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酒宴未开风暴起
况且在苏州的知名度跟放风筝似的,一下子飘到了很高,既有他自己的努力,也有运气的成分,比如说,绑架案他不仅没吃亏,而且因祸得福,官府和王府联合搜索全城,事情闹那么大,等于是免费给况且扬名立万。
说到才子之名,况且在文人圈里只是小有名声,而且属于后起之秀,跟唐伯虎、文征明这些大牌才子还不能相提并论,连周文宾也不如,毕竟他年纪小了一大截。在商人圈里,他的知名度就更低了,只是大家或多或少听说他的奇闻异事,难免心生几分好奇。
消息一会儿就传开了,周父听说小儿子已经能够背熟千字文,喜不自禁,却又不敢相信,立马把他叫到跟前,听他背诵。儿子一边背,老子就张着嘴笑。这爷俩,当着众人就像表演一般,神气活现。文杰一口气背完千字文,赢得了众人热烈的掌声。
周父开心得不知说什么是好,这可是给他长脸了呀。文杰借机提出要做游戏生意,他只是哼哈答应着,在兴头上,他也不想让儿子不高兴,想做就做吧,权当玩儿,最不济也就是破费千八百两银子吧。
“儿子,这次背熟了不会忘了吧?”周父摸着文杰的头慈祥问道。
“只要玩这种游戏,我就始终不会忘。”文杰昂着头骄傲地说到。
“对学习有用,那你就玩,还有,况且没给你再弄几套背《论语》、《孟子》的游戏啊?”周父得陇望蜀。
“那是以后的事,他说先把这个弄好。”文杰第一次在老子面前如此有底气,也尝到一回趾高气扬的滋味,以前他可是一到老爹跟前腿就哆嗦。
玩游戏、看热闹的人散了,唐伯虎还是没觅到秋香的芳踪,女眷当中只有石榴下来跟大家见了面。
萧妮儿本来也要下来,却被秋香拉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走,要跟她继续玩游戏。
丝丝在一旁笑道:“秋香,伯虎来了,你还是下去照个面再上来玩儿吧。”
文宾也赔笑道:“就是,哪怕不说话,只是露个面也好。”
秋香大声道:“他是谁啊,想见我我就得下去?我可不是青楼挂牌的姑娘,他找错人了。”
丝丝和文宾脸都一红,没法再劝下去了。
萧妮儿唯恐天下不乱道:“对,秋香姐,你就不下去,气死他,活该!”
“不是请诸位写字画画的吗?怎么一个个都在这儿偷懒啊。”石榴看着一群闲扯无聊的人,纳闷道。
“那些露脸的活儿没我们的事,我们这些凑热闹的闲人,自己玩儿吧。”文征尘笑道,话中倒无怨言,他虽和文征明同出一族,可是文家也不是人人都是书法家。
“露脸的事,是苦工好不好?”文征明苦着脸道,他这半年来可竟干这种露脸的事了,设计拙政园,多露脸啊,可是谁干谁知道,简直是苦不堪言。
唐伯虎、文征明身份特殊,经常有机会能见到石榴,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可是其余同门、学子见到石榴,眼睛都直了。
石榴今天穿着还是家常打扮,锦裙绣袄,粉面桃腮,春光满面,更带有一股睿智的神韵,登时迷倒一大片。
“这就是石榴小姐啊?”
“这就是陈老夫子的掌上明珠吗?”
十几个人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几个嘴角都快流出涎水了,脸上更是各种失态表情。直到唐伯虎瞪圆眼睛看过去,他们才如梦方醒,各自收起丑态,停下了嗡嗡声。
“石榴,怎么不见秋香姑娘?”唐伯虎看看门口再无别人,连丝丝和文宾都不照面,实在忍耐不住了,问道。
“秋香啊,她在楼上玩游戏呢,正起劲儿,怕是一时半会不能下来。”石榴对身后各种眼神熟视无睹,流露出同情唐伯虎的表情。
“玩游戏?什么游戏,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唐伯虎疑疑惑惑,不大相信。
“不是小孩子游戏,是况且为文杰背千字文特殊设计的一种文字游戏。”石榴解释道。
况且,又是况且。
唐伯虎心头火起,上次去况且家没能见到秋香他就憋了一肚子火,认为是况且故意从中作梗。今天又是他作怪,搞了一个什么文字游戏,正好被秋香当做不见他的借口。
“伯虎兄,你先别急,要我说,这事还得况且辛苦一趟。”一个人凑过来笑道。
“嗯,怎么说?”唐伯虎鼻子里都往外喷火,还是耐住了性子。
“庆东,你瞎说什么啊?!”文征尘微怒道,他已经猜出对方是在拱火。
此人是苏庆则的堂弟,平时苏庆则说况且坏话时,他总是在一旁帮腔,两人一唱一和,典型的一对难兄难弟。先前况且把苏庆则吓得失魂落魄,他在旁边看出了苗头,又不便发作,此时恰好借助此事祸水东引。
“我可没有瞎说,我只是听说啊,现在秋香姑娘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况且的,谁的面子都不给,就况且的面子大。至于真假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就连丝丝、文宾都没能把秋香姑娘请下来,我看只有让况且试一下,大家说对不对啊?”苏庆东索性摇起了鹅毛扇,煽风点火。
“是你娘的狗屁!你这点心思以为大家看不出来?苏庆东,你少玩阴的,况且什么地方得罪你们哥俩了?!再这么弄非揍你一顿不可!”文征尘恼了,站起来指着苏庆东的鼻子骂道。
“姓文的,我怎么弄,难道还得征求你的意见吗?你整天维护这小子,究竟得了他多少好处?我为伯虎兄着想,有什么不对!我看倒是你在借题发挥吧,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苏庆东也站起身,斜着脑袋,跟对方杠上了。
“姓苏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揍扁你!”文征尘气得发疯,一下子窜了过去,就要上前揪苏庆东。
旁边几个人急忙拉住文征尘,同时也摁住苏庆东,劝道:“别闹,你们这是干嘛啊,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啊,你们这不是砸文宾的场子吗?真要干,请另择日不迟。”
多人拦阻,两人也真动不了手,只能彼此怒目相向,把火憋在肚子里,以后有机会再发泄。
况且远远地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当然知道苏庆东玩的是借刀杀人的把戏,唐伯虎想见秋香,那是他们之间的事,跟别人无关吗?爱见不见。说好听的,苏庆东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难听的,就是没事找抽。文征尘的举动一点没错。假如换着有人对文征尘如此,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石榴一时间被闹糊涂了,不知道苏庆东唱的是哪出戏,干嘛把麻烦事扯到况且身上。
望着石榴焦急的神色,况且决定出手,于是对苏庆东拱手笑道:“这位是苏兄吧,一会酒宴过后请先别走,咱们似乎有必要好好交流一下。”
“交流就交流,你以为我怕你,要不现在就出去。”苏庆东冷笑道。
“好啊,请。”况且伸手作请势。
他也真的怒了,倒不是怕唐伯虎吃醋什么的,那是不值一提的事,问题是这家伙上来就玩阴谋,坚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怎么也得有个说法。
“况且,算了,别冲动。”石榴急忙上前劝阻。
“我说哥几个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这酒还没上怎么就都多了?”文宾应声从门外哈哈笑着,走进来。
“没事,就是有人想找不自在,而且专挑你跟丝丝酒店开张的日子,用心险恶啊。”文征尘斜视一眼苏庆东,冷笑道。
“文征尘,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怎么就成了用心险恶?我看真正用心险恶的是你吧。”苏庆东倒打一耙。
“狗屁实话,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儿重复一遍。”文征尘再度恼怒起来。
“说就说。”
苏庆东把刚才那番话真的重复一遍,然后问道:“文宾,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吧,现在咱们这里的人是不是只有况且能把秋香姑娘请下来?”
文宾默然,这话的确是用心险恶,却也不能说错,他跟丝丝没能劝动秋香,石榴也不行,就是行也不会掺和这事,其余人更别说了,还真的只有况且才能把秋香请下来。
文征明见唐伯虎一副欲吃人却无从下口的样子,急忙道:“况且,既然这样,你不妨辛苦一趟,把秋香姑娘请下来,跟大家见见也好。”
“征明,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啊?”文征尘一惊,没想到文征明居然顺着苏庆东的话头,这不乱套了嘛。
“这是糊涂话吗?伯虎为什么来的大家都知道,君子成人之美嘛。”文征明故意装糊涂。
况且心里突然一声脆响,好像什么东西碎了,心中不由得一阵悲伤,一个偶像轰然倒塌。这个文征明啊,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居然也是一肚子坏水!当然,在唐伯虎与况且之间,他选择站在哪一边,不言自明。
“况且兄,那就只好辛苦你一趟了。”唐伯虎板着面孔,生硬地跟着说道。
“辛苦一趟,凭什么?”况且大怒,脸上倒是淡然之色,愤怒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不用凭什么,就凭这是我说的。”唐伯虎口气中多出一种霸道,犹如一柄寒刃出鞘。
“你说的?笑话,你算老几啊!”况且毫不客气,用对小儿的口吻顶住对方。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人独挑众才子
况且一语惊四座,在场的人全部惊呆了,包括文征明和周文宾。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苏庆东一时慌张,手上的茶杯竟然掉在了地上,他在心里直呼菩萨保佑,幸亏况且没有如此对待他。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个紧急状况,太出人预料了,先是没想到唐伯虎如此强势,后是没想到况且不吃他这一套。
在吴中文人圈里,唐伯虎偶尔发飙,他的“就凭我说的”这几个字的确是不倒的金字招牌,具有相当的权威性,可以与子曰诗云相其并论。
可惜老唐今天运气不佳,遇到了这个不按规矩出牌的况且!
这句“你算老几”犹如炸雷,把所有人都镇住了。至少在苏州没人敢跟唐伯虎这样说过,不要说当面,背后都没人敢这样讲,就是练达宁、陈慕沙也从未这样说过,他们倒不是不敢,而是因为欣赏所以宽容,知道他乖戾无常,只当个坏孩子般百般原谅。
“小子,你有种,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唐伯虎气的脸都结出霜了,这时候也只有他自己开口,没人敢插话。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习惯了就好了。”况且冷笑一声,全然不在乎。
唐伯虎看一眼文征明,问道:“征明,你说我算老几?”
文征明没好气地道:“你当然是老大,不然我能被你抓半年的苦工?”
“怎么样,小子,听到了吧。”
唐伯虎得意一笑,然后看看周围这些青年才子,问道:“你们大家说,我算老几?”
除了文征尘、沈周、沈放兄弟外,其余的人都大声道:“老大,你当然是唐老大!”
“小子,我算老几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要大家说才算数。现在你说说我算老几?”唐伯虎渐渐回过神来,气色也正常了。
唐伯虎跟况且斗法其实另有深意,他是听说秋香似乎对况且有意,下意识里已经把他当做情敌来对待了。
况且当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却也不忿他的挑衅,冷笑道:“猴子堆里称霸王,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这句打击面太广了,众人顿时怒目视之,难道在座的人在他眼里只是猴子?甚至还包括文征明、周文宾,这小子太狂妄了,真是一竿子打倒一船人。
文征明淡淡扫了况且一眼,并无怒意,或许在他心里,况且说什么对他根本没意义。
况且却被这一眼弄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原本见面时还互道仰慕,原来都不过是场面客套话,这一刻在他心里,文征明甚至不如嚣张跋扈的唐伯虎,至少唐伯虎表露出来的是自己真实的一面,而不像他玩虚的。
如果不是因为秋香的事,唐伯虎心里也没况且这号人,他们两个都知道况且一直在找机会想见他们两人,他们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以为况且无非是一个崇拜他们的后生晚辈,这样的人在吴中实在太多了,根本搭理不过来。
后来况且名声大噪,他们仍然没当回事。一个因不明不白的绑架案出了名的人物,也就是隔壁大妈喜欢念叨罢了,他们的好奇心还没那么强。
所以,唐伯虎遭遇况且的反击,真的是迥出意外,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小人物敢跟自己叫板,竟然还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是不想在苏州混了吗?
众人不语,石榴突然拍手叫好:“对,况且,你说的对!咱们走,他不是喜欢充老大嘛,就让他尽情地装吧。以后他出现的地方,我们不去!”说完,拉着况且就要走。
“喂喂,别走啊。”文宾急了,这要是一开走,估计所有人都留不下,这个开业仪式就等于砸锅了。
唐伯虎也急了,若是他出现的地方况且不去,岂不代表再也见不着秋香了?另外石榴话中还有一层意思没明说出来,就是况且他们在的场合,他唐伯虎也别出现,这就等于秋香跟他彻底绝缘了。
“怎么,想逃了?我也不会吃了你。”唐伯虎虽然急切,依然不失方寸。
况且笑道:“激将对我没用。我根本不想跟你斗,也根本谈不上逃,只是看你这副德行不顺眼,不想在这继续恶心下去了。”
“对,走人,跟他这种人说一句话都嫌多。”石榴拉着况且向外走。
文宾急忙拦住,眼睛都红了:“我说几位爷啊,你们都是老大,我是三孙子好不好。这都怎么了,不就几句话的事嘛,有什么过不去的,别走哇,权当都给我一个薄面好不好?”
丝丝不作声,直接过去挎着石榴的手臂,这就有了两层含义:一是表示与石榴站在一边,二是表示石榴不能走。萧妮儿立即跟风,过去挎着石榴另一边的手臂。
文征尘冷笑道:“文宾,要不是给你留面子,早就打起来了,别说况且,我都看不下去了。”
沈周连忙息事宁人道:“行了,征尘兄,你就别跟着火上浇油了。”
唐伯虎笑道:“石榴,你们还没定亲吧,现在就这么护着他,我看也太早了点。”
石榴冷笑道:“这跟我们定没定亲有一点关系吗?他可是我师弟,我护着他是天经地义,不像某些人,做惯了墙头草,连自己的师门都忘了。看来有必要跟练大人说说,以后收门生不能太草率了,该清理清理门户了。”
她这一说,周围许多人都是既羞愧又心惊,这才想到自己跟况且都是一个老师啊,按说在外面,的确同出一个师门的人要互相偏袒些,除非关涉到大是大非的问题。可是唐伯虎的影响力太大了,他们一时间也就忘了师兄弟这茬了。他们的确一贯认为唐伯虎就是大哥。
况且在练达宁那里基本就是个挂名弟子,很少出现,所以师兄弟之间既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如果是文宾跟唐伯虎起了冲突,他们断然不会脑瓜子发热,完全倒向唐伯虎这边,即便不帮着文宾至少也会中立。
石榴公然说出要让练达宁清理门户的话,未必只是空言恫吓,完全有可能是真的。他们心里明白,况且虽然没露过几次面,但却是练达宁最重视的门生,连文宾都没法相比,更有人在私下里说,老师此次荣升南京按察使,况且也是功臣之一。一旦得罪了况且,老师恐怕不会放过他们。
沈周笑道:“这个,石榴姑娘,你这可都是诛心之言啊,其实没必要说的这么严重,都是常在一起的兄弟,就是言语有些冲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伯虎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嘛。”
石榴笑道:“我知道,我也忍他许久了,不就仗着自己有点才气,有点名声,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被人宠坏了还不自知,以后会吃更大的苦头。要说才气名声,这个屋子里诸位谁没有?老沈,你画画就比他差?征明,你写字就不如他?当然,有人愿意给他当狗,跟着他跑那是自己的事。”
文征明差点被噎死,他怎么就愿意当狗了?不就是因为跟唐伯虎交情笃厚,抹不开面子,被他抓了苦工嘛。他有心反击几句,却也知道一旦真要吵架,十个文征明也不是石榴的对手,只好苦笑连连,举手表示投降。
石榴也不是无缘无故放狠话,适才文征明帮腔时太缺乏独立性了,连他的本家文征尘都看不下去,此时不狠狠骂他几句更待何时。
唐伯虎也不想跟石榴斗口,只是盯着况且道:“况且,你也是男人,就知道躲在女人裙子后面吗?”
