而在笔法上就难免有不稳定的地方,就像打篮球一样,在激烈碰撞争抢中,动作就走了形了,没法做到标准动作。如果说这种走形可以说是美学上的进步,但在具体的书画作品中,显然就是败笔。
“大家不是谈论功力火候吗?这种败笔是不是功力火候不足的表现?怎么说我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要不咱们让伯虎上来,让他自己说说。”周鼎成真的火了。
“大家都别吵,咱们可是共推出来的,别让这么多人失望,更别让人看笑话好不好?”孙广劭急忙说道。
局势立时胶着住了,况且的画作的确看上去略逊那么一筹,可是若论境界也不弱,功力火候是差些,可是唐伯虎这幅画也不是完美之作,或者也可以说完美之作在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
王羲之《兰亭序》被称作神作,里面却有写错的字然后涂抹掉,后人没人指摘这一点,恰恰相反,这点“烟火气”增加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反而也是神品的一部分,更增特色,愈近完美。
这也就是书画艺术评鉴上的难处,没有固定精准的打分系统,虽然有境界、画技、笔法等等可以考量的标准,最后还是需要按整体的评鉴来判定,综合在一起怎样打这个分数,几乎就是无解的难题。
此时,况且却不请而至,走过来先施礼,然后笑道:“请恕小子无礼,可是几位大师给小子的画拆封拆的不完全啊,这怎么评啊。”
“什么,拆的不完全?”
四个人都愣了,看向况且的画,已经把遮住的画布都解开了,怎么还说拆封不完全?
汗。巨汗。
阳春三月,苏州的气候还有几分阴凉,这四个人头上止不住流汗了。
还权威鉴赏专家呢,连画卷都没有完全打开。一辈子的名誉可能因此毁于一旦。这叫啥,好听的叫马失前蹄,难听叫阴沟里翻船。
反正是糗大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双方阵营起风浪
四位专家大眼瞪小眼相互瞅着,三个人想起了什么用目光盯住周鼎成,那意思是:这是什么情况,你总该知道这葫芦里卖的啥药吧?
周鼎成被望得浑身发毛,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小子,还得怎么拆,你自己来吧。”
况且上前把整张画揭开,还对周鼎成道:“帮把手。”
翁、孙、周、沈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尼玛,原来画的里面还藏着一幅画啊。他们看了半天、又争论了半晌,居然是张假画,这可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难看,四个人强行做出的表情好玩极了,各种精彩纷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成了黑脸包公。
这小子太不是人了,连评委都调戏,还当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这不是说我们四人不配当评委吗?连一张画的解封都解不完全,还怎么当评委!
况且也知道事情不妙,急忙道:“诸位前辈,晚辈不是故意的,这只是害怕别人私下拆封偷看做的二次保险。”
他的确是这意思,所以封装画时把一张原来画的失败的画贴在真正要拿出来比赛的画上,外面再封一层。
此时,后面的人也明白了几分,有哄笑的有窃笑的,还有的窃窃私语。
文征明看明白怎么回事后,大声叫道:“这混蛋叫我伪军兄,我看他才腹黑呢,以后是不是该叫他腹黑哥?!”
唐伯虎听到后,眉毛一挑,双手一举,笑道:“我赞成。”
沈周却是双眉紧皱,觉得况且这次有点玩大了,怎么也不能调戏评委啊,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舒服吗?
苏庆东这个高兴啊,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跺着脚,心里那个得意:好,小子,让你作,我看你能作到天上去,不作不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应验了吧。
他不说话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台上啥都不算,要不是有沈伯勇带着,根本没有他呆的地方。他可比不上文征明、沈周、周文宾这些才子。
“征明,看来你吃过他的亏啊?”一个礼部司官好奇地问道。
这一问戳到了痛处,文征明火更大了,跟这位司官道:“大人,你甭看这小子人畜无害的样子,使起坏来没底线啊。今天这事就是这小子挑起来的。”
沈周急忙道:“征明,别瞎说,给你戴帽的是石榴又不是况且。还有,这次的事明明是伯虎挑起的,可不能栽赃人。”
“他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文征明怒道,意思是说石榴跟况且穿一条裤子。
本来他对况且叫他的那句“伪军兄”就耿耿于怀,更胜于石榴那顶伪君子的帽子,此刻见况且连评委都敢开涮,益发相信,这伪君子的帽子一定是况且制作的,只不过是借石榴之手给他戴上罢了,追究这一切的源头,除了况且不会有别人,因为别人不会坏的如此精致如此巧妙。
沈周摇头不语,暗自道:人只要意气相争,就会失去理智,毫不讲理,而且劝不醒。
在况且跟唐伯虎之间,沈周是不偏不倚,不过他心里还是更喜欢况且一些。因为唐伯虎太霸道,有时他都感到气不过,只是他的人生哲学就是息事宁人,倒也从没跟唐伯虎起过争执,但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这个梗儿。
唐伯虎笑道:“好了,征明,大庭广众的,别在这儿闹,让人笑话。”
若是说先前他有八分把握能赢,现在已经有十分了,先前他还真有些不敢确定,因为看到四个评委发生了争执,说明观点不一致。现在,况且突然上演戏剧性的一幕,等于得罪了裁判,如果重新拆出来的画跟原来的画差不多,那他就输定了。
唐伯虎的判断没错,最先露出难看脸色的是周鼎成,他本来从中斡旋帮着况且使劲儿,结果自己也被装进去了,连说好话的嘴都被封住了。
