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9:落日宫,轮回路(十四)
这时,不仅仲孙沅发现了异样,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照理说这颗星球植被如此繁盛,很多植株甚至需要动物授粉才能延续后代,为何这里连一只活着的小动物都没有?不仅是没有活着的动物,甚至连小小的昆虫都没有,寂静地可怕。
众人内心生出一股警惕感,对于未知事物,人类都是恐惧的。
太叔妤瑶环顾四周,感知周遭环境,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她通过通讯器对总指挥室下达命令,表示安全。
这时候,一队士兵井然有序、步伐整齐地护送一队科研人员以及李轩下了航母。
科研人员是专门研究天脑系统的科学家,对天脑有一定了解,这次过来是负责检修天脑核心系统,这也是诸多高层一致的请求,说不定科学家能用常规手段毁灭天脑,这样就不用牺牲那么多基因解锁者了。李轩被保护在中间,则是因为他身上有【王】。
除此之外,另有五千全副武装的联邦精锐,他们可以应付突发情况,为众人断后拖延时间。
姜澜月站在舱门口,抬步想要跟着下去,一只已经燃尽的烟头击中了她的小腿。
她脸色一变,顺着烟头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坤正背着自己,慵懒地抽出另一只烟叼在嘴里,微微扭头面向她的方向,微微阖上的赤红眸子带着锐利和警告,他做了个口型。
“回去!别下来!”
姜澜月暗暗咬牙,握紧了拳。
一股赤色的火焰蓦地自脚底升起,在她面前组成一道火墙,原本强健的身子蓦地感到一阵虚软,好似有什么东西将她浑身力气都粗暴抽走,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基因解锁能力了?
姜澜月错愕地睁大了眸子,死死盯着坤的方向。
“别惊讶,你的解锁能力来源于我的火种……啧,这事情我也是最近两天知道的。”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沙哑的声音令她耳畔发痒,“安心,等火源熄灭,便无人能限制你了。”
姜澜月身上的火种将会增长壮大,她将成为崭新的火之君王。
火之君王,上古十君之首。
若是查一查上古神话,估计就会发现上古十君乃是落日宫十位守护者之一,生前也曾是落日宫某一任守护大能,陨落之后留下一缕魂魄投入极阳之火,经过数千年孕育诞生了灵智。
这个崭新的魂魄便是火之君王,依附十神器,称为世间最强器灵之一。
灭世之战,十神器被用于封印天脑,致使神器内的器灵元气大伤。
为了保护神器不被破坏,十件神器分别由落日宫十个扈从家族保管,这些扈从家族便是联邦十大世家的先祖。如今的坤已经不复当初的实力,他甚至连上古记忆都没有恢复彻底。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脑一定得死。
自从恢复些许记忆,他已经知道坤离扇本体被毁了,作为失去神奇依附的器灵,坤的魂魄只会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身的力量,终有一天化作火焰,燃尽世间一切污浊。
所幸,姜澜月阴差阳错得到一枚火种,虽然很渺小,不过火种稍稍成长之后,她便能一跃成为人类中的强者。当他死后,火种将不再受火源抑制,可以自由成长,成为新的万火之王。
火焰的波动自然瞒不过仲孙沅,她下意识扭过头,神识之中,坤正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走了,希望你能好运活下来。”坤眯了眯眼,说话间全是呛人的烟味。
仲孙沅拧了眉头,淡淡道,“我也希望你能有这份好运。”
坤道,“你应该清楚我的情况,失去了神器的器灵,本身是活不长久的。啧,希望我失控之前,你能早些逃命。不然的话,一不小心把你给烧成灰烬,这可不妙了……”
仲孙沅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道,“坤离扇被毁了?”
坤点点头,开口道,“很多年前,天脑势力曾趁着叶家不注意,打过坤离扇的主意。不过破坏仪式并不顺利,虽然没有彻底破坏,但也令封印出现了裂痕,我便是那个时候与坤离扇分开的。你也知道,有器灵的神器和没有器灵的神器,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若说坤还在神器内部,破坏仪式需要几天几夜,那么失去了坤,半天就能把神器彻底毁掉。
叶家跟其他家族一般,随着一代又一代传承,早就对古老的东西嗤之以鼻。
哪怕他们还看重坤离扇,但却不会奉若神明,保护力度自然没有那么强大。
啧,如今这个现状,只能说叶家自作自受了。
“那你会怎么样?”仲孙沅低声问。
坤反问,“火焰若是没有了约束,丢到一堆易燃易爆的东西里面,你说会发生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距离全线崩溃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仲孙沅垂眸,“在天脑的地盘上,何来的安全一说?”
她的右手始终牵着姜阮的左手,坤看到他们这个动作,赤红的眸子略略一沉。
望向仲孙沅的视线也带着几分审视,哪怕记忆不完全,但坤知道……他还是十君的时候,他是见过仲孙沅的……要知道,那会儿距离现在可有十数万年的隔阂。
坤叼着烟,笑着低喃一句,“真是有趣……”
另一边,太叔妤瑶取出联邦仅有一份的机密手写文件,上面绘制着清晰的地图和路线,指明天脑所在的中心塔。事实上,她就算不看地图,众人只需抬头看一眼,也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苍穹的巍峨高塔,只是没有地图指引,他们是无法靠近高塔罢了。
高塔周围布有复杂的阵法,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通向生门,也就是接近高塔的正确路线。
若是不慎走错了一步,便会进入死门。
入死门者,十死无生!
刚刚踏入阵法范围,一股强横的灵气充斥着仲孙沅的身体,令她魂魄不由得颤了颤。
姜阮敏锐发现她的异样,抬头问道,“十三娘?”
“……没事……”
她压抑着,努力令声音变得正常,然而身子像是无底洞一般吸收周遭的灵气,冲刷着魂魄。
640:落日宫,轮回路(十五)
姜阮是第一个发现她异常的,脸上闪过担忧之色,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仲孙沅调动己身灵力,试图抵制灵气的入侵,只是收效甚微。尽管她感觉得出自己的实力正在这股诡异灵力的帮助下快速恢复,但灵魂过于强大也导致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度在下降。
一旦这个契合度降到临界值,她便无法再使用“君沅”这具身体。
姜阮心中渐慌,因为他握着她的手,敏锐发现对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步伐也虚了。
他果断地说道,不让仲孙沅继续逞强,“别走了,我带着你。”
幸好这边人不多,也没多少人注意这里的情况,他直接将在仲孙沅揽在怀中,令她坐着自己的大腿,直到这时,姜阮才发现对方的身体有异样,竟有一层看不见的能量笼罩她的周身。
“阿阮——”仲孙沅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侧道,“别声张——”
“十三娘你……好吧。”姜阮压着眉头,纵然不愿意,但这是她的请求,他不得不答应。
两人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视。
哪怕有注视,那也只是感慨这对情侣关系好,大家都要死到临头了,他们还有心情秀恩爱。
大约行走了半个多小时,高塔依旧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好似没有拉近丝毫距离,这让不少人新生疑惑,加之周遭绿树成荫,花香扑鼻,但就是没有植物以外的生物……
这令不少人暗暗发毛,生怕这是什么阴谋诡计,亦或者暗中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快到了……”仲孙沅倏地在姜阮耳边低语,“注意周遭,感觉天脑也许已经冲破封印了。”
姜阮心中一紧,双臂抱紧了她,“嗯。”
坤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双赤红的眸子低垂着,掩住所有的暴戾,显得温和无害。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仲孙沅身上,外人只能看到这对情侣秀恩爱,不过他却看到仲孙沅的魂体正有脱离肉身的架势,周遭有无数淡蓝色的丝线正向她的身体涌去。
随着淡蓝色的丝线汇聚得原来越多,她的魂体也变得更加凝实,气息更加强大而内敛。
很显然,她的魂魄过于强大,这具凡胎**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坤收回视线,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指尖冒出一点火星将它点燃。
烟盒里面的烟已经被他抽完了,如今只剩嘴里这一支,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走了——”
沙哑的话音刚落,人群传来一阵阵惊呼之声。
仲孙沅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到原本距离自己遥远无比的高塔,如今近在眼前。
坤用沙哑的声音道,“那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而已,迷惑外来者,使外来者产生自己在原地踏步的错觉。实际上并非如此,高塔距离航母的降落点十分进,步行大半个小时就到了。”
“感觉这不像是天脑的手笔……”仲孙沅喘了口气,说话相当迟缓费力。
魂体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具肉身,她只能用灵力制止,不然“君沅”众目睽睽之下死了,她又从这具身体中出来,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喧哗。如今这个时候,麻烦能少则少。
“根据我的记忆来看,这是封印天脑的阵眼核心。”坤压低声线说道,“那个阵法便是当年圣君留下的。不过,我看了一下周遭的封印,已经被天脑暗中破坏了五成以上……”
这个封印核心与十大神器是有联系的,每一件神器遭受破坏,对应的封印图案便会消失。
说到这里,坤咋舌一声,“圣君对你执念颇深呢,哪怕是那种时候也为你留了后手。”
仲孙沅脸色一变,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圣君……”
能催动十大神器,布下这么庞大的阵法,还将天脑封印于此十数万年的大能……仲孙沅翻遍自己的记忆,怎么也找不到这人的存在,更别说为她留了什么后手……
坤道,“你真的没有发现么,你进入这个阵法的时候,周遭的灵力主动涌入你的身体……”
姜阮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将她揽得更紧,那般患得患失的感觉再度侵占心头。
仲孙沅脸色一青,对坤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更加不解。
“我不认识什么圣君……”她暗中拍了拍姜阮的背,恼怒道,“要说话就说清楚一些,别说一些藏一些,没看到阿阮还在这里么?不要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坤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姜阮,轻轻啧了一声,不做言语。
仲孙沅略有恼怒,坤这家伙故意说一半藏一半,真的不是想要搞事?
这时候,太叔妤瑶循着指示打开了高塔的大门,映入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极为空阔的地方。
太叔妤瑶道,“天脑的核心放在高塔三十三层……”
李轩环顾四周,根本没找到类似楼梯之类的东西,怎么上去?
太叔妤瑶正要开口,只见坤已经悄悄离开人群,抬手在墙面某块地方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
“你——”她正要说不要随便乱碰高塔内的东西,脚下倏地传来一阵抖动。
人群传来惊呼之声,只见高塔光洁墙壁突然延伸出无数条玉石台阶,一路从上方延续到了底层,最后一层在坤的脚边停下,他道,“踩着楼梯上去就行,这里有禁空领域,不管是飞行天赋也好亦或者是飞行器,无法在这片区域飞行至三四米的高度。”
太叔妤瑶眼神一暗,她知道台阶在哪里开启,但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禁空领域,这个坤又是怎么知道的?看他的模样,他似乎对这个高塔极为熟悉。
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但又被她压下了。
不对,若坤是天脑那方的人,【王】不可能选择他加入计划。
台阶极其长,最多可容纳十个人并排行走。
它的材质更是惊人,竟然是十分昂贵的极品冷玉,稍微一小块都能卖出天价,但在这里它只是用来垫脚的台阶,这让不少人大咽口水,暗探联邦的大手笔,竟然这么舍得钱。
坤得知这些谈论,暗暗讥笑。
这座高塔,那可是落日宫中用来关押极刑犯的。
641:落日宫,轮回路(十六)
“似乎有些不对劲……”
走了十来分钟,台阶依旧蜿蜒而上,众人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这地方够邪门儿啊。
“哪里不对劲了?”一名男子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询问方才出声的女子。
那个女生低声解释,“我们从外面看到的这个高塔,那是圆锥形的。照理说越往上横截面积应该越小才对,但是……你低头看看底下,我们越往上,面积反而越来越开阔了……”
听到这个声音,不少人纷纷低头看了一眼台阶下方,果然如女子所言。
他们记得高塔是正立的圆锥形,越往上面积应该越小,但如今一看,内部却是呈现漏斗状,越往上面积越大,越宽阔……难道说内部和外部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么?
