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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食色生香txt下载     食色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7章 柴瑜之秘

    三月日光和暖明净,陈秋娘独自走在宋初三月的小镇里。

    她在这悠悠的晴天上午,想起戴元庆来,却有一瞬那间似乎记不得他的长相,就连内心曾有的恍然空洞与疼痛,也似乎淡得不留痕迹了。

    也许这样跨越了时空,便是真的离得足够远了的缘故吧。当初漂洋过海,也不曾见得能接受那苦逼的命运。

    她一边走,一边想,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阿朗,我终究要真正过属于我的生活了。”她低声自语。喊的是戴元庆的“小名”,戴元庆字宁朗。她那时初知,便调皮地眨着大眼睛,低声喊:“阿朗,阿朗。”

    自从飘走她乡,这两个字再不曾出口。如今她再喊起来,带着略略的陌生,内心却不再是惶恐。

    这样的感觉真好。陈秋娘深深呼吸,贪婪地吮吸清新的空气,面朝着那明净的日光。

    “阿朗。我在这个时空,会尽情地去看风土人情,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若有朝一日,有幸还能回去,还能见到你。我想我会来找你,与你‘红泥小火炉’,说一说在你喜欢的年代的所见所闻。”陈秋娘在内心里这样低语,觉得心里那一块以为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神奇般地平复。

    她觉得脚步与心情都越发轻松,蹦跳着往医馆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刘大夫的医馆。今日不赶集,医馆就没多少病人。一般来说,刘大夫年纪大了,非赶集日,就不坐堂。今日在堂上坐诊的是刘大夫的大弟子白术。三十来岁的男子,戴了帽子,留了髭须,举手投足,尽显儒雅之气。因没什么病人,他见着陈秋娘进来,便问:“这么早来瞧你朋友了?”

    “这早上,东主没啥事吩咐。我便来瞧一瞧了。请问,白大夫,我朋友的伤势如何了?”陈秋娘乖巧地站立在堂上。

    “你这朋友像是常年受伤似的,身上旧伤不少呢。”白大夫站起身来。

    陈秋娘知道这些伤是经常被人打造成的,心里就有些疼痛。她站在原地叹息一声,说:“想必白大夫也知道他是北地人,虽是小孩子,但这国仇家恨的,人们难免不拿他出气。也就是你们做大夫的医者仁心,一视同仁了。”

    “你不也一视同仁么?瞧你像是这蜀州人了。”白大夫笑了笑。尔后又叹息说,“原来他的旧伤是因这个原因,我今早为他查看,却是有些算是致命的了,他能这么挺过来。除了命大,实在也是个心性坚强的。”

    “我因着以前家境算好,读过点书,加上我娘亲又是个明事理的人,祸不及妻儿的道理也是知道一点的。再说,他是我朋友。”陈秋娘说。

    “你去看看他吧,今早换药时。他是要走,被我拦下来了。他要是这会儿动来动去,这伤筋动骨的,他那右边胳膊怕就废了。”白大夫叮嘱道。

    陈秋娘应了声,便独自穿了堂去后面厢房瞧柴瑜。柴瑜那间屋的门房开着,走进一听。亦是苗翠在说话:“你有什么事要办的话,告诉我,我去帮你办妥。你这会儿要走了的话,这伤就落下病根儿了。你没听白大夫说么?”

    苗翠的话依旧没得到柴瑜的回应。屋内便是沉默片刻,便又是苗翠在说:“你若是想陈姑娘了。我让人去给你请来。”

    柴瑜依旧没作声。苗翠也是有些生气,说:“你倒是说句话啊。倒像是我欠你似的。”

    “我又没让你来。”柴瑜终于说话,吐出了这么一句。

    “行了行了,是我巴着你不放的,好了吧?柴大爷,你不是有心上人么?你都残了,你怎么保护你心上人?”苗翠又说,语气到底是缓和下来。

    这个风火的美丽姑娘也算是低到尘埃里了,这么受着这柴瑜的脾气。陈秋娘不由得轻叹,每个人遇见自己的命定都会像猫咪遇见主人,轻轻收起爪子,尽显柔软。

    “我必须回去。”柴瑜回答了一句。

    “怎么就跟你说不通?你大爷的。”苗翠忍不住爆粗口。

    柴瑜依旧不说话。陈秋娘正欲进去看个究竟,便听得苗翠来了一句:“哪能任由你任性的。”

    “你干什么。”柴瑜生气地喊。

    “绑你。”苗翠言简意赅。

    “放开,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的事,放开,放开。”柴瑜着急了。

    陈秋娘觉得这两人要继续闹下去,非得要彼此崩盘不可。她连忙敲门,喊:“柴瑜,我来看你了。”

    屋内两人停止了争吵,陈秋娘顺势推门进去,便看见苗翠已经将柴瑜绑在椅子上了。

    “苗翠你也在啊。多谢你照顾我小哥哥了。”陈秋娘笑着说。

    苗翠耸耸肩,说:“陈姑娘来得正好。你家小哥哥死活要离开医馆,早上白大夫说得很清楚了,他要走了,这胳膊腿啥的真的就会废了。我这是不得已才绑了他。”

    “多谢苗姐姐。”陈秋娘福了福身,这才问,“小哥哥可是记挂什么人?”

    她可是记得初次相遇,柴瑜偷那馒头并不是自己吃的,而是给谁吃的。那么,柴瑜在这*镇并不是一个人。再说了,他一个北地的小孩子如何来了这蜀中偏僻之所呢?肯定是有人带他来的。

    柴瑜不作声,陈秋娘又轻声说:“那家忙着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你记挂的人暂时不会有啥危险的吧。”

    “我不放心。”柴瑜终于回答。

    “你这么回去,你记挂的人也不会放心,更不会安心的吧。”陈秋娘劝说。

    柴瑜紧紧抿唇,一言不发。陈秋娘知道他担心那人,便又说:“要不,你说一说他是谁,我们也好想办法去照看他。”

    柴瑜摇摇头,说:“不可。”

    “你不把我当朋友。”陈秋娘给他扣这么大个帽子。

    柴瑜着急了,说:“没有。但是,就是不可。”

    “有何不可?既是朋友,你的亲人、家人,我为何不可照顾?除非你内心没把我真正当朋友。”陈秋娘知道柴瑜不是那样的人,偏偏是说了这诛心的话,想要逼迫他说出他的亲人来。只有说出来,这才好解决。

    “我没有,总之不可以。”柴瑜急忙说。一口气呛着又扯着伤口,龇牙咧嘴的。

    “逞强吧。你真是倔强得可以啊,倔强到没朋友。”苗翠撇撇嘴,又说,“你以为你嘴硬,姑奶奶我就找不出来了?这*镇,张家还是有点能力的。”

    “你不要,不要让我恨你。”柴瑜急忙又说。

    陈秋娘有些想不明白,照理说柴瑜的处境是巴不得张府能够救他脱离苦海才是啊。怎么反而是这样不识抬举的反应呢。

    苗翠则是不理,只拉了陈秋娘的手,说:“我听说你在饭馆做事?”

    “呀,是啊。”陈秋娘回答。

    “今早六小姐说的,说你在云来客栈那边做事。我听那江帆夸你厨艺了得。这下云来客栈的老板有福气了。以后你得了空,可得教我做菜啊。”苗翠笑嘻嘻地说。

    “苗姐姐抬爱,若是你看得起,当然可以。”陈秋娘与苗翠闲聊。

    柴瑜终于被忽视得不耐烦,喊了一句:“你们放开我。”

    苗翠耸耸肩,说:“行了,你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这也不让张府的人去查。我自己去总是行了吧?连我家六小姐都不让知道的,本姑娘就求你别再挣扎,把你这胳膊腿给废了。”

    “不要你管。”柴瑜喊了一嗓子。

    “嗯,不过废了也可以。你的心上人肯定不要你,那你就只有跟着本姑娘了。”苗翠又一本正经地调戏柴瑜。

    “她才不是那样的人。”柴瑜争辩。

    “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你都残了,你好意思拖累她,让她照顾你么?在这个乱世,你觉得除了我这样舞枪弄刀的女子,别的女子能保护你么?”苗翠掷地有声地说。

    柴瑜被反问得没话说。苗翠则是笑嘻嘻地走过去,很登徒子地抬起柴瑜的下巴,说:“所以,乖一点,不想以后都跟着本姑娘,你就好好养伤。你的事,不愿太多人知道,就我来帮你弄。我保证不让别人知道。陈姑娘作证。”

    “嗯,我作证。”陈秋娘点头。

    柴瑜不再说话,但看得出已经妥协。苗翠则是说:“那我出发了,一会儿来给你消息,顺带给你午饭。陈姑娘若在这边陪着他,我也一并给你带午饭吧。”

    “哦,我不了。东主那边还有事,我这也是抽空出来一趟的。真是不好意思,总麻烦苗姐姐照顾柴瑜了。”陈秋娘说。

    苗翠已经风风火火地丢下一句“不碍事的”,就跑出去了。

    苗翠一走,这屋里便剩了陈秋娘与柴瑜两人。古旧的木头房子,窗户半开,日光从窗户外的碧树投下几丝的明亮,这房间里便涌动着一种玄妙的不明。

    “我好好养伤。朱家现在几方争家财,不会发现你不在的。所以,你在意的人也不会有事的。”陈秋娘说。

    “嗯。”柴瑜只这么一声。

    陈秋娘沉默了片刻,又询问了他伤势,便说:“我为你解开,你可要答应我,好好养伤。可好。”

    柴瑜点头,陈秋娘一边为他解开绳子,一边说:“你我既是生死之交,你在意的人是谁,却不愿告诉我。老实说,我心里不好受。”

    “我只是不想你惹不必要的麻烦。”柴瑜低声说。

第078章 少年悲剧

    “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哪里来的麻烦不麻烦?”陈秋娘有些不悦地说。

    柴瑜低头沉默,片刻后,才说:“秋娘这样想,我很高兴。”

    “我不想听这种话。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遇到了什么难处。”陈秋娘佯装生气,内心里很是心疼柴瑜。从初见那次的遭遇以及刚才白大夫的话来看,他的日子过得真的很苦。那处境真是如同地狱一般的了。

    柴瑜抿了唇,一双眼眸在不明的光线里璀璨明净得让人怜惜。

    “柴瑜,你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够解决。”陈秋娘低声说。那声音在她自己听来都充满了魅惑。

    柴瑜一怔,便是呆呆地瞧她,随即又低头,说:“我只是怕。”

    他没再说下去怕什么,陈秋娘静静等着。良久,他才说:“罢了,我告诉你吧。”

    原来柴瑜今年十五岁,生于邢州,与母同住。虽长于乡野,但父亲对他期望极高,所以,一应的礼仪、教导都不曾少。同时也请了教导习武、骑射的师父,又有夫子教导兵法等。

    那时,柴瑜的生活是平静而充实的。虽然才四五岁,记忆也很模糊。但在于他是这十多年来最美好的存在。

    “我只见过父亲一面,记不得他的样子。不过,我常常听我母亲说起他。”柴瑜说起他的父亲总是一种崇拜的神情。那样一位父亲,任凭是谁做了他的孩子,都得是崇拜的吧。

    陈秋娘想或许他真的是那位铁血帝王周世宗柴荣的儿子,邢州不正是柴荣的故乡么?而且柴瑜所受的教育简直是精英教育,而且骑射、兵法、治国之道,这些完全是帝王教育。再者,柴瑜的名字,这个瑜字本身就是王者之意。

    越是知道柴瑜的事,越让陈秋娘笃定他的身世。

    “你很崇拜你的父亲。”陈秋娘说。

    柴瑜点点头。神色里有不易察觉的哀伤。陈秋娘则是低声问:“那他呢?”

    “病逝了。”柴瑜低声回答。

    病逝了。这正是后周世宗柴荣的死因,之后才有其子柴宗训继承王位,成为儿皇帝,最终被赵匡胤陈桥兵变夺取了江山的。

    “请原谅。我——”陈秋娘尽管是故意问了那一句,想证实她的推论。但心里还是觉得十分歉意。

    “没事,很多年了。”柴瑜反而安慰陈秋娘,这让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么一问,特别不是人。

    “小哥哥总是这样宽厚。但不知小哥哥是如何来到了这眉州?”陈秋娘询问。她其实从柴瑜方才的叙述大约猜测得到柴瑜是柴荣保护起来的孩子,不被外人所知。其母与其养在乡下,却受的是帝王教育。那么,柴荣真正想要的继承人是眼前的这一位,而柴宗训那位太子只是拿来掩人耳目的。柴荣,果然是合格的帝王。

    陈秋娘内心里兀自感叹。而柴瑜则是继续叙述。说十年前动乱,邢州遭了贼人,他与母连夜出逃,在路上再遇贼人,其母被害。他则被其母之丫鬟带着躲到寺庙里。躲避了十来天。最后,这丫鬟带着他东躲西藏,寻找她的远房表姐夫。谁知道她的远房表姐夫亦遭了不幸,途中遇见朱家大老爷走商,从土匪手里救了他们,把他们一并带回了蜀中眉州。

    “那个朱家大老爷就是朱文康的父亲?”陈秋娘询问。

    “嗯。”柴瑜只一个字,不愿意再说下去。

    虽然陈秋娘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事。以至于柴瑜要去偷馒头,常年被人打。但柴瑜不说,她亦不追问。只是说:“你要见的人,就是你母亲的丫鬟吧?”

    “是。她叫云萝,我叫她云姨。她身体很不好。”柴瑜语气里又全是担心。

    “你好好养伤。等过午,苗翠回来。我们再看看情况。若是不行,我去瞧瞧云姨。”陈秋娘说。

    “不可。你忘记朱文康是什么人了么?你那是送羊入虎口,千万不可以去。”柴瑜着急起来。

    陈秋娘安慰说:“你放心了,我自有分寸的。”

    柴瑜还是说什么都不答应。倒是那苗翠从外面“唰”地蹦跶进来,说:“你总算是说了。云姨是吧?你放心。我好好给你照顾着。”

    “你偷听人说话。”柴瑜有些发火。

    陈秋娘其实知道柴瑜发火的是那谈话内容,在他看来陈秋娘是乡野丫头不懂得什么,而苗翠则是将门里成长的女子,怕会听出些什么来。

    “我正大光明站在外面。怎么算是偷听呢。”苗翠笑嘻嘻地说,尔后又道,“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女子,化妆到他朱府作丫鬟,也算他朱府的造化了。”

    “你不准去。”柴瑜火了。

    “懒得理你。我找云姨去。”苗翠耸耸肩就走了。

    这变动来得快,去得快。陈秋娘与柴瑜面面相觑。柴瑜才来了一句:“秋娘,你快去叫她回来。朱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好。”陈秋娘连忙追出去,苗翠已经都步入大街了。

    “苗姐姐,柴瑜说有话跟你说。”陈秋娘连忙喊住她。

    她停了步子:“不就是让我别去么?”

    “不是。他是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朱家的事,让你回去一下。”陈秋娘连忙说。

    苗翠半信半疑地回去了。柴瑜这时异常冷静,对苗翠说:“你去帮我瞧云姨,我谢谢你,但朱家并不是省油的灯。你张府是将门,做事是将门的那套。朱家是商贾,更趋近于土匪类的。他们家的手段,你将门之家比不得。”

    “那我打得。”苗翠笑着说。

    柴瑜扫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你不要尝试。朱府藏了多少能人异士,你想都想不到。而且,你最好不要为将军府惹麻烦。毕竟你们家将军是后周的殿前都检点,祖籍又是在这蜀中,无论从哪里看,都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你一个小丫头,就更不能做事不分轻重。给你家将军惹祸了。”

    陈秋娘从没听柴瑜说过这么多话,如今一说这么多,却是对于政治的透彻。果然是帝王之后啊。陈秋娘与苗翠都不由得吃惊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看得挺透彻的嘛。”苗翠愣了几秒,哈哈哈地笑了。

    “所以。你要不动声色,去帮我瞧一眼云姨的情况,就回来。你要闹出动静,就真的是给你家将军添了莫大的麻烦了。”柴瑜很认真地说。

    苗翠点点头,柴瑜则就开始为她介绍朱家府邸的构造,护卫人员的巡逻特点。云姨住的地方,以及朱家很危险的一些人物,其中就包括那个念奴。

    陈秋娘在一旁听着,也越发觉得朱家果然水深得很。只不过,她又想朱文康那样子能拿捏得了朱家这么大的一个盘子?