况且耸耸肩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总比那些天天钻在女人裙子里不愿意出来的人要好吧。”
扑哧一声,有几个人不由得笑出声来,急忙捂住嘴。况且这话形容唐伯虎倒也再恰当不过,唐伯虎整日可不就是在女人裙子里过活的嘛。
唐伯虎饶是平日里以风流自许,此时也不由得面皮一红,石榴嘴黑些也就罢了,没想到况且却是骂人不带脏字的主儿,不过这事是他起的头,还真没法怪况且。
“逞口舌之利算什么,真有本事的话儿咱们UU小说见真章。”唐伯虎忽然话锋一转,提出挑战。
石榴冷笑道:“唐伯虎,你还真不要脸了是不是,你多大,他才多大?你要真想比试也行,况且刚到十六岁,你就把你十六岁时写的文章,写的字,画的画拿出来,跟况且比,比什么都行。”
文征明却笑道:“这话也不全对,问道不分先后,有志不在年高,不能以年龄论英雄是不?”
石榴呵呵笑道:“征明,对不起了,以前没看出来你有这一面,说你给人当狗还真是抬举你了。”
文征明涵养再好,也有些挂不住脸面了,有些恼怒道:“石榴,你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味胡搅蛮缠有意思吗?最好还是拿点真东西出来。”
石榴冷笑道:“我怎么就胡搅蛮缠了,我说的不对吗?你们比他大了多少,光是临池功夫就比他深厚的多,这是才气能弥补的吗?你真要这么比也行,我把周大人找来,你们跟他比试比试功力吧。”
唐伯虎、文征明不禁语塞,他们知道石榴说的是周鼎成,要说比绘画书法的功力,他们两个自然处于下风。当然,几十年之后周鼎成根本不在他们的话下,但那是后话,当下他们却是不敢。
局面僵持在那里。
况且忽然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是要找我比试画画,好啊好啊,来吧,宝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况且智斗唐伯虎
这下子轮到唐伯虎惊诧了,小子也太狂妄了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啥分量,直接往枪口上撞了。
自虐症犯了?在吴中,谁敢跟唐伯虎比画、跟文征明比书法?那不是找虐吗?众人心里也是七八个疑问。
石榴却不答应,冷笑道:“不行,凭什么他们想比试就比试,想比什么就比什么。要我说比试的话也行,况且,你跟他们比试围棋,一对五都可以。”
比试围棋?这提议还真新鲜,一般才子比试都是诗词歌赋,比试书法绘画的都少,毕竟书法绘画并非每个文人的专长。
只是此时石榴粉面薄嗔,冷艳动人,恍若仙子临尘,周遭这些才子们一个个看得眼睛发直,竟不由得点头赞同。
唐伯虎旁顾四下,心里鄙视:唉,都是一些见色忘义的家伙,美色当前,立马背叛老大了。不过他还是摇头,笑道:“没听说还有比试围棋的,咱们都是文人,不是棋博士。”
石榴冷笑道:“难道只有棋博士才下棋吗?自古以来才子都擅长琴棋书画,棋自然也在其中,要不然干脆不比这些,咱们比博闻强识,这可是文人才子的专长吧?是背《汉书》还是背《史记》,三坟五典我看就算了。”
唐伯虎和文征明互视一眼,还真被石榴挤对住了。要说这些可都是才子们经常比试的科目,南北朝时,士林才子博闻强识的比试是最流行也是最常见的,到了唐宋以后才逐渐消退。
若是背诵四书五经,他们也不忌惮,而背诵《史记》《汉书》可是大工程,他们也扛不住,平时做文章需要用到时还是要查书的,只有那些经典的段落和名句、警句才能牢记住。
唐伯虎和文征明有点出汗了。
况且笑道:“这样吧,咱们也不用都背诵一遍,把书翻到任意一页,随便读上一句,然后接着往下背,能背出一页就算过关。唐老大,如何?”
众人点头,认为这个比法很新鲜,也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才实学。
唐伯虎不知道况且是否真能背这两本史书,但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估计这是他的强项吧。说起来,前四史也属于文人的教科书,差不多每个人都读过,但要说背诵下来,大概举世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文征明苦着脸道:“这一关不用比了,我认输。”
石榴翻翻白眼:“你认的哪门子输啊,谁说要跟你比了?”
文征明登时脸都黑了,敢情自己连比试的资格都没有啊。
石榴又补上一句:“征明,原来我一直拿你当大哥看的,今天你却让我瞧不起,怎么连好坏的分辩力都没了呢?”
文征明两手一摊,也不辩解。不管唐伯虎有多少毛病,在他跟人发生冲突时,他只能站在唐伯虎这一边,他们的情谊就是原则。
唐伯虎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点头道:“好吧,我也认输了。”
石榴两手一拍:“这不就得了,以后没事别总充老大,到处指手画脚的。行了,比试完了,他们都认输了,咱们凯旋吧。”
众人石化,怎么唇枪舌剑一番还是要走啊。再看石榴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屑,那是羞于与这些人为伍的意思。看到这眼神,周围的人竟都生出羞愧之意。唉,今天是掉进唐老大挖的坑里了。
唐伯虎急忙拦着:“别急,这才比了一项,咱们再接着比,上次是你出的题目,这次就该我出题目了吧。你出的题目是比试博闻强识,我要跟你比试的是UU小说的功夫。”
况且道:“做诗还是写文章?其实我看咱们不如比掰腕子得了。”
众人哄笑,比试UU小说的功夫跟掰腕子有毛关系?
孰料况且也有自己的理由,继续说道:“我知道伯虎兄想跟我比书画,可是书画的基本功就是腕力,咱们先就比这个。”
文征尘笑道:“我看这个提议好,第二场就比这个吧。”
况且不等唐伯虎拒绝,就笑道:“你年纪大了,血气衰些,我也不欺负你,让你两只手一起上。”
唐伯虎气的脸都发黑了,心想,什么叫年纪大血气衰,难道我七老八十了吗?我还不到而立之年啊。
沈放跟着起哄道:“好啊,伯虎我就不信你两只手掰不过他一只手,这可是送给你赢的,还不赶紧答应。”
见此情景,文宾赶紧过来打岔道:“比什么比,写字画画做诗的都是等闲末事,等吃饱喝足了再说。大家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叫人马上上菜。伯虎你想喝什么,女儿红还是西域葡萄酒?”
沈周犯了酒瘾,笑道:“就是,天大地大,喝酒最大,文宾,我要喝你自己家酿的酒,可别拿市面上的酒糊弄我。”
沈放道:“依我说,咱们还是比喝酒吧,干脆来个竟夜饮,看谁最后还能坐着。”
“嗯,这方法不错,既给羊肉坊开张增添了喜气,也叙了哥们的友情。至于他们比试,我们就不管了。”沈周和文征尘都附和道。
“这酒怎么喝?不是小人就是伪君子,跟他们喝酒辱没了身份。文宾、丝丝,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今天有人存心要对付况且,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我不像况且大气,我会记仇的。”石榴说完,还是拉着况且要走。
文征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小人说的是苏庆东,伪君子当然就是说他了。苏庆东则是面上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却是暗暗得意,这把火总算烧起来了,今天就算没有什么结果,至少火种播下了。
站在文宾身后的丝丝知道躲不过去了,急忙上前笑道:“死丫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跟他们斗什么,这是他们男人间的事,让他们去解决,咱们别跟着掺和。走,上楼喝酒去。”
石榴则摇头,意思很坚决,今天就是不给任何人面子了。
况且有点尴尬,他不想把事情做绝,一走了之对文宾和丝丝太无情了,可是不走又拂了石榴的好意,石榴可是拼了命在给他站台呢。
丝丝侧身对况且眨眨眼,细语柔声道:“况且,你说句话呀。”
况且点点头,不提走不走的话,笑道:“伯虎兄不就是想比画画吗?好的,我就成人之美一回。不过我有个要求,我画画得有人给我磨墨。”
丝丝笑道:“切,这还不容易,我亲自给你磨墨好不好?”
况且道:“不用,我要秋香姑娘下来帮我磨墨。”
听到这话,众人都傻了。这个难题出大了,唐伯虎在这儿折腾半天,为了啥啊,不就是为了见秋香一面吗?一个是想见都见不着,一个却要让人家下来磨墨,这不就是变相拒绝吗?
丝丝和文宾苦笑,这要求还真不难,如果唐伯虎不在这里,一点问题都没有。磨墨展纸什么的并非下贱活,就是文人雅士也喜欢干这个,能在最近距离内看大师写字画画那是福气,也是享受。
唐伯虎顿时脸黑了,这小子太过张狂,居然要当众人面让自己的心上人给他磨墨,这不诚心打人脸吗?不过也好,如此就能见到秋香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他算这笔账。
唐伯虎有他自己的想法,况且总算露出底子了,除了博闻强识、下棋、掰腕子之外,这小子怕是没什么能耐,据说他好耍嘴皮子,那就先让他耍着。
石榴似乎明白了况且的意思,心里笑道:还真是逞强好胜啊,那就玩玩腹黑,跟这帮子小人伪君子绝对不能客气,不然吃亏受伤的就是自己。他们不要脸,索性就狠狠的打。
苏庆东笑道:“真是不见不知道啊,原来况且兄画画如此讲究,磨墨都得绝色佳人,不知要让谁帮你脱靴啊?”
据说一次李白酒醉后,被唐玄宗召入宫中做诗,玄宗亲自为他调了醒酒汤,李白还要求非得杨贵妃磨墨、高力士脱靴不可。
贵妃磨墨还则罢了,让高力士脱靴却是一种侮辱,权重天下连太子都称阿爷的高力士也不得不受此辱。当然李白也为自己的猖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久就没法在京城混了,只好浪迹天下。
况且转过身去,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苏庆东,轻语道:“庆东兄,你是闲着没事,争着想干活吗?”
苏庆东连忙摆手,面露羞色,趁人不注意,溜出外围去了。文宾手快一把揪住他,狠狠捏了他几下,算是解了心头之恨。
众人都在等待结果,这个热闹可大了。丝丝左顾右盼,苦笑道:“况且,这个,恐怕做不到吧。”
况且手一挥,笑道:“怎么做不到,随便叫个人上去说一声,就说我请秋香姐姐下来磨墨,壮我士气,要是秋香姐姐不答应,也不用比了,我认输。”
唐伯虎心中一惊,复又妒火复燃,这小子口气这么大,难道真跟秋香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唐伯虎竟然栽在他手上?想到这儿,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况且。
况且如此大嘴巴,他也无法退让,只能狠狠道:“好啊,如果秋香姑娘真答应给你磨墨,就算我输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巧化干戈为玉帛
丝丝转身上楼去了。不多时,秋香跟着丝丝袅袅婷婷地从三楼下来,嘻嘻笑道:“况公子,你又要作画了,先说好,画得给我,我才给你磨墨。”
唐伯虎立马眼睛直了,一眨不眨盯着秋香,热切地说道:“秋香,我的画给你,你想要多少张我给你画多少张。”
秋香瞪他一眼:“谁稀罕啊,你表错情了吧?我认识你吗?”
唐伯虎讪讪地一笑。众人也是跟着傻笑,没人能够理解秋香,这妞真傻啊,唐伯虎的画她居然不要。
唐伯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失态了。秋香的笑总是让他神魂颠倒,可惜那不是冲着他笑的,目光一旦对着他,俏容立马罩上寒霜。
“秋香,别闹,这可是伯虎兄。”丝丝小声道。
秋香冷声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死皮赖脸的人。丝丝姐,你小心被他盯上,很难摘掉的。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文宾担忧地看着唐伯虎,真怕他一时脸面挂不住,大闹一场,以他的性格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没想到唐伯虎活像一只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既想看又不敢正眼看秋香。
此情此景,让况且心中为之一动,这唐伯虎还真是个情种,起码他对秋香是真心实意的。设身处地想想,如果石榴对他这样,只要一回,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丢这个脸?。
其实,唐伯虎的心态与况且并无差异,况且和秋香左右开弓各打了他脸上一巴掌,强烈的自尊心提醒自己该走了,不能继续在这里丢脸,可是却身不由己,脚下一步都动不得。
秋香下楼的一瞬间,除了石榴和况且,其他人的眼睛也都直了,那是因为秋香的姿色。文宾、沈周这几人同样是惊呆了,他们没想到况且有如此大的魔力,秋香不仅满口答应替他磨墨,而且乐呵呵的。
看到了秋香,众人才明白唐伯虎为何心急火燎,这事若放到他们身上,保准也是三个字:乱了套。众人看一眼秋香,再看一眼唐伯虎,感觉他俩是真的挺般配,可是唐老大现在处于下风,他们也帮不上忙,只好屏住呼吸等待剧情发展。
苏庆东服气了,却不甘心,在潜意识的指挥下,半真半假道:“况且兄,我服了,你这魔力还真是大啊。”
况且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明显还是在架桥拱火,想激化他和唐伯虎之间的矛盾。好阴毒,这是想借刀杀人。不过,现在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这账改天得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哪怕他是苏东坡的后人,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人品问题。”况且淡淡道。
“况且,你小子啥意思,我说人品不如你?”在一旁的文宾佯怒道。
他知道况且这话是针对唐伯虎的,却也把他捎带在里面,毕竟先前他和丝丝都认为没法请动秋香。
文宾主动接过况且话头打个岔,是不想唐伯虎恼羞成怒。
“是啊,我们人品都不如你?我还真不信了。秋香,你自己说说,为什么答应替他磨墨。”丝丝也假装恼道。
秋香向丝丝做个鬼脸,跑到况且身边,小声道:“你们真要比画啊,那得多久才能画完啊。”
唐伯虎这才想起来还有比画一说,讪讪道:“况且,这场算我输了。不用比了。不过这和人品毫无关系,是我大意了。比人品,我不会比你差。”
“这人品怎么比啊?伯虎兄,你不会下一场要比人品吧?”石榴问道。
大家一想,还真的没法比,人品这东西只能大家来评判,没有一个绝对的尺度来衡量。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况且,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我对你也一样,日久见人心吧。”唐伯虎见秋香几乎紧贴着站在况且身边,只能紧压着心中的妒火。他现在连吃醋的资格还没有呢。
“人品?有人还真是缺啥喊啥,除了会画几张妖精打架的画儿,还会别的吗?”秋香根本不正眼看唐伯虎,冷冷道。
众人窃笑,看来唐伯虎画春宫图真是出了大名了,连秋香都知道。难道秋香厌恶唐伯虎是因为这个缘故?唉,这事还不宜当众辩解。
唐伯虎满脸是泪啊,我画的春宫都是穿衣服的好不好,妖精打架那些淫画都是下流货假冒的赝品,哪里是我画的啊。冤死人啊!
唐伯虎虽然生性风流,还真不是**之人。做不到发乎情止乎礼,士大夫的底线还是能守住的,画上人物的衣服万万不能脱下。他的春宫讲究的是眉目含情,着重描写人物的体态语言,这也是他的春宫图能够超脱这一领域,流传后世,成为艺术品的重要原因。
但他辩解也没用,只会越描越黑,社会上的人**宫图就是冲着唐寅的署名,谁都知道唐寅的春宫最好。久而久之,仿作、赝品满天飞,唐伯虎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
“你个死妮子,还真给他面子,让你下来就下来,怎么变这么乖巧了?”石榴小声对秋香道。
秋香道:“这有什么,上次况公子替我当了挡箭牌,我听说这里有人对他放冷箭,当然也愿意下来替他当一次挡箭牌。”
石榴明白她的意思,秋香说的是上次唐伯虎去况且家的事情。那次,秋香把况且推出去挡箭,结果得罪了唐伯虎,闹得很不愉快,事后,秋香一直心里有愧。
“就是,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有箭换着挡。”况且一挥手,又得瑟起来。
“什么,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打算怎么去战斗?我算什么?”石榴不愿意听了。
况且笑道:“咱们是一个屋里的战友。”
众人哄堂大笑。
石榴也撑不住了,斥道:“死一边去!”羞态万千中忍不住纤足抬起,狠狠踩了况且一下。
况且嗷的一声惨叫,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以显示他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当然,石榴穿的麂皮靴的鞋跟是木制的,硬度不比铁钉差多少。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两次大笑把屋里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丝丝、文宾都给况且递过来一个感谢的眼色,况且报以挤眉弄眼。这场乱子总算压下去了。
“况公子,你要画啥啊,能不能给我画张肖像画啊,留着等我老了,再回头看看。”
秋香听萧妮儿说过多次,况且的肖像画最好,画出的人比真人还美,就一直想求况且给画一张留影,只是一直没机会,现在替他挡了一箭,觉得时机到了。
唐伯虎激动地叫道:“秋香,你怎么会老?你不会老的!你永远年轻貌美如今日。”
秋香冷眼一瞥道:“真扫兴,你死一边去!”
