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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食色生香txt下载     食色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2章 还恩

    清时冷哼一声,朗声硬气地说:“这人世间谁威胁得了谁,谁又真的怕了谁?”

    张赐伫立在乌篷船头,任凭山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他微微抬头,英武如玉的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安静,他看着清时,唇角上扬,眼神里是一种悲悯的俯视。

    “你既为竹溪山三当家,竹溪山人首肯你代表竹溪山来与本公子谈判,就不该说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气之话来破坏和谈。因为——,你清楚,人世间真的是靠实力说话的。”张赐缓缓地说,在湖水山风里,一种清朗的北地语音,像是某种清越的乐器发出的乐音,甚是好听。但他一字一顿之下,却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气势。

    “哼。少自以为是。别忘记你未婚妻在我们手里。”清时丢下这么一句。

    陈秋娘顿时觉得清时与张赐一比,这气势与智慧就立竿见影分了高下。在这种谈判时刻,确实要谈判得到既得利益,不能损失太重,又不能在一言一行之间丢了自家的面子。所以谈判时,一字一句都得谨慎,而今清时却说了这等掉价的话,瞬间就被张赐比下去了。

    “竹溪山此刻在本公子的包围里。”张赐平静地丢出这么一句。

    “竹溪山人不是吓大的。这样的话,我们听多了。”清时反击。

    陈秋娘只想哀叹一句,这清时与张赐的差距真是越来越大。果然张赐唇角上扬,轻轻笑着,说:“可说那话的从来不是我张赐。”

    “将门之后又如何?竹溪山人从来不惧怕。”清时声音比先前大了,像是想要拿声音将张赐压下去似的。

    他说完这一句,就站在大船的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赐。

    陈秋娘都想捂住耳朵眼睛,把清时的这一段跳过去。因为他的段位实在让她都看不下去了。这真是被张赐比得渣都没有了,这还是竹溪山的指挥者!

    真的,若不是被两个女子摁住双手。她大概真的会捂住眼睛,塞住耳朵的。

    看看清时的每一句话。再想想张赐。真不是陈秋娘偏袒,张赐真的气势足,段位高。

    “你以为你这么说几句,竹溪山就怕了你们?”清时看张赐只一脸悲悯地瞧着他。他的火气更大,立刻又朗声喝道。

    张赐轻轻理了理袍子,摇摇头说:“你没资格与本公子谈,你们换个人。”

    “你什么意思?”清时还没说话,清时旁边的黑脸汉子就吼叫起来。

    张赐一概没理会,拂袖转身进入船舱端坐。船头的江航却回答那黑脸汉子,说:“我们不需要一个时刻想着置竹溪山于死地的人谈判,请你们换人来,我们在渡头恭候。”

    “啥?你们什么意思?”那黑脸汉子叫道。

    陈秋娘心里暗叹这真是智商欠费的人啊。江航此刻也不理会黑脸汉子,只是对船上的清时说:“三当家一叶障目。看不清形势。以你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和谈,不适合彼此的良好发展。所以,还请回去冷静休息,让别人来跟我们谈。”

    “你们眉州张家欺人太甚。”清时又来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陈秋娘都不由得挣扎着摇摇头。摁着她的两个女的。立刻就威胁:“别动,否则废了你。”

    陈秋娘也不与她们计较,就瞧着周围的情况,暗自揣测这清时到底安的什么心。照理说谈判时,张赐一开始就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清时任何反驳都不如避其锋芒来得更好的。可是号称竹溪山最有智慧的人竟然是迎着锋芒而上,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他一败再败。

    “三当家好自为之。我们不希望双方有什么损失。毕竟都是蜀中人。”江航丢下这一句,就示意人开船。

    清时却是冷笑一声,说:“赵宋的走狗,还配谈什么蜀中人?你们今日来到这山崖之下,难道还想离开?”

    陈秋娘心一凉,这清时难道并不是来和谈。而是一开始就抱着置张赐于死地的目的前来的么?可是先前不管怎么分析,清时也断然不会这么对付张赐的啊。

    难道这清时与张府有什么过节?如果是的话,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想必张赐亦不曾算到这一点吧。

    “就凭你?”江航厉声反问,全然不是平素那个温文儒雅、举手投足全是儒雅之气的侍卫统领了。

    清时呵呵冷笑。手一挥,衣袖生风之间,那断崖之后转出十来只竹排,每个竹排上三个人,个个都是赤裸了上身,全然一副弄潮好手的模样。不一会儿,这十来只竹排就将张赐所乘坐的乌篷船团团围住,与张赐的船保持了约莫十几米的样子,船上的每个人都蠢蠢欲试。

    陈秋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心里不由得慌了。不管这张赐到底是什么居心,但确确实实是她将他拖进这里的。若是因她而命丧于此,她真是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可如今能怎么办?陈秋娘看着船舱外的一切,也瞬间明白一切的根源都是清时。

    杀张赐,与张家为敌,为竹溪山树更强大的敌人。竹溪山的众人也会这么傻,走这一条路么?

    陈秋娘在这一瞬间思绪流转,她笃定这是清时的个人行为。竹溪山这么大的家当,不可能有这样不理智的举动。

    所以,她”咦”了一声,说:“三当家这是要做啥?张赐原本都要和谈的。人家张赐可是将门之后,世家继承人。就是他旁边的护卫队长也是将军之子,若是杀了他们,这岂不是逼人不得不攻打竹溪山么?张家是百年望族,江家亦是时代军中。若真有心要打,也真得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了。三当家这做法真让人看不懂。”

    她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边说还一边啧啧叹息。其实她完全是说给摁着她的两个女子听的。因为大凡有点脑子都会对清时此时此刻的举动抱有怀疑。

    这两女子听闻却未曾有所动。陈秋娘暗自揣测是这竹溪山的人对清时是智者深信不疑,对他是个人崇拜。所以,清时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那么,真不能靠这些人。现在,张赐为了救她而来身处险境,她自然要为张赐做些什么。

    陈秋娘情急之下。就“哎呀,哎呀”地呻吟起来,声音神情都很痛苦。

    那两名女子不由得问:“你怎了?别耍花招。”

    “疼,肚子疼。”陈秋娘咬着牙喊道。之后又是低低的呻吟。

    “肚子怎么会疼?”其中一名女子问。

    陈秋娘一边看窗外情景,一边顺势靠在一名女子身上,用颤巍巍的语气,说:“好姐姐,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肚子了。疼——,是真疼啊!”

    她一边叫喊,一边眼泪汪汪,顺势就使劲靠在那女子。她心里盘算只待其中一名女子来查看,她就可抽出另一名女子的腰刀。有刀在手,她武力值再渣,但都能凭借亡命之徒的心态与气质,凭借各种忽悠人的本事赢得一丝胜算。

    “真是讨厌得很。”另一名女子厌恶地说。

    “莫要与她多言,你忘记三当家叮嘱过这丫头狡猾得很了么?肯定是在耍什么花招。”两女子攀谈起来。竟然还真是警觉。

    陈秋娘正欲要找机会抢那腰刀,却听得清时语气讽刺,朗声说:“将门之后,就这么点见识么?”与此同时,他手一挥,这断崖之上竟是站起来一排人,皆是弓箭在手。个个都是箭在弦上。

    “只要我一声令下,就是这深水万丈,你亦逃不了,何况——”清时得意地说,随即又是手中黄色小令旗一挥,在先前布置的竹排周遭又浮上来不少人。全是手持了武器的水中战士。

    形势危急!清时只要手一挥,张赐与江航都会被万箭穿心。

    陈秋娘顾不得,便是一下子装抽搐。整个人抽风似的,紧紧靠着身后的女子。另一名女子“呀”了一声,说:“都翻白眼了。莫不是发羊癫疯了。”

    “这,这如何是好。”那女子放开了陈秋娘的胳膊,将她搂在怀里。

    “我去告诉三当家。”另一名女子慌了神,就跑出船舱喊了一句:“三当家,那丫头,那丫头发羊癫疯了。”

    “不会自己处理么?”清时一张脸黑下来。

    陈秋娘却在这间隙抽了那女子的腰刀,横刀在她的脖颈之间,只低声一句:“出去,否则我手或许会抖一下割破你这美丽的脖子。不过,我真的感谢你,这把刀被你磨得很锋利。”

    那女子也是有些武力值的,无奈这船舱太小,陈秋娘那把刀就在她脖颈之间。她便恨恨地说:“你真是诡计多端。”

    “那也比不上你们卑鄙无耻。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劫我来这里。我夫君为我而来,只求救我回去,他就退兵,你们却还要置他于死地。道义何在?你们就全死了也不冤枉。”陈秋娘语冷如冰。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

    “是你夫君围困的。”女子强词夺理。

    陈秋娘将刀抹过她的脖颈,说:“我不愿双手沾血,但若你想试试,我也不介意。我夫君是将门之后,我亦不会害怕杀那么一两个人。”

    “你蛇蝎心肠。”那女子嘟囔一句,明显因陈秋娘深入抹脖子的疼痛,声音越发小了。

    “你最好别废话。否则我不保证一切云淡风轻后,我会放过你。”陈秋娘狠狠地说。

    “你——”那女子要说话。

    陈秋娘又是深入抹一抹她的脖颈,逼迫着她一步一步往船舱外走。

第093章 制造罅隙

    先前出去报告的女子急急忙忙进来处理陈秋娘的羊癫疯,却不料刚踏到船舱门,就瞧见陈秋娘挟持了她的姐妹往甲板上去。

    “你干什么?”那女子喊了一声。

    清时便回头来瞧,眉头一蹙,满脸的阴骘,喝道:“陈秋娘,你别太过分。”

    “三当家,你说反了吧。”陈秋娘亦声色俱厉。

    “原本一切过了,还能留你活命,你非得要掺和?”清时厉声反问。

    陈秋呵呵一笑,讽刺地说:“掺和?你们利用我,对付的不是陈文正,而是张二公子吧。这心可真深啊。”

    陈秋娘此话亦是猜测,因为左右想不透清时的举动。

    若真是依清时所言,是大当家为了报答刘掌柜的恩情对付陈文正,又因为陈夫人的侍女小青说陈秋娘在,陈文正就不可能关闭云来客栈。只待陈文正破产,就会放她回去。那么,张赐重兵包围竹溪山,双方没有过节,都可以接受和谈。这清时就该愉快地跟张赐进行和谈,即便是言语之上有刀枪剑戟的互相往来,也不至于如此恶毒地部署一番吧。

    如此周密部署,显而易见就是要置张赐于死地。那么,清时与张赐可能有什么过节?张赐生于并州,长于并州,期间一直在中原地带,跟随父亲南征北战,虽是稚子幼童。但一直洗礼军中。而据陈秋娘这几日在竹溪山寨中所闻所知,这清时不过是蜀中富户,从小天资聪颖,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几年前,赵宋兵祸,导致他家破人亡,最终他在竹溪山落草为寇,因为谋略得当,即便没什么功夫。亦被大家尊为三当家。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过节。何况那大当家说过,竹溪山的人从来不曾在眉州地界活动。毕竟山匪也是有地盘的,眉州地界自有眉州地界的山匪。他们这一次去抓陈秋娘与陈夫人已经是违规了。

    从没有去眉州活动过清时,便也不怎么可能与一直低调在六合镇的张府有什么过节。

    与张赐没有私仇。与张府亦没有私仇。竹溪山最想要的是和谈。可是清时却是这样的举动。那只能说明或者竹溪山的大当家对付的是陈文正,而清时要对付的却是张赐。

    至于清时为何要对付张赐。陈秋娘猜测不出,亦不想知道。毕竟忌惮张赐活着的人也挺多的,比如那个号称朝廷捕快的黑衣人。陈秋娘可不会忘记那人是一路追杀张赐的。

    陈秋娘之前分析,早就这般心思流转,如今面对清时,她丢出这一句话来试探。果然,清时听到陈秋娘这一句话,脸色一沉,眼神也不由得闪烁了一瞬间。

    “原来真是这样。三当家也真狠心。竟不顾这竹溪山老老小小的性命。”陈秋娘朗声说。周围的人亦有人窃窃私语。

    “你别胡说。”清时喝道,吩咐旁边的人,“还不动手?一个小丫头而已,你们怕什么。”

    陈秋娘存心要挑起众人对清时的不满,立刻朗声笑道:“他们怕什么?他们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兄弟。在竹溪山就当竹溪山每个人为亲人。他们当然是怕我伤着这位姐姐了。倒是三当家在做这种部署的时候,将竹溪山众位兄弟的性命置于何地?”

    “大家不要相信她的挑拨。她怎么可能为了竹溪山好。”清时朗声说。

    周遭的人却不说话。

    陈秋娘却是开始数落,说:“你们莫名其妙劫持我到此,我夫君前来寻我。言语之间难免急切,却也不曾对你们竹溪山有什么杀心。派人来看我是否安好。来人不曾伤你们一人,亦无害人之心。你们三当家却下令格杀勿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来人就往你们水里撒一把毒粉。你们整个竹溪山都得完蛋。可是他们做了么?如今,你背弃大当家让你和谈解竹溪山之围的叮嘱,却要置我夫君于死地。我今天就在此问:三当家,你背后之人是谁?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舍得将同生共死的众兄弟都拿来牺牲。”

    陈秋娘口齿伶俐,语言极富有煽动力。一字一句都是步步紧逼。与此同时,她拉了身前的女子做掩护,缓缓站在离清时一步之遥的地方。

    断崖之上的弓箭手听得陈秋娘的问话,有几个人竟然是放下了弓箭,只站在那里问:“三当家。她说的是真的么?”

    “你们听她妖言惑众?你们真认为我们放了人,他们就会退兵么?擒贼先擒王。不懂就不要乱说。这竹溪山一次又一次的危险,哪一次不是我化险为夷的?”清时喝道。

    陈秋娘只是轻笑,说:“那今时今日,若是与我夫君约定,他退兵到临邛府边境,你们放了陈夫人与小青,他退步到眉州境内,你们再放了我。这岂不是轻松愉快的和谈。可是,三当家的种种举动——”

    陈秋娘说到此来,不断地摇头,啧啧地说,“我可是真看不懂了。”

    “三当家的智慧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看懂的。”旁边有个女子,大约是这清时的脑残粉,立刻就为他洗白。

    陈秋娘不予理会,只瞧着清时,咄咄逼人地问:“今日,你当真要一意孤行,与将军府为敌么?”

    “我信不过官家。必须擒贼擒王。”清时朗声说。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三当家是谋略之人,身体力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怎么会不知张府军队不接手谕、不信信物,只听家主一人吩咐。你若抓了二公子,即便是二公子亲自手谕,张府护卫亦不会退兵。再说,主帅在你手,换作我,我也不会退兵。二公子,你就不要再伪装自己,去欺骗竹溪山对你信任有加的众兄弟了。因为我看着都恶心。”陈秋娘不管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她就是朗声而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此刻要做的就是要煽起竹溪山众人对清时的不信任。只有这样,张赐才能有一线生机。

    张赐!此刻,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陈秋娘刀在那女子的脖颈之间,利用船体和人质掩护着自己不受到冷箭暗枪。

    “还不快拿下她。”清时吼道。

    周遭的人竟只是动了动,却多了许多的犹豫。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你们怀疑主帅是兵家大忌,难道想一败涂地,葬送了竹溪山众人么?”清时继续喝道。

    陈秋娘却是朗声说:“三当家不要妖言惑众。如今我夫君就在湖上,他向来疼我爱我,因你们捉了我前来,这才不得不重兵而来,为的就是让你们放了我。只要你们肯放,我夫君可即刻退兵。”

    周遭的人又在犹豫之中。陈秋娘掐准的就是这些山匪毕竟不是军队,不知道军令无条件服从,亦不可能明了军令如山倒。他们只是山匪,想要一方安稳生活罢了。

    谈判就是对方想要什么,就往那方面去允诺,期间称量利弊,到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点即可。

    “拿下她。”清时又喊了一声。

    陈秋娘却是朗声喊:“夫君,谢谢你今日为我涉险,秋娘此生便死而无憾。”

    “秋娘,这是为人夫者本分之事。你我既是夫妻,何以计较这么多?”张赐依旧悠闲地坐在乌篷船舱内,朗声回答。那声音在山风里,竟是清风朗月般清越好听。

    “秋娘不是计较。只是让夫君身处险境,心里难过。如今形势危急,若我遭了不幸,也希望夫君不要迁怒于竹溪山众人。这几日,我在这竹溪山上所见,众人和善,待我亦极好。大当家亦说扣下我,只是为了还他多年前一段恩情。他欠了六合镇吉祥客栈刘掌柜一条救命之恩。刘掌柜小人之心,怕陈公子饭店开张抢了他的生意,便抓了陈公子的母亲,又知我与陈公子有交情,怕我求助于夫君帮忙,助那陈公子扭转颓势。大当家也承诺待那陈公子卖了饭店,倾家荡产之后,就放我回去。”陈秋娘朗声道出原委。她此时此刻必须要让竹溪山众人与清时罅隙加剧,才可能有反转当前的颓势.

