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魏国公张弛有度
就在况且一路狂奔的同时,练达宁正悠闲地陪着魏国公下棋,两人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旁边就是一个小泥炉,里面燃着炭火,炭火上烧着一壶泉水,壶边正滋滋响着。
两人都穿着常服。虽然是闲暇时间,但当着魏国公的面,练达宁也不敢穿没有品级的便服。至于那些大礼服,只有祭祀等重大节日才穿的,平日里就是上朝也只是穿常服。
“练大人无须烦恼,此次毕竟是荣升,应该是喜事啊。”魏国公年仅四十多岁,一部黑须直到胸口,圆脸高额,鼻梁挺直,隐隐有一条线贯通前额,这在相书上有个说法:灵犀贯顶,代表高贵。
他穿的常服还是四爪蟒袍,如果是五爪,就是龙袍了,因这种蟒袍和龙袍有几分相似,朝廷限制极严,一般只有世袭罔替的国公才允许穿戴,还有就是宫中特别受宠幸的太监。只是太监的蟒袍都是皇上特赐,国公的蟒袍却是家族标配。
“国公爷拿下官开涮了,就您这阵仗是荣升官员的待遇吗?分明是免职问罪的标准程序。”练达宁表面淡然,心底里可是都快焦糊了,只是强作出这种淡然面对一切的神情。
“这都是高拱行事太过霸道,对官员交接程序不太懂的缘故,练大人不必置气。”魏国公微笑说道,把责任都推到高拱身上。
“高拱只是太子爷的教官,既不管吏部,也不管都察院,这官员交接升贬之事他管不着吧,另外他也没能耐派一个都御史过来查案。”练达宁心中如火焚,有个都御史在城里明察暗访的事他也知道,偏生被魏国公硬拖在这里下棋,脱不开身去与那位都御史周旋。
练达宁起身在一个小茶桶里拿出茶叶,此时水已经翻着鱼鳞花,正是泡茶的最佳时候,他把茶叶投入泥壶中,然后拿出两个茶碗,放在自己跟魏国公面前。
“以后我就有的是时间泡茶读书了,也不错。”练达宁洒然一笑。
“大人怎么兴田园之思了?朝廷不会放大人归隐林园的,像大人这样的能臣,江南也找不出几个。”魏国公也淡淡笑道。
两人这种没滋没味的谈话进行一段时间了,现在苏州府的事还是练达宁处理,只是需要用印时,得通过魏国公,原来的卷宗也不能调用,现在开始处理的公事一律另外立卷宗,账簿也是一样。
事已至此,练达宁哪里还有心思处理政务,能压的压下,能拖的拖着,各属县的一律打回县衙门办理,苏州府域内的事一并交给吴县县令操办。
其实,魏国公拖着他在衙门里也是好意,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怕的就是练达宁病急乱投医,甚至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来,难免露出破绽,那样想补救都难了。毕竟高拱的门生和都御史大人都在城里,练达宁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人家的眼里。
魏国公与陈慕沙在陈府共进午餐时,已经知道陈慕沙有意要管这事,他已经想好,必须亲自看住练达宁,等待转机的到来。此时,练达宁只要不添乱便万事大吉。
对于练达宁,魏国公素来并无好感,此人在苏州府政绩不错,的确是个干才,可是为人太强势,做事也太霸道。尽管对中山王府还算恭敬,但在江南官场上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若依魏国公的性子,根本不会管这件破事,可是陈慕沙有全盘考虑,并且提出了具体的方案。哪怕是看在老夫子面子,魏国公也会尽力配合。
练达宁泡好茶斟了两碗,然后试探道:“都这架势了,您还说朝廷不肯放下官归隐,那就是说非得治我的罪不可了?”
魏国公打个哈哈道:“大人言重了,有徐相在,断不至于此的。”
两人吃着茶,茶是好茶,烹茶的功夫也极为到家,两人却兀自品不出滋味。
正在此时,一个小吏进来,先向魏国公行礼,然后在练达宁身边低语几句。
练达宁急忙站起,面露喜色,拱手笑道:“国公爷,下官失陪一会儿。”
魏国公察言观色,就知道是况且来回话了,袍袖一拂,把棋盘打乱,笑道:“练大人不必客套,看样子这棋咱们是不用再下了。”
况且赶到衙门时,浑身大汗,被在门口焦急等候的文宾一把抓住,两人还没说上话,就被文征尘、沈约几人围住了,况且只好以眼色向文宾示意:事情有了转机,大有希望。
练达宁向陈慕沙求救的事只有文宾知道,因为需要他联系况且,躲不过去,这等糗事以练达宁的身份自然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文宾一看况且的眼神,心里就明白了,立即吩咐一个小吏进去禀告大人。
几个人进了衙门,在大院里说话。
闲聊间,几位同门表现出不应有的客气,让况且感受到一丝生疏。这情形昨晚还没有呢,今天练达宁一出事,马上就表现出来。况且苦笑,几位没能把他当作真正的同门,恐怕是因为他有两个老师吧。
其实明朝文人都有很多老师,塾师、座师,房师,等等,只要彼此间有一个共同老师,就算是同门了,所以文人们都有很多同门。另外同一年中举,同一年中进士的,就是同年,这在官场上不比同门差,明朝整个官场就是由同门、同年这些最基本的关系编织成一张张网络,最后构筑成坚实的官场同盟。
沈约笑道:“昨晚真是喝多了,原以为今天得大半天才能醒过酒来,没想到早上经过这事,一下子酒全醒了。”
几个人说着上午魏国公来摘印的事,不免脸色发灰,忧思重重。
魏国公并不凶恶,相反,他跟手下人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可是那套摘印、封卷宗、锁账簿的程序,别说练达宁,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寒气透骨。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谁的心理都在打鼓。
文征尘叹道:“师门遭难,可惜我等一点力气也用不上,真是无能。哎,对了,况且,你跟中山王府的徐公子,那位小王子不也是师兄弟吗,赶紧走走他的关系,在魏国公面前说几句好话呀。”
况且一愣,尚未答话,文宾急忙接过话头说道:“没用,魏国公只是奉旨行事,他也管不了,这里的水太深,不是咱们能弄明白的。”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沈约问道。
几人面面相觑,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文宾和况且此时只好装傻充愣,跟大家保持步调一致。
说话间,外面一个衙役捂着帽子飞奔进来,慌里慌张的,被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怎么了,你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文宾急忙上前问道。
“外面有一个方大人来拜知府大人。”衙役气喘吁吁地说道
“方大人,哪个方大人?”沈约纳闷,猜想来者可能是附近府县哪个姓方的官员?
“这是拜帖。”衙役把手中拿着的拜帖递给文宾。
文宾看到拜帖上一个名字“方步瞻”,赫然惊道:“快报大人,都御史大人来访。”
几个人全都是赫然一惊,这摘印的王爷在大堂上坐着呢,接任的官儿已经到了城里,此时查案的都御史忽然上门拜访,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练达宁欢天喜地的小跑着出来,正想听况且的好消息,没想到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事已至此,练达宁无暇多想,只好硬着头皮快步向衙门口走去。况且急急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老夫子说了,会尽力为老师争取南京按察使的位子,还说此事不敢保必成,他尽人事,请老师安天命。”
“什么,老夫子真是这么说的?!”练达宁喜出望外。他原本想陈慕沙若能保他留任苏州府,已经是最佳选择,根本没敢指望还能再去南京。南京按察使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位子,朝廷连南京按察副使的位子都给他褥夺了。即便宰相徐阶若拿出这样的提议,也会导致廷议大哗,那些御史、朝廷负责“谏言、监察”的“六科给事中”估计会喷死徐阶,吏部也断然不肯受命。
但陈慕沙出面或许情况就不一样了,老夫子跟张居正是同年,而且情谊很深。陈慕沙和太子裕王私下也有往来,更关键的是,圣上器重陈慕沙,上次征召他去京师,原是准备先让他做礼部侍郎,然后逐步升任尚书、大学士,孰料朝中阳明学派的大佬容不下他,于是起了争端。陈慕沙委实不恋官位,便找借口极力恳辞,皇上只好放他回家了。
练达宁对陈慕沙在朝廷的影响力深信不疑,此次求援就是想借助他跟皇上的关系,还有裕王府张居正的关系。练达宁想,如果这两位能出面说话,或许能保住苏州知府的位子。没想到陈慕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天大礼。
况且正色道:“这是老夫子的原话,学生一个字都不敢差的。”
练达宁笑道:“是我失言,我不是说你转述有问题,是我真没想到。好了,多谢你鼎力相助,但愿玉成此事。府里这几天麻烦多,你还是躲一躲,如果我不找你,你暂时就不要来衙门见我。”
况且虽不完全明白练达宁的意思,却也能猜出个大概,对于练达宁来说,请老夫子出面这桩事绝对是高度机密,对外绝对不能泄露一丝一毫。
第二百七十一章 都御史突然到访
当然练达宁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忽然想到况且身份有些特殊,不便搅到这件事里面来,万一节外生枝有什么事对况且不利,陈慕沙是不会饶了他的。
况且点头唱喏,然后从一个角门溜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向眼巴巴望着他的文宾众人挥挥手,好不潇洒。
这才是我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况且刚才是向练师请假吗?”文征尘不解道。
老师有难,学生们自然都得陪侍左右,就算帮不上忙,也得身体力行表示一下自己的忠心。这几位在衙门里的人都是练达宁最得意的弟子,当然沈约不是,他算是练达宁的一个忘年交,这也是因他家族跟练达宁的关系结成的。
练达宁还有许多学生,没有资格进到府里来,只能在外面客栈茶楼候着,等着听消息。尽管练达宁如果获罪,对他们影响不大,毕竟不是官场荐举的座主,可是如果练达宁真的高升,他们得的利益也会不少,至少过不下去时可以去老师那里当幕僚,打秋风,甚至在衙门里招揽些词讼赚些银子。这毕竟他们依附的第一棵大树。
“不是。”文宾答道,他心里还在想着都御史突然到访的事。
“这小子一身侍二主,忠诚度就是不可靠啊,关键时候就临阵脱逃了。”苏庆则讥讽道。
文宾霍然转过头来,冷冷道:“这话你可敢在练师面前再说一遍?”
苏庆则也冷冷道:“有何不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沈约急忙劝道:“文宾,你别激他,他要是真的说了,练大人非得把他逐出门墙不可,到时候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他年岁大些,阅历也广,明显看出况且是在为练达宁办事,绝非不忠。那个时代,对老师不忠,等于对父母不孝,后果相当严重,没人能够承受得住。所以说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不是儿戏。
从练达宁的脸色看,虽然他们只耳语了几句,却很关键,练师显然对况且的表现很满意。况且现在出去,也一定是练达宁的意思,或许又委派了他新的任务,否则他是不可能就这么走掉的。
文征尘也蹬着眼睛道:“小苏,你什么意思,不就是看中萧姑娘了吗?昨晚你的丑态够可以了,况兄弟可是一句都没说你,若放着我,当场踹死你。你信不信?你居然还有脸恨起况且来了?”
沈放也笑道:“就是,伯虎兄还爱上秋香姑娘了呢,也没恨文宾兄啊。”
沈约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秋香姑娘是独立的,萧姑娘可是况且兄弟的房里人啊。”
几个人一席话喷得苏庆则无言以对,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本想激起大家的共鸣,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正寻思反驳几句,却见练达宁陪着一位中年官员走过来,练达宁极其殷勤地做着前导,还不时笑着说几句什么,看样子来者不是一般角色。
这几人立马躲进一个屋子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总宪大人到了苏州,怎么也不通知一声,下官也好出城迎接啊。”练达宁硬撑着满脸笑容,侧着身子说道。
来人正是都察院派来的都御史方步瞻,他脸上也是堆着笑,说道:“练明府说笑了,本院此次只是奉旨访查一些事,行踪越隐秘越好,没有大张旗鼓的道理啊。”
都察院以左都御史为第一把手,副手就是右都御史。然后是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就跟六部正副尚书、侍郎一样,官阶也相同,只是都察院掌管官员考察,属于执法部门,具有弹劾权,全国大小官员无不惧怕他们的造访。
总宪一般是指朝廷派至各地的总督,或者带有都御史头衔的巡抚,都者,总也,御史就是执法官员,也就是宪官,军队中执法的人不也称为宪兵吗,这就是古之遗意,所以都御史、带有都御史的总督、驯服都被尊称为总宪。
明代的都御史并非专职,一般都是官员出外执行特别差事,为了加重职权,就允许挂上都御史的职衔,当年王阳明巡抚江西也是挂的都御史衔。
练达宁笑道:“不知大人奉旨访查何事,可有下官能效劳的吗?”
“这个倒是不好说,此次本院登门拜访确是为了澄清一件事。”方步瞻轻声说道,却是字字千钧。
练达宁心中一跳,身子立马矮了半截:“总宪大人,不知何事?”
方步瞻正要说什么,却见魏国公从大堂走出来,笑道:“方大人,有失远迎啊。我听说方大人到城里了,还以为是误传呢。”
“怎敢有劳国公大人亲自出迎,卑职不敢当啊。国公大人福体康健,真乃我国家社稷之福。”方步瞻撇下练达宁急忙快步上前,拱手施礼。
“方大人言重,此番可是奉旨出京?”魏国公还礼后故意问道。
“正是,苦差事啊,国公大人应该也听说了吧,凤阳府出了件天大的蹊跷事,好几十人进到凤阳城里,忽然就失踪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令朝廷也是大为不安,特此差遣本院出来访查一下。”
“这个……总宪大人走过头了吧,这里是苏州,不是凤阳府啊。”练达宁笑道。
老王爷心里雪亮着呢,这借口找得也太拙劣了吧,查凤阳府的事查到苏州来了?
凤阳府近百人莫名失踪的事,朝廷早已通报各地加强戒备。练达宁获知消息后,估计这事跟况且有一定关系,在衙门上下从没提起过此事。不想都御史大人居然打着这个旗号来到苏州,也真是够奇葩的。
“哪里,我在凤阳府已经查了些日子,只是其中有一些事关涉到苏州,所以顺便到这里继续访查。”方步瞻笑道。
“是啊,此事乃是本人失职,我已经向圣上上书请罪了,所以圣上才会派大人前来。”魏国公冷冷道。
“不是,国公爷别误会,本院绝非此意,圣上对国公爷也绝无丝毫怪罪的意思,相反,倒是要借重大人才能震慑江南半壁河山。”
方步瞻本是问罪来的,不想却被魏国公问罪在先,无论如何,他可当不得来查魏国公这个名头。
“这没什么,本人奉旨坐镇留都,凤阳也在留都统辖之内,出了这样的大事,本人自然难辞其咎。”魏国公言外之意非常明显,你一个都御史到苏州来,不预先通报也就罢了,既然见了面,怎么也得跟我讲点实话吧。
北京、南京、凤阳中都原本都直辖于朝廷,算是明朝的直辖市,朱元璋还钦定中都为第一都,摆在最高位置,后来中都地位下降,归并到南京统辖,也属于中山王府职权范围之内。
“这只是江湖中的事,本非军国政务,国公爷不用担这个责任。”方步瞻急忙解释道,也是在为自己开脱。
“那好,既然是江湖中事,总宪大人缘何要来访查?”魏国公紧追不舍。
练达宁限于地位,不能这样当面质问方步瞻,也只能由魏国公来做这白脸了。当下,三个人还真有点摆出了架势。
“此事牵涉到几位朝廷大员还有几位在籍官员,朝廷也是想弄清这里面的缘由,怕是又有小人作祟。”方步瞻的解释得含糊其辞,这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也是难为他了。近百人无缘无故一下子失踪,如果没有目击证人,谁能解释得清?