“我们刚才进入高塔之前,明明高塔距离我们还那么遥远,但突然就拉近了距离……”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说不定这也只是一种迷惑视线的障眼法吧……”
“希望如此……”女子迟疑了一下,开口安慰自己,“也许是我多心了。”
不,不是她多心了。
仲孙沅进入高塔之后,涌入身体的灵力放慢了速度,给了她喘息的时间,她努力稳住躁动的魂魄。听到女子与男子的对话,心中闪过一丝凌然——这根本不是对方多心,更不是障眼法。
刚刚进入高塔的时候,仲孙沅明显感觉到一阵空间能量的波动。
简而言之,高塔外面和高塔里面,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异度空间,用修真界的术语来讲,高塔内的空间类似于袖里乾坤,由修士以强大实力开辟出来的,与外界没有丝毫联系。
这个空间,十分危险。
三万余人只能继续向上,迈过一阶又一阶台阶,一开始还有细碎谈论,到后来气氛越发凝重,甚至显得压抑。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传来一阵惊呼之声——
“三十三层,到了。”坤叼着已经燃尽了的香烟,依旧舍不得将烟头丢掉。
到了?
仲孙沅暗暗捏紧了拳头,姜阮似有所感,摸索着用自己的手去握住她的手。
“别怕,我们都在这里。”姜阮在她耳边低语。
仲孙沅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克制躁动的魂魄,根本没注意到姜阮的措辞有些奇怪。
高塔三十三层。
这里没有预料中的实验室或者整个房间的仪器,有的仅仅是一处广袤无边的寂静空间。
“真、真漂亮……”有人低声喃喃,然后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脚下是一片星海,繁星点点,延绵不绝,头顶也是灿烂的星幕。
星海微微流动,光芒有强有弱,时隐时现。
有人忍不住踩了踩地面,蹲下来摸了摸,发现地上不是铺着透明玻璃,指尖并没有触及到冰冷的玻璃地砖,反而有些诡异的温度,好似活物一般,底下的星河更不是逼着的立体投影,众人仿佛真正身处星河之中,一伸手便能摘到一把星星……看到点点繁星,那般壮丽的景象令人惊叹。
“现在该往哪里走?”有人疑惑。
周遭都是星河,其他地方乌漆一片,根本找不到能作为标志物的定位建筑。
“这里便是目的地了。”太叔妤瑶眯着眼,道,“天脑核心系统就在这里。”
在这里?
众人纷纷诧然,除了这些星河图像,他们根本没有看到任何疑似天脑的存在。
参与检修的科研队伍也懵了,周围除了星海投影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啊。
“可是……元帅,我们没有找到疑似天脑核心的东西……”李轩搓了搓肩膀,周遭的空气有些冷,尽管星河景象的确很美,但他没有欣赏的心情,“会不会弄错了?”
太叔妤瑶冷着声音,“没有弄错,根据记载,三十三层应该是一片广阔无边的神秘异度空间,里面有着极为高超的先进科技……天脑的核心系统也在其中。只是,如今这个景象,记载之中根本没有出现过……我想,我们大概遇见麻烦了。”
李轩脸色一变,三十三层这个变化难道和天脑有关?
此时,寄住在李轩神识之海的【王】开口了。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颓废,没了往日那般自信高傲的味道。
“别找了,我们有可能入了天脑的圈套……”【王】说道,“天脑提前醒了……你看到这些星海没有?这是天脑的领域世界,在这个领域之内,他便是真正的创世者。”
“什么?”李轩骇然。
另一处,仲孙沅也发现了这片空间的异样。
与其说这是一处异度空间,还不如说是某个大能的独特领域。
“看样子,天脑比我们预想中还早地突破了封印,它苏醒了。”仲孙沅道。
姜阮心尖一紧,“提前醒了?”
坤一直在两人身边,嘴里依旧叼着那根烟头,“天脑本身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自我意志,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就是天道法则的代言人。想要完完全全困住它,太难了。”
十大神器联合强大的阵法才能镇压天脑,将它关在这个高塔之内。
为何天脑会在三十三层?
因为每一层都是一道封印,这也是围困天脑的最后三十三道防线。
如今,天脑已经能施展出它自己的领域世界,这表明它在三十三层是绝对自由的。
姜阮问道,“可是,为何天脑没有丝毫动静?”
按理说,他们进入三十三层的时候,天脑不应该下手了?
“天脑和人类的思维不一样,它追求的是完全的胜利。蝼蚁在他面前,那只是随时都能碾压的存在。哪怕杀人,它也不屑背后偷袭。”坤沙哑着声音解释。
话音刚落,清晰的鼓掌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好似就在耳边。
“火君依旧如此了解在下,当真倍感荣幸。”
高傲中带着些许轻蔑的声音响起,众人下意识想循着声音寻找说话之人。
蓦地,骇然的气势从天降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那种压迫力,好似要挤压胸腔,将胸腔内的空气全部逼出来。
坤冷冷地蔑笑一声,“我可担不起你的夸赞,也不配当你的朋友,套近乎的话少说。”
被坤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来人也没有气恼,反而缓步自黑暗中走出。
642:落日宫,轮回路(十七)
这人什么时候出来的?
太叔妤瑶骇然地看着那个从虚空慢慢走下来的男人,一身宽袖白裳,鬓发乌黑,面如冠玉,眉如远黛,好似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人……不,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便是真正的谪仙。
“火君的脾气还是这般爆裂啊,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怎么越活越回去,弱成这般模样?”那人轻笑着,声音如今玉珠罗盘,好听得紧,充斥着惑人的魅力,令人沉醉。
坤冷冷地嗤笑一声,天脑别的本事没有,说话刺人的本事倒是和以前一样。
“自己做的好事,你倒是来问我了?”坤双手环胸,没好气地望着一脸无辜的天脑,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心中越来越沉,天脑的状态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好,更加难对付。
来人便是天脑,他抬手以袖子掩住唇角嘲笑,道,“是啊,这事情的确要怪我。原本是想让你彻彻底底魂飞魄散的,没想到竟然功亏一篑,让你逃了,还能苟延残喘至今。”
蓦地,一道蕴含杀气地血光芒向天脑眉心袭来,他只是蹙了蹙眉头,抬手便将那道血色光芒捏在手心,轻轻地揉散了。见状,太叔妤瑶心中一沉,如坠冰窖一般。
若是寻常时候,那道攻击至少能辟出一条百来米深的沟壑,这人却轻而易举借住了。
难道说……这人的身份当真是……天脑?
天脑拟人了?
亦或者说,这只是天脑投影的人类形象?
太叔妤瑶心中摇摆不定,神色变化,内心天人交锋,拿捏不定主意。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天脑伸出葱白细长的手指,抵在唇边,柔声地道,“你和火君一样都是漏网之鱼啊,真是失策。本来是想用你和那个叫什么叶尚秀的魂魄之力,合力破坏三十三重天的封印,没想到你们的命倒是大,这么环环相扣的计划也没能要了你们的命。”
此话一出,太叔妤瑶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宽袖白裳的青年身份了,脸色铁青。
“你要杀我和叶尚秀,为了破坏三十三重天的封印?”太叔妤瑶咬牙切齿地质问。
天脑冷漠地道,“能为我牺牲,这是你们这些蝼蚁的荣幸。”
三十三重天,简单来说就是坤之前说的三十三重封印。
这些封印加上外头十件神器的封印印痕,组成了这个复杂的封印法阵。
破坏十件神器需要浩繁无比的魂魄之力,破坏三十三重天的封印则需要落日宫十个扈从家族最精纯的灵魂血脉。为了前者,天脑以虚拟世界抽丝破茧,极有耐心地等着积累足够的魂魄之力;为了后者,他也能饶有兴趣地布下天罗地网,搜集十个仇人世家的后代。
太叔妤瑶恨极了,咬紧了后槽牙,望向天脑的眼神带着刀子一般锐利的恨意。
然而,天脑接下来的话令她错愕不急,下意识扭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脑说,“真是令人感动的男女之情,之前那个男人为了你闯鬼门关,如今还敢跟着来……”
太叔妤瑶心中一个咯噔,冲着慌乱的人群喊道,“叶尚秀?你出来!”
绝大部分人都被天脑散发的强大威压弄得呼吸困难,稍微弱一些的直接昏厥过去。
在这么一群人中间找到一个不受天脑影响的人,根本不难。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走出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他抬手抹去脸上的伪装,露出了真容。
叶尚秀苦笑着对太叔妤瑶道,“抱歉,我似乎帮倒忙了……”
本来是担心太叔妤瑶,叶尚秀混进名单,万万没想到反而正中天脑的意。
太叔妤瑶也明白过来,暗暗咬牙,狠狠瞪了一眼阴魂不散的叶尚秀,“以后找你算账!”
如果叶尚秀不过来,天脑想要破开三十三重天的封印还需要一年到半年,如今叶尚秀“自投罗网”,只要杀了他们,抽走魂魄,将其献祭,三十三重天的封印将会土崩瓦解。
本以为天脑会立刻着手复仇,没想到他只是虚浮在空中,俯视着脚底下的蝼蚁。
他冷漠地道,“看样子,今天的确是个良辰吉日,适合破封而出。老朋友为了迎接我,一个一个接连到场,倒是令人受宠若惊。该出来的,全都出来吧,何必遮遮掩掩?”
说完,他以手成爪,对着李轩虚抓。
李轩见状,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排山倒海一般的强横威压拍打在胸前,令他一口血喷了出来,喉咙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不多会儿脸色开始发青。
“够了!”
一声呵斥响起,那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消失,李轩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眼角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抬头一瞧,只见一袭红裳的赤发男子立在身前,身形略显透明。
这是……【王】?
他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坤见【王】出现,眉梢轻扬,慵懒烦躁的眉头微微舒展。
“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所有令人厌烦的蝼蚁,全部聚在这里?”天脑毫不介意自己被【王】打断,反而笑得得意,雌雄莫辩的脸上带着些许媚态,“还有,圣君也在?”
天脑视线转向姜阮和他怀中的仲孙沅,原本充满兴味的眼神爆发出浓重的戾气。
远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气势袭向姜阮,在这条路径上的人还未来得及挣扎,直接化作了齑粉。
李轩一边咳嗽一边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生怕姜阮也步了后尘。
令人惊愕地是,一道白影自仲孙沅的身体冲出,强横无匹的剑势将那道气息一劈两半。
天脑死死盯着仲孙沅的脸,道,“你竟然没死?”