    “秋娘,别傻了。你看看这阵势,俨然就是要将你夫君置于死地啊。你还替他们求情?”张赐回答,清越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举一动都是云淡风轻,倒不像是身处险境,而是在游湖赏诗似的。

    “夫君,竹溪山众人亦不过乡民,心心念念盼的就是一份安宁的生活。将军府一向以保护百姓为己任,相信夫君不会因我而迁怒于无辜之人。”陈秋娘朗声劝说。她要潜伏的众人都听见。

    “秋娘说得没错。但若他们伤了夫人,我就不是将军府的人,我只是我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被欺负而不能有所作为,我张赐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呢?所以,秋娘莫权为夫。今日,他们若诚心和谈,我便答应退兵,等你们放了我夫人。若是不诚心——”张赐说到这里,顿了顿。

    那清时却是冷笑,说:“若是不诚心,你又能如何?如今你是瓮中之鳖。”

第094章 诡异局面

    清时冷笑,却不再瞧陈秋娘,只是对周围喝了一声:“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陈秋娘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她明白清时这一句话并不是说给竹溪山部署的人听的,应该是说给他布置的人听的——那些混迹在竹溪山岗哨之中的杀手,他们定然是要置张赐于死地的。

    那个黑衣人大约并不曾相信陈秋娘的话。可笑她还以为她能骗过他,让他认为她与张赐并无瓜葛。她事事自私,想的是让那黑衣人如何不对付自己。

    可是,那人是来对付她的么?他千里奔袭,穿山越岭数月,要置之死地的那个人根本就是张赐。

    她与张赐来往那几日,张赐暗中让江帆跟着他,怕早就入了窥伺之人的眼。于是便有了这后面的布局,至于清时是为名为利,抑或者是被胁迫都不重要。

    到了此时此刻,陈秋娘真怀疑小青可曾对贼人说过她的不是?或者根本就是清时一人导演,否则来了竹溪山,他们拒绝让她见一见陈夫人。

    如今该如何是好?若清时真是替别人卖命,就算胁迫他也不能扭转乾坤。

    “竹溪山的众兄弟,你们真要与我将军府为敌么?看看你们周遭,多少人包藏祸心,还不拿下么?”陈秋娘大喊。

    竹溪山的人四处看看,周遭果然有人拿了弓箭在手,水里亦有所异动。

    “若我夫君平安,和谈便可继续,今日之事便是三当家一人所为。若我夫君有什么闪失,将军府上下雷霆之怒,竹溪山即便天险,可比得上剑门关?”陈秋娘朗声喊。

    周遭的人终于清查包藏祸心者,连先前看守陈秋娘的那两名清时脑残粉亦问:“三当家,她说的可是真的。”

    清时不回答,只平静地问:“陈秋娘。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三当家掌握竹溪山水师,可自行调动竹溪山武器装备。当然可以杀我。然,死我一人,若能换得我夫君平安。换得竹溪山众多兄弟的平安,免了这一场兵戎相见,我陈秋娘宁愿慷慨赴死。”陈秋娘又是一番慷慨陈词。

    清时的眉头倏然皱起,神情怪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到底是我疏忽,以为两个人可以看住你。你果然巧舌如簧之人,奸诈之徒。”

    陈秋娘一笑,只朗声说:“各位,竹溪山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这是你们做决定的时候了。我最后只想反问大家一句:若不是我夫君不重兵在此。你们会与他说什么和谈么?”

    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且一字一句皆是爆棚的能量。

    陈秋娘前世里就时时刻刻心机颇深,她太清楚风雨漂泊的人生里,人有多么渴望安定。而且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生而疑。一点怀疑的火星子就能摧毁天长日久建立的信任。何况这还是人吃人的乱世。

    竹溪山众人终于是抵不住陈秋娘的种种煽动,开始阻止周遭欲要对付张赐之人。

    她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一颗心悬着,只瞧着湖面上的那艘乌篷船。张赐还坐在船舱内,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瞧过来。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陈秋娘却看到他那一双幽深的眼。变幻莫测的神色。

    “你这个妖女,妖言惑众。”清时忽然跳过来,拉了旁边一名短衫汉子的刀直直砍过来。

    陈秋娘忙不迭拖着那女子一并往后退,直直就撞在船边,手中环首刀虽然竭力往旁边打,却还是割伤了那女子的胳膊。血倏然喷出,血流如注。

    那女子大叫一声,周围的人立刻就上前来。陈秋娘情急之下,持刀退到船边喝道:“你们别上前,否则。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和谈是肯定不可能的。若我夫君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和谈更不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只与她对峙,却莫敢上前。

    “如今,为公平起见。你们护我夫君到渡头,押我与三当家回去见大当家,听大当家的说法。”陈秋娘说。这一刻,她已经顾不了许多,只能做最好的打算。

    众人又是窃窃私语,最终由那名叫老九的黑壮汉子开了口,说:“你说的亦有道理,众兄弟就暂且让他们离开又何妨。难道我竹溪山的汉子怕了狗杂碎的赵宋军队?”

    有人附和,他便对清时拱手,说:“三当家,我们都是为了竹溪山,得罪了。”

    清时满脸愤恨地看着陈秋娘,说:“区区一个小丫头,你们竟然相信她。”

    “秋娘啊,我知你为夫君安危考虑,亦知道你素来自有主见。可你怎么就忘记你的夫君是将门之后,走南闯北亦从未惧怕。这区区雕虫小技,难道围困得了我?”一直作壁上观的张赐这会儿施施然开口,云淡风轻的语气。

    陈秋娘没答话,却只见他手一挥,乌篷船的周遭竟浮起弄潮的好手,并且在清时所作包围圈的外围,竟有战船正急速而来。至于那山上部署的弓箭手,却全数被人控制。

    那断崖之上便是转出一个人,居高临下,笑嘻嘻地说:“多谢三当家带路啊。否则你们这里可真是难走。”

    那人正是陆宸。原来不知何时,陆宸等人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断崖之上,将那断崖之上埋伏的弓箭手悉数制服。

    这陆宸原本也是将门之后,渝州陆家的嫡子,张老夫人大女儿的儿子。因顽劣得很,陆家家主送了他到外婆家来向外婆这个奇女子学习。

    陆张两家都是将门作风,所培养的护卫都是正规军队标准,个个都是精悍之人。竹溪山的山匪失却了地理上的优势,根本就不是陆宸等人的对手,一瞬间就被制服了。

    “你们好生卑鄙。”那黑脸汉子喝道。

    清时顺势就要去抓陈秋娘,陈秋娘依旧是刀架在脖子上,那清时一脸的阴骘,一张脸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就要来临时的天空,一双眼里全是愤恨。

    “只准你们暗中埋伏,不准我们化险为夷。果然是山匪作风啊。啧啧。”陆宸在山上奚落。

    张赐却是笑了,说:“秋娘不要与他们多费唇舌,多做纠缠,静待为夫迎你归家即可。”

    陈秋娘知道张赐是暗示她不要作挣扎,以免有不必要的损伤,他定有万全之策保她清平。所以,她朗声道谢:“多谢。”但手中的刀却没有放下,毕竟现在张赐没有脱险,形势就有可能瞬息万变。

    “你想迎就迎么?你真当竹溪山怕了你张家么?”那黑脸汉子在做无谓的口舌。

    张赐只是喊了一声:“江航。”

    江航拱手朗声回答:“在。”

    “看你的。”张赐衣袖一挥,斜倚在船舱中,一副悠闲姿态。再看那江航还刀入鞘,从衣袖中抽出两面杏黄三角的旗子,舞动了几下。

    陈秋娘知道这是战场上指挥者手持的旗子,这旗子的舞动就代表着主帅的命令,所使用的手势就是旗语。

    江航这是要调动军队做什么?陈秋娘不由得四处看了看。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但却听到了震天的巨响,随机有人惊呼:啊,湖心亭。

    这时,陈秋娘才朝湖心亭一看,只见湖心亭冒起了滚滚浓烟,浓烟过后,那湖心亭早就没了亭子,只有一片焦黑。

    这——,这是火器,而且威力不小。

    陈秋娘惊讶得很。她从前与戴元庆相谈,知道宋朝很强,可以说是科技、经济、文化、政治乃至生产力都是世界前端。若是领导人得当,怕早就是傲视全球,令四海皆仰视息心之国了。但是火器的使用还真的是一个幌子,就算是那时候的火枪也是别人讹传的。

    陈秋娘很清楚的记得,戴元庆那时很认真地讲解过宋朝的火器使用。说宋朝的火器是没有推动装置的火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火器,只能算是用火战斗。在战斗中,普遍是在箭头包裹上火油,然后点燃后射出,烧伤对方,制造混乱,给己方的步兵制造冲锋的有利时机。再进一步的运用火,就是在守城的时候,用鞭炮、粪便包裹,以投石车投入敌人冲锋的阵营中。鞭炮的威力亦不如我们当下的鞭炮,只是起吓唬作用,制造混乱,而那粪便则是起着一种毒攻的作用。那时的人根本没有预防针这个种概念,粪便里的毒素可以感染因鞭炮造成的伤口,加重大面积死亡。

    “哈哈,这不就是早期的生化武器么?这些人怎么想出的法子。”陈秋娘当时还嘿嘿笑。

    “别说,这法子还真是有效。契丹后来也使用,就是武侠里郭靖大侠死守的襄阳城,在历史上也是因契丹投石车投进来传染性极强的尸体,守城怕传染全城百姓,才开城门投降的。”戴元庆明显歪楼,讲起了古代战争中的生化武器。

    陈秋娘当时是立马正楼,希望他继续讲火器。最终,戴元庆也只讲了宋代依旧是冷兵器的时代,那点点可笑的火攻根本不能算是火器。

    宋代无火器!

    陈秋娘很清楚的记得戴元庆最终下的结论。

    可是,如今那将湖心亭轰得焦黑的确确实实是火器,而且绝对是威力不一般的火器,至少毫不逊色于历史上记载的明清两朝使用的火器。

    张赐到底什么来历?

第095章 看不懂的张赐

    这一瞬间,陈秋娘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甚至有一种怀疑让她都经不住兴奋,但却到底没敢下结论。

    而就在这一来一去的思绪里,乌篷船上的江航却又收了刚才的手势,换了另一种旗语。瞬间,与那湖心亭小岛相对的十来平米的小岛上又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这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有人惊慌失措。

    清时亦瞬间被震惊,呆愣地看着火光冲天之处。

    “是,是雷神之怒么?”旁边有人声音惊恐,整个人显得万分恐惧,跌跌撞撞被帆船的绳子绊倒在甲板上。

    此等火器威力,在大家看来只有雷电可以达到。那么,这个时代真的是没有真正的火器的。那些所谓的火器真的就如戴元庆所说的那样,不过是用火攻罢了。

    可是眼前这又确确实实是火器。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或者有谁亦如她一般穿越而来,在这个时代开了外挂。

    再或者宋朝的军备秘密一直隐藏得很深,根本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蛛丝马迹?

    陈秋娘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种猜测,毕竟宋朝与契丹、西夏、金、蒙古的对抗里,若真有火器存在,怎

    么可能容许对方把自己打成狗,最终落得国破的下场。

    有人与自己一样开了外挂!也许是身份是军人,也许是专攻武器制造的高尖端人才,也许是比自己年代更未来的人。总之,人家懂得的东西比自己懂得多,而且牛逼得很。看看人家,反观自己,除了美食与建筑,真是啥玩意都不懂。

    在这个时空,还可能有与自己同样的穿越者存在。这一可能让她顿时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高兴,如同那些年在国外行走。偶尔在路上,见到一个说着家乡话的中国人那样。

    陈秋娘心潮起伏,而周遭却是火器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湖面上,严阵以待的几艘战船上正直直地抛出火球。那种路线恰巧说明这些火器真的是有推动装置的。

    到底是哪一个前辈这么有勇气与决心要改变历史,直接把火器运用提前了这么多年。可是,如果现在就有火器存在,那未来还是自己所知的那个未来么?

    这一刻,陈秋娘看着远方高而远的天空,碧蓝的天上漂浮着朵朵白云,一弯新月已迫不及待在日光强盛之时,悄然而起。她像是一个智者般思考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高深问题。

    “这,这是什么东西。”清时的声音响起,从来淡定自信的清时那声音里也不由得带上了颤抖。

    “这要是打过来——”旁边的黑脸汉子亦是喃喃地说。计算着火器的打击距离。是的,那战船离这里真的很远,但若那火球往这边打,可以直接将这船只炸得粉碎,不仅如此。就是这身后这山崖也在打击范围之内。

    “打过来的话,我们会尸骨无存。”有个女子说。

    “好可怕。”又有人说。

    真正的火器在手,这是在这个时空足以震慑任何人的神器。难怪张赐并不惧怕,只身一叶扁舟前来和谈。原来是有打击范围较广的火器装备于战船之上,又有弄潮好手在扁舟周遭护航,更有先前潜伏入山的好手暗中清楚居高临下的部署。

    张赐算得完美,害她白担心。近乎无赖地使用危险的手段来苦苦挣扎,寻找一线生机。

    只是张赐,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明明她已经使用那种笨拙的方法赢得生机,他又为何要使用这火器来震慑竹溪山山匪。这样显山露水不低调地亮出火器来,这不是逼着赵匡胤一定要对付张家,对付他么?

    陈秋娘真的看不懂张赐的所作所为。

    江航终于停下旗语。将杏黄旗收入广袖之中,朗声说:“我们若想要踏平竹溪山易如反掌,但如今,我们只想迎回我家夫人。希望各位有所决断,我家公子在码头静候佳音。”

    众人鸦雀无声。只是有些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小岛那焦黑的烟雾弥散在山风中,觉得恍然如梦。

    “还是老话,若我夫人有三长两短的,本公子会把你们口中的天险夷为平地。让竹溪湖直接水干。好了,本公子脾气不好,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明天一早,送我夫人回来,本公子在码头等着。”张赐懒洋洋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句的狠戾。

    船上众人也没有谁敢大声应答,只是小声附和。清时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张赐。那陆宸在山上笑嘻嘻地说:“别耍花招啊。我家二公子是不喜欢动武的。要不然,他现在要带走我家夫人,虽然费事点,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这都是爱护你们,还不速速回去,找你们当家的商量?”

    众人一听,觉得甚为有理,随即就喊人开船。

    陆宸又在山崖上絮叨,说:“要好生看待我家夫人,她是我家公子手心里的宝,若是她有个啥,我家公子脾气不好。”

    众人没理会,已经在准备开船回山寨了。而身旁有人在给陈秋娘伤了的那个女子治伤。此时此刻,在这艘船上,没有行动的只有清时与陈秋娘。

    陈秋娘是手持腰刀,百思不解张赐的举动。而清时则是一直沉默,像是陷入某种幽深的思考。

    张赐终于是摆了手,示意船夫开船。于是那乌篷船颤悠悠地掉头,颠簸着往码头去。

    这一场以为会有结果的谈判,就这样莫名其妙结尾了。

    “陈姑娘,船头风大,你进船舱里去吧。”有人主动来示好,提醒陈秋娘。

    陈秋娘对来人礼貌地笑了笑,点头说好。却就在这交谈一句之间,有人大呼:“三当家,使不得。”

    陈秋娘不由得转身,却已看到一支利箭贯穿了清时的右手桡骨,而他向张赐射出的那支箭因为无力而偏离方向,坠入了湖水里。

    “竹溪山三当家,虽不会功夫,但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本公子也是清楚的。”陆宸冷声说。

    “三当家,你这是何苦呢?我看张二公子的诚意很足的。”旁边的小年轻也低声说。

    清时不语,咬牙捏着手骨,忍受剧痛,却不吭一声。陆宸则对陈秋娘说:“秋娘小心些,这三当家不知怎么的,像是恨毒了二公子。”

    陈秋娘瞧着清时,眉头紧蹙,紧紧咬牙,眼睛里是绝望与悲哀。她倒是没看出清时对张赐有恨意。本来一开始清时针对张赐,她以为清时与张赐有什么过节,或者深仇大恨。她有留心看清时的神色,但没有看出任何的恨意。清时的脸上眼里始终都有一种悲伤,还有一种非得要置张赐于死地的执着。

    所以,那时,她就想张赐或者是跟人勾结,又或者是受人胁迫。但无论哪一种原因,他要对付来救她的张赐,她不允许。

    她这个人没啥好的,但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总想着对别人好十分的。虽然张赐之前说她有什么阴谋之类的让她很厌恶,但人家劳师动众来救她。那一点点的缺点与过节又能算啥呢?

    “表公子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陈秋娘回答。

    断崖上的陆宸则将手中的弓箭抛丢给旁边的士兵,笑着说:“我原本也是不担心你的,主张由我选几个人来暗中护着你的,但有人怕出意外,着急啊。”

    陆宸的话说到后来已全是**。陈秋娘假装听不出,便脆生生地问:“你说的是二公子么?”

    “哈哈哈,秋娘,别装了。”陆宸笑话她,却还没等陈秋娘搭话,他又很严肃地朗声说,“你们回去千万告诉你们大当家,这竹溪山的岗哨,如果我陆宸想要换,也就是一点烽火的事。”

    众人原本还有些许交流,听了陆宸这话,大家身子一僵,陡然无声。陈秋娘也是说不出话来,陆宸这话狂得跟那火器威力有得一拼了。换句话说,他就是很狂地对人家当家的说:别挣扎了,拆你竹溪山分分钟的事。

    “还不快回去,更待何时?”陆宸又不悦地喝道。

    这些人才如梦初醒地开了船,全力挂帆,全力满舵。有人则在为清时包扎,那清时就靠在船边,也不说话,双目全是哀伤绝望,任由包扎的人来来去去,仿若那伤不是他的。

    陈秋娘几次试图跟他谈谈,想了解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但清时一直一言不发,只任由大家将他带回山寨。

    这一次的和谈就这样荒诞地结束了。陈秋娘再度回到了竹溪山,只不过回到竹溪山寨的她,待遇跟之前无差别,周围的人对她却比之前恭敬了。

    那黑脸汉子一回山寨就去禀告当家的。陈秋娘依旧坐在窗边嗑南瓜子,看着远山落日沉醉的黄昏懒懒地休憩。

    清时最初就被人放在院落中央的亭子里。不一会儿大当家匆匆赶来,神色凝重地吩咐人将清时带走了。陈秋娘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对身后的胖婶说:“胖婶,我想劳烦你帮我向大当家通传一声,我想见他。”

滴096章 罗皓

    胖婶去通传,片刻就扭着腰小跑而来,隔着窗户就对陈秋娘说:“陈姑娘,大当家让你去竹楼见他。”

    陈秋娘放下手中南瓜子,向胖婶道了谢,就快步去了竹楼。

    依旧是竹楼的二层,大当家已换了一身灰色劲装,正端坐在那主位之上,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几本书,因盖着封皮,所以也瞧不出是什么书。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大当家抬眸看过来,神色阴沉,眼神里全是探究。

    陈秋娘略一点头,兀自在客座上跪坐,开门见山地说:“大当家能统领竹溪山几千号人,大事小事必定是能拿捏轻重的。那些事,我都不想多说。我这次前来只是想见一见陈夫人。陈夫人向来傲气,我只怕她在你们这里多想。”

    大当家没有答话,而是微微眯起双目端详陈秋娘。陈秋娘亦不惧,与他对视。

    良久,他才略略后靠在椅背上,说:“好。”

    陈秋娘躬身行礼,而后站起身来,说:“多谢大当家。”

    “且慢。”大当家又叫住了陈秋娘,说,“你且坐,我还有事要问你。”

    陈秋娘这便又坐下来,那大当家也不再故弄什么玄虚,就径直开口问:“你那夫君真心想和谈?”