“哦,如此说来,总宪大人是素闻练大人精明强干,有善于破案,所以来向他取经了?可惜啊,练大人已经调任河南,不管江南的事务了。”魏国公面色略微缓下来,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刺。
魏国公不给方步瞻好脸色是有理由的,朝廷官员到了江南,不先到国公府拜访一下,反而鬼鬼祟祟尾随着他进入苏州城,这是失礼的行为。
尽管魏国公知道都御史此番不是针对他而来,心里还是不舒服,当然要找机会给对方一个难堪。
不论朝廷官员还是北方各省封疆大吏,来到江南,首先就要去中山王府做礼节性拜访,然后还要去南京留守大臣府里拜访。如果是公务,更要取得这一文一武两府的支持,如果过门而不入,在礼节上是说不过去的。
方步瞻嘿嘿笑了两声,低头喏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只好自认倒霉。现在虽然文官当道,中山王府这样的特等公爵他还是惹不起的。
其实,方步瞻也不是存心躲避,而是心有苦衷,他此次是秘密查访,所以轻车简从,没通知任何人就来到江南,进入苏州,不想还是被中山王府的眼线发现了。
他也是觉察到了中山王府的眼线,才明白自己必须现身了,于是急忙来到知府衙门告罪。
练达宁急忙解围道:“下官这点微末本事跟都察院诸位大人相比,真如萤火之于皎月了。”
三人又站在大堂台阶下寒暄几句 ,气氛才缓和下来。练达宁恭请魏国公和方步瞻进去说话。
三人在大堂上坐定,魏国公在堂上主位坐下,方步瞻在左首坐下,练达宁在右边相陪。衙役们进来奉茶毕,赶紧出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凤阳事件风再起
坐定之后,方步瞻总算松了口气,笑道:“本院此番奉旨出京,本来是为了凤阳那桩事,想必国公大人和练大人也知道的,可是本院发现其中有些事,原来起自江南,根源在苏州,所以才按图索骥,来到这里。恰好赶上练大人高升,这倒是可喜可贺之事啊。”说完,连连拱手道贺。
鬼话。练达宁宁可一个字都不相信。都察院的都御史在苏州知府卸任当日来到当地,若说跟朝廷的任免无关,杀了他都不信。
魏国公也不相信这种巧合,凤阳那件无头案他当然知道,也派了些人去调查,却一无所得,只好照样向朝廷上报了。刑部早已派人在凤阳到处查访,因为刑部失踪了一个总捕头,这可是刑部的一大损失,刑部的人天天蹲守在凤阳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大有不破此案誓不回朝的架势,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较起真来,此事根本不在都察院的监管职权范围之内,应该是地方官府和南京留守大臣还有中山王府的事。因为有官员失踪,刑部派人来凤阳查案也算正常,可是都察院插一手就有些越权了。何况还派了一名都御史微服私访,这是想干嘛,难道是要搞江南官员的黑材料吗?
“练大人,几个月前,苏州有位生员失踪,大半个江南骚动,风风雨雨的,可是据本院所知,这位生员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秀才,缘何导致如此大的震动,莫非其中还有本院不知的蹊跷?敬请练大人指教。”方步瞻试探道。
他向练达宁求证而不是向魏国公,就是表示对中山王府的尊敬,因为练达宁也算是魏国公的属官,向他求证才是符合礼数的。
练达宁心中一惊,这还真是要牵扯到况且了。思虑片刻,旋即心中一喜,这下子火可要烧到老夫子身上了。难道都察院连老夫子也不肯放过吗?
练达宁心中且喜且惊,面上却正色道:“那一阵的骚动,据下官所知,乃是各江湖门派寻仇,相互报复,跟本地生员失踪并无关联吧?”
方步瞻微笑道:“真的并无关联吗?本院可是有些不信。那位生员曾经失踪,好像牵一发动全身似的,江南各地随接骚动不安,不久便发生了凤阳事件。据本院调查得知,凤阳事件发生时,那位苏州生员也在凤阳。”
魏国公欠身问道:“总宪大人何意?难不成都察院连一个生员的事都要管了。”
方步瞻拱手道:“国公大人容我解释,这个生员牵扯到凤阳事件,而且是源头,要想查明白凤阳的事,只能从源头上查起。”
练达宁瞥了一眼魏国公,笑道:“那就彻底查一查吧,需要下官做什么,总宪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练达宁心中可是乐开花了,要查况且,好啊,老夫子会第一个跳出来,这下子就乱套了,他的事说不定就能蒙混过关了。
“是啊,总宪大人准备怎么查呢,难道要这位生员到这里来协助调查?”魏国公问道。
他不说把况且抓来审讯,而是说协助调查,这就等于事先限定了方步瞻可以采用的手段。
“这个暂时还用不上,本院只是说跟他有关,而不是说这位生员搞的,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年还折腾不出这么大的事来。”方步瞻微微笑道。
练达宁心中一凉,这个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轻轻一句话就带过去了,看来矛头还是对准了自己,只是借那件事脱身,却又不落痕迹地把况且摘出去,明显是不想招惹老夫子。
练达宁倒不是乐意让别人对付自己的弟子,若是别的弟子,他当然全力庇护,哪怕自身难保,也要像一个座师的样子,可是况且根本不用他操心,即便出事,也轮不到他出面。
练达宁现在希望江南突发大事,最好是大到朝廷顾不了他,暂时忘了他的存在,他则可以轻轻跳出这个漩涡。
“虽说事情不大可能是这位生员搞的,但毕竟和他相关,本院这次来苏州是想仔细调查一下这位生员的背景。”方步瞻的话头又折了回来。
魏国公跟练达宁都是一惊,要调查况且的背景,这当然要调查他的身世来历,难道方步瞻是想掀开这个盖子?
两人不免思忖到:这个方步瞻究竟意欲何为?这种事牵涉到人上至皇室,下至江湖,谁都避之不及,他为什么偏偏要迎难而上呢?况且的身世已经引发了百年内斗,一旦掀开,肯定又是一场剧烈的骚动,从江南到朝廷又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由此,练达宁心中一动,笑道:“总宪大人若想调查这位生员的背景,最好找陈老夫子,这位生员也是陈老夫子的关门弟子。”只轻轻一句话,就把对准自己的矛头引向陈慕沙了,而且把难堪留给了方步瞻。
“啊,怎么会是陈老夫子的关门弟子?”方步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事我可不敢瞎说,这是吴中人人皆知的事啊。”练达宁笑道。
“我倒是知道这位生员是陈老夫子的弟子,可是陈老夫子年纪不算大啊,怎么起了收关门弟子的心思?”方步瞻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一节。
“收关门弟子是要讲缘分的,不在早晚。总宪大人也知道,这关门弟子嘛,将来有可能是承继他衣钵的传人,老夫子眼光独到,不会看错人的。”练达宁笑着说道,心中一阵轻快,只要方步瞻按这个路子查下去,哪里还有精力顾得上别的事呢?
“嗯,本院此次来苏州,也应该去拜访一下老夫子。”方步瞻笑道。
“生员况且的背景调查就不必麻烦老夫子了,总宪大人直接找我就行。”魏国公忽然淡淡道。
“国公大人此话何意?”方步瞻故作不解。
“老夫子收这位叫做况且的弟子时托我做过一番调查,所以他的情况我都掌握,老夫子知道的不会比我多。”
“一个普通生员而已,何幸得以让国公大人亲自调查啊?”方步瞻问道。
“犬子也在老夫子门下,要和此人做同门经常相处,我自然要调查一下,既是老夫子所托,在我也是必然之举。”
方步瞻微微笑道:“既然魏国公为他担保,那就一定没问题了。本院也不必多此一举。”
魏国公淡淡道:“此人我是完全可以担保的,除非总宪大人的调查比我更深入更透彻。”
方步瞻忙摆手道:“岂敢岂敢,本院岂敢跟国公大人相比。”
魏国公面无表情,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练达宁一眼,直扫的练达宁心头微凉,背生冷汗。他知道魏国公有了见怪的意思,方才自己最后补的那句话的确有点过分了。
可是他也是实在没法了,陷身困境,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摘印的,一个是查他的,还有一个要抄他底的继任者在城里客栈等着呢。如果再节外生枝与况且在凤阳的案子挂上钩,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说老夫子答应拉他一把,只怕是远水不解近渴。
练达宁是想把查案的都御史的注意力引向别的事情,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能打成。
方步瞻笑道:“听说世兄也在城里,怎么没见到?此番来江南,也是想瞻仰瞻仰世兄的风采啊。”都御史说的是小王爷。
魏国公笑道:“犬子还小,当不得总宪大人这个世兄称呼。我记得总宪大人跟高学士是同年吧?”
高学士是指高拱,魏国公话里的意思是指方步瞻此来目的明确,是为了高拱的门生夺位。实际上也是如此,魏国公对官场的潜规则了然于胸。
“国公大人好记性,本院是跟高年兄同年。我记得陈老夫子也是跟张学士同年吧?”
魏国公笑道:“正是,总宪大人记性也不差。”
方步瞻明白了,魏国公这是警告他别在陈慕沙头上动什么心思。人家跟张学士也是同年,关系深着呢,张居正、高拱、陈以勤是裕王殿下得宠的人,将来都是天子师,他倚仗高拱的势力也不能横行天下。
魏国公不过是不愿意用自己的地位压人,以中山王府的地位,就算都察院也惹不起他,文官当道是不错但也有限制,何况文官心也不齐。
方步瞻对练达宁笑道:“练大人似乎面有戚容,难道有什么难心事。此番练大人荣升,又是徐相的得意门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练大人是不是身在江湖,而心悬魏阙啊。”
练达宁心中大怒。没这么消遣人的,高拱如此做法,矛头明明是对着徐相的,他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这也没什么,当年倒严嵩也是如此,只是现在徐相还在位,这么说话未免太欺负人了。
练达宁想喝口茶,一摸茶杯早已经凉了,于是大喊一声:“来人,换茶!”
练达宁的声调高了一些,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方步瞻这是要激怒自己,千万不能中计了。于是呵呵笑道:“哪里,下官只是在想凤阳那件离奇案子,不知总宪大人查出什么状况没有?”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练达宁避实就虚
方步瞻摇头道:“没有,毫无头绪,跟国公大人给皇上的奏章里说的一样。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啊。”
“那么会不会是空空道门做的案?只有他们才有这种神出鬼没的手段。”练达宁道。
“本院原来这样想过,问题是空空道门的人也失踪了四十多人。”
“什么?空空道门的人也失踪了。他们去凤阳做什么,竟然一次出动四十多人?”练达宁此时倒是真的震惊了。
“不知道,只是当时况且人在凤阳,出事一个多月后,他才离开凤阳。”方步瞻道。
练达宁跟魏国公互视一眼,这又转到况且身上了。难道此人真的只是来查凤阳那桩案子的?还是在声东击西故布**阵?
魏国公冷笑道:“总宪大人话中有话,不会认为是况且把那些人弄失踪了吧?我还看不出来这小子有如此大的本事。”
方步瞻忙笑道:“不是,这种事岂是人力所为。卑职只是想弄明白,这么多江湖高手在同一时间跑到凤阳去做什么,总不会是去朝拜皇陵吧?”
“那依总宪大人的意思,他们是冲着况且去的?”练达宁接了一句。
“这样想虽然很荒唐,可是不妨作为一种可能来想吧。”方步瞻道。
“他只是一介生员,小小年纪,那些江湖人物冲着他去做什么?”魏国公面色有些不善。
“这也正是卑职要弄明白的地方。当然,他们也未必是冲着况且去的,卑职刚才说了,只是作为一种可能来考虑。”面对魏国公,他说话不得不尽量压着自己。
凤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国公和练达宁还真不知情,只是本能地觉得跟况且有巨大关联。其中究竟有何秘奥,他们不愿意去想,更不想过问,这些事都可能牵连到纠缠百年之久的勤王派赫护祖派之争,没人想把脑袋伸进这台绞肉机里。
然则,眼前这位都御史大人似乎不想放过,他是凭借本能还是有其他消息来源,确定此事跟况且有关系,并且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总宪大人既然这样想,咱们不如现在就把况且请来,当面问个清楚好啦。”练达宁笑道。
“据说况且也是练大人的门生吧?”方步瞻问道。
“正是,不过别说是下官的门生,就是总宪大人要查下官,不也得实话实说嘛,有谁敢对都御史大人说谎话的呢?”练达宁倒是丝毫不惧,他跟况且的关系到了哪一步自己心里很清楚。
“查练大人?没人有这胆子吧,练大人可是徐相的得意门生啊。”方步瞻并不急于求成,走了一步缓棋。
“徐相的门生多了,下官恐怕是最没起色的一个。何况朝廷律法一视同仁,哪里认什么门生、同年的。”练达宁正色道。
魏国公冷眼看着两人词语交锋,心中不觉冷笑,看来朝廷中真有人磨刀霍霍,想要倒徐阶了。很明显,突破口在练达宁身上,把练达宁跟凤阳事件绑在一起,目的是要把事情搞大,其心歹毒至甚。这自然就要拖出况且了,况且可做不起这冤大头。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徐阶倒严嵩不也是弄出一个严世蕃沟通倭寇,意图谋反的罪名吗?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徐阶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该作何感想。
对勤王派和护祖派之间的争斗,朝廷始终秘而不宣,佯装看不见,任凭这两派在江湖中搅起一场场血腥风波,然后当作江湖事件处理。
其实,朝廷上下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没人公开说出来,没人想翻这笔旧账。
想到这里,魏国公忽然明白了,这位方步瞻一定是护祖派的人,在凤阳他们损失惨重,这次是要发起反击了,想要把这件事公开,不仅夺取道义上的制高点,而且还能借机把徐阶拉下马。
倒徐阶当然不是护祖派的意思,然而,这些倒徐的人中一定也有护祖派的人,比如面前这位方大人就是,所以想要把两件事并做一件事,一旦把练达宁、徐阶绑在凤阳那件案子上,就没人能辩解清楚了。
证据?当然没有,可是只要有这种怀疑,练达宁跟徐阶也就大事不妙,辞职回乡恐怕算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想到这里,魏国公忽然站了起来,他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了,这位方步瞻让他毛骨悚然,这就是条毒蛇,头上还顶着都察院都御史的头衔。他钻进了苏州知府衙门里,而且还要在苏州、江南继续钻下去,不获大利不会罢休。
倒掉练达宁顶多引发江南官场地震,而倒掉徐阶,变数就大了,可能会引发朝廷政局的改变。退一万步说,朝廷政局改变就改变吧,反正也经常变。可是一旦建文帝当年的事水落石出,摊到桌面上,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引发天下骚乱。
这些,这位方大人想过吗?那些朝廷当道大佬们,那些磨刀霍霍倒徐阶的人想过吗?或者说他们正是有意为之?
见到魏国公站起来,方步瞻和练达宁只好随之站起,不知国公大人要做什么?
练达宁忙道:“国公大人有何吩咐?”
魏国公笑道:“国家有规定,勋戚大臣不得与闻国是,两位大人商讨国是要紧,本人就避嫌了。”说完,下堂径直而去。
练达宁和方步瞻相互看了一阵,面露囧态,不敢出声。
魏国公这是明显在讽刺两位官员。
国是指的是重大国家政策,他们两个说的都是什么啊,哪里跟国是有任何关联?