大家又是哄笑一阵,唐伯虎这次倒没有尴尬,而是觉得脸上有光,石榴刚骂完况且这句,秋香这么骂他,岂不是说他跟秋香就如同况且跟石榴一样,这样想着,整个人差点飘起来。
文宾笑道:“伯虎,你还是死到我这边来吧,我管埋。”
唐伯虎咧开嘴,笑道:“好,拜托兄弟坑挖大点啊,小了我伸不开腿脚。”
况且心中一动,忽然笑道:“伯虎兄,你不是想比画吗,我看这样,咱们就比人物肖像画,就画秋香姑娘,只是这画今天是画不出来了,时间太短也画不好,咱们就一个月的时间画一幅吧,一个月后咱们再来这里一较高下。”
石榴赶紧扯扯他袖子,不解道:“你傻啊,干嘛跟他比,那是你吃亏的啊。”
众人也是不解,唐伯虎最拿手的就是人物画了,不然春宫也不会画的那样好。况且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明摆着,鸡蛋爱上了石头,结果不言而喻。
“你既然有兴,我奉陪就是。”唐伯虎很镇静,并未喜形于色。
最高兴最开心的自然是秋香,她知道况且这是答应给她画肖像画了,连萧妮儿和石榴都还没这等待遇呢。
比画的事就这样定了,不是取消,而是改期。这也是必然的,要想认真画好一幅画,不是一天半天就能画出来的,那种急就章的画法鲜少能出精品,有的画家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精心构思,仔细琢磨,数易其稿,最终慢慢画出一幅画,那才是可以传世的佳作。
上次况且在茶楼遇雨,跟文宾兄弟、丝丝还有秋香一起喝茶,突然灵感爆发,画出一张画来,也是多年的蕴藉爆发于一点,可遇而不可求。
书法则不然,功夫在平时,只要功力深厚,随时随地都能写出一篇作品,但是一个人一生之中,也只有几篇是巅峰之作,不可能每一篇作品都是艺术杰作。
况且此时才转头对苏庆东道:“苏兄,咱们的账哪天也得好好算算了。时间由你定,文斗还是武斗随你,单挑还是群殴也随你。要是我输了,随便你开条件,要是你输了,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老实说出为何总是躲在背后朝我放冷箭。”
苏庆东一时无语,呆愣在那里。
第三百四十八章 化解僵局余波尽
苏庆东回避了况且的目光,走到一边去,悻悻地说了一句:“不知所谓。”
况且知道今天没法跟他算账,只有留待日后遇到机会再说。
“他就是放冷箭的?!”秋香一双美眸蹬着苏庆东。
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苏庆东,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唐伯虎更是憎厌地瞅他一眼,这时候才明白了,苏庆东是在利用自己对付况且。
唐伯虎对况且的确不感冒,但怎么也轮不到你苏庆东来利用。
“今天这事不算完,你等着吧。”唐伯虎对着苏庆东嚷了一声。
苏庆东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不惧怕况且,他相信自己的家族势力足以保护自己。况且算什么,一个孤家寡人罢了,就算有两个有名的老师又如何,他也是练达宁的弟子,他不相信老师会为了况且摘掉另一个弟子。
唐伯虎就不一样了,他会无所顾忌,只要公开说一句话,苏庆东在吴中的文人圈里就没法混了。
“伯虎兄,我对你可没恶意啊?你千万不要误解。”苏庆东立马表忠心。
“有没有恶意你自己知道。你当我是谁?是你家里拿起来就用的物件吗?”唐伯虎冷言道。
“如果不是我,今天你也见不到秋香姑娘。”苏庆东大声道。
这倒也是,如果不是他一再挑唆,激化唐伯虎跟况且的矛盾,或许况且真不会想法子把秋香请下来。唐伯虎本来对苏庆东并无恶感,但现在秋香憎恶的神色就是命令,唐伯虎没法领苏庆东这个情。
“滚出这里。”唐伯虎低声吼道。
苏庆东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面皮红的都快渗出血来,却不敢跟唐伯虎公开翻脸,只好恶狠狠地瞪了况且一眼,转身踉跄走出去。
文宾也赶紧跟出去,不管怎样,都是请来的客人,不能让他就这么灰溜溜走了,最好把他安置在父辈人群中,反正都是熟人。
“这个……况且,咱们之间本来没矛盾的,都是小人作祟而已。”唐伯虎忽然转变态度,微笑着对况且道。
“后面还藏着个伪君子呢。”石榴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文征明苦着脸道:“真是冤枉人啊,我不过是为伯虎着想而已。”
“你为他着想也不必以伤害他人为前提吧,看你平时一副君子相,原来都是假的,伪装的,你比苏庆东还可恨。”石榴愤然道。
丝丝急忙道:“石榴,你这可言过其实了,征明兄为人咱们还不了解吗,绝对不是那种人。”
“对对,征明不是那种人。况且,想怎么收拾苏庆东那小人,只要你说句话,我来办。”
唐伯虎忽然发现况且是个宝啊,若是跟他搞好关系,至少接近秋香不成问题,这可是文宾和丝丝都没法办到的事情。
“不必劳烦伯虎兄了,改天我会单独找他。”
况且心里疑惑,总觉得苏庆东针对自己不是简单的事,会不会后面有什么人主使,他现在也快成阴谋论者了。
不多时,酒席上来,大家分桌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后,适才的事慢慢也就淡了。
“况公子,你要给我画肖像画,用不用我给你当模特啊。”秋香坐在石榴身边,离况且只隔一个人,笑着问道。
况且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他,不用问,那是唐伯虎的目光。于是笑道:“不用,秋香姐的美貌看过一眼怎么会忘记?不过,伯虎兄可能需要的吧。”
他倒不是惧怕唐伯虎,而是觉得唐伯虎既然主动求和,他也不想往死里掐。唐伯虎即便观感不太好,毕竟还是心目中的偶像,任何人面对偶像感情都很复杂。对文征明更是如此,想当年,他可是没少临摹这位大家的作品啊。
“我需要!”唐伯虎心花怒放,大叫一声。这一刻,他真正知道况且是好人了,是大好人啊,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真正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
秋香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笑眯眯地问况且道:“你这么夸我,不怕石榴小姐吃醋啊。”
石榴笑斜了秋香一眼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知道你跟丝丝姐俩整天琢磨着让我吃醋,我根本就没这闲工夫,况且也不用我操这份心。”
“大气!”文征明赞了一句。
“伪君子。”石榴回了一声。
文征明心里哀叹一声,这次真是让伯虎害惨了,伪君子这顶帽子恐怕一时半会摘不下去了。
丝丝听到这话,只是嘿嘿笑了几声,并不辩解。其实想让石榴吃醋的是秋香,她只是想让文宾吃醋,可惜文宾根本不懂吃醋为何物,弄得她对这档子事情毫无兴趣。
唐伯虎和文征明在另一张桌子上,同桌有文征尘、沈周沈放兄弟,文宾作陪。况且这一桌却是石榴、丝丝、秋香、萧妮儿,还有刚进来不久的文杰,他是一点儿不见外,自自然然坐在况且左侧,把萧妮儿都隔开了。
文杰此刻正高兴着呢。刚才他被父亲拉到长辈圈子里炫耀了一通,文杰当场把华容道游戏向大家介绍了一番,生意人一看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想做买卖,变着法子收礼来了。文杰是晚辈,做长辈的,怎么也得拿出几十两银子预定几款,以示表彰。文杰楼上楼下转两圈,已经到手了八百多两银子,一时间乐的合不拢嘴,跟况且不停地炫耀自己的战绩。
“怎么样,咱们继续把后面的也开发出来吧。”文杰不懂开发什么意思,反正况且这么说,他也就跟着吆喝。
“咱们?”况且瞧他一眼。
“不,是你,你管开发,我管销售,一定能赚大钱。”
“你先把这个做好了,看看再说。”况且不想跟他谈这么多。
况且知道文杰不喜欢读书,最终还是得做买卖,继承父业。不过,天底下最赚钱的就是做皇家生意了,如果到时候文杰需要帮助,他一定会尽力。至于这种小打小闹的买卖只能是玩玩而已,切不可玩物丧志。
当天宴席吃的不是涮羊肉,文宾怕众口难调,一下子难以适应以前闻所未闻的新口味,上的依然还是大家平时喜欢吃的菜肴。
唐伯虎看着秋香和况且笑语不断,心中既高兴又煎熬,高兴的是今天终于能见到秋香的笑容,那曾经是他无数夜里梦中的仙境,只是在现实中,他只见过一次,以后纵然见过秋香几次,每次都是冰霜一般的冷漠。
煎熬的是秋香的笑容不是给他的,而是对着况且。说到底,他现在跟秋香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五味杂陈的感受只能憋在心里。
“女色祸水啊,真是一点不假。”文征明看着这一切,不停嘀咕着。
他常年醉心于书法,对美色素不萦怀,纵然天仙在前,不如一画在壁,也根本理解不了唐伯虎的心理。
见唐伯虎焦虑不安,文征明心中忽然一动,小声道:“伯虎,我看况且这小家伙不简单啊,如此有女人缘。你以前不是号称风月教主吗,我看还不如这小家伙呢,是不是哪天找他取取经。”
唐伯虎尽管心头堵着,不服气,也觉察出了一些问题。自己追求秋香越是辛苦越是卖力,反而离秋香越来越远,徒然增加对方的厌恶。况且这小家伙没听说追求过秋香啊,怎么看秋香倒是一副要投怀送抱的样子?
嗯,哪天得找这小子好好交流交流。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既然这样,以后还真不能随便得罪他,他或许就是一把打开秋香之门的钥匙。
“看到文杰身边坐的姑娘了吗,也是个美人。况且流落到她的家乡,当时一文不名,这姑娘主动跟随他的,这说明况且的道行比你高啊。”文征明分析道。
“还有这一说?看来这小家伙是后起之秀啊,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可小视。”
唐伯虎眼睛发亮,他还不知道萧妮儿是况且的人,若不是他痴恋秋香,萧妮儿的美貌也足以让他动心。
在唐伯虎和文征明眼里,况且还是个毛头小子,根本不足以跟他们并列,就是文宾,他们也只是当作小弟弟,平时呼来喝去的。孰料想今天竟在一个后生手上栽了跟头,此时听说这段轶事,才知道这跟斗摔的不那么冤了。
文征明说这些话,目的是想让唐伯虎和况且缓和关系,他还想着怎么让石榴把自己伪君子的帽子摘了呢,他不怕石榴,可是万一石榴真这样认定自己,他在陈慕沙心里的形象就毁了,这可关系到他在江南文人圈里来之不易的声望。
在任何时代,一个人的名声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文人。
他畏惧的正是这个,石榴不可怕,陈慕沙惹不起;风流不打紧,小人做不得。
酒后,自有仆人上来收拾干净,大家坐着先喝茶,随后就是例行的做诗写字。
虽然酒席前闹了一场,现在余波散尽,这程序就得走完,尤其是有唐伯虎、文征明在场,不留下他们的墨宝丝丝决不会放他们走。才子们心里当然也有数,早就打好了腹稿,只等唐文二人动笔,各自临场发挥。
文宾以文章跻身吴中才子之列,书法绘画都不在行。艺术这东西本质上取决于天分,甚至有可能是遗传,没有天分,纵然苦练成就也有限。
第三百四十九章 唐伯虎落笔成诗
喝茶毕,众才子握笔在手,各人面前都铺好纸张,准备作诗。
尽管今天不画画了,秋香还是很大方的给况且磨墨,纤手柔荑,皓腕如雪。一旁的唐伯虎看的心猿意马、惊心动魄,众才子也是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在这一刻,他们眼中的世界就是这双手。
况且颇感意外,他平时真没注意过秋香的手,今天在众人神态的提示下观察了一番,也是吃惊不小,他没想到一个人的手能美丽到如此程度。
丝丝很是担忧,暗自道:死妮子,这是成心在况且面前显摆呢,就不怕石榴真的打翻了醋坛子。只有她才知道,秋香的一双手在她用心表现时有多么的美,正如她不经意时的那种笑,如冬日方过,密林中射来的第一缕春光,如昙花乍放、转瞬又逝的那种动人心魄的美,这些都令她自惭不如。
况且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锥痛,却是石榴适时掐了他一下,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赶紧眨了下眼,意示自己并没沦陷。
唐伯虎就不只是惊诧了,而是欢喜若狂,却又带着几分失落痛恨。他也是第一次发现秋香的手的美丽,不亚于初见她时的莞尔一笑。没想到这双手同样令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可是此刻享受那双手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该死的况且,他恨不得一步过去,把况且一脚踹飞,自己稳稳坐下,独享这人间难觅的美景。
其他人也都各怀鬼胎,碍于唐伯虎的面子不敢作声。
丝丝笑着过去,手按在秋香的手上,笑道:“好了,我也分享一下给况且磨墨的福分。”
她这是怕事态失控,赶紧把那处美景遮住。
秋香全然没注意这些,还真以为丝丝也想气石榴呢,就笑道:“石榴姐,你要不要也来磨一会儿,你来磨墨,况公子会诗兴大发的。”
石榴气道:“我才不要给他磨墨呢,也就你们喜欢干这种事。”
况且道:“那是,一般都是我给她磨墨,为她服务。”
石榴斥道:“死去,我什么时候用你给我磨墨了,别坏了我的名声。”
况且笑道:“嘎嘎,我说的是以后的事。”
石榴狠狠在他后脑上来个醋栗:“叫你胡说八道,好好作你的诗吧。”
秋香佯惊道:“哎哟,石榴姐,你也真下得去手,都起包了,要不要我给揉揉?”