    “大当家应该是问过在场的人当时的情况吧。若他不想和谈,那样的武器装备早就开始进攻竹溪山了。”陈秋娘回答。

    大当家摇头反驳说:“那是因为你和那陈夫人在我们手里。”

    “你这话不对。他是先派了人上山,摸清楚了你们的岗哨的。说实话,早些时候,亦有人来接我。我没走的。”陈秋娘说。她也不怕坦白,毕竟方才她看到张赐与陆宸,顿时就觉得她当时真是想太多,白担心他们了。他们那素质与装备见识甩竹溪山山匪好多条街。

    “你为何不走?”大当家蹙了眉。

    “我怕连累他们。再说,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啊?若是我走了,你们还能和谈么?说实话。他是将门之后,陈夫人与他不认识,陈夫人的死活,他又不在乎。”陈秋娘很理直气壮地表达“我没走是为了竹溪山的大家着想”。她自认为能抓住给自己加分的机会。就不能错过。

    “这么说,我该感谢你了?”大当家朗声问。

    “不必。我只是不喜欢兵戎相见,血流成河。战事一起,必然就有家庭支离破碎。我不喜欢战乱,不想有人与我一样悲惨。”陈秋娘垂眸缓缓地说。想起那些没有父母关爱的时光,想起陈家的苦逼情景,心里也忍不住叹息。

    大当家没说话。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胸襟与气度,很好。很好。”

    “多谢大当家夸奖。”陈秋娘说,随后表示要去见陈夫人。

    大当家摇摇头,说:“不急,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见她。如今还有几个问题,我想跟你谈谈。”

    “秋娘遵命。大当家但说无妨。”陈秋娘端坐在他面前,一副聆听受教的模样。

    “你那夫君真心和谈的话,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与陈夫人去码头如何?”大当家开口说。

    陈秋娘听得出这里面有试探她的意思,若是她说好,他定然又有别的说辞了。所以,她略一思索。便说:“这自然是好。不过,大当家就这么信任我?”

    “能说出刚才那番话,我信。”大当家笃定地说。

    陈秋娘摇摇头,说:“若大当家真是为竹溪山好,切勿这样处理。”

    大当家“哦”了一声,问:“那该如何处理?”

    “你信我。可是。你要明白我并不是张赐,并不是屯兵包围竹溪山的主帅,你信我,可是他没给你任何承诺。再说了,就算他给你承诺。你就信么?你代表的是竹溪山,而不是你一个人。”陈秋娘有板有眼地批评起大当家来。

    这大当家听到这里,不怒反笑,说:“你这可真不是个肉票所该说的话啊。”

    “若你们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才懒得说呢。我说这些,还不是因为竹溪山的众人良善,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想竹溪山的众人平安和乐罢了。”陈秋娘嘟了嘴,气呼呼地说。

    大当家呵呵一笑,起身向陈秋娘一鞠躬,说:“我替竹溪山众人谢过陈姑娘。”

    陈秋娘被吓得一惊,立刻就起身,连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经历过战乱的人都讨厌战争。我也不过是战争的受害者,不希望因为我而有无谓的流血与死亡罢了。”

    “小小年纪,目光长远,处事周密,有悲天悯人之心,陈姑娘气度不凡,定是大有成就之人。”大当家一边点头一边说。

    陈秋娘笑着摇头,说:“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我就是个厨子,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丰衣足食,吃遍天下美食,过平凡生活。”

    大当家略一笑,说:“有些事是看不到的。我曾经也没想到会有一天盘踞山中,与朝廷作对,成为当初自己都所不齿的山匪。”

    大当家说到后来,不由得一声叹息。陈秋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她明白这个男子是想要倾诉了。果然,这大当家自顾自地说起了他的身世。

    原来他叫罗皓,字永平。蜀中益州人士,罗家是崇州望族,祖籍洛阳,乃簪缨世族勇武之家。唐初,罗家先祖受太宗之命镇守益州,之后,罗家就留在了蜀中。

    罗皓是罗家第二十八代嫡长子,家族继承人,从小就志向高远,希望向先辈那样驰骋疆场,成为一代名将,保家卫国。

    他为了这个愿望,从小就是饱读诗书,勤练武功。十九岁那年,就担任了成都府的护卫统领一职。

    但好景不长,赵宋攻打蜀中,帝王认为天险,不曾注意。但后来,宋兵入了蜀中,后蜀帝王才慌忙派兵出征,却不会用人,部队才出了成都府到了广汉,就四散逃跑了。后蜀帝王只得率众投降。

    “那真是屈辱。接受投降的是王全斌那个狗娘养的。”罗皓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陈秋娘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蜀人多么恨王全斌。这位宋初的名将,一身戎马,却在蜀中这一战中,落下恶名。就是他纵兵行凶,烧杀抢掠,不仅给蜀中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更让北宋在之后的很多年都要面对蜀地随时的暴动与造反。

    罗皓定然也是王全斌纵兵行凶行为的受害者了。果然,这罗皓说他当时在成都府安排受降之后的种种,却不曾想王全斌纵兵行凶,等他带兵对抗几日,等来赵匡胤派来的曹彬平息兵祸,他才匆匆赶回家。而整个罗家早已在兵祸中覆灭。

    “没有一个活口。他们要的是钱财,却连幼童妇孺都要杀。”罗皓说到此处,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案几上,整个案几顿时粉碎。

    陈秋娘看着罗皓,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却是在片刻之间,抬头说:“对不起,吓着你了。”

    陈秋娘摇摇头,说:“没事。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杀了杀我家的那一队士兵,连夜纵马狂奔,漫无目的。最后我的马把我带到竹溪山口,马便死于湖边,我便在此停下来。山里早有逃难来的山民,我之后又联络旧部,与官府抗衡。”罗皓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很平静了,到后来还自嘲,说,“看吧。人的命运就是看不到的。我以为我会是一个将军,现在却是一个山匪头子。”

    “这没有什么不好。逍遥和乐,还给了一大批人安定,让一大批可能变坏的人走了正确的路。再说,你也说命运是看不到的,也许你以后还会是一个将军呢。”陈秋娘安慰他。

    他却是哈哈大笑,说:“除非改朝换代,否则,我怎么可能是将军呢。”

    陈秋娘也是呵呵笑,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话题早就歪楼,两人相视而笑,便又正楼。陈秋娘给罗皓出了和谈的方案。让他明日一早带她与陈夫人主仆到渡口,将陈夫人主仆放了,让张赐退兵到临邛府与眉州府的交界处,再派人送她回去。

    “这大军来去,耗时耗力。略一动,都耗费巨大。所以,他若撤兵到了边境,你亦将我送去,张赐也不是好战之人,自然不会在兴兵前来了。再者,明日,我亦会帮你的。”陈秋娘很诚恳地说。

    罗皓抿了唇,很郑重其事地说:“我替竹溪山众人多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陈秋娘回答,而后又说,“不过,大当家为避免今日的事情出现。你应该好好询问一下三当家,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说,我也想跟你谈论一下清时的事。他向来是以竹溪山为先的人,这一次的举动实在反常。我都迷茫了,不知道是我识人不明。还是他本就是那样的人,”“你不说,我也想跟你谈论一下清时的事。他向来是以竹溪山为先的人,这一次的举动实在反常。我都迷茫了,不知道是我识人不明。还是他本就是那样的人,”

第97章 令人羡慕

    胖婶带着陈秋娘七弯八拐出了寨门,往山势更险要处去。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一个山洞口。看守看到胖婶手中的大当家令牌,便恭敬地打开了山洞铁门。

    陈夫人与小青就被关在这悬崖的山洞里,山洞里倒是床单被褥应有尽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陈夫人正躺在床上,小青则在旁边坐着,见到有人进来,十分警觉的样子。

    也许是逆着光,小青并没有看清是陈秋娘,便厉声喝道:“快把我们放了。你们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青姐,是我。”陈秋娘走到近前,喊了一声。

    那小青一愣,随即揉了揉眼睛,问:“秋娘?”

    “是呢。夫人怎么了?”陈秋娘走到床边细看。

    陈夫人这才幽幽睁开眼,瞧见陈秋娘,便是抹泪,拉着她的手,说:“是我陈家连累你了啊。”

    “夫人,别这么说。我也姓陈呢。一笔能写出几个陈字?都是一家人的。”陈秋娘赶忙安慰。

    “若不是因为帮我们,你也不至于被绑上来的。”陈夫人摇着头说。

    陈秋娘握着她的手,说:“别担心,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了。饭店咱们还是照开,至于那使坏的人,我们慢慢收拾。”

    “真能回去了?”小青十分兴奋地问。

    陈秋娘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是的。所以你们安心休息,明天一早,他们就送你们走,有人在码头接你们。”

    “那你呢?”陈夫人心细,觉察到她话中之意。

    “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处理,得要明天下午,或者后天一早才能动身回来。”陈秋娘拉着陈夫人的手,笑嘻嘻地说。

    “你在这里能有什么事?”陈夫人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所以继续追问。

    “我发现几个厨艺很不错的人。我还在跟他们当家的磨嘴皮子。想让他把那三个人让给我,许诺让他们入股咱们饭店呢。”陈秋娘依旧笑嘻嘻的。

    陈夫人一脸惊讶,随即又蹙了蹙眉,说:“可是。他们毕竟是山匪。”

    “夫人,成大事不拘小节。何况,这些山匪也不是自愿落草,他们很多人是被逼无奈才跑上这竹溪山来的。有很多能人呢。若是可为我们所用,就是随便一个人往门口一站,那吉祥客栈那老匹夫也要抖几抖了。”陈秋娘朗声说,随即有安慰陈夫人一番。

    陈夫人这才勉强同意,而后又叮嘱她要小心。陈秋娘再三保证之后,才转身问小青:“是你说有我在,你家饭店就垮不了的。要弄垮饭店,就要抓我?”

    小青一愣,随即摇头,说:“我哪能说这些话呢。秋娘为饭店出谋划策,我自是羡慕。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不是你就好。我听那些匪徒说是你说的,所以就把我也一并抓了。”陈秋娘瞧着小青说。那小青神色正常,倒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陈秋娘一时无定论,却只见小青说:“我怎么可能说这些呢,那些匪徒冤枉我了。”

    “哦。我以为小青姐对公子有意,见不得夫人与公子对我好。便画了我的画像给贼人呢。”陈秋娘有意无意地说。

    小青脸一下子就红了,争辩着说:“我。我是羡慕你,可是,可是我知道轻重。公子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能光宗耀祖,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难说啊。有的人要活命的话,可是顾不了那么多的。”陈秋娘字字如刀直直就戳过去。

    “你别冤枉我。”小青朗声吼道。

    “喂喂喂,对我家陈姑娘客气点。”胖婶在洞口叉腰大声喊。

    小青扫了她一眼。说:“你倒真是有本事,明明是被抓来的,现在人家都要为你说话了。”

    陈秋娘不予理会,只执着地问:“那他们的画像可是你画的?”

    “是。这事始末,夫人也是知道的。不信你可以问夫人。”小青激动地说。

    陈夫人点点头。说他们被人抓,偶尔又有人来问陈秋娘是不是在他们家做事。两人回答之后,便让小青画陈秋娘的画像。

    “我们也不知道为何要你的画像。只是他们逼迫得紧,小青就画了。”陈夫人说。

    “我画的并不像的。”小青连忙补充,随即又说,“你没凭没据,可不能随便在公子面前冤枉我。”

    “真不是你主动让人抓我的?”陈秋娘又再次探问,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小青气急了,说:“说了不是了。我当真那么恶毒么?”

    她说完还嘤嘤地哭了起来。陈秋娘拍拍她的肩膀,说:“小青姐,别哭了,好好照顾夫人,明日一早回家去,此事切不可对公子提起了。”

    小青止住哭,陈秋娘已向陈夫人告辞,快步走出山洞,与那胖婶回了山寨。

    她回到山寨,依旧是倚了窗户,就着一丛碧绿的芭蕉,喝着茶看月亮从山间升起。期间,胖婶与她闲聊,说起她已经是山寨女子羡慕的对象。细问之下,才知道山寨少女们羡慕的事情是张赐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救她不惜重兵包围竹溪山。

    “这可真是令她们羡慕呢。”胖婶啧啧地说。

    “原来是这个。”陈秋娘轻叹一声,谁人知道这风光无限却都是假象。即便张赐真是为救她而来,但内里的情分到底有多少?别人只看到风光无限的表面罢了。

    “这个还不好么?多少女子希望觅得如意郎君,一生幸福。尤其这样的乱世,有这么有权有势的少将军一心一意对待呢。”胖婶也是万分羡慕地说。

    陈秋娘听了,只是一笑,端杯喝茶,好一会儿才对絮絮叨叨的胖婶说:“羡慕别人做什么。如果你是蜂蜜,你就喜欢自己的甜;如果你是醋,就喜欢自己的酸。别人的风光也是表面,内里指不定是啥呢。做好自己,欣赏自己所拥有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王道。”

    “哎,陈姑娘说话就是有道理,又中听。”胖婶朗声说。

    陈秋娘则不再说话,整个人倚在窗边,就这半轮朗月,想起白日里发生的种种,隐隐地感觉到生活会越发的不平静。

    只是张赐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善于谋算他人的陈秋娘却是怎么都想不通。

    当然,这一夜,竹溪山寨内更是彻夜无眠。灯火通明,几大当家的在聚义厅商量了许久,期间隐约有激烈的争吵传来。

    陈秋娘吃了饭菜,洗漱完毕,依旧没有睡意,便兀自吹了灯,在床上躺着思索张赐的举动。思来想去,自然没有头绪。只是她隐隐觉得历史的真实远比曾经研究历史更让人匪夷所思。

    如果张家拥有这样先进的火器,那么,这历史还会沿着既定的路线而去么?在这个乱世,拥有大规模先进武器的人,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呢。

    她思绪纷飞,却忽然听得院落里一片喧哗声,之后有人朗声在喊:林大夫,林大夫。

    陈秋娘屏住呼吸听了一阵,也没听出过所以然。不一会儿,喧哗声渐渐小了。夜间凉了,她有些困倦便拉了被子准备入睡,正半梦半睡间,听见有人在敲门喊她。

    她听了一阵,像是罗皓身边的陈默,便起身询问有何事。

    陈默与她白日里熟识,便也就直接回答,说:“三当家自杀了,亏得林大夫救了好久才救回来。他说想要见你。”

    “见我?”陈秋娘颇为疑惑,十分警觉地看着陈默。

    “是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想见你。”陈默回答。

    陈秋娘怕是清时又玩什么花招,便先是询问了陈默罗皓在何处。陈默正要答话,陈秋娘就听得门外响起回答:“陈姑娘,罗皓在此。我料定你不肯信了别人,便觉不妥,就亲自前来了。”

    陈秋娘这才拉开门,笑了笑,说:“大当家果然是明白人。”

    “你且放心,我与你同去。不会有事的。”罗皓打了包票。

    陈秋娘也不多说,就与罗皓一同去了清时所在的东厢房。

    夜已深,东厢房内灯火通明,五十来岁的老郎中林大夫正守在清时床边。清时面色苍白,胸口缠了绷带。

    “老三,陈姑娘来了。”罗皓轻言细语地说。

    清时缓缓睁开眼,看了看陈秋娘,又看了看罗皓与林大夫。罗皓会意,便询问陈秋娘说:“清时的意思是想要单独跟你谈。你看?”

    “好的。”陈秋娘爽快答应。罗皓与那林大夫便退了出去。

    清时便是目不转睛地瞧着陈秋娘,亦不说话。陈秋娘则拉了凳子在一旁坐下来,说:“你对竹溪山众兄弟的情谊,大家在平日里都看得出来。要不然大当家与林大夫也不会全力救治你的。所以,你做的事,他们都相信有苦衷。”

    清时听得陈秋娘这么说,眼泪花花在眼眶里转,唇角扯动。

    “先前大当家亦询问我当时的情况,也是怕你有什么事独自承担,不肯当大家是兄弟。你看大家都不曾责怪你今日行为半分。你若真为竹溪山着想,就更不该这样一走了之,让歹人逍遥,让兄弟痛心了。好了,我话就说到这里,现在该你说今日找我来有何事?”陈秋娘言简意赅地劝解了清时一番,便转入正题。

    清时这才动了动嘴唇,最终说了一句:“你,你,救救九凤。”

第098章 心湖微乱

    陈秋娘没有说话,只静静坐在清时床前,等他断断续续地说话始末。

    原来清时当年以为全家尽为宋兵所屠,落草竹溪山,因为行事周密、谋略得当,虽年少,不会武功,但竹溪山人还是尊他一声三当家。

    这些年,竹溪山大凡有对外的大小事务都由他来全权处理,也因此他奔走于各大州府,为竹溪山的未来做筹谋。也就是在年初,他去眉州六合镇时,遇见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正是凌九凤,清时当年的童养媳。

    清时原本姓凌,名正,字清时。他刚出生不久,算命先生就说清时命气不硬,要找一比他大六岁的旺夫女童为童养媳。所以,凌家就四处搜寻,物色了六岁的凌九凤为他的童养媳。

    清时极其喜欢这个姐姐,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年,他以为全家都被杀了,因为房子也被烧了,他也一并以为凌九凤也死了。

    可是,年初,他在六合镇遇见了凌九凤。此时,凌九凤已是天香楼的头牌舞伶。两人相见自是泪汪汪。清时表示让凌九凤跟他一起回竹溪山,过无忧无虑的乡野生活。凌九凤却说不能走,天香楼老板于她有恩。她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

    清时说不动凌九凤,就任由她在天香楼。只是他之后每次下山都会去天香楼瞧一瞧,与凌九凤相会。

    就在前几日,六合镇吉祥客栈老板刘吉祥来到了竹溪山,求了大当家还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大当家本来挺尊重恩人的。但一听一下,只觉得失望。那刘吉祥说隔壁云来客栈要挤垮他,希望大当家伸出援手,让他们开不成客栈。

    这种不义之事,大当家不想干,但无奈刘吉祥以救命之恩软要挟,并承诺就此一次,从此后再无瓜葛。大家劝解大当家。这事其实比较划算,总比对方要求去杀人放火的好。

    大当家架不住劝,牙一咬就应承下来,派了清时去处理这件事。临去之前还各种叮嘱不可伤人性命。

    清时向来行事缜密,所以即便是这么一件绑架勒索的小事。他亦不放心,怕当地山匪插手,就带了不少人摸排、跟踪。并且还屯兵眉州与临邛府边境处。

    清时趁陈文正与陈秋娘出门拜访吴老之时,就绑了陈夫人与小青。正当要大功告成离开六合镇时,刘吉祥就派人来说若不抓陈秋娘,陈文正就可以筹出他们要的赎金,到时候就麻烦,为了一劳永逸就应该将陈秋娘抓了,并且给了一张陈秋娘的画像。还叮嘱清时要让那小青画一张,要让陈文正以为是小青处于嫉妒设计让他们抓陈秋娘。