练达宁笑道:“想必总宪大人也知道的吧,国公大人跟陈老夫子交谊甚笃,生员况且又是陈老夫子的得意门生,国公大人不喜欢听咱们讨论况且的事。”
方步瞻苦笑道:“本院对陈老夫子的道德文章也是仰若泰山,何曾有一丝失敬。至于生员况且,这些事可能跟他有关系,也可能跟他没关系,从情理上讲应该是没有。只是这件事太蹊跷了,而且责任重大,本院不敢放过任何细节,所有可能都必须仔细访查。”
“总宪大人尽心国事,可敬可叹啊。”练达宁拱手道。
“你就甭挖苦我了,这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谁叫我摊上了呢?”方步瞻两手一摊,做无奈状。
对凤阳的事,练达宁知道一些,中山王府把调查经过报上去后,朝廷基本认可了,此事就算作罢,毕竟天底下稀奇古怪的事多了,这只是一桩而已。
然后先是刑部自行启动了调查,因为他们丢了一个总捕头邢天,然后就是都察院主动请缨,要求复查此案,朝廷也就顺水答应了,不答应,都察院也有权自行调查。
练达宁并不知道出京调查此事的是方步瞻,更不确定他此番来苏州真是沿着凤阳的线索找到这里,还是因为朝廷上层权利斗争,高拱派系另有图谋,来秘密调查他。
对于方步瞻突然袭击背后的原因,练达宁一直处在疑惑之中,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徐相那里都不敢联系,生怕再生祸端。
作为一任苏州知府,在消息来源上,他远不如魏国公,魏国公可是世代镇守南京的,江南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中山王府的眼线。
当年宁王造反,中山王府也知之甚悉,多次密报朝廷,可惜武宗根本不相信,或者武宗心里甚至巴不得有人造反,他好提兵与之一决雌雄,这种小孩子皇帝的心思无人能懂。
再说况且这边,走出知府衙门不久,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冬雨。
在冬雨中,况且忽然忆起下雪的感觉。其实下雪时是温暖的,那时不过零度左右,真正的寒冷在雪后。霜前冷雪后寒嘛。
但江南冬雨中的寒冷也是名不虚传,那是一种浸透骨髓的凛冽。让他向往起炭火炉、浓酽的红茶,当然他最向往的还是电暖器,可惜这点在大明朝就别想了。
好像有人提出过用爱发电,对,没错,就是用爱,但那钟温暖只会是某人自己知道,无法通用。
如果能用爱发电,那么用恨一样也可以发电,真能如此,世界的能源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然则,为何用爱发电不行?因为无论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爱都是最缺乏的奢侈品,大家都嫌不够用呢,金钱都无法买到,又怎么可能拿出来发电?
况且胡乱想着,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却愣住了,指着那人口吃道:“小……小君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面这人正是英国公夫人的相好、空空道门的小君。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似乎各有心思,两两相望。
“我这是逃难来了。”顿了一会儿,小君咧嘴笑道,依然如孩童般的脸上却充满了阳光,让况且在寒冷的冬雨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怎么了,东窗事发了?”况且也笑了起来。
小君的脸上泛起了几分羞涩,点点头,反问道:“你回苏州后一切怎样?夫人挺记挂你的,她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让我来找你的。”
况且听出了小君的弦外之影,急忙问道:“南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英国公夫人连你都保不住了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小君孤身寻况且
小君想了想,说道:“我之所以逃出来,是因为都察院的一个混蛋查到了英国公府里,夫人的意思让我先避一避,来找你,看看你是不是也遇到危机了。如果你也遇到了麻烦,索性就跟我一起躲躲,逃难的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你逃出来也是因为这个都御史?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况且惊讶道。
“他受朝廷派遣是表面上的事,暗地里是有人想乘机挖掘凤阳那件事的老底。空空道门的人也搅和在其中,我最怕见到的是这些往日同门。”
“啊,道门还不肯放手啊?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况且摇头苦笑。
“门主丢了,道门中大将损失多位,一般的好手损失几十位,这可是空空道门建立以来遭受的灭顶之灾,剩下那些残余当然不肯罢休。”小君心事重重。
况且看看左右,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你先去我家等着,我一会儿就回去,咱们慢慢聊。”
“干嘛?还要回去收拾金银细软啊,别想那些身外之物了,赶紧跟我走吧,银钱的事归我。哦,对了,你家中还有一位美人那得带上,其他的别考虑了。”小君笑道。
“你胡说什么,谁说我要逃了。”况且一瞪眼睛。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逃?”小君也瞪起眼睛。
“我干嘛要逃,在凤阳我也没逃,回到家乡了更不用逃,谁想来找我的麻烦尽管来,我接着就是,大不了再让他们失踪一百多人,有来无回。”况且恶狠狠地一脚踢向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他真的怒了,这些混蛋为什么不肯放过他?连一个好好的年都不让他过吗?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吧。说到逃,他实在厌烦了,现在不想,以后永远也不会想了。他当初没有选择沿着逃亡路线跟父亲妹妹会合,就是绝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那么人真的是你弄失踪的?”小君有些骇然地看着况且,心中微生惧意。
对于凤阳的事,他的记忆基本被消除了,除了记得跟着国公夫人见到况且外,其他都不记得了,只是后来从各种江湖传闻中得知,凤阳有近百人失踪,空空道门更是连门主都丢了,这才隐约记起当初他和国公夫人去寻找况且事,好像百人失踪案跟他们也有了某种联系。
“这么说吧,人不是我弄失踪的,可是他们若想来找我的麻烦,可能还会是这个结果。”况且故作高深地说。
“你这个家伙,究竟是人是妖我都弄糊涂了。”小君指着他笑道。他还是记得况且刚到凤阳时,被人误会成神药成精的事。
“你是聊斋读多了吧。”况且笑了笑。
“聊斋?聊斋是什么鬼东西?”
况且一吐舌头,失言了,聊斋还得几百年后才有人写出来呢,这会儿哪有?
“你甭问了,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去我家等着,知道我家在哪儿吧。”况且暧昧一笑。
小君是何人,可是空空道门的高手,这类人到一个地方,不把各种地形情况弄清楚是不会显露身形的,既然要找他,一定先去过他家了。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你告诉我吧。”小君一脸糊涂,国公夫人大概就喜欢他这个样子吧。
“滚,自己找去。”况且笑着骂了一句,转身就去陈慕沙的府邸了。
冬雨下了不久,原本清洁的青石板路上反而是到处泥泞,况且走到陈府时,脚上穿的麂皮靴子已经沾满了泥巴,看上去就像从泥潭里跋涉过来的,步履蹒跚。
他来到内宅,刚好看到石榴房里的丫环红袖,笑道:“红袖姐,麻烦你给我找双套鞋来。”
撑着红油纸伞的红袖正往堂屋里去,看到他这副狼狈相,不由得掩口笑道:“况少爷,您这是跑哪儿玩泥巴去了。”
说完,她赶紧跑进堂屋,找了一双陈慕沙的套鞋出来给况且换上,还一边笑道:“外边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穿双套鞋就出去了。”
明朝的理学家还没格出橡胶的妙用,也没发明出橡胶水靴,所谓套鞋,犹有古之遗意,是套在鞋外面的,就是所谓的履。
先秦时,人们都穿两层鞋子,里面是鞋,外面是履,这是因为古人没有桌椅,进屋坐着时铺席子,睡觉时铺被子,为了保证室内清洁,进屋时就得把外面的履脱掉,穿着干净的鞋子进屋。
汉朝时,萧何因功劳大,被赐剑履上殿,就是允许他带着佩剑穿着外面的履上金殿,这就是皇上特许的殊遇了。
唐朝以后,桌椅床榻盛行,室内清洁与否不那么重要了,慢慢人们就抛弃了履,只穿鞋了。穿这种复合鞋履对脚来说实在太沉重了,于是鞋履制渐渐演变成了鞋袜制,原来的履变成了鞋,鞋子的功用被柔软的袜子代替了。
但履的功用并没有彻底消失,在登山时有各种登山履,下雨时变成了雨靴,就是所谓的套鞋。
况且换上干净暖和的套鞋后,看着正给他刮皮靴上泥巴的红袖,不禁忽然想到秋香,就笑道:“红袖,将来你家小姐出嫁后,你是不是要跟着陪嫁啊?”
红袖被他问得涨红了小脸,偷偷瞄了一眼况且,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石榴出来,听到这话就倚在门框上冷笑道:“况少爷,碗里的还没吃到了,就惦记盆里的了,你这想的太早了吧。”
况且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瞬间,他的脸又绿了。那是胃里的苦水泛了上来,你说这冤不冤啊,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却又无法辩解。今天说话怎么就跟不经过大脑似的,顺嘴胡说。
其实他只是想到秋香,顺嘴问了一句,意思是红袖是跟着小姐出嫁还是另嫁别人。
可是这问话的指向很明确,不要说石榴,就连红袖都十分清楚其中的含义。
如果红袖跟着石榴嫁给他,以后就会成为他的侍妾,跟萧妮儿一样,所以石榴才说他碗里没吃到就惦记盆里的了。
“师弟想吃什么没吃到啊,跟我说一声。”小王爷在屋里闻声出来。
“去,回去吃你的茶去,这儿没你的事。”石榴斥道。
小王爷看看三人的情形,已经明白了**分,嘻嘻笑道:“这儿的确没我的事,师弟,你可是摊上大事了。”说完,他赶紧溜回屋里,这当口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况且赶紧追上,喊道:“师兄,老王爷有话让我转告你。”
石榴本想拦着他,待听说是魏国公有话要转给小王爷,就放过他了。
“什么话?”
小王爷还真信了,站在那里等着况且。
况且笑道:“老王爷让我转告师兄,平时多疼爱师弟一些,别有了事只顾自己先逃。”
小王爷气得一瞪眼:“说正经的。”
况且一摊手:“要是说正经的,那就是我根本没见到老王爷。”
小王爷笑了:“师弟,现在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是以后在朝廷做官,假传圣旨这种事都不用学了。”
“谁假传圣旨啊?”陈慕沙此时正从静室里走出来,听到这一句,便问到。
况且急忙抢着道:“没有,是练大人让我转达他对师兄滔滔如海的仰慕之情,说没事时请师兄到他衙门坐坐。”
“滔滔如海?练达宁会说出这话,显见你真是假传圣旨了。”陈慕沙笑道,却也不以为意,练达宁或许真有此意,只是况且放大了几倍罢了。
“怎么是练达宁要转话,不是老王爷有话的吗?”从后走过来的石榴问道。
况且急忙道:“刚才是我一时说话太快,嘴里含混,说错了。”
石榴问小王爷:“师兄,是这样吗?”
小王爷心中这个恨啊,况且此时倒是没事人一般,笑眯眯地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嗯,是这样。”
陈慕沙无心理会这三人之间的事,问况且道:“你见过练达宁了?”
况且急忙肃然正身道:“老师,我见过他了。”
随后把他怎么转达陈慕沙的话,练达宁如何惊喜万状,如何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都说了一遍,倒是一个字都不假,也没丝毫夸大。
陈慕沙叹道:“嗯,这就好,我倒是不图他谢我,只望他以后能多照拂你一二就足够了,这也是他应尽的责任,毕竟你也是他的弟子。”
石榴听到这儿,嫉妒之情又爆发了,陈慕沙打破自己的戒律,给皇上上书,给张居正发信,走了裕王爷的门路,这欠下多大的人情啊,只为了况且将来能得到练达宁多谢照拂,这也太偏心了吧。
她一跺脚说道:“老爷子,你还偏心这个小色鬼,你知道他刚才干什么了?”
陈慕沙一怔:“他不是刚回来吗,又闯什么祸了?小色鬼是什么意思?”
石榴又是一跺脚,这话她都不好意思出口,最后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他刚才调戏红袖。”
“怎么会这样?不会吧。”陈慕沙审视着况且,还是摇摇头不信。
况且心都跌到谷底了,没想到石榴如此狠,真个当面把这事抖搂出来,此时啥招没有,只有硬挺。
“还不会呢,红袖,你进来。”石榴叫道,“他做出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让红袖自己说。”
红袖红着脸、低着头,一步一步挪了进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夫子语意不详
看着低头不语的红袖,小王爷也愣住了,他知道刚才发生了点事,却也不会是多大事,可是此时却疑惑了,难道况且刚才真是看到不该看的,还是手放错地方了,摸到不该摸的了?
不过以他对石榴心性的了解,这一定不是大事,如果况且真是闯了祸,石榴不但不敢说出来,还得尽心尽力地为他在陈慕沙面前遮掩,唯恐老师真的责罚他,也就是一些小事,石榴才敢尽情折腾,为的就是让老师打压况且的势头。
想到天人般的石榴居然跟一个外来人在自己叔叔面前争宠,小王爷啼笑皆非,当下无语。
陈慕沙淡淡道:“红袖,你照直说吧。”
红袖身上一哆嗦,陈慕沙涵养功夫高,很少发怒,但如果真发了怒,那就是雷霆霹雳。所以他淡淡一句话,远比石榴跺脚大喊的威力大了不知多少倍。
“况少爷没……没做什么,他就是问婢子……”
“他问你什么了,快说。”石榴不耐烦了。
“就是问婢子以后是跟着小姐嫁人还是另外出嫁。”红袖说完,差点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会给况且带来什么。
她心里嘀咕着:况少爷,您可别怨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说完了?就这些?”陈慕沙似乎不解地看着石榴。
“你还嫌他说的不够啊,他这分明就是看上红袖了,动了贼心,想要试探以后能不能得到红袖。”石榴怒道。
陈慕沙笑道:“这没有什么啊,他也就是白问问。红袖将来的命运,决定权在你手中,你嫁给谁,红袖就会跟着陪嫁。她以后是嫁人还是做谁的侍妾,也是你来决定,跟其他人无关。你自己的事,发什么邪火啊。”
“可是他动了心思,这就跟真的做了一样,你们不都是理学中人吗?”石榴嚷道。
这倒真是理学的理念,心中动了淫念,就跟真的犯了奸淫一样,杀戮、贪婪等等也是如此,不仅不能做,心中也不能动念,只要一动就犯戒了。各门宗教似乎也都有类似的说法。
况且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道出真实原由:“冤乎哉,我可没这想法,我是忽然想到秋香姑娘了,就想问问红袖姐将来是不是跟秋香姑娘一样。”
“哼,不但惦记着红袖,连秋香也惦记上了,好啊,你不是都看上了吗?我一会就把红袖送你家里去,明天我就找丝丝,把秋香也给你要来,你就跟她们过一辈子吧。”石榴愈发怒了。
陈慕沙冷哼道:“好了,这都是浑话,红袖你能做主,秋香的主你也能做?以我看,况且真没你说的那心思,他就是心眼好,喜欢为他人着想,说不好听的也就是瞎操心。无非是多问了一句,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复杂。”
石榴瞠目,这都能翻转过来,她还真服了叔叔为况且做翻案文章的本事。最后,她只能跺跺脚,含着两眼泪花走人了。
不跟你们玩了,这没法玩,虽说主场作战,遇上一个窝里反吹黑哨的裁判,还怎么玩啊。
小王爷背对况且,手背在后面竖起大拇指,不知是嘲笑还是夸他得了老师的偏心。
红袖见老爷再无他言,这才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
小王爷此时转过身,拍拍况且的肩膀,笑道:“师弟,没事,就算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也没啥,人之常情嘛。”
况且白眼一翻:“师兄,你这是害我,给我挖坑。”
陈慕沙笑道:“就是,你怎么跟石榴一起欺负起你师弟来了,这可不好。”
小王爷悻悻道:“算了,遇上偏心的老师谁也没招,我找师妹一块痛哭去。”说着,真个走了出去。估计是想法哄石榴开心去了。
待他走出去,陈慕沙问道:“听说都御史大人去知府衙门了?”
况且点头:“是,弟子出来时恰好撞见。”
“他不知道你是谁吧?”陈慕沙问道。
“应该是不知道,练大人没给我们做介绍,擦身而过。”况且说道。
“嗯,快过年了,这几天你去寒山寺上上香,那里的签可是很准的,许愿也灵。”陈慕沙不着边际地忽然来了一句。
老师的话点到为止,语意不详。况且听在耳中却不一样了,心里暗道: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跟寒山寺的关系老师知道了?让我去上上香,那意思是我有危险?
对,那个都御史的出现是个不祥的信号。
况且脑中忽然灵光闪动,都御史前脚到,小君后脚也来了,难道这位都御史不是来查练大人的,而是来查凤阳案件的?