萧妮儿忙道:“还是我来吧。”
她也看出来了,石榴的醋火快到临界点了,再挑逗下去,非炸开不可。
几个女孩子斗嘴,却把众才子看的羡慕无比。况且这小子真是眼福不浅,美妻艳婢,还有秋香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男人想得到的,差不多都全乎了。
躲在一旁,始终注意这边动静的苏庆东,脸气得变了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也有休闲淡漠之人,比如沈周,觉得秋香的确很美,但萧妮儿似乎更漂亮一些,在她身上有一种野草的气息,野花的芬芳,犹如春日里流光无限的田野森林中万种花卉的开放,令人遐想万千。
无独有偶,文征明也是如此感受,他不沉迷美色,单纯从欣赏角度上看,也觉得萧妮儿有一种另类的美,那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正因如此,他才向唐伯虎郑重其事的陈辞,让他向况且取经,在他看来,能得到萧妮儿的芳心,不比得到秋香的更容易一些。但他听说况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萧妮的心握在了手上,不免心生诧异,这小子哪是才子,简直是天生的情圣。
如果让他选美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票投给萧妮儿,而不是秋香。这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美的标准无法完全统一。
除了况且,其他人只有自己磨墨,书童小厮都没带来。
唐伯虎沉吟片刻,在纸上一挥而就,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傲视众人。就如令狐冲一样,一剑在手,天下我有,他只要手中握着一管笔,那种青年宗师的气势就从身上自然流露出来。
况且见他写完了,也不再瞎琢磨了,随手写下一首诗,其实不是自己做的,而是抄录别人的。
须臾,大家都写完了,各自走动观看,虽说是笔会,也不用排出名次来,那样有伤和气,只是纯粹的相互切磋,不过,谁要是偶尔爆发出来惊艳之作,还是会很快传遍江南各个角落,才子的名气就是这样堆出来的。
况且见唐伯虎写的诗,一下子认出来,笑道:“这是落花诗,不知伯虎兄写出几首了。”
落花诗是明代大画家沈约写下的一组诗,悼春花零落,芳华不再,叹美人易老,英雄迟暮,更处处透露出柔情万种、柔肠百断的滋味,如从天边流淌下的一条音乐之河,蜿蜒在人们的心间。
其后,各代诗人都步其韵,写出一组组落花诗来。
唐伯虎笑道:“我这不过是刚开始写,今天是第一首,以后想完整的写出一组诗来,就不知有没有这毅力了。”
他自己也知道他缺乏的就是毅力,喜欢的东西就弄一阵,不喜欢随手丢掉,究竟能写几首他心里真是没底。
况且心道:小样的,要不是本少心慈手软,现在就把你其余的那些落花诗都写出来,让你无诗可写。
当然,这种缺德事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做的。
文征明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伯虎你还真开始写了,我的还没酝酿好呢,今天先不作落花诗了。”
众人听他们一说,都围拢过来看,却见唐伯虎案头的纸上写的是:
刹那断送十分春,
富贵园林一洗贫。
借问牧童应没酒,
试尝梅子又生仁。
若为软舞欺花旦,
难保余香笑树神。
料得青鞋携手伴,
日高都做晏眠人。
“好诗!”文宾首先击掌叫好。
“好,真是好诗,我赶紧抄下来。”有人急忙拿一张纸开始誊录,准备一会出去后就开始宣扬。
“嗯,伯虎这诗抒发的是真感情,没有流于世俗。”文征明仔细品读后由衷感慨道。他真是佩服唐伯虎,想他此刻心境凌乱,却仍然能够凝神作出好诗来,实属不易。
落花诗在明朝几乎快成一种诗体了,太多人都喜欢步韵做诗,最后集成一卷就是落花诗卷,有人纯粹是喜爱,有人则存着跟前人比较高下的意思。
一种诗体做的人多了,也就难免世俗化,好作品并不多,有些纯技术流作出的诗不过是无病**的婉约派风格,能真正投入感情创作的并不多。
况且的感受与别人不一样,他对这首诗都背熟了,他在意的是书法,唐伯虎落花诗卷他也记得,此时亲自看本人的墨卷,感受自然不同。
唐伯虎主攻赵孟頫的书体,人称赵体。
赵孟頫是宋末元初的书画大宗师,这个宗师绝对是最顶级的。赵孟頫的书法堪与唐朝的欧褚颜柳、宋朝的苏黄米蔡相提并论,当然成就还是差了一截。他的画却是可以跟宋徽宗并列,所谓宋徽宗的鹰,赵孟頫的马,都是绝世精品,宋徽宗最擅长画鹰,赵孟頫最擅长画马,历史上无人能出其右。
赵孟頫更是号称覆压后世八百年的大宗师,这也不是虚夸,自他以后,书法之风骨日趋卑弱,成就也是每况愈下,苏黄米蔡那等大家风采再难觅其踪。
元朝时,几乎是赵体一人独霸天下,是个会写字的就得习赵体,就像人人读论语差不多。明初以来,这种风气改变许多,有许多人开始转习欧褚颜柳,更多的人则喜欢二王。只是赵体有个最大的有点,就是上手快,容易出成绩,一般只要认真练上几个月或者一年的时间,就能练出个虎皮色,如果用同等的精力和时间去练颜体,可能还没入门呢。
凡事有多大优点也就有对等的缺点,如果只学到赵体之形,易于趋于软滑无力,风格卑弱,举个最好的例子,就是乾隆皇帝的御体,那几乎是赵体缺点之集大成者。
十全老人,在缺点上也很全和。
唐伯虎也许是因为本身是画家的缘故,偏爱赵体,他也知道赵体的毛病,所以同时兼攻李邕的书法,李邕人称李北海,因为他当过北海太守,他的书体纯走二王路线,却也别出蹊径,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来,这一点自二王后也是独此一家。
后人对李邕的书风评价甚高:羲之如龙、北海如象。
羲之如龙是梁武帝萧衍对王羲之的评价,所以北海如象就是把李邕直接提升到与王羲之并列的地位,可见李邕的书法在唐朝的地位。后人更是无不推崇李邕,几乎没有人不熟稔北海体。
唐伯虎是想用李邕书体中独有的俊朗峭拔之风格来矫治赵体的软骨病,路子是对的,可是却没能脱胎换骨欧,自成一体,所以他的书法尽管圆熟流畅,技巧上乘,这软滑的毛病还是在其中。
尽管如此,却也不能不承认,在后世习练赵体的人中,唐伯虎的书法已经达到相当高的境界了。
况且看着唐伯虎书法,心里还是服气的,老唐就是老唐啊,还不到30岁,这境界在当朝文人中,已是出类拔萃。说实话,老唐配秋香,还真是大明文人的一绝啊。
第三百五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况且感到有点奇怪,同样是这首诗,却跟他以前看的时候有明显的区别,情感似乎更浓郁些,这就跟现代人听音乐一样,听唱片和到现场完全是两种体验。
“你写的什么,我看看。”在唐伯虎的心目中,况且的诗不屑一看,一个后生辈能作出什么好诗来?他这么说不过是顾忌况且的面子,不想再次得罪对方。
诗歌不像别的体裁,没有岁月的沉淀是不可能激发出情感的,王勃年少弱冠做出滕王阁序,自然是才华横溢,和颜真卿的祭侄文、东坡的黄州诗相比,成色还是差了一些,文章除了技法,比拼的是人生阅历和思想蕴藉。
唐伯虎晃到了况且面前,看到第一句诗就傻了。
况且也没阅历积累,可是他有自己独到之处,任何人都没法相比,他记下了太多后来才有的诗篇文章,誊录出来就行,根本不怕有人说他抄袭。
况且今天写的还是他最喜欢的纳兰性德的诗:木兰辞。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唐伯虎根本没读完全诗,只是看到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立时脑子就像挨了一棒子似的,痴住了。
“好诗,真是好诗啊。”文征明倒是读完了,也击节称赞,不由得又仔细看况且几眼,怎么都觉得况且不可能作出这么好的诗,看来这人不仅不可貌相,也不能以岁数来度量了。
他这一出口称赞,其他人也都凑过来看,看完后,有人称赞,有人不语,不语的都是跟唐伯虎一样,被第一句或者整首诗弄得痴呆了。
每个人都有情窦初开时那种懵懂的躁动,也都有初见、初恋时那种刻骨铭心、终生不忘的美好记忆,每个人也都希望时光能永驻、青春能长留,让人生最美好的那一刻,永不逝去。
每个人也都有失去的痛悔,再回首时的迷惘与伤逝……
“这首诗只要第一句足矣。”素来不动感情的沈周也叹息道。
“就是,这首诗只要记住第一句,后面的都忘光也不要紧。况且,我的意思不是说全诗作的不够好,而是说这第一句太惊艳了,一句已经把事情说到底了。”文征明挠挠头,解释到。
况且双手一摊,表示同意这个评价,他不敢开口,也是心中略有惭愧。这哪儿是我作的,我要是能作出这么好的诗来,死都值了。
“况且,你这苏体练得不错嘛,不是说你在苦练钟王小楷吗?”文征明接着问道,他还是对书法情有独钟。
坊间流传,况且的钟王小楷已经快接近文征明的水平了,将来甚至有可能超越,成为一代钟王流派小楷大家。另外他摹写的张猛龙碑名气也不小,连周鼎成都整日惦记,变着法子逼况且多给写几张。
文征明也想让况且摹写张猛龙碑,可是今天况且是用苏体写的,倒是令他颇为惊讶。
尽管东坡文章在明代受到了限制,没人读了,作为宋四家之首的东坡书法仍然备受推崇,只是苏体很难练出来,练不到家,毛病比赵体还多,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欣赏的人多,练习的人却少之又少。
况且笑道:“前些日子没事苦练过一阵苏体,不过钟王小楷我更喜欢。”
他心中小有得意,练习苏体他可是得天独厚,手中有东坡的墨卷,跟临摹拓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差距。
“这张诗稿能不能给我,我倒是喜欢你的苏体味道。”文征明问道。
“这张归我了,谁都别跟我抢,况且,条件任你提。”唐伯虎动作迅速,一把抓住况且的诗稿,口气不容商量。
况且点头:“没问题,你刚才写的诗稿归我。”
“成交!”唐伯虎立马就要把诗稿卷起来。
文宾急了:“喂,哥几个,你们是不是忘了件事,咱们可都是老规矩的,今天的诗墨应该都归我的啊。”
他这一说,唐伯虎、文征明才想起来,是有这个规矩,文宾出资聚会,大家写的诗稿都归他。这一点没人反对,白吃白喝的不说,还能彼此切磋,至于自己的诗稿,也没人敝帚自享,毕竟没有谁是成名的大家。
唐伯虎和文征明算是成名的人物了,他们也不太在乎这个,毕竟是随手写下的,又不是精心构思精心创作出来的佳作。
周家毕竟是商人,这种聚会模式是他父亲提出来的,不惜多花银子,经常召集吴中文人才子聚会,条件就是让他们留下笔墨。
这也算是一笔投资吧,现在虽然都是小人物,即使像文宾这样有才子之名的,在那些鸿儒大家面前,依然是小孩子一般,但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定里面出现一位宗师硕儒,他的笔墨可就成传家宝了,哪怕一百个人里出来一个,所有的花费都能百倍甚至千倍赚回来。
比如说况且,当初周家给了他那么多东西装饰房子,要求的代价就是十张字画,以况且现在的名气声望,他的字画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可是周家却是在赌,赌况且将来就是不成为书画大家,也会成为陈慕沙那样的理学宗师,只要有一样成了,他的字画就立刻身价倍增,传到后世可能就是国宝级的。
周鼎成重视况且的字画意不在赌,而是想在况且比较新颖独特的笔法画风中为自己找寻一条新的出路,打破自己目前的瓶颈,一跃而化龙破出。
“这……”
三个人都有些傻眼了,一时着急,竟然忘了规矩。
文宾也不肯放手,好容易在聚会中看到三幅佳作,哪能就此放过,不但他不能放过,就是丝丝也不干啊。
“几个呆子,你们不会再写一张啊,这又不是孤本独篇的。”石榴嗤笑道。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三人,赶紧拿笔铺纸,各自都又写了一篇,况且却是写了两张,一张给唐伯虎、一张给文征明,换回来他们的两幅墨宝。
况且心中高兴,这可是两位偶像的墨宝啊,就这么容易到手了,虽然比不上东坡的墨卷,却也是一代名家作品,值钱啊。
沈周走过来道:“况且,能不能给我也来一张,我的字一般,今天不跟你换了,改天给你好好画一幅画。”
“好啊。”况且毫不拿捏,爽爽快快又写了一张。
沈周的书法实际也是非常好的,只是他的画太有名了,书法反而相形失色。
“我给你磨了半天墨了,怎么说?”况且以为大功告成了,不想秋香一步蹦过来问道。
“好说,我懂的。”况且二话不说,赶紧又写一张。
“我也给你磨了一半墨呢,你可不能偏心眼吧。”丝丝趁机勒索。
石榴气道:“他写的都给你们留下了,你还要一张做什么?”
“我们还没成亲呢,各自算各自的账。”丝丝毫不脸红道。
“贪得无厌。”石榴是怕况且累着,哪里知道他正开心着呢。
“谁像你啊,早早把他握在手里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丝丝反驳道。
“我才不要呢,以为我像你们这样眼皮子浅啊。”石榴骄傲地昂起头,她的确从来没让况且给她写字画画的,不知是真没看上,还是觉得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于一时。
这口子一开,就没法堵上了,人人都大着胆子,毫不脸红地凑上来要一张,他们也未必真心懂得欣赏苏体,有不少人其实是冲着况且的那首诗去的,虽然他们也能抄录一份,可是和作者亲手写的诗稿相比,两者意义大不一样。
更主要的是,有这个机会不要白不要,白要谁不要?有便宜不占的都是傻瓜蛋。
今日参加聚会的才子们跟唐伯虎、文征明都是熟人,甚至有些交情,当然知道这两人的书画有多么难求,平时根本想都不敢想。唐伯虎对况且的字都上手抢了,那自然就错不了,得到这张诗稿,将来起码能换来别的名家的作品。
石榴真心看不下去了,这哪儿是一帮文人啊,简直就是一群蝗虫,转身走到一边了。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这事她得替况且把握尺度,不能谁求都给,那样价值就没了,设定门槛是必须的。
“况且,那个……咱们先前说好的,你拿张猛龙碑换我的字,这话还作数吧?”文征明见况且身边要字的人都散了,才有些扭捏地说。
“作数啊,征明兄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况且讶然道。
文征明是怕先前帮唐伯虎站台,被石榴骂成伪君子,况且会因此记恨他,所以这才特别强调,重提此事。
“我当然愿意的嘛。先前我帮伯虎说话,并不是针对你,我绝不是伪君子啊。”
况且嘿嘿笑道:“石榴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得是。”
石榴大笑道:“对,这话再对没有了。”
文征明道:“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啊,凡事都听女人的?!”
况且笑道:“我是不是男子汉,这事儿你说的不算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第三百五十一章 文宾挽留众才子
文宾低头跟丝丝嘀咕了几句,然后满面春风道:“我看大家兴致都上来了,干脆别散的这么早,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切磋切磋字画诗词。”
石榴鄙视道:“文宾,你不就是想多留几张字画吗,还弄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秋香笑道:“况公子,你们再切磋一会儿吧,盛会难再啊,我继续给你磨墨。”
况且不置可否地看看唐伯虎,唐伯虎见秋香发话了,还有啥说的,兴致比谁都高,大声笑道:“都听到了吧,继续切磋,我不发话,谁都不许走。”
“真会装。”石榴冷哼道。
唐伯虎恍若未闻,他敢跟陈慕沙叫板,敢不买练达宁的账,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两位前辈宽容他,自己怎么作,他们都会宠着,不会来真的,若是惹怒了眼前这主儿,一切可能都由不得自己了。
“那就继续切磋,不过有一个条件,除了给文宾留下的诗稿画卷外,咱们还得交流一份。”况且道。
“好哇。”
唐伯虎、文征明欣然赞同,这一刻,连他们也不敢小瞧况且了,不管书画如何,单凭方才那首诗就已经证明了况且完全可以跟他们并列,而况且的苏体也是别开生面,他们一时间还不好判定其高下。
况且满心欢喜,这可是顺手牵羊能得到唐伯虎、 文征明字画的好机会,这样的事让他天天做都不嫌多。
文宾吩咐了一声,仆人们拿来许多果品、瓜子、花生这些零食,为唐伯虎、沈周特地拿来两坛好酒,给这两人助兴。
文征尘嘟囔道:“文宾,你这可是坑人啊,有他们三位在,已经占尽风骚,我们不都成打酱油的了吗?对,老沈还可以,你跟他们切磋一下。”
“我这年纪还跟年轻人较什么劲儿啊。”沈周在一旁乐得清闲。
“你这年纪?你比伯虎不过大了几岁罢了。”丝丝笑道。
“人年轻与否,不仅在于年纪,更在于心态,我是心老。”沈周笑道。
“老沈,别瞎扯了,赶紧过来。”唐伯虎着急,一把把他拉过去。
沈放却对文征尘笑道:“得,你也别看他们了,咱们另成一个圈子,不跟他们一起混就是。”
文征尘心里滴血,什么时候自己被踢出第一梯队,坠入到第二梯队了。其实要是单比文章诗词,他跟文宾并不比唐伯虎、文征明差,甚至有时还能占上风,可是书画这领域都是他们两人不擅长的,只好退居次席。
但他心里也并无不满,况且那首诗已经稳稳压他一头,他开始时还没太注意,现在越是回味越是心惊,仿佛看到了一个诗坛巨人的身影慢慢形成,而自己却愈来愈渺小。
石榴本来不想况且在这里停留过久,这也太给文宾两口子面子了,尤其今天一拨人针对况且发难,令她心生芥蒂,无法拔除。只是见况且也是兴致勃勃的,也就听之任之了。
秋香笑道:“石榴姐,你今天就放况公子一个假,让他尽心玩玩吧。”
石榴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好像平时我都管着他似的?我何曾管过他啊。”
“那是,那是。”秋香嘻嘻笑着,心道:你以前管没管不知道,今天你可是没少管。
萧妮儿只是抿嘴笑,这两人斗嘴她从来不介入,免得引火烧身。她也纳闷秋香胆子如此之大,要是她,还真不敢这样跟石榴你来我往的舌战。
其实这是石榴、丝丝、秋香三人从小养成的娱乐模式,乐在其中。
艺术这种东西很怪,有时候还真有些遗传,比如文征尘书法名气虽没有文征明大,其实也很不错,他的篆刻却比文征明要高明许多,唐伯虎、文征明用的篆印都是出自他手,篆刻才是文家真正的遗传,几乎每一代都不乏篆刻名家。
只是篆刻鲜少有人拿来比较,大多数人在书画上留下的是自己的篆印,谁也不能否认,篆刻是与书法并列的一种艺术形式。
况且压根儿不懂篆刻,也没有自己的篆印,作品都是直接署名。这在当时算是很正常的情况,不像后世,没有篆印的作品就废了,或者等于是赝品。明朝时的篆印还是小众化的玩意,尚未形成大的风潮。
敞厅里分成了两个圈子,一个圈子就是唐伯虎、文征明、况且跟沈周,排名不分先后。另一个圈子由文征尘领衔主持,在这里,他也能过过老大的瘾。
文宾没下场,只是来回走着照应两个圈子,一旦有人有什么需要,立马解决。
丝丝、秋香陪着石榴、萧妮儿坐在一张桌子前,饮香茗,吃瓜果,不时地斗一阵嘴儿,倒也其乐融融。
“石榴姐,你说况公子能胜过他们不?”看到刚才的较量,秋香兴致颇高,为了给况且当挡箭牌而强颜欢笑的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有一半的可能。”丝丝笑道。
石榴却还能保持清醒,摇头道:“不行,他年纪还是太小了,书画这东西是靠慢功夫磨出来的,不可能一蹴而就,火候浅是没法弥补的。看看伯虎、征明他们十六岁时的作品就知道了。”
“要是画肖像画我敢保证他必胜。”萧妮儿却口出惊人之语。
“他的肖像画真的那么好?”丝丝笑问道。
“就是,妮儿,我知道你从不会说谎话的,可是你可能不懂画,所以才会这么推崇他。”石榴不以为然。
秋香笑道:“妮儿是况公子的房中人,在她眼里,当然自家公子什么都是最好的。”
萧妮儿急了,摆手道:“才不是这样呢,我不是昧心说他好,你们不知道,他画的那张神仙图,大白天就自己飞走了。”
白日飞升?