    清时不肯,刘吉祥就说了一句“天香楼”的舞不错,他可是时常去瞧瞧。清时当即就要揍刘吉祥。刘吉祥却是拿了凌九凤的贴身玉佩扔给清时说:“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做,否则——”

    随后。清时派人去天香楼打探消息,听闻凌九凤已失踪好几天。清时无奈,只好根据对方指导来做。而对方送来的最新的指示就是要清时在谈判时杀掉张赐,对方会有十几个人为他安排。

    “而你表面应承,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做。要不然,你真要杀掉张赐,根本不会跟张赐说那么多的废话。也不会容许我夺刀,对吧。”陈秋娘听完清时的叙述后,缓缓地说。

    清时没回答,只是说:“九凤是我妻子,但竹溪山亦是我家,竹溪山的人也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九凤有事。也不想竹溪山有事。”

    陈秋娘到此时终于明白清时在谈判时为何那么不像个谋士,一举一动“嗖嗖”掉价了。原来他内心压根儿不想张赐死,给竹溪山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自古难两全。你在谈判时那样的表现,那暗处的人必定知道了。所以,你担心九凤。”陈秋娘轻轻地说。

    “是的。原本我违背了那人。又背叛了竹溪山。一死了之,也许九凤还能有一线生机。再者,我亦愧对竹溪山众人。只是——,大当家他们并不在意,相反还说连你都看出我是有苦衷的。”清时说到此来,又剧烈咳嗽了一番。

    “可是,我只是个乡村孤女,你认为我救得了九凤?”陈秋娘这才缓缓问出疑问。

    “你可以。你知道不,我与你接触一会儿,就怕与你说话,你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清时急切地说,继而又引得一阵的咳嗽。

    陈秋娘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叹息一声说:“我家从前是风光过,但如今已经败落,我真的没什么能力救凌九凤。”

    “你可以,你,你还有他,张家势大,定然,定然可以。”清时终于说了。陈秋娘先前就猜测他让她救凌九凤亦不过是看中张赐的能力。

    陈秋娘轻轻摇头,认真地说:“三当家,我真的救不了凌九凤。莫说张赐非救我不可的原因是因为我曾救了他一命,他是有恩必报之人。再者,我被你们劫了,即便是我贞洁还在,但谁肯相信?张家再不会容许他们未来的当家主母是曾被山匪劫持过的人。”

    清时一时无语,两人便沉默。正当陈秋娘想要说离开时,清时忽然来了一句:“不会,他看你的眼神,不会只是报恩的。你求他,他肯定会答应。”

    张赐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陈秋娘心微微一动,仔细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张赐在她的眼里,一直就是玉树临风,英武非凡的。

    他看她的眼神,探究、深邃,神情似笑非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陈秋娘想不起来,立刻就觉得是清时在忽悠他,顿时怒了,不悦地说:“三当家你这就不地道了。我自己与二公子什么情况,我自己最清楚。”

    “陈姑娘,我真没骗你。二公子看你的眼神,欣赏、疼惜、依恋、颇有兴趣。我与他是同龄男人,怎么会不知道。”清时顾不得气不顺,很着急地说。

    “是么?没觉得。”陈秋娘嘟囔了嘴,她可真没觉得张赐对她有多好。她只知道张赐的演技一定很好很好。而今天那一场和谈中的表现全是演技。

    “陈姑娘。你怎么不信呢?说实话,你知道为何我们去劫持你,派了那么多人去么?因为刘吉祥说过,你是有人暗中保护的。务必要我们派几百人前去。并且要在临邛与眉州边境处屯更多的兵力。那时,我并不知暗中保护你的人是谁的人。但是今天和谈,我却看到了那个人,就在张赐旁边担当护卫的。若是有异动,怕随时都可以为张赐去死。我认得,就是那人暗中保护你。在和谈里,可以担任张赐护卫的,定是他从来的贴身侍卫。所以,他对陈姑娘一定很特别。”清时越发激动。

    陈秋娘却是一颗心又有了些许动摇。只是转念一想,她又立马怀疑清时说的就是真的?他很可能为了凌九凤骗她的。

    “三当家。莫要说了。我与二公子的情况,我清楚,我真的无能为力。”陈秋娘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她不相信张赐很中意她,即便是派人跟着。也不过是觉得她很有意思,或者根本就是因为她救了他,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若是陈姑娘肯帮清时一把。清时此生愿为陈姑娘做牛做马。”清时激动,一边说一边要站起来。

    陈秋娘将他一按,说:“我要你做牛做马做什么。我不过是期望吃饱穿暖,胸无大志的人。你是谋略之士,我可用不起。”

    “陈姑娘。求你。若你肯,竹溪山众人亦为你差遣。”清时固执地说。

    陈秋娘一惊,在略略佩服清时对凌九凤如此情深之后,立刻就开始鄙视清时:“你别看我年纪小,你就骗我。你能代表整个竹溪山?再说了,竹溪山实力也不俗。你为何不让大当家救凌九凤?”

    清时摇摇头,说:“我怎敢骗你?首先,竹溪山的实力到底怎么样,相信这一次你也看清楚了。我们倚靠的不过是天险。其次,朝廷也真没有围剿之心。第三。这里的兄弟,并没有经过太专业的军队训练。而方才我与大当家商量,对方既然是冲着张二公子来的,那么,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所以,才不得已求陈姑娘。”

    “我说了,我无能为力。莫说张赐本就不中意我,我求他,他不可能答应。就算他中意我,我又为何为了你们去让他再度犯险?”陈秋娘心情很不悦。对于清时的遭遇,她很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清时此时此刻这种犹如软性绑架的恳求。

    “张二公子真的很中意你。”清时又争辩。

    “莫要说这种话了。我九岁了,不是三岁。”陈秋娘态度亦强硬起来。

    “你才九岁,所以你不懂男女之事。”清时一本正经地说。

    陈秋娘懒得理他。她不懂?她三十几岁的人了,连刻骨铭心的爱恨都经历过了,还经历过死别生离。她能不懂男女之事?

    “不必多说。”陈秋娘转身往门外走。

    “你就不怕我挟持你威胁张赐去救凌九凤么?哈哈,这是个好办法。”清时朗声说。

    陈秋娘扫了他一眼,这人的伤似乎并不如想象中严重,陈秋娘更加厌恶他了,冷冷地说:“你觉得你挟持得了我么?他今天难道还说得不够清楚么?三当家,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好自为之。”

    陈秋娘拂袖而出,门外凉亭里的罗皓便站起身迎了过来,问:“清时可有与你说了?”

    陈秋娘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忽然觉得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她顿时明白这清时是真的丧心病狂到铤而走险,真的用挟持她去让张赐救凌九凤这招了。

    唉,这其实真的铤而走险,并且愚蠢。张赐是他能胁迫得了的么。

    罗皓大惊,问:“清时,你要干什么?”

    清时不管不顾,朗声喊道:“张赐,我知道你有派人在暗处,明天一早,贾罗山凉亭。你不来,我就拉着你的女人同归于尽。”

    “清时,你快放了她。你真的要为一个女人,毁了整个竹溪山么?”罗皓大声斥责。

    清时只对罗皓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冰凉的刀锋架在陈秋娘的脖颈之间,喝了一声:“走。”

第099章 死而无悔

    半轮月,照得四野朗净。

    清时一柄冰凉的匕首就在陈秋娘的脖颈之间,滑滑的如同一条极其危险的小蛇。他挟持陈秋娘出了山寨,一路往山下去。

    一路上,竹溪山众人纷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罗皓气得发抖,一掌劈了山寨门,却也不敢向前,只与清时保持了一段距离,一路上不断劝说清时。

    “老大,你别多说,我的脾气你知道。你且回去。”清时默不作声良久,终于在罗皓喋喋不休的劝说下开口。

    “清时,竹溪山众人待你不薄,你真的要为一个女人而赔上竹溪山众人的性命么?”罗皓严厉喝道。

    “九凤是我的妻子,不是随便一个女人。”清时声音里全是戾气。

    “真是枉大家待你如亲人。”罗皓痛心疾首,随即传令说,“老九,你带人去渡头通知张二公子,就说竹溪山众人不阻拦,任由他们上山救陈姑娘。”

    罗皓此举自然是要竹溪山跟清时撇开关系,不可谓不高明。但陈秋娘却隐约觉得不妥。这天上月亮虽朗净,但毕竟是夜晚,竹溪山地势复杂。张赐一行人就算侦查素质颇高,也毕竟是外来户。张赐这样贸然前来,必定危险。虽然没有多大的交情,但人家这样来救她,她就不能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为对方着想。

    别人敬她一尺,她敬别人一仗。这才是她的作风。

    所以,她略一思量,就朗声说:“大当家此举真的是为竹溪山好么?”

    罗皓不解,便问:“陈姑娘此话什么意思?”

    “竹溪山山势复杂,来山上几年的人未必敢夜晚行路。今夜虽月朗星稀,你让二公子上山,岂不是置二公子于贼人之手?二公子有事,张家、陆家、临邛府、眉州、成都府都不会善罢甘休。大当家认为呢?”陈秋娘朗声说。她有那么瞬间怀疑罗皓是否与清时一伙,所以。她必须要这样说,以便于了解罗皓的真实想法。

    罗皓听了陈秋娘这一番话,直直摇头,说:“多谢陈姑娘提点。罗某这是一时情急,未曾想到这一点。”

    陈秋娘见他这般,便知他确与清时并非一伙,便说:“那就请大当家稍安勿躁。请亲自与二公子合计之后,再行事。”

    “可是你——”罗皓面露难色。

    陈秋娘一笑,说:“他们环环相扣,目的就是要引二公子去凶险处,除掉二公子。在二公子没来之前,清时也舍不得杀我的,对吧?”

    陈秋娘说到后来。朗声问身后的清时。清时咬牙切齿,说:“少废话,再动我就杀了你,大不了我与九凤一同死了,也有你陪葬。让张赐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清时演得一手好戏啊。什么凌九凤,什么自杀重伤,什么为竹溪山忏悔,全是你背后那人要你布的局吧。他知道张赐聪敏,行事周密,会在和谈时布下天罗地网,所以就让你拖延。破了张赐的布局,让他显山露水。而你假意忏悔,自杀,搬出凌九凤,劫持我上山,让二公子以为你不过是气急败坏。私自劫持我罢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布局吧。”陈秋娘朗声说。

    她其实没有定论,只是这样怀疑,但她就是要这样说出来,破了他们可能的局。这话既是破局。亦是说给张赐听的。因为不消片刻,张赐定然就会知道陈秋娘所言,那么无论如何行事都会十分谨慎。

    “闭嘴。”清时气急败坏,手一抖,匕首在她脖颈间带来一阵刺痛,边有热热的液体滚过冰凉的脖颈。

    罗皓喝道:“清时,她是无辜的。”

    “她屡屡坏我的事。她无辜?”清时咬牙切齿,匕首抵在她的腰间。又低头对陈秋娘说:“你不怕死么?这么肆无忌惮。”

    “我自然怕死。但面临险境,跪地求饶不能解决问题,我又怎么会面露怯色?再者,二公子不惜以身犯险来救我,我哪怕赔上性命,也不能辜负了这份情谊啊。三当家真是问得奇怪。”陈秋娘平静地说。是的,这就是她真实写照,她可以柔弱,可以低调,可以高冷,可以愚笨,那都得看值不值得。她作为江云,一生悲苦,遇见的欺压太多,少不得事事都算计,时时都问一个值得不值得。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至于怕与不怕,在她的字典里不是没有。但是她向来只问值与不值。

    清时没再说话,罗皓亦没喊话,只吩咐匆匆赶来的二当家、四当家、五当家跟着清时,看着这种局面。同时,要求六当家与八当家通知各大头目对竹溪山各处岗哨进行盘查,务必找出可疑之处,可疑之人。另外,他亲自带了七当家连夜下山去渡口见张赐。

    “你真是好得很啊。”清时咬牙切齿地说。

    陈秋娘见局势还在掌控之中,她该做的也都做了,索性就不再理会清时,一言不发,任由清时挟持着往山谷里去。

    一路下山,尽管月色朗净,皓月凌空,但由于走的是枝繁树密的山间小路,视线颇为不清,再加上山谷里起了薄雾,陈秋娘被清时拉着往山谷里走,一路踉跄。终于到了谷底,才有一处开阔之处,山间小溪水淙淙流过,月光碎了一地。

    清时也有些累了,拉了她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你猜张赐会不会来?”清时在休息的间隙问。

    陈秋娘不做声,她知道清时现在心里没底,在询问她答案。

    “哈哈,我猜他会来。他派人暗中保护你,为了你,重伤未愈就前来救你,而且还重兵围困,调动各方人情,连私藏的武器都拿出来了。”清时少年人特有的声音里有一种寒霜般的阴鸷。

    陈秋娘则是一愣,心里抑制不住地此起彼伏,只隐隐有一种期待,却又立刻说服自己:张赐此次前来,不过是有他的谋算罢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还想你这样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虽然说长得还算不错,但见惯环肥燕瘦的张家二公子怎么会对你情有独钟。不过。后来,我算是知道了。你才九岁,却聪敏到让人嫉妒,恨不得掐死你。却又不时时处处想着若是你,又会怎么做,让人一见难忘。所以,我肯定张赐会来。”清时有絮絮一阵。采用了多种证据,只为证明张赐一定会去贾罗山救她。

    可是他找再多的证据,他也不是张赐,所以,他根本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服。

    陈秋娘十分疲累,又加上脖颈上的伤很疼,更何况现在没必要跟清时说话。所以,她便一言不发。

    “你就不怕张赐不来救你么?”清时不甘心,又提了这样的问题试图从陈秋娘口中得到一种十分肯定的答案。

    “他来了竹溪山湖,为我重兵围困,我就心满意足了。不太求其他。此刻唯愿他平安即可。”陈秋娘缓缓地开口。说的却是心里话。

    她和张赐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无论人家出于什么目的,派人保护她,又冒着被刺杀的危险,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调兵跨界围困竹溪山,就足够对得起她了。他就算不来贾罗山。她也怨不得他半分。倒是若他来了贾罗山救她,伤了分毫,她便是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做人要感恩,不能贪得无厌。当然,这人不能贪得无厌,并不仅仅是指物质。更是指情分。没有谁必须为谁奋不顾身,即便是父母子女或者情侣关系。

    “你真的很可恨。”清时良久才来了这么一句,而后一手扯她散乱的长发,一手拿着匕首抵在她腰间,喝道:“走。”

    陈秋娘知道主要自己一动。这匕首就会悉数刺入身体,她可能从此就告别人世。虽然穿越,但她珍惜上天赐予的生命,在该惜命时,她毫不含糊。所以,她很顺从地跟着清时往山上走。这一次,两人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阻拦,月色也朗净,上山路上的树荫也极少,所以脚程较快。上的山来,两人没做停留,又往山下野渡口而去。

    在山下野渡口,有一叶扁舟早在那里,船头一人,撑着长蒿,一身短衫,头发绾结在头顶,那人见了清时,便将船渐渐划过来,朗声喊:“三当家,大当家吩咐我在此等候。”

    “滚。让老九开暗沟里的乌篷船过来。”清时对那人喝道。

    “老九跟随大当家与七当家去大渡口了。”那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滚出河道。让小徐去开那乌篷船过来。不然,我就捅死她。大不了全竹溪山都同归于尽。”清时拖着陈秋娘站在野渡口。

    那人慌了,连忙摆手说:“行行行,三当家莫要激动,我这就喊小徐开暗沟里的乌篷船过来。”那人说摆,手放在口中吹出了尖锐嘹亮的口哨,三长一短。而他自己则是划着船往两山之间的河道之外去了。

    不一会儿,离野渡口不远的树丛抖动,有人拨开了树丛,随即,在朗净的月色下,一艘乌篷船穿行而来。那乌篷船上全是藤萝树枝做的伪装,树枝藤蔓将乌篷船悉数遮住,外人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条船,更别说看到船舱里的情况。

    这船潜伏在暗沟里,想必平日里是用作此处的暗桩盯梢之用的。

    此时此刻,这条船从外人不知道的暗沟里出来,无声无息地在月下快速行来。众人甚至看不到谁人在驾驶此船。

    这船,如此诡异,如同传说中的鬼船。若在这船上设伏的话——

    陈秋娘还在想这个可能。忽然,那船上隐蔽的树叶藤萝微动,随后便钻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精瘦少年,头发亦是绾结在头顶,赤裸上身,弯腰捡起船头的木桨,一边娴熟地划桨,一边朗声喊道:“三当家,小徐在此。”

    ps:

    今天中秋节,祝愿大家中秋节快乐。还是喜欢那俗气的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即使你我脉脉不得语,亦祝福彼此平安健康,所有的事都能得到想要的美满。

第100章 我来救你(一)

    清时吩咐小徐把船靠到渡口边。小徐朗声应道“好叻”,便划桨靠近岸边来。

    清时拖着陈秋娘的头发,匕首抵在陈秋娘的腰间,喝令她跳上那艘乌篷船。陈秋娘不与他多计较,顺从地跳上了那艘乌篷船。

    她在跳跃时故意将脚步放重,弄得整个船晃荡颠簸,她趁势一动,大把的头发虽然还在清时手中,但那腰与匕首却是分离了。

    就在这时,小徐一手扶住陈秋娘,另一手船桨一翻就抽出一柄长剑,“唰”地砍断了陈秋娘的头发。清时由于紧紧拽着陈秋娘的头发,这会儿头发齐齐被斩断,他被弄得重心不稳,向后跌倒在地上。

    陈秋娘脱险了,可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得嗖嗖的声音,如同蝗虫过境。陈秋娘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小徐就倏然将她往怀中一裹,带着她滚入了乌篷船舱中。

    隐隐有噗噗噗的声音连续不断传来,继而有浓烈的硫磺味,还有呛鼻的烟味。陈秋娘大约知道是小徐救了她,但在这周围也有敌人埋伏。在小徐救她的瞬间,敌人放了火箭,企图将她埋葬在这里。

    不对,敌人对付的目标不是她。他们自始至终要对付的人都是张赐。那么,敌人实际上并没有在贾罗山设埋伏,而是在这极其容易救人的渡口么?