“这一阵你多加小心,遇到事情尽早告诉我。魏国公估计要在苏州过年了,万一有什么事他在这里就好办的多。”陈慕沙说完,又转回静室了。
况且一个人静静傻愣在屋子里,一时间全然没了感觉,屋子里只听得到沙漏里细沙缓缓流动的声音,仿佛时光的流淌。
他似乎已经忘了小王爷和石榴的存在,一个人独自飘飘忽忽的出了陈府。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小君一个人在大厅里坐着,跷着二郎腿,悠然自得,俨然坐在自己家里一样。况且倒是很佩服他的这种自来熟。
萧妮儿在走廊里拦着他,问道:“怎么去了整整一天,没什么事情吧。还有,这小色鬼怎么跑来了?”
况且摇摇头,他下午刚被骂过小色鬼,对这词还有些觉得刺耳,其实小君并不色,只是有些怪癖。
“没事,他就是来看看我。”况且向大厅望了望。
“看看你,你不怕引狼入室啊?”萧妮儿虚张声势道。
“不会吧,你怕他吗?”况且微笑问道。
“我怕他个鬼,就是瞧不上他,心里膈应。”萧妮儿不屑道。
“没事,在他眼里,女人只要不超过四十,甭想打动他的心,咱家超过四十的女人也就刘妈了,他要是喜欢,咱们也乐观其成。”况且道。
“你坏死了,连这都能想得出来。”萧妮儿嘴上不赞同,身子却乐得直发颤。
“况且兄,背后嘀咕人可是不道德的行为。”里面的小君悠然道。
萧妮儿一惊:“不好,这家伙有顺风耳。”
况且笑着走了进去,拱手道:“小君兄,不敬的很啊,下午正好有要事,这才忙完。”
“这倒没什么,我也就是找个地方呆着,不用你陪。”
说了几句闲话,刘妈过来摆好桌椅,拿上酒菜,况且跟萧妮儿陪着小君吃喝。
“小君,我们这里不是英国公府,来这里可委屈您过苦日子了。”萧妮儿先笑道。
“我说妹子,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吗,直说就是,难道男人就都得像况且兄这样,喜欢你这么大点的小丫头就正常了。”小君喝了一杯酒说道。
“我这么大点?我哪儿小了?”萧妮儿上下看着自己,让小君都给弄得自惭形秽了。
其实她除了胸平些,别的跟丝丝、秋香、石榴她们都一样啊。怎么就成不大点的小丫头了。
“你甭跟他斗嘴,管保吃亏,小君可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了,嘴皮子都是油锅里炸出来的。”况且急忙劝道。
“哼,不理你们了。”萧妮儿拿着一个空盘,拣了几样菜,然后端着碗盘找刘妈去了。
萧妮儿一走,况且才想起来,还有周鼎成怎么没来吃饭,难道又是画画入了迷,不许人叫他。他急忙过去问刘妈才知道,周鼎成被周家请回去了,说是研究过年祭祖大典的事。他这才放下心,回来继续喝酒。
“好了,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想跟我说什么就说吧。”况且看着小君说道。
他才不信小君跑到苏州来只是为了陪着他一起跑路,这家伙绝对没有这般好心,一定是另有他事。小君刚才故意逗萧妮儿,大概也是想气走她,好方便说话。
“不急。我说况且兄,我今天看了半天,你这房子的年头远不如装饰摆设,可是这里的摆设装饰又是成套的,我倒是不解了,尊府是先把这些装饰摆设弄齐了然后才造的房子吗?”
况且心里感到好笑,小子,想跟我慢慢磨是吗?好啊,我工夫多得是。
他笑道:“小君兄误会了,我这屋子里原本家徒四壁,这装饰摆设都是昨天一天弄的。”
“一天?怎么可能,你哄我?”小君不信。
“这种小事,我哄你作甚,真是一天弄的,只是不是我弄的,一个朋友帮我弄的。”
“真是大才啊,况且兄的朋友里可真是人才济济,连这方面的高手都有。”小君啧啧赞叹。
“小君兄也喜欢装潢房子吗?”况且问道。
“不喜欢,凡事我只喜欢看,不喜欢做。”
“高,还是小君兄见识高啊。”况且有些晕,一个空空道门的高手居然说自己不喜欢做事,真不知道他这高手如何练成的。
“况且兄一定对我有很多疑问吧?”小君夹着一个鸡腿啃着,几下啃完后,随手一抛,鸡腿骨就漂浮在空中不动了。
况且不知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玩这一手,笑道:“没有,小君兄心地澄澈,一望便知。”
小君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不知怎么一动,空中的鸡腿骨头已经在盘子里了,完全没有过程,这一手倒是让人叹为观止。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小君的记忆碎片
况且正看得出神,寻思其中的奥妙,小君却决然打断了他的遐想。
“好了,我不跟你绕圈子了,我来就是想弄明白一件事,咱们在凤阳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君正色道。
“凤阳……嗯,我想想,没出啥事吧。”况且也故意装作苦思冥想状,然后说道。
“就因为没出啥事才奇怪,我总觉得那些人失踪跟咱们有关系,却又理不出头绪来,一想这事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小君费力想着。
况且忙道:“小君,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官家的人还在城里呢,说不定就是来查这事的,一旦风吹草动非把我们盯上不可。”
“你是说都察院派来的那个白痴吧,谁会理他呀。”小君冷哼道。
“你也知道都察院的人到了苏州?”况且不得不另眼相看,小君人虽然已经不再空空道门,对外界的事却还是了如指掌。
“我怎么不知道,他在凤阳查了一阵子,然后又跑到南京,不知为何没有在南京多停留,直接到苏州来了,我是跟在他后面进城的。”
“他不是离开南京了吗,你干嘛跟着他跑到苏州来?你这也叫逃?”况且想到一开始小君跟他说的话,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况兄误会了,我可不是跟着他跑,这个都御史就是个白痴,不用理他。背地里查的那些人才叫狠呢,还有,道门里的一些人也在南京查啊,我主要是躲他们。”
“哦。照你这么说护祖派也会有人在南京查此事吧?”况且这才明白了小君话中的意思。
“当然少不了他们,对了,你怎么知道护祖派的?我记得好像跟你提到过,可是跟你说了哪些,我怎么全忘了呢?”
小君又抓狂起来。他此次来主要就是想弄明白在凤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多事在脑海里都是一鳞半爪,无法拼成一幅完整的记忆图像。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令他寝食不安。
不仅仅是小君,英国公夫人也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去了一趟真空中的凤阳。
“我可不是听你说的。”况且嘟囔道。
他心中暗自生疑:难道千机老人没把这些人的记忆完全抹除掉?怎么还留了点碎片?
况且的猜测实际上是错了,记忆的确抹除了,可是人脑太复杂了,总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沉潜到潜意识里,无法彻底抹除,要是彻底抹除,人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如果还活着,那就成植物人了。
千机老人可是想从天道里盗取一些好处的人,自然不肯做这种遭天谴的事。
“那你究竟记得什么,咱俩对一对看,我还准备多找一些当时在凤阳的人,每个人都对一些,说不定慢慢能想明白凤阳发生的事。”小君热切地说道。
况且哂笑道:“你闲得没事做啊,别说凤阳没发生什么事,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事,跟你能有什么关系,你费尽力气做这个作甚?”
小君急了:“怎么跟我没关系,道门的门主都弄丢了,当时去凤阳的人里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其余的人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叫我怎么跟道门中人交代?”
“你不是已经退出道门了吗,还管这个?”况且不屑道。
“对了,我恍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我被逼退出了道门,而且好像被人杀了,然后……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小君捂着脑袋想着,**着,他脑袋里残留的各种碎片冲撞着,好像要把脑袋炸开似的。
况且也头疼了,若是这些人彻底忘掉凤阳的事也就罢了,看来还是有少量的残余,若是按小君的法子,找到当时在凤阳的人,甚至去凤阳找一些人拼对,或许众人脑中的残片真能把当时的事件还原,虽说不是非常精确,也能还原个差不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得想办法让小君打消这个念头。
“对,我想起来了,我退出道门时你在我身边,还有萧姑娘,好像还有人,都是谁呢,记不清了,对了,地上好像有颗人头。那颗人头是谁的?”小君继续抱头想着。
况且急忙道:“没有人头,光天化日的,哪来的人头啊,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半个西瓜,对,那西瓜的纹路跟人脸差不多。”
一时之间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力误导,把小君脑中记忆的碎片搅浑,然后组成另外一个说得过去的图像,这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也只能这样先对付着。
“西瓜?不对,绝对不是西瓜,是人头,我记起来了,叫什么来着,好像还有人找他似的。”
“是西瓜,不是人头,这西瓜还是从西域进贡过来的呢。”况且急忙搅和道。这当口千万不能让他形成思路。
“是西瓜吗?可是我怎么记得是人头啊。你是不是在跟我捣乱?”小君忽然回过神来,睁大眼睛看着况且。
“我有什么可捣乱的啊,记得什么说什么呗。”况且轻松道,双手一摊。
“可是,我看你不想记忆有缺的样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都记得,凤阳发生的那些事你是不是都记得,告诉我,快告诉我!”
小君忽然发狂似的抓住况且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
况且慢慢掰开小君的手,苦笑道:“我跟你一样啊,那时一下子事情太多,人又紧张,大家都懵掉了,事后自然记不清了。”
小君站起来,退后两步,审视着况且,猛然道:“你这家伙不说实话,可是这事对我很重要,我非得弄清楚不可,不然我会发疯的!”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记得只这样的,当时你们道门忽然来了个长老,你跟他说要退出道门,他同意了,只是说要按规矩废掉你的功夫。可能他下手狠了些吧,你受了很重的伤,昏死过去了,我就出手给你疗伤,这身体上的伤倒是好了,可是脑子里的伤看来还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小君摸摸脑袋,近来的确经常头痛,其实那是拼命回想记忆所累,此时倒是跟况且说的脑伤对上了,也不由得他不信。
“原来如此,那要多谢况且兄了。”小君拱手道。
“不必客气,我跟小君兄一见如故,自然该当效劳。”况且暗自喘了口气。
“可是英国公夫人并没有受伤,为何她也记不得这些事了呢?”小君还是有几分疑惑未解。
“国公夫人不忍心看你受苦,所以离得很远,有些事当时没有看清吧。”况且试图蒙混过关。
“没有看清和记不清可是两回事,对了,你给我治过伤,这个国公夫人也记得,而且她说我伤得很重,她都以为我死了。对了,她还说她当时一直抱着我的,我也记得当时躺在她怀里,好像魂儿都出窍了。你还是没有说实话。”小君忽然又想起一些事来,摇了摇头。
“国公夫人抱着你的时候,你已经受了重伤,我也以为你活不成了呢。你受了重创,所以记忆会停留在那一段。”况且自觉有些编不圆了,却又只能这样瞎编,这种事不能完全说出来的。
“这也不对,还是不对。”小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可是一下子卡住了,痛苦地捂着头。
“再说了,国公夫人毕竟是女人,当时也是吓懵了吧。来来,喝酒。小君兄,有些事忘记了比记得好,人生难得糊涂啊。喝酒。”况且拉着他坐下,把酒杯给他满上,然后频频劝酒。
小君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可是到了肚子里却成了苦酒。他有些失神落魄,那些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飘来荡去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况且歉然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此事关联重大,他也不忍继续骗他,可是没办法呀,只能如此了。
这世上让他真心钦佩的人不多,曾经是他对头的小君算是一个,建文帝宝藏的事,连护祖派都为之发疯,不惜追杀他家族近百年。空空道门的门主也疯狂了,全力出动,乃至打破祖规戒律。
唯有道门中的这个小人物小君,抵挡住了宝藏的诱惑,不仅完全不动心,反而尽力破坏掉空空道门获得宝藏的机会。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能留在国公夫人的身边。
况且还记得,当时连英国公夫人都对宝藏动心了,只是争夺的人太强大了,她在其中不过是蝼蚁,所谓的世袭头衔在那些人眼里连顶破草帽都不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间的熙熙攘攘,无非是利来利往,上自王侯下至匹庶都脱不开一个利字。小君却是个能挡住钱财诱惑的人,不由得况且不敬佩。
当然他的怪癖有些人会耻笑,况且倒是也能理解,这种畸形的**或许是由于受过什么打击造成的,往往怨不得当事人。
喝下两杯酒后,小君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他还是时不时的放下酒杯,陷入冥思苦想中,却没有再向况且追问。
“小君兄且放宽心,不嫌敝舍简陋的话,就放心在这里住着,我们哥俩多聊聊。”况且笑道。
“况且兄你放心,我当然要住下来,不把这件事弄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小君冷冷的丢下一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王爷探问况且
这句话听得况且差点脸绿了,这家伙真是下狠心了,看来不达目的是不会回国公府了,他说的避难十有**是假的,来苏州就是为了追根求源的。
“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的功夫不是被废了吗,怎么现在还在的呢?”小君忽然又说道。
况且心中叹息一声,这事甭想编圆了,只好支吾道:“这个是贵门的事,我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也许贵门那个长老只是想给你些教训,没想完全废掉你的功夫吧。”
“不对,当时是废掉了,只是后来被你给恢复过来了,况且兄,你是怎么把废掉的功夫恢复过来的?这不是医术的作用啊?”小君又有些发狂的迹象。
“小君兄,少安毋躁,跟你说,这种事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给你疗伤,至于怎么把你废掉的功夫恢复过来的,天知道,就像你说的,这不是医术上的事。”况且感觉身上都有些发软,编瞎话也不容易啊,而且特耗精气神。
“这话说的对,是对,这跟医术无关。”小君喃喃道。
他难,小君更难啊,为了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小君也是拼了,不然的话,那些记忆碎片慢慢会在他脑子里形成毒瘤,让他的脑子最终炸开来。这当然不是实际能发生的事,可是在他心里,这就是必然的事,那种感觉太清晰、太可怕了,说是白日噩梦一点也不差。
“可是还是不对啊,废我功夫的那位长老也失踪了,这岂不是说明事情后来还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况且仰脖,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漏洞不仅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这谎真的没法圆下去了,况且也不清楚小君到底回忆出了多少,也许不多,只是零碎的片段,可是一个个片段链接起来,就很可怕,任他舌绽莲花,也没法把这事说圆乎。
“况且兄,我也不难为你了,看来你也是记忆丢了太多了。”小君倒是很体贴人,不想让况且也遭受自己这份罪。
“不是记忆丢了,而是当时事情杂乱,何况我们只是在一个屋子里,别的地方发生的事咱们也不知道。”况且强辩道。
小君同情地看看他,也就不再追问了。他开始相信况且了,不是没说实话,而是跟他一样,记忆丢了。至于记忆为什么会丢失,这正是他要弄清楚的事。
当晚,小君在外宅客房住下,况且回到内宅时,萧妮儿正在房间里等着他。
“你怎么还没睡?”况且问道。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丑时了,况且以为萧妮儿早就入睡了。
“进来那么个小色狼,我怎么也睡不着,就跟家里有条毒蛇似的。”萧妮儿担心地说道。
“你想的太多了,小君兄虽然是空空道门的人,可是对咱们绝无恶意,不用提防他。”况且却是神色泰然。
“那就不能让他去客栈住吗,咱们出钱也行啊,我总觉得让他住在家里不妥。”萧妮儿说着还向外张望了一下。
况且笑道:“你就别多想了,他要想打探咱们的情况,住哪儿都一样,这屋子墙壁的对他根本没有阻碍,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请他住在家里。”
这一晚萧妮儿就住在况且房里,两人还是相拥而眠,倒是没任何事发生,两人也都习惯了这种亲昵的方式。
第二天,小君在萧妮儿前后不时问着有关凤阳的事,萧妮儿根本不知道当时那套宅院里发生了什么,小君问也是白问,至于外面的事,萧妮儿不是回说不知道,就是对小君的问题报以茫然的反问:“有这事吗?”