    “你不要惊动任何朱家的人。朱家贩卖北方货品。能走北方,肯定是跟官家通的。你若是走错了步子,就是给将军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柴瑜又叮嘱。

    “我知道了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好了,我去看云姨了。你等我好消息。”苗翠不耐烦地跑了出去。

    陈秋娘从没见过这样的柴瑜。以前的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腼腆的少年,极少言语,倔强而有很明亮璀璨的眼睛。而今跟苗翠说话的他,表述准确,逻辑思维清晰,分析事情到位。这真正是一个少年英雄的模样了。

    “怎么了?”柴瑜看陈秋娘瞧着他,便是问。脸上又是那种腼腆的神色。

    陈秋娘轻轻摇头,说:“没什么的。我只是在想,若是你能顺利脱离得了朱家,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难。”柴瑜丢了一个字,并没有说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积极想拌饭。总是可以的。”陈秋娘安慰他。

    柴瑜摇摇头,苦笑着说:“比登天还难。”

    “为什么?”陈秋娘询问。

    柴瑜只是认认真真地瞧着她,亦不答话。

    “怎么了?你怎么奇奇怪怪的。”陈秋娘问。心里也料定朱家必定掌控着什么,或者想从柴瑜这里得到些什么。

    “秋娘。”他喊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嗯。我在,你说。”陈秋娘连忙说。心里再次涌起对这孩子的疼惜。若他真是柴荣之后,是作为帝王继承人培养的那个人,丧父丧母,又东躲西藏,最终以为落得安稳时,又入了狼窝,在这西南小镇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像是永坠地狱一般。

    这些加在柴瑜身上与心上的伤痛,不比原来的陈秋娘来得少。再说,原来的陈秋娘不过是承受了大半年,而这柴瑜整整承受了十年。

    十年,足以让一个人磨灭了希望,亦可以让一个人性格扭曲。但眼前的少年,虽然倔强沉默,但知恩图报,不曾愤世嫉俗。若是当初他爹爹不曾去世,他将来继承帝位,又是如何的一个帝王呢。

    陈秋娘思绪万千,柴瑜却只是看着她。

    “你怎么了?”陈秋娘不由得问。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脱得苦海。想要过的生活,不过是跟心爱之人一起。耕田劳作也好,游山玩水也好,只想安宁平静地过这一生,不去理会这世家的纷纷扰扰。”他缓缓地说。

    “这样甚好。”陈秋娘点点头。

    他脸上却露出悲戚的神色,然后垂了眼帘,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好好去做事,不要来看我了。”

    “我得了空就来看你。”陈秋娘回答,她觉得眼前的少年神色语气有些不对劲儿。

    “不要来了,你走吧。”柴瑜别过脸,不看她。

第079章 水深商贾

    “你怎么了?”陈秋娘追问。

    柴瑜别过脸,挥挥手,说:“你走吧。我不愿你身处险境,亦不愿你成为我的负累。”

    陈秋娘一愣,亦没有过多的歇斯底里。她是聪慧的人,何况还有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作为基础。她结合柴瑜的话语,大致能清楚朱家定然知道柴瑜与云姨的身份,并且想从柴瑜与云姨手中得到什么,才将他们带回蜀中。云姨被幽禁,柴瑜碍于云姨的生死,亦只能受尽凌辱。

    当然,陈秋娘判断朱家并没有得到什么,因为柴瑜还活着。

    如今柴瑜对她的态度与举动,陈秋娘也完全明白。他是怕两人接触过密,被朱家的人知道,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朱家的人也可能用她来威胁柴瑜。

    “好。”陈秋娘只回答了一个字。

    柴瑜诧异地抬头瞧她,问:“秋娘,你不怪我怕你拖累我么?”

    “你这么做,定有你的道理。不过,今日我好歹等苗姐姐回来。”陈秋娘笑着说。

    柴瑜点了点头,陈秋娘便叮嘱他认真照顾好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人做玉石俱焚的傻事。只有照顾好自己,活着,才能有扭转乾坤的希望。

    “人万不可以眼前的处境来判断自己的将来。未来是看不到的。目前的处境确实艰难,但焉知转角之后,不是另一片姹紫嫣红的美丽呢?小哥哥切记要珍重自己。”陈秋娘又说。

    柴瑜一直静静听着,期间只是点头,不再说什么。

    陈秋娘也算是对这个不幸的少年尽最大的努力了。她希望这样的劝说会有一点的作用,会让这个承受了诸多苦难的少年能在遭遇绝境时,不那样情谊放弃自己。

    两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沉默了,周遭只有风吹动珠帘轻摇的声音。陈秋娘觉得这安静得太不自在,便开始说最近在云来客栈做事,过一阵子云来客栈要重新开张,她可是掌厨的人呢。

    “你做得菜好吃。”柴瑜说。

    陈秋娘掩面笑:“你都没吃过。”

    “我吃过那锅盔。”柴瑜立刻回答。

    “那不过是家常之物。饭店、酒楼可不一样。”陈秋娘笑着说。

    “管中窥豹,家常的能做出那样的滋味,复杂的必不在话下。就像我以前的夫子说的‘管中窥豹’。”柴瑜回答。

    陈秋娘却有些愣了。这柴瑜如今的举止谈吐与以往大大不同,或许是因为吐露了心事。便不在她面前刻意保持沉默与木讷吧。

    “我说的不对么?”柴瑜反问。

    陈秋娘掩面笑,只说她不去找他,若是得了空,或者可以的话,他来云来客栈找她即可。柴瑜点点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不过,这沉默时间并不长,因为苗翠回来了。

    苗翠一袭朱府丫鬟的红裙还没换下,就蹦跶着进屋来,一边倒茶喝。一边说:“他大爷的,朱府的水果然深啊。”

    “怎了?”陈秋娘询问。但想来觉得朱家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商贾,却不知道他们的水到底多深。

    “机关暗道,还奇门遁甲,看有些护院丫鬟身手不弱。这朱家不是从商。贩卖皮货的么,居然搜索了不少奇人呢。”苗翠咕噜噜灌下一大碗的水,抬起袖子抹了抹水珠子,这才回答。

    “你与人交手了?”柴瑜急切地问,面上全是担忧。

    苗翠摇摇头,说:“我低眉顺眼的,又易容了。哪能与人交手。不过就是被一个丫鬟推了一把,打了一巴掌。”

    苗翠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脸颊,撇撇嘴说:“那力道真大,还带着内劲儿,姐姐的下巴都快被拍碎了。若是放在平时。我肯定废了她。”

    苗翠龇牙咧嘴的嘶嘶地抽气,陈秋娘这才认真看到她脸颊红肿了。

    “呀,这肿得吓人。你去找白大夫给你敷药吧。”陈秋娘仔细瞧了瞧。

    苗翠摇摇头,说:“我已经敷过药了,不碍事的。以前在军队里。执行任务,多得很的潜伏任务了。”

    “原来姐姐不是闺阁成长的。竟然是军中女子了。”陈秋娘十分讶异。她先前以为这苗翠不过是张家六小姐的贴身侍婢,只是长在将门,多少会些拳脚功夫罢了。却不曾想她居然是军中女子。

    “张家女子都不是闺阁秀气的,除了女红、琴棋书画、骑射、功夫都要学习的。我跟着六小姐,这些东西也是要学的。到了一定的年龄,张家就会问这些孩子的意愿:是入张家军,还是留在张府。当年六小姐说什么都要去军中,我亦就跟着去了。”苗翠缓缓地说出她来自军中的缘由。

    “原来如此。那苗姐姐可是上阵杀过敌?”陈秋娘又问。她私心里想从苗翠这里获得更多关于张府的消息。

    “女子很少上阵杀敌的,基本上女子都是担任侦察和医务的,我担任的是侦察,各种地形,敌情,有时候混入地方阵营,反正很刺激。”苗翠讲得激动。

    柴瑜却打断细数峥嵘岁月光华历史的苗翠,冷声问:“云姨可好?”

    “哦,云姨还好,就是饿着,还好我带了面饼去,又找了热汤粥给她。”苗翠回答,丝毫没有责怪柴瑜冷声冷气的意思。

    “谢谢。”柴瑜垂了眼帘。

    “客气啥,谁让姐姐一眼就看上你了呢。”苗翠笑嘻嘻地说,媚眼如丝地左看右看,啧啧地说,“要不,你就以身相许,姐姐保准不会亏待你。”

    柴瑜则是神色平静,语气亦平静:“我欠你,会还给你的。你走吧,你们张府银两给得足,这里的医童照顾得周到。”

    “你这是过河拆桥,我偏不走呢。云姨情况不好,你不想快点好起来自己回去照看么?况且这医馆的药童哪有我照料得好呢。”苗翠朗声说。

    柴瑜不说话,陈秋娘便趁势说:“苗姐姐跟你开玩笑了。就你脸皮薄,偏还性子倔成这样。”

    “玩笑也不要开,欠你的,我会还的。却不要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柴瑜神色越发冷了。

    苗翠耸耸肩,说:“看吧,不知好歹的人就是这样的。”

    陈秋娘料定这苗翠也不会生柴瑜的气,多的话也不说了,只是笑着说:“难为苗姐姐性子好,不与他计较了。”

    “跟他计较,早气死了。”苗翠抚着被打的脸颊,龇牙咧嘴地说。

    柴瑜看她那模样,也不多说话,只是闷头生气。陈秋娘见没什么大事,便对柴瑜说:“你好好养着,做事谨慎小心些。若是得了空,得了方便,便来云来客栈看我。”

    “嗯。”柴瑜没看她,只是低了头瞧着地板。

    “不要跟苗姐姐顶嘴了。难得苗姐姐性子好,肯照顾你。”陈秋娘又说。

    “嗯。”柴瑜依旧一个字。

    “那我走了。”陈秋娘起身。

    苗翠撇撇嘴,说:“瞧你的地板吧,看你能瞧出一朵花不?我去送送秋娘。”

    苗翠一边说,一边跟陈秋娘走了出来。陈秋娘自然关心她脸颊还疼不。苗翠摇摇头说:“不疼。你要看到云姨,那才心疼。”

    “云姨怎么了?”陈秋娘不由得问。

    “云姨其实已经疯了。而且肯定受人虐待了,身上鬓边都是伤,虽不足以致命,但伤口都是新伤,附近还有许多旧伤痕。她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都发臭了,目光呆滞,给什么吃什么。我就是给她吃东西,帮她洗脸,被一个红衣丫鬟看见了,骂了我,随即还给了我一巴掌。”苗翠低声说,眼里闪烁着泪光。

    陈秋娘亦听得心酸,想到柴瑜的遭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声轻叹。

    苗翠听她叹息,便安慰说:“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定会想办法救出云姨和柴瑜的。”

    “你要怎么救?”陈秋娘连忙问,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朱家的事,我定会向家主禀明的。原本以为他们是简单的商贾,却不料藏了很多秘密,而且看样子怕与契丹有关。”苗翠压低了声音。

    陈秋娘一听,这若是张府介入,柴瑜的身世迟早会大白的。她根本不相信赵匡胤没有对柴家后人进行过清剿,尤其是那种可能威胁到他赵家帝位的人,他不可能留着。柴家的人,能被留下来的,都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人。而作为宋太祖赵匡胤的旧日同事,如今的下属,这张家知道了柴瑜的身世,难保不会告诉赵匡胤。

    那柴瑜的情况就很不妙。陈秋娘又不能明说,便连忙摇头,说:“这事,你不能擅作主张。否则,柴瑜可能会怪你的。他的脾气很倔强,很古怪的。何况,柴瑜也说过朱家不简单,你可能是给将军府树敌。”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苗翠说。

    陈秋娘也不能多说什么。这种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总不可能马上折返过去对柴瑜说吧。就算柴瑜知道了,他的伤还没好,也无法应对。

    所以,她便说:“那就好,我得了空,再过来瞧你们吧。”

    “哈哈,你这么说,好像我跟他在一起了似的。”苗翠哈哈笑。

    陈秋娘也掩面笑了笑,兀自回云来客栈去了。

    云来客栈半掩着门,盼清在大堂里整理资料,陈文正则在做预算,见着陈秋娘回来,便说下午去拜访吴保和。

    ps:  宝宝发烧拉肚子,一直在照顾,所以,没有按时更新,见谅。

第080章 拜访吴老

    午饭后,陈秋娘换了书童妆扮,盼清换了小厮妆扮,那陈文正则是翩翩公子样。三人携了图纸、银两前往拜访吴保和。

    门房王婆子的丈夫赶了马车,载着三人慢悠悠地出了六合镇,直奔吴保和家去了。一路上,少不得让盼清下车自报家门地向当地人问路,算作一种知名度。因为敢去请吴保和,能请得起吴保和,都得是了不起的人物。人们自然要多问几句了。

    吴保和住在离六合镇不远的烟霞镇。烟霞镇是山中小镇,比五里镇还小得多。这镇上清一色都姓吴,吴保和也算是这里有头有脸的人了。据说烟霞镇的设计、安位、落根都是吴保和亲自操作的。

    三人坐了马车一路问人,慢悠悠而行。快要靠近烟霞镇时,却听得路边一个正在耕种的中年人说:“你们想拜访吴老,请吴老出山啊?”

    “是啊,老伯,怎么了?”陈秋娘很有礼貌地询问。

    那中年人摇摇头,说:“怕你们失望了,吴老最近病得很重,正在遍寻名医呢。你们这会儿去,也得是扑个空的。”

    “啊?”盼清叫了一声。

    陈秋娘却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这才向那中年人施礼问:“敢问这位大叔,吴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那中年人双手靠着锄头,叹息一声,说:“就是病了,五天前的一个早上,吴老吃过早饭,说要西边山里寻一颗木头,做一张床,却还没出门,就忽然就倒下去了。后来虽然醒了,但口不能言,没法行动,完全就瘫痪在床了。现在吴老的家人、徒弟正到处打听神医呢。”

    “唉。这真是不幸的消息,希望吴老能早点好起来。”陈秋娘客套地说。

    中年人说:“是啊,希望他老人家早点好起来。不过,你们就要扑个空。要另寻别家了。”

    “多谢大叔。”陈秋娘鞠躬感谢,便拉了盼清一并上了马车,示意继续往烟霞镇上去。

    那中年人见他们没有调转车头,立刻就追上来问:“你们怎么还去?难道是不信任我么?”

    陈秋娘掀了帘子,笑着说:“大叔面相端和,是实诚之人,我们岂有不信之理。只不过我们来到这烟霞镇,本意虽是请吴老出山帮我们云来客栈翻修,但其实也是先前偶得了一些世间罕有的图谱,想一并呈给吴老赏阅赐教。如今。虽然吴老口不能言,卧病在床,但人还是清醒的,我们且去拜访吴老。毕竟他是我们很尊敬的人。”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点点头,从怀里掏了帕子擦脸上的汗。

    “自然是这样。”陈秋娘笑着说。

    “可人家未必见你们。你们要知道吴老的家人和弟子都在四处寻找神医。完全是闭门谢客的。”中年人又说。

    “那我们亲自去门房留下图谱就可以了。总之,我们对吴老是十分尊敬的。”陈秋娘回答,随即又与你男子客套几句,便催促马车前行。

    马车走出去好长一段,盼清才有些生气地说:“不过一个农人,秋娘你却凶我。”

    “你从哪里看出他是个农人了?”陈秋娘反问,尔后又说。“农人怎么了?哪一个帝王不重视农人了?盼清这态度是不对的。以后我们事业做大了,还要跟农人专门合作的。”

    “他们有什么好合作的。”盼清嘟囔,大约是觉得陈秋娘瞪了他那一眼,他实在不爽。

    陈文正倒是端坐车上,一言不发。盼清便是说:“公子,那吴保和都病倒了。我们还真的要去么?”

    “平素里夫人还说你伶俐,你咋就没眼力劲儿了?”陈文正扫了他一眼,说,“岂不说别人的话做不得数,有些重要的事情还得自己亲自去证实。就单看那个人哪里像是农人?那一把锄头是新的。手上皮肤白嫩,挖地的姿势也不对劲儿。还有,哪个挥汗如雨的农人会带着一张干净的手帕来擦汗?农人干活忙,辛苦,往往抬起袖子就擦汗,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陈秋娘不住地点头,等陈文正说完,才说:“没想到公子一个读书人竟然对农事亦是这样了解。”

    陈文正叹息一声,说:“读书人,兼济天下,哪能不懂农桑。”

    “公子不必忧心,你本是大才之人,缺的是个机会。他日,必定能如愿以偿。”陈秋娘也不是安慰,是她真的觉得陈文正的才学见识真的可以兼济天下。虽不具备帝王之相,但早就有谋臣之能。

    “承蒙秋娘吉言,我亦盼着这一天。”陈文正笑着说,尔后又转了话题,赞美陈秋娘亦是体察入微之人,举手接物都是一等一的。

    “公子夸奖了。我不过在乡野呆惯了,看惯了农事。那人非农人,便一眼瞧出来了。”陈秋娘回答。

    “原来如此。”盼清这会才明白过来,随即又陷入不明白之中。他抓了抓脑袋问:“那这人扮农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告诉我们的还能相信么?”