周鼎成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得过唐伯虎的眼睛。
人一高兴,心胸就开阔,唐伯虎甚至觉得况且以前的“挑衅”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那位司官显然对况且很有兴趣,想多知道况且的一些事,就拉着文征明问这问那的,文征明也就跟他大吐苦水,简直就像对况且的控诉大会。听得那位司官大笑不止,旁边几个司官也被吸引过来,一起听文征明控诉况且的“腹黑”履历。
这些人经常往来于南京、苏州之间,对唐伯虎、文征明等大才子都很熟悉。
随着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四周看台的人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都跟着爆笑起来,都极为佩服况且,作为选手,居然敢拿评委开涮,难怪能发明出涮羊肉这道美食,可是评委不是羊肉啊。这份胆量大家都服气了,换了谁都不敢这样做。
“这就叫艺高人胆大,什么事都敢做。”支持况且的人如是说。
“狗屁,他是估计自己要输,故意把水搅混。”唐伯虎的粉丝们如是说。
“你才放屁,把水搅浑有什么好处,不更得输吗?你们这些无胆鼠辈,怎么能理解得了况大才子的心,滚远些吧。”
“你才放屁,你全家都放屁。”
两个阵营的人互相对峙,登时喧哗成一片,大有要大打出手的气势。
坐在展台上的韦皋向站在边上的衙役一挥手,四个衙役马上走到展台前,举起手中的黑牌,上面写着“肃静”。
正常情况下知府出行,前面都有八个衙役前导,都举着盾牌大的黑牌,四个黑牌上书:肃静,四个黑牌上书:回避,起到静街作用。
今天虽然只有四个黑牌,**的作用依然不减,下面争吵的人立刻消停了,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挑战知府的权威。
练达宁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不是后知后觉,而是相信权威这东西是没人敢挑战的,况且一向循规蹈矩,不是那种喜欢出格的人,所以没往深处想。此时明白过来后,也在心里暗骂:浑小子,搞什么?你不知道你的输赢掌握在谁的手里啊?
他对陈慕沙笑道:“老夫子,你还是过去给他们缓和一下吧,别搞得太僵了。”
陈慕沙冷笑道:“别理他们,死了张屠,连毛吃猪?他们不愿意尽管走人,大不了没人评,这场比试就算平手,这样更好,不伤和气。”
练达宁见陈慕沙面有愠色,益发不解,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陈慕沙经年静坐,或许听力比一般人灵敏许多,也许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
随之,他也就明白了一定是评委里有人对况且不公,这才引得这位护犊子的老夫子大怒。
陈慕沙的确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对沈伯勇一味偏袒唐伯虎的做法很是生气,而且感觉翁、孙两人也有这种迹象,就更是不爽。
其实他平日里也很偏向唐伯虎,甚至可以说唐伯虎在吴中横行无忌,有一半是因为他的宠溺,许多人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对唐伯虎容让三分。
可是在唐伯虎跟自己的关门弟子间,他想都不想,就站好了立场。
“小姐,不好啊,那两个老头子真要变卦。”左羚身边的小丫环小声尖叫。
左羚一直盯着展台,只看见况且上前之后,几个评委有点慌乱,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各方面的反应看,显然不利于况且,心里也很是担忧。
“先看看再说,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左羚倒是沉得住气,她相信翁延龄、孙广劭不会置她的话于不顾,唯一的问题是况且的画作的确比不过唐伯虎,而且存在明显的差距,那就没办法了。
“可是那些人都说……”
“理他们说什么作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左羚淡淡道。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女宾区里的萧妮儿。
展台上的贵宾区也分成了两块,一块是男宾区,一块是女宾区,不想四周看台男女混杂,但也如此而已,女宾区隔离开的只是女宾区,从旁边还是可以清楚看到女宾区的每个人。
四周看台上的确有不少人都在看她们,毕竟平时可是根本看不到,此时不大饱眼福更待何时。刚上来的时候,石榴、丝丝还有萧妮儿先是在陈慕沙这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去女宾区入座。几个女孩子在男人堆里还是感到不自在。
明朝时,男女之别并不是很严,到了嘉靖年间,风气愈发开放,这也是阳明心学盛行天下的结果。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神宗时代的李贽就经常在寡妇房里进进出出的,还被后世奉为大思想家。当然他结识的寡妇都是贵妇,而且还都是他收的女弟子。
萧妮儿也看到了她,还做个手势,意思是让她摘下面纱,要好好看看她。
左羚伸手摆了摆,蒙着面纱都能弄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要是摘下面纱,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也就在同时,她看到了坐在萧妮儿身边的石榴,身体登时一僵,心里一沉,气有些喘不上来的感觉。
“难怪况且对他用情如是之深,真是绝美的女孩儿,而且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韵。”左羚的心里也开始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