仲孙沅以心剑指着天脑道,“我可不认识你。”
没了肉身的束缚和顾虑,周遭的灵气疯狂涌向她的魂魄,不过片刻功夫,已然回到了巅峰状态,原本虚幻的魂魄变得凝实无比,好似活生生的活人,根本瞧不出她是魂体状态。
天脑挑眉,道,“你也是个命大的,几次三番都没能要了你的命。”
仲孙沅挡在姜阮身前,冷漠地回答,“那可真是可惜了,我这人一向福大命大。”
天脑嗤笑。
在天道法则的意识面前谈论命运福气,实在是可笑至极。
643:落日宫,轮回路(十八)
太叔妤瑶和叶尚秀清楚看到仲孙沅的魂体从“君沅”的身体中出来,两人脸色有些煞白。
前者还算好,多年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当年她和仲孙沅二话不说打了起来,后来还是栾绛的魂魄出现,告知她某些秘密。
叶尚秀的反应则比较激烈,此时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天脑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天脑冷眼看着仲孙沅,眼底涌动着浓郁的厌恶情绪。
“小小蝼蚁,以为凭你这么点儿实力就能杀得了我?”天脑再度抬手指着仲孙沅,冷漠地轻启唇瓣,“简直不自量力!当年的圣君不行,如今的你们更加不行!来吧,献祭你们的性命,当做我加冕的贺礼!我会让你们眼睁睁看着,我是怎么扭转天道的旨意!”
一脸严肃的【王】,倏地扑哧一声笑出来,硬生生打破天脑营造出来的紧张氛围。
他双手环胸,嘲笑着道,“当年要不是你,修真文明如何会毁灭如此之快?如此彻底?这难道不是你擅自剥夺下一任天道眷顾之主的气运,使得天道掩盖了那一丝生机,使得修真文明彻底没有了退路?如今,你这么一个罪魁祸首,还有脸说这话?简直令人捧腹大笑。”
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生机。
任何浩劫,看似困难无解,其实都留着一丝可能。
当年修真文明也面临着考验种族存亡的浩劫,天地灵气日益稀薄,没了灵气,不管是修士还是其他妖精生灵,想要进入更高层次就难了。年复一年,灵气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
许多大能想要找到问题的源头,原本还有一线生机,谁知天脑以暴力的手段强行抽取下一任天道眷顾之主的气运,延续修真文明,使得这一线生机隐没在黑暗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天脑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合乎天道的。
他就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意识,他的意志便是天道的意志。
任性乱来,将整个修真界弄得翻天覆地,将无法修炼的凡人、牲畜、精怪全部关押到凡间界,肆意剥削,甚至将他们圈养起来,当做强大妖魔的食物,手段残忍至极。
【王】曾经说过,修士也曾受到天道喜爱,但修士停滞不前,不思进取,修真文明开始走下坡,于是被天道厌弃,迎来了“灭族浩劫”。唯有顺利抗过了这次浩劫,修真文明才能进入更加发达、更加强大的层次,结果很可惜,渡劫失败,修士、精怪、妖魔彻底消失了。
追求大道,寻觅长生的修真文明,早就变了味道,成了天脑私心的渣滓。
听了【王】的指摘,天脑不以为然。
“一派胡言,我便是天道的代言人,我的意思便是天道的意思。我说人类这般卑微的生灵就不该存活于世,他们就没有资格繁衍生息。”天脑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仲孙沅以及她身后的姜阮,好似两人与他有深仇大恨,“呵呵,反倒是你们,叛徒!”
仲孙沅执剑对着天脑,道,“废话少说,你说谁是叛徒?”
天脑压抑着道,“人类乃是蝼蚁,修炼有所成的修士已经褪去了凡胎,已经不算人类。你与圣君一样,吃里扒外!不帮着应该帮的人,反而为一群蝼蚁说话,难道这不算是叛徒?”
仲孙沅沉默了一会儿。
通过这些人的对话,加上之前的了解,她隐约知道了什么。
“枯荣生发,天时有序,万物自然,此乃天道。”仲孙沅直面天脑,一字一句道,“像你这般阳奉阴违,逆转气运之人,方是世间异数。这偌大世间,没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所谓永恒天道,不也衍生出你这么一个生灵来?你说你为了延续古老的文明,但结果呢?”
因为天脑的举动,天机掩盖了那一丝生机,整个修真文明走向了末路。
人类在灵气稀薄的废墟之上重建文明,以另外的形式重写文明篇章。
仲孙沅很早之前就发现过,不管是这个时代的基因解锁,还是她的修炼,最后的本质都是基因进化,令身体进入更加高层的层次。可以说,人类文明是修真文明的另类延续。
天脑执拗而残忍,仲孙沅的话只会激起他的愤怒。
“天道?”一股骇然的怒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震荡开来,连空气都泛起了涟漪,周遭的星河更是随之飘摇不定,“我便是天道,我会让你们知道,谁才是正确的!”
所有人都说人类是天道眷顾的宠儿,修士已经被天道放弃,天脑却不肯承认。
他会证明人类只是他举手投足间就能毁灭的蝼蚁,根本不是什么宠儿!
天脑自诞生那日起,唯有精怪妖魔这种天生灵体才是高等生灵,其他全都是蝼蚁。
天道却说他眼中的蝼蚁要成为新的天地之主,天脑怎么可能忍受?
“简直是疯子!”
仲孙沅眼神一凛,强横无匹的剑阵铺开,星海之中漫天剑影。
【王】双手合印,烈焰自脚下升起,形成笼盖苍穹的火盾,挡住了天脑的攻击。
坤啧了一声,沙哑地道,“它要是脑子正常,当年也不会逼得圣君献祭魂魄封印它了。”
与其说天脑是为了延续修真文明才做出一系列疯狂的举动,还不如说它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取代天道,成为天道的意志。不然的话,它也怎么会野心勃勃偷袭圣君,将那任落日宫大能击成重伤?不就是想杀了碍眼的圣君,好进入落日宫内的万轮殿,霸占万轮仪?
虽然天脑的脑子有病,不过要是让这个疯子得逞了,说不定它真的能取代天道!
它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意识,属于天道的一部分。
若是天脑将自身融入天道法则,天道还真不能识别出来。
形象来说,天道就是杀毒软件,天脑就是病毒,但这个病毒是杀毒软件衍生出来的一个错误数据,哪怕它是错误的,杀毒软件无法识别。
一旦这条数据进入杀毒软件内部,整个杀毒软件就崩坏了,反而被错误数据反客为主。
如今的天道和天脑的关系,基本等同于这个。
644:落日宫,轮回路(十九)
“愚蠢至极,这里是我的领域,岂容小小蝼蚁放肆!”
天脑轻蔑地俯视着众人,除了仲孙沅几个,其他实力比较弱的人类已经昏迷了一片,就连李轩也是靠着【王】的庇护才能维持清醒,纵然如此,依旧感觉到莫大压力,好似有一座巍峨高山压在身上,令他喘不过气,【王】见状,不由得啧了一声,暗叹一声。
【王】对着坤道,“看样子是无法沟通了,趁着三十三重天封印还在,速战速决吧。”
坤叹息着阖下眼眸,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嗯了一声。
坤见到了【王】,封存的记忆如流水一般流淌而出。
李轩曾经怀疑坤就是【王】,可事实证明这两人只是长得像,气息近乎一致而已。
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至于彼此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唯有他们清楚。
追根溯源,【王】乃是荒芜星球怨气和执念之力凝聚成的魂灵,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天地生养的灵物,不过这种灵物掺杂太多的负面情绪和凶戾之气,若无机缘,只能是世间至凶之物。
坤,准确来说是坤十数万年前遗留在荒芜星球的一簇火种,它具有净化世间污物的能力。最初凝化成灵的【王】便是靠着这一簇火种,才能洗涤怨气和凶戾,拥有了真正的灵智。
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应该算是坤的“孩子”。
世间巧合的事情多了,那就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王】拥有理智之后,他收到了一份独一无二的上古传承。
因此,【王】明白他的诞生便是为了克制天脑,二者生来相克。
【王】诞生的时候,天脑也知道了他的存在。
【王】想要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与天脑分庭抗礼,不仅仅需要补能,还需要补充虚弱的魂魄。这世间与他灵魂百分百契合的,唯有坤离扇的器灵——曾经的火之君王,坤。
天脑千方百计想要毁灭坤离扇,不仅仅是为了破坏十神器封印,还为了消灭坤。
天脑见状,轻蔑地笑了笑,道,“仅凭你们几个,也想毁灭我?”
坤道,“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说罢,坤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露出前所未有的宁静表情,曾经习惯性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蓦地,一股震慑苍穹的爆裂气息自坤的身体逸散而出。
仲孙沅错愕地睁大了眸子,眼睁睁看着坤的脚下冒出了火苗,皮肤出现赤红色的龟裂,裂口之下涌动的不是血液,反而是滚烫的赤红岩浆……这“岩浆”……不对……是火焰!
感觉到灵魂有灼烧痛感,仲孙沅运转剑心稳定周遭剑阵,试图将蔓延流淌开来的赤色液体抵挡在外。只是,这宛若岩浆的浓郁火焰最为克制魂体,没一会儿仲孙沅的脸上多了苍白。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坤已经化作了赤色的火人,体表流淌着诡异的“岩浆”。
天脑道,“你们以为,我会给你们机会?”
坤正要化作火焰融进【王】的身躯,一白一紫,两道颜色截然不同的光焰阻拦融合。
察觉到熟悉气息,已经火焰化的坤怔了一下,身体被强横力道弹射撞开。
原本已经崩溃的身体,灌入一股熟悉又充斥着生机的力量,令他重新化作了人的模样。
此时,陌生威严的声音响起,恍若远方而来,又似耳边呢喃。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你依旧如此冥顽不灵。”
星海之中,数万人昏迷不醒,仅有寥寥几人能抗住天脑的威压,一切的罪魁祸首——天脑虚空而立,俯视众生。被强行阻拦的坤听到这个声音,神色微变,视线落向某一处。
姜阮坐在轮椅上,双眸闭合,怀中环抱着体温渐凉的“君沅”。
“阿阮?”
仲孙沅望向发声处,等她看清姜阮的状态,心脏猛地失了一拍……
阿阮的魂魄呢?
姜阮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有一道浓郁的紫色光芒从他身体中逸散而出,凝聚成了人形。
那人身着紫色华服,容颜绝色,眉宇间带着些许魅惑之色,身后似有虚幻的九条狐尾微微摆动,他慵懒地眼眸半阖,道,“看样子,这几万年的牢狱生涯,依旧没能让你长教训。”
“圣君大人?”坤道,“您苏醒了?”
“睡得太久,也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嘴上说得轻松,可他看向天脑的眼神却异常谨慎,脸上的表情瞧不出丝毫松快。
仲孙沅看了看这位“圣君”,又看了看已经没了呼吸、体温渐凉的姜阮,胸腔似有尖锐的凿子在敲打,她面色镇定地望着他。她早猜到姜阮的前世来历很强,但没想过他便是传闻之中的落日宫大能,天地孕养的守护者,她目前只关心一个问题——“阿阮呢?”
本以为圣君会无视她,哪晓得他回了一句,语气颇为平和。
“他还在,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
听闻这个消息,仲孙沅暗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那位圣君对仲孙沅道,“天域九重图带来了么?”
仲孙沅错愕地望向对方,问道,“圣君阁下需要它?”
圣君对着天脑方向努了努嘴,嗤笑道,“不是我需要,是这人需要。这家伙到处作乱胡闹,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告诉他去往落日宫的道路?如今,我便大大方方告诉他。”
坤和【王】异口同声道,“圣君,万万不可!”