最后小君也泄气了,看来在萧妮儿身上一点皮毛都得不到。
陪小君吃完午饭后,况且就去陈府,石榴赌气没有出现。经过院子的时候偏巧再次撞见了红袖,那女子一见到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躲了起来,俏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况且颇为尴尬,平日里他在石榴几个丫环面前还是比较注重形象的,谨言慎行,真有老夫子的风范,可惜昨日一句闲话给他戴上了色鬼的标签,让人避之不及。
况且刚到时,陈慕沙还在静室打坐,没有出现,只有小王爷一个人在喝茶打棋谱,依然苦练况且教给他的那些死活题和各种手筋,他是真迷上此道了。
见况且来,小王爷忽然神秘一笑道:“师弟,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要不要先给我透个底.”
“我瞒你什么了,莫名其妙。”况且纳闷道。
“你在凤阳的那些事,我知道一些,具体的不太清楚,原本也不想过问,可是我现在有些好奇,想知道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好奇?”况且反问道。
“我知道在南京和苏州城里,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查你,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吧。”小王爷暧昧一笑。
况且听小王爷说有人私底下查他,并没有感到惊奇,这事他已经从小君那里得到信息了。不过,对小王爷怎么会知道这个情况,他还是有点吃惊,查他的那些江湖中人可不是都御史,一般都是来去无踪影的。
“师兄,这些人都查我什么啊?”况且故意装糊涂。
“那我怎么知道,可是从这些人的来头看,要查的事非同一般。所以,我这才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小王爷坦言道。
“没有,绝对没有。”况且急忙保证。
小王爷淡淡一笑道:“那就好,其实有些事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世上许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况且心中一惊:“师兄,我看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小王爷看看左右无人,这才笑道:“我知道你这次到凤阳是去办一件重要的事,而且不想让我知道。可问题是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你想躲怎么躲得了呢?”
况且知道小王爷说的那件事指的就是他原先打听过的皇家秘档的事,看来小王爷一定是以为他故意去的凤阳,根本不相信他迷路一直迷到凤阳。这也难怪,本来也是无人肯信的事,可是他若是把实情说出来,就更没人相信了。
一夜之间,从苏州附近到了凤阳地界,只有神仙,或是鬼魂才能做到。
况且苦笑道:“这是两件事,我要去凤阳拿那份皇家秘档只有师兄知道,别人根本不知道。”
小王爷笑道:“我估计也是,那东西也就你感兴趣,再没人会动这份心思。结果呢,你拿到手没有?”
况且笑道:“侥幸得手。”他没说是周鼎成帮着弄到手的,这种事自然不能外传。
“那你可收好了,万一被人知道,不知又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小王爷不觉叹息一声。
况且点头,他自然知道深浅。这要是被人知道,朝廷追究起来,所有经手的人,恐怕都要脑袋搬家。
况且回到家里后,就被各种事缠住了,装着秘档的箱子一直藏在床底下,还没找到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查看。
“师兄,我粗略看了一下,凤阳的皇家秘档多有疏漏,南京的皇家秘档应该更加详实,有机会还要请师兄想办法……”况且神秘一笑,并向小王爷拱了拱手。
“这事急不得,得等机会。你放心,只要一有机会,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小王爷爽快答应了。
“多谢师兄。”况且急忙起身行礼。
“谢就不必了,师兄弟嘛,应该的。不过你真以为皇家秘档里会有令祖上的相关记载?”小王爷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况且诧异,他可从来没说查阅秘档的目的是什么,这话是万不可随便讲的,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结尾了。
“这还用说嘛。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你会忍心置我于险地而不顾?若不是想到为你弄清楚身世之谜,我又怎么会答应冒这个险?”小王爷叹息一声,随后又面露苦笑。
“这么说师兄听说过我祖上的一些事?”况且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从南京大相国寺方丈请英国公夫人出面寻找你这件事,我多少能猜出一些。南京大相国寺是什么地方,那是当年国师姚广孝也就是道衍和尚的府邸,以后每一代相国寺方丈都是道衍的弟子传人。”小王爷神秘一笑。
况且点头,小王爷真的猜到了,当年南京大相国寺就是组织建文帝藏匿、逃亡的大本营,也是道衍和尚的家。
道衍虽贵为国师,又是大明朝唯一货真价实的太子少师,成祖出征、或者到北京去,都是他辅佐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监国,掌握朝政大权,可谓权倾天下,不过他退朝后,还是穿上和尚袈裟,在大相国寺起居生活,完全就是一个出家人。
成祖并不喜欢他这样,赐予他豪宅,还强行赏赐给他两名宫女为妻,他也都只是收下,完全撂在一边,依然是佛僧本色。
况且现在想来,道衍之所以如此,或许正是为了坐镇大相国寺,好协调建文帝的藏匿、逃亡,保证建文帝的安全。
道衍的手笔真正是天衣无缝,成祖一直到死,也没能得到一丝一毫建文帝的消息。派出去的太监特使郑和遍历南洋各个岛屿,一直出访到波斯,都没能打探到建文帝的行踪,几乎是白忙活了后半生。
先是全力辅佐朱棣夺了建文的皇位,然后又倾尽全力帮助建文逃离朱棣的魔掌。道衍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这就是他发现的天意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况且意外遭绑架
“你又动什么鬼点子了?”小王爷见况且双眉紧皱,不禁问道。
“没有,我是想请师兄帮我留意些,等那些在南京、苏州暗地里探查的人到了百名左右,就告诉我一声。”况且忽然间还真想出一个鬼点子,只是不能说。
“为啥?那些人聚齐百名左右又如何?哦,凤阳那件事真跟你有关?”小王爷想到这儿,惊叫一声。
“师兄小声点,那件事怎么可能跟我有关,我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一百个大活人变没了?”况且担心地看看那间静室,唯恐被老师听到了。
“我也知道你没那个本事,别说你,任何人也都没那个本事,可是你要等他们聚齐百人干什么?”
“山人只有妙计,天机不可泄露。”况且哈哈一笑,又急忙捂住嘴。
小王爷失笑道:“怪不得石榴说你是捣鬼手,看来真说对了,好啊,我倒是拭目以待,看看你能捣出什么鬼来。”
师兄弟两人又说几句闲话,陈慕沙从静室出来,况且上前行礼请安问好。
陈慕沙笑道:“你们兄弟俩在嘀嘀咕咕讨论什么呢?”
况且笑道:“没有,就是说练大人的事。”
陈慕沙道:“朝廷上的事,你们年纪还小,别操心过多,倒是白沙公的笔记,你读的怎么样了?最近事情多,我也没督促你,可是才是正经事,你该收收心了。”
况且肃然道:“老师教训得对,弟子最近学业上是太荒废了。”
陈慕沙笑道:“心宜张弛有度,学业也是一样,理学就是心之学,其他学问也莫不如此。你现在每天还打坐练功吧?”
“这个倒是天天做,习惯了,到时候自然就做了。”况且说的是实话,打坐练功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习惯了。
陈慕沙点头道:“这就对了,说明你还没荒废,心学打坐是第一等功夫,学问若不从静中悟来,究竟是假学问,格物若不从静中去格,也格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后陈慕沙就跟况且谈了些理学打坐的要点,这还是陈慕沙第一次正式传道,其实他把陈白沙的笔记传给况且,就已经等于把最好的课本给他了,只是陈白沙的静坐悟道笔记过于深奥,况且纵然能倒背如流,可是在悟字上还欠缺太多的功夫。
小王爷虽然不专攻理学,此时也竖耳静听。
陈慕沙讲完后,况且又讨教些问题,陈慕沙一一耐心解释,时光流逝,已堪堪至黄昏了。
晚饭时,石榴还未露面,陈慕沙派人去问,才知道石榴出门了。说是去云家找丝丝有事,显然就是赌气不跟况且见面。
小王爷小声笑道:“师弟,会不会是给你要秋香去了?”
况且气道:“师兄,你有点正形吧,这当口别再添乱了。”
小王爷仰靠椅背:“哼,我可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啊。”
陈慕沙佯装听不到,这等小儿女子的事他无心去管,只要不出大格,尽着他们自己折腾去。
饭后,况且从陈府出来,刚转过一个街角,就被一个人抓住,吓了他一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并不认识。
“你这是作甚?”况且问道。
“你是况神医的公子吧?”那人倒是彬彬有礼。
“是啊,请问兄台是哪位?”况且也是还之以礼。
“是这样,我家老爷子突发急病,去府上请您,您不在,说是可能在陈府,所以在下赶过来,在这里等候已久了。”
“等我?我不行医啊,兄台还是另请高明吧。”
况且说完,就要离开。他现在的确不想沾行医的边儿,只要一沾上,就脱不了手了,这辈子就是当医生的命了。
“况公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麻烦您好歹走一遭。”那人却死命拉着他不放手。
“这城里名医多得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况且忽然从那人慌乱的神色中觉察出一丝危险。
“那好,我告诉你,因为你欠我们的钱!”
那人忽然露出凶相,一把死死抱住了况且。随即,从街角的暗处里又冲出几个人,上来按住况且的手脚,先前那人用力抱住况且的头。
此时,一辆马车飞驰过来,这几人把况且推搡进马车里,然后用麻绳把他手脚都倒绑起来,就如捆绑一头猪一般,随后马车飞驰而去。
况且被压倒在车座下,脑子却是清醒的,他明白自己这是被绑架了。
但是他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人,欠他们的钱又是从何说起?
况且脸面紧贴着冰冷的车底板,背上还有两只脚死死踩着,好像是怕他突然跳起来。
他心里一阵哀叹:没想到回到家了,反而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在凤阳,面对空空道门和护祖派两方超级高手,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他太大意了,而且过早放弃了抵抗。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有可能挣脱开几个人的,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要知道是谁想要绑架他,目的是什么?他有点好奇,所以放弃了挣脱,结果现在被人捆得跟死猪一个模样。
此刻,他运转内力,试图悄悄把手脚从绳子里滑脱出来,挣了半天虽然没能成功,却换来一个意外惊喜:手脚不那么麻木了,不一会,那种酸疼感也消失了。
“几位兄弟,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赶紧放了我,别惹祸上身。”况且喊道。
“老实些,再不老实,就在这儿做了你。”背上一只大脚踩下来,踩得他胸腔都快扁平了,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轻点,万一一脚踩死了,到哪里去弄钱啊。”一个声音埋怨到,况且能听出来这就是那个最开始叫住他,并第一个抓住他的人。
“你们想钱想疯了,我告诉你们,这么做是在要自己的命。”况且**道。
“这小子嘴倒是不饶人,你以为我们是被吓大的吗?乖乖的跟我们去,拿了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个声音嗤笑道。
“你们不是厦大的,你们是北大的行了吧。”况且没好气地说。他的声音从嘴跟车底之间的缝隙中传出,听上去有些怪怪的,还带着丝丝的摩擦音。
“什么吓大的背大的,这小子还油嘴油舌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有这心思在这耍嘴皮子玩。”又一个声音笑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会不会找错人了,干嘛绑我,我没有钱啊。”况且继续挣扎着说到。
“你没有钱,你那些同伙抢劫南家的财物也有几十万两银子了吧,居然还说没钱?!”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抢劫南家?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南家的人吗?”况且这下子明白了,奋力嚷道。
不过,他还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些地痞混混,想趁机捞外快,还是南家派来的对手。两者显然大不一样,冤有头债有主,他总得搞清楚这一点。
况且凭感觉判断,这些人不是江湖上道上的人马。因为江湖人士一旦进城,就会被知府衙门遍布城里的眼线发现,更不用说现在魏国公和小王爷还在苏州城里,耳目更多,眼线更广,唯有本地人才能掩人耳目、瞒天过海。
那些人并不怕况且乱喊乱叫,马车行走时发出的轰隆隆的声响足以盖住车里的声音。
一个声音贴着他后脑勺道:“小子,我们都打听清楚了,南家那些货物就是被你那些同伙抢劫的,一会带去个安静的地方,你老老实实给我写张条子,让他们拿出十万两银子,就放了你,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们撕了你这张肉票。”
况且心里苦笑,上次被人追杀,是为了一张莫须有的藏宝图,这次这些人胃口倒是小了,只要十万两银子。
不过,这一说,况且心里就敞亮了,这些人无疑是当地的地痞混混,道听途说了南家的被劫案,想乘机捞一把。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了,然后几个人抬手抬脚地把况且扔进一个仓库里,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四周是一片昏暗。
此时,况且已经百分百确认,这些人的确是本地人,只有特别熟悉路径,了解地形,才能避开巡夜的人。
况且被绑在一张粗糙的木头椅子上,上面落满了灰尘,他一坐下,灰尘扬起,眼前更加昏暗。况且的心里却是毫无惧怕,他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不大靠谱的游戏。
“几位兄弟,咱们没事别闹着玩儿了,赶紧把我放了,就当没这回事。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好不好?大家相互谁也不欠谁的,就当不认识、没见过。”况且一直等灰尘重新落下,这才开口说话。
“这小子是不是被咱们吓疯了,还以为咱们跟他闹着玩呢。”一个人哈哈笑道。
“是啊,我真以为你们是闹着玩的,南家的钱我一份没拿,而且也不知道谁拿了。你们捉我来,肯定是找错人了。”况且正色道,一点不慌张。他泰然的神色让那几位很是生气。
“这小子真有点自以为是啊,看样子不给点苦头吃,还是个不听话的主。”一人上前向他踢了一脚。
第二百七十九章 金龙护主再现身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也难怪,他可是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还是那个什么冬烘老夫子的什么衣钵传人啊,听说现在也是什么几大才子之一了,他大概以为咱们也像那些天天啃书本过日子的书呆子似的,应该恭敬他才是。”
暗影里一个很细微的声音道:“老大,你说那些衙门里的暗探们不能看到咱们吧?”
“你怕什么,咱们动手的这个点是算好了的,那些狗腿子们早就溜进饭馆子喝酒去了。没这把握,我敢拉着你们干这一票?”那个大哥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就好,不过,我怎么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呢,好像有什么人注视到这里一样。”那人疑神疑鬼地说到。
况且看看眼前这些晃动的人影,只能看清几张面孔,一张是最开始在街角抓住他的,后来也是此人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和头,不让他挣扎,其余人都是从后面动手的,他没机会有看清对方的脸。
此时,他只是看到一张络腮胡子的脸,一张脸上有着长长刀疤的脸,还有一个人只是半张脸清晰,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这半张脸显得有些狰狞,没有其他印象。
这些人况且一个都没见过,他们也不蒙面,这一点反而让他有些害怕了。若是蒙面,说明他们害怕暴露自己劫犯的身份。可是这些人不蒙面,难道真是想得到钱后撕票?
况且为了稳定他们的情绪,换了一种语气道:“我说几位大哥,你们是不是手头太紧,这个年不好过是吧。这样吧,你们放了我,我保证送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况少爷,你好大方,可是你是头肥猪啊,只想出这么点血怎么行呢,那也对不住你的身价啊。十万两银子,我们可没狮子大张口,那只是你抢南家的银子跟货物的一小部分,这都舍不得,也太舍命不舍财了吧。”最开始那人冷笑道。
况且冷冷道:“这位大哥,你听错消息了,南家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要十万两银子我没有,两千两还差不多。”
此人向四周看看,笑道:“你们听听,咱们没有狮子大张口,这位少爷可是跟咱们就地讨价还价了,咱们要十万两,他就给两千两,你们答应吗?”
其余人轰然笑了起来,一人笑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他点苦头吃,他真当咱们跟他过家家玩呢。”
说着,一只大脚又踩过来,况且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好暗暗运气,向预料的下脚处鼓动内力。
“别太用力,踹死了就没地方拿钱了。”一个人急忙嚷道,听上去是阻拦不及了。
此人一脚狠狠踹在况且的侧肋上,却感觉一脚踹在了皮球上,然后忽然被什么咬了一口,他啊的一声大叫,人被弹了出去一丈多远,一头撞在背后的土墙上。
“咦,这是怎么了?日鬼了!”