这三人一听这话,更不能相信了,画张画还能自己飞走,成画妖了不成?就算是传说中的画妖,也必须吸收千百年的日月精华才能成妖,那还只是传说,甚至是民间的以讹传讹。
“他给左姑娘画的那才叫美呢……”话说了一半,发觉不对,猛然间捂住了嘴巴,知道自己失言了,这事不能提啊。
石榴很大方地道:“你说吧,没事的,我不会吃他这种闲醋。”
虽这样说着,她美丽如仙的面孔已经有些发僵。
此时此刻,最高兴的就是文宾、丝丝了,这聚会可是难得啊,不说唐伯虎、文征明这两人很难请到,就是况且,因为性格原因,也很少参加这种文人聚会,更难得的是今天的气氛已经爆棚了,不但出了几件上好的作品,很有可能继续出现更好的作品,这些可都是要收入他们囊中的。
钱多到周家这份上,已经不太考虑自己这一辈子的事了,主要考虑的是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钱固然好,可是书画这种传世佳作则是可遇不可求,这东西没人嫌多,皇上都觉得越多越好。
况且此时一杯酒在手,慢慢品尝着,这是周家祖传秘方酿制的陈酒,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年头了,酒香浓郁得喝到嘴里仿佛化不开,一股沉郁的香气冲击着他的味蕾。
他并不好酒,平时也不到处去淘弄佳酿,平时在家里喝的都是市面上卖的好酒,但跟周家这种陈酿比,那就是酒渣。他打定主意,一会儿得弄几坛回家慢慢喝。
“怎么样,兄弟,看样子你这是胸有成竹啊。”沈周手中也端着一杯酒问道。
“跟你们比,我胸里长的都是草,何谈竹。”况且笑道。
“兄弟,你这就不实在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嘛,你刚才那首诗可是把我镇住了,那实在是天外飞来的绝妙之诗啊,这说明年龄小,经历不一定不少。”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嘛。”况且一语搪塞过去,这事他没办法往深处谈。
“这倒也是,且看你能不能再次妙手偶得之了,最好不要,要不然太伤人了。”沈周苦笑道。
他到现在还是处于被打击的受伤状态中,根本缓不过这口气来,一想到那首诗,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幸好他不是靠做诗过日子的,否则真得绝望的要自杀。
唐伯虎、文征明静坐在那里,精心构思着作品的布局,他们不像况且这么轻松,因为他们输不起。现在他们心理压力很大,已经把况且当作自己的对手,不敢轻视。
沈周心态很放松,根本不在意输赢,倒也乐得自在。
况且呢,一门心事想的是如何获取几件名家作品,回去好好研习。至于比试书法,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不是投机取巧,根本没资格跟他们站在一起。
琴棋书画,琴棋两项,古人远不如后人,但在书画上,后人就是坐着火箭,也没法比得上古人,先天不足,注定后天无法补全,就像后人无法在隶书上跟汉朝的人较劲一样。一个时代风气的形成原因太多了,尤其是艺术,一旦离开了那个时代,后人只能向远去的辉煌致敬,而难以企及和超越,这是历史的定论。
“咱们动笔吧,我想好了。”唐伯虎先一步站起来。
“我也差不多了,开始吧。”文征明也站起说道。
一场书画大赛就此拉开序幕。
第三百五十二章 周鼎成自封裁判
听说四大才子聚首比赛书法,周鼎成和周父还有一些世交通好也赶过来观摩,四人同场竞技,在苏州也是少有的事,除了况且,其他三人都是成名的人物,根本没人敢跟他们拉场子。
一入场子,周鼎成就来了神,自告奋勇要担当主裁判,环顾四周,这个角色的确非他莫属。
况且和文征明各自摹写了王羲之的小楷《黄庭经》,这篇小楷精品太草根了,几乎每个人学写字时都必须临摹。所谓摹写也就是背临,原帖不在面前,凭记忆临摹原帖。对书家来讲,背临不仅锻炼人的脑力,更重要的是考验你对原帖的认知程度,这是一种磨练,是硬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
唐伯虎天生不愿意受束缚,即便此刻,也只是用赵体写了一页《汲黯传》。《汲黯传》是赵孟頫小楷的代表作,与《洛神赋》堪称他的小楷双璧。唐伯虎没有背临,因为赵孟頫此贴笔力遒劲挺拔,跟他的书法风格大不相同,唐伯虎也学不来那种笔风,更不想改变自己。
沈周则是用背临了褚遂良的名作《倪宽赞》,这是汉书《倪宽列传》后面的赞,也是史学家班固对汉武帝时期人才得失、政绩高下的全面评断。这是一篇史学名篇,褚遂良写出后更成为书法传世佳作。
“你们四个人要比就写一样的,各写各的,怎么比较?不如都写千字文,我也好评判啊。”周鼎成背着双手,来回走动,看了两眼,开始发表宏论。
四人继续书写,没人搭理他。书家们在创作时心神往往都凝注在对原帖的观想与摹写中,若是一走神,难免失真,很有可能写砸了。
“小唐啊,你这柳叶撇怎么跟画画似的,这是写字,不是作画。”周鼎成看一眼唐伯虎写的字,鄙夷道。
唐伯虎面皮一抽,胀得通红,小唐,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叫自己了,不说在苏州,在整个江南,敢这样叫的也只有周鼎成。
虽然不高兴,他还不敢发作,他浑,这主儿比他还浑,整个一个混不吝,在皇上面前都敢犯浑的疯子,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小唐啊,你是不是在青楼泡的太久了,筋骨都泡软了,精力全都浪费在女人身上了。这字写的跟没骨头似的,软塌塌的一团糨糊。”周鼎成又补充了一句。
唐伯虎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这不是要命吗,平时他不仅不介意别人提他出入青楼瓦舍的事儿,还很得意,这就叫才子风流嘛。人不风流枉少年,他虽说已经是青年了,可是心理年龄永葆少年心态。
可是现在不能提啊,秋香就在跟前,云家的主事人也在这里,他可是还想娶秋香为妾的呢,这不是故意戳他蹩脚吗。
如果当场发飙,事情就会更糟。无可奈何,唐伯虎只得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周鼎成,意示您老人家嘴上留情吧,我可真的扛不住啊。
周鼎成是故意的,就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整治他一番,见他服软了,仰了仰脖子也就罢了。
治完唐伯虎,周鼎成还不尽兴,溜溜达达走到文征明身边,眯起眼睛瞧。文征明听到他的脚步声腿肚子就有些转筋,唐伯虎都挨了一顿熊,指不定自己要遭什么罪呢。
“我说小明啊。”周鼎成语重心长说了一句,故意停顿下来。
文征明也是差点喷血了,小明,这叫的是什么名啊,从来就人这样叫过他,连个乳名都不算。
“你这字怎么越写越回去了呢,不要光记得什么‘书贵瘦硬方通神’,那是初唐的风气,你写的可是二王体,不是褚体。”周鼎成果然开敲了。
文征明心下一惊,再看看自己背临的《黄庭经》,果然有过于刚硬的毛病,没有二王潇洒舒散之态,周鼎成的眼光还真是犀利。
“书贵瘦硬方通神”是杜甫的一句诗,说的就是唐朝初年书法风格极尽趋向瘦硬的风格,到了玄宗以后,书体才慢慢向丰腴肥厚转变,颜体柳体正是这种风格转变的产物。
“没事要多练练颜体,刚柔相济才是王道。你跟小唐都走极端了。”周鼎成一语定乾坤。
“多谢前辈指教。”文征明心悦诚服地说道。
接着,周鼎成又站到了沈周跟前,看了一会,沈周身上汗毛直竖,仿佛被鬼附身一般。若是事后周鼎成这般指点江山,指出每个人的毛病,他们不但不反感,不害怕,还会感激,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啊,他们感觉就像一个小学生在老师监督下写作业一样,写下一笔一画都要考虑对不对,有什么毛病,唯恐老师的戒尺拍下来。
“周周啊,你别慌。”周鼎成忽然来了一句。
沈周心里一哆嗦,心道我是姓沈明周,可是这周周是个什么名?怎么听着像走街串巷剃头的那小厮啊。
“你没事也得多练练字,画倒还可以,这字嘛也太次了,你练的这是欧体吗?既不是大欧,也不是小欧,连孙子辈的欧都算不上,小心大欧小欧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沈周的确练的是欧阳询的字体,所谓小欧就是欧阳询的儿子,也是不亚于其父的书法家。晚清书法第一大家何绍基偏爱小欧的帖子,每日临之不辍。
沈周心里这个冤啊,自己这欧体练得的确不到家,但也不至于连孙子辈都排不上吧,再者说了,天底下无数人练各种笔体,有几个人真正练到家的?书法宗师从坟墓里跳出来找人算账,那谁还敢练他的体啊。
石榴看着周鼎成顾盼自雄,指点江山,心中忽然一动,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搅乱唐伯虎、文征明、沈周的心态,这样就会影响他们发挥,况且才有可能与他们争雄。他这是在变相地帮助况且,只是一般人还不知道周鼎成和况且的特殊关系,当然就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刚寻思到这儿,周鼎成已经走到况且身边,看了一眼,开口就骂:“臭小子,你跟他们比什么不好,比《黄庭经》,那是小明最拿手的你知不知道,他把这帖子都临烂了,真要比,你写苏体小楷,或者直接比张猛龙碑,保证他们都趴下。你这是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啊。”
这话唐伯虎三人都不愿意听了,什么叫以己之短克敌之长,这不是预先给况且落败找借口吗?如果况且真的不敌,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策略性失误,而不是本身功力笔法的问题,这可是两码事啊。
比苏体小楷,这三人根本没认真临过苏体,怎么比?比张猛龙碑,他们根本连原帖都没见过,还能闭门造车硬写出来不成?
周鼎成一句话就给这场比赛定好了调子。如果况且比不过,那就是策略性失误,如果比过了他们,这三个人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人家以己之短,克了你们的长处,你们还有啥话好讲,赶紧买块豆腐自杀吧。
这三人没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心思通透,这一想明白后脸都黑了,这还怎么比?怎么比都是输的节奏啊。
况且却不领情,皱眉道:“大哥,我们请你当裁判,可不是现场指导,你还是回去好好喝酒,等我们都写好后再来裁判。”
周鼎成恨得牙痒痒的,臭小子,我这是在帮你啊!你能耐大了是吧,敢跟这几个家伙比功力,不是明摆着拿鸡蛋撞石头吗?
书家的笔力、功力就像武术家静坐、日积月累打熬筋骨一样,是一点点的水磨功夫,来不得半点虚假,不是说你把武术招式领悟了,立马就能成武术名家,真要上手跟名家上手,双方用同样招式,立马就得被人废了。
况且跟这三人比,恰如一场有败无胜的仗,所以周鼎成这才千方百计给他找台阶下。
三人心里也是苦啊,他们哪里愿意跟况且比啊,胜之不武,真要万一落败,一世英名就毁之一旦。只是他们刚才被况且那首诗压得喘不过气来,若是不在书画上找回点面子,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萧妮儿走过去拉了拉周鼎成的袖子,说道:“大哥,你还是回来好生喝酒吧,别影响他们。”
众人一看都是一惊,这小丫头谁啊,胆子这么大,敢拉扯周鼎成。周鼎成在兴头上时,就是一浑大爷,谁都不敢找没趣,更不用说直接拽回来了。
周鼎成竟然脸上讪讪的,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人,笑道:“嘿嘿,瞧什么瞧,这是我妹子。”
大家更是哗然,他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妹子来了?
几个人交头接耳,才知道萧妮儿是况且的房中人,也就是侍妾。我的妈,这不乱了吗?况且的侍妾怎么成了周鼎成的妹子,要是这样论,她岂不成了文宾兄弟的姑姑了?可是文宾兄弟跟况且都是兄弟相称啊。
这关系太乱了,不是一般的乱,简直没法理清楚了。
萧妮儿根本无视别人的叽叽喳喳,直接开口道:“大哥,你放心吧,况公子不会输的,你看着好了。”
围观者彻底傻眼了,这是什么人啊,居然如此断言。再看三位才子直接被打脸,居然头都不抬一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四才子决战绘画
周父也只能摇头苦笑,周鼎成的事他根本管不了,这个本家兄弟跟况且之间似乎有说不清的渊源,究竟是什么关系,连他也弄不清楚。
认一个丫头做妹子,总是有失体面的事,不过萧妮儿为人朴实单纯,而且善良美丽,连周父看着都喜欢,也说不出什么来。
文宾兄弟拿周鼎成更是毫无办法,他们这位二叔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就是听萧妮儿的,这可能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所谓一物降一物。
长条桌案上,四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写着,只有唐伯虎轻松一些,先完篇了,然后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脸踌躇满志的神色。
“嗯,大才子这字写得越发出色了。”云家主事人看了一眼笑着恭维道。
“你也懂字?”唐伯虎乜斜他一眼,带着几分鄙夷。
云家主事人老脸发红,他年轻时也是一个秀才好不好,怎么就不懂书法了,不就是字写的难看些吗?
丝丝脸色也是一寒,待要发作,文宾却拉住她,回头瞄向周鼎成。
“小唐,就你那笔破字有什么难懂的,故作高深。一看就是软骨病,回头找况且要些补钙壮筋骨的药吃些日子再来练笔。”周鼎成冷笑道。
唐伯虎面色发黑,他知道自己笔力不够遒劲,可他就是喜欢这风格,不喜欢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他觉得颜体的字太丑,柳体太单调,欧体过于峭刻,褚体过于单薄,所以他选择赵体并非因为赵体易于上手,练成的速度快,实则是觉得这风格最对自己的胃口。
但赵体的毛病显而易见,有时会有俗笔,写着写着,一不留神容易露馅,故而境界不高,被后世诟病。周鼎成说软骨病,那是故意埋汰唐伯虎。赵孟頫可没这毛病,他膂力雄厚,双臂能吊住一对装满水的水桶,而且精力过人,每天能轻松写一万字,那不是电脑键盘,那是毛笔啊。
赵孟頫有个特点,对所有求字的人都有求必应,所以他的帖子最多,流传也最广。写的太多,难免会有俗笔败笔产生,整体风格境界不高,这也是必然。
唐伯虎那小样儿跟赵孟頫相比差远了,别说双臂吊住水桶,就是让他提两桶水站一会儿,估计都挺不住,周鼎成教训他也有道理。打铁首先要自身硬,周鼎成是在武当山扎马步、提水桶上山练出来的,看不惯软踏踏的东西。
“老二,你这话是不是有些偏激了?伯虎的字我看着还是蛮舒服的嘛,没你说的那么难看吧。”周父说道。
唐伯虎大喜道:“还是周叔眼界高。”说完,翻了周鼎成一个白眼。
周鼎成笑道:“小唐,别以为我愿意说你,在京城别人可都是花钱请我挑毛病的,对你免费你还不乐意了?”