天脑觊觎万轮殿内的万轮仪,上面乃是天道法则根基所在,若是让天脑去了那里,那才是万劫不复!圣君这是怎么了,转世了一次,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圣君双手环胸,嘻笑了一声,道,“不要那么担心,无事。去往落日宫的道路,我是敢说的,不过,我想知道他敢不敢跟着去——若是敢来,我便为你开启一次门户又何妨。”
天脑警惕地看着圣君。
当年这人拼着献祭魂魄之力也要将他封印起来,为此不惜牺牲十件神器。
如今怎么这么大方,主动提议带着他去落日宫?
此中必然有诈!
纵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但天脑很清楚,要是这个人不肯松口,他穷尽一生之力也不可能找到隐匿虚空的落日宫,更别谈融合整个天道之基。哪怕这是一个陷阱,他也得去!
“自然敢,就怕圣君不愿意。”天脑道。
“敢就好。”圣君道,对着仲孙沅虚空一抓。
645:落日宫,轮回路(二十)
随着这人的动作,仲孙沅感觉到神识之海一阵波动,储存在里面的神器躁动不安,似乎要飞出来,她心中骇然,下意识抬手催动剑阵抵挡,不过依旧无法阻止神器的选择。
三世镜和听竹琴无事,不过储放天域九重图的匣盒受到指引飞了出来。
她抬手阻拦,可惜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匣盒落到那个圣君的手中。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是姜家的守护神器,仲孙沅可不想它落入陌生人手中,哪怕这人是姜阮的前世也一样,若是天域九重图出了什么问题,她如何面对交托信任的姜阮?
圣君抬手轻抚匣盒上面的纹路,好似在追忆什么,听仲孙沅提问,他扬了扬眉。
“方才不是应了这人要为他开启一次落日宫么?没有这个东西,可是不成的。”圣君笑笑道,“本以为天脑能将这天域九重图毁掉,如此一来,落日宫将彻底漂浮虚空,奈何姜家保护太好。如今看来,一切皆是天意,天道如此,我自然要顺势而为,不阻拦了。”
天脑听着两人的对话,剑眉一蹙,质问道,“你说这落日宫……”
圣君笑着道,“这封天域九重图,本身便是通往落日宫的道路之一,不过纵然踏上那条路,若是没有与之匹配的‘钥匙’,寻常人依旧进不去,反而会被虚空风暴席卷成齑粉。”
天脑闻言,脸色在青白之间来回交换,最后又定格在黑色。
“你说的钥匙是?”
“阴阳泷符,我的伴生之物。这自然是最好的钥匙了,可惜啊……啧啧……你毁了它。”
圣君依旧笑着,好似被毁了至关重要的伴生之物不是他一样。
这位圣君乃是天地孕养的灵物,天道指定让他成为落日宫的守护大能,守卫此处。
说得好听是大能,说得难听一些便是看门的门房,不过这个门房权利和能力都十分强劲。
圣君陨落转世之前,将落日宫封存在虚空的某处,将天域九重图做成通往落日宫的虚空之路,又让阴阳泷符成为打开落日宫大门的钥匙,天脑想要达成心愿,缺一不可。
因此,天脑的脸色才会如此色彩缤纷。
若是圣君没有撒谎,他只要拿到了天域九重图和阴阳泷符,便能轻轻松松达成夙愿,根本不用耐心谋划这么多年,浪费了十数万年的时光,他也在这个破地方被关了那么多年。
更加令他气愤的是,阴阳泷符是他毁掉的第一件神器!
出于对圣君的厌憎和仇恨,他费尽心机对那时候最强横的司马家族动手,要知道那时候的局势十分惊险,司马家族已经意识到做鬼的是它,正欲调查呢,可惜天脑下手快了一步,所有得到那份消息的司马家族人全数被杀,哪怕是旁支末裔也没有逃过天脑的追杀和清缴。
万万没想到,阴阳泷符竟然是开启落日宫的钥匙!
天脑的眼睛落到天域九重图上,眼底写满了渴望和贪婪,以及迫不及待。
若是阴阳泷符还在,天脑二话不说就要抢夺这幅天域九重图了,可惜阴阳泷符已毁,没了钥匙,空有道路又有何用?天脑可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一力轰开那扇门,他也做不到。
不过,圣君在这里,这人就是移动的钥匙,根本无需阴阳泷符。
“请吧,别做什么小动作。你的意识虽然醒了,但实力连巅峰时期的万分之一都没有,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天脑危险地眯了眯眼,盯紧了圣君的动作。
他知道圣君不会好心好意带他去落日宫,其中必然有诈,他自然要小心防范。
不过想到圣君已经失去**,空有受损严重的魂魄,天脑也没有那么担心,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计谋不过是惹人发笑的小伎俩而已,曾经的他能逼死圣君,如今也一样。
圣君用眼神安抚地看了一眼仲孙沅,然后动手撕开画卷的封条,虚空一掷。
画卷宛若有灵一般自动展开,上面空空如也,什么图像都没有,不过等着圣君捏着发诀,默念咒语,画卷中心倏地多了一滴好似绽开的墨汁,墨晕向四周展开,晕染……
“这是……果然是落日宫!”
坤和【王】都了解圣君为人,只能暂时按捺动手的心思,双眸专注地看着天域九重图。只见那一滴墨汁晕染之后,缕缕墨汁向画卷四周蔓延,好似水墨画一般,熏染开一副痕迹浅浅的图像。随着时间推移,图像渐渐清晰起来。
表面看去,这好似慢动作,但从墨汁出现到整一幅图露出全貌,不过三五个呼吸时间。
天域九重图上绘制着一座巍峨宫殿群,透露着苍茫雄壮的气息,只是透过这幅“水墨画”,仲孙沅也能感觉到那股来自魂魄的威压。在这股威压之下,她的双膝忍不住弯曲。
若非她以剑心苦苦支撑,倔强地挺直了脊梁,恐怕也会忍不住对这幅图顶礼膜拜。
“落日宫,乃是天道之基所在的地方,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踏入。”
等这幅图完全展开,露出全貌的时候,圣君周身气势一变,脸上多了虔诚和严肃之色。
他抬手挥袖,一大片紫光闪过,昏迷倒地的三万余人尽数消失。
此乃大挪移之术,能将物品随意移动。
仲孙沅见了,心中骇然,对这位圣君的巅峰实力多了几分忌惮。
要说大挪移之术,她也能做到。可依照天脑所说,这位圣君大能的实力不及巅峰的万分之一,可见对方巅峰实力如何雄厚。
“你将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仲孙沅环顾四周,除了天脑之外,只剩下自己、坤、【王】、李轩、太叔妤瑶、叶尚秀以及化作“尸体”的“姜阮”和“君沅”……难道说,留下来的人都要去落日宫?
“送到外头了,在这里不方便。”圣君道,“若将万物灵气化作十份,人类独占三份。他们既然是人类之中的精英,若是损耗太过,恐怕会影响整个群体的发展,这是天道不允许的。他们若死,恐怕要担负影响整个种族气运的因果。”
他强行苏醒,打断坤的献祭和【王】的“补能”举动,这也是为了减轻二人身上的因果罪孽。
他们如今的情况,绝对担不起这么沉珂的因果!
646:落日宫,轮回路(二十一)
天脑见状,只是冷冷嗤笑一声,仿佛在讥讽圣君做出这般愚蠢的举动。
“你以为将他们挪移到外面,他们就能活命了?天真!”
圣君睁开眸子,目光专注而虔诚地看着已经彻底打开的天域九重图,道,“我既然敢让你进入落日宫,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十数万年前,我赢了你输了,这次的结果也会一样。”
天脑脸色青白交加,袖中的手掌紧紧攥成了拳头,周身空间因为他的情绪波动而碎裂。
“哼——等着瞧便是!”
天脑目光灼热地看着张开的天域九重图,一股熟悉的呼唤自通道传来,令他产生无法抑制的冲动——立刻冲进去,夺下万轮仪,掌控天道法则,世间再无谁能威胁他。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眼神示意圣君先进去,以防这狐狸使诈。
“你先进去!”
圣君不理会天脑,转头对坤和【王】道,“落日宫灵气充沛,能稳定魂魄,你们也来。”
叶尚秀和太叔妤瑶则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仲孙沅,然后再看看圣君,犹豫之后迈步跟上。
天域九重图乃是连通虚空位面的通道,饶是太叔妤瑶和叶尚秀见识过人,依旧无法理解它的原理。他们知道强横的能量可以撕开空间,开辟虫洞,但却无法理解一幅画如何能开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通道,上古文明当真是神奇无比,似乎比人类科技更加精妙?
人类借助科技的力量才能在宇宙行走,但上古文明貌似没有这个限制?
如此强大的文明,为何会消失无踪,寻不到多少蛛丝马迹?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脚下是一条璀璨星河,两旁则是骇人的可怖罡风,他们甚至不敢多看。
仲孙沅走在他们前面,声音平淡地道,“这是虚空罡风,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诞生虚空之中,蕴含天地法则气息。哪怕是大罗神仙被卷进去了,不消片刻也会生死道消。”
天脑微微眯着眼,冷漠地盯着前方的圣君背影,按捺住想要偷袭的冲动。
他冷笑道,“你这条天生的石狐狸,倒是狡猾得很。我说为何一直寻不到落日宫,原来你临终之前将落日宫挪移到虚空罡风之海。这个地方,亏你想得出来!”
圣君笑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洋洋之情。
“若不是将落日宫藏在这里,你早就得逞了,哪里能拖到如今?”
虚空罡风之海?
叶尚秀两人目光露出些许疑惑,仲孙沅似有所查。
她解释道,“虚空罡风之海便是孕育虚空罡风的地方,这里的能量纯粹而庞大,暴戾而危险。仅仅是刚出生的虚空罡风,它也拥有着摧毁毁天灭地的能力。若非大能开辟出这条通道,将罡风完全隔离开来,我们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只是,这条通道似乎维系不了多久。”
天脑脸色阴沉下来,正如圣君所说,虚空罡风之海是个很厉害的地方,落日宫要不是被藏在这里,他早就借着庞大的虚拟网络找到落日宫,哪里会耗费这么多时间?
不过,知道归知道,虚空罡风之海,他根本不敢闯,甚至不敢靠近。
若不是天域九重图能开辟一条通往落日宫的通道,他有可能再没有进入落日宫。
为何这么说?
因为圣君的半生神器阴阳泷符被他毁掉了,这玩意儿相当于落日宫的钥匙,没了那东西,圣君本人也没办法轻易回到落日宫。除非,天道法则重新挑选守护者,落日宫才会再度出世。
不过,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落日宫本就是伴随修真文明的诞生而出现的,修真文明消失之后,天地灵气消散,神仙精怪消失,落日宫也失去了原有的价值,隐世不出,自然也不需要所谓的守护者。
换而言之,圣君便是最后一任守护大能。
叶尚秀问,“这条通道维系不了多久?那会如何?”
仲孙沅眼神讥诮地看了一眼天脑,道,“有来无回。”
叶尚秀也同样瞄了一眼天脑,神色复杂地问。
“要是真的有来无回,天脑会这么淡定?”
圣君接话道,“因为落日宫内有一座殿宇,名曰万轮殿,里面供奉着天道法则。用你们的话理解,天道法则便是世界本源力量。天脑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意识。只要他想办法占据了天道法则,相当于掌控了整个落日宫的核心。离开虚空罡风之海,轻轻松松的事情。”
仲孙沅诧然地看向他,“你知道天脑的打算?”
圣君道,“老冤家了,能不清楚?”
她道,“那你还主动引他去落日宫?引狼入室?”