    陈秋娘耸耸肩,瞧着一脸好学的盼清,说:“我咋知道什么目的呢,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我们能不能相信。所以,我们必须去一趟吴保和家。”

    陈文正亦附和着点头。三人一时之间又陷入安宁。陈秋娘却是兀自在分析那人的目的。若是猜得没错,那人应该是跟吴保和有关的。他们来拜访吴保和,这一路之上,走走停停。不断问路,吴保和弟子众多,又是具备传奇色彩的能人,想必早知道有人要来拜访。然后临时设下这么个局来考验他们也不奇怪。

    她兀自思考,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就听得赶车的说:“公子烟霞镇了。”

    陈秋娘这才撩开帘子,瞧见烟霞镇的牌坊,牌坊是红漆的,上面笔力遒劲的隶书“烟霞镇”三个字。

    “公子,这边说马车不能进镇里去。”赶车的说。

    陈秋娘三人亦看到了旁边的告示,说是镇子里在翻修路面,马车、马匹一律不准进镇。

    “不碍事,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回。”陈文正轻拂了拂衣袖,吩咐那赶车的,然后三人一同入了烟霞镇。

    烟霞镇的房屋设计,果然是极其考究了风水学的,就连镇内的花木都是经过挑选的,容易招惹不干净东西的花木在烟霞镇内完全看不到。至于烟霞镇的建筑,从镇口开始,每一处的雕梁画栋都是精心设置,甚至每一分纹饰都是精巧绝伦。

    烟霞镇的建筑,不论从整体还是局部都能看成是中国美学的典范。吴保和果然是建筑大师,他在以整个烟霞镇向每一个来找他的人展示他的作品与能力。陈秋娘这个建筑系的天才女子看到了真正的建筑美学,不得不感叹。当然,同时,她亦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再牛的人物,也抵不住时间的磨刀霍霍。

    “果然是大师手笔。”陈文正亦是感叹,负手而立,神情动作都十分肃静。

    这一日不是烟霞镇的赶集日,又是下午了,镇上没有多少人。陈秋娘一行三人在这镇里行走,倒是感觉挺荒凉的。

    “这里怪冷清的,还是六合镇好,热闹。”盼清到底是凡俗的童子,眼见的只是凡俗的冷清。

    陈秋娘与陈文正亦没有要纠正他的看法,带领他去欣赏建筑之美的意思。三人就那么走着,按照先前那人所说的路线,便来到烟霞镇川柳街,很顺利地找到了吴保和的家。

    盼清叫了门,里面出来了一个小童子,简单询问一下,就让他们三人进去了。

    “咦?真是好顺利啊。”盼清觉得十分稀奇。

    陈秋娘轻笑,说:“有什么好稀奇的,让不让我们进来,人家早就讨论过了。”

    “啊?我不懂啊。你跟公子就不要打趣我了。快告诉我吧。”盼清压低声音说。

    “没那么多人闲着无聊去扮农夫的。我想那农夫定然是吴家的人,我那时谈话就告诉他我们此来的目的。那农夫肯定是抄了近道回来。这会儿,要不要我们进来早就讨论过了。”陈秋娘低声回答。

    “抄近道,还有近道么?”盼清的思维陡然打滑,问了这么一句。

    陈秋娘无语,只是指了指烟霞镇的房子,说:“我们走的是最远的那一条入镇的道。看这建筑布局的风水就知道了。”

    盼清看了陈文正一眼,得到的是同意陈秋娘说法的眼神,他立刻赞美陈秋娘厉害。

    陈秋娘亦不说话,只四处瞧这吴保和的家。果然是大师手笔,每一处每个角度都可入画,充满情趣。

    三人由小童引领到东厢房,便有白衣蒙面的年轻男子出里屋走出来,拱手道:“我叫吴玉策,是吴保和师父的大弟子。”

    “见过吴师兄。”陈秋娘一躬身,便说明来意。

    这白衣男子有些犹豫地说:“可师父身体抱恙,不便见客。三位若真有什么事,可与我说说。”

    “我家公子乃云来客栈东主,来此拜访吴老是想请吴大师出山,为我们翻修云来客栈。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公子偶得图谱,思来想去觉得能配得起这图谱,懂得这图谱的怕只有吴老,所以,特来拜会。还请公子让我们见吴老一面。”陈秋娘鞠躬说道。

第081章 路遇强人

    白衣蒙面的吴玉策犹豫片刻,便叹息一声,说:“师父口不能言,卧病在床。那模样对于一个骄傲的人来说,实在不易让外人看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陈文正上前对那白衣蒙面的男子一拱手行礼。

    “何来打扰,你们远道而来,却不曾见过我师父一面。是我们抱歉了。”吴玉策还欠身施礼。

    “我们久仰吴大师,今日能来烟霞镇,亲自见识大师手笔,已是荣幸之至。吴公子,我们这就告辞。”陈文正朗声说,却又瞧了陈秋娘一眼,说,“江云,将图谱留下吧。”

    “是,公子。”陈秋娘双手捧上了她亲自画的手稿,里面是她走遍世界各地看到的奇异木建筑构图。她用寥寥的木炭笔画出来的。

    “哎,公子,这都没见到老先生。”盼清嘟囔了一声。

    陈文正低声喝斥:“不得对吴公子无礼。吴公子是吴大师的高徒,这图谱留着给吴公子,也总比在我们手里强。我常教你‘宝驹配良将,宝剑赠英雄’,你都忘了?”

    盼清低头退下,讪讪地说:“是盼清造次了。”

    陈秋娘双手捧了图谱,心里对陈文正的佩服又多了一分。这手稿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值钱,但对于一个木匠界的艺术大师来说,这就是无价珍宝。无论是对云来客栈的造势,还是结交人物上来说,陈文正都做了只赚不赔的买卖。

    这人出生商贾,做事却如此沉稳,真是不简单。

    “这怎么好意思。”吴玉策看了看陈秋娘手中捧着的图谱,故作推辞。

    陈秋娘朗声说:“吴公子才是识得这图谱之人,这图谱在吴公子吴大师的手中才会光华灿烂,在我们手中不过是一堆废纸罢了。还请吴公子笑纳。”

    吴玉策搓了搓手,略略点头,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陈秋娘将那图纸双手奉上。说:“替我问候吴老,愿他早日康复。”

    “一定一定,多谢三位。”吴玉策将那图谱拽在手里。

    陈文正亦一笑,说:“那我们这就告辞。云来客栈半月后开张。若是吴公子不嫌弃,到时候也来品一品我们的菜式,提提意见。”

    吴公子又是客套寒暄。陈文正便携了盼清、陈秋娘告辞。

    从烟霞镇吴家出来,已是日落西山。马车一路狂奔往六合镇赶。盼清还在嘟囔说那图纸就白送给这吴家人了。陈文正黑了一张脸,说:“盼清,这几年的书都白读了。从前我不说你,因为没什么必要。现在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云来客栈一旦开张,你也需独当一面了。怎么还这样只看到眼前呢?这堆图纸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秋娘想画。可以画出许多。她从前是经常在成都府游玩的,见识过很多这些东西。而吴家人则是很喜欢的。你啊,多结交人总是不错的,虽然精打细算准没错,但有时候蝇头小利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大的好处。”

    盼清“哦”了一声。就怔怔地看着陈秋娘。

    “看我做啥?”陈秋娘觉得盼清那眼神怪怪的。

    盼清摇摇头,说:“没啥。就是想不明白你才九岁,咋就那么厉害。有时候说的话,都要超过公子了。”

    盼清是无心的,陈秋娘却是一惊:或许自己的锋芒是太露了。可是,有些事能不做么?

    她正兀自想,马车却大力颠簸一下。忽然就停了。她不慎就撞到前面的横木上。

    “蒙叔怎么回事?”陈文正问道。

    “有......有人,拦....拦道。”赶车的蒙叔颤巍巍地喊道。

    陈文正脸色一沉,低声说:“盼清,等下有任何情况,你都要保护好秋娘。做男人该做的事。”

    “是,公子。”盼清拍了拍他的胸口保证。

    陈秋娘心里一动。再看这陈文正虽是清瘦的书生,却自有一种男子的英伟风骨。他躬身而起,挑开帘子出去,便朗声问:“不知几位朋友拦下陈某,所为何事?”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你不会没听过吧?”有大嗓门的沙哑男声响起,震得陈秋娘耳膜疼痛。

    “听过,但敢问兄台仙居何处?”陈文正语气慢悠悠的。陈秋娘听不出他语气里有什么害怕恐惧,难道他真的可以这么淡定么?

    陈秋娘不由得轻轻将帘子撩开一条缝看外面情况。外面暮色扑来,但借着天光余威,还能看出是四个武者打扮的年轻男子,手持环首刀,一个中年男子,络腮胡子,另一个侧面对着陈秋娘的则作儒者打扮,羽扇纶巾的。现在与陈文正交涉的正是那络腮胡子。

    “仙居?呵呵,早听说云来客栈的少东家可是读书人。怎么都沾了这商贾的低贱了?如今来跟我们这些草莽说什么仙居,哈哈哈。”那络腮胡子朗声笑道。

    陈文正长身而立,语气依旧平静,说:“每个人都有理想,只是生活所迫,选择不得已的路罢了。从前,我父亲在世,保我与母亲衣食无忧,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父亲不在,若我还是肆意妄为,不顾母亲的身体,不顾祖业的衰落,连人都不配做了。还能说什么读书人呢。再者,商贾亦是风餐露宿,凭本事吃饭,又如何轻贱。即便是几位,也是凭了力气,功夫,风餐露宿,来来去去,还担了风险。又何来轻贱之说?”

    这陈文正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人才。陈秋娘心里佩服得很,便是瞧着车窗外。窗外,暮色四合,冷风起伏,陈文正面对着持刀抢劫的土匪,一身正气,衣袂飘飞。

    这人真是也真是人中龙凤了!陈秋娘不由得点头赞许。而那群土匪却不曾想这一文弱书生能说出这样的话。在他们的印象中,文弱书生见到他们都是吓尿了的主。所以,一时之间,这一群劫匪都没有说话。

    不过这群劫匪到底什么来历?貌似也来得太快了吧。

    陈秋娘先前专门找陈文正以及周围的人打听过附近的山匪情况,很多人都说六合镇附近的道路都是太平路,没有劫匪盘踞。而烟霞镇到六合镇这之间的路并不偏僻,两镇之间路途不远,附近亦没有劫匪。因为打听到这种太平情况,陈秋娘才敢沿途问路说明来意。

    那么,这凭空冒出的劫匪实在是蹊跷。

    “这些人,功夫不弱啊。”盼清低声说。

    陈秋娘没说话。只是思索:若这些人为的是钱财,绑的是陈文正,则可能是陈文正的死对头。若这些人针对的是她,那情况就比较诡异了。

    正在这时,那沙哑的络腮胡子又开口说:“奶奶的熊,这小子说话还挺受听的。小子,留下你的钱财,爷爷们让你走,如何?”

    陈文正则是轻轻一拱手,说:“各位,实不相瞒,为了能重新将云来客栈开业。我四处借钱,到处碰壁,才借到几两银子,我老母还将仅有的首饰当了。我实在是拿不出了。”

    “我呸。你拿不出?你开什么饭店客栈?你当爷爷是三岁的孩童?”络腮胡子大吼着。

    “这位大侠,真是拿不出,若是不嫌弃,我先打个欠条欠着,等我赚了钱,你们再来我店里拿,可好?”陈文正还是一脸平静。

    那群劫匪却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真好笑,你见过劫匪收欠条么?你这是存心让老子晦气?”

    “那几位兄台长途奔突而来,这么给我陈某人面子,我陈某人却又没有什么钱,总不能累着几位,让几位吃亏了吧?”陈文正语气还是平静。

    那几人一听,猛然没说话。陈秋娘看到那个儒者打扮的人猛然转过脸来瞧陈文正。那是一张清秀的脸,看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有一双敏锐如鹰的眼,神色阴骘。

    “你说什么?”少年开口问,声音低沉,却还是听得出嗓音很干净。

    “我虽是一介书生,却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前几日在六合镇跟踪我的,正是这一位吧。”陈文正指了指其中一个拿环首刀的男子。

    那人一怔,神色略惊慌地看了看那儒者打扮的男子。儒者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却阴骘一笑,说:“倒是有点意思,可是你不怕说了之后,我们会让你身首异处么?”

    陈文正毫不畏惧,却吐出一个字:“怕。”

    “既然怕,为何不乖乖交出你的钱呢。既然知道我们你的底细,你认为我们接你的母亲去外地散散心,会不可能吗?不要迷信张府的护卫军,他们护卫的是张府,不是你陈家。”男子声音越发平静,但每一个字都阴森森让人很不舒服。

    “何必呢。”陈文正摇摇头。

    “别装了。你求饶,或许,我会考虑给你最好的对待。”男子依旧是平静缓慢的语气。

    陈文正没再说话,只长身而立,瞧着眼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问:“那你们要多少?”

    “不多,五百两。”男子轻飘飘一句话。

    “实话,我没有那么多。”陈文正回答。

    “你有店铺。”男子很轻蔑地看他一眼。

    “那是祖业。”陈文正争辩。

    “据说他的厨师在车里,你们去把车里的人都带走,给他七天时间,等他凑到钱,再说。”那男子一挥手,那几个拿环首刀的就跳了过来。

第082章 拯救何在

    暮色微光里,在眉州的山间小道,突如其来的强人拦了路,说要留下买路钱,却又不主动地抢劫搜身。平素里的贼人即便是抢匪,心里也是胆怯的,图的是赶快抢完。而这火贼人却慢悠悠废话众多,莫说是陈文正与陈秋娘,就是盼清亦觉得他们十分奇怪。

    很显然这些人并不是冲着钱来,也许是不正当的商业竞争,也许是陈文正的仇家,又或者是她陈秋娘的仇家。

    只是自己有仇家么?陈秋娘兀自想了想,除了前几天在集市所遭遇的那几人可能结怨,她实在想不起还有谁可以将她当作仇人。

    所以,她静观这些人与陈文正交涉。在那一步一步的交涉里,陈秋娘有些明白,却又有些糊涂了。她明白的是这些贼人的举动无论从哪里看,都是陈文正的商业竞争对手所使用的不正当手段,但为何在抓了陈文正的老母之后,又要多此一举来抓她这个厨师呢?若是为了彻底打垮陈文正,让他没办法再起来,只需要逼迫他卖掉云来客栈,他就没法起身的。

    “出来。”有人喝道,明晃晃的环首刀就在帘子门那里。

    蒙叔早就被吓得屁股尿流地瘫软在地上,被其中一人踢到了一边。那四个男子就站在马车门口,盼清本能地挡在陈秋娘面前。

    “小子,让开。”其中一人喊道。

    “我就是厨师。”盼清回答。

    “哦?是吗?”另一人语气神色皆是疑惑。

    “你当我们第一天来混的?”先前那人冷笑一声,便对旁边的胖子说,“胖子,把画像拿出来仔细瞧瞧。”

    原来劫匪连画像都有,看来是志在必得。只是这画像到底是谁人所给?她可不相信这群劫匪可以画她的画像,若是画得出还要这画像干嘛?更何况她即将作为厨师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的。

    “我就是厨师。”盼清强行狡辩。

    那展开画像的人瞧了瞧盼清,呸了一声,将他直接一拽,拽出马车。丢到了路旁。

    这种种迹象表明,有人针对她,她被抓也是必然的。所以,她此刻倒是端坐在马车内。很平静地瞧着持刀的劫匪。

    “哟。就是这丫头。”胖子嘿嘿笑。

    “你们待要如何?”陈秋娘平静地问。痛哭流涕可不是她的作风,眼前的只要是人,她就会有办法找出他们的弱点来,针对他们的弱点来保住自己,退一万步说,就算保不住清白,亦要保住性命。

    “哟,你刚才没听?当然是抓你,让你家东家拿钱救你。”胖子得意地说。

    陈秋娘听闻,呵呵一笑。说:“我与他非亲非故,亦不曾成为他饭店的大厨,他凭什么拿那么多钱来赎我?你们这点道理不可能不懂吧?”

    胖子听闻陈秋娘的反问,有些底气不足地嚷道:“我们还,还绑了他老娘。”

    “他老娘是他老娘。他即便拿钱亦是赎回他老娘。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莫说你们现在带着我,行动不便,恐节外生枝。就是每日两餐也是赔本的。”陈秋娘语气依旧平静。

    “好锐利的嘴。可惜,任凭你怎么锐利,我们亦不会放了你。”那儒者缓缓走过来,一脸阴骘的笑。

    “我亦没说你们会放过我。”陈秋娘亦对他笑。

    那儒者少年眉峰一聚,说:“既然知道。就请下车吧。也省得我们对一个小丫头动粗。”

    陈秋娘依旧是一笑,说:“恭敬不如从命。”然后款款起身到了车门,对那围着的贼人低语一句“,麻烦让一下,借过”。

    那几人一愣,随即让开。她是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笑着说:“天色已晚,各位既然已达成共识,何必在这荒郊野外纠缠不清呢?”