    陈秋娘在这瞬间思绪万千,前因后果在她脑海里有了一个清晰的浮现。今日的和谈,清时故意漏洞百出,让人人都看出他的居心叵测,而后抛出凌九凤的事作为苦肉计,之后假意自杀,然后挟持陈秋娘要去贾罗山,让张赐拿凌九凤去交换陈秋娘。人人都以为这挟持陈秋娘是清时个人的举动,或者就算进一步谋算也以为会在去往贾罗山的道路上或者贾罗山凉亭周围设埋伏。

    可是,敌人真的很了解张赐。认为张赐绝对不会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绝对不会让清时有机会将陈秋娘劫持前往贾罗山。而会在途中选择一个最佳的救援地点加以救援。可是,从山寨出门到这野渡口,走的道路全是林木茂密的山间小道,婉曲难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是最佳救援地点。但是只有码头的胜算才是最大。

    敌人判定张赐会在这里下手。便早就在这里埋下伏兵,只等有人出手救陈秋娘,就会加以击杀。

    “怕么?”小徐低声问。

    不怕才怪。她虽然有亡命徒气质,但并代表什么都不惧怕。她想要回答,无奈周遭烟雾太浓,她最终咳嗽起来。

    “哎。”小徐叹息一声,手一推,陈秋娘只感觉整个人往下坠。

    片刻,小徐就抱着她落入了一叶扁舟中。小徐用手一推,整个扁舟倏然而出。隐入了河道树荫之中。陈秋娘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从树荫缝隙看过去,那艘乌篷船全着火了。她吓得身子一抖,浑身的汗涔涔而下。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害怕呢。”小徐戏谑地说。

    陈秋娘这才觉察出他的声音这样熟悉,于是抬头看他。几缕月光落下来。正好照在他脸上。原来这人竟是陆宸。

    “是你啊。”陈秋娘惊讶。这陆宸都快成化妆专家,百变天王了。

    “可不是我了。你期望是什么谁呢?我咋觉得你这话听起来挺失望的。”陆宸打趣她。

    陈秋娘嘟了嘴不说话,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躺在小木舟中,脖颈上的伤更是在冷风里凉飕飕的疼。而此时,在火光冲天的不远处,竹溪山人乱作一团,各种打斗声。吆喝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此起彼伏。

    “哎。他是想自己来的。不过,你也知道他伤势很重的,这才没几天,他伤口都还没愈合好啊。”陆宸又絮絮不止。

    “表公子你就别打趣人了。还不想想暗处埋伏还有没有后招啊。”陈秋娘硬撑着吐出这一句。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啊,我只负责这一段的。”陆宸耸耸肩。只用手划着从这狭窄的暗沟往山的另一边走,月光斜照进来,整个山间水沟显得阴森森的。

    陈秋娘听闻此话,也算是放下心来。若陆宸伪装小徐在这里开船救他是张赐牟定的,那么之后与贼人交手。肯定也谋划好了,毕竟人家是将门之后。但话虽这么说,她却还是不放心。于是又问:“那二公子可是谋划好了?这里地势太复杂,太危险了。随便一处,贼人都可隐藏。”

    “你放心好了。从你被劫入竹溪山开始,我们的人就各处布控了。”陆宸依旧划着小船,一路上,水里时不时浮上个把人,说:“一切顺利。”

    “切不可大意啊。”陆宸低声吩咐。

    那些人“诺”一声,便又沉入水底。陈秋娘这才感觉张赐的布局比她大多了。她到底是太小孩子气,人家毕竟是指挥过兵马的人,布局谋略都挺阔大的。

    “我们现在去哪里?”陈秋娘低声问。

    “当然去见二公子啊。”陆宸回答。

    陈秋娘想到去见张赐的话,应该就平安了,所以,放下心来。这一放下心来,顿时就觉得浑身无力,虚脱一样躺在那一叶木舟中。耳畔那些打斗声、吆喝声、惊慌失措的声音渐渐远了,小了,最后变得缥缈隐约。耳边只有陆宸划桨的声音和偶尔的夜鸟声。

    月上中天,月光就从头顶的两山一线缝隙里落下来,撒了在山沟里,波光荡漾,前一刻的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感觉顿时化作一种玄妙的浪漫。

    陈秋娘看着周遭奇异的景致,仿若觉得自己还在那个时空,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梦。仿若她闭上眼睡过去醒来,就能再度看到秦岭山区的景致,听到“妹妹鸟”清脆的叫声。

    她昏昏沉沉的,耳边木桨划水的声音成了一种美妙的乐音。迷糊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船出了小水沟,便又是宽一些的山沟,视野变得开阔一些,月光倾泻下来。明亮了四野。

    不远处的树荫里缓缓驶出了一艘画舫,朱红的雕栏,水蓝色的帷幕,船舱四周挂了窗帘。那画舫亦没有掌灯。便看不清里面。

    “谁?”陈秋娘有些警觉,低声问身边的陆宸。

    “二公子的画舫呢。”陆宸回答,便停了划桨。

    “这里?”陈秋娘一个激灵,不由得坐起身来,四处看。对于危险,她有天生的本能直觉。

    “是啊。”陆宸回答。

    “地势狭窄,山势犬牙交错,树多林密,虽便于隐蔽,但也是危险之地啊。他怎么选这样的地方。”陈秋娘有些着急。这种地方就是双刃剑。虽然便于己方隐蔽,但于对方同样有利啊。

    “你就别担心了。”陆宸放下船桨,站起身来,手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那画舫门帘便被一个劲装的红衣丫头挑起。画舫里步出一个人,整个人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缓缓走到了画舫船头。

    看那身形很像是张赐,只是画舫还在树荫里,他又戴着斗篷,整个面部就看不清了。

    “二公子,我把陈姑娘给你接过来了。”陆宸挥了挥手。笑嘻嘻地说。

    “落梯。”他挥了挥手,清朗干净的北方口音。

    听这声音确实是张赐无疑。陈秋娘这会儿全然清醒了,她没空去思考这上船为何不是武功高强的陆宸抱着她飞上去,而是落梯让她爬上去,她现在警觉的是这四周可能的布控。不知为何,只要没出了这竹溪山。她就觉得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存在,四周就随时有埋伏在等待在张赐。张赐确实不是弱者,但对方在暗处,这就是颓势。

    “你在看什么?上船了哦,你的二公子在船上。”陆宸打趣地笑道。

    陈秋娘这才转过来瞧。木舟已到了画舫前,陆宸将她扶上梯子,说:“上去吧,别怕,我保护着你呢。”

    “我在看这地方,处处都可以伏兵,感觉心惊胆寒的。”陈秋娘据实回答。

    “你不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陆宸笑。

    陈秋娘一边抓梯子,一边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山重水复竹溪山中,有太多可以设伏的地方了,总觉得四周都是危机重重的。”

    “这是男人的事。你想太多了。”陆宸安慰,在她身后护着她,以免她失足落水。

    陈秋娘一边爬,一边嘟囔:“你看不起女子。”

    “我可不敢啊。”陆宸阴阳怪气地说。

    船头的张赐却是高冷地说:“拉她上来。”

    随即,先前的红衣丫鬟便蹲身伸手过来,娇嫩的声音喊了一声:“陈姑娘,来,把手给我。”

    陈秋娘抬头看这女子,瓜子脸,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也让人感觉明亮。而张赐则还是高冷地站在船头。

    呔,这女子说的这句话,做的这个动作,在各大小说里,不应该是男主同学干的么。如果在这样的月色里,在这惊魂未定之时,他温柔地弯腰下来说“来,把手给我,别怕”,那——

    陈秋娘瞧着那个在朦胧树荫掩映下的身影,忽然就这么想了。可事实是张赐高冷地站在那里,吩咐小丫头来拉她,而且在她发呆时,还高冷地来了一句:“发什么呆呢,上来。”

    他语气一点都不温柔,那嗓音虽干净清澈,却还是如同一盆冰水把陈秋娘泼醒了。

    “人家凭啥给你浪漫场景呢。你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如何的恩爱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再说了,他不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么?你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快四十了——”陈秋娘在心中自言自语,同时不忘将手交给那小丫头。

    红衣丫头力气很大,将她轻轻一拉,就拖上了画舫船头。她刚在张赐身边站定,还来不及看到他的样子,他倏然将她一拉,跌入他怀里,随即便是一旋转身。随后,就是“嗖嗖”的声音密密匝匝响起。

    是箭雨的声音,陈秋娘刚刚在渡口听过,所以她认得。

    “张赐。”她不由得喊出来,一颗心紧张得生生疼痛,让她错觉自己已经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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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来救你(二)

    月朗风清的山间,树荫遮蔽的画舫船头,高山密林之间忽然有人放箭。

    张赐将陈秋娘搂入怀中,斗篷一遮,为她撑起了一片安全。可她光是听一听,都可以判定周围定然是箭雨纷纷。

    “公子。”先前的红衣丫鬟大喊一声,声音里全是惊恐。

    “张赐。”几乎与这红衣丫鬟一前一后响起的声音属于陆宸,他的声音里依旧是焦急惊恐。

    这一刻,陈秋娘被张赐搂在怀里,用斗篷裹住,看不见周遭,更看不见张赐如何。但是这样的处境,那么多的箭,张赐完全就是对方的活靶子了。

    陈秋娘顿时慌了,乱了方寸,失了平日的冷静,一颗心生生地疼,她不知道该如何,只紧紧搂住张赐,顾不得什么故作的礼仪去称呼他“二公子”,便直接是一声:“张赐,你怎么样了?”

    张赐没有答话,却是抱着她倏然一滚。之后便是箭雨哒哒射入木板的声音,陈秋娘只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向来冷静自持,以为自己看淡了生死,足够冷漠的陈秋娘鼻子一酸,泪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她顾不得生死,手忙脚乱地去挣脱他的怀抱,要拨开那斗篷看情况。

    “别动,安静点。”张赐低声说。

    “你快走,你来做什么。”陈秋娘顾不得什么形象,只带了哭腔。

    “我来救你。这么简单的事——,还要,还要我说么。”他呼吸有点不畅,说这么一句还喘着粗气。

    “布局而已,用替身就好,你伤没好,就亲自上阵,你也真是很拼。”陈秋娘手上还是不停地拨弄斗篷,嘴里却是一句句的数落。

    “布局而已?”张赐低声反问。语气有些不悦,手上却是抱着她又是一滚。

    “你放了我,快走。他们目标不是我。”陈秋娘低喊,还是不停滴拨弄斗篷。

    张赐紧紧摁住她。说:“别乱动啊,你乱动会拖累我的。”

    陈秋娘听闻,真不敢动了,只是低声又说了一遍:“你放开我快走,我会没事的,他们目标不是我。”

    “此时此地——,我放开,你也活不了。”张赐低声说,只将她紧紧裹在斗篷里。

    陈秋娘有些透不过起来,鼻子里充斥着血腥味。耳畔是红衣丫鬟惊恐的声音。问:“公子,有船过来了,水里还有人。陆公子,陆公子方才落水了,不知生死。”

    “红霞。不慌。”张赐喊了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子,你受伤了?”红霞更加惊慌。

    “说了莫慌,你去取我的锦盒来。”张赐说。

    那红霞带着哭腔跑开去取锦盒了。张赐却是将她一搂,像是倏然一跃,跳出了这画舫。

    “张赐那厮上岸了,快追。”有人喊。

    “把那船烧了。也许是替身引我们跑的。”有人又说,随即便是各种喊打喊杀的声音。

    陈秋娘只觉得可怖。对方算到了张赐会在渡口设伏,又算到张赐肯定知道他算得到,会留一手。于是,隐在暗处那人就在这周遭设伏,紧紧盯着张赐不放。在渡口做了个幌子,却把大的兵力都投到了这个地方来。张赐到底还是棋差一招,毕竟太年轻。就算手握这个时空最先进的火器,命都没有了,那又有什么用。

    陈秋娘眼前一抹黑。只知道张赐抱着她在树林间跑动,后面是追打声。忽然,张赐停下了脚步,接着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说:“你觉得你能跑得了么?你的接应人马全被我料理了,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你单枪匹马前来,就不怕敌不过我么?”张赐站定,将陈秋娘护在怀里,朗声说。

    陈秋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手里有温热的液体,湿漉漉一片,腥味浓重。陈秋娘知道那是张赐的血。不知道他是中箭了,还是之前的旧伤口裂开了。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张赐来说,此刻都是危急万分。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爱说大话。”沙哑男子冷哼。

    “你家主子一方面优待我父,一方面要杀我,真是婊子牌坊两手抓啊。”张赐讽刺地说,身子却有些微的颤抖。这是失血的征兆,这样下去,即便对方不动手,他自己就会倒下。

    此时此刻,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者,周遭是绝壁大山,山下是深深的湖水,完全是绝境之地,至于救援之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张赐身子不适,这一刻,她必须不能只在他的羽翼之下等待死亡,而应该积极努力,找寻可能的机会拖延时间,等待救命前来。

    “张赐,你放开我,我们一起对付他。”陈秋娘很冷静地低声说。

    “相信我。”张赐低声说,又搂了搂她。

    她想相信他。可是这样的情景,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心安理得。她低声请求,说:“不要让我什么都没努力过就死去,我要与你并肩站在一起,为我的生命而努力。所以请放开我。”

    “也行,起码,一旦跑起来,你还可能有希望。”张赐忽然说。随即就放了手,将斗篷一收。

    陈秋娘还来不及思考,就顿觉眼前一亮,月光倾泻而下,四野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山上相对平坦的地方,是一大片细竹林。转过这片细竹林,湖水就豁然开朗,视野也即将打开。张赐的水师应该就陈列在这岗子那边的湖面上。

    然而,他们此刻就在这竹林被困,离那些救援部队是那样的近。可谓是真正的咫尺天涯。眼前那声音沙哑的男子标准的杀手打扮,黑衣黑裤黑头巾,蒙了面,手持长剑。

    “得不到总是要毁之。你张二公子不懂么?”眼前的蒙面人冷笑一声。

    “我不觉得凭你可以毁了我啊。你们从剑门关一路追杀我,顶级的好手最后还剩了几个?到最后都没追到本公子。”张赐口气猖狂。

    陈秋娘无语,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他倒在水里,基本上命就差不多没了。若不是她善良,怕他现在都是一堆白骨了。

    “若不是你命大,你以为你现在坟头没长草?”那蒙面人继续说。

    陈秋娘不由得轻轻摇头。叹息一声,暗想:这杀手做得太掉价了,这么多废话,白白浪费杀张赐的时机。电视剧、小说里这种装逼型杀手最终的结局都是很悲惨的。这人真是太不晓事了。

    “可是我还活着。”张赐语气很狂。

    陈秋娘却更鄙夷。这会儿是啥状况了,他还“虎死不倒威”一般,一如既往地猖獗。

    “你很快就没命了。”那人轻蔑地说。

    “哎呀,那你叫你的人出来啊?你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对方本公子么?”张赐耸耸肩,往陈秋娘跟站了站,像是保护她似的。

    可是身后不也有追兵么?陈秋娘暗想,不由得往后一看。后面也是大片的竹林,那路像是迷宫似的。而在身后不远处,有震天的厮杀声,大约是之前杀手派的重兵与张赐带的人在缠斗。追兵便暂时不曾到来。

    “杀重伤未愈的你,绰绰有余。即便你请了景凉为你诊治。”杀手凶还是废话很多。

    陈秋娘都有点看不下去,便说:“我说,你那么笃定我们会死,那你连个脸都不敢露一下。怕我死后,在奈何桥那里等你么?”

    “我不受你的激将的。”杀手凶冷哼一声。

    “哦,这真是遗憾啊。你说我们这辈子也是这么大的缘分,你也不让我见见你那张脸的。”陈秋娘嘴上啧啧地说,眼睛却是四下里瞟啊瞟的,想看看有没有可倚靠凭借的地势,或者有没有救兵前来。可是很遗憾。天上月亮太明亮,将这竹林照得通透,躲藏之处都没有。想要智取啥的更不可能。

    他大爷的,这一局完全要靠武力值取胜的节奏啊。只是一个重伤未愈,一个武力值为零。

    “哼,等我杀死了他。我让你瞧瞧,反正只要你不动,我可以不杀你。”杀手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开恩的话。

    陈秋娘听闻此语都是吓了一跳,问:“真的呀?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啊。”

    “真的。只要他死,其他人甚至都可以免死。”杀手回答,然后缓缓抬起剑来,手指张赐,说,“各为其主,你便怨不得别人。”

    张赐啧啧地摇头,说:“一个江湖术士的话,居然让他不惜这样劳师动众,甚至不惜让我张家与他彻底背离。看来他日永太平,你们这些汗马功劳之人怕不是挂靴故里,而是被他过河拆桥了。”

    张赐想用激将法扰乱对方。对方却是冷哼一声,说:“前朝检点作天子,周世宗也是相信的,不然你老子也不会被降职了。如今,有高人之言,怎么能不警觉?”