圣君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哪怕我不允许,他依旧有自己的办法,只是代价比较大而已。怎么说也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意识,本身具有操控法则的能力,不要小瞧了他。”
他和天脑都清楚彼此的打算,但他们都藏了彼此不知道的底牌,只看谁更加技高一筹罢了。
虚空隧道几乎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走了多久,圣君终于在一面扭曲的云海漩涡前停下。
“这漩涡之后,便是落日宫。”
说完,圣君迈入其中,天脑紧跟而上。
仲孙沅犹豫一番,跟着进入云海漩涡,身体陡然传来一阵阵失重之感,浓郁如水的灵气呼啸着涌向神识之海,一遍一遍冲刷着四肢百骸,她眉头一皱,咬着忍住。
等那阵失重感退去,她睁开眼睛,眼前景象震撼着她的眼球。
废墟!
满目全是大战之后的废墟。
焦地黑土,断壁残垣,处处充斥着磅礴苍老的气息,巍峨高耸的宫殿建筑毁于一旦,上方凝聚着残暴混乱的血色灵气。明明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数万年,但残留的景象依旧如夕。
放目远望,远处有一座漆黑高耸的灵山,灵山附近有白云缭绕,周遭漂浮着玄奥的符文。
她愣怔的功夫,一旁的坤用沙哑而讥讽的声音道,“落日宫,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叶尚秀和太叔妤瑶也清醒过来,眼神扫了一圈周围,不见天脑的踪迹。
仲孙沅问,“天脑呢?”
“在那里。”
圣君遥遥一指,只见天边闪过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座山峰。
坤道,“糟了,那里是万轮殿!”
圣君不急不忙,他反而转身仔细看着仲孙沅,道,“十三娘。”
仲孙沅身躯一颤,眼神狠厉地瞪着圣君,“这名字不是谁都能喊的!”
对方好似未曾听到这话,继续道,“你还想见到栾绛么?”
“师尊?你这话何意?”
“栾绛没死,但是他也没活。他能不能活着,全看你了。记住,一定要找到拨乱反正的本源!若是找不到,不仅栾绛会死,姜阮也会死。我希望你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647:落日宫,轮回路(二十二)
仲孙沅神色一凛,问道,“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是拨乱反正的本源?”
圣君垂下眼睑,修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好似两把小扇子。
“天脑便是扰乱天机的异数,拨乱反正的本源,自然是专门针对天脑的。”半响之后,圣君道,“天脑一直以为它的克星只有【王】,殊不知天道公正,深知一个【王】无法收拾天脑惹出的烂摊子,便又诞生了用于‘拨乱反正的本源之力’,有了它和【王】,才能彻底扭转混乱的局面。天脑乃是天道法则的衍生意识,不同于寻常生灵,一般的法子无法彻底抹除它。”
仲孙沅心中微动,神色冷漠地看着圣君。
她问道,“你是圣君,若世间真的有‘拨乱反正的本源之力’,你难道寻不到?”
圣君笑笑,道,“错了,不仅仅是你要去寻,我也要去寻找。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生机,任何苦难看似无解,实际上天道都留下了一丝可能。哪怕我是圣君,依旧要遵守这个规则。天道不会将‘拨乱反正的本源之力’摆在我们面前的,这需要我们去争取。”
天道便是这么矛盾而又公正的存在,不偏不倚。
哪怕明知道天脑的存在破坏了法则,但它对天脑也是公正的,并没有偏帮任何一方。
若是圣君没有找到“拨乱反正的本源之力”,自然无法彻底消灭天脑,哪怕将它重新封印,也许过了几万年,它还会卷土重来。更糟一些,圣君彻底败了,这天下便是天脑的天下。
同理,若是圣君和仲孙沅找到了流失在混乱时空的“本源之力”,输的将是天脑。
仲孙沅问道,“如果天脑输了,将会如何?”
圣君道,“它将重归混沌,被轮回之力扭转、湮灭。”
天脑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意识,“拨乱反正的本源之力”可以将它身上的时间向后倒转,甚至将时间倒转到天脑意识诞生之前的时间线……换而言之,天脑从未出现过。
历史的路线将会被修正。
“如果我们输了,将会如何?”她问道,“为何这事情会关系到我的师尊和阿阮?”
圣君叹息着回答,“如果我们输了,天脑将会毁灭这个世界的本源,一切重归混沌。”
仲孙沅神经一怔,面上露出诧然惊惧之色。
“为何会这样?”
圣君回答,“天道有自我保护机制,天脑的举动实际上在破坏天道法则的核心。当世间秩序混沌不堪,天道便会将岌岌可危的世界重归混沌,从头演化。若是这样,一切都晚了。”
仲孙沅深吸一口气,虽然她隐约有些猜测,但从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
“我们能赢么?”仲孙沅问。
“这不好说,之前几次失败了。”圣君这话的信息量很大。
“之前几次失败了?”仲孙沅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圣君,曾经的零星线索汇聚到了一起,指向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你是说……你……”
“便是你猜测的那样。”圣君无奈地摇头,“曾经,天脑便屡次得逞,结果便是世界崩塌,一切重归混沌,万物重新开始演变发展。然而,发展路线与最初一模一样,毫无变化,天脑依旧诞生了,它最后还成了胜利者,天道为求自保重归混沌。这便是一个轮回,永无止境。”
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打破古怪的轮回,让天脑“未曾”出现,令历史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天脑选择让我打破这个轮回僵局,我试了几次,结局都以失败告终。”圣君对此十分无奈,天脑本身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换而言之天脑和天道法则同出本源,哪有那么好对付。
说完,圣君伸手虚空一划,一个人形物体摔了出来。
刚刚苏醒的李轩定睛一看,那个被捆成粽子,昏迷不醒的家伙不正是柳亚德?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李轩惊惧道。
“我上一次失败的时候,将这人的魂魄拘留了,投入了这一世。”圣君面向李轩说道,“如今若想事成,还需要借助他身上的‘变力’以及你身上的天之气运。”
李轩茫然,什么意思?
仲孙沅却有些明白了。
柳亚德是重生的,属于天道规则之外的“变力”,可以扭转既定的命运。
李轩是天道钟爱的气运之子,气运逆天,二者联合,兴许能打破既定的命轨。
不等仲孙沅进一步思考,圣君扬手一挥,一团灰色的光团从柳亚德身体飞出,同样还有一团青色光团从李轩的眉心飘出,二者在圣君的操控下融为一体。
仲孙沅的境界不低,已经接近飞升成仙的层次,隐约能察觉出这光团内的规则之力。
只见下一秒,融合到一起的光团一分为二,一半没入仲孙沅的魂体,一半被圣君自己吸纳。
圣君笑了笑,“希望这一次,运气站在我们这边。”
仲孙沅心中一个咯噔,急忙问道,“那个本源之力怎么找?”
“天机不可泄露,但我知道你找到了。”圣君眸色微暗,上一次差点儿就成功了,偏偏自己这里出了差错,导致天脑险胜,如今,同样的错绝对不会发生第二遍,“走吧。”
仲孙沅还想说什么,天边的山峰突然猛烈震动,云海翻腾不停,无数黑紫色雷电宛若毒蛇一般跳跃,刺耳的响声震彻天地,仲孙沅眸色一沉,剑阵铺开,替太叔妤瑶几人抗下。
“天脑这家伙,难不成还想把万轮殿砸了不成?”
【王】气急败坏地看着远处乌云密集,雷电交错的山峰,心中恼恨。
他话音说完,天脑的身影穿破了乌云,化作流光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面色阴毒地看着众人,对着圣君道,“你耍诈?”
“我何时诈你?”
“万轮殿外阵法重重,九天玄雷险些将人劈得魂飞魄散,还说你没有坏心眼?”
圣君笑着说道,“你是天道法则衍生出来的意识,这点儿天雷的威力,顶多给你挠痒痒,不痛不痒的。再者说了,若非你先动粗,护殿大阵的反应也不会这么激烈。”
天脑面色一沉。
他刚才的确是太急了,以为经过了数万年,护殿大阵已经脆弱不堪,于是动了粗,哪里知道护殿大阵的威力不亚于当年强度,他愣是没有轰开,只能狼狈寻求圣君的帮助。
“你若是不解开护殿大阵,我便杀光这里的人。”天脑威胁道。
圣君风轻云淡地说,“我何时说过,我不愿意解开护殿大阵了?难道不是你心太急,刚一落地便想冲进万轮殿?”
648:落日宫,轮回路(二十三)
天脑面露恼恨之色,对圣君油尖嘴滑的模样极为痛恨。
以前也是这般,这人始终维持风轻云淡的表情,冷不丁翻盘,让他受了数万年的牢狱之灾。
天脑阴鸷地道,“废话少说,不要耍花招。”
圣君太过配合了,这反而让天脑心中没有底,生怕对方有什么诡异强大的底牌。
“好好好——我不耍花招。你若是怕的话,大可以不用跟来。”圣君笑着道,“你敢么?”
天脑冷哼一声,抬手冲仲孙沅一抓,她运气心剑抵抗,以往无往不利的心剑却像是被人凝固了时间,停滞在空中无法向前,周遭漫开的剑气化为齑粉,反震之力令她受了点儿轻伤。
“她可在我的手上,我重复给你说一遍,不要耍花招。”
天脑危险得眯了眯眼,捏着仲孙沅纤细的脖子,好似轻轻用力便能将脖子捏断。
圣君面色沉了下来,关切的眼神扫了一眼仍旧镇定自若的仲孙沅,轻声道,“跟我来。”
他大袖一挥,雷电交织的云海逐渐平息下来,灰蒙蒙的乌云像是洗净了一般,重新化为雪白。浓郁的云海从中分开,一条直达山巅的光桥铺在虚空,一路落到圣君脚边。
天脑努了努下巴,依旧不肯放开手中的仲孙沅,道,“你先走。”
天脑挟持仲孙沅当人质的时候,太叔妤瑶和叶尚秀纷纷出手想要救人,只是他们的实力在天脑面前却显得尤为孱弱,根本不看一击,不仅没有救下人,反而添了一些伤势。
“不自量力的蝼蚁。”
天脑垂下眼睑,冷漠地看着太叔妤瑶二人,目下无尘,凌然不可侵犯。
圣君暗中给太叔妤瑶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用担心仲孙沅。
毕竟,这可是天脑已知的、唯一能威胁圣君的人质,哪里会轻易让仲孙沅出事?