    众人都一愣。盼清则是先喊了一声:“秋娘。”

    “这几位大哥求财,必会善待于我,盼清小哥莫担心,公子也不必太忧心。”陈秋娘朗声回答。

    “丫头是明白人,那就请吧。”那儒者冷笑道。

    “秋娘。”饶是一直沉静的陈文正亦不由得焦急喊了一声。

    尽管陈秋娘现在心里没底,但她依旧对陈文正一笑,说:“公子不必担心,该干啥就干啥。若是得空替我去刘氏医馆瞧瞧我的救命恩人柴瑜。他在那里养伤,我与他约定明日一早前去看他。我若不去,他或者会担心,你且去告诉他,我回乡下了。改天得空去看他。”

    陈秋娘这是让陈文正去告诉柴瑜,她被绑了的事。柴瑜自然为营救她做不了什么,但苗翠在柴瑜身边,柴瑜知道的话,就意味着苗翠知道。苗翠知道,就意味着张府的人肯定知道。那么,张赐或许会伸出援手吧。

    这是陈秋娘想到的能救她的人。嗯,居然是张赐。她内心里还是不由得一声叹息。

    “你放心,我会的。”陈文正一愣,随即就回答了她。

    她垂了眸,对眼前的几个人说:“走吧。”

    那几人不再说话,只有那大嗓门的络腮胡子警告陈文正说:“你要敢耍什么花招。仔细你老娘的性命。”

    陈文正没答话,只是站在原地。陈秋娘没再回头看一眼,虽然盼清急切而担心地喊她的名字。

    “上去吧。”那儒者少年指了指隐蔽在路边树丛里的马车。

    陈秋娘没说话,只是攀着马车栏杆爬了上去。马车挺豪华的,里面还有软垫,看来这些劫匪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那儒者亦爬进车里来,在陈秋娘对面坐下。陈文正则在外面朗声问:“我凑够钱,怎么找你们?”

    “你凑够了钱,我们自会找你。”络腮胡子回答,然后吩咐人驾车,其余人则翻身上马。

    陈秋娘只瞧了对面的儒者一眼,因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庞,她便垂眸靠在车中吐纳呼吸。耳畔是车轱辘滚滚的声音和哒哒的马蹄声。

    “你可以先睡一觉,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下车。”对面的人开口。依旧是缓慢的轻声。

    陈秋娘依旧端坐,轻声地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真辛苦你们了。”

    “呵。你果然聪明。”少年轻蔑一笑,那句话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了。

    陈秋娘亦不答话,只是沉默着地听着周遭的声息,期望有人会来营救她。

    起初,她在想江帆会不会突然出现,毕竟江帆说她是他的任务。再者,若是江帆跑路了,张赐会吩咐别人盯着她么?她一直在想张赐对她怕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吧。

    可是,车行了很久很久,外面只有马蹄声、车轱辘声。以及山中夜鸟诡异的鸣叫声,抑或者空山里传来的飘渺的狼嚎,再没有其他。

    也许这一次只能靠自己,靠运气了。

    与陈秋娘平静的呼吸相比,她内心简直波澜起伏。

    “你倒沉得住气。”那儒生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说话。

    陈秋娘没回应,依旧端坐着。这儒生也不生气,径直点燃了马车桌上的灯盏,吩咐赶马车的慢一些,外面天黑路滑。

    马车慢了下来,陈秋娘抬眸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少年唇角略略上扬,说:“虽着男装。但仔细看来倒是个清秀的女娃。不怕么?”

    “怕,有用吗?你会放了我吗?”陈秋娘瞧着他笑。

    “如果你表现得害怕一点。我可能会觉得无趣,或许不会想办法折磨你。我可不喜欢看到不驯服的肉票哦。”少年拉了头上纶巾,乌发披拂在身。整个人斜躺在陈秋娘对面,玩味地看着她。

    陈秋娘亦瞧着他,抿了唇。似笑非笑,她缓缓地说:“我又不是肉票。人陈公子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救我?他老娘才是肉票。”

    少年哼了一声,说:“你咋不是肉票了?没你,他开不成饭店。亦想不出更多的办法。咦,这么说来,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挺厉害的,还能为陈文正出谋划策?”

    少年说到此处,眉头不由得蹙起来,尔后他坐正了身子,很仔细地打量陈秋娘。

    “那人肯定跟你说,不抓了我,我就能帮陈公子借到银子。陈公子就可以不用将客栈卖了,陈公子不把客栈卖了,你们的雇主就不会把尾款付了。对吧。”陈秋娘缓缓地说。她已经将整件事理了个大概。

    少年眉头一蹙,露出了一抹惊异,略吸一口气,呵呵一笑,说:“看来那人说的不错。你果真是很聪明。不过,我最喜欢折磨聪明人了。”

    少年的声音越发阴骘诡异。陈秋娘只觉得一颗心都悬起来了,因为眼前这个少年一直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息,越看越像是个变态。

    陈秋娘不再说话,只是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少年有些不耐烦地问:“叹息什么,晦气得很。”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的悲苦身世罢了。”她靠着马车,神情语气都是悲戚。内心却波平如镜,她必须要想尽办法让眼前的人不对她下毒手。

    而此刻最有效的方法,她分析来去,就只能是打悲情牌了,说说她的苦逼身世了。她向来深谙人心:若你比另一个人过得更苦逼、更悲剧,那么,那个人潜意识里就不会恨你、嫉妒你,从而生出想要整你的心。因为他会在你面前瞬间找到优越感,瞬间高大起来。他会用一种俯视的高姿态对待你,给予你廉价的同情。

    虽然眼前的少年充满了阴骘,但陈秋娘还是要打悲情牌。因为她猜想眼前儒生打扮的少年又是劫匪,这种矛盾的集合之下,传达的信息是:这个少年必定有苦逼的经历,才落草为寇的。

    所以,她必须要比他更苦逼,躲过他可能的折磨。

第083章 如此忐忑

    少年沉默良久,才问:“如何悲苦?”

    “出生即被人抛弃,理由是八字与父母相克。幸得有人捡回去,帮他们做带子之用。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识得几个字,战乱又来了。养母刚生下一对双胞胎,不想被杀千刀的宋军凌辱,就投河自尽了。从此后,养父酗酒赌博,把家财赌尽。屋无片瓦,风穿雨漏。奶奶腿瘸眼花,幼弟嗷嗷待哺。我与大弟和妹妹成日里要饭,看人脸色。呵——”陈秋娘缓缓叙述,想起那些悲苦的日子,眼泪不知不觉蓄满了眼眶。

    少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陈秋娘吸吸鼻子,拿了手帕一边擦泪,一边继续说:“养父一回家就各种毒打。有时断了骨头,有时候鼻子口里耳朵全是血。亏得邻居可怜,给我些药草吃吃,不然,早就一抔枯骨黄土埋,如今坟头草萋萋。”

    “这是乱世,若非高门大户,谁人不悲苦?你罗唣个什么劲儿。”少年语气颇为烦躁。

    陈秋娘看这一直淡定阴骘的少年此刻露出烦躁神色,内心笃定自己这张悲情牌是打对了,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情绪波动。看来要继续加劲儿了。

    她又吸吸鼻子,叹息一声,说:“是啊。谁人不悲苦。我眼看弟弟就要饿死。想上山找点吃的,谁曾想就给那毒蛇咬了。四下无人,呼吸困难,那种渐渐死去的 滋味——”

    陈秋娘说到此来,再度浮现那一日的疼痛与恐惧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就连身体都不由得一颤抖。

    “那你还活着?”少年诧异地问。

    “许是老天爷垂怜吧。我后来被村上猎户抱回来,村上郎中为我拔丝放血解毒,最终无力回天。大家都打算把我埋了,一场雷雨,我却是醒了过来,继续这人生。”陈秋娘缓缓叙述。

    “诈尸?”少年蹙了蹙眉头。

    “没死透活过来,怎么就算诈尸了?”陈秋娘佯装发怒。心里却是想此人对她的经历毫无知觉。肯定不是附近山镇的。看来这一次,请他们来的人还真是大手笔。

    “好吧。不算。”少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醒来。家里依旧,父亲依旧赌博。村人还将我视为怪物,就连先前家里富裕时订下的亲。未婚夫家都来退了。人人躲避我唯恐不及,想做工挣点钱,别人也都嫌我晦气。如今好不容易云来客栈的东家不嫌弃我,让我在那里打杂。却不曾想这才来一天,东家就遭此不幸了。可怜我那嗷嗷待哺的两个幼弟,可怜我那才五岁的大弟与妹妹以后要独自支撑那个家了。”陈秋娘说到后来,竟然是嘤嘤地抽泣。

    儒者少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任由她哭了一阵,才说:“只是绑你来,也没说要杀了你。你哭什么哭。等那小子给了钱。自然会放你回去的。”

    “放我回去又怎么样?等些时日放我回去,东家的铺子也开不下去了。我还能赖在东家那里吃闲饭?就算东家不计较,我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找肯接纳我的人做活?你说得倒是轻巧。我苦逼的人生终于可以有一丝改变了。你们偏偏要跳出来——”陈秋娘这会儿是大声地数落了起来。

    对面的少年虽然阴骘聪明,但大约不曾与女子这般闹过,也不曾见识过女子的不讲道理与讲道理。一时就懵了,神色语气都有了慌乱,说:“行了行了,你别哭了。谁晓得你是这种情况呢。我看你也聪敏,大不了跟着我们干呗。把你弟弟妹妹奶奶也接过来。”

    “你——,你——”陈秋娘愤怒地指着他。

    “我怎么了?”少年满脸不耐烦。

    “你真是说得轻巧。我倒是不计较什么名声啥的。可我奶奶几十岁的人了,最讲面子。如何肯与我一同做这打家劫舍的事?我若真要带她来,估计就是逼迫她去死。再者,弟弟妹妹们年幼,我若带了他们一同来,他们大了怕是会埋怨我。我如何能决定他们的人生?”陈秋娘立刻反驳。

    “这——,那你可以跟着我们干。每月送些钱回去。”少年又提议。

    “你说话算话?即便你说话算,你的兄弟们能答应?提着脑袋过日子,刀口舔血,能容许一个不祥的人在身边?”陈秋娘反问。

    少年终于哑口无言,半晌才骂了一句:“妈的。我跟一个肉票谈什么人生。”然后又抬头对陈秋娘说,“从现在起,你闭嘴,多说一个字,我割了你的唇。”

    陈秋娘听他说出这种话,便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当然,她也没刻意做出害怕或者惊讶,只靠着窗,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又问:“听说你很厉害,据说只要你在,不管我们要多少银子,你都能帮陈文正凑齐?对么?”

    陈秋娘一惊,暗想这是谁开的国际玩笑。她要能那么厉害,自己还能过这么苦逼的日子么?

    “你现在看到我了。你觉得可能么?”陈秋娘反问。

    少年不语,陈秋娘又说:“若我有那等惊天的本事,我还用得着过那么苦的日子?”

    少年亦不语,只翻了个身,背对着陈秋娘在对面蜷了身子睡觉。陈秋娘百无聊赖,只将帘子掀了一条缝往外面瞧。这一看倒是吓了她一跳,看外面那火把数量少说也有五六十人,怪不得之前听那马蹄声轰隆隆的,原来这群劫匪并不止那六人。

    “你瞧也没用,你又逃不出去。”少年没翻身,只懒懒地说了一句。

    “你们阵仗不小啊,看来这一票,你们的好处不少。你们的雇主也算大手笔了。”陈秋娘将帘子放下,闲话家常一般。

    少年哼了一声,又自语:“少废话,不许跟我说话。”

    “是你先跟我说话的。”陈秋娘嘟囔了一句。

    少年没回答,却听到车外有人在低声喊:“三当家,到竹溪渡了。”

    “嗯。叫大家准备好。”少年翻身坐起,回答车外的人,那声音充满了威严。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便是离去了。马车这时也停下来,静静候着,外面的马蹄声渐渐歇了,偶尔有马匹的嘶鸣。

    过了许久,才看马车帘子挑开,先前的络腮胡子说:“三当家,可要连夜上山?”

    “罗唣。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按原计划。”少年不耐烦地说。

    那络腮胡子一愣,随即就退了出去,马车外又是一阵的喧闹,便有人喊:“船已准备好,请三当家上山。”

    少年应了一声,就拖着陈秋娘下了马车。陈秋娘这才看清,马车停在山中野渡口,一轮清净的朗月照亮了山野,渡头的芦苇在夜风中此起彼伏。那渡口过去是一大片的湖,湖面微起波澜,月光在湖水里轻轻荡漾,渡口有一艘挂了帆的大船,大船的右侧是一溜摆放整齐的乌篷船,左侧则是摆放整齐的竹排。

    “三当家。”渡口站了一中年男子,头发束在头顶,灰色短衫,袖子撩得高高的。

    少年摆了摆手,说:“去沧漩山。”

    那男子一声“好叻”便转身走上了大帆船,吆喝一声“起帆”,船上人便整齐划一地挂起了船帆。少年对陈秋娘说:“死一回的人,都会想好好活着的。上船去吧。这里也不是你逃得掉的地方。这四周毒蛇、猛兽无数,湖中还有食肉的鱼。再者,你逃一回,就砍断你一只脚,两回就两只。”

    “第三回呢?”陈秋娘看了他一眼。

    “你还想有第三回?”少年语气平静地反问。

    陈秋娘什么话也没有说,便稳稳地踏着板子上了船,那少年亦上了船,手一挥就下令开船。先开船的是乌篷船,左侧的一溜儿乌篷船齐齐开动,往湖中心去。那些乌篷船上的船夫们动作整齐划一,乌篷船居然划得飞快。等乌篷船划出一段距离,这大帆船才缓缓出发。

    少年只一句:“若是不习惯船,就去船舱里。”

    “清风徐来,月朗风清。水中时而静影沉璧,时而磷光闪烁,如此难得美景,怎可错过?”陈秋娘站在船头,看着宽阔的湖面。

    “伶牙俐齿。如此美景,还要给你悠悠而行,夜晚垂钓,美酒对月?”少年折扇一合,不乐意地反问。

    “若是如此,甚佳。想必这种大船是有厨房的。”陈秋娘笑着回答。

    少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船行了片刻,湖面上风大起来,船行得更快。片刻之间,就转过了一座山,进入小山之间的夹道。夹道只容许两艘大帆船并行,许多的树枝垂下。两山都是陡峭的岩壁,茂密的树林。这夹道少说也有两三千米,若是水战,简直易守难攻,来多少都得被灭了。

    大帆船转过夹道,湖面再度宽阔起来,而这份儿宽阔,却不能延伸多远。因为这样一看,周围都是高大的山,而且这些山之后又是山,山与山之间都是水。这水到底有多深,根本不清楚。这水面又延伸到何处,亦是看不清的。

    这山水有点桂林山水的意味,但山是蜀中特有的地貌,树多林密。蜀中山多,蜀人多不习水战,如今这伙山匪在这湖水深山之间安营扎寨,怕就是官兵来了,也奈何不了他们。张府即便伸出援手,就一定能救得了自己么?

    看到这样的地形,陈秋娘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ps:

    一直在带宝宝,昨天太累,休息一下醒来就晚上三点过了,因为就没有更新。今天稍后还有一更。

第084章 你是何人

    帆船夜行,风正帆悬,月光荡漾在湖水里。

    贼窝所在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着实让陈秋娘郁闷。若是如此,先前她让陈文正去看柴瑜,间接为张赐报信,让张赐救她的这一计划不就泡汤了么?这样的地势,怕就是现代的正规军携带先进武器也未必可以攻打。

    再者,若是张府为此有什么损失,她倒是十分过意不去的。

    原本以为是一伙普通的劫匪,却不曾想这伙人还真不是草莽之徒。那么,请他们出手的人到底是谁?单单是陈文正的对手,比如吉祥客栈的那个刘掌柜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请得动这里的人?