    “你蒙着脸,刻意装了声音,想必也是我旧识。如今落得蒙面杀一个无辜之人这种勾当,真对得起你当初纵马提剑的梦想么?”张赐忽然很认真地说。

    陈秋娘便见那杀手听闻此语,手轻轻一顿,随即就说:“无论你是否无辜,只要有这个苗头,你就必须死。”

    “为何?你那样忠于那个人么?”张赐这会儿负手而立,身体似乎有些支持不住的摇晃,陈秋娘见状,立刻像是害怕似的跑到他身后支撑着他,然后才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这个乱世终于要结束了,我不想再战端,你——,必须死。”杀手手中的剑这一次举得异常坚定。

    陈秋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从这两人的对话,终于明白要张赐死的是当今天子赵匡胤。

第102章 我来救你(三)

    杀手持剑在手,厚重的长剑没有电视剧里那种锐利的反光,黑色的铁质金属只泛出些许的月光,显示出其锋利。

    “你必须死。”那沙哑的声音里透露出决绝与坚定。

    张赐站在竹林清光里,朗声说:“为天下苍生,其心可嘉。可惜,其人太愚。我张家若想要这天下,何至于等到今时今日。”

    “就凭你这句话,就足可碎尸万段,株连九族。”那人声音越发阴鸷。

    陈秋娘站在张赐身后,用自己幼小的身体支撑着伤口裂开张赐。此时此刻,她心急如焚。张赐重伤未愈,长途跋涉,又遭遇袭击,如今是伤口裂开,鲜血横流,身体早就摇摇欲坠,若不是陈秋娘机智看出端倪,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支撑着他,他早就露了伤情。

    如今,他说这些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救兵罢了。而她要做的也是拖延时间等待救兵,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必要的时候用尽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株连九族?可惜你和你的手下都没机会活着出了这竹溪山。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即便——”张赐停了停,陈秋娘只感到他身体颤颤的。

    她心里一紧,知道他为了拖延时间,在这一来一去的对话里,在强忍伤痛。

    “即便什么?”杀手一步步逼近。

    “即便你们能走出去,我夫君何曾惧怕过谁?张家也不曾惧怕过谁。”陈秋娘知道这一刻的张赐很难受,一时是没法正常答话,她便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朗声说道。

    “如此猖狂,对主上没有半点的尊敬,果然该杀。”杀手厉声喝道。

    “明君则拥,昏君弗敬。张家人兼济天下,手中兵刃守的是天下太平。”陈秋娘掷地有声。她知道这个时候,拖住贼人全靠她了。

    杀手一顿。随即冷笑,说:“好一张利嘴。看来今日必定也不能留你。”

    “我也没想过你会留我。但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谁是赢家呢。”陈秋娘朗声说,脑袋却是不停地寻找可能的逃生方法。

    “那就受死吧。”那人手中剑直直刺过来。

    “还是喊你的兄弟都出来一起上比较好。你确信你能胜得了我?”张赐忽然出声。

    陈秋娘看到那人的手微微一抖。下一刻还是不遗余力地冲了过来。就在陈秋娘以为死定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咣当”一声,是剑与剑的碰撞。

    清光流转,眼前一个青衣斗笠的男子手持长剑长身而立。

    “你是谁?”那杀手问。

    “你爷爷。”男子很严肃地回答,稚嫩的声音飘在这竹林里。

    陈秋娘一颗心忽然就放下来了。她听出这声音正是江帆。原来江航放出风去说江帆被押解去汴京了都是幌子。这江帆根本就是被张赐布置在了暗处。不过,他大爷的,为何非得要等到这么危险的时候才出来啊。她要是心脏有病,怕早就病发而死了。

    “张家真是大胆,竟然李代桃僵。”那杀手显然也听出江帆的声音。

    “哎。我说你连老子的声音都听得出来。那还真是熟人。来来来,让剑圣爷爷我揭开你这面具。”江帆纵身一跃,手中长剑“唰唰唰”步步紧逼。

    那人伸手格挡,江帆的攻势却更加凌厉。两人来去几招,高下已见分晓。那人明显落后于熊孩子江帆同学。

    陈秋娘暗想这江帆同学自称剑圣。还真没吹嘘啊。

    她正兀自欣赏眼前的格斗,张赐的身体却又往她身上一靠,明显是有些沉了。陈秋娘心一紧,赶忙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

    张赐紧紧抿唇,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却看懂这个笑容是叫她不要担心。陈秋娘鼻子一酸,只觉得有泪要从心底涌起。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也只能低声说出一句:“谢谢你。”

    他只是看着她,连摇头都不能了。陈秋娘疑心只要这山风再大一点,他是不是就倒下去了。

    “江帆,你速战速决啊。”她焦急地喊。

    “好叻。”江帆应答了一声,手中长剑唰唰而出。

    正在这时,那杀手倏然往后退。一声口哨声尖锐而起。随后,落叶满地的竹林倏然刮起狂风,竹叶潇潇飞舞,待竹叶落定。这竹林四周都围满了黑衣人,与那杀手的打扮一般无二。

    “哟。你带来的人不少嘛。”江帆一边说,一边将头上的斗笠一扯,丢到了一边。

    陈秋娘看看来人,大略一数,就看得见的都有四十来个。这江帆就真是剑圣,这双拳难敌四手啊。

    “江帆,你还带有人来么?都讲了速战速决的啊。”陈秋娘有些焦急,她怕张赐撑不了多久。

    “没有啊。我向来独来独往,我又不是我哥,带他的骑兵队。”江帆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大爷的,为了大局,偶尔借用一次,会死啊。”陈秋娘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了。

    她是只看重结果的人。对于古代那种要打仗了,双方就挑选黄道吉日,选择开阔地带,列阵、敲鼓,先单挑,最后打群架的做法是十分鄙夷的。在她看来,战争讲究的就是结果,期间阴谋阳谋,虚实相间,各种手段,无所谓卑鄙与否。

    江帆理了理垂在鬓边的一缕长发,说:“那会有损英明的。”

    “榆木脑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以后别说认识我,也不要跟我说话。”陈秋娘嘟囔着嘴,又确认了一下四周一共四十八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所以,我为了能够跟上你的步伐,跟你走同一条道路,就借用了我哥的骑兵了啊,不过,他们在很远的地方,这会儿也用不上啊。但是,这么些人,我剑圣一个人就料理了。”江帆果然是话唠型人物。

    “江帆,你的对手是我。来吧。”先前那杀手厉声说道。手中长剑一扔,从旁边竹林里一捞,就将藏在暗处的长枪抓了出来,持枪在手。

    “哟。使用本行兵器了?”江帆立刻来了精神,持剑就跳了过去,与之格斗。

    陈秋娘想喊住江帆,却已经晚了。他毕竟是熊孩子心性,已经顾不得大局,被那人一激将,就跳脱了。

    “你大爷,你就不能顾大局么?”陈秋娘喊到后来,声音已经无力下来。

    周遭的黑衣人个个手持环首刀,步步围拢来。此时此刻。危急万分,张赐伤重,一阵风都能吹倒。而她的武力值为零,这四十多个人每个人一刀,她都立马成肉泥。

    看来今日是必死无疑了么?陈秋娘有那么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但她很快清醒过来,糊里糊涂地去死,不是她的作风。不到最后一刻就放弃,也不是她的范儿。

    她冷静下来,本能地伸手要护住张赐,虽然这种伸手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张赐受伤了。是弱小者,她就会这样去守护,这是她的习惯。

    她一边护着张赐,一边瞧着周遭的黑衣人,脑袋里不停地转动很多可能有一线生机的方法。

    “秋娘。”张赐忽然低声喊。

    “我在。”陈秋娘回答,却无暇去看他。她要密切注意周围。为两人的活命做最后的努力。

    “今日看来你我要葬身在此了。我说来救你,却连累你。”他语气里满是歉意。

    “所以啊,你是扫把星了。若没遇见你,指不定我现在正和陈文正开饭店赚钱过逍遥的日子呢。”陈秋娘回答。

    张赐“嗯”了一声,又问:“所以。你后悔遇见我了么?”

    “从我决定去替你送信,我就预见了可能的危险。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来的后悔呢。我可是举手无悔的人哦。”陈秋娘呵呵笑。她也觉得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笑出来。她可不是相信主角无敌光环的人呢。

    “嗯。那我也得为你的选择负责。”张赐低声说。

    陈秋娘一听这话貌似张赐还留有后手啊,她不由得回头看他,以便于确信一下他是不是真有办法扭转颓势。

    “你这话?”陈秋娘看不清他的脸,他低着头,月光从竹林缝隙里洒下来,斑斑驳驳的落在他肩膀上。

    “嗯,为你的选择负责。”他声音轻柔得都不像是平素里那个狂傲得不得了的张赐了。

    陈秋娘还想继续确认他是不是有办法化险为夷,他却一伸手,斗篷一遮,再度将她裹入怀中。

    周遭又是一片抹黑。陈秋娘不由得挣扎,嚷道:“张赐,快放开。”

    “乖,太血腥了。小丫头还是不要看的好。”张赐将她搂住,低声说。

    他刚说完,随即又换了一个口吻,朗声说:“速速拿下,一个不留。”

    这之后,兵戈之声,惨叫之声。陈秋娘一动不动,隔着斗篷也能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之后,如何的惨烈,她亦没亲眼所见。因为张赐一直蒙着她的双目,不让她见识那些血腥。

    她没有言语,也没有挪动。她不喜欢战争,不喜欢颠沛流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怕血腥。在她确认自己来到了北宋初年这个乱世之后,她就已经做好迎接血腥的准备,也接受了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宗旨。

    张赐,你护得了我一时,护得了我一世么?陈秋娘在心中轻叹。

    她任由张赐护着,直到危险过去,陆宸等人赶到询问他伤情,他才来了一句:“疼。”随即将陈秋娘放开。

    陈秋娘这才得以见到此刻的竹林,即便是贼人尸体被处理,但月色下的竹林里,依旧可见大滩的血迹。她也不想问那些贼人是如何死去的,只是虚脱一样站在那里。

    张赐却是一下子向后倒去,众人惊呼,陆宸一把扶住他,大喊:“张赐,张赐。”随即又在大喊:“景凉,景良何在?”

    陈秋娘一颗心揪起来。她想起张赐从船上开始,伤口就裂开了,这前前后后又过了这些时间,这会儿怕是失血昏迷了。失血一旦陷入昏迷,就会有生命危险。

    她慌了,忙不迭地蹲下身去,喊:“张赐。张赐,你要打起精神来,景凉大夫就要来了。”

    张赐缓缓睁开眼,只是瞧着她。也不说话。

    她松了一口气,有点责怪地说:“早就有部署,怎么还那样浪费时间,看这伤又加重了。”

    “其实,不是他浪费时间,是我们也受到了阻力,对方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狡猾。把他们一网打尽,总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的。”江航在一旁回答。

    “一网打尽?”陈秋娘看了看江航。

    “是的。这一次来竹溪山,是对方用你引二公子前来,我们也将计就计。将对方一网打尽。”江航继续替张赐回答。

    “其实,与其说对方用我引二公子前来,实际上,也是二公子设计让他们用我引他来的吧。”陈秋娘问道。

    “这,没有的事。”江航略一犹豫。

    陈秋娘瞧着月光下的张赐。那一张英武不凡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好看,那一双眼在陈秋娘问出那一句之后,有了惊讶,有了焦急。

    “景凉怎么还没来?”陈秋娘转了话题。

    “我在此。”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喘息,长发披拂的白衣男子穿越人群而来,一边蹲身一边说,“被几个杂碎缠住了。还好来得及。”

    “二公子伤口裂了。”陈秋娘说。

    景凉扫了她一眼,便撕开张赐的衣服,为他清洗伤口,止血,包扎。张赐的手下就在这竹林里列队,无声无息。

    山风猛烈起来。带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在周遭打转。良久,景凉才站起身,说:“好了,血止住了,但失血过多。脉象飘忽,还得小心些。你们护送二公子上船吧。”

    陆宸与江航卸下了佩剑,亲自上阵,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张赐。

    “秋娘。”张赐喊了一声。

    “我在。”陈秋娘赶快跑到他身边。

    他不怎么说得出话来,就瞧着她。还是陆宸领会意思,便说:“你放心,和你一道下山,安全着呢。”

    他才略点头,陆宸便对陈秋娘说:“你与我们一起走。罗皓已去接陈夫人与小青了,你放心好了。”

    “嗯。”陈秋娘回答,便跟着陆宸、江航一起往岗子那边去了。

    岗子那边,停着一艘大船,打了“临”字旗号,正是临邛府的官船。落了踏板,众人上了船。临邛府的水师将军已在船上恭候,看到张赐伤势,连忙就关切地问:“二公子如何了?”

    “二公子旧伤复发,需要休息。陈将军指挥回渡头去,竹溪山山匪已灭,明日一早就打道回府。”江航对吩咐。那陈将军便应声而去。

    “啊,那真是好。”那陈将军附和。

    “如今山上都是些山民。陈将军与于大人就不必费心了。”陆宸又说。

    “是是是,多谢二公子与众位来为我们除害。”那陈将军也是妙人,连忙就顺着陆宸的话往下接。

    陆宸与江航挥手让那陈将军着手去准备,两人则是将张赐抬到船舱里放到床上,吩咐了人看守,回头又对陈秋娘说:“就麻烦陈姑娘在这船舱看着二公子了。”

    “陆公子放心,有我与景公子在此照料,你且去忙吧。”陈秋娘回答。

    陆宸点点头,就与江航一并出去指挥回航事宜。船舱里只剩了陈秋娘与景凉。景凉长发披拂,默不作声地整理药箱,只当了这屋内没有陈秋娘这个人。

    “景公子,二公子的伤势到底如何?”陈秋娘鼓足勇气询问,因为她看张赐时不时那种呼吸起伏得吓人。

    景凉这才抬头,剑眉略蹙,眼神里有不喜,冷冰冰地说:“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敏么?你看不出来?”

    “景公子似乎对我有敌意。”陈秋娘平静地看着他。

    景凉瞧了她一眼,便垂眸继续整理东西,用一种极其散漫不悦的语气说:“若不是你,他何以至此,何以伤势如此之重。”

    陈秋娘听得此语,心中一团怒火扑腾而上。张赐来救她,她自然感激,但对方为什么要劫持她来引张赐来此地?还不是张赐派人来做什么暗中保护。凭张赐的智慧难道不知道这暗中保护会带来什么后果么?所以说,与其说别人在谋他,还不如说,他张赐一直在下棋。而她陈秋娘也很不幸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虽然他拼了性命在保护她这颗棋子,但也不能否认是他拖她入局的这个事实。

    “景公子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一个面黄肌瘦的乡村小丫头。二公子钟情于我?为我不顾性命?别人看不明白,你们自己人还不知道二公子什么心性么?“陈秋娘冷冷地说。

    “你还真是忘恩负义。”景凉头也不抬,语气里全是讽刺。

    陈秋娘呵呵一笑。说:“景公子这话就说得不地道了。”

    “地道?如何不地道了?”景凉讽刺地反问。

    “将我拖入局,成为手中的一颗棋子,难道我不知道么?要说责怪,不该是我来责怪你们么?”陈秋娘斜睨了他一眼,瞧见他眼中的惊讶。

    景凉不再说话,陈秋娘亦不再多说,只是瞧着床上的张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与难过。

    他对她好,不过因为她是他最重要的棋子罢了。

    她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凉飕飕的。

    “他伤势凶险异常。你方才说的那话,还是有失偏颇。”好一会儿,景凉才忽然说。

    陈秋娘瞧了瞧他,他便说:“即便有算计,若不是真为了你。何以这样拼?”

    陈秋娘不想与他争辩,只是说:“你是他们口中的神医,请你务必救救他了。”

    “我自然会救。我与他自幼相识。只是他性格暴戾、固执,鲜少能对人上心。而上心之人,必定得到才肯罢休。越与他对着干之人,他越想要对方臣服。所以,你若真不想与他一起。就不能处处抗拒了,更切勿提什么棋子的事。”景凉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说。

    陈秋娘没有说话,只听得张赐在梦里低喊:“娘,娘,不要。”

    景凉一个箭步跨过去。替他把脉。陈秋娘一颗心也悬起来,紧张地看着景凉。

    “没事。”景凉松了一口气,替张赐擦汗,又用手抚着他的胸口安抚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

    原来这么个阴谋算计的少年。在脆弱的时候,也懂得叫娘。陈秋娘站在那里,瞧着张赐,觉得像是相识数年的人,又像是陌生得遥不可及的人。

    这一夜,陈秋娘与景凉在船舱照顾张赐。

    张家的水师、陆家的水师以及临邛府的军队船只则都列于竹溪山渡口,月光毫无保留倾泻而下。陈秋娘偶然在窗户望见此景,暗中感叹:赵匡胤忌惮张家是必须的。

    只是为何非得要灭了张赐?她想不通,也没有询问。她始终觉得张赐其人,心机过深,不宜过多交往。这茬之后,便应该桥归桥,路归路,虽然有那么些瞬间,她有莫名的情愫流淌。但她觉得那不过是女子天性使然罢了。

    哪个女子不想有这样一个人来执手说那些话呢?可是没有一个女子的幸福是这样的虚假演戏来的。女子的幸福是在于找到一个真心相待、没有计算的人呵护着。

    她自认为算是务实的人,虽然也向往那种童话式的爱情。

    天明时分,张赐在反复的高烧里醒来,浑身凉透。她连忙打了热水给他擦汗,随后又给他喂粥。张赐则一直没有说话,只一直看着她,很配合很乖巧。

    早饭之后,景凉说张赐不易舟车劳顿,还得再歇一日。于是,所有的士兵原地待命,各大船只列队在湖面上。因为张赐受伤,一切事务便由陆宸与江航来处理。

    临近中午,罗皓亲自送陈夫人与小青到了码头,陈文正则在码头迎接自己的母亲回六合镇。与此同时,罗皓还带来了断了一只手的清时。临近中午,罗皓亲自送陈夫人与小青到了码头,陈文正则在码头迎接自己的母亲回六合镇。与此同时,罗皓还带来了断了一只手的清时。

第103章 无题

    张赐在竹溪山渡口的豪华船上养伤,方圆几十里都是戒严了,既有临邛府的驻军,又有竹溪山的护卫,还有张府与渝州陆府的水师、步兵。总之是防御得一只苍蝇都要分出公母。

    陈秋娘则在张赐醒来,为他喂饭之后,就被张赐赶出去住在他隔壁的小间去了。吃穿用度都颇为讲究,活动也颇为自由。唯一一点就是几次去看张赐的伤势都被护卫挡在门外,江航与景凉在里面照顾,出来交代的意思是张赐在睡觉休息,不要打扰他。

    陈秋娘起初也相信他们的说辞,如此再三之后,便明白是张赐不想见她。她便知趣地不再去打扰。只问人要了笔墨纸砚,每日里呆在房间里,写写画画,默写适合的菜谱,画饭店的布局图。闲暇时,就会去附近山上走走,寻找食材以及一些可以作为调味替代品的植物。

    这期间,一直陪着她的是江帆。这个心性率真的话唠少年。叽叽呱呱地说那一晚,他其实是跟着她去了前面的云来客栈,看着是他哥哥来抓他,怕连累了她,就跑到镇上的鬼宅子住下来了。

    “你去那鬼宅子了?”陈秋娘一边垂钓,一边问。

    “是啊。那还真是阴惨惨的,特别有鬼屋的效果。”江帆兴奋地回答。

    “没遇见什么人?”陈秋娘又问。她想起那一次为躲避朱文康可能的追拿,她与柴瑜去了那鬼宅,在那里见到了一个疯癫的风水先生,一直在说什么“坤极”的。

    江帆唇边含笑,凑了过来,嘿嘿地说:“秋娘,你不会也去过那里吧?”

    陈秋娘还没回答,江帆却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确实是遇见了个疯疯癫癫的人,说什么命由天定,不可强求。还拉着我的手。叽叽呱呱一大堆。我不是怕鬼啊,但是他冷不丁一下就窜出来,还是很吓人的。我差点就拔剑将之砍了......”

    江帆一边说,一边要描述他拔剑的细节啥的。陈秋娘连忙出声打住。换了话题问:“那你之后怎么又回张府去了?”