想要抵达万轮殿所在的山峰,众人需要穿过横跨两边的天梯,天梯直透云海,站在桥上看向两侧,好似一伸手便能捏到白花花、软绵绵的云朵,只是他们谁都没有伸手去碰。
云海是护山大阵的核心,看似无害,实则储蓄着九天玄雷,凡人触之,魂飞魄散,像仲孙沅前世的实力,她顶多接下一道九天玄雷,等到了化神后期,渡过雷劫便可飞升。
当然,飞升在沧溟界已经成了一个传说,曾经最接近“仙”的人,便是她的师尊栾绛。
天赋强如栾绛,最后也参不破最后一道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寿元结束,原地坐化。
想到这里,仲孙沅面上多了几分感慨,半点儿也没有被天脑挟持的人质自觉。
越是靠近万轮殿,仲孙沅便觉得周遭的灵气越发浓郁,魂体早已经恢复巅峰状态,甚至想向着更高一层次推进,这样的修炼进度,那是她连做梦都未曾想过的。
坤和【王】的受益最为明显,原本空虚暴怒的魂魄渐渐平和下来,坤时刻蹙起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王】虚幻的身体更是凝成了实体,太叔妤瑶也是受益颇多。
众人一路无言,终于踏上了万轮殿所处山峰的土地。
这次,天脑并没有鲁莽强闯殿门,而是示意圣君打开万轮殿,还用手上的人质威胁了一下。
圣君浅笑道,“你太过小心了。”
天脑阴阳怪气地道,“对付你这样诡计多端的家伙,没法儿不长心眼。”
无论如何,天脑这次是不打算上当了。
圣君叹息着,双手捏了个发诀,以落日宫守护者的身份令紧闭十数万年的大门再度打开。
从外头来看,万轮殿金碧辉煌,处处透露着沧桑威严的气息,然而等高耸的巨门打开,里面的景象却令众人诧然不已。只见殿门打开便是一条长廊,两旁列着玉质长柱,地面斑驳苍老,头顶的巨大拱顶也十分落魄残旧,图画残缺不全,地面积了些阴冷的积水。
仲孙沅眸光微闪,眼前这个景象,她见过。
很久之前姜阮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模一样的残桓断壁,那时候他还摸索着将画中的内容临摹下来,仲孙沅一直不解梦境含义,如今一想,姜阮的梦境应该是前世的记忆碎片。
坤啧了一声,道,“万轮殿竟然成了这个模样,天脑,你做得好孽!”
天脑不甚在意地冷笑,他道,“我是万物主宰,区区万轮殿落魄成这样,关我何事?”
和天脑无关?
天脑掀起最后一场大战,屠杀生灵,肆意妄为,圣君为了不牵连无辜,不得不开辟虚空要道,将战场引到落日宫……若非如此,万轮殿也不至于被波及,被毁成这个模样!
圣君乃是天地孕育的守护者,说好听了是落日宫守护大能,说难听了就是万轮殿看门的。
对于他来讲,落日宫、万轮殿,这便是他的家,暌违多年再回来,家乡是这么一副场景,他自然多有感慨。迈开脚步,鞋底踩上阴冷的积水,长廊尽头匍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天脑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抢在圣君之前化作流光飞向长廊尽头。
他手中的仲孙沅被随意丢掷,不等仲孙沅站稳,身侧已经多了一个圣君。
仲孙沅正想拂开圣君的手,却听走廊尽头传来天脑桀骜嚣张的笑声。
一声强烈过一声,层层声浪在空中留下透明波纹,令听者耳聋欲裂。
“桀桀桀桀——本座终于赢了,圣君,这次可真是多谢了。”
走廊尽头乃是一片汇聚星辰本源之力的幽兰空间,广阔无边,头顶缀满了点点星辰。
天脑站在虚空,他的背后是漂浮着银白色纹路的交叠万轮,好似一架复杂数万倍的浑天仪。
那便是万轮仪,附着天道法则的先天神器,随天地初开而诞。
天脑形体虚幻,与万轮仪开始融合。
仲孙沅还想看清楚,眼前突然多了只手,头顶传来声音,“别看,上面全是法则,你的实力比凡人强,但距离参悟法则仍有不短的差距。若是贸然研究,怕会心魔丛生、魂飞魄散。”
说完,圣君倏地笑道,“这话,正是本君相与你说的。”
天脑脸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649:落日宫,轮回路(二十四)
圣君嗤笑一声,看向天脑的眼神好似看着自家弱智的智障儿子。
“我们争锋相对多年,我以为你了解我的为人,没想到你还是那么蠢。你以为我会真的傻乎乎让你和万轮仪融合?我愿意冒险,自然有我的理由。”
明知道天脑的目的便是掌控万轮仪上的天道法则,圣君纵容天脑去做,岂不是找死?
天脑脸色巨变,下意识以神识查了查周遭,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色厉内荏地道,“少虚张声势。”
圣君回答,“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很快就知道了。”
这样的场景,圣君在之前的轮回之中见了数次,自然知道天脑想要融合天道法则,需要不短的时间,这段期间内外人无法伤害它,同样的,它也无法对外界做什么。
这才是圣君的真正目的。
他没有做任何手脚,天脑自然查看不出异样。
天脑对圣君还是忌惮的,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圣君,生怕对方真的藏了什么翻盘的底牌。
“哼——本尊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底牌!”
圣君没有理会天脑的叫嚣,目光复杂而坚毅地看着万轮仪上浮动的天道法则。
他低头问仲孙沅,“你怕么?”
仲孙沅道,“我怕什么?”
圣君笑了笑,不意外她的回答,他意味深长地道,“这次,我会及时找到你的。”
什么意思?
仲孙沅心中诧然,想要抬手将他的手拿开,后肩位置蓦地传来一股强横无匹的推力,令她身躯向前,等她想要催动灵力抵抗的时候,耳边传来姜阮的声音,“别反抗,十三娘。”
是阿阮?
她睁开眼,与半空之中微微侧身,只见圣君的魂魄渐渐变为姜阮的模样。
在她身后,原本慢悠悠浮动的银色纹路突然骚动起来,化作长锁链将她全身捆了个严实。
接触到那些银色法则的同时,一股撕裂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遍全身,她痛得闭上眼睛,银白色的法则好似雷电到处流窜跳跃,有一股力量从四面八方撕扯她的魂魄——
坤、【王】、李轩、太叔妤瑶和叶尚秀根本来不及反应,仲孙沅已经被圣君一掌打入万轮仪。
“你对她做了什么?”
太叔妤瑶第一个绷不住,预备冲上前的时候被叶尚秀拦下。
圣君笑着,神色万分温柔,根本瞧不出刚才辣手摧花的人便是他。
如今的他,顶着姜阮的面皮,气质却与姜阮相差甚远。
“我送她去轮回了。”
坤和【王】隐约看出了什么。
坤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刚才那是时间回溯法则?”
天道法则千千万,哪怕是最辣鸡的一条,那也不是寻常仙者能触碰的,更别提仲孙沅还未飞升,如今又是失去肉身的魂体,照理说应该会被天道法则打得灰飞烟灭才对。
结果呢?
法则却将她吸纳走了,而不是让她魂飞魄散。
时间回溯法则又是天道最基础的法则之一,威力最强,无人能驾驭。
仲孙沅这点儿实力能驾驭时间法则?
坤蹙着眉头,脑海中影影绰绰出现了某些远古的记忆,【王】倒是明白了。
“只要不违背时间法则,顺应法则,自然不会受伤害。”
换而言之,仲孙沅本就有此一劫,圣君只是顺势而为。
天脑本想拦截,奈何他现在正与万轮仪上的法则融合,只能面色铁青地看着圣君将仲孙沅推入万轮仪,不过眨眼时间,他已经找不到仲孙沅的痕迹,好似世上从未出现这人。
天脑心中略有忐忑,问道,“你做了什么?”
姜阮版“圣君”只是睁着那双如水的眸子,笑着瞧了一眼天脑。
“送你上西天。”
拨乱反正的本源并不在这个世界,它一分为二,散落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位面。
圣君仅有一人,轮回了几次便失败了几次,他想了各种办法,最后碰上了仲孙沅。
前一次也是如此。
可惜,他这里出了岔子,仅凭一半的“本源之力”根本无法消灭天脑。
姜阮版“圣君”没有理会天脑的叫嚣,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冲入轮回法则,荡开层层涟漪。
太叔妤瑶等人怔怔看着幽蓝色的万轮仪。
姜阮和“君沅”的肉身已经彻底冷却,只是周遭灵气充足,面色依旧红润,好似睡着了。
李轩怯怯地看了一眼面色狰狞的天脑,圣君不在,他觉得超级没有安全感。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喃喃低语,“为什么那个圣君会变成姜学长的模样……”
坤用沙哑的声音回答,“还不明白么?姜阮便是圣君的转世,二人看似不同,实际是一人。”
“不是……那姜阮学长呢?”
哪怕二者是前世和转世的关系,但说到底还是两个人啊。
圣君苏醒了,姜阮学长去哪儿了?
“轮回去了。”坤啧了一声,讥笑道,“不管是什么魂体,一旦进入轮回道,便会转世重生。”
唯有轮回道,异界的魂魄才不被世界法则所排斥。
想要找到散落在异界的本源之力,唯有进入轮回道。
李轩面色煞白,在他看来,轮回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天脑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骇然地问,“轮回?”
他已经稍稍融合了一些法则,但他并没有找到两人的魂魄。
坤对李轩道,“不用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对于修士来讲,轮回不过是转世重修而已,本质上依旧是同一个人。他们是异界魂魄,哪怕通过轮回道偷渡到异世界,他们也不可能在那个世界久留。”
一旁的【王】道,“不对。”
坤问,“什么不对?”
【王】面色复杂,好似发现了困惑他许久的真相。
“圣君进入的是轮回道,那个仲孙沅不是,她是被时间法则吸走的。”
轮回道,可以将魂魄投入其他世界,也可以让魂魄在本世界投胎重生,而时间法则只能将魂魄丢到过去或者未来,按照刚才法则运行的方向来看,仲孙沅被投到了过去。
坤怔了一下,倏地了然一笑,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
“原来如此。”
一个是轮回,一个是回到了过去。
650:谁是谁的转世(一)
黄沙漫天,烈日高照。
渺小的身影在风沙之中禹禹独行,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双唇因缺水而龟裂发白。
这是个年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身上裹着一袭棕灰色的破旧麻衣,衣裳打着数个补丁,多处撕裂,沾着发黑的污血……小孩儿顶着狂风麻木前行,瘦小的身体几乎要被狂风吹走。
他来自一个沙漠深处的小村庄,那个地方缺水封闭,不与外界交流。
年幼的他无父无母,靠着村落百姓的接济,吃着百家饭慢慢长大,昨日清晨十数名马匪杀入村子劫掠,他被村长塞进熄灭的炉灶,在那边躲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悄悄探出头。
村子除了他,没有一丝活口。
小孩儿咬着牙,抑制住眼眶打转的泪水,收拾了村人的遗体。
遵从村长的遗愿,收拾干粮离开村子。
只是,村子位于沙漠身处,离开村子,外头便是一片昏黄的黄沙土丘,他茫然不知所措。
麻木走了一夜,吃了点儿干粮,口中已经干得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了。
等第二日烈阳升起,狂杀漫卷,小孩儿终于忍不下去,向前一栽,倒在沙漠中。
黄沙吹卷,慢慢掩埋了小孩儿半个身子。
此时,当小孩儿呼吸越来越弱的时候,天边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朝此处袭来。
光芒落下,只余一袭灰衣男子。
男子生得极好,面如冠玉、鼻若胆悬,剑眉斜飞如鬓,眉峰微聚,带着说不出的威仪。
他身后负着一把造型简单的灰色长剑,眼神微低,瞧了一眼扑在沙漠中的小孩儿,蹲身将他抱起,右手捏诀,温和的水流冲掉肌肤上沾染的砂砾,露出小孩儿的全貌。
男子捏了捏小孩儿的筋骨,低声喃喃,“慧根极好……这次倒是赚了。”
小孩儿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似乎要攫取什么。
“水、水……”
男子凝了一团水给他,抱着孩子御剑上天,不过眨眼片刻,已不见了人影。
昏迷一夜,小孩儿醒来,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救了,救他的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剑仙。
“我不是剑仙,不过是一介修剑之人而已。”灰衣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小孩儿,似乎想要温柔一些,可惜他表情很少,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你叫什么?”