唐伯虎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对练习书画的人来说,周鼎成的确是难得的严师,花钱请也是值得的,可是他的风格已经固定,所能增加的只能是临池功力,风格境界基本已经定型,不会再有大的改变。周鼎成挑出的毛病,即便完全正确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唐伯虎一向自信,他觉得周鼎成说的软骨病正是自己的风格,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欧、褚、颜、柳也是各有各的推崇者,他也不想全天下的人都喜欢自己的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打遍天下的书家,只有苏东坡一个人。
这种人是学不了的,为什么呢,苏东坡是个四合一型的人才,一千出一个已经不错了。他不仅仅书法境界高超,才气、学识和人品都是顶级的,个人的魅力堪与皇权相媲美。却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乌台诗案,宋神宗想要敲打敲打他,让他清醒点,别跟皇家比高低。
周父看着兀自埋头辛苦写字的三人,心中暗道:原来写字也是力气活儿啊,难怪小儿子死活不喜欢写字呢,是真辛苦啊,以后得给小儿子加些营养。想到这儿,给小儿子递去一个理解同情的目光。
文杰看到这目光,差点吓傻了,会错了意,老父不会想让自己下场玩玩吧,这可不是他玩的地方,根本没资格。再看老父没别的话儿,这才捂着心口,安抚自己狂颤不已的小心肝。
“怎么了二少爷,心口疼啊?”萧妮儿觉得奇怪,问道。
“不是,我在为况且祈祷。”文杰脑子一转,义正严词。
“祈祷?就是观音菩萨显灵也帮不了他,功夫哪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更不可能在一顿饭的工夫里练出来。”周鼎成完全不看好况且。
“那他能排第几啊?”别看萧妮儿刚才大大大咧咧,私底下还是忐忑不安。
“没有第几,垫底。”
周鼎成对这四人的书**底了如指掌,如果况且拿出张猛龙碑来,或许还能出奇制胜,即便功力差些,也能仗着笔法新颖境界独特,搅乱评判标准,跟这三人打个平手,现在他用文征明最擅长的王羲之小楷去比,简直就是找虐。
“垫底就垫底,他还小呢,过几年就跟上了。”萧妮儿倒是完全想得开。
周鼎成点头,那是当然,在四人里,未来最有前途的是况且,而不是唐伯虎、文征明,他认为况且完全可以走出一条新路来,说不定还有可能超越赵孟頫,跟苏黄米蔡四家一较短长。
周鼎成最不看好的其实是唐伯虎,风格过早固定了,以后想求变化求超脱很难,哪怕功力精湛无比,但风格单一、笔力软滑的毛病不可能有所改观,这将是他的致命弱点,如同走进了死胡同一般。
至于沈周,本来无意在书法上与他人争雄,他修习书法也不过是因为书画同源,再者绘画也是需要题款题诗的,字太难看也说不过去。
对文征明他倒还是挺看好的,成就应该比唐伯虎高一些,但最后具体高多少,现在没法预料,要看他的造化了。
丝丝笑着对石榴道:“二叔的看法跟你一样,也不看好况且兄弟。”
“那是必然,他太小了。”石榴目不转睛地看着况且写字,心里也很紧张。
“他太小,你就大了,老气横秋的。”丝丝笑道。
石榴不理他,而是专心看况且写字,其他人也是盯着写字的三人看。
在现场欣赏才子写字,的确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文征尘等才子们很珍惜这种机会,文征明、况且一笔一画写字,下笔的轻重缓急,他们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悟出一些道理。因此,他们边看边转动自己手腕,仿佛也在写字一样,仔细揣摩。这就等于老师在现场指导他们怎样写字,裨益不小。
现场的三人无意指导任何人,字写的很快,哪怕是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写,速度也不是这些人的眼力能跟上的,有人刚看到一个撇,似有所领悟,再回神时,人家已经写了十几个字了。
大约一顿饭工夫,三个人的作品都完成了,每人也都微微汗出。这书法也真是力气活,需要精气神高度集中,全力以赴,这才能写出好的作品,而不是大笔一挥,随便发挥,那只是写字,不是书法。
四幅作品摆在那里,周鼎成晃着膀子走过去了。玩笑归玩笑,既然自告奋勇当主裁判,他就不会敷衍了事,而是认认真真、秉公执纪来做好这件事。
“小明第一,小唐第二,周周第三,况且垫底。”认真巡视三遍之后,周鼎成最后给出了名次。
其实,这结论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得出了,四个人落笔不久他就有了答案,不过要全面衡量,还是需要整幅作品,需要比较布局、整体风格等等。
只是像唐伯虎、文征明这些人,断然不会在整体风格、布局上出问题,这些早就熟稔在胸,不会犯错的。哪怕功力最低的况且,在这方面也不差,毕竟他也是画家,对整体风格的把握还是精准的。
评判虽然公正,三个人却也恶心得够呛,小唐也还罢了,这小明、周周的称呼,可是让文征明、沈周心里膈应的不行不行的。
对这个排名大家也不感到意外,如果在书法上再输一场,他们江南才子的桂冠就真是泥捏的了。
“况且真不错,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跟伯虎他们并列了。”周父安慰况且道。
况且含笑回应,他并无挫败感,有资格跟这三人同场较艺,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现在落后,不代表以后落后,以后落后不代表永远落后,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们,这是不会改变的真理。
“况且在诗上压了三位一头,三位则在书法上压了他一头,现在是一比一平。画上还要比吗?”周鼎成假惺惺咳嗽了几声,声色严峻地问道,“依我看今天就算个平局好了,几位怎么看?”
“比,当然要比!”况且首先开口,态度很坚决。
“那就比吧。”唐伯虎本想就此了结,况且既然开了口,他也不便反对,只好很淡然地答道。
“嗯,我也同意。”文征明道。
“我奉陪几位就是。”沈周道。
“好吧,那就继续。绘画比赛。”周鼎成四下看了看,一挥手,比赛进入下一轮。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况公子战前饕餮
按周鼎成的意思,今天到此为止,双方谁也不丢面子。况且毕竟小,平局就已经算是赢了。大家也都累了,再说了,这酒还得喝呀!
按理说,这样的结果明显对唐伯虎等人不利,老才子跟一个新锐斗个平手,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孰料还未等他们出言反对,况且第一个跳出来要接着比,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三人心里都纳闷,难不成这小子真的在绘画上藏在秘密,能击一举获胜,或者至少击败他们中的一个?
在绘画领域,三个人中文征明明显弱一些,况且若是想要击败其中一人,应该就是瞄准了他。跟唐伯虎、沈周比画?在众人看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毕竟这两人的专长就是绘画,而不是书法。
唐伯虎毫无负担地表示同意。文征明多少有些怯阵,但是退无可退,真要退的话,那顶伪君子的帽子恐怕此生就难摘了。沈周则是无可无不可,比也好,不比也罢,反正他对这声名看得不是很重。
最终的江南四大才子,并没有沈周,在吴中四大才子中,也没有他的名号,不是说他不够格,而是他太淡泊明志,从不显山露水,等于是自我放弃了。
名声这东西,有时候你自己不争取,也不会从天而降落到你头上,但在苏州,沈周才子的桂冠还是稳稳的,只是不在四大之列。
才子之名是要综合考核的,不单单擅长书画就能入围,文章词赋都要擅长才行,比如周文宾只是擅长诗词文章,同样被列入四大才子之中。
此时文宾不管其他,走过去毫不脸红地把四幅作品收入囊中,至于这四人是否还要交流各自的作品,他就不管了,眼睛都不眨。
“近墨者黑啊,文宾多好的孩子啊,硬是被某些身边人带坏了。”石榴看着文宾一副贪婪样子的,不无感慨地说到。
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言语,秋香和萧妮儿都快笑喷了,文宾还是孩子,比你大好几岁呢。
“如此说来,况且这孩子更是可怜啊,说不定哪天就被某人带到坑里去了。”对才子书画毫不动心,丝丝做不到。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对石榴反唇相讥,不斗争哪里还有乐趣呢。
周鼎成踱步过去小声对况且道:“小子,难道你这阵子长能耐了,还不见好就收?”
况且微微一笑,摇头不语。周鼎成当然不了解他的心态,对于他来说,输赢关系不大,他只是想借机套取三人的作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平时想求这三人的作品不要说拉不下脸面,就是豁出脸面去求,也未必如此顺当。
这三人的作品在市场上都是有价格的,有时也会有浮动,却只会上涨不会下跌,所以这三人对自己的字画也看得很重,不像况且,市场上没有价格。
此外,他是后起者,输赢姑且不论,能跟这三人同场较艺本身就是一种荣誉,比如文宾,这场子没资格下,在文人口碑中损失很大。况且通过这几场比试,自然而然就拿到了江南才子的入场券,这的确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
当初陈慕沙给况且定下的目标,正是先在江南打败唐伯虎、文征明,最终到京城击败文坛霸主王世贞,这样他才有资格成为陈氏理学衣钵的传人。况且当时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踏上征程。
虽然在黑暗中跋涉,无比艰辛,但曙光就在前头。
当下四人按照方才的约定,每人继续完成一幅书法来交换,况且则是写了三份,他要和三人每人交换一份。
虽说是交换,四人还都是非常用心,写得比上一张只强不弱。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不是比赛胜似比赛。
交换完后,况且向三人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诸位仁兄!”
这三人当即感觉胸口像是挨了一拳似的,上了这小子的当了,他哪里是来比赛的,显然是用这个法子套取字画,他们到现在才察觉出来,悔已晚矣。
比试书画可是唐伯虎提出的,甚至是强迫况且答应的,况且提出的交换条件并不算苛刻,他们也都完全同意。这个坑挖得堪称完美!
对唐伯虎他们来说,一幅字画不算什么,他们气的是竟然落入了况且的算计之中。这家伙长着一张比谁都单纯善良的英俊面孔,却把他们三个成了精的人物玩弄于股掌。这玩的是蛇吞象啊,他们绝对不愿意忍受。
“算你行。”唐伯虎冷哼一声。
文征明则是苦着脸不言语,其实他心里失落感不大,况且的字是跟他尚有一定差距,可是其中有些新意精髓还是值得他借鉴,这样看来他反而是赚到了,毕竟到了他这种境界,创新是个大难题,每有小进步都是惊喜。
沈周也在苦笑,他不在乎跟况且交换字画,只是不甘心被算计,心里有种有种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手的感觉。
说归说想归想,比画已是箭在弦上,四个人重新铺开纸张,拿笔沉吟构思。
绘画的工序显然要比写字复杂得多,花费的功夫和精力也不可同日而语。一般来说,几个小时画出一张画只能说是急就章,大多都是平时擅长画的作品,此时只是复制出来。
但今天这四人明显是较上劲儿了,都不想走捷径,而是想临场创作,拿出自己的新作品来。这不仅是跟别人比试,对自己也是一种挑战,临场创作有很大的失败概率,往往到了后半程才会发掘。
“二叔,这次画画况且不会又垫底吧?”文杰跑过来,对着周鼎成的耳朵小声问道。
况且垫底他也感觉没面子,虽说况且输得起,毕竟对手太强,但总归还是赢了好啊。
“若是正常发挥,垫底倒不至于,应该能压小明一头,跟周周有的一拼,就是比小唐,那就难了啊,除非小唐自己不争气。”周鼎成故意放大了声音说到。
他今天是铁了心要黑这三个人了,平时他不是这样称呼他们的,今天这么叫他们,无非要打乱他们的心绪。
果然,唐伯虎等三人个个脸色发黑,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能不能不公开表现出来啊。其实,周鼎成在评判作品时,还是秉公执法的,这一点他们也都服气。
文征明心里不服气,他的确不擅长绘画,但这个不擅长也是跟唐伯虎、沈周相比,而不是说他的绘画一无所长。周鼎成凭什么就说况且在绘画上压他一头啊。
文征明看过况且摹写的张猛龙碑,确实是惊叹不已,却没见过他的画作,还真不相信况且的画有多高明。
沈周却是心神一凛,更加打点起精神来,要是被况且在画上胜过一筹,今天这老脸就没地方搁了。
况且心里也是没底,他根本没见过文征明的画作,后世没有流传下来,而且文征明在历史上也没人评点他的绘画水平,难道他是被低估了的绘画大家不成?
他不敢轻视,只要能让周鼎成出口评点的自然不是一般水平,否则他根本不屑一顾。沈周的画他见过一次,画风细腻、笔力老到,的确是他有所不及,周鼎成说他能有的一拼,实际是鼓励他,为他打气。
跟唐伯虎比画,根本就没什么指望,恐怕就是况且拿出自己油画的最高水准,也是必输的结局。老唐的画在后世那是天价啊,纽约苏富比拍过他的一幅立轴《庐山观瀑图》,竟然是3亿美元起拍,经过120轮叫价,最终以5.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5.9亿元)成交。
不过,况且也没有完全放弃,就算是输也要输的体面一些,好看一些,不能输的一塌糊涂。就像刚才比试小楷,他虽比文征明差了一筹,却也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甚至在一些局部还有超越,只是整体上稍逊一筹。
况且没有马上落笔,忽然间觉得有些饿了,回到另一边,拿着桌上的瓜果糕点大口吃了起来,样子馋得很。
他这一吃却起了带头作用,唐伯虎等人也放下画笔,跟着过来。唐伯虎吃了几个瓜果,就开始喝酒,文征明却是喝茶吃点心,只有沈周跟况且一样,无论是酒还是瓜果糕点一样不放过。
“这是怎么了,比赛中途还得打打尖啊?又不是角力!”石榴看着不由得乐了。
“精气损耗太大,得补一补。”况且笑道。
“你没见他给人治病时的样子呢,过后吃了差不多半头鹿。”萧妮儿看着他胡吃海喝的样子,蓦然想到他在家乡给人针灸后,一顿吃了半头鹿的场景。还有他刚到她家的第一顿饭,差点把开店预备的早餐吃掉三分之一。
况且平时饭量不大,有时候胃口开了,比大胃王一点不差。
“吃了半头鹿?不可能吧。”石榴不信。
“况公子,你真的吃过半头鹿?”秋香向况且求证。
“是啊,一般的家底子还不够我吃的呢。”况且有些赧然,还不忘插科打诨。
沈周笑道:“况且,要不咱俩不比作画了,比吃肉如何?”
沈周也是个吃货,每日无酒无肉不欢,而且胃口出奇的大,他卖画得来的银子基本都填肚子了。此时听说况且胃口够大,不由得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沈周心里道:比喝酒比不过你,比吃肉还比不过你?老夫这点看家本领还没亮过相呢!
文宾巴不得这一声,急忙吩咐道:“告诉厨下,火速,烤一头鹿上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练大人语惊四座
听说比吃肉,唐伯虎、文征明都大声嚷嚷着不参与。他们胃口可不大,也就是常人食量,唐伯虎虽说整日酒不离手,实际上酒量也不大,跟沈周拼过几次酒,每次都是昏睡一天才能醒过来。
石榴不禁笑道:“我说你们有点出息好不好,比什么不行,比吃肉。这还是才子大赛吗,这不成了饭桶大赛?”