    “我天亮了又去找你啊。刚到云来客栈附近就被我哥看见了。说是迟,那是快,我立刻就一个箭步嗖嗖嗖拐入巷子——”江帆描述得异常生动,下一刻却沮丧地说,“我对路不熟,就拐入死巷子了,根本没路。正想着跳墙而上的,我哥就来了,站在巷子后说,‘爹爹可能因为你获罪。如果你还这样不懂事,不回汴京,便不配为人子,甚至不配为人’,哎。他都说我不配为人,不配为人子,我哪还能忍啊,我就心一横,不管他是不是骗我,都跟他回张府了。大不了若是他骗我回去的,爹爹根本没啥事的话。我再跑就行了。”江帆开口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长串话语。

    尔后,他又说原本是要被师父与几个汴京来的官兵押解回汴京的。但由于临时听说她被竹溪山的匪徒劫持了,张赐便让他多留几日,一同来救她。而押解江帆的人押走的不过是他师父易容了的替身。

    “我呢,是张赐的秘密武器。是出其不意的。”江帆颇为得意。

    陈秋娘轻笑,说:“是呢。若不是你。那人也不会以为张赐的人都被控制了,而放心大胆地出来亲自刺杀他呢。”

    “不过真可惜,那人竟然早已毁了自己的容貌,被我擒住就立刻自尽了。”江帆摇摇头,说起那一夜在竹林里与那杀手的对战。

    “能够脱险就好。只是张赐的仇敌像是非置他于死地似的。”陈秋娘说。想起那一夜那杀手与张赐的对话。前因后果来看,幕后主子十有八九是赵匡胤了。

    江帆点点头,说:“是的。我虽然不知道他的仇敌什么来头,但这么大的布局,肯定是要置他于死地啊。以前在汴京,我才在那里没几个日子,他就遇见很多次刺杀。所以张将军才让他到祖地蜀中来,而不是回他的老家并州。我当时跟他一起回的蜀中,刚入剑门关我们就受到追杀,我与他走散了。后来我想,他们是故意分开我们的。若不是你来喊那柴瑜到张府报信,他怕就没命了。”

    陈秋娘默然,想起初见张赐的模样。那浑身的伤痕,简直触目惊心。从剑门关开始就受到追杀,这一路上,到底是如何的凶险啊。在二峨山那样的大山里,既要躲避追杀者,又要躲避凶猛的野兽。

    “唉,他也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谁,他也不肯说。他要说了,我直接去把他仇家摆平了,就啥事都没有了。何必费那么多神啊。”江帆一直摇头,嘴里还一直念叨整不明白。

    原来江帆不知道张赐的仇敌是谁。陈秋娘便打趣问:“那是当今皇帝要置张赐于死地,你也敢去摆平?”

    “哟喂,天皇老子就可以随便杀人啊?他要做得让我不爽,我也就是提提剑的事了。我手中之剑,可是要斩平天下不平事的。”江帆说着扬了扬手中剑。

    陈秋娘心想:亏得张赐没告诉你,要告诉你,你不得直接提剑砍赵匡胤,为江家、张家、陆家都带来灭门之祸啊。

    “我很厉害吧。”江帆得意地问陈秋娘。

    “嗯,嫉恶如仇,很不错。”陈秋娘随意回答。

    江帆的神情却瞬间由飞扬转到了暗淡,叹息一声说:“秋娘,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虽然你长得瘦瘦弱弱的,不是我娘娶儿媳妇的标准,但我觉得你长得好看,又聪明,更重要的是厨艺很好,我很喜欢吃你做的东西——”

    “哦。”陈秋娘应了一声,觉得这江帆貌似说着说着就自个儿歪楼偏题了。果然,江帆夸了陈秋娘一会儿,忽然来了一句“哎呀,妈呀,我貌似跑偏题了。”

    陈秋娘抿了唇,觉得这日子也不是这么无趣,至少有江帆这样有趣的熊孩子存在。

    “唉,我是说我真心喜欢你。这一次,其实我很难过,为什么那个对竹溪山山匪说:把我夫人乖乖交出来的不是我。虽然我知道那是张赐为了能救出你的权宜之计。但我心里不舒服,毕竟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你是他的。”江帆语气越发暗淡,到后来竟然不再像是那个什么都不怕的熊孩子了。

    陈秋娘一时无语,江帆却又絮絮不止说了一阵,最后自己跑题,说钓上来的鱼要如何做,非得缠着陈秋娘传授厨艺。

    之后,他又成了欢快的二逼少年,陪着陈秋娘漫山遍野地跑,采集紫苏、茴香、等调味食材,认真听陈秋娘讲解,最后还在瞪了瞪正在说“君子远庖厨”的陆宸,毅然高歌“民以食为天”,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厨房,欢快地做菜去了。

    这一日,张赐依旧没有见陈秋娘。只是陆宸说张赐好了很多,明天就可以启程回六合镇。陈秋娘做的菜,他不合胃口,让她不要做他的份儿了。景凉则是冷了一张脸,说她做的饭菜不利于病情,让她不要瞎操心饭菜,他会安排的。

    陈秋娘也不与这人争辩。她看得出景凉与陆宸都只是推托之词。只是她不知道他们这种态度是张赐的态度,还是他们对于张赐因她受伤所产生的不喜欢。

    不过,无论那一种态度,她都不在乎。因为她只要活好自己的。对于可能会让自己难过或者处于危险之中、又根本没有利益可图的人或事,她要敬而远之,离得越远越好。

    比如说对于张赐。

    他的仇家是帝王,他又是将门之后,据说是有门当户对的亲事的。

    可是如何才能与他撇清关系呢?陈秋娘想到这一点,心中生出无限的厌烦来。

    这样浑浑噩噩又过了一夜。第二日早饭过后,陆宸就指挥人开拔回六合镇。陈秋娘与江帆一起是首批下船上马车的人,尔后,陈秋娘才见到了由船舱中缓步走出来的张赐。他一袭白衣,披了水蓝色的斗篷,面容更加清瘦,神色刚毅,根本没有看陈秋娘一眼,对于前来点头哈腰迎接的临邛府官员也只是略略点头,就踏上了马车。

    众人启程,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各种护卫,简直声势浩大。这样行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临邛府与眉州府交界处,他才吩咐人停下歇息。

    陈秋娘的马车与他的马车隔了好多人,便也只能是远远看他一眼。他却是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

    陈秋娘觉得这人神色冷漠,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天船上果然只是演戏罢了。

    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做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觉悟。陈秋娘垂下马车帘子,独自在宽大的马车里躺下,准备睡一觉。这才闭上眼,陆宸在敲马车的门,喊:“陈姑娘,二公子说要见你。”

    陈秋娘应了声,立刻就下了马车去见张赐。此时张赐正端坐在一张黑木椅子上休息,周遭都是临邛、眉州两地的地方官,以及地方驻军首领,正在跟张赐说话。说的内容都是恭维张赐少年英雄,多谢他出手解除了竹溪山山匪之祸。

    陈秋娘去了之后就站在一旁,张赐也没瞧她,只露出难得的笑容,与那几人敷衍说笑了片刻,这才转过来瞧陈秋娘,冷冷地来了一句:“你来了?”

第104章 张赐抽风啦

    陈秋娘一时摸不到他的态度,便随口答了一句:“是的,我来了。”

    张赐神情冷漠,眼神幽深,就那么看着她,缓缓地说:“原本你聪敏,甚是有趣。我已禀明祖奶奶收你为小妾。但如今你被贼人所劫,清白有损,莫说将军府容不得,就是我也容不得,到底是有损将军府名声。”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还是那么看着她,眼神依旧幽深得看不清喜怒哀乐。陈秋娘亦瞧着他,不敢相信一心想要的撇清关系竟然这样唾手可得。可是,这样唾手可得时,心底却有些许的失落。

    “所以呢。”她与他对视片刻,才说出这么一句。

    “所以,从今以后,你与我张赐再无瓜葛,你死活都与将军府再无瓜葛。”他一字一顿地说出,眼神不曾躲闪,半点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不过,如果说谎能到达他这个境界,这人倒是可怖的存在。

    “二公子,我们虽劫了陈姑娘前来,但都是以礼相待,是山寨里的胖婶照料的起居,全然没有失了清白之事。”亲自执行竹溪山送行守护的大当家罗皓立刻站出来为陈秋娘鸣不平。

    “无论是否既成事实,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张赐没有看罗皓,依旧是看着陈秋娘,一字一顿地说。

    “二公子可以冲冠一怒为陈姑娘前来围了竹溪山,冒着生命危险救陈姑娘,定是真情。这真情又何以惧了世俗眼光?何况我们真的对陈姑娘是以礼相待。”罗皓急切地辩解。

    “罗大当家不要多说,我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张赐手一挥,示意罗皓不要多说,而后又说,“我之所以来救她,是不想人说我将军府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陈秋娘始终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张赐也不曾将目光投给别人。就那样冷漠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着他的决定。

    “这——”罗皓还想说什么,又找不到适合的话语。

    “张赐,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污了秋娘的名声。她日后还怎么嫁人?”江帆怒了,从旁边倏然跳出来,对张赐直呼其名。

    “那是她的事。”张赐看也不看江帆一眼,声音却越发残酷。

    江帆急切地蹦过来,将陈秋娘一拉,说:“你有什么好了不起的?秋娘原本就是不嫁给你的。你是有婚约在的人,那时还打秋娘的主意,我那时就觉得你太不地道了。你如今还当众人的面来污了秋娘名声——”

    江帆说着将陈秋娘一拉护到身后,继续喋喋不休,一字一句都是指责张赐。

    陈秋娘则没有说话。只站在江帆身后,也没阻止江帆,便只那么冷眼瞧着张赐。仿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张赐亦没说话,只拢了斗篷大氅瞧着江帆。周遭是四月天山野的风,猛烈吹来。摇曳了四野的密林,让明净的日光都显得凉薄。

    “秋娘从今以后与你无关,我会守护她的。”江帆在说了一大堆以后,丢出了这么一句总结性的话,尔后便转身对陈秋娘说:“不要再理他,他不懂得你的好。从今以后,你跟我走。我保护你,呵护你。”

    “老三,你胡闹够了没有?”一直默默不语的江航终于出声呵斥。

    “大哥,这事你无权干涉。”江帆态度强硬。

    “你私自下山到汴京,又在无许可之下,私出汴京。为爹娘带来祸端,如今还为了一个女人私逃押解,你还不速速与我回汴京请罪,在这里废话什么?”江航向来是冷静的男子,语气平静。甚少波澜,这一刻却是声色俱厉。

    “怎么成我私逃押解了?”江帆显然没明白原本作为暗棋存在的他,如今却被自己的大哥斥责为私逃。

    江航不再给他废话的机会,直接过来将他摁住,说:“别废话,你想给家族再惹下祸端么?”

    “你放开,你放开,我要带秋娘走。”江帆闹着。

    江航则是示意了几个人将之摁住,捆绑,拖走。

    陈秋娘还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始终不曾发出一言。周遭几个临邛府的官员、驻军首领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这属于张赐的家务事,而眼前这女子不过就是二公子一时兴起喜欢的女子,即便将来入了张府,也只是小妾的角色,他们也犯不着趟浑水。所以,就都看着。

    “先是诈尸传闻,我就忍了,全当怪力乱神。谁让我欣赏你的聪敏呢?如今,却是被山匪劫持,污了名声,可是,我真没想到在我重伤期间,你还真有本事,引得江帆私逃押解来救你,如今为了你又公然与我作对。”张赐脸色阴沉下来,眼眸更加幽深,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他一字一句虽然很平静,但字字句句里都是不可侵犯的威严与压抑。

    陈秋娘依旧只是看着他,想着那晚月色下的他,拼死护着她,不顾重伤未愈;想起乌篷船上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带着温暖的笑意说:“为夫......”

    “二公子,竹溪山真是以礼相待的。”罗皓看到这个场面,又是焦急地来辩解。

    张赐不理他,只直接说:“陈秋娘,你听清楚了,我再说一遍:从今以后,你与我张赐没有任何瓜葛,你的死活与将军府再无关系。也请你不到打着将军府的名号,亦或者我的名号来招摇撞骗。”

    他一字一顿,陈秋娘便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听清楚了。只是二公子好生无礼。”

    “什么?”张赐眉头一蹙,不悦地问。

    “来来去去,却从不曾支会秋娘一声。你觉得有趣,便是要纳妾,你觉得有损名声,便当着众人弃之如履。百年世家,将门之后的家教都让你丢光了。”陈秋娘缓缓地说,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你——”张赐一只手高高扬起,像是要打她一巴掌。

    陈秋娘斜睨了那一只手,讽刺地说:“张家先祖的荣耀原来可以用来欺负弱女子的么?”

    “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张赐厉声喝道,随即将那只手放下。由于动作太大,情绪波动似乎也很大,他就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陆宸与江航不住地喊景凉、景凉。

    景凉像是早有准备。从人群里闪出来,快速为他扎针。

    “让她滚——”张赐都被人扶着坐到了椅子上,还不忘拼尽全力吼出这一声。

    “看看,就允许你出言不逊,就不允许我据理以争。啧啧,百年望族,不过如此。”陈秋娘继续在一旁讽刺。

    她可是一点都不生气的。虽然最初看到张赐态度恶劣地对她,她心里有点不好受,但这一结果正是她求之不得的。这张赐的仇家可是当今皇帝,她要跟他扯不清。那得多危险啊。

    只不过,看到张赐这么嚣张。她到底是忍不住出言讽刺,顺带推波助澜,让这关系在这人前断得更彻底一些。

    “江航,立刻让她滚。”张赐再度喝道。最后一个“滚”字颇有猛虎咆哮之势,于是成功引发又一轮剧烈咳嗽。

    景凉连忙顺气,施针。江航便走了过来,对陈秋娘说:“走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的死活与我将军府没关系了。赶出去,赶出去。”张赐挣扎着喝道。

    江航一怔,神情有些尴尬。正要说话,陈秋娘一摆手,说:“别,我自己走。”她说完这句,又朗声对张赐说:“你别唧唧歪歪的气坏了身子啊,你重伤未愈。要心平气和啊。你人虽然恶毒无礼、见识浅薄,但无奈本姑娘一直很善良,所以临走之前,还是奉劝你一句:修身养性,别哪天被自己给气死了。”

    “反了。反了。”张赐喝道。

    陈秋娘已转身,步履轻盈地出了队伍。只不过,走了一阵,她就有些后悔了:这临邛府到眉州一路上大多数都是大山,她又不熟悉路况,又没有可以傍身的功夫,若是又遇见歹人,真是哭都没法哭。

    哎,真是意气用事。刚才若是冷静一点,想到这里的路况,就是死皮赖脸都要求张赐好歹把自己送回六合镇再说啊。如今可是好了,逞一时口舌,落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想到这些,她还真觉得这张赐太狠心了,好歹回了六合镇再来说说这些吧。居然把她一个九岁的小丫头丢在荒郊野外。她虽然颇有智慧,能够与敌人周旋。但若是遇见老虎、豹子什么的,这些猛兽可不会讲什么道理的呢。

    怎么办?她走了一阵,就在官道上一处大石头上歇息。她思索片刻,还是想等张赐的军队开拔过来,她跟着军队回去。

    她便坐在那石头上歇了许久,总算见到张府的军队开拔过来,往眉州六合镇方向走。

    陈秋娘想喊张赐,无奈那马车很快就过去了。那江航骑在马上也像是没理会他的。而陆宸大约是带了他陆家的水师走别的路去了。

    陈秋娘索性就坐在石头,等着运输辎重的队伍一起走。毕竟运输辎重的队伍肯定走得慢。

    等队伍都过去了,陈秋娘才发现张府居然没有辎重队伍,像是先前的大船、火炮都不曾带回来似的。前面是骑兵,之后是张府的马车队,之后又是骑兵护卫,再后面就全部是步兵了。

    这一次,张府的护卫队伍开启了急行军模式。整个步兵都是快速跑步前进。陈秋娘慌了,立刻也跟着跑了一阵,最终还是不得不承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人家张府的护卫都是特种兵系列的素养。这种急行军之下,不一会儿,陈秋娘就累成狗瘫在路边的石头上喘气,而张府的护卫队早就没有了踪迹。

    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又是一个人在路上。

第105章 期待

    “你大爷的,小张赐,以后不要落到老娘手里。”陈秋娘捶着腿,嘴里骂骂咧咧的。

    她先前只想着张赐这般做,她就可以与他楚河汉界撇清关系,从此之后,他那些麻烦就统统与她无关了。她就可以与陈文正继续开饭店,继续自己的饮食帝国构建了。

    她那时压根儿就是兴奋过度,没想到这荒郊野外,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的。猛兽什么的又不会听她摆事实讲道理的,依靠武力值没有胜算啊。

    此时此刻,陈秋娘只觉得心焦心塞心里愤怒,至于身体,刚才跑了一阵,简直筋疲力尽。

    她半躺在石头上歇了片刻,看着大山分割下的天空漫天霞光,那一轮硕大浑圆的落日就要坠下山去了,飞鸟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地飞入山林。陈秋娘看着这暮色扑腾而来的景象,不由得想起武松打虎的场景。当时,武松似乎就是看到硕大浑圆的落日坠下去,逗比喝酒上山的武松就在石头上睡觉,吊睛白额的老虎就出场了——

    老虎!陈秋娘看了看这荒无人烟的山间。这虽是官道,却还是阴森得可怕。什么鬼魅啥的,她不怕。她就怕猛兽歹人啊。

    “你大爷的张赐,若不是你唧唧歪歪说会亲自送老娘回六合镇,陈文正就接我回去了。你大爷,你妈,问候你全家。若不是你装逼犯二来救我,人罗皓说不定就亲自送我回去了,还跟我合作经营饭店了。你大爷,你大爷——”陈秋娘咬牙切齿地骂,挣扎着站起身来快步往前走,期望在落日来临之前,能到达最近的驿站,好歹能遮风避雨一下。

    陈秋娘一路咒骂着张赐,一路狂奔。山间的那轮落日终于坠到了山下,漫天的霞光逐渐褪去。暮色如潮水席卷,天光像乏了油的灯,终于在暮色的不断侵袭下暗淡下来。

    天上一轮月,像是被谁恶作剧捏了一把。椭圆椭圆的,丑得不堪。不过,那月光倒真是朗净,照得四野甚为明净。陈秋娘又累又饿,再也跑不动,只趁着月色机械地迈着双腿向前,以期望找到一个合适过夜的地方。

    大山的晚上,朗净的月也只持续了片刻,山里便起了雾。空荡荡的山里总是有阵阵的阴风吹来,带来兽类的嘶鸣。夜鸟诡异的叫声。饶是山里长大的陈秋娘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大山里,也觉得十分慎人。

    不过,老天待她不薄。在她不知道多少次诅咒张赐之后,路转过一个弯道之后,看到前面似乎有灯火的模样。隐隐约约的在茂密的树林里,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莫不是我幻觉了吧?”陈秋娘暗想。之前一直希望能找到人家或者驿站歇息,若能讨要一些吃的更好。但如今,看到了灯火,她却又有些犹豫了。心里想万一那灯灯火之处是歹人该如何是好?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她正在犹豫之际,两边山上便有野兽嚎叫得此起彼伏。算了吧,就算是歹人也好歹比野兽撕扯强。她想到这些。迈开步子就大步向那灯火之处而去。

    灯火之处是官道旁少有的开阔地,主人家遍种的竹子,掩映了房屋。陈秋娘在竹林外休息片刻,才鼓起勇气走那黑黑的竹林小径。

    穿过竹林小径,月光倾泻之下,那一座小木屋就看的清清楚楚了。那是典型的蜀中木建筑风格。院墙是竹篱笆排成的,柴扉小门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拦一拦小型的野兽,若真是大型的野兽还真拦不住。木架子房,看起来一间堂屋,左右两间卧室。转角是一间厨房,还外带延伸出了一间一般作为茅厕或者猪圈的地方。

    此刻,那一盏幽幽的灯盏就在堂屋左边房间里跳跃着火苗,像是谁还在灯下挑灯苦读似的。

    陈秋娘站在柴扉前,听着周遭野兽的嚎鸣,毫不犹豫地敲了门。她很有礼貌地敲了几下,屋内没有人应答。她站了片刻,又敲了一下,并且硬着头皮问:“请问有人在吗?”