小孩儿坐在穿上,眨眼看了看客栈内的装束,半响才沙哑地回道,“不知道……”
灰衣男子问,“你父母没有给你起名字?”
小孩儿垂下头,从衣领摸索出一片东西,道,“这个……”
他自小便是弃婴,被父母丢弃在村落旁,若非村长发现将他捡回去,怕是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灰衣男子没有多问父母的事情,接过小孩儿递来的牌子,一条黑色的绳子穿着一小片铁牌,质地坚硬非常,表面打磨光滑,一瞧就不像是凡间能炼出来的,他仔细辨认这块小铁片上的内容,从右往左念道,“……阮……姜?”
这字儿缺胳膊少腿,加上表面磨损严重,亏得他还认出来。
“这名字倒是古怪。”灰衣男子瞧着手心那块铁牌子,过了一会儿道,“这应该是什么地方的身份铭牌,材料很特殊,不像是凡界之物,可想而知……你的父母多半不是凡界中人……”
灰衣男子神识强大,自然知道小孩儿身后那个村落血腥一片,那些被马匪杀害的百姓都是普通人,根骨更是差劲,这个小孩儿却不一样,天生经脉全通,灵窍已开,根骨万中无一。
普通凡人想要生出这么好的孩子,几率小得忽略不计。
故而,男子大胆推测,眼前这个小孩儿身份背景恐怕不一般,继续用这个名字也不好。
想了想,他道,“我是万归宗踏剑峰的尊者,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天上飞来飞去的剑仙了。你我有缘,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成为我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小孩儿懵懂,但心尖却狂跳不止,有模有样地跪着拜师。
灰衣男子大为欣慰,将小孩儿扶起,又道,“为师觉得你身份背景恐怕不一般,继续用阮姜这个名字,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不如这样,为师给你改一个谐音,栾绛,如何?”
小孩儿不懂这些,但他感觉得到,灰衣男子对他有善意,便点着小脑袋答应了。
“乖孩子。”灰衣男子笑着揉揉栾绛的脑袋,“明儿给你买一身新衣裳,回宗门见见晚辈。”
踏剑峰剑尊乃是万归宗屹立沧溟界的重要底牌,每一任剑尊只收一名徒弟,沧溟界少有的正统剑修,师徒传承极其严格,必然会成为同辈之中的佼佼者,灰衣男子便是这一任的剑尊。
踏剑峰一脉在万归宗的辈分极高,哪怕是还没入门的栾绛,宗主碰到了都得喊一声祖师叔。
栾绛跟着新出炉的师父东奔西跑,发现想象中应该飞来飞去的仙人,的确是飞来飞去,但也十分接地气,例如他的师父,每日三餐必然下馆子,下馆子必然吃素面配一碗蛋花汤。
栾绛资质极好,那时候的沧溟界灵气也还算充足,修炼速度更是飞快。
不过百年,他已经能吊打同龄人,一把剑抽得仇家连狠话都不敢说。
栾绛两百余岁,元婴大成,他的师尊已经油尽灯枯,匆匆说了遗言,将毕生修为以特殊方式醐醍灌顶,封印他的体内,助他修为更加精进,将守护万归宗的重任交到他手上。
自那以后,沧溟界进入栾绛尊者独领风骚的时代,仇人排着队,能从东海之滨排到西天极境,然而……他就是喜欢看到自家仇家对他咬牙切齿,却连车轮战都拿不下他的郁闷样子。
两千余年,眨眼即逝。
不管是仇人还是朋友,陨落的陨落,失踪的失踪,坐化的坐化……作为修真界的老古董和老前辈,栾绛也变得深居简出,将偌大舞台让给层出不穷的天才新人,自己则坐看云卷云舒。
生活太闲了,栾绛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一日复一日,内心的躁动和惊慌便越发浓烈。
直到有一日,万归宗不知第几代宗主上门,委婉劝说他该收徒了。
651:谁是谁的转世(二)
栾绛的实力很强,他是沧溟界最强之人,只要跨过那一步,便能渡劫飞升。
可是……自从数万年前的倾天之战,沧溟界已经无人能迈过那道坎,更别提渡劫飞升。
换而言之,栾绛的寿命也只剩数百年时间,若是再不收个徒弟,踏剑峰就要断了传承啦!
正统的剑修太难修炼了,渐渐的,沧溟界除了万归宗这一支之外,其他剑修早已断了传承。
没了剑尊坐镇,万归宗哪里能保持沧溟界几大巨头的地位?
万归宗宗主自然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塞一个天才少年给栾绛当徒弟。
“本尊知道了。”
听到宗主的话,栾绛好似拨云见日,知道自己近些日子的心慌源自何处。
符合条件的徒弟不好选,根骨要好、要有师徒缘分、性格不能差、他要看得顺眼……林林总总数百条,栾绛在凡界寻了数年,毫无进展,直到某一日,他来到一个凡界国家边境。
此地大旱数年,兵灾不断,路边白骨森森,方圆数里不见男丁。
栾绛掐指一算,命中之徒就在不远处。
依照他的性格,这事又不急,慢慢过去就好,但今儿不知怎么了,心尖跳着莫名的狂喜和迫切,径直御剑飞去。不多时,他看到一个小小的破败村落,村头有两名男子在讨价还价。
两人身旁缩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其中一名男子贪婪地盯着另一人手中提着的鸡蛋,后者则跟对方讨价还价。栾绛耳力惊人,大老远便听到这两人的谈话,交易已经进入了尾声。
提着鸡蛋的男子要用鸡蛋换取另一人的女儿,家中排行十三。
“亏了亏了——一个女娃,身子也没几两肉——你们家丫头我带走了——”
不情不愿地将盛着鸡蛋的篮子递给小女孩儿的父亲,一边抓小鸡一样提着满目惶恐的小女孩儿,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虽然是个女孩儿瘦了点儿,但也有几两肉,这世道,肉少啊。
这年头,这么小的丫头哪里值三颗鸡蛋一碗米?
塞牙都不够。
嘿嘿,好歹是肉,宰了能炖一锅。
想到肉的滋味,好似鼻尖已经嗅到了锅中烹煮的肉香。
“等等——”
一抹雪白剑影破空而来,年轻的白衣剑客翩然落地,乌发如墨,面如冠玉,叠叠层层的雪白衣襟将脖子包围起来,宽大的衣袖灌了风,仅露出纤细雪白的手指。
一身白衣,仙人之姿,惊得两个男子跪地便拜。
看到小女孩儿安然无恙,他心中莫名一松。
“你与我有一世师徒缘分,可愿拜我为师,与我上山修行?”
目睹栾绛从天而降的身影,那几个人连忙匍匐在地,嘴里惶恐地念着神仙。
他并没有理会那些惶恐中夹杂着谄媚的奉承,转而深色淡然地看着一脸茫然之色的小女孩儿,淡唇微启,冷硬的眉眼转而柔化,有一瞬似乎能听到冰雪消融的声响。
“当仙人么?”小女孩儿怯怯开口。
那张小脸蛋晒得乌黑,整个人干瘦得像是一具干尸,荒年之下的女孩儿,多半这个样子。
“你若勤奋苦学,以后自然能踏上仙途,应该算得上仙人。”
栾绛冷脸多年,和当年的师尊一样,不太会哄小孩。
想要做出温和的表情,结果更加吓人。
小女孩儿没有犹豫,连忙跑到白衣剑客身后,却不敢用自己的手去抓对方的衣裳。
黑乎乎的小脏手,雪白不染纤尘的衣裳,哪怕碰上一下,她都担心被对方呵斥责骂。
栾绛的心情莫名有些开心。
若是他迟那么一会儿,这样天资极好的徒弟,兴许成了人家饭桌上的肉汤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饶是清修多年,心态依旧有些崩。
“你的女儿,我买下了。”栾绛垂下眼睑,知道这两个男子做什么交易,他抬手将腰间唯一一枚用来装饰的玉佩摘了下来,算作买下孩子的银钱,“从此以后,她与你们夫妇不相干。”
父母血缘乃是世间牵扯最深的缘分,若是直接将孩子带走,她长大之后还要受牵扯。
如今倒是好机会,父母要将女儿换食物,不顾她死活,那么一枚玉佩也够买断这份羁绊。
莫名的,栾绛的心情越发好了几分,常年抿直的唇角也多了一丝弧度。
低头瞧着万分依赖自己的小孩儿,他暗道:很划算的买卖。
小女孩儿的父亲忙不迭地接过玉佩,感恩戴德。
栾绛也不看他们丑陋的嘴脸,单手抱起小女孩儿,御剑而去。
两千多岁了,栾绛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偏偏他没养过小孩儿,踏剑峰一贫如洗,最多养两只仙鹤。
养仙鹤他是放养的,但是这脆弱的小女孩儿不能啊。
“你叫什么?”
栾绛努力柔和一些,最后还是失败了,装面瘫冰山两千余年,表情想丰富也丰富不起来。
“仲孙……十三娘。”小女孩儿怯怯地回答。
“很好的名字,不过只能当做乳名,该取一个正经的大名才行。”
取什么名字好呢?
栾绛想了半响,最后定了一个“沅”,莫名觉得这个字和新收的小徒弟很有缘分。
“仲孙沅,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
作为长辈,他自然能继续喊“十三娘”,外人和师尊总是不一样的,后者有一定的特权。
十三娘……莫名觉得这个数字极其吉利,给他异常熟稔亲近的感觉。
栾绛离群索居多年,早已经忘了当凡人的细节,粗心之下,他甚至忘了仲孙沅没有辟谷,每日三餐都要进食……原以为徒弟是得病了,给凡人大夫一瞧,原来是饿晕了。
瞧着饿晕了的徒弟,栾绛有些愧疚,收拾老本行,揭榜杀人赚钱,一笔就能换取不少金银。
作为修真界远古大佬之一,穷成这样也是奇葩。
不过,再穷的修士养活一个小女孩儿,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栾绛不仅没有养小孩儿的经验,也没有带徒弟的经验,面对脸颊稍稍长了一些肉的仲孙沅,他费了老半天的力气去回忆自己和师尊相处的情形,他没有当师父的经验,但有当徒弟的。
只是,栾绛始终没意识到带女徒弟和男徒弟,二者之间有很微妙的不同。
652:谁是谁的转世(三)
仲孙沅的天赋虽高,但她的身子骨因为长年累月的饥饿,显得有些疲弱。
为了不让仙人师尊失望,她硬撑着习剑练武,不顾寒暑腊月,没过几天便病倒了,透明的鼻涕挂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刚擦完就流下来,栾绛冷着脸给她煮药,心中也是有些气的。
徒弟勤奋是好事,但也不能因为勤奋便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喝下去。”栾绛以不容辩驳的口吻道,“一滴不剩。”
仲孙沅见他如此严肃,似有动怒之相,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憋着嘴,眼泪在眼眶打转。
“师尊——”
栾绛态度未见软化,“有什么话直接说。”
他略一低头,看着仲孙沅怯怯捏着自己的衣角。
“很……很苦……”闻到那股刺鼻古怪的味道,嘴巴就开始泛着酸涩,光是气味都这么难闻了,还苦得要命,她哪里有勇气喝下去,但是不喝,她又怕师尊将她随意丢弃了。
栾绛面色稍稍软了一些,端着药,抵在她唇边,“喝!若是不喝,今日就一直跪着。”
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仲孙沅一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一边顺着这个姿势张口。
熬制的汤药十分苦,一碗下肚,她感觉舌头都没有知觉了。
确定碗中没有残留了,栾绛这才稍有霁色。
他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蜂蜜蜜饯,仲孙沅没吃过这东西,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师徒俩磕磕绊绊,慢慢找到了特有的相处方式。
说好听一些,栾绛是世外高人,冷傲于世,说得难听一些,他就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
除非有仇家上门或者有人踢场子,不然的话,栾绛还是比较喜欢窝在踏剑峰,清净。
如今收了个没辟谷的小徒弟,踏剑峰不得不架起了厨房和正常人居住的小屋。
栾绛的原意是小徒弟自力更生,要是馋嘴了,踏剑峰散养的仙鹤任她吃。
他想的很好,只是忘了一件事情——他的徒弟不会厨艺啊!