这世上偏偏有食量大的人,石榴的一句话捅到沈周伤心处,差点落泪。他平时也就在家才能吃个饱,在外面,哪怕知交好友家里,都只能垫个底,不是见外,而是怕被人骂做饭桶。
唐伯虎、文征明应声道:“对,石榴妹妹言之有理,我们不能忘了初心,饭桶比赛谢绝参加。”
周父笑道:“石榴,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大家也是饿了,写字画画看的人不累,写的人很耗心血,也容易饿,告诉厨房,除了烤一头鹿,再精心整治几桌菜,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陪才子们再喝几杯。”
正说着,一个仆人飞奔着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练……练大人到。”
“什么?练大人来了?”周父大惊。按说身为知府,练达宁一般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何况他即将高升,手上的事情肯定是成堆,怎么还有这闲空和雅兴。
他还没明白过来,就见练达宁带着两个家人匆匆走了进来。
周父等几个世交人急忙上前施礼,周父惊喜道:“练兄,你怎么来了,我可没敢惊动你啊。”
唐伯虎、文征明、沈周也上前拜见,随后才是文宾、况且这些门生弟子上前拜见。练达宁甫任南京按察使,江南官场已是大红大紫之人,水涨船高,苏州的旧友、学生们不免望而生畏。大家都在等着练大人发话,看他行色匆匆,不知为何事而来。
练达宁心情极佳,大笑道:“周兄,老实说,今天本来未曾打算过来。不过我有个学生,他大概是想我了吧,着了人催我来的。”
练达宁的话听得大家一头雾水。哪个学生去请他了,谁又能请得动他?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周父和文宾心里还是高兴,这毕竟是周家设的场子,太有面子了。
文宾、丝丝两人办这个涮羊肉坊,周父也很重视,开业典礼也是该请的人都请到了,可是练达宁、陈慕沙这些巨头,他没敢请。没想到练达宁不请自到,不管是为谁来的,总归是到场了,这对文宾这家酒店对周家都是太有面子了。
“我此来,是因为有人给我送来一首抄录的诗。”练达宁说着,目光盯着况且。
大家突然明白了练达宁的来意。
练达宁笑道:“况且,听说你今天作了一首诗?”
况且点头道:“是,练师,我们今儿个没事切磋,伯虎、征明几位,我们都做了,弟子也献丑做了一首。”
“献丑?我看你这是显丑,不是显自己的丑,而是显整个苏州乃至吴中诗人的丑,今夜过后,吴中无人敢称诗人,你这诗一出,吴中无诗。”练达宁语声有些沉重,又有种压不住的兴奋。
况且心头一惊,他也没想到练达宁对这首诗赞誉如是之高,隐隐有此诗一出,天下无诗的意思。自己是不是有些玩大发了呀。
练达宁的话儿一撂下,唐伯虎和文征明等人顿时惊讶不已,当时他们也品味到了况且这首诗的分量,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练达宁这位昔日才子,明朝后期江南大诗人,他对一首诗的评价有着相当的权威性。
“练大人,你这可是有捧杀之嫌了。”石榴微笑道。
练达宁呵呵笑道:“捧杀?石榴啊,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你也会因为这首诗流芳百世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哪里来的流芳百世?”石榴不解,目光惊诧的望着练达宁。
“你想想,后人一定会猜测和考证,诗人‘初见’的那个心上人,她到底是谁呢!找啊找啊,能不找到你石榴吗?哈哈!”练达宁抚掌大笑,对自己的机智和幽默感到很受用。
萧妮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练达宁的话,但心里也有四五成数,立马上前挽住石榴的手臂,说道:“石榴姐,我相信的,况公子当初在凤阳的时候,只要一提到你,立马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睛就发亮了。”
丝丝和秋香也跟了过来,挤眉弄眼的挑逗石榴。
秋香正色道:“我可是见证人啊,是我磨的墨,况公子作这首诗时,凝眉沉思,一定是在回想当初见到石榴姐时的情景。”
丝丝笑着插话道:“哎,对了,石榴,你说说吧,你们‘初见’到底咋回事儿,是哪个对哪个一见钟情的?”
石榴朝她俩一瞪眼,面颊已是一片绯红。毕竟是女孩子,平时嘴再能说,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况且的后背已经隐隐出汗了,脸色却是十分镇定。他面对练达宁举手再拜道:“还请恩师指点,学生不敢自满。”
练达宁目视四周,又道:“这首诗传了出去,已经有了震动,我这话放在这儿,用不上几天就能应验。我急着赶来,就是被你这首诗震得坐不住椅子了,非得马上过来看看才能安心。”
“老师过奖了。”况且正色道。
“况且,我真是不敢相信,这首诗是你写的吗?你赶紧给我说说。”
众人不免心头一震,但明白练达宁这样问并不是不相信况且,实在是受到震撼了,若要探询真假,就不会公开说出来了。
“学生不敢妄语,当时心血来潮,有一种冲动……”况且思考着何如表达才不算过分。
“作诗是需要激发灵感的,这个我太清楚了。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练达宁打量着他,对他的脑袋格外有兴趣,看样子若没有外人的话儿,就直接操刀开颅,打开瞧瞧了。
况且苦笑道:“今天是被人逼上梁山了,实在没办法了。人一急了,这潜力就爆发了,就这么写出来了。”
“逼上梁山,在苏州有人敢逼你?谁敢如此大胆啊。”练达宁目光警觉,向四周望了望。
被他望到的人心里都发颤,这家伙平日里一副儒雅样子,又顶着宿儒才子的桂冠,但在苏州府,人人都知道,练达宁是铁腕人物,是江南官场上的狠角色。
况且急忙道:“不是的,老师,是跟伯虎兄、征明兄同场较艺,弟子的心理压力很大呀。”
石榴暗里踢了况且一脚,意思是让他把苏家兄弟挑衅的事说出来。况且没理她,这种事只能自己解决,他还不屑于借练达宁的手整人。他心想,以自己的力量足够玩转那两个小子了。
“哦,你说的是这意思。伯虎,原本我还想找你呢,还有征明,我要跟你们算账呢,看在你们逼他写出惊天之作,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惊天之作?
唐伯虎等人心里又是一惊,这评价还是过高吧?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况且这就成大师了?
“况且,我急着来,就是要你当场再给我写一次,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你手书这首诗。”
全场哗然,练达宁急匆匆赶来,居然只是为了亲眼看到况且写诗。
况且头上微微出汗,只能拱手从命,在桌案上铺纸拿笔,一句句写出来。这次写的比较隆重些,落款处写明:敬呈恩师斧正。
“笔走龙蛇惊风雨,翰墨铸成万古诗。”
况且写完全诗,脸上大汗淋漓,练达宁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奇迹的诞生,手心、腋下也是汗湿了一大片。
练达宁身边的一个弟子大不以为然,笑道:“况且兄说过了,他能写出这首诗,不过是妙手偶得之。”
练达宁目光凛然,扫他一眼:“妙手偶得之?你啥时候施展妙手给我偶得一次看看?我不是小看你,这辈子你别想了。”
此人本想凑趣讨老师的欢心,不想讨来一场羞辱,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有言语。
练达宁叹道:“不是说你得不到啊,我这辈子,恐怕也是别想得到了。”
唐伯虎不服气道:“练大人,这首诗的确高妙,我也是佩服,但要说大人一辈子得不到,也太过了吧。”
“或许是吧,我倒是希望伯虎、征明,还有文宾你们这些人,日后真能做出更好的诗,那就不仅是我苏州之幸,也是我江南之幸。但也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了。”
练达宁的话有些沉重,甚至有些悲凉,仿佛在行进途中的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前面竖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众人再次审视况且录下的这首诗,各自在心里揣摩。练达宁竟然忍不住诗人情怀,大声吟诵起来,他的情绪感染了在座所有的人,经过他的赞誉和吟诵,这首诗还真的如同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
唐伯虎突然鼓掌,大家毫不犹豫跟着一起鼓掌。再看石榴、萧妮儿,丝丝和秋香四个女孩子,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她们终于领会了况且这首诗中的含义。
掌声未歇之际,外面又有家人大声禀报:“老夫子到!”
第三百五十六章 老夫子锦上添花
在苏州的文人场合但凡提老夫子,自然就是专指陈慕沙了,再没人敢用这个头衔。
众人目光一致看向门口,等待老夫子隆重登场。却无人注意到一个细节,秋香用极为敏捷的目光扫了一眼唐伯虎,无巧不成书,唐伯虎正搓着鼓红了的手掌痴痴地盯着秋香,两人四目相对大约千分之一秒时间,秋香嘴角露出了淡淡一笑。
唐伯虎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即明白了,秋香这一笑,是对他带头为况且鼓掌的一个小小的奖励。这是多么重要的进步啊,有了初一就不愁十五,好戏在后头,想到这里唐伯虎不由得心花怒放。
“哈哈,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又有一个坐不住的了。好歹我抢了个先啊。”练达宁哈哈大笑道。
周父等人有点晕,陈慕沙居然也赶来了,别说这种场合,周家再大的场合也请不动这尊大神啊。
周父率众家人和几位老友赶紧去迎,陈慕沙已经走到门口了,脚步轻快,精神振奋,仿佛年轻了十岁。
“老夫子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周父笑得嘴都都合不拢了。
他心里明白,陈慕沙此来跟练达宁目的一样,不是为了开店仪式,一定是为了那首了不得的诗而来。但不管怎么说,这脸面上是太有光了,也吉祥啊,说明这档生意一定会十分兴隆。
“老夫子,你也看到了况且的诗了吧,着急了吧?”练达宁笑道。
“正是正是。”陈慕沙应了两声,并没多说什么。
唐伯虎、文征明两人赶紧上前给陈慕沙行礼,唐伯虎还越俎代庖吩咐周家下人给老夫子搬来了椅子。
陈慕沙一切都不顾上,径直走到况且跟前,问道:“况且,那首诗真是你写的?”
况且都快哭出来了,这怎么都不信我。转念一想,也难怪人家不信,自己还真没那本事。事实上此后的四百多年,那首诗无疑是汉语诗歌的巅峰之作。
“是我写的。”他很坦然,的确是他写的,尽管不是他原创的。
“老爷子,你什么意思,怀疑况且剽窃别人的诗不成?”石榴刚抹完激动的泪水,这就急了。
刚才练达宁一来问过这话,她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一回,不过看在练达宁对况且空前的赞誉上,没去喷他,现在陈慕沙居然也怀疑自己的传人弟子,这实在是不可忍受了。
“不是,当然不是,我有点纳闷啊,怎么会有人能写出如此的诗作,这真是人写出来的吗?这明明宛如是天上的旋律。”陈慕沙语气淡然,恍如大悟一般。
众人一听,这评价更上一层楼了,天上的旋律不就是神仙的曲子吗?尽管世上有许多诗,据说是仙人吕洞宾等人所作,被称作神仙诗,但也只是民间传闻,未有人真的见过。
“况且,我不是怀疑什么,就是突然一下子被你这诗震得脑子有些不清楚了。”陈慕沙颇为歉然地道。
“老夫子,你这简直就是在说我啊!一个弟子抄录送来这首诗,我念第一句,人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了,马上就赶过来,根本坐不住。不过,老夫子,你不是不喜欢诗吗?不是还经常嘲笑诗人的吗?”练达宁调侃道。
陈慕沙笑道:“好诗谁不喜欢?只是你们每日里哪些无病**的东西,我的确不喜欢,让我头疼。对于当今的诗歌,我已经麻木很久了。”
练达宁苦笑一声,老夫子的这一竿子连他都被扫进去了,不过他也知道老夫子脑子现在处于不正常状态,不能过于计较。
周家几个家人搬来椅子。练达宁要求留下八把,其他的撤走。
练达宁指挥,椅子横放五把,竖放三把。
横放五把,中间由老夫子坐定,练达宁和周鼎成陪在左右,周父和况且依次坐在外围。竖放三把:首座是唐伯虎,依次是文征明和沈周。其他众人只能站立,包括周文宾和文征尘。
这个格局,众人一看就明白了,练达宁是刻意要拍老夫子的马屁,在他离开苏州前,一下子把况且提升到了苏州文人核心班子里了。
但练达宁举动竟然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大家都接受了他的安排,至少在眼前,在况且重新录写的那首诗笔墨未干的状态之下,况且暂压唐伯虎、文征明一头也是说得过去的。
当然,唐伯虎、文征明心里也犯嘀咕,可是两人眼下都有短处,都不敢吱声。唐伯虎想的是,此刻若是发飙,那就等于彻底告别秋香了,任何事情可以做,这事千万做不得,如果表现好,或许就会出现反转,刚才秋香那一笑,已经给了他一个信号。
文征明也是,他现在考虑的是一定要尽快摘掉伪君子的帽子,否则传出去日后不好做人,文人之间是最喜欢挖苦人的,这等于是给了别人调侃他的把柄。
沈周落座之后,心绪最为平静,他斜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况且,心里很是高兴。不过,他也想不通,况且为何能写出那么一首诗。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人,唐人张若虚举重若轻,以一首《春江花月夜》令人那些声名显赫的诗人汗颜。况且这小子,不会也来这么一手吧,以一首诗独霸大明文坛。
最开心的当属石榴和萧妮儿,两个人的表现却是很不一样。由于场合比较随意,石榴直接走过去,站在了老夫子身后,替叔叔捏起了肩膀,老夫子很是受用,眯缝着眼睛,陷入沉思。
萧妮儿把秋香拉到一边,细语道:“我看今天那个人表现还不错,懂事多了,秋香姐,你是用什么办法**他的啊?”
秋香笑而不语,余光再次瞄了瞄唐伯虎,见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窃笑。
表面上看况且现在最得意,实际上丝丝和文宾才是今天最大的赢家,一个涮肉馆子开业,竟然弄出这么个阵仗,不仅收得一批吴中才子的字画,而且出了一首惊天之作,这些将来都是这家店面的无形资产,可以想见,坊间传说会在一夜之间传遍苏州城。这生意怎么能不火呢?
周鼎成咧着个大嘴乐得不行,一把捏住坐在他身边的况且的手,拿起来反复仔细的看着。况且挣脱不了,只好苦着一张脸瞪着他。周鼎成道:“方才我忽略了,还是练大人厉害。不过,今天我倒要看真切了,这是个仙还是个妖。”
苏庆东被这场面吓坏了,躲在人群后面不敢露面,生怕有人想起他来,说到先前他跟况且的摩擦,那就等于当场毙了他一样。
那些贵妇人也都不管不顾,一个个从三楼鱼贯而下,这场好戏她们怎么能够错过呢?不过,她们看不懂为什么只有这八个人入座,而且是一横一竖的排列。
这场景让周文宾想到了得月楼的那次聚会,那时候苏州文人圈子里几乎没人知道况且的存在。但巧合的是,那天也是练达宁最先赶到,老夫子随后跟着驾临。谁也没想到,两位在苏州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当场明里暗里抢着要收况且做门生。
文杰出溜一下滑到了况且背后,他才不管什么惊天诗作的出现呢,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游戏设定。文杰套着况且的耳朵说道:“这聚会啥时候结束啊,烦死人了,我们得抓紧把游戏的制作方案弄出来,有钱不赚是傻子。”
这档口一群厨子端着各式锅碗盘子准备上场了,他们还不知道场面已经发生了变化,不明就里的愣在屋外的走廊上。周父见此立即上前唤道:“暂停暂停,先搁在那,先不急,一切听从老夫子和练大人指挥。”
这时候其实已经过了饭点,大家也都饿了,眼巴巴地看着一盘盘肉和菜,闻着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况且此时是最懵逼的人,这一出出的都什么情况啊,他觉得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一点真实感都找不到。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一场横扫诗坛的飓风已经处在酝酿之中,无远弗届,至深至远。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练达宁醒了醒嗓子,不提吃喝的事,当场发表了重要讲话。
练达宁大声道:“今日我吴中才子聚会,实在是难得的幸事,经过努力进取,各位的作品一扫以往无病**的毛病,开创了江南诗歌新气象,特别是老夫子和鄙人的弟子况且,初露锋芒即一鸣惊人,无以复加,未来当不可限量。老夫子和我不约而同赶到现场,唯一的目的,是希望诸位再接再厉,齐心协力振兴我华夏诗歌,为后人留下千古名篇。”云云。
唐伯虎听到练达宁的讲话通篇居然只字没有提到他,以往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有了况且,我唐伯虎难道就边缘化了吗?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唐伯虎侧身与文征明嘀咕了几句,文征明一把拉住唐伯虎,示意他不要发作,一定要忍住。唐伯虎拍了拍文征明的手,那意思是说,不能就这么算了,该说的还是要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文征明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扫过老夫子背后的石榴,那意思不言而喻。
第三百五十七章 四大才子排座次
唐伯虎没有直接面对练达宁,而是拱了拱手对陈慕沙道:“请老夫子把关,我今日做的落花诗,也算是有感而发,感触至深,绝不是无病**之作。”说着,他站起身,把自己作的那首落花诗背诵出来,当真是抑扬顿挫,跌宕有致。
陈慕沙连连点头道:“嗯,伯虎这首诗真的大有长进,好虽好,还是被况且这首诗压了一头。”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陈慕沙最欣赏唐伯虎的才气,多次请他去书院讲学,可是唐伯虎根本不给面子,这件事让陈慕沙颇为郁闷,没奈何,自己门下做官的人倒是不少,可是比才气却无一人比得上唐伯虎。
今天况且这首诗真的是压过唐伯虎,有目共睹,说压一头还是给唐伯虎留了面子,哪里是一头,完全是碾压式的压倒。
陈慕沙尽管修炼心学多年,早就不再跟人赌气耍宝,可是这种一雪前仇的快感还是令他畅快无比,这都是况且在不经意中给他赢来的。
唐伯虎硬着头皮道:“这倒是,我承认今天被这个小家伙压了一头,改天我会收回来的。”
他心道,若不是在诗上被压了一头,谁愿意陪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家伙比赛书画啊,太丢人了。不就是想找回点颜面嘛。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陈慕沙也跟小孩子似的坏坏一笑,此时竟萌生一种童趣,令众人。
“老夫子,不管这么说,还是得恭喜你。”练达宁连连拱手道贺。
“恭喜什么,况且也是你的弟子,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嘛。”陈慕沙很大方的笑道。
练达宁看看况且,百感交集,惘然若有所失,况且是他的弟子没错,可惜不是他传经授业的弟子,他只是况且的房师。
在练达宁的弟子中,像文宾、文征尘、沈放等人,这都是他的授业弟子,跟随他讲究学问大道,还有一些人就只是在秀才考试中被他录取的学生,这两种学生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陈慕沙可是况且的传经授业恩师,尽管陈慕沙没教他多少,至少名分上是这样,而且陈慕沙还一直把况且当作衣钵传人,这一点也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这说明陈慕沙比练达宁更加识人,或者说看人时心无旁骛,冰心以对。
一个多么好的弟子就从手边溜掉了,练达宁这一刻真是无比的懊丧,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况且收做授业学生,死死摁在身边,跟文宾一样。
不过转念间他也想明白了,要是真的那样,如果况且不拜入陈慕沙门下,此次自己的仕途可能就被颠覆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啊,或许还是现在这样最好吧。
“老师,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几个在这儿作诗的啊,我们可没做汇报呀。”况且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两位老师为何突然出现,他说这话也是想打个岔,缓和一下氛围。
看看四周,原本在这里的人一个不少,他们做的诗是怎么传到外面的,而且如此之快地传到了练达宁和陈慕沙手中。
陈慕沙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首诗外面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在抄写,互相赠送。应该是你们这里的人传出去的吧。”
“是啊,我过来时特地跟知府衙门说了,今夜取消宵禁,方便让大家传送你这首诗。”练达宁笑道。
况且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也太大发了吧,宵禁只有春节、上元两个节日才能取消的,给大家创造节日气氛,尤其是上元节观灯,若是有宵禁就没法观灯了。可是从未有因为让大家抄传一首诗临时取消宵禁的做法,这也太随便了吧。
众人也都感到震惊,练达宁虽说不是苏州知府了,却是知府衙门的上级主管领导,他说的话自然比苏州知府更有权威性,然而为一首诗取消宵禁,练达宁胆子不小,他就不怕有言官弹劾吗?