    沮丧、忐忑、郁闷伴随一系列的疑问齐齐涌上来。陈秋娘不由得蹙了眉,看着远方隐约飘渺的山岚。

    “看到这湖光山色,是不是很绝望?”旁边的少年忽然问。

    陈秋娘心里一惊:这人居然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看来这人着实聪明。难怪一身儒者打扮,丝毫不会功夫的模样,竟能让那些草莽汉子敬佩臣服。

    “这么美的景致,欣赏还来不及,何来的绝望?”陈秋娘脆生生地问。神色语气皆是讶异。

    少年只是略笑,便吩咐了一名短衫汉子说:“捞些鱼来,这赶路半晌,肚子也饿了。”

    那短衫汉子应了声,嘿嘿一笑,便提了灯笼到船尾去了。一阵阵扑腾,便提了一个小木桶前来。小木桶里是约莫一吃来长的鱼,宽背短尾。少年只扫了一眼,便对陈秋娘说:“你既然是厨子,那这些鱼就你去做。”

    陈秋娘原本午饭就吃得少,早就饥肠辘辘,这边随了提桶人一并去了船舱里的小厨房。因是木质的船体,怕大火惹得船烧起。所以船上用的是铁做的内胆、泥做外皮的小灶,所用的火亦不是柴火而是木炭火。既是木炭。便是做个烤鱼就好。她熟练地掏了内脏,刮了鱼鳞,将鱼洗干净,放到了盐水里浸泡。

    “哎。我说那盐很贵,这个可是上好的井盐。”一并在厨房里忙碌的男子十分痛心。

    “怕什么怕。你们若是好好待我,我还能将我从古籍上学到的制盐方法赠予你们,到时候想要多少盐都不是问题。”陈秋娘给这群人下了这第一根套子。

    “别吹了,你一个小姑娘的。再说,你若知道制盐的方法,你怎么不自己发财?”那人讥笑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识文断字的。我看到书上有制盐的方法。再说了,我一个小女娃,即便知道制盐的方法。又有什么能力去制盐呢?这可是需要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办到的事。”陈秋娘一边跟这人攀谈,一边将鱼在盐水里翻弄,拿筷子轻轻拍打。

    “这也是。不过,你可把你的计策献给官府,定能得到赏钱的。”那人又提议。

    陈秋娘“呵”一声。说:“我养母是被宋军逼迫自尽,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北人当政,那衙门里可都坐的是北人。”

    “狗日的北人。”男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亦说起他家先前在成都府郊区,家底殷实,也是因为兵祸。他小妹被辱含恨自尽,父母幼弟被屠。家财被抢光。他在眉州山区收账才得以逃脱。

    陈秋娘听闻亦是揪心不已,安慰这陌生的男子好好活着,娶妻生子,就是对家人最大的报答。男子则是礼貌地赞陈秋娘识大体,是个好姑娘。

    陈秋娘笑了笑,将鱼周身敲打一遍。又抹了点香油,随即又敲打一遍,这才串了到木炭上烤。烤鱼最怕的是火候不到位。她一言不发,专注翻转鱼,将鱼烤得喷香。

    少年早命人在船头备了桌凳。温了米酒。陈秋娘端了烤鱼和烤馒头片过来,他扫也没扫一眼,只是说:“坐下填肚子。如今时辰已晚,山上人早睡下了,就算上了山,也没得吃。”

    陈秋娘不答话,只是坐下吃了烤鱼、烤馒头片。原本想喝小半杯米酒暖胃的,但这米酒制作并不精细,封存时日不够,十分粗糙。所以,她喝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不好喝?”少年询问。

    陈秋娘点点头,说:“嗯,这酒做得粗糙了些,封存时日也不够。”

    “你倒是喝过更好的了?”少年语气讥讽。

    “曾有幸喝过一种米酒,入口香醇,简直人间极品。只可惜我还没学会怎么酿造的——”陈秋娘缓缓地说。

    她在这月光涌动的湖水之上,喝着米酒想起那在秦岭山区的千年酒窖里的那种米酒。那时,她在海外有幸尝过一口,简直是人间美味。要不然她也不会回国来。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好好研究,她就魂穿千载了。

    “你不是厨师么?怎么不学会?我看你这鱼做得就是很好吃。”少年似乎是因为喝了些米酒,脸色微红,说话亦柔和了些。

    “没来得及。”陈秋娘回答。

    “怎么没来得及了?”少年有些挖根问底。

    “世间的事,以为日子还长的,却总是来不及。”陈秋娘有所感触地回答,倏然之间就想到属于江云的那些过往,有太多的时刻,都以为日子还长,却不知道意外就在下一秒。

    “说得老气横秋的,跟我们二当家那老头似的。”少年扁扁嘴,继续吃鱼。

    陈秋娘不再说了,看着眼前荡漾着月光的米酒,独自回忆前世那千年酒窖里米酒的滋味,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酿制的,或许是那玉戒的主人吧。她想起那个玉戒来,那上面细若蚊足的字:“云”像是她的笔迹,但那“昭仁”二字却像是出自英武男子之手。单看那两个字,就有一种英武不凡之气。

    不知道那酒窖主人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那荒郊野岭呢。难道是落难逃逸到山中的么?

    陈秋娘兀自想着,却见船又转了方向,穿过一条山中夹道,转了几个路口,终于在一座山的平坦之处停下来。

    少年催促陈秋娘下了船,那渡头上早有人等着,见了他们来到,点燃了火把,引路上山。

    山道蜿蜒,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林、荆棘。陈秋娘走得脚都疼了,眼前快到山顶了,却又穿过一个洞穴,随着往山下走了。这一路都是怪石嶙峋,快走到山底了,便淌过一条河,又往山上走。走了片刻,这才到了半山的平坦处。那里赫然有个牌坊,上书“飞云寨”三个字。

    “把这丫头关到西屋去,好生看守。另外,任何人不许跟她说话。”少年吩咐手下,他却是头也不回地往一处楼阁走去。

    陈秋娘撇撇嘴,亦不多说,只随了人去了西边屋子。这西边屋子还算不错,至少不像是囚室。整齐干净的床铺,陈秋娘累极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陈秋娘是在狗的狂吠中醒来的。其时,日光已盛大,从窗户纸透进来,落了一地的明亮。她想着昨晚所看到的这里的地势,能有这样的日光,估摸着也是要到晌午了。

    她翻身下床,推门而出,作为囚犯,她的门居然没被锁,这着实让人意外。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种地方即便跑出去不是被野兽啃了,也得饿死冻死。除非谁傻逼了才想着逃跑。

    “姑娘醒了啊,这梳妆的器具早给你准备好了。”有个胖妇人端着个簸箕就唰唰地跑过来。

    “哦,有老大娘了。”陈秋娘对这胖妇人施了礼,接过那簸箕。

    那胖妇人乐呵呵地说去给她打水来。陈秋娘亦不推辞,端了簸箕回了房间。簸箕里除了梳子、篦子之外,还有洗脸的帕子,漱口、喝水的被子。另外还有一套干净的小女孩衣服。

    陈秋娘不太会梳头,便只梳了一个马尾,穿了那套女装。因为她身上那套小厮服实在太脏了。那胖妇人打了水来,她梳洗完毕。那妇人便说大当家请陈秋娘过去。

    陈秋娘心里一惊,自己不是打酱油附带的么?怎么这山寨的大当家还要见她呢。她心中充满疑惑,对于暗地里叫飞云寨劫持她的人的身份又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陈秋娘一路分析,没走几步就到了飞云寨的聚义堂,聚义堂跟山匪议事厅堂并无二致。如今,这厅堂只有二人,一人是那儒者少年,另一人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袭黑色劲装,剑眉星目,一双丹凤眼威仪得很。

    “那就是大当家和三当家,你快去拜会,老婆子退下了。”那胖妇人在陈秋娘耳边低声说了这一句,就退走了。

    陈秋娘在门口站定,拱手道:“秋娘拜见飞云寨大当家,三当家。”

    “进来。”那男子开口,虽说是蜀地口音,声音却极其干净。

    陈秋娘款步而行到了厅堂中站定,男子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眉头蹙了起来,良久才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第085章 惹人烦躁

    这问话真是莫名其妙,她是谁,难道他的手下没有汇报过么?她是他们肉票的附带赠品,是一个乡野丫头而已啊。

    陈秋娘只是瞧着他,没有回答。

    “你到底是谁?”那人走近一步,又问。

    “大哥,他就是抓回来的那个云来客栈的未来厨子陈秋娘。”儒者少年连忙替她回答,之后还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那大当家不悦地瞧了那少年一眼。

    陈秋娘觉得这儒者少年真傻,便耸耸肩,说:“你真傻,他问的是‘你到底是谁’,加了‘到底’两个字嘛,肯定就是另有隐情的。”

    “你闭嘴。”少年吼道,他向来沉静的脸上露出狰狞的怒意。

    “哦。”陈秋娘撇撇嘴。

    那大当家却依旧端详着她,问了一句:“你家住何处?”

    “眉州二峨山下柳村。”陈秋娘脆生生地回答。

    “一直住在那里?”男子又问。

    陈秋娘忽然转念一想:莫非是熟人?如果是熟人,这真是天助我也,我可以把他们忽悠得入股我的餐饮帝国。

    嗯,一定要认真对待眼前这个人,争取说动他们加入我的餐饮帝国,做到黑白两道都有人。这从商之道,钱嘛,不能一个人赚,有财得大家分。

    “不是啊。其实我家祖籍青城县陈家庄。后来搬到了眉州五里镇,再后来就遇见兵祸,我母亲死于兵祸,父亲染上赌博,输尽家财。因此搬到我奶奶的娘家柳村去了。搬去之后,父亲依然嗜赌成性,不管奶奶与弟弟妹妹们。赌输了就回家拿我这个养女出气,常常打得是死去活来,若不是邻居垂怜。我如今早就枯骨一堆了。后来我又被蛇咬得死了过去,亏得我们邻居柳郎中.....”陈秋娘又开始叙述悲惨遭遇,准备铺垫一下,为推销做准备。谁知道刚说到这里。那少年立刻大喊一句:“打住,打住。你又来了。这些大当家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大当家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哦,好吧。我不知道你汇报问题如此细致,所以又说了。”陈秋娘撇了撇嘴,然后没等对方说话,就开始问,“大当家莫非是觉得我像是你的熟人?”

    大当家眉头一蹙,只是问了一句:“你不是你家亲生的?”

    “是啊。养女。帮我养父母带子嗣用的。据说我父母嫌弃我克父克母,生下来就丢了啊。大叔难道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陈秋娘还反问一句。心里却是在想若你是陈秋娘亲生父母的旧识,那简直不能再好了。

    男子一愣,随即摇摇头,略有些慌乱地说:“我不知道。你父母奶奶没跟你说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如何将你遗弃的么?”

    “母亲死了。父亲巴不得打死我,哪能跟我说呢?我奶奶只说我是亲生父母家原本是一户农户,我生下来八字克父克母,又是女娃,就丢了啊。青城山的道士说我命格适宜带子,与我养父母的八字相适合,我奶奶就把我抱回去了啊。”陈秋娘一边回答。一边观察这人。

    这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髭须梳理得整齐,有一张清瘦而英武的脸,剑眉威严,神色肃穆。

    “哦,你且退下去吧。”男子一挥手。示意她下去。

    陈秋娘好不容易见到这大当家,哪里肯随随便便就放弃这个机会,立刻就问:“大当家,我不过是个苦命的人,若是三当家与你细致汇报过。你便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么个工作,能挣点钱养我一家人。而今,不知道你们是与何人合作,要对付我东家,但那关我什么事,你们抓我毫无价值的。你们什么时候放我?”

    “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大当家回答,语气平静。

    “你们不能这样啊。我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嗷嗷待哺,爹摔断了双腿卧病在床,我留给他们吃的东西撑不了几天了。”陈秋娘哭喊起来。完全是经典的“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的完美演绎。

    陈秋娘哭喊得九曲回环,大当家略一蹙眉,说:“你安心在这里,我们派人你去你家看看,送点米面过去。”

    陈秋娘呆呆地瞧着这男子,慢腾腾地说:“大叔,你们是做绑匪的,还能管肉票家里的事——”

    “我君子一言,必是一诺。你以为我诓你的?”大当家不悦。

    陈秋娘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作风不适合绑匪这个行当啊。想必也是有头有脸有来路的人被这乱世逼迫成这样的吧,单单看你们这山水之间的地势选择,这水上健儿的训练,都是一等一的。俨然朝廷水师啊。”

    大当家没说话,三当家恨恨地说:“你又知道朝廷水师了?”

    “哦,朝廷水师肯定没法跟这比。易守难攻的地势,就是朝廷水师来了,也得全军覆灭。”陈秋娘立刻接话下去。

    “我说,你一个小丫头还懂得易守难攻,朝廷水师啥的?你真是乡村小丫头?”三当家语气神色都很怀疑。

    “我又不是纯粹的小丫头。没赵宋这帮狗东西,我家还好着呢。我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我也是识文断字的啊。《孙子兵法》啥的,我也读过的。再说,我奶奶先前也在宫里当过差,也是见过世面的老太太呢。要不然我这么小,又纯粹长在乡野的话,哪里来的一手厨艺呢?”陈秋娘与那三当家争论。

    “就你话多,还爱狡辩。”三当家这会儿显露出一点孩子气来,努努嘴,一脸的不高兴。

    “我实话实说。”陈秋娘反驳。这架势完全就不像是在绑匪家里啊。

    “你奶奶在宫里当过差?做啥的?”大当家终于开口。

    陈秋娘瞅了他一眼,说:“你别打我奶奶的主意啊。这大半年,她那一点点私藏早就被我爹掏空了。受不起惊吓了。”

    “你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我大哥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那少年愤愤地说。

    陈秋娘对他做了个鄙视的鬼脸,这才回答大当家的话,说:“我奶奶先前在成都府宫里当差,是费贵妃宫里的。后来身体不适,年龄也大了。费贵妃就准许她回家颐养天年了。”

    大当家一听,脸上一怔,便又仔细瞧了瞧陈秋娘,然后转身挥手对三当家说:“清时,你把她带下去吧。”

    “大当家,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啊。我上有瘸腿奶奶,断腿父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啊。”陈秋娘又九曲回环地哭喊起来。

    “你大爷的,不许叫,再叫把你唇割了。”三当家拉着她往外拖。

    “你有什么本事。威胁一个小女孩,传出去就让人笑话。”陈秋娘飞快地回嘴。

    “你大爷的,不许说话了。”清时面目狰狞。

    陈秋娘拍开他的爪子,说:“还管人说话了。你说吧,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还有把那个画我画像的贱人喊出来。她有本事画我的画像,下绊子使坏,没本事来见我么?”

    “五婶,张叔,拿白布把这丫头的嘴堵了。”清时朗声喊道。

    陈秋娘还真怕把这张嘴堵了,便扫了他一眼,说:“不说话,就不说话。凶什么凶。”

    那拿了白布的两个下人面面相觑,要上前来堵上陈秋娘的嘴。陈秋娘摆摆手,说:“没眼力劲儿,没看到你们三当家是跟我闹别扭,说着玩的么?退下吧。我不说话就是了。”

    陈秋娘气势十足,把那两人喝得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得看了看清时。清时扫了一眼,只吩咐那两人说:“你们带他去西厢房关起来,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跟她说话。”

    那两人如蒙大赦,立刻就要上前来拖陈秋娘。陈秋娘一摆手,就说:“我自己会走。”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陈秋娘被关在西厢房,百无聊赖,便躺下休息。这才躺下,就听得门“吱呀”一声响,先前的胖妇人就端着笔墨纸砚走进来,喊:“陈秋娘。把你的菜谱写下来,上头吩咐了,不写下来不给饭吃。”

    “哦,有劳婶婶了。不过,我想打听一下,我东家的娘关在何处呢?我觉得出于礼貌,我该去拜访一下。”陈秋娘一边磨墨一边问。

    那妇人脸上全是惊吓之色,连连摆手不说话,就惊慌失措地退走了。想必是那清时下了跟她说话就会受到什么眼里惩罚的缘故。

    陈秋娘也不管,她只等那大当家再次召见她。她就可以开始推销她的计划了。

    不过,他们让她写菜谱是怎么回事?难道对方以为拿到菜谱就能成学会她的厨艺。

    “这些人简直太天真了。”陈秋娘摇摇头,提笔就开始写“马铃薯、辣椒、味精、鸡精”等在这个时空还没出现过的东西。

    嗯,反正嘛,他们要的只是菜谱。靠谱不靠谱都全凭她说了算。再说,好久没练过毛笔字了,今日正好来练练。

    于是,她仔细磨墨,认真地写菜谱,足足写了一个上午,七八个菜谱的详细做法,那胖妇人才送来了饭菜。饭是粗糠加面粉烙的饼,菜是青菜豆腐,不顺口没滋味,简直不好吃难以下咽。

第086章 召见

    饭菜难吃,但陈秋娘饥肠辘辘,胡乱扒拉了几口,就继续写菜谱玩。

    刚写完了一个熊掌豆腐,门就吱呀打开,是一名短衫汉子在门口大声说:“走吧。大当家想见你。”

    “不是刚见过么?怎么又见了?”你莫是糊弄我的吧?”陈秋娘一边丢了毛笔,一边说。

    那短衫汉子闭着嘴不语。陈秋娘耸耸肩,说:“你们二当家 甚是无趣,都把我帮来当肉票了,限制了我的活动自由,还不让我说话,着实可恶。”

    短衫汉子紧紧抿唇,像是生怕自己答话似的低下了头。

    “行了,带路吧,我不为难你。”陈秋娘甩了甩衣袖。

    短衫汉子如蒙大赦,立刻就做了请的手势,一个箭步就跨出门去。

    陈秋娘跟随短衫汉子去见了大当家。这一次大当家不在聚义堂接见她,而是在东边的竹制的二层小楼里。陈秋娘上楼去时,那大当家正倚窗侧坐,看着窗外的一树槐花发呆。旁边的竹编小茶几上有一盘水煮花生,一盏温好的米酒。

    陈秋娘在案几边站定,脆生生地说:“秋娘拜见大当家。”

    大当家这才转过身来,将手中碧玉杯子放下,指了指对面的竹椅子,说:“坐吧。”

    “这竹溪湖附近有几座山,遍种翠竹,你们这里倒是物尽其用。不知道我可否拜访这竹编的能手,做了他的徒弟。”陈秋娘看了看周遭的竹编器具,是打从心底喜欢。她甚至想着将来的餐饮帝国在特色上还可以使用竹编的竹椅等,增加特色。

    “你现在是肉票。”大当家和颜悦色的强调,唇角倒是露出了几丝笑。

    “哎哎哎。我说实在的,你们就不像是匪徒,谈什么肉票呢。这竹溪湖附近这么多山,得有多少珍奇异兽啊,就算这湖中都是鱼虾成群。哪里还需要做这种打家劫舍的事呢。”陈秋娘一顶高帽砸过去,同时这也是她观察所得的疑问。

    “呵呵,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就是山匪。”男子说。

    陈秋娘啧啧地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大当家啊,说自己是山匪都说得这么有气势,这么牛。不过,话有说回来,我隐约也是知道这不是眉州地区,大约是临邛府了吧。”

    “夜行山间,在马车中,你还能知道这属于何地?”大当家很是诧异。

    “看方向与时辰,约莫就算出来了。至于这里离临邛府到底多远,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陈秋娘笑嘻嘻地说。她何尝不知道刚易折,锋芒太露始终是危险的事。只不过如今的情况太藏拙是办不了大事的,何况眼前的男子之前问了那句“你到底是谁”,现在又单独见她,这之中肯定有什么玄妙与转机的。她不能太畏首畏尾。在她江云的字典里,除了戴元庆那件不可能战胜命运的事情之外,她向来没有惧怕与屈服.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大当家又问。

    “不知。我对临邛府不熟。”陈秋娘据实回答。她确实对临邛府不熟悉,大约能知道的是临邛府邸附近有小镇专门事盐井,还是从戴元庆的那款游戏里知道的。对了,她还知道卓文君的老家就在临邛府。

    “九岁女娃,如此这般。已是不俗。”大当家慢腾腾地说。

    陈秋娘略一笑,说:“多谢夸赞。不过,大当家不要绕弯子,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就直接问吧。”

    男子“哦”了一声,笑道:“你倒是聪敏得很。我只是想问你今日在聚义堂所说。可是真的?”