“这是怎么回事,四狗子怎么飞出去了呀?”
一个人忽然忍不住哈哈笑道:“四狗子,你这是踹人啊,还是被人踹了。”
最先那人低声喝道:“都他奶奶的给我住口!”
他这一发话,四周顿时静下来,显然此人就是这些人的头儿。
“四狗子,你过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黑暗里,一个气急败坏、**呼痛的声音道:“这小子邪门,他身上有刺,蛰人呢。”
一个火把亮起,从那黑影处照去。
况且转头看去,笑出声来。他看到几个人正围着刚才踹他那人打量,显然是摸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本来是准备承受这一脚的重击的,最多是运气做一个缓冲。然而就在那一脚落下时,他身上那条金龙动了,腰身一闪,狠狠咬了此人一口。
况且心里骂道:该死的,刚才他们绑架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动弹,这会才动,不然我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对千机老人留下的这条护身金龙,况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调遣不了,根本不听使唤。只有靠它自动护主,可这家伙是条懒龙,基本消极怠工,且不说况且被人按住绑起来时,这条懒龙连个影儿都没有,就是在车上挨了一脚,也没见这条懒龙动一下。估计刚才那一脚不知怎么惹到它了,突然咬了那人一口。
当然这还是好的,更让他气愤的是另外一股神秘力道,只有遇到空空道门的空空手攻击时才会出现,平时根本不见身影。
不过,它不出现也好,一旦出现很有可能会引发空间穿梭,天知道会把他发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况且倒是宁愿它不出现,宁可自己被人抓住,甚至这样被绑架,只要没有性命之忧,挨两下拳脚算不了什么。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身上藏着什么你?你居然真的跟我们玩捉迷藏了是吧。”最先那人也气急败坏问道。
“你才是王八蛋呢!你们这些人都是王八蛋!”况且现在有了底气,他知道金龙已经是懒龙伸腰了,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大声反骂道。
“还敢骂人,小兔崽子,不想活了。”那人挥起一根木棒就要劈下来。
“别,别,这小子的命不值钱,他活着才值钱,要杀他也得拿到钱之后。”旁边那个络腮胡子急忙拦住了那根木棒。
“哼哼,你们以为我是傻子,反正都是死,干嘛给你们钱。来吧,看你们有什么手段能杀得了我。本少爷有天兵天将护身,不定谁先死呢。”况且倒是丝毫不怕,挑衅道。
手中抓着木棒的人恨恨的把木棒丢下,然后指着况且骂道:“小兔崽子,你赶紧写信给你那些同伙,把十万两银子交出来,还能保住你这条小命。我们对你这条小命没兴趣,只想要白花花的银子。”
况且冷哼道:“真当我是小孩子好骗了,你们都是本地人,绑架我又没蒙住我的眼睛,我都知道你们的相貌了,你们还能放了我,让我回头来指认你们?是你们傻,还是我傻?”
那个络腮胡子脸笑道:“小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没蒙住你的眼睛,也不是想事后撕票,而是想拿到钱后就去北方了,然后逍遥过一辈子富贵日子,这辈子咱们都不可能见面了。所以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我们的确没想要杀死你。”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人也都凑上来劝说,一个个拍胸顿足,指天画地的发誓保证,只要况且答应交出十万两银子,保证让他一根头发不少地回家。
况且心里这个乐啊,这几个绑匪还会耐心细致的做思想工作呢,这倒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儿。
“几位大哥,我看你们也都不像是惯匪,只是一时打错主意了,依我的话,还是我送你们没人二百两银子过年花,大家就两清了吧。”况且无比诚恳地说到,若不是手被捆绑着,或许他就会双手抱拳,以示诚意了。
“小子,别给你鼻子你就上脸,好好劝你,还当我们真拿你没办法啊,再不老实先砍下一条腿,送回你家去。”最先那人震怒道。
正在此时,旁边一人喊道:“不好了,老大你快来看,四狗子好像不行了,怎么筛起糠来了?”
况且听到四狗子嘴里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马上就明白了,立即大声叫道:“赶紧放开我,他是伤到经脉了,现在治还来得及,不然再过一个时辰他就死定了。”
那几个人听到况且的话将信将疑,又不愿意听从他的。络腮胡子问道:“你又看不到他,怎么知道他伤到经脉了?想骗我们放开你的手脚,做梦吧。”
其他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然而,四狗子突然惨烈地呼叫起来,呼爹喊娘的,狂踹况且时的凶劲儿早就泄掉了,只剩下一种绝望。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大夫,你们忘了吗,赶紧的,给我松绑,现在还能治,再过一会,神仙都没辙了。”
况且的确不是想借此逃脱,他是从声音里判断出四狗子伤到了足三阴经,现在有疼痛感说明还有救治的可能,一会就会麻木,直至坏死的神经扩展到肾脏,人就没救了。
终于有一个人醒悟过来,他也是被四狗子的叫声吓坏了,喃喃道:“这小子说的有道理,他是大夫,应该有办法的,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络腮胡子怒道:“不得胡说,这小子浑身绑着还能把四狗子伤成这样,若是松开他的绑绳,咱们都得倒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刚刚说话那人有些害怕地看看况且,瞠目道:“难不成他会妖术?怎么浑身不动就能伤人,四狗子踹他一脚,自己倒成这个样子了,真是见了鬼了。”
另外几个人也都用骇异的目光看着况且,此时才明白自己不是抓了个烫手山芋,简直是要命的祖宗。
“怎么办,要不咱们跑吧?”一个人后退了两步。
“跑什么跑!你们一个个都是猪脑子,他要真是会妖术,还能被咱们绑到这儿来?咱们早就死了,一定是四狗子这一脚用力用岔劲儿了,自己把自己伤成这样的。”络腮胡子故作镇定大声嚷道。
第二百八十章 况且被疑施妖法
听他这样说,其他人才心神稳定一些,大家想想也是,况且要是真会妖术,不要说他们根本没法绑架他,即使绑上又有何用,分分钟就能自己松绑,哪里用得着大呼小叫的让他们给松绑。
不过,说四狗子自己用力用岔劲儿了,这理由也站不住脚,但是今天这事太怪了,根本没法解释清楚,几个人脑子里都已经装了一桶浆糊。
“别管这些了,还是赶紧让他写条子要银子,拿到银子咱们就开溜,四狗子也能找个好大夫治一治,没事的。”最先抓住况且的那人说道。
况且冷笑道:“你们还真是好哥们啊,眼看自己的兄弟要死了还不忘发财,也是,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人分钱,这多好啊。”
“你小子再胡说八道,我就劈了你!”那人过来,挥舞着木棒就要打过来。看来此人脾气暴躁,已经两次向况且挥起木棒了。
还是络腮胡子架住了此人的胳膊:“别动手,小心再出变数,你没觉察出来吗,咱们不动手,他什么办法都没有,这小子就是想激怒咱们,一旦出手他就能伤到我们。”
那人不信:“不可能,四狗子是脚踹到他身上受伤的,我就不信我用棒子打他还能伤着我。”
他用力一冲,已经冲到况且面前,络腮胡子没能拦住他。不过,他还算有分寸,没有劈头盖脑打下来,只是冲着况且的大腿打了下去,如果打中了,最多就是打折况且一条腿,不会要他的命。
况且只好再度运气,闭上眼睛,召唤那条金龙。可惜这条金龙好像再度进入冬眠期,全无动静。
咣当一声,那人一棒子打下,可是临近况且身上时,还是害怕了,真怕这一棒子打在况且身上,自己也会像四狗子一样。在杂念的干扰下,那人手一偏,棒子打在况且坐的木头椅子上,把况且连人带椅子打出好远。
“这下完了,那小子没命了。”一人惊呼道。
这些人跟况且无冤无仇的,原先互不相识,凑到一起做这桩案子就是冲着钱来的,不曾想事情越弄越复杂了。看到那人挥舞棍棒的气势,断定这一棒之下,况且注定要呜呼哀哉。人死了,钱也就飞了,啥都没了!
仓库里灯火昏黄,又弥漫了灰尘,这些人都没看清打中了况且身体的哪个部位。
况且也只是感觉全身一震,人依旧好好的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少顷,尘埃落地,几个人这才看到况且人好好的端坐在椅子上,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几个人全都吓傻了,这会儿,连那个一直呼天叫地的四狗子也愣住了。
那人那一棒子的气势大家都看到了,只是没人看清木棒打中的实际上是笨重的木头椅子,而不是况且,都以为那一定是打在况且身上。按那个气势,别说细皮嫩肉的况且,就是一头牛也要打个半死,可现在况且明显一根汗毛都没伤着,就是脸上多了层尘土,这点在昏暗的灯光下还看不清呢。
“这不是人,这是妖怪,大家快跑吧。”一个人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转身就跑,没跑几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了,腿都吓软了,不听使唤,根本跑不了。
“怎么办,大哥?”打出这一棒的人也懵圈了,到最后,他实际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打在哪儿了,只是被棒子反震得浑身发麻,想到四狗子踢了一脚的后果,心胆更是发颤,腿也在发抖。
“喂,你怎么样?”络腮胡子问道。
“我……我也……哎哟,我腿怎么抽筋了。”这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大腿叫了起来。
“妖法,这是妖法。”一人大喊着,转身也想跑,可是看到前面扑倒在地还没起来的家伙,又不敢跑了,看来这跑也跑不了啊,随后,他一个趔趄,干脆坐在地上了。
剩下几个还算勉强镇定的人心里也都发毛了,这都干的什么活啊,先前说是绑一个超级有钱的肉票,哪知道竟然绑来一个妖怪,这打打不得,跑也跑不得,这她娘的究竟是谁把谁给绑了啊?
况且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除了那条神出鬼没的金龙,他其实也没什么倚仗,刚才那一棒子要是打在大腿上,估计免不了粉碎性骨折,虽然要不了命,治起来也难不倒他,可毕竟要多受很大罪。反正那条懒龙这次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况且多少有点感到失望。
千机老人画在他身上的那条金龙看上去栩栩如生,在他身上一段时间后,果真像活物一样,感觉已经形成了一股气机,现在更是深入他的肌肤,要和他合二为一。但不知道为什么金龙总是不听使唤,况且好几次想要主动驱使它,根本不灵。
他对目前的状况也很是担心,这帮地痞流氓万一发起疯来,一顿棍棒打向他的脑袋,他能不能保住性命,还真是难说。最近一段时间,他静坐时已经感应不到千机老人的存在,有可能人家觉得跟他的某种契约已经完成,该干嘛干嘛去了,那种神人根本不能用常理去忖度。
况且再次试着把手从绳索中解脱出来,可还是差了一点,刚才这一震倒是让绳结松了一些。可惜他没练过缩骨功,若是小君在这里就好了,他可以完全不用手脚就能克敌制胜。
“几位兄弟,这打人的滋味好受吧?”况且哈哈笑着。
不管内心怎么想,表面上不能怕,一怕就露馅了,这是他经历凤阳事件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果然,他发现那些人一个个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掌控局面的机会来了。必须以强大的气势,卖狂吓住他们,这可是他一贯的强项。
“况少爷,咱们好话好说,这个,我们兄弟是一时想拙了,想发财想疯了,猪油迷了心窍,才干出这等混账事,得罪了您老人家。”还没等到况且开口,络腮胡子向前一步,陪着笑脸说道。
“好说,好说,都是本乡本土的,有啥过不去的,我知道你们哥几个一定是没法过这个年了,还是刚才那句话,把绳子给我解开,咱们这件事就算罢了,我还是送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况且微微笑道,故意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态,刻意模仿千机老人的神态,只是不知自己模仿得怎么样。
“这个,您老人家说笑了,您连妖法都会,还用我们给您解开绳子?”络腮胡子笑道,却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况且心中一惊,失言了,不如刚才就直接把这几个人吓走,自己再想办法慢慢解脱绳子,现在可是进退两难了。
“这当然不一样,这是态度问题。你们要绑我,本来我也可以不让你们绑,为什么我没有阻止你们,明白吗?就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就是要点银子吗?那好,解铃还须系铃人,绳子既然是你们绑上的,还得你们解开,我就当你们是诚心认错了。”
“这小子是唬我们,他自己解不开绳子。”络腮胡子犹豫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也险些上了这小兔崽子的当,我的腿不疼了。”刚才打了况且一棒的那人忽然一跃而起,他的腿真的不疼了。
本来他也没受伤,不像四狗子,真被那条懒龙咬了一口,此人只是被反震了一下身体发麻,而后想到四狗子的惨相,心里作用,腿就抽筋了。过了一阵,心里安定些,自然就好了。
“不好了,大哥,你快来看,四狗子死了!”一个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声呼叫犹如夜半鬼嚎,让几个人重新陷入到慌乱之中。已经有一阵没听到四狗子的喊声,大家耳根才清净些,此时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怎么了,我看看。”络腮胡子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查看一下四狗子。
“怎么样?”打了况且一棒的人也赶紧凑过去看,他现在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事,所以对四狗子的情况格外关心。
“好像没气了。”络腮胡子的手搁在四狗子鼻子前,神情颓丧的说到。
“怎么会这样,他就是踹了一脚,那小子根本没动弹,怎么会这样?”那人抓狂道。
“妖法,我就说这肯定是妖法,你们还不信。”另一人嚷道。
况且心里暗笑,你们就胡乱猜去吧,别想摸着头脑了。老实说,就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人被懒龙咬一口至于这么严重么?以前不也咬过其他人的嘛,没人出现这种症状,例如周鼎成就被咬过,过后啥事没有,只是当时疼了一下。
至于四狗子的情况,他虽然看不到,还是能从他微弱的气息中诊断出病情,这人只是神经麻痹了,所以自己吓晕了过去,不过离死也真不远了,再不进行治疗,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
“我说哥几个,那个什么四狗子没死,还有救。”他说了一句。
“他没死?那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盯着况且,就跟看妖怪似的,又恨又怕地问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 绑匪技穷出损招
况且也是有点急了,他最不愿意看到有人当作他面死掉,便道:“跟你们讲,你们偏不信。他就是昏过去了,不过要想醒过来也难,也许就这么睡过去了。现在要是救他还来得及。”。
“小子,他是被你伤成这样的,你赶紧治好他,不然我们将你碎尸万段。”一个人咬牙切齿道。
“将我碎尸万段?好啊好啊。不过,你们有这能耐吗?来吧,不怕死的就上来,你们若是都想去陪陪四狗子,我也不拦你们。”
事到如今,况且也只好把吓唬战术进行到底了,好不好使都得这么办。
所有人都懵圈了,解开况且他们不敢,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四狗子死掉吧。
看着四狗子躺在那一动不动,几个人又急又慌却是束手无策,他们不知道该继续勒索况且,还是赶紧拔腿溜走?