由此可见练达宁对这首诗的重视程度,也难怪,他连“此诗一出,吴中无诗”的话都说出来了,吴中可是全国人文荟萃之地,不说代表全国,至少代表了大半个江南。说实话,练大人也是蛮拼的。
到此刻,况且脑子里还不是很清醒,总觉得这些做法未免小题大做,要是知道会闹出如此大的场面,他真还不敢写出那首诗来。
不过,况且对练达宁的做法很理解,这是他送给陈慕沙的礼物,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但是陈慕沙的关门弟子,很可能还是将来的衣钵传人。他这是在以一个阳明学派弟子的身份向陈氏理学致敬。
陈慕沙对练达宁的做法当然是心领神会,多少年了,陈氏理学被阳明学派压得抬不起头,要不是皇上还有朝廷一部分大臣不想阳明学派一家独大,明里暗里支持陈慕沙,陈氏理学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日子不好过的一个原因也是跟阳明学派相比,陈氏学派门下弟子寥寥,又大多才气不足。没办法,现在最时髦的是阳明学派,学派弟子传人遍布全国,大家拥挤着进入这个殿堂,考虑的是仕途前景,不说前途辉煌,至少是一帆风顺,助力极多。反观陈氏学派的弟子们,只能向隅独泣,顾影自怜。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抱粗腿,谁会到他这儿来上这炷香?
陈慕沙收下况且做关门弟子后,冷言冷语听得就更多了,有太多的人嘲笑他走火入魔了,居然要培养一个童生秀才做衣钵传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结果。
挖苦之言不单单出自对手阵营,陈氏理学内部的人也有颇多风言风语,毕竟理学宗师传人这顶桂冠太重要了,在儒林里,跟封侯封伯差不多。
实际上的意义可能要比封侯封伯还要重要,王侯公伯在国史里也不是人人都有传记的,差不多是百里挑一,作为列传。可是像阳明学派、陈氏理学这些宗师还有传人,一般都会由国史馆单独立传,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啊,就是抢破头也要抢,无奈何,这东西不是能抢到手的,非得衣钵相传不可。
陈慕沙对闲言碎语完全置之不理,却也窝了一肚子火,现在他可以畅快胸臆了,以后谁再敢说三道四,就把况且这首诗砸过去,不把他砸死,也能把他砸晕。
练达宁向他道贺,也正是恭贺他得到一个绝佳的衣钵传人。
此时,一个仆人悄然走进,在周父耳旁说了几句。
周父看了看练达宁跟陈慕沙,有些为难地道:“老夫子,练大人,外面置办了几桌薄酒,不知两位可否赏脸。”
在周父心里,练达宁倒还好说些,毕竟以前打过不少交道,而陈慕沙根本不屑于跟他来往,要不是文宾、丝丝、石榴他们之间的关系,周家与陈慕沙根本攀不上任何关系。周父还真担心陈慕沙不给他这个面子。
练达宁笑道:“你们这时候了还没吃饭?”
石榴笑道:“练大人,还多亏你及时赶到,你来前,他们正要比赛谁吃肉多呢。”
练达宁笑道:“还有这事,那怎么不接着比下去啊,我们旁观一下嘛。”
“比赛吃肉,谁跟谁比啊?”陈慕沙随口问了一句。
“还有谁,你这个宝贝弟子要跟那个为老不尊的老沈比赛,一人吃半头鹿。”石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
“半头鹿,谁能吃的下去?”陈慕沙以为她在说笑的呢。
“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信我?妮儿可以作证。”石榴急了。
萧妮儿见练达宁一身官服辉煌,有些发怵,就身子缩着向后躲,她跟陈慕沙见的次数多了,心里并不害怕。
况且见此,就笑着把练达宁来前的事说了一通。
周父上前笑道:“都是说笑,其实他们就是饿了,所以我让厨房预备几桌,全部准好了,只是怕老夫子、练大人不肯赏脸啊。”
陈慕沙笑道:“这有什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大家就痛饮一晚,来个不醉不归。”
众人听着这话,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这还是陈慕沙吗?这还是那位老夫子吗?连不醉不归这话都说出口了。
至此,唐伯虎、文征明也只能相视一笑,笑容里既有苦涩也有感叹,后世的人说到这一天,不无感概道:江南四大才子,就是在这一天出炉的!
众人向外看,天已经擦黑了,敞厅里早就点上了蜡烛,不过他们相信,明天早上的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
练达宁也很意外,顺势道:“难得老夫子有此雅兴,本官舍命奉陪就是。”
石榴悄悄拧了况且手臂一把:“都是你闹的,老爷子快乐疯了,要是出了事我找你算账。”
况且苦笑不语,不就一首诗吗,再好还能如何,至于如此吗?他还是无法明白这其中种种因果纠缠,更不明白最深处的原因。
他甚至也预想不到,这首诗对他以后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可以说,今夜是他的成名夜,一夜成名天下闻,指的就是这样既平凡却又能在一个人的命运中起决定作用的最不平凡的夜晚。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座城池一首诗
况且无论如何想不到,此刻的苏州城因为一首诗的诞生而沸腾,江南乃诗歌的福地,这里的人从幼年到终老,都离不开诗歌。
这一夜的苏州变成了不夜城,这一夜,无数人无眠,因一首破空而至的诗而血脉贲张,这一夜也注定要在地方志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章。
开始时,只是几户人家打开了门,走上了街头,街上出现了零零散散的灯笼,接着灯笼愈来愈多,很快就联成了一片,大家相互望着,一时间都还有些不适应。
“今天怎么了,金吾不禁,上元节不是已经过过了吗,怎么又来一回?”一个老人看着街上的行人问道。
“老先生,您老没记错,今儿个已经正月二十三了。”
“那怎么会金吾不禁?难不成皇上又要普天大赦了?”
每次朝廷先行大赦,也会金吾不禁,让大家痛快一整天。
“不是,听说是为了方便大家传抄一首诗,大家乐呵乐呵。”
“传抄一首诗,什么诗?”
“听说是一首木兰辞什么的,小可也才听人说。”
不管什么原因,金吾不禁总是好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一年也就几次机会。
现代社会取消了城门建筑,也取消了宵禁,人们是很难理解古人的感受,如今只有在战争年代和国家全面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才会实行宵禁,但古人的生活年年如此,日日如此,每年只有几次金吾不禁的夜晚,这可比什么都珍贵。
按常规,取消了宵禁应该由知府衙门提前张榜公告,当日突然决定,时间很仓促,衙役只能在主要街道鸣锣公告。消息只能是每户人家口口相传,有不少人壮着胆子走出家门,胆小的就在门口观望,更有不少人把上元节点过的灯笼重新悬挂起来,这一做法也像传染病一样,没多时就染遍全城,苏州变成了不夜城。
随着走上街的人们增多,大家很快就了解到了真正的原因。为了方便大家传抄一首诗,官府决定今宵开禁,这首诗是本城一位少年天才刚做出来的,题目叫做木兰辞。
百姓欢乐无比,发布这道政令的新任苏州知府韦皋却是无比苦闷。
韦皋万万没想到,自己上任发布的第一道政令居然是个开禁令,太荒唐了。
没有任何确凿理由就擅自取消宵禁,这事极有可能遭到追责甚至弹劾,虽说他手中有练达宁的正式手令,一旦追究责任,他不是第一责任人,可是城门失火,他这个苏州知府恐怕也难逃池鱼之殃。
韦皋还有另外的心事。
为了方便大家传抄一首诗,这还叫理由吗?随便编个理由也比这个强啊,还不如说为方便市民晚上出来上茅房呢。上元节刚过不久,紧接着又为传抄一首诗开禁,百姓心野了,以后天天不出门还不习惯了呢。
衙门签押房里,韦皋背着双手踱来踱去,脸色肃煞,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旁边伺候的衙役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触了大人的霉头。
知府幕僚全班人马个个强打精神陪在一旁,等着给他出谋划策,大家都在预判今晚可能引发的后患。
首席幕僚是韦皋的同年好友章学诚,前几年在知县任上任满后,一直赋闲在家,等候朝廷有官员缺额,现在是候补知府。
僧多粥少,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官员等候缺额已经习以为常。明初却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得太祖皇帝拿刀逼文人做官,不做官就杀头,如今是做不到官的人想死,风气早就变了。
人跟人之间是不能比的。章学诚不如韦皋命好,没有高拱这样的老师为他撑腰,他根本不指望补缺苏州知府,这等美差不可能轮到他头上,他只希望好歹有个空缺,正式赴任,哪怕是边陲荒凉之地也认了。
所以韦皋来苏州上任,邀请他给自己掌管幕僚队伍,每年许下五千辆银子的报酬,他立马就答应了,追随韦皋来到。
给自己的同年甚至同窗当幕僚并不丢人,有人考中进士后,再等空缺时也会选择一处肯付高薪的人家当老师,教一个童子都可以,当幕僚也不**份。
“老兄,你不必如此焦虑,现放着练大人的手令,朝廷要追查首先有练大人扛着,咱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章学诚劝慰道。
韦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来此上任,开始时就遭到练达宁的顽强阻击,连魏国公都明里暗里给自己设绊子,后来总算如愿上任,结果跟自己闹得很不愉快的练达宁居然成了顶头上司,这事让他一直很郁闷,很焦虑。
虽说他已经尽力化解,表面上并无大碍,但有些事一旦在心里形成芥蒂,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消除。高拱是他的后台不假,可县官不如现管,他还要在练达宁手下度日子呢。
忽然,一个公人躬身进来,交给章学诚一张纸,低语道:“大人,这就是您要的那首诗。”
章学诚笑道:“好,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神诗,值得练大人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连朝廷制裁都不怕了?”
“估计他老人家是睡不着觉,写了一首歪诗,想尽快传出去,好出大名吧。”韦皋冷笑道。
他心里也明白不会这样简单,除非练达宁疯了才会发布这样的行政命令,在苏州来个金吾不禁,只是为了传他的一首诗,真要这样,就是作死的节奏,下半辈子不是坐牢就是永远流放了,甚至砍头都有可能。
一个幕僚笑道:“大人,据我所知不是这样,好像是一个年轻人写的,叫什么来着,一下子忘了。”
“况且,此人叫况且。”章学诚没有看诗文,而是首先看了左面的署名。
“况且,那不就是前些日子方步瞻大人执意要问询的那个学子吗?”那幕僚一下子想起来了。
“对,如果是况且那就不会错,我可是听说为了保他,中山王府全力出动,把他家围得水泄不通,没有魏国公的手谕或者圣旨,任何人都别想进去,连都御史大人都吃了闭门羹。”
“这个况且究竟是何来头,为何中山王府不惜一切地保他?”韦皋自言自语道,很是纳闷。
上任不久,韦皋下令让幕僚们没事到市井各处走访,了解民事民情,掌握一手动态。
“他没什么深厚背景,只是练大人的学生,并且还是陈老夫子的学生,跟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是师兄弟。”一个幕僚上前说道。
“哦,他还是老夫子的学生?那就不简单了。”韦皋缓缓点头。
老夫子能量到底多大他不知道,只是知道赴江南上任前,高拱嘱咐过他,在江南任何人都不用怕,有事他替他顶着,就是千万别得罪陈慕沙,老夫子可是通天之人。
韦皋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层关系,干脆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去主动接近,而是等待适当的机会,顺其自然,这样也就不会得罪对方。
“砰”的一声传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是章学诚一拳砸在桌子上。
“好诗,真是好诗啊!”章学诚全然忘了这是在苏州衙门,就是想起来,他也不管了。一个读书人,一辈子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读到一篇折服打动他,让他的诗文。
“怎么了,学诚?”韦皋被他这一拳吓得差点掉了魂。
“恭喜啊,韦兄,你治下可是出了大诗人大才子啊,这可是宗师级的作品,这也是你的祥瑞!”章学诚喜不自禁说道。
看到第二句,又是砰的一声,第二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杯茶盏都弹了起来,茶水溅满一桌。
“学诚,你怎么了,你没疯吧?”韦皋表示严重的不理解。若不是他对章学诚为人知根知底,早就命人把他当疯子拉出去了。
“老兄,你自己看吧。”
章学诚已经看完全诗,这才感觉手有些肿胀疼痛,这两拳可是全力而出,砸在最结实的棹木桌子上,不红肿才怪。
激情状态下,他还没觉出太大的疼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挥袖擦汗,只是读了一首诗,也就是片刻工夫,他却满额头都是汗。刚坐下去,又站起来,如同模仿韦皋似的,来回踱步,自己却浑然不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
韦皋只读了一句,忽然间痴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捣心田,击中他心里最深层的一个地方,霎时间居然眼圈红润,有泪水在涌出。
“这……这怎么了。”幕僚们都看傻了眼。
知府大人倒是没疯,可是痴了,这怎么好好的还哭了呢。韦皋只是低声吟诵,他们也没听见究竟是什么诗句。
“学诚兄,这是什么诗啊,不是鬼诗妖诗吧,你们两位怎么都这样啊?”一个幕僚很诧异,附在章学诚耳边轻轻问道。
章学诚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也是眼圈红红的。最后突然爆出了一句:“练大人开禁有理!”
过了片刻,章学诚又补了一句:“这事闹到皇上那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