    “大当家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陈秋娘端坐竹榻之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不必了。我信你,你的眼神没有说谎。”男子略一侧身,将手中杯子放到桌上。说,“你可以回去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陈秋娘呵呵两声,正襟危坐后,丢出一句:“可是我想跟大当家谈谈人生与抱负。”

    “哦?”大当家饶有兴趣地笑了,问:“你要谈什么。”

    “我想跟大当家谈三件事。”陈秋娘用指头竖起一个三字,小女娃的脸上全是狡黠。

    “讲。”大当家剥了一颗花生米丢入嘴中,然后咀嚼的当口,短促地吐了这么一个字。

    陈秋娘不等什么铺垫,直截了当地问:“第一,我想问大当家一个问题,凭你们的势力与地位,虽为山匪,却不同于一般的草寇,再看这周遭山水的情况,想必你们亦不是缺二两银子的人。再者,你们的人长途奔袭,我可不相信什么只是为了一个穷的叮当得凶的客栈掌柜。所以,第一个问题就想问一下大当家,何人那么大能耐,可请得动你们。”

    “这种问题,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大当家反问。

    陈秋娘哈哈一笑,说:“好像不会回答。所以,我就想问一问是不是陈掌柜的竞争对手呀?建议抓我的是不是一个女人啊。”

    大当家将酒杯轻轻一甩,稳稳地丢到案几上,笑着说:“下一个问题。”

    “没关系,我给你考虑的时间。等我们解决下面的问题,你再来看看是不是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等得起。”陈秋娘亦笑嘻嘻的。

    “呵呵。那就看看我会不会说了。你说吧,你要问的别的问题。”大当家换了个姿势,斜靠在窗边。英武的脸映了日光,倒有一种光彩照人的气质。

    “恭敬不如从命。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大当家一见我便觉得像故人,我想知道我到底像谁?哦,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大当家一愣,随即摇摇头,说:“你与我一个远房亲戚长得极像,所以才询问你的身份,是想瞧一瞧是不是沾亲带故的。现在查看来,并不沾亲带故。”

    这男人在说谎。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说得像是真的。但他的手不自觉的一些小动作瞒不过她。那完全是刑侦学上典型案例。

    不过,她根本不需要准确的答案,如今知道这男人藏着掖着就足够了。她只需要知道她的父母或者亲人与这男人是旧相识就好。

    “这真是遗憾。大当家一看就英武非凡。”陈秋娘叹息一声。

    “虽不沾亲带故。但秋娘如此聪慧,若你不嫌弃我老了,便可是朋友。”大当家依旧是懒懒的笑容。

    陈秋娘呵呵笑,说:“在这乱世。钱财与武力就是最强大的存在。我能高攀上大当家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大当家依旧是懒懒地笑着,说:“你竟不怕我们是山匪连累于你。”

    “怕啥呢。你们又不是真正的山匪。哪有你们这样训练有素、器宇轩昂的山匪啊?”陈秋娘哈哈笑。

    “通常聪明的,死得快。秋娘虽小,这个道理肯定也懂。”大当家云淡风轻几句话,却暗含威胁。同时这一句话也说明这些人不甘于为普通山匪,抑或者根本就不是山匪。

    陈秋娘只是笑笑,然后转了话题,嘟囔着嘴不满意三当家下的命令,随即又说到了如何做菜。这期间还顺带问抄菜谱的目的。

    陈秋娘简直话唠,这么一番起承转合的话语之下,这大当家也说了一句对付陈文正是“受人之恩,忠人之事”,否则怎么会去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角色。至于对付她。还真就是三当家说的那样,为了能尽快将陈文正整垮到不能翻身的地步。至于为何直到她的能力,她的猜测是没错的。确实是一个女人告诉他们的。

    “我真的很奇怪。怎么一个厨师,一个九岁女娃到底有什么能耐。说你在他身边,他就定然不可能破产。这真是很高的赞美了。”大当家这会儿正襟危坐,很认真地注视着陈秋娘。

    陈秋娘抿唇一笑,说:“大约是我厨艺的最高礼赞。若是大当家不嫌弃,秋娘可为你下厨,让你尝一尝我的手艺。”

    “老三已经夸奖过你了。不过也想亲自尝尝你的手艺。”大当家将手中空了的杯子轻轻放到竹榻旁的案几上。

    “那请大当家撤去什么不许跟我说话的禁令,并且派两个手脚灵活的帮厨给我。我得找食材。”陈秋娘提出要求。

    大当家对她提出的要求是大手一挥,说准了。随后,屏风后转过一名侍卫立刻就传令去了。

    陈秋娘慢慢站起身后。这才缓缓地说:“若是大当家觉得我的厨艺还行的话。我想跟大当家谈一谈陈家的事,以及缔造餐饮帝国的事。让你们做事的人十有八九我也是猜出来了,想必大当家这等聪明人,也明白他们为甚要处心积虑搞垮云来客栈了吧。”

    “知道又如何。不过是你们做事太高调,那人嫉妒害怕你东家光芒太盛。担心他会经营不下去。我亦知道你们必定是经营得极好的,或者说点子极好。否则不会有人不惜以当年的一命之恩来求取陈家的破产。当年,我身重数箭,重伤在路旁,是那位救了我,且这么多年不求回报。如今人他求我一事,我又怎能不答应?”大当家言语之间有掩饰不住的无奈。

    陈秋娘无话可说,因为到这个地步,要这个男子放过陈文正几乎是不可能。她唯有能做的是说起她正蓄势待发,欲要将原来饭店开遍北地南方;说起陈文正这样一个惊天之才的男子。

    “若说大当家是武将奇才,带兵打仗了得之人;那么陈掌柜就是文官典范,一身正气,心思缜密,为人平和,却又坚持己见。大当家与他,可谓一武一儒,见识非凡。你们都该是惺惺相惜之人。若是在朝廷,定然是安邦定栋之才。大当家如今出手对付他,真是可惜了。”陈秋娘叹息一声,轻轻拢了拢衣袖,缓步往外退。

    “慢着。”大当家沉默片刻,对快要转下楼的陈秋娘朗声喊道。

第087章 挖角

    陈秋娘停住脚步转身看过去,那大当家亦站起来身来。她问:“何事?”

    他站在原地,没走过来,也没招呼她走过去,只是问:“你识文断字,幼时所读何书?”

    “家里请了夫子,教认字,也时常讲些孔孟之道,兵法史书。再加上附近的道观藏书颇丰,我家常供奉元始天尊,少不得接济,我酷爱看书,便算是整日泡在道观书斋之中。所学颇杂,就连我的厨艺中很多菜谱都来自古书。秋娘不紧不慢,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反正她也不怕被查,陈家在陈家庄时,附近是有道观,后来听说兵祸四起,青城县是比成都府更首当其冲了,那道观啥的早就被焚毁了。

    “原来如此。你原本就是应该读这些书的。”大当家点了点头,似乎信了她的话,但却又说出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原本就应该读这些书呢?

    陈秋娘心中有疑问,却也别想深究,深谙人心的她明白这一次的谈话不可继续,即便继续收效甚微。要说服眼前的男子放弃对付陈文正,并放她下山继续餐饮事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那我去准备食材去了?”陈秋娘福了福身。

    “去吧。”大当家点了点头。

    陈秋娘转身下楼回屋整理了一下,先前的胖妇人引了三名短衫年轻男子来协助陈秋娘下厨。陈秋娘吩咐三人一同到山寨外的竹林里选竹笋,一边选竹笋,一边为他们介绍挖竹笋的方法以及竹笋的几种家常做法。三人都是山寨里负责厨房事宜的人,对厨艺十分喜欢。陈秋娘与他们攀谈,不大一会儿就熟识了。这三个男子像是遇见知音似的,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无话不谈,还主动告诉陈秋娘他们平素用的调味品。

    四人一路走,一路畅谈,不一会儿。就在这山寨周围挖了竹笋,掐了些细嫩的蕨菜,在小溪里捉了鱼与螃蟹。更在山野之间寻找细嫩的野韭菜以及各种调味的小草、树叶。

    忙活了大半天,四人才摸进厨房。这厨艺高低不光凭一张嘴。要入厨房才算是。从普通的洗菜、择菜可窥见一二。刀工火候更是见其功力,至于调味拿捏的独家秘方,花色样式的摆放那是厨神级别的了。三人先前还觉得陈秋娘是同道中人,可是等她一顿饭做完,三人已经肃然起敬,对这个小女娃行了拱手鞠躬的大礼,说打从心底佩服。

    她做了一份儿竹筒饭,清炒竹笋,肉末蕨菜,清蒸鱼。煮螃蟹,配上独特植物汁液调配的蘸料。

    “我这餐饭可入得你们大当家的眼?”

    “入得,入得。我们平时哪能做得这么精致呢。”那三人齐齐回答。

    “你们都是爱厨艺之人。谦虚了。”陈秋娘轻笑。

    “不谦虚呢。我们都不曾接触过什么大宴,只喜欢弄吃的,像你这些菜式对我们来说都是大手笔。至少你的这些方法我们不曾见过。”其中有个叫陈默很诚恳地说。

    “这不过家常小菜,容易做的,食材也简单的。我曾见过很多菜,有的光是寻找食材就要好多年。一道菜要数十年的准备,做成之后却只有那么一小块,那才是豪华到极致了。”陈秋娘说,想到是昔年在瑞士旅行时。遇见一位中餐大师,说起曾经做过一道鱼,光是鱼肉就要准备半年之久,其中配菜却要准备五六年,要从上千条江鱼里找出年龄一岁,肉质肥瘦合格的。那位大师曾得意地说那是他的私房菜。一生做过三次,一次给自己的女朋友后来的太太,一次给自己的恩师,一次是在国宴上使用。

    那时,她与那位老者在瑞士谈论厨房之事。也是那一次。只是懵懂喜欢厨艺的她,见识到了真正的大师,了解美食的含义,觉得那美食简直是最优雅的武艺,最醉人心魄的江湖。

    “那是。我亦听说有一厨师腌制了野猪云腿,叮嘱后人千年后启封,若是家道中落,可呈现给权贵抑或帝王,可获得钱财。可后人启封后,怕有毒担上谋害的罪名。就自己食用,使用之后,神清气爽,唇齿芬芳,那一刻,后人才惊觉这留了千年的云腿,竟然是人间难得的美味。一个厨师用千年的眼光去瞧这将来,料定将来的滋味,真是超凡脱俗。”三人里较小的男子兴奋地说。

    “嗯。有些食物经过岁月的酝酿,才能散发出独特的美味。这是美味的一种境界、一种方式。”陈秋娘回答,便想到了那千年的酒窖,曾经在那里封存食物的人又是怎么样一种心思呢,那酒又是留给谁的呢。她忽然又想到“昭仁”二字,实在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是啊。比如我们家乡的萝卜干,简直是越久越珍贵的。”另一个话语较少的叫周铭的男子也插了话。

    “时间是最奇妙的东西,可以腐坏很多东西,让之消了痕迹;时间也可以转变很多东西,厨房里有美食,人生中,人的性格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淡定沉静。说起来,厨艺还真是个高端的境界,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功夫,亦包含了太多的人生道理。一般人是理解不了。”陈秋娘作了总结,觉得许久不曾与人探讨除以上的事谈得这么愉快了。

    李恺、陈默、周铭,这三人虽然厨艺一般,但他们对厨艺的理解却不一般。陈秋娘想若是将他们加以培训,定然也可独当一面。

    这一刻,她瞬间觉得被人抓到这山上也不全是坏事。原本她就在愁到哪里去找有基础、有底子、有兴趣却又不曾定型的人来培训成厨师。如今这三人不正是现成的么?

    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挖走。她可是坚信她必定能够下山,而且还能继续自己的餐饮食业。只不过这下山的时间以及怎么样下山,她心底还没底。不过,既然打定注意要挖走着三个人,从现在开始就要抓住各种机会,游说他们。

    陈秋娘说干就干,立刻就叹息一声,说:“我向来爱美味,爱发觉美味。创造美味,缔造美味。说实话,我被抓上山来之前,正好跟了一个开明的东家。这东家正在筹备开一家饭馆。请我做厨师,用最低的价格买这世间美味,缔造属于我的饮食帝国,让我们的美食遍布南国北地。对于一个致力于打造美味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唉。”

    她又是一声叹息,随后又说,“可惜,如今我被抓上山。我东家老母亦在你们手里,你们非逼迫我东家倾尽家财不可,唉。”

    她连连叹息。三人则站在厨房面面相觑。最终是最小的李恺开口,说:“你们的事,我们这些小的不清楚。不过,听说是大当家欠人恩情,不得不这样。才派了三当家前去的。大当家是言必诺的人。怕是这件事没回转的余地了。这——确实很可惜。”

    陈默与周铭亦附和李恺的看法。陈秋娘亦点点头,颇为伤感地说:“我知道。”随即,她立刻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很坚定地说,“但缔造饮食帝国,研究美食,贩卖美食。让我的饭店开遍北地南国。这样的理想却不会停。我相信有我这样的厨艺,定然有人肯与我合作。我保证让这饭店成为南国北地炙手可热、家喻户晓的存在。三位这样喜欢厨艺,天赋颇高,若我有幸能下山,继续缔造我的饮食帝国,不知道三位可否前来相助呢?”

    她说到了正题。一脸期待地看着三人。三人面面相觑,最终是陈默说:“我们很想。但是这竹溪山有规矩,除了出去办事,其余人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是呢,是呢。除非是当家的允许。”李恺与周铭也附和。

    “只要三位有心。大当家那里,我去说。”陈秋娘神色明媚,在三人还愣神之际,就摆手招呼说,“快点把这些给大当家送去。厨房到他的小楼,这一段距离,走过去,这菜的温热程度刚好。”

    三人这下回过神来,才帮着陈秋娘捧了菜,赶忙给大当家送过去。在送去的路上,陈默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陈秋娘:“不知秋娘如何说服大当家让我们去呢?”

    “啊?我厨艺这么好,将来继续缔造饮食帝国,我想邀请大当家入股,竹溪山为饭店保驾护航,这再好不过。到时候,你们作为股东的一方来饭店做事,也是为竹溪山做事啊。大当家肯定允许,而且也没破坏竹溪山的规矩啊。”陈秋娘笑嘻嘻地讲给陈默听。

    李恺、周铭也是端着饭菜凑过来听,连连地激动:“若是每个州府都有我们的饭店。那——,这——”

    “是呢。我眼看这乱世这么多年,估摸着就快结束了。乱世结束之后,饭店生意会更好的,那时,不仅我们的美食遍布大江南北,还能财源广进呢。嗯,有钱大家赚嘛。”陈秋娘说。

    李恺三人已很激动了,连连说是这个道理。四人一并捧了饭菜上了竹楼,布好饭菜。大当家似笑非笑,只对她挥挥手,说:“劳烦你了,你先下去吧。”

    陈秋娘福身离开。她很清楚,自己刚才与李恺三人的谈话会一字不漏地落入大当家的耳朵里。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这大当家听得一知半解,便会再来与她详谈。届时才说出合作饭店的事宜,那么,成功几率就很高。

    她觉得自己离成功又接近了一步,便高高兴兴地下楼来,却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短衫汉子快步跃上竹楼,一边跑,一边喊,说:“大当家,大当家,有官兵在竹溪渡口投船。还有人叫嚣——”

    “叫嚣什么?”大当家朗声问。

    陈秋娘也顿住脚步,心不由得怦怦跳,难道张赐真的来了么?可是竹溪山附近都是山,而且水深,地势复杂。若是竹溪山的山匪与官兵对阵,怕不一定能赢啊。

    “有人,有人叫嚣说,若竹溪山山匪不放了他媳妇,他就踏平竹溪山。”那报信人说。

    陈秋娘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能说这话,还能有谁啊,定然是那江帆吧。

    ps:

    其实,唯一的希望是能尊重作者的劳动果实,正版订阅。

第088章 来者

    陈秋娘想要继续听一听,却只听到大当家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气,这几年,多少官兵都不敢说这种大话。我可没听说这临邛府守备换了人。可知对方什么来历?”