    依旧没人应答,随即便是“吱呀”的开门声,有人拿了灯盏盈盈而出。月色下,可看得出是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男子,长发披拂,看不清脸庞,便让人觉得有点鬼魅之感,真真的让陈秋娘觉得有些害怕。

    “啥子事?”那人开口询问,语气有些不耐烦。

    “迷了路,看到公子的灯盏,便来寻个住宿,不知方便与否。”陈秋娘作揖道。

    “单身小姑娘赶路,你也不怕歹人。”那人语气有些讽刺。

    “实在逼于无奈,否则也不敢这样赶路的。”陈秋娘和颜悦色,全然不顾那人的讽刺。

    “我们山野人家,向来不招呼外来人的。你且等等,我去问问我娘子。”那人旋即又转入了堂屋里,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人语,像是一个女子在说话,声音颇小,陈秋娘站在院子外,就听得不清楚。

    她等在柴扉之外,不久,那男子就拿着灯盏来给她开门,说:“你进来吧。”

    陈秋娘走进去,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极其平常的国字脸,神情有些阴鸷。陈秋娘顿时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就有不详的预感。

    会不会是我多想了。陈秋娘扪心自问。

    那男子已经将灯盏放好,端了一盘子黑黑的蕨菜馍馍给陈秋娘作为填肚子之用。将她引到厨房隔壁的柴房,说:“没多的房间,你且在这里将就一宿吧。”

    陈秋娘求之不得,便说:“多谢公子,能被如此款待,已是十分荣幸了。”

    男子也没多说话,拿了灯盏就走了。陈秋娘累得很,径直就躺在了软软的柴草堆里,也顾不得柴草堆里臭虫一堆,弄得浑身酥痒。她简直是躺着就不想挪动,跟死狗似的。可尽管如此,她却没有睡意。陈秋娘总觉得此时此刻是很关键的时刻,不能随便睡去。

    她躺在柴草堆里,想了很多。有来到这个时空的扯淡人生与苦逼经历,也有白日里与张赐针锋相对的种种。到后来,她就专门评估这山野一户独居野人家的危险系数。

    她从木屋所处位置,男子的神情举动来判断,危险指数竟然很高。她不由得翻身,将盘中的蕨菜馍馍拿起来闻了闻,辨别了里面所用的食材。其中有一种是她极其陌生的气味。

    “不知道的不能吃。”她在内心对自己说,于是将馍馍悉数丢进了柴草堆。将盘子放在一旁,尔后将口袋里的匕首掏了出来。这匕首是胖婶的,她甚是喜欢,就向胖婶讨了来。

    你大爷大娘的张赐。陈秋娘想到自己可能落入狼窝,心里不免窝火。要不是他张赐跑到竹溪山去发神经,她凭借智慧还在竹溪山好吃好喝着,不久就可以被罗皓他们送回去了。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你大爷的,你救就要救到底嘛。这么搞算什么。陈秋娘一肚子火,不免又在内心里把张赐的大爷大娘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到底该怎办?问候一遍之后,陈秋娘还是不得不来讨论正题:到底该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她觉得有三种方案:

    第一种方案,屋外月色正好,可以悄悄跑路。不过,对方如果真的要对付她,早就盯着她了,悄悄跑路根本就行不通。并且这种方案带来的后果就是武力值为零,对周围环境又不熟悉的她,立马被人抓住成为砧板上的鱼,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第二种方案,先发制人,提着手中匕首去找那男的,先把丫的结果了。嗯,这种方案貌似很酷,但关键是自己现在也只是怀疑,就这么去将之灭了。万一错杀好人,自己跟曹操杀吕伯奢一家有啥区别呢?不过貌似可以称一代枭雄?

    陈秋娘自动yy了一下,还是觉得下不了那个手。于是就采用了第三种方案,即敌不动我不动。

    当然这种方案的风险是很大的。首先,她是弱女子,手中匕首即便在出其不意之下,也只能劫持其中一人。尽管她通过分析他们需要使用迷药,那么武力值就不会太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好歹是成年人,她不过是个瘦弱的小丫头。

    不过,她内心中到底有暗暗的期待。也许就是有这种期待,才会在这茫茫大山,渺无人烟的官道上,暗夜行路吧。

    她其实是不信张赐说那些话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曾谈情说爱、谈婚论嫁,更别说婚约关系。张家的家教不至于让张赐成为强抢豪夺的纨绔子弟。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说,只是要众人知道:从此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谁也别想拿陈秋娘去威胁他张赐,牵制他张赐。

    只是他要彻底断绝关系,还会派人暗中护她回六合镇么?他真的会让她独自在危机四伏的山间行路么?

    她有所期待,又十分害怕他彻底的决心让她这一次陷入绝境。

    正在陈秋娘思绪起伏之际,她听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继而是轻微的脚步声正朝这边来。她不由得握紧了匕首。

第106章 遇袭

    手中匕首是胖婶所有,她甚是喜欢,胖婶就赠与了她。胖婶其人,完全就不是个合格的山匪。整个竹溪山都不像是山匪窝。而这山中小木屋里的男女如此作为才真让人觉得胆寒。

    陈秋娘因着戴元庆的关系,对宋初这一段乱世的情况是很了解的。在这个乱世里,即便对方与你无怨无仇,而你又没财没色,对方也一样可以置你于死地。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还算一个活人,可以食用。

    不知道这一户人家如此对她,是不是打着吃了她的打算。

    陈秋娘依旧平顺着呼吸,打算等人近前,就先用匕首抵住一个,赢得一份儿胜算。

    “你确信可以?”来人在柴房前停住,有女子的低问。

    “放心,那丫头饿慌了,还傻乎乎的。”那男人回答。

    “还是小心些。”女子有些不放心,轻轻推开了门。

    “只是一个小丫头,瘦瘦弱弱的。”男子又说。

    陈秋娘从慢慢推开的门缝里看到了男人一手护着灯火正跨步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女子,长发披着,坡脚,借着摇曳的烛火一看,还真像是个女鬼。

    “在睡呢。”男子回头对女子说。

    “还是小心些好。”女子又说,扬了扬衣袖,一道亮光从屋里划过。

    陈秋娘一惊,对方应该是带了刀具前来,这情况搞不好,她就挂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嘛。再者,她心灵深处那期待毕竟只是期待,又不是百分百确认。万一张赐脑残了,还真就把她丢在这里了呢。所以,万事还得靠自己,步步为营方为上策。

    来人一步一步近了。正在这时。空旷的山间响起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听起来像是十几匹马在齐齐狂奔。

    莫不是张赐去而复返么?陈秋娘内心暗喜,觉得自己有救了。

    “有人。”男子低喊一声。将手中灯吹灭了。屋外马蹄声越来越接近,后来在近处就似乎停下来了。

    这一刻,暗暗的柴房里,陈秋娘就睡在柴草堆里,两个歹人就持刀静静站在咫尺。陈秋娘忽然后悔来投宿。如果她就歇息在路边,那么张赐派人回来找她就容易得多。

    现在她投宿在这里,这户人家所处的位置如此隐秘,几乎是掩映在竹林里的。她又没法出声求救,只能坐等他们来发现。可是外面的人是不是张赐派来的还不知道,退一万步讲。即使是张赐派来的,他们就能发现她么?

    陈秋娘躺在柴草堆里,莫名沮丧之下,就将那张赐再度拖出来在心里骂了一遍。

    “先下手为强,免得那马蹄声吵醒这女娃。横生枝节。”那女人忽然提议。

    “可放血不对的话,会影响口感的,我们会——”男人说着,便打住了。

    我去!这两个贱人果然是想吃了老子,还讲口感。这该如何是好。

    “那也总比没有的强。如果现在不动手,外面的那批人如果到来,万一发生别的怎么办?我们可是鸡飞蛋打的。到时候红儿可能更受苦。”女子的语气异常阴鸷,说到后来却又叹息一声。

    “那就先动手捆了,等那些人走了再来仔细打理。”男子说。

    女子摆手说:“来不及了,你听那些人像是进了竹林。”

    男子一听,立刻就说:“行,我先动手。”

    他一边说。从袖子中丢出一把长砍刀,借着屋顶漏下的月光,陈秋娘看到那把砍刀就是平日里山民砍荆棘用的,异常锋利,如果力道足够可以直接将她的头颅砍下。

    你大爷。真是恶毒。竟然要这么残忍地对待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陈秋娘怒火中烧,同时蓄势待发。在那人手中砍刀一挥而下,眼看就要朝陈秋娘的脖颈上招待时。陈秋娘猛然往旁边一滚,同时手中的一把草屑就往那男人面门撒去。与此同时,砍刀划着她的衣角过去。

    “呀,这死丫头竟然没睡下。”跛脚女子压低嗓子惊呼一声,同时加快脚步,手中菜刀高高扬起,就要砍过来。

    陈秋娘却朝那男子胯下滚去。男子拿的是长砍刀,挥舞得不娴熟,一时收不回来,又加上眼睛被陈秋娘撒的草屑迷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让陈秋娘占了先机,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腹部。

    “燕子,她杀我,杀我。”男子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陈秋娘再度确信这两人的武力值真不咋的,灵活性连她都不如。

    “再不捂住,肠子全出来了,大夫也救不了你的。”陈秋娘还吓这男人的。

    那人一听慌了,很二逼地就伸手去捂腹部的伤口。陈秋娘趁势夺了砍刀,拿了砍刀就指在捂住肚子的男人,对那要冲上前来的女子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害人性命。还不快快退下?”

    女子停住了脚步。陈秋娘问:“这里还有别人么?统统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就一点点地折磨死他。”

    她说折磨死这人,却真不是说说而已。她不是圣母型的女子,如果需要那么做才能活下去,她并不介意。前世里,有人说她是极端利己主义者,她不否认、也无所谓,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只需要能活下去。

    “没别的人了。就我们兄妹二人。”那女子回答。

    “你以为我一个小丫头就不敢收拾他?我能看出你们馍馍里的古怪,你觉得我是个平常人家的人?”陈秋娘厉声讽刺。

    那女子带着压抑的哭腔说:“真没别人了,我们兄妹二人而已。”

    “兄妹二人何方人士,何以要害我?”陈秋娘仔细端详这一对男女,武力值平平,却做着这谋害人的勾当,还不知廉耻地讲究什么口感,实在是让人觉得这个世道丧心病狂。

    “我们是前头魏村的。闹了饥荒,老娘病了,大夫说需要肉汤补身子。”那女子说出了奇葩理由。

    “所以你们要杀了我给你家老母熬肉汤?”陈秋娘反问,语气平静。胸中怒气却更旺。

    “大夫说,人肉汤最好。但病死的人,我们也不敢用啊。而且我有腿疾,哥哥身子弱。我们也是逼于无奈。”女子继续她的奇葩理由。

    “我说。你别看我年纪小就骗我。如果是给你老母熬汤治病,只需小片人肉即可,自己就可以割肉救母,何以来此地害人?。再者,我祖上就是医者,从不曾听过人肉可以救人性命。胡扯也该有个限度,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蠢。”陈秋娘厉声喝道。

    “我——”那女子一脸谎言被戳穿的愤恨。

    “为一己口腹之欲,谋人性命。北地的畜生恶习,你们也尽得真传了。”陈秋娘厉声说。

    她从前听戴元庆说起这吃人的乱世,简直觉得无法想象。后来略略一想。在外面随便行走,有个人跟你打招呼都是想着把你拖回去放到锅里炖了,那是怎样丧心病狂的年代的啊。不过,戴元庆后来说蜀中富裕,物产丰富。遭受兵祸的时间断,因此并不曾有这种恶俗的民风。那时,她还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大蜀州,岂是蛮夷可比”。可现在这蜀中官道之上,竟然有恶毒之人公然谋人性命满足口腹之欲。

    “我们不是。”女子辩解。

    陈秋娘轻笑,说:“我蜀中虽遭兵祸。但举目山水,草木鸟兽虫鱼皆可食用,怎可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如今,我放你走,你就当做不曾经历过,好不好?”女子语气低下来。

    陈秋娘不想听。立刻说:“你立马出去,喊住外面的马队,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女子立马使劲摇头,说:“你以为我傻。喊住马队,他们救你。你会放过我们么?”

    “你确实不傻。如果想活命就速度逃命去。你跟我斗,你赢不了。”陈秋娘心里其实也没底,但是装逼吓人就必须要装得像,来全套的。

    那女子还是摇头,近乎哀求地说:“我们放你走,两不相干,好不好?”

    “你看我像傻子么?”陈秋娘鄙夷地说。

    “我真是为你好,不要把人逼急了。”女子看一计不成,立刻换了一副阴沉沉的嘴脸,语气里也满是威胁。

    “别,这年头,谁都在刀口上过日子,你以为我没两把刷子就敢单枪匹马夜晚行路,还来找你们投宿?你们也不动动脑子。”陈秋娘继续忽悠着对手。

    那女子一愣,随即又是冷笑,说:“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的。”

    陈秋娘顿时明白这对兄妹不是第一次害人。那么,既然他们害过那么多人, 她灭了他们也不过是替天行道。只不过,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对兄妹有什么后招,或者他们还有同伙,那她就十分危险了。

    “是么?”陈秋娘反问一句,那大砍刀就架在那男人的脖颈处,说,“你若不肯让步,他要不被我砍死,要不流血过多而死。而且你跛脚,我有武功,你打不过我的。我其实就是听闻这官道频繁有人失踪,特地来查看的。没想到你们还真是丧心病狂。”

    陈秋娘忽悠人忽悠得跟真的似的,连那语气神色都居高临下,仿若看人家像是看一只蝼蚁,事实上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女子默不作声。那男人哼哼唧唧在地上,喊:“燕子,救我。”

    “还是不是男人?真是没用的东西。小心红儿都瞧不起你。”女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而这时,屋外竹林里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一群人踩着厚厚的竹叶往小木屋这边来。陈秋娘心里一亮堂,暗想:这些人的智商还是不错的,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他们来了。”陈秋娘淡淡地说。

    “是啊。”女人淡淡地回答一声。

    “燕子怎么办?”男人带着哭腔问。

    “闭嘴。没用的东西。”女子不悦地说。

    “可有人在?可有人在?”屋外响起男子的声音,是浑厚的成都府方言。

    这一对男女没有应声,陈秋娘也没应声。因为就在这即将应声之际,陈秋娘忽然想:万一外面的并不是张赐的人呢。

    “看样子像是猎户临时用的房子。”那叫门的男子不知在对谁说。

    “不对。应该是采药人的,你看那院落里还有草药簸箕呢。”有稚嫩的声音反驳道。

    “我们进去?”大嗓门又问,像是在征求谁的意见。

    “屋里有人,也许睡着了。你再叫。”是极其平静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陈秋娘一惊,那人竟然能听出屋内有人,果然不简单呢。她这一犹豫之间,那女子那菜刀往胳膊上砍了一刀,倏然拉开门就跑出去,凄厉地呼喊:“好汉,救命啊。”

    从砍自己一刀到拉开门扑腾着出去呼救一气呵成,这女子也是个人才。陈秋娘先前还在犹豫,如今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对方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变态。那凭借她的智慧,差不多就算是安全了。

    哎,这世上有些人智商总是欠费的,还玩心计。陈秋娘不由得为那女子哀悼一番。当然,她这时也是一颗心悬着,因为不知道屋外的到底是敌是友,到底合不合逻辑的。

    “呀,有人受伤了。”有男子惊呼,十分怜香惜玉的声音。

    “有.....贼人,贼人,救我相公,救救我相公。”女子带着哭腔,貌似还扑倒在地。

    陈秋娘也不动,只是将砍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慢吞吞地说:“你婆娘还真是愚笨不堪啊。我原本都在想就我们三人解决的。嗯,我们三个人的话,你们二对一,说不定暗处还有帮手,你们赢面大啊。”

    男人不说话,只捂住肚子哼哼唧唧的。陈秋娘也不多说,在柴草上坐等外面的人进来。

    外面的一帮男人怜香惜玉,大约多多少少都自诩英雄,所以一听有贼人残害良民,还顾不得打开门,从篱笆墙就跳进来,一股脑就冲了进来。

    “贼人,好大胆子,竟敢在药师山行凶。也不问问你爷爷我。”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胡子拉杂的大叔,跳进来还没看清楚形势,就把戏台子上的那一套给摆出来了。

    陈秋娘那一把砍刀还在男人的脖颈间,她淡淡地问:“你看我像歹人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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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介绍:
作为一个吃货,穿越到调味品都不齐全的古代农村已经很悲剧了
结果老天还配置了不祥的身份、嗜赌老爹、年迈奶奶,一群年幼的弟弟妹妹,极品邻居外加泼皮未婚夫.......
哟喂,这是分分钟要毁人不倦的节奏咩?
作为吃货,陈秋娘很负责任地决定:带领全家奔小康
只是在这乱世,她规划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一段食色生香的风华录,一个魂穿女的智慧与幸福追寻史,一部缔造盛世的女人传奇。食色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色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色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