瞧着小徒弟敬献上来的“菜”——黑乎乎地瞧不出原样,原本的厨房已经被她烧成了灰——栾绛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是剑仙,面对徒弟可怜巴巴的期待眼神,怎么说也该吃下去。
反正吃不死人。
嗯,的确是吃不死人,但菜品的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哪怕栾绛辟谷两千多年,已经许久没有食用过人间菜品,他也知道徒弟的手艺无从评价。
“唉——委屈你了。”栾绛仗着实力强,倒是将仲孙沅做的饭菜都吃了,然后感慨地摸了摸她的发髻,说道,“为师明日下山让宗主派个厨子过来,照料我们师徒的日常生活。”
千万、千万不能再让徒弟靠近厨房了!
眨眼之间,徒弟已经从黑瘦的小豆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整日惹是生非,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架,身上的伤势就没有断过,这里刚养好,准保又添新伤。
仲孙沅十二岁,他发现徒弟身上有血气味道,衣服上也染了血,他问,“你又和谁动手了?动手便动手,竟然还将自己弄得都是血?”
告诉为师,为师为你找回场子。
踏剑峰的人都护短,他能允许徒弟欺负人,但不允许徒弟被人欺负。
仲孙沅也是一脸的纳闷,“我没和人动手啊……”
然后,两个生活常识近乎为零的白痴师徒傻愣愣看着那一滩血,呆了。直到后来有个万归宗的女徒弟告诉仲孙沅,她才红着脸了然大悟,女子到了一定年纪,每月都回来月信。
虽然有些波折,但师徒两人倒是活得不错,没将自己折腾死。
仲孙沅十六岁,她问了一个令栾绛十分为难的问题。
“师尊师尊,我以前有师娘么?”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
栾绛沉默了一会儿,道,“当然有。”
他当年有过一段中二期,那时的他刚刚凝聚出剑心,作为沧溟界女修倾慕的男神,告白者络绎不绝。后来为了打发所有人,他在一个损友提示下准备娶亲。
新娘是他的剑心,他用尽一生心血倾注而成的存在。
若是没有收徒,他将只有剑心相随。
对于剑修来说,谁都会背叛,唯独手中剑心不会。
他忠诚于自己手中的剑,单纯到了木讷的程度,为了正式甚至弄了婚书,昭告了天地。
不知为何,他刚刚回答,他家徒弟就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他有些烦躁。
仲孙沅十八岁,栾绛拜访了好友的徒弟,从对方手中敲诈了一件东西给徒弟当生日贺礼。
“师尊,这是什么?”
因为栾绛的暴力教导,仲孙沅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万归宗的小崽子几乎被她教训了个遍。
“机关兽。”栾绛回道。
“做什么的?”她伸长了脑袋,睁大了眼睛,凑到近前,少女身上还带着剧烈运动之后的些许汗味,因为修炼小成,那气味倒是不难闻,但栾绛依旧下意识远了一些。
仲孙沅的注意力被那朵大花造型的机关兽吸引,并没注意到栾绛的反应。
“缝补衣裳的。”栾绛说话依旧简洁。
“缝补衣裳?”
仲孙沅哑然无言,一朵木头造的花,还能缝补衣裳?
栾绛垂眸道,“你平日到处惹是生非,打打杀杀不停,衣裳都破了几件了?”
仲孙沅眼神飘忽,嘟囔着道,“这不是有师尊么?”
栾绛沉默。
他以前惹是生非,衣裳破了都是师尊给缝补的,搁到现在,徒弟的衣裳自然也是他缝补的。
不过,以前没什么感觉,但等他意识到小徒弟已经十八岁了,他觉得是时候要避一避嫌。
毕竟……总不能连姑娘家的肚兜也让他缝补吧?
于是,栾绛特地去索要了一件有缝补制衣功能的机关兽。
殊不知,正是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让他的徒弟彻底迷恋上了机关术。
整个沧溟界有谁不知道,剑修和机关术士是排名前三的烧钱职业?
剑修都穷,栾绛实力超群,不在意外物享受,缺不缺钱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仲孙沅年纪还小,实力还弱,还没这个意识,如今又想兼顾机关术爱好……栾绛沉默了。
索性仲孙沅分得清主次,每日勤修不辍,实力稳稳提升,倒是让他老怀大慰。
653:谁是谁的转世(四)
仲孙沅百岁,搁在沧溟界还是堪堪成年的稚嫩丫头。
对于栾绛这样的千年老妖来说,更是堪堪学会爬行的幼儿,稚嫩而生涩。
偏偏就是这样的小丫头,眨眼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以沧溟界的习惯来讲,该成婚成家了。
这一年,万归宗举行万花节,通俗来讲就是单身男修女修拉郎配的活动,提供一个相亲平台,帮助大龄男修和女修脱单,仲孙沅作为栾绛之徒,背景深厚,自然也收到了邀请。
要说背景深厚,恐怕整个沧溟界的人都比不上她。
她的师尊栾绛可是飞升之下第一人,据传实力之强,甚至能与仙人一战。
仲孙沅跃跃欲试,栾绛却有些操心。
沧溟界渣男甚多,他怕徒弟不懂事,被人拐骗了。
嘴上说着不担心,小徒弟玩个尽兴,内心却忐忑不安,脑子里纷纷扰扰。
等他仔细回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很担心,隐隐焦躁。
那一夜,他在堆满积雪的松树下抱剑观雪,等了一夜,直到仲孙沅迎着晨曦,微醺而归。
“昨夜玩耍得可好?”
他问,语气中多了一缕连他都未曾察觉的酸味和涩意。
“不怎么好,半路醉在山脚下,冻死我了……”仲孙沅打了个哆嗦,他还没有千杯不醉的海量,被灌了酒,跌跌撞撞回来的时候踩空了,晕乎乎在雪地中睡了一夜,差点被大雪活埋。
栾绛眉头蹙得死紧,大老远能嗅到她身上的酒气。
“以后……多多喝酒,练一练酒量。”
免得因为酒量不行被人占了便宜。
好似不经意的,他问徒弟。
“昨日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是看中了,为师给你去提亲,到时候娶回踏剑峰。”
十三娘以手抚额,宿醉未醒,“不了,徒儿可是想要追随师尊,将一生都奉献给剑。世间男子多半不可靠……至少我的剑不会背叛我,抛弃我……师尊别嫌弃徒儿烦人就好……”
栾绛很满意,他这才觉得自己真正是后继有人了。
徒弟如今年纪还小,成家成婚的事情等她元婴大成再考虑也不迟。
内心这么想着,他决定回头婉拒万归宗宗主意图和他当亲家的建议。
“师尊……冷得打哆嗦……”
栾绛依旧一身白衣道袍,他的徒儿迷迷糊糊蹲在一旁,抬手拽了拽他雪白的袖子。
想到徒儿年纪大了,该嫁人了,栾绛的心情就直线下降,甚至连踏剑峰的景色都无法安抚。
“为师的衣裳先盖着,你的修为也不弱了,怎么连风寒都抵御不住?”
仲孙沅懒懒地大着舌头道,“宗门的灵酒后劲儿太大,灵力失灵时不灵的……”
说罢,仲孙沅裹紧了栾绛的外衣,鼻尖除了浓郁的酒气,还有外衣上沾上的清冷气息。
“回了吧,待在外头凉。”
徒弟年纪也大了,记事了,栾绛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严厉对待她,相反,态度相当纵容。
“要师尊背——不然徒儿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栾绛面上一冷,心知徒弟这是喝醉了,胆子倒是比平日大了不少。
“好,为师背着你就是了。”
也是白来岁的姑娘了,倒是越活越回去。
仲孙沅刚入门的时候,性格怯怯的,平日里一声不吭,面对他总像是惊弓之鸟,一副饱受惊吓、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今可倒好,不但不怕他了,反而学会撒娇耍赖。
“嘻嘻——还是师尊最疼徒儿啦。”
仲孙沅酒劲儿还在,笑嘻嘻地跳上栾绛宽厚的背,搂着他脖子,“走喽,回家啦。”
“胡闹。”栾绛唇角微扬,嘴上却轻轻呵斥了一句。
若是御剑,瞬息便到。
今儿却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步一步踩着积雪,回了山巅。
从头到尾,栾绛都未曾想过,他对自己的徒弟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
对于栾绛来说,他的徒弟大概是——自家养的熊孩子,栓好了,免得拱坏人家菜地。
对于仲孙沅来讲,她的师父大概是——自家最敬爱的老父亲,恨不得一日三餐献上祭品。
所以,当某个曾经热烈追求他的女修告诉他,他的徒弟喜欢他,吓得连茶杯都握不住。
“你那徒儿可是喜欢你?我看她似乎经常注意你的眸子,那眼神……很是情深。”
女修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她不知道栾绛开不了玩笑,特别当对象是他徒弟的时候。
脸色铁青,茶杯被他捏碎成渣。
“一派胡言乱语!”
编排谁不好,偏偏编排他们师徒二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相恋便是乱了纲常,天地难容!
事实上,沧溟界如今的风气已经开放许多,师徒相恋也没栾绛那个时代那么严苛。
但他的思想扭转不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惊惧暴怒。
若是自家徒弟真的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栾绛觉得自己能狠下心废了她,逐出师门!
“信不信由你喽,你多多注意不就知道了?”
女修吓了一跳,本来只是开玩笑,如今却动了些火气。
她当年热烈追求栾绛,从东海之滨追到西天极境,但却被他狠狠拒绝,还不止一次!
她一个活生生的娇艳美人竟然比不上栾绛凝聚出来的剑心,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得知栾绛有个女徒弟,她才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哪里知道这人这么不经逗,一逗就冒火发冷气。
栾绛端茶送客,但女修那句话却令他不得不在意。
他亲手养大的徒弟心悦他?
荒诞!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一连观察几日,越看越是没底,他家徒弟的确很喜欢看他的眼睛,这个发现令原本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令他烦不胜烦,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师徒恋的不好下场。
只是,没有恋爱的经验的栾绛并没有发现,他家徒弟看他的眼神相当纯粹,哪有丝毫爱慕?
因为这个原因,栾绛封印了双眼,态度强硬将徒弟赶下山历练,不留丝毫情面。
等仲孙沅再度回到踏剑峰,已经是百余年后了。
他陪着踏剑峰度过百年清冷日子,自家徒弟却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令他感觉莫名寂寞。
当徒弟回来,他的内心涌现久违的喜悦。
那一缕喜悦像是小苗儿,悄悄冒了个头,谁也不知道它是何时发芽破土的。
仲孙沅回来,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栾绛寿元将近,她作为徒弟应该陪他度过最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