    “回禀大当家,小的不清楚,对方除了挂临邛府的旗幡之外,再没挂别的旗幡。不过他们投放了不少大船,来的人也不少,并且这次临邛府的官兵像是都来了。”那人回答。

    大当家像是将杯子狠狠掷于地上,恨恨地说:“官兵。当我怕了他们?最好是王全斌那个龟儿子亲自来,老子好亲自送他归西,为我死去的蜀人报仇。”

    “大当家,那,那王全斌已被赵狗皇帝调走了。”李恺怯生生地说。

    “有朝一日,我会亲手结束他的。”大当家冷哼一声,便又平静地吩咐,“陈默去通知各位当家,聚义堂议事。”

    陈秋娘还想继续听,就看到三当家清时疾步跑进寨门,远远地往这边跑来。陈秋娘不想与清时说废话,便拢了拢衣袖往西厢房而去。

    她刚到西厢房,就看到竹溪山八位当家都陆续往聚义堂赶去。胖婶不明就里,隔了窗户看院内人来人往,亦是一惊,很笃定地说:“看来竹溪山要出大事了,定然是来了劲敌。”

    “啊?劲敌?”陈秋娘假装惊慌。

    “陈姑娘莫要急啊。这竹溪山易守难攻,地形复杂。八位当家各有手段,我们竹溪山的兵将足智多谋,骁勇善战。肯定不会有事的。先前啊,官兵浩浩荡荡的攻打了好多次,都是损失惨重灰溜溜回去的。”胖婶大约是被某位当家洗脑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一串成语用得顺溜。

    “呃呃呃,这样我就放心了。”陈秋娘随口附和,心里却更担心若真的是张赐派来的人,因为自己的原因无端牺牲。她可真是过意不去的。

    可是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撤军呢?说实话,她真的没有好办法。这一刻的陈秋娘真是着急了。

    “陈姑娘啊。我们八位当家可真的是足智多谋的。尤其是三当家。”胖婶大约是话唠类型,先前被清时下令不许与陈秋娘说话,她可是憋坏了。现在真是废话颇多。

    “哦,没看出来。”陈秋娘心不在焉,却也如实回答。她可真没看出清时到底如何足智多谋,至少她认为陈文正都比他聪明。在她眼里,清时这人就是一装逼少年。

    “真的呢。他是最懂兵法的,我们竹溪山的各种作战都是他统一指挥的。大当家亦经常夸赞呢。”胖婶不服气,就跟陈秋娘争辩。

    陈秋娘扫了胖婶一眼,这才慢腾腾地说:“胖婶,你真不应该啊,我又不是竹溪山的人。你对我说竹溪山军队的弱点,这——,我要是大当家,我可以说你这是通敌呢。”

    “啊?”胖婶下意识地捂住嘴。

    陈秋娘“噗嗤”一笑,说:“行了。行了。我吓你的呢。我还能害你不成?我听闻这竹溪山上的人都是被宋军害惨了的百姓。大家都流离失所,痛失亲人,这才逼上竹溪山来落草为寇。我虽不是这里的人,但我养母亦是被宋军逼迫致死的。我家原本也很好过的,唉,不说了,但愿这一次。这些官兵打不上来才好。”

    “哎呀,秋娘,你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胖婶拍着胸口夸张地说。

    陈秋娘笑颜如花,眉如弯月,说:“胖婶,我有些困倦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且去吧。”

    “好吧。陈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瞧瞧形势。”胖婶应了声就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陈秋娘上午找食材、做菜,确实是累了。胖婶一走。她就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但心里确实怎么都没办法宁静,一心想着如何不让张府的人减少伤亡,做没必要的牺牲。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从清时入手。这几位当家只有清时的武力值最低,但周遭的调兵遣将却都是他在做。

    倘若他不在的话——

    陈秋娘知道重点是对付清时,可如何才能对付清时,让张府的人全身而退,还能知道她没有危险呢?

    这个岛上可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她通风报信。

    陈秋娘心急如焚,不由得叹息一声,却听得衣柜后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谁?”陈秋娘低喝一声,随即翻身而起。

    “看来你在这里的待遇还不错啊。”衣柜后走出来一人,竟然是陆宸。

    此刻的陆宸再不是翩翩公子的打扮,而是化妆得跟这边的山匪无异。一袭灰色短衫打扮,时常披拂的长发也一丝不苟绾结在头顶,用布条束则着,那一张光彩照人的面目也化妆得较为暗淡。

    “原来是表公子。”陈秋娘松了一口气。

    “当然是我了。”陆宸在屏风边站定,拍了拍胸口,又说,“这鬼地方的地形真复杂,岛屿众多。为了找你,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累得半死啊。”

    “秋娘多谢表公子。”陈秋娘拱手说道。

    陆宸手一挥,说:“别,这要感谢也不该是你,该是前头叫老婆的那位。”

    “表公子打趣我。他不过是个孩子,他说的话你也当真?然后跟着他一起胡闹?”陈秋娘笑着说。在她眼中,江帆就是一个略微善良、专门坑爹的熊孩子罢了,说什么娶她作老婆不过是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

    “孩子?他可比你大得多啊。”陆宸用一副很怪异的眼神瞧着陈秋娘。

    陈秋娘这才想起自己只是个九岁的女娃,不再是三十岁的江云,于是咳嗽两声,说:“表公子聪敏,定是知道我的意思,却还来打趣。我说他是孩子,不是说他年龄是孩子,而是他的行为举止太孩子,比较幼稚。”

    “人家可是将门之后呢。”陆宸抿着唇,像是极力绷住不笑。

    “将门之后怎么了?难道老子的荣耀就能改变他做事幼稚的事实么?”陈秋娘反驳,觉得这陆宸的思维还真怪异。江帆那熊孩子,不应该是个正常人应该当他是个孩子么?

    “哈哈哈,做事幼稚。的确,的确。”陆宸终于笑出来。

    陈秋娘觉得这人太疯狂,在敌人的地盘上这样肆无忌惮地笑。于是立刻提醒:喂,表公子,这是敌人的地盘,你小声点。

    “嗯嗯,我小声点。”陆宸抿了唇,又四处瞧了瞧,说,“他们对你的看守真松懈啊。”

    “表公子乃人中龙凤,文才武略,来到这里也得花费了不少功夫。这里的地势地形给了山匪们自信,他们也觉得我一个乡野女孩逃不了,也不可能有什么人来救得了我。”陈秋娘说。

    陆宸则是呵呵一笑,说:“我可是找陈文正了解过当时的情况。若真是觉得你是个乡野女孩什么的,断然不会带了画像前去了。只能说明他们很自信。”

    “但是表公子你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地势太险要,易守难攻。而且蜀中军队多不熟悉水战,能攻打下他们,很难。”陈秋娘分析,随即又说,“亏得你是来了。我刚还心急如焚,想怕是你们来了,这边地势太险要,怕你们的人有所损伤。想让你们撤军。”

    “撤军?”陆宸很怪异地看着陈秋娘。

    “是。虽然张府的武力已经很强大,但在六合镇夜巡已是不应该,如今再跨州府作战。这太过显山露水。锋芒太甚,难保帝王不会猜疑你们是养精蓄锐,想要图谋什么。这对在朝廷任职的张将军是极其不利的。”陈秋娘想着张赐既然肯出兵来救她,而且来得这样快,她也就不藏着掖着,将心中担忧全数说出,而那张赐不是愚笨之人,定然知道她话中深意。

    陆宸听完,不住地打量陈秋娘,一边点头一边说:“陈姑娘遇事沉静,聪敏侠义,目光独到。果然是非凡之人。”

    陈秋娘没空与陆宸东拉西扯。这毕竟是贼窝,她还是阶下囚,莫说胖婶随时可能回来。就是那个三当家清时,也精明得跟鬼似的。难保陆宸在这里时间一长,清时那家伙的狗鼻子不会嗅出什么来。

    所以,她一脸严肃地说:“能得表公子赞美,自然是好。然而现在时间紧迫,还请表公子马上下山,对你们的统帅说撤军。”

    “这可不是儿戏。哪能说撤军就撤军呢?”陆宸说。

    陈秋娘亦知军队调动一事,真不是一句话的事。但张府如今在这里显山露水,盲目牺牲确实不应该。

    “表公子,孰轻孰重,相信你是知道的。秋娘能得张府搭救,自是十分感谢,别的话我亦不多说。我只是想说,我在这里安好,且自有脱身之计,实在不需要这样兴师动众,造成不必要的伤害。”陈秋娘说。

    陆宸呵呵笑了,说:“秋娘不必担心,我们出兵自由出兵的理由。显山露水也自有显山露水的道理。如今与山匪这一仗,必须打。”

    必须打?陈秋娘听到陆宸这一说法,一时不解。不由得问:“必须打?”

    “是的。陈姑娘这么聪明,现在不明白,一会儿肯定会明白的。在明白之前,还请随我尽快离开这里吧。”陆宸一边观察屋外的情况,一边低声说。

第089章 惨胜之谜

    陈秋娘摇摇头,说:“不,我就留在这里,过几日自会脱身,这地方地势险要,暗桩无数,你能前来实属不易,现在要带我一个武力值为零的人离开,这怕不太可能。”

    “你不离开,这一仗没法打。你随时可能成为这些山匪手中的底牌。我们到时候会投鼠忌器。”陆宸很严肃地说。

    “所以,还是必须撤军。”陈秋娘很认真地看着陆宸,语气坚定。

    陆宸亦低头看她,很严肃地说:“我奉命而来,就必须带你走。而且这一仗必须打。显山露水也有显山露水的好处,若是别人盯上了你,你处处小心反而让对方更不放心。”

    “所以,你们就亮出所有的家底。”陈秋娘接过话来,她算是了解这一仗必须打的原因。这是张家在借此来展示蜀中的军备实力,展示给远在汴京的那位帝王看。

    “是的。”陆宸点点头。

    “那么,这一仗还只能败,不能胜,对么?”陈秋娘说。心里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先前她听闻张赐派兵来,心里激动。人居然能下这么大的血本来救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家受损失。她还天真地想着如何扭转乾坤,比如把掌控着指挥的清时绑架了,用以击溃整个竹溪山的指挥调度。可如今这才明白人家主要目的不是救她,救她只是顺带的。

    “这——”陆宸犹豫了一下,片刻后,他才缓缓地说:“不瞒你说,这一仗要胜,但是要胜得惨烈,胜得挣扎。”

    胜得惨烈!这意味着要牺牲许多人的性命。果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将领的功绩,都是无数的小卒子的生命堆砌成的。张府那些热血沸腾的少年就要在这里被牺牲。而她或者因为作为张赐出兵的借口,不能被牺牲。这才派陆宸来带她走。

    先前,她想得太天真。如今看来,抓住一切的机会玩权术谋略,随意牺牲任何人。视人命如草芥,有利用价值就留下,没利用价值就可以丢弃或者牺牲。

    这样做法的才是权贵世家,才是将门之后。

    陈秋娘想到这些,忽然觉得心被狠狠剜了一下。尽管她在那个时空就见识了权贵之家,却不曾见识得这样具体,残酷。

    “而且,我还得必须活着,对吧?”陈秋娘情绪忽然低落下来,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先前想那么多对策。刚才还想着会同陆宸一起擒贼先擒王,把清时拿下。可如今才恍然惊觉,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人家想的就是牺牲,就是损失惨重。

    “陈姑娘。我们本意就是来救你的。”陆宸似乎也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慌忙说。

    陈秋娘看着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我理解,谢谢。”

    “唉。这事怎么办得——”陆宸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合适的词语说:“怎么办得很不对味呢。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陈秋娘亦无心听下去。如今的她不过是别人布局里的一粒棋子罢了。

    “哎,我说,你这小丫头干嘛这么聪明?你九岁小丫头就做九岁小丫头的事不好么?等过几年及笄了,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相夫教子,赏花煮茶。好不惬意的。”陆宸笑着说。

    “那个女子不想被呵护,被保护,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但是人各有命。我身在那样差劲的环境,若不处处谨慎,事事谋划。你让我怎么活?”陈秋娘苦笑。无论前世还是这一生,她的环境都逼迫她不能做一个天真无邪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人。因为没有人呵护,即便有也是短暂得如同流星,根本来不及温暖她。

    陆宸大约很不习惯这种谈话,便嘿嘿笑了两声,说:“总之你别想太多。二公子主要是来救你,顺带也借此机会来一招显山露水。”

    “那秋娘在此谢过二公子了。”陈秋娘说。心情已不似先前初闻张府派人来救她那般激动。

    “别跟我说啊。等你见着他了,亲自跟他道谢。现在趁他们都在手忙脚乱,走吧。”陆宸一边催促,一边向往外瞧。

    “那你现在更不能带我走了。”陈秋娘摇摇头。

    “为何?”陆宸低声问。

    “其一,竹溪山地势复杂,暗桩无数,这里亦齐聚了许多能人异士,你带着我走,难度大,莫说走不脱,而且还打草惊蛇,实在影响计划;其二,你们既然要利用这次做戏,就要做全套,要做出几次来暗中救我,都无功而返的情况,渲染一种救人很难的情况,人家才能相信你们的惨胜。”陈秋娘说到此来,便又问,“其实我被抓之时,你们的人是看着的,对吧?”

    陆宸略一惊,随即尴尬一笑,说:“这,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必了,你已经回答我了。”陈秋娘很平静地说这一句。尽管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三十多岁了,经历了很多风浪,在听到陆宸的回答时,还是难免心中失望。她最初觉得张赐该是人中龙凤,后来跟张赐闹得不愉快,觉得他不过是世家子弟的少年人心性。因为她认为张赐是少年人心性,虽然做事讨厌了点,但可以原谅。可是如今,他宁愿她被抓走,牺牲无数人的性命来救她,抓住这么一种机会,谋算一种错误的信息来给赵匡胤。

    这样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

    “哎,你要知道当时抓你可是来了不少人的。在临邛府与眉州府的交界处还潜藏不少人。我们的人怎么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呢。”陆宸连忙解释,尔后又说,“哎呀,小丫头,心思不要那么重啊。”

    “我哪里心思重了,张二公子少年英雄,深谋远虑。”陈秋娘说出这话来,自己却都知道酸溜溜的。

    “看看看,心思还不重?你呀,就不能想好的方面么?我们既来救了你,又能给对方一个摸底的机会。这多两全其美的事啊。”陆宸啧啧地说,一双目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我也没说啥。”陈秋娘狡辩,尔后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就问:“前头喊快点放我夫人的那个不会是张赐吧?”