问题是人已经绑到手了,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就算肉里有毒,不吃了,赶紧跑路,那也得有盘缠啊,无论如何苏州城他们是没法呆下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去哪里弄这笔盘缠,总不能一路乞讨一路逃亡吧。这事肯定得露,一旦被抓住,以况且的身份,官府怎么收拾他们真是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先甭管四狗子,还是银子要紧。”络腮胡子说道。
“老大,你说的容易,银子是好,可是跟这个会妖法的人要银子,不是在老虎嘴里抢肉吗?”一人哭丧着脸说道。
“别被他吓住了,他根本不会什么妖法,四狗子这事不一定跟他有关系,或许是四狗子自己有病。这小子要是真会妖法,还会安安稳稳坐那吗?”络腮胡子冷静了下来。
“理是这个理儿,可是谁敢上去试试,他究竟会不会妖法,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啊。”一人说着,急忙又退了一步,唯恐被逼着上前试水。
那个打了况且一棒,也就是最先抓住况且的人,此时精神好了许多,他是第一个不信邪的,现在也是一样,他抖擞精神,贾勇上前,狞笑道:“小子,你不是装神弄鬼装得挺像吗?看你家爷爷怎么破了你的妖法。”
络腮胡子一把拉住他:“且慢,咱们先不管他会不会妖法,就算他会妖法也不怕,谁去找些黑狗血,山羊蹄子、一些屎尿,最好是女人的月经血,泼在他身上,什么妖法都解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人这下子心里踏实了。
“对,要破妖法就得这些,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说过的。”另一人附和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纷纷表示赞同,七嘴八舌的要去找这些破除妖邪的东西来破况且的“妖法”。
况且听到这里,脸真的绿了,这要是被泼一身的屎尿,还有什么黑狗血,女人的月经,真没脸活下去了。
“别,别,哥几个,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我给你们写张条子,让家里人付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况且改变了思路,看来必须先答应了。
众人一听,成了,这人还真是会妖法啊,还真是怕这些破除妖法的秽物啊,况且假如会妖法的话,为何自己不能松绑,这个道理他们已经忘了,一提到钱人似乎就变傻了一样。
“算你小子识相,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破你的妖法了,写条子吧。”络腮胡子得意地笑了。
“写条子也行,可是得给我的手松绑啊。”况且说道。
几个人傻眼了,怎么绕来绕去,还是得先给他松绑啊。也是,写条子得用手写,用手写就得给他松绑,可是谁敢呢,他的手一旦得到自由,施出妖法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四狗子就是最好的榜样。
络腮胡子沉吟道:“看样子还是得先用那些秽物破了他的妖法,不然的话不能给他松绑。”
况且大叫道:“不行,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要银子可以,可是要是那样辱我,我宁可死也不会给你们银子。”
络腮胡子阴狠道:“破了你的妖法,你的小命就在我们手上了,不给银子,我们就一天砍你身上一块,一只手、一只脚的慢慢砍,看谁能熬得过谁。狗剩,你出去一趟,把那些东西给我弄来。”
一个人闻言走了出去,显然此人就叫狗剩,不知是不是四狗子的兄弟。
明朝保留了许多元朝的风俗,给孩子取名往往越低贱越好,这样老天爷就不会注意,也就不会把孩子的命收回去。古代的婴幼儿死亡率太高,为了让孩子存活下来,这也算是一种向神灵祈求的意思,一直到清朝民国时期,此风犹存。
仓库里静了下来,况且坐在椅子上真是如坐针毡,唯恐狗剩真的带回来那些秽物,泼他一头一脸一身的。他只得加紧运气,尝试着解开绳索。
回到苏州以后,他的危机感有所减缓,在凤阳打造的暴雨梨花针什么的没有随身携带,还是见到小君后,听说又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这才带了一支笔形暗器,虽然没有手腕上那只暴雨梨花针威力大,发射出去,也能解决一两个人。
况且从被绑架上了车就注意观察,这伙人一共有七个,除了躺在地上的四狗子外,还有六个人,如果再打倒两个人,剩下四个人,未必能困住他。
其实他还有一个绝招,就是千机老人给他留在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针的图形,现在早已经隐没在皮肤中了,据当时千机老人说,危急时刻可以连续发射两次来保命,如果这东西真管用,估计一次就能把对手解决。
只是他吃够了那条懒龙的亏了,实在不敢再对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针抱任何希望。
大约过去了一炷香时间,那个狗剩还没回来,坐在地上的五个人也不着急,他们知道那些东西不好弄,尤其是黑狗血,女人月经的,就算白天也得找一阵子,别说这黑灯瞎火的,还得躲避巡夜的捕快。
“你们那个兄弟还有一盏茶的命了,想让他活命现在就给我解开,不然你们明天就得给他办丧事了。”况且嘿然笑道。
络腮胡子听闻此话,还真过去查看一番,果然是已经没有进的气,只有出的气了,而且气息微弱,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
“老大,怎么办,真让他这么死了,对他家里没法交代啊。”
“那也没办法,拿到银子多给他家里分一些,也算咱们兄弟讲义气了。说什么也不能中了那小子的计,不能给他松绑。”络腮胡子发狠道。
况且从两人的对话中听明白了,这些人至少大部分是本城人,也都有家人,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动起了绑架他的念头。
难道是南家?
很有可能,苏州城里最恨他的自然就是南家了,虽然南家破产跟他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但南家不会这样想,所谓况且勾结同伙打劫了南家钱财,也一定是南家人说出来的。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
况且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后背发凉。
那个什么都御史现在人还在苏州城里,会不会是此人联手南家搞的鬼,想要通过此事把他跟南家银子货物被劫的事捆绑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治他的罪了,然后再把他在凤阳的案子一锅烩。
凤阳的案子难以查实,但南家的案子就简单多了,有受害人,有被盗的现场,再找几个证人,即便是现做也能做出个案子来。
一旦他的罪做实了,练达宁也跑不了,因为练达宁是他的座师,都御史带着目的来查案,练达宁有嘴也说不清。那样的话,事情可就闹大了,结果肯定会比凤阳事件影响大,甚至会改变他的一生。
如果是这样,都御史这伙人用心也太歹毒了吧。
虽然还无法确定今天的事究竟是什么人指使的,况且却敢肯定,官场上你死我活一旦出手,必定狠毒无比。
“我说这位大哥,你们从哪儿听说我跟南家的事有关系,是南巧云告诉你们的,是她指使你们来绑架我的,对不对?十万两银子就是他们提出的报酬,让我出,他们不用自己掏腰包。”况且问道。
“怎么,况少爷,你自己也承认跟这事有关系了?那就等着让家里人给你掏银子吧。”络腮胡子得意的笑道。
“我说过的,这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们别上了人家的当,被一些奸人当枪使,过后死了都是糊涂冤枉鬼。”况且冷笑道。
“哟嗬,还在吓唬我们?小子,告诉你明白话吧,我们就是自己想发这笔财,没人指使我们,也没人能把我们当枪使。至于我们死活,也不用你操心,就算死也得死在你后头。”
“那个四狗子也跟你一样想的,现在怎么样?”况且笑了起来。
“怎么着,你还能对我用妖法不成。”络腮胡子说着,脚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然后觉得还不够安全,又退了一步,这才站住。
其他几人见此光景,也都急忙后退几步,胆子最小的一位直接退到大门口处,准备情况不好,马上夺门逃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况公子蹊跷失踪
况且通宵未归,家里并未担心,都以为他在外面又跟文宾他们喝酒聊天玩了个通宵。
第二天早晨,纪五在门前捡到一个信封,他不认识字,就拿进来给萧妮儿看。萧妮儿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粗糙的窗户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
况公子在我们手上,拿京通银号的银票十万两赎人,没银子就等着收尸吧。
萧妮儿看了第一遍,身子僵住了,一下子还不明白这些字的意思,再看一遍时却是“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小君听到叫声,飞速跑过来,却看到刘妈正扶着浑身哆嗦成一团的萧妮儿,正安慰着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君颇感意外。
“不好了,公子被强人绑架了。”刘妈手里捏着一张纸,身子也在发颤。
“什么,给我看看。”小君拿过纸张看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这不会是你开的玩笑吧?”萧妮儿被他的大笑激怒了,身子反而不抖了,望着他双眼喷火。
“我怎么会开这个玩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这事儿挺好玩的。”小君越看那张纸越是忍不住笑。
“公子被绑架了,你还觉得好玩,你是什么人啊?”刘妈也愤怒了。
“就是,他不是人。你倒是说清楚了,是不是你搞的鬼?”萧妮儿上前一把抓住小君的衣领,质问道。
小君急忙高举双手:“别误会,真不是我搞的鬼,我也不知道是谁搞的鬼,不过这玩笑开得有点太拙劣了,这人不管是谁,要倒霉了。”小君收敛的笑容,神情严峻地说到。
萧妮儿迷茫道:“你是说这不是真的,是有人跟咱们开玩笑。对吗?”
小君斩钉截铁道:“当然,况且兄不会被人绑架,苏州城里还没这号人物。”
他心里冷哼道:开什么玩笑,绑架况且,他们空空道门的高手都没能得手,苏州城里还能有比他们空空道门更出色的人物吗,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听了他的话,萧妮儿跟刘妈直念阿弥陀佛,这会儿,萧妮儿又感激起小君了,不管怎么说,他的话是吉利之言,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萧妹子,你还是派人去况且兄常去的地方问一问,看他究竟在哪里,让他赶紧回来一趟,这样就能知道谁跟他开玩笑了。”小君忽然念头一转,觉得这事可能未必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就是,见不到他的人影,我也定不下心来。”
萧妮儿让纪五赶紧去周家找文宾、刘妈去陈府找石榴小姐,打探一下况且是否在这两家过夜了。
半个时辰后,周鼎成匆忙回来了,见到小君不觉大吃一惊,厉身喝道:“你这小混蛋怎么在这儿?!”
小君坐在椅子上,大模大样道:“周大人,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况且兄的客人,在这里很奇怪吗?对了,周大人,在下正要找你呢。”
周鼎成没好气地问:“少给我装腔作势,你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记得当初你也在凤阳的吧,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记不清了,况且兄也记不清了,所以在下想要找当时在场的人都对一对,或许能弄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小君很正经地说。
“滚!本大爷没工夫搭理你。况且呢,他回来没有?”周鼎成在周府听纪五说家里收到况且被绑架的条子,虽然也觉得没这种可能,还是赶紧过来了。
萧妮儿两手还在发抖,在一旁答道:“没呢,我让刘妈赶紧去问,给她拿钱雇轿子,她可别心疼钱,走着去了。”
“你别担心,况且兄弟能耐大着呢,没人能绑架得了他。”周鼎成口中这样说着,但心里终究不大托底。
周鼎成知道空空道门的人,还有护祖派的人前后脚到了苏州城里,为的就是查明白他们那些失踪不见的大人物究竟出了什么事。偏偏这时候况且被绑架,也说不准真出了什么岔子。
“你们俩都这样说,我倒是心里好受些,可是见不到他,心里就是发慌,一刻都等不了。”萧妮儿脸色惨白地说。
她刚说完,却见石榴带着两个丫环进来,扫视一眼屋里,见没有况且,刚想问上一句,猛地里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跌倒,急忙扶住椅子。
小君见到石榴,急忙肃然站立起来。石榴进屋的时候虽在焦急惊惶中,那一股气质依然令人不敢直视。
“石榴姐,他没在你府里啊?”萧妮儿见到她的神色,更加惊慌起来。
“我……我昨天跟丝丝在一起,没在家里。可是况且不会在我府上呆一夜啊。”石榴最清楚陈慕沙的为人了,谁也不可能在陈府喝上一夜的酒,哪怕皇上都不能。竟夜欢娱,绝对是理学家口诛笔伐的大恶。
“对了,会不会知府衙门里,在练大人那里?”周鼎成忽然想到,大声嚷道。
石榴道:“我派人去问了,文宾昨夜也没回来,他家已经派人去衙门里了。”
原来,刘妈真是出门就雇了马车去了陈府,说找石榴小姐有急事,里面回说小姐在云家过夜了。刘妈又问况公子是否在这里,回说没有。
刘妈慌了手脚,直接要求见陈老爷,说是况且被人绑架了。
陈慕沙听说后,急忙出来见到刘妈,也是颇为震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到消息赶出来的小王爷急忙劝道:“老师先莫急,如果真是绑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弟昨天出去后就差不多宵禁了,绑匪绝对出不了城,现在城门刚开,我马上派人去所有城门守着,一个人一辆车地查。”已经出去的人或车也会查个明白。
小王爷随即叫来王府里的中军,命他先派人去禀告国公跟练大人,同时带所有人严查所有出城的人和车马。
片刻后,如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就从陈府扫向四面城门。
“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可是苏州城啊。”陈慕沙兀自不敢相信地说。
“我这么想,会不会是都御史搞的鬼?”小王爷皱眉道。
“这话怎么讲?”陈慕沙一般不去想那些邪念。
“哦,学生也只是突然这样想,绑匪要十万两银子,可是师弟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银两,他不过是孤身一人。绑匪点明要十万两,这应该跟南家的劫案有关系,所以学生猜想,是有人想要陷害师弟,把师弟跟那些劫案联系在一起。如果师弟拿出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就坐实了罪名,练大人都可能因此受到通匪的牵连。这不正是都御史想要的结果吗?”
“这么说也是啊,他们怎么会如此歹毒?”陈慕沙暗自点头。
“老师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意去想,老师把谁都当圣人来对待,可惜这世上禽兽不如的人太多了。”小王爷的话是很中肯的,事实的确如此。
“好吧,如果事情真是这样,这位都御史大人下半辈子就烂在死牢里吧,我对天发誓。”陈慕沙咬牙切齿道。
他真的激怒了,十多年来,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从未怨恨过谁,当然这也是因为人人都尊敬他,无人敢惹他。今天,他却是怒火中烧了。
“老师息怒,这只是学生的猜想,究竟如何还得等找到师弟后才能弄明白。”
不多时,坐镇知府衙门的魏国公还有练达宁也都接到了报告,同样是震惊不已。尤其是练达宁,此刻正处于都御史寻他的不是,拿着放大镜鸡蛋里面挑骨头呢,就这个节骨眼儿上,况且被绑架了,还要求十万两银子的赎银。
十万两银子在当时就是土豪了,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土豪,而是后世真正的亿万富豪的级别,周文宾周家富甲一方,真要让他府上一下子拿出十万两银子也做不到。周家整个家产也就是百八十万两白银左右,这还是加上了园林式府邸的房产。
所以无论魏国公还是练达宁都觉得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绑架案,分明是另有图谋,而幕后主使人则隐隐指向都御史。
“方大人好狠毒的心肠,就算想要练某的人头,也不必如此啊。”练达宁一声长叹。
“现在言之过早,等找到况且,查明白这件事再说吧。”
魏国公更是直截了当,把看守各城门的人手一下子增加了五倍,就是所有出城的车马都要逐个查看,而且逐个登记在册。先前已经出城的人也都要马上追回来,追查有无可能跟绑架案有牵连。
这一点倒是不难做到,早上出城的人不多,来来往往也都是那些生意人,把守城门的老兵卒对这些人差不多都认识,也都记得。
若是按练达宁的意思,直接关闭所有城门,然后全城挨家挨户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况且找回来。
魏国公却不想这样做,他的意思是采取明松暗紧的办法,防止绑匪狗急跳墙,把况且撕票了。各方当然以魏国公的意见为准。
听说城里出了绑匪,城里的富户人人自危,都把大门紧闭,谢绝外客,家里更是保镖护院都散步开来,整个苏州城上层社会如临大敌。
第二百八十三章 昏暗仓库的对峙
苏州城风声鹤唳之际,况且还在那个潮湿、昏暗的仓库里跟绑匪们对峙着呢。
说是对峙是因为绑匪现在根本不敢靠近他,他也无法给自己松绑。绑匪虽然素质不怎么样,这绳结却是打得很牢靠,况且死活没法把两只手挣脱出来。
四狗子终于在凌晨时分一命呜呼,听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况且心里充满了自责,心里展开了强烈的自我斗争——
我这算不算开杀戒啊?
他心里反复思量这个问题,按说四狗子是踹他一脚然后受伤死掉的,他只是受害者,没有责任。可是况且心里明白,是他身上那条金龙咬死了四狗子,那条金龙现在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是金龙根本不听他的指挥,这种情况算不算他的责任呢?