    “不然呢?”陆宸反问。

    “不是江帆?”陈秋娘问,心已然有了答案,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不是啊。江帆已被他哥哥押回汴京了。这会儿大约都快过剑门关了。”陆宸回答,随后又催促说,“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二公子给我下的命令就是带你安全离开。”

    “因为他知道你带不走啊。要不,你带着走两步试试。”陈秋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他。

    “瞎说。他不是那种人。”陆宸耸耸肩,瞧了瞧外面,说,“走吧。我有五六个兄弟在湖边接应呢。”

    “如果你家二公子真打的那个主意,你这次真的带不走啊。”陈秋娘真不是恶意猜测,就是换作她,她也会这么做的。

    “走了,走了。”陆宸低喊。

    陈秋娘摇摇头,说:“陈文正的母亲还在这里。我若是走了,这两边打起来。难保这些山匪不会做出过激举动,对陈夫人不利。”

    “你在这里,陈夫人处境就好了?”陆宸反问。

    “当然,你也知道我是聪明的。况且,冲冠一怒为红颜啥的,要做得逼真一点嘛。”陈秋娘这会儿倒是释然了。她自己一个乡野丫头,凭什么让人出动那么多人来救她?说白了是因为天时地利,她有了这么一点利用价值。既然有这么点价值,那么就帮张赐,顺带也守护一下陈夫人。

    “我要不带你走。这么空着回去,他得灭了我。”陆宸耸耸肩。

    “哎,那是他不知道我在这里的情况啊,以为我是阶下囚。你看看,我在这里哪一点像阶下囚了。今天上午,还有人陪我去钓鱼来着。”陈秋娘指了指周围的物品摆设。

    陆宸看了看周围,雕花木床,被褥整洁,也不由得点点头,说:“好吧。我回去问问再来,你万事小心啊。”

    “好。”陈秋娘回答。

    陆宸就转入屏风后,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没有了声息。陈秋娘这会儿是什么睡意都没有,只坐在屋里喝茶,听着屋外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得这周围的山间响起竹做的过山号的声音。这种东西,陈秋娘在前世是见过的,那时山匪就用这个传递消息,后来山匪被剿了。这种东西也就沦为乡野玩物了。

    “快,有人闯入。”院落里有人急速而出,持了兵器正招呼人往外跑。

    果然被发现了。陈秋娘耸耸肩,想这竹溪山真不是等闲之地。不过,张赐那人也忒阴险了,把陆宸也算计进去了。说实话,陆宸若是带着陈秋娘,即便是他带了好手来,怕他也会搭进来了。到时候陆宸被抓住了,这惨胜就更加逼真了。

    张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她陈秋娘可真是没想到她这样一次经历也会成为他的一枚棋子。这人果然不简单,先前与她的那番吵闹,也或许是一种障眼法。

    这一刻,陈秋娘忽然觉得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幽深得可怕。她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第090章 张赐其心

    竹溪山如临大敌。

    据暗哨来报:临邛府大规模官兵集结,集精良装备,携大小战船,调遣渝州府弄潮好手,精锐水师,正列队竹溪渡口。其间一首领模样的人,不像前几次官兵围剿竹溪山那样,说什么“要为民除害,山匪人人得而诛之”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而是直接朗声来了一句:“速度将他老婆放了,可留全尸。”

    之后,竹溪山的几大当家紧急开会,议论方案。这边厢方案还没议论妥帖,就听得山号大作。这山号表明有人闯入竹溪山主山。一干人等顾不得许多,从聚义堂一跃而出。

    来者不善!这是竹溪山众人的一致认同。这一次与以前的许多次官兵剿匪都不一样。以前的竹溪山亦面对过许多次剿匪,与临邛府的官府与驻军长期打交道。临邛府的官兵亦不过是做做样子,像朝廷交差而已。再者,竹溪山的山匪从来没有与朝廷作对的,只是打劫为富不仁者,收拾欺压良民者。就是过去的孟氏蜀国朝廷亦对竹溪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这一次来的似乎不仅仅是临邛府的官兵,还有外来的精锐。单看那些水上的装备以及船只规模,还有那些驾船的人,一看就都是精锐好手。

    “可有抓住?”站立在院落大槐树下大当家询问前来报告的人。

    “对方来人功夫很高,对这山势很熟悉,我们只是伤了其中两人,但都被他们逃脱。”短衫的汉子向大当家报告情况。

    陈秋娘就坐在半开的窗边磕着胖婶端来的炒南瓜子悠闲地看着这一切。

    “通知各处围捕,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若是拒捕,格杀勿论。”大当家手一挥,轻描淡写地说。

    陈秋娘虽磕南瓜子的动作依旧娴熟,神色平静,但听大当家这么一说。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紧,为陆宸担心起来。在为陆宸担忧的同时,心里又不免埋怨张赐这么狠,让陆宸也陷入困境。难道你的惨胜也包括牺牲陆宸么?

    “陈姑娘觉得我这样做,如何?”那大当家等那报告之人离开,便大步向这边走过,站在窗外的一丛芭蕉树下,朗声询问陈秋娘。

    “什么?”陈秋娘明智顾问,慢悠悠地站起身。

    大当家呵呵一笑,不继续这个话题,打量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他脸上虽然笑着,神色语气却全是冰冷。与上一次问这句话时的语气神色明显不同。

    “我以为我之前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陈秋娘将手中的南瓜子放下,施施然理了理衣裙,神色依旧平静。但她内心却是很清楚,她的生死不在张赐手中,而在眼前这个男人。分分钟都可能直接了断她的命。

    “你可没说,你有夫君。且是这样的权贵之家。”大当家眉目里全是冷然。

    陈秋娘平静地看着他,说:“若是我夫君,岂能我还在你们手里,就重兵围困,将你们逼上绝路。这不是活脱脱置我于死地么?”

    “哦?”大当家长眉一展,眼底一抹寒霜。却是杀意乍现。

    陈秋娘垂了睫毛,轻笑,说:“若真是疼我爱我的夫君,怎会如此高调来围剿竹溪山?若换作大当家,怕也是事先跟竹溪山交涉,谈不妥的情况下。或许还会暗中派好手来救,救不出的情况下,才会走这下下策之路,表面兴兵来伐,实则是逼迫竹溪山教人吧。”陈秋娘侃侃而谈。但她心里却是越发的凉了。张赐这一次的布局怕也是想着牺牲她的吧。

    不过。张赐真是太急于求成了。他这样的做法漏洞百出,那赵匡 胤岂是等闲之辈,能看不透他的布局。到头来说不定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底还是太年轻。

    “时间人与事,能及得上你这般聪明的,不太多。也许,他不过是太自信。”大当家说。

    陈秋娘展眉一笑,说:“就算他不聪明,却也是能带兵打仗的。再说了,情之所至,就算再不聪明的人亦会考虑周详。大当家若是曾真心爱过一人,便是知道了。”

    大当家脸上浮起笑意,问:“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陈秋娘摇摇头,神色坦然地说:“若是在此之前,我以为你会放了我。现在此等情势,我没奢求。”

    “所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也许我会考虑。”大当家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真的抱歉,若大当家问的是来者何人。我可以告诉你,问我到底是谁。我之前句句属实。若是大当家记得不太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我生下来克父克母,能为我养父母带子,我奶奶将我抱回去。祖籍青城县陈家庄,兵乱前夕迁居眉州五里镇,兵乱导致家道中落,被迫回到二峨山柳村,过着苦逼生活——”

    大当家手一扬,说:“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不要以为你真的可以掌控人心。”

    “我一介村女,神似浮萍,命如草芥,怎可掌控人心,只是大当家太不信任人。”陈秋娘很平静地说。她很明白这一刻,就是在走钢丝。眼前的男子看似无害的模样,实则是极度的危险。

    “这次领兵的是何人。闯入者又是何人?”大当家停顿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

    陈秋娘并不想做什么隐瞒,便说:“若是猜测没错,来的是眉州六合镇张家。领兵的或者是张府二公子张赐。至于闯入者大约应该是张府的表公子陆宸。嗯,渝州府陆家。”

    大当家眉头一蹙,轻轻点头,说:“原来是他们,怪不得装备精良。”

    “大当家亦有所耳闻?”陈秋娘试探地问。

    大当家瞧了陈秋娘一眼,说:“蜀中世家众多,但像张家与陆家那样底蕴深厚的并不多,昔年听家父说起过,说这张府是武将世家,时代军中。只是张府的军人大多并不长于蜀中,若有幸不战死沙场,那么就要等得告老还乡才会回来。这张府二公子竟是回了蜀中,还真是奇怪。”

    大当家说这话时。一直瞧着陈秋娘,神色语气皆是询问。陈秋娘笑着说:“我并不清楚,与他不过萍水相逢。”

    “你以为我会相信?”大当家白了陈秋娘一眼。随即看到三当家清时急忙前来,便拢了衣袖吩咐了一名叫成武的短衫汉子带一队人过来好生保护陈秋娘。

    陈秋娘也不想去辩解什么。只是坐在窗边继续嗑瓜子,一副悠闲的模样。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在这里保住性命。毕竟张赐也是将她当做棋子,或者在必要时,可以牺牲她,然后张赐可以情深似海,从此一蹶不振什么的。

    陈秋娘清楚自己此刻的境遇十分危险。她亦叹息内心里责怪自己在这个人吃人都在正常得很的乱世居然想着去依赖别人的拯救,期望着别人发善心。

    这是个足可以逼疯任何人的乱世。人的本性能用正常逻辑来推论吗?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自己。不过,如果自己挂了,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那个时空,继续去做江云。至少在那个时空。世间还算太平,人们还算正常。

    她兀自想着,却不料那清时与大当家谈完事,径直前来。他亦不再是儒生打扮,一袭的劲装衣衫。这样一看,倒是个英姿少年。

    “想不想活命?”清时语气阴骘。

    “自然是想。”陈秋娘白了他一眼。

    “那让他退兵。”清时朗声说。

    陈秋娘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有些糊涂,只是怔怔地看着清时,问:“什么意思?”

    “他不是你夫君么?让他退兵。”清时又说了一遍。

    “我一介乡野丫头,哪来的能耐?”陈秋娘回答。心里却是有些明白了。

    清时冷笑,说:“你是什么身份,我可不像大当家那般执着。你与那张赐什么关系,我亦不想知道。既然他说你是他的妻子,包围竹溪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么,你去让他先退兵。其余的事,再坐下来说。”

    陈秋娘这会儿却是怔住了,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是想错了。

    她一直以张赐并非她的夫君来猜测,亦一直以很常人的角度来认为自己的妻子被贼人抓去该如何是好。她没想过在别人眼里,若张赐说她是他的妻子。那她就是。而且他是军人出身,自然讲究有实力才有谈判。至于陆宸,或许是张赐派来试探竹溪山各处暗桩的。陆宸能远道而来帮着张老夫人料理张家,也绝非等闲之辈。

    那么,张赐其实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派人将她从竹溪山救出去。即便有把握救出她,也没有把握救出陈文正的老妈。那么唯有谈判一条路,可是没有实力,竹溪山的山匪为什么跟你谈判?

    而张赐原本长于并州,大约是因为在汴京碍了谁的眼,张永德才不得已请求帝王准许张赐回蜀中来侍奉张老夫人。

    那么,即便张赐是嫡出,他想要调动蜀中老宅的武装力量,并且还惊动临邛府、渝州府,还调动了姑父渝州陆家的武装力量,这其实都是很困难的。大家族定然有大家族的考量。

    那么,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大家族同意他调动这么强大的力量呢?理由显而易见,就是先前陆宸说的那个理由。

    这一刻,陈秋娘有些明白张赐作为,顿时觉得先前的揣测很是羞愧。

    ps:

    昨天宝宝比较闹腾,最终实在困倦,躺下眯一会儿的,最后就变成躺下起不来。所以么有更新,也没有告知大家,真是对不住大家了。稍后12点前,还有一更。

第091章 谈判

    清时的话如同一瓢冷水兜头淋下,直接让陈秋娘明了张赐的所作所为,心里顿觉那样肆意地谈论人家羞愧。

    “陈姑娘,若想活命就随我前去让他退兵。若不想去,那也就在这里呆着,等着竹溪山与他一番争斗,最终鱼死网破什么的。我也定会拉着你与竹溪山众人陪葬的。不要跟我这么多人与你陪葬,你不亏。这种没意思的话,聪明人就不要说了。”清时的语气冰凉,就负手站在窗外的一丛芭蕉树下。

    “好。”陈秋娘只回答了一个字。

    “那就请吧。”清时斜睨了她一眼。

    陈秋娘站起身,将半包南瓜子揣到衣兜里,理了理衣衫,伸手关好了窗户,走出了房门。成武带的一队人紧随其后。清时一挥手,说:“你们不必跟来,到那阁楼里看好那陈夫人与小青。”

    成武略一犹豫,还是领命而去。清时便说:“走吧。”

    “就你与我?”陈秋娘气定神闲地问,顺带还往嘴里塞了一颗南瓜子。这是方才她教胖婶炒的,调配了老南瓜汁水浸泡过的,带了丝丝的甜味。

    “你不必知道。”清时冷冷地说,随即又补充一句:“你以为你可能跑掉,或者有人来救你?来救你的那几个人,自身难保。”

    陈秋娘耸耸肩亦不与他多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寨门,往山下走。行到了山底,迎面来了一队人。都是劲装黑短衫的汉子,为首一人,正是那络腮胡子,拱手道:“三当家,小七他们都准备好了。”

    “让老九开船,其余人还是全力追捕上了山的,格杀勿论。”清时下令,语气神色皆是狠毒。

    陈秋娘只觉得这少年身上戾气太重。若是真的格杀勿论,陆宸还是很危险的。她便开口说:“三当家真是要解竹溪山之围吗?”

    清时很敌意地瞧了她一眼,问:“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口问一问,因为实在觉得你下令对闯入者格杀勿论不像是要解竹溪山之围。倒像是要给张赐一个不得撤军的理由。他说我是他的妻,那闯入者陆宸是他的表兄。你竟下令格杀勿论。这恐怕不仅仅是给竹溪山招惹了张家,更是招惹了渝州府陆家吧。若你不知道渝州府陆家是做什么的,你可以向你家大当家打听打听。”陈秋娘很随意地说。

    “三当家,她说得好像有道理哦。”络腮胡子附和。

    清时不予理会,只是恨恨地说:“陆家,外敌入侵,不予抵抗的孬种罢了。”

    “抵抗与否,孬种与否,不是你我现在来评判的。现在我们只说陆家势力遍布渝州。如今。你们要斩杀陆家嫡子,即便我可以劝说张赐退兵。陆家会罢休?”陈秋娘晓以利害,心里只想尽力保住陆宸的性命,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

    清时一时无语,陈秋娘便趁热打铁。说:“别人不清楚,你们自己很清楚。临邛府的官兵怎么多次攻打竹溪山都打不下来。真的是打不下来么?你们真的觉得竹溪山天险足以让你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么?其实,原因你们心知肚明。如今,你们真的要为竹溪山树那么强大的敌人吗?”

    她这一席话丢出去,清时与络腮胡子都沉默了。周遭只有空山鸟语,以及偶尔出现的口哨声,像是在传递着各种消息。

    “如果外面的装备人员。加上指挥若定之人。竹溪山的日子怕会越发艰难。”陈秋娘见众人不说话,知道他们心中必定已陷入深深的思考,她便趁机又来火上浇油。

    清时只站在一旁,那种犹豫此刻就写在脸上,他正思索到底要如何。陈秋娘又说:“我来竹溪山,只觉这里湖光山色。甚为美丽。这山上之人和乐勤劳,每个人都有一段悲剧的过去,俨然就不是山匪。难道三当家想要让大家无家可归,甚至身首异处么?”

    “你瞎说。”清时怒气冲冲地说。

    “若是按照三当家下令格杀勿论的举动来推断,我可一点都没瞎说。”陈秋娘朗声反驳。她知道清时在对于下格杀勿论这个命令方面已经被她全面打败。

    “哼。”清时无言以对。只狠狠拂袖,这么一声“哼”。

    陈秋娘则是对络腮胡子说:“大哥哥亦听到我与三当家之言。说实话,我虽被你们抓过来,但对竹溪山是真心喜欢。这里的人都很淳朴善良,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我实在不想竹溪山有什么损失。如今竹溪山有难,我亦定当尽力。这闯入之人,切莫是伤了性命,才好与人谈退兵之事。再者,先前大当家亦下令逼不得已才格杀勿论。而如今,这个中缘由,还请大哥哥定夺。”

    那络腮胡子哪里是能定夺之人,便是瞧了瞧清时,喊了一声:“三当家。”

    清时亦不看他,只是一挥手,说:“你且去,为竹溪山着想吧。”

    那络腮胡子有些不明白,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领了人去吩咐不可伤了闯入山寨之人。陈秋娘站在和暖的日光里,弯腰鞠了一捧山泉解渴。清时冷哼一声:“伶牙俐齿。你赢了。”

    陈秋娘瞧他一眼,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整个人气鼓鼓的。她不由得一笑,说:“不是要说退兵么?走吧。”

    清时也不答话,只是气鼓鼓地快步走在前面。陈秋娘只觉得好笑,这地方虽然是竹溪山的地盘,但这一路上就两人同行,这清时也是武力值为零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就爬上山顶,又沿着小路下了山,到达简易的渡头。早有黑脸汉子驾了大船等在哪里,见到清时与陈秋娘前来,便放下船板,让他们上了船。

    “三当家。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们已经通知对方到云片崖下会谈。通知了红英带人在水上戒备,只允许对方一只船来。”那黑脸汉子前来向清时禀报。

    “对方允许了?”清时有些诧异。

    黑脸汉子点点头,说:“对方没有讨价,只说了一句带路。我们怕其中有炸,就特意让他们换乌篷船前来。”

    “对方也答应了?”清时问。

    “是的。”黑脸汉子回答,尔后又说红英带了十艘战船列队在周围,云片崖周围的山上还有弓箭手埋伏,一切准备就绪。

    “哼,张赐居然敢答应,也算条汉子。”清时冷笑一声,说完这一句,便瞧了瞧陈秋娘,不再说话。只催促那黑脸汉子速度开船。

    船从两山夹道驶出,宽阔的湖面来来去去都是忙碌的竹溪山的战船,以及各种乌篷船、竹排,个个都像是弄潮好手。

    这一处宽阔的水面之后,船又拐入夹道。夹道只容一艘大船经过,两旁树枝垂落下来,偶尔会见到蛇盘在树上垂落下来,那黑亮汉子一棍子敲走