况且并没立过杀戒,不过他出身医药世家,从小学的就是治病救人,那是跟杀生截然相反的道路。所以不用立杀戒,也决不能开这个先例。
他也是没办法,在最后反复跟那些绑匪商量,甚至是哀求,哀求他们给自己松绑,好给四狗子疗伤。绑匪死活不答应,别说松绑,现在连靠近他都不敢,因为四狗子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们也真心害怕了。
在绑匪看来,况且绑着手脚都能杀死踹他一脚的四狗子,要是给他松绑了,谁还能有活路?等于是找死。一想到这个,哥们义气早就抛到一边了,只有自己的性命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四狗子死后,一个绑匪冲到况且跟前一尺远处,悲愤道:“你……你杀了我哥,我饶不了你。”
况且心里也是一阵感伤,抬头问道:“你是五狗子?”
“你才是狗子呢。”那人愤然道。
其他几人却都不合时宜地扑哧笑出声来,这当口奇怪的笑声显得有些鬼魅憧憧。
“他是四狗子,你是他弟弟,那不是五狗子就是六狗子。”况且认真辩解道。
“你才是狗子,我是五虎子。”这位五虎子在驳回况且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为哥哥悲痛的心情竟然稍减。
“那你大哥会不会是大狼?二哥或许应该是豹子还是什么啊?”况且干脆跟它扯皮起来。
“哎哎,况公子,不带这样的,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分明是说他们一家都是禽兽。”络腮胡子忍不住拱火道。
“你……你杀了我哥还敢骂我全家?”五虎子上身前倾,一副要上来拼命的架势,却生生止住了,他是真心不敢与况且的身体有所接触。
“这可是你那位老大说的,我没这意思。再者说我是再三要求给你哥治病疗伤,你不是没看见啊。那是谁拦着不让的呢?你哥死了怨我吗,是他踹了我,我根本都动弹不得,这你看不见吗?所以你要为你哥报仇的话,找你这位老大索命吧。”况且淡然笑道。
络腮胡子本想激怒五虎子,好让他上前跟况且拼命,这样可以掂量出况且的底细:四狗子的死究竟是偶然,还真的与况且有关?他是自己不敢以命试险,有挑拨别人充当炮灰的意思。
络腮胡子这样想,五虎子不傻,也看出来了。
五虎子当真恨恨地瞪了络腮胡子一眼,却不敢发作,本来他们兄弟在一起,还有些发言权,现在四狗子死了,他一个人若是说错什么话,难免遭遇不测。
络腮胡子很随意地看了一眼五虎子,淡淡笑道:“况少爷,您也别挑拨离间了,我知道你们文人就会干这个,可是没用,我们兄弟这是以命搏财,有风险都知道,现在我们的脑袋也都在裤腰带上,说掉就掉,我们明白这个道理。狗子兄弟死了,可是他那份银子一厘都不会少。”
他说这话就是给五虎子听的,因为他没同意给况且松绑替四狗子疗伤,以致四狗子死亡。可是谁都不敢确定况且一旦手脚得到自由,会不会用妖法团灭了他们。所以不给况且松绑,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起码五虎子没提发对意见。
当然死了人就要给予补偿,四狗子名下的那份银子仍然有效,这样五虎子可以得到双份。
果然,五虎子听到这话,顿时眼里闪烁着狂喜与贪婪的目光,谄笑道:“多谢老大。”
“别做梦了,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这一百年来有人绑架要求赎金十万两银子吗?你们根本就是疯了,一两银子都别想拿到。”况且冷笑道
“那好啊,我们拿不到银子,就不会放了你,你就坐在这里等着饿死、冻死吧。”
仓库里潮湿寒冷,那六个人此刻已经冻得哆哆嗦嗦,可是他们不敢点火来烤,只能借着手中的火把取暖。饶是这样,他们也只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不过他们可以轮番看守况且,两个人一班,其他人躲起来休息,然后再换班。这样算起来的话,他们料定况且耗不起。
他们哪里知道,况且虽然手脚动弹不得,一身从小练就的内力犹存,根本不惧这份寒冷,他自忖不吃不喝挺个六七天应该没问题,有这时间,练达宁和小王爷师兄就是挖地三尺,也把他找出来了。
苏州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以知府衙门那些捕快的能耐,搜索全城用不了几天,他们可是有遍布城里的眼线。更何况魏国公还在这里等着消息呢。
魏国公在城里,这些人就敢绑票,分明是给魏国公上眼药,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况且最怕的不是饿、渴、寒冷,这些他都能应付,他最怕的倒是这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顿刀枪棍棒,那样能否保命真的就很难说了。
“要不,这样,你把赎金减少到一万两,我保证你们今天就能拿到银票。”况且继续跟这些人交涉。
“不行,十万两,少一两银子都不行。你可是发了七八十万两银子的财啊,拿出十万两银子算什么,剩下的还不够你花几辈子的?!况公子,人可不能舍命不舍财啊。”络腮胡子谆谆劝诱。
况且苦笑道:“我根本没有十万两银子,家里一共加起来能凑足一万两,都给你们就是了,你们想要十万两,我到哪儿去给你们挖银矿去?”
“况公子,咱们都是明白人,你就别装糊涂了。你老人家也真是高明了,小小年纪就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掌上,玩了个假失踪,分明就是到各处打劫南家的货物和货银,您的妖法我们也都见识到了,的确是高明,难怪能抢到那么多银子,可惜您流年不利,栽倒我们哥几个手上了。”
况且无奈一笑,没办法解释了,这些事的确解释不清。他再三规劝他们,只是不想再死人,他甚至真想拿出一万两银子破财免灾,只不过免的是这些人的灾。
“你们是被人骗了,等到以后我把教唆你们绑架的人找出来,你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就没人能帮得了你们了。”
“有人骗我们?况公子,现在分明就是你在骗我们。其实啊,这事还有一个解决办法。”络腮胡子忽然眼睛一亮,说道。
“什么办法?”况且问道。
“就是您老人家收我们入伙,我们以后跟着您老人家到处发财,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我们保证都效忠您老人家。只要给我们分杯羹就成。”络腮胡子笑道。
况且听了,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把他当成黑道上的独脚大盗了。
“滚。”他无力地吐出一个字,多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于是,仓库里又陷入僵局,两方依旧是对峙状态。
只是六个手持棍棒的人跟一个被结结实实绑在木头椅子上的人玩对峙,这景象太诡异了。
这边僵持着,没了声息,那边却是热闹起来了。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况且依旧没有踪迹,此时练达宁、陈慕沙等人都有些慌了,他们不怕别的,就怕绑匪撕票,至于说十万两银子,真要下决心拿,也不是没人那拿得出来。
练达宁或许就能拿得出来,苏州可是天下第一等富庶地区,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苏州知府当然在其列,即便身价不菲也不会落个搜刮地皮的贪官名声,只要在常例里动动手脚就足够了。
可是练达宁敢这样做吗?尤其在此刻,这岂不是自己拿了顶贪官的帽子戴在头上了吗?
周家想想办法,东挪西挪也能拿得出来,可也不会拿,大家分明都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味道,这不是一般的绑架案,分明是跟南家那些劫案有关系,那就是个陷阱啊。想到这里,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谁还敢把头探进来。
陈慕沙倒是有心,可惜,别说十万两,让他拿出一万两银子也得典当金银器皿首饰,还得典卖田地房产。他甚至还没有况且有钱,毕竟况且得到了一批大盗巨擘的供奉,为的是结善缘。
中山王府拿出这笔银子倒是毫不费力,不过也不会这样做,不是怕露富或者什么,而是他们感觉这根本就不是绑架,而是陷害,为的就是逼迫况且身后的人拿出银子,而后把他打成一个大盗劫匪。
关键是,即便能拿得出这十万两银子,又送到哪里去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苏州府全城搜捕
“有人胆敢绑架况且兄,我不相信。如果真是那样,他们是活腻歪了。”
小君笑了一上午了,尽管他后来真的相信况且被绑架了,心里却一点都不急。在他想来,那简直就是一场搞笑的死亡游戏,死者当然是对方,而不会是况且。
“说的就是,这怎么可能。那小子就是个刺猬,老虎都没地儿下口,怎么会被人绑架了呢?”周鼎成也是想不明白这件事。
“你们还是人不是人,他被人绑架了,生死不知,现在可能正在那遭罪呢,你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一边的萧妮儿大骂道。
“妹子,你别急,别人我不了解,况且我知道,他遭罪?根本不会,要是有人遭罪,一定是绑架他的人。”周鼎成笑道。他可不会忘在况且身上吃过的苦头。
“那以你们这样说,他怎么会被人绑去了?”萧妮儿就是不信他们,始终担忧况且。
小君忽然正色道:“我明白了,况且不是被人绑了,而是情愿被人绑去了。”
“我看你是真有病了,谁愿意被人绑票啊?你愿意啊!”周鼎成不乐意了,按小君这么说好像况且像个傻子似的,他完全不能接受。
小君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况且兄一定是在设个局,他这是在挖坑,也许是准备埋什么人吧。我估计还是个大坑,不信你们等着瞧吧。”
听小君说况且在挖坑,准备埋什么人,萧妮儿第一个不信了。
在他心目中,况且就跟菩萨一样,全身都是救死扶伤的细胞,根本不会有害人的心思,对别人则用恕道,哪怕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是能忍则忍,她见过况且唯一一次震怒,就是在凤阳对李家人出手,真个险些杀了李家父子三人,那也是因为李家人太狠毒了,非得把左羚往死路上逼。
此其一,其二,况且虽然才华卓绝,医术更是神乎其神,可是要跟那些强梁比勇斗狠,显然就是他的短板了,况且的作为根本不可能像小君说的那样。
她苦笑着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我现在是担心他别在什么地方被绑匪给挖坑埋了,他还能挖坑埋谁啊?”
小君摇头道:“此则不然,我好像记得况且兄在凤阳就用过这一手,以身为饵,把那些大鱼都吸引去,然后这些人都掉进他挖好的坑里,那可是被埋得无影无踪啊。”
周鼎成吓了一跳,赶紧斥道:“你这混蛋别瞎说,这也是可以满口胡说的。”
萧妮儿也斥道:“就是,你这不是污蔑吗,那时我天天跟他在一起,我可以证明,他连铁锹都没碰过,再者说冰天雪地的,谁能挖什么坑。”
小君笑道:“我这只是比喻,不是说况且兄真的在地上挖坑了,他要是真的把那些人埋在地底下了,早就被掘出来了。关键是,你们听我说,关键是那些人自找的,是他们自己逼着况且挖的坑,妙就妙在这里。”
周鼎成忙道:“呢少胡扯,况且跟这事没关系。”
小君微微一笑道:“那你是承认有这事了?”
周鼎成怒道:“我承认个屁,凤阳有近百人失踪,谁都知道,可是我们当时就在凤阳,根本不知道有这事,还是后来才听人说起这事。”
小君摇摇头,无奈苦笑。他并不是往况且身上栽赃,而是忽然想起一些事,其中心点就在况且身上,那些人正是为一件事去找况且,结果最后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这些事如果干脆忘掉也就算了,可是脑子里还留有许多碎片,这些碎片记忆就像鬼魅一样缠着他不放,弄得他现在白天都做噩梦,根本没法好好活下去。
英国公夫人也是如此,被缠得形销骨立,卧床不起,御医束手无策,说是被狐鬼之类的邪魅缠上了,现在天天由大相国寺的和尚做道场、做法事禳除邪魅,却也丝毫不见成效。
百般无奈之下,况且这才在年关前感到苏州来找况且,希望能把那些记忆碎片拼接还原,早日解除噩梦的萦绕。
“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发动人出去找找吧,别净听他瞎说,要是况且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啊。”萧妮儿说着就落下泪来。
周鼎成急忙劝道:“妹子,你也别担心,这小子是有些胡说八道,可是有一点不会错,谁想近况且的身边也很难,就连我都在他身上都吃过亏,要说这苏州城里有比我还厉害的高手,根本不可能。”
但他心里想的则是,空空道门门主、护祖派一方首领对况且都无可奈何,那绝对是海内一等一的绝顶高手,我跟这些高手比起来,真是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要想在苏州城里找个能对付得了我的人都不好找,何况是绑架况且?
“那你说他怎么被人绑票了呢?”萧妮儿带着哭腔问道。
周鼎成苦笑道:“这真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情愿被人绑去的。”
“怎么可能,他又没吃错药,他也没毛病,干嘛情愿被人绑去?难道他脑子坏掉了!”萧妮儿差点跳了起来。
周鼎成沉默片刻,然后叹息一声:“他可能是想查明这些人的底细,所以甘愿束手就擒,然后追根求源。”
“对,这就是钓鱼,这就是我说的挖坑,况且兄故伎重施,他不只是针对哪一家,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所有暗中作祟的人都吸引出来,然后一坑全埋了。妹子,况且兄没你想的那么烂好人,他要是发起邪来,比谁都邪门。”小君从椅子上跳起来说着。
萧妮儿扑哧笑了:“我倒宁愿他真像你说的那样邪门,我宁愿他埋人,也不想他有什么好歹。好吧,现在也只好先听你们的。”
她也知道,此时中山王府的人、苏州知府衙门、吴中县衙门的所有公差衙役捕快遍布全城,正像篦子一样,把整个苏州城细细篦一遍,找到况且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发动各家的人手去找,也是添乱。
石榴已经被接回陈府了,陈慕沙怕她在况且家不安全,更担心她睹物思人,忧虑加重。
回府后石榴一直在自己房里待着,只是一遍遍催丫环去探问消息。
大半天过去后,消息全无,众人忙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则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我干嘛要跟他赌气,干嘛躲着他呢,要是不躲着他,还能多跟他在一起一些时间。万一……”她喃喃地不停说着,低头垂泪。
“小姐,况少爷不会有事的,小王爷都保证了。”丫环红袖上前劝道。
“他能保证什么,他要真能保证,当初况且就不会别人绑走了。”石榴怒道。
红袖只能苦笑,这人已经没法劝了,谁劝跟谁急,好像况且是被来劝她的人绑走了似的。
“小姐这样子可怎么办啊,别没等找回来况少爷,小姐这先出事了。”
几个丫环商议着,都急得搓手跺脚的,却谁也没法子。
老爷已经来过了,小王爷也来过了,还有家中大小管家婆。
正在乱着,忽然有人进来禀报:“云小姐来了。”
众人只见云丝丝带着几个丫环急急忙忙走过来,丫环们都上前行礼见过。
云丝丝也没空招呼她们,带着秋香径直来到石榴的房间。
石榴见她进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忙站起来问道:“丝丝,有消息没有?”
云丝丝苦笑摇头,她这么晚才来,是去当面质问她二嫂南巧云了。这件事南家人嫌疑最大,毕竟当初一切事都是发端于南巧云的告密,才有后来的七七八八,才有今天的况且失踪。
南巧云则直接放泼,坐地大哭,说丝丝欺负她娘家衰落,就来落井下石了,她跟况且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所有的事都没有关系。
丝丝当然不信,却也无可奈何,还没问上几句,南巧云就直接躺在地上,假装晕了过去,家人们急忙把她抬走。
南巧云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这可是云家的骨肉,所以云家的老一辈也都出头,禁止丝丝再去质问南巧云,他们也怕这事真跟南家有关系,若是如此,南家发生的事难免不会发生在云家身上。
云丝丝一怒之下,带着秋香出来,她知道此刻石榴的日子不好过,需要人安慰,就直接过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石榴仰天绝望地叹道。
秋香劝道:“妹妹你先别这样急,满城都在找况公子呢,练大人可是说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况公子找回来。”
石榴道:“我就是怕这样逼着,万一那些歹人逼急了,狗急跳墙,把况且害了怎么办。”
丝丝劝道:“不会的,我听人说况且背后可是有能人保护着的,不止官府的人在找他,那些人也在找他,一定能把况且安全救回来的。”
“能人?什么意思?”石榴有些发懵,以为听错了。
丝丝说道:“是,我是听我二哥说的,况且背后有很多能人保护的。上一次那么大的风浪,他不也是汗毛都没掉一根吗?”
秋香笑道:“就是饿了一顿饭,然后讨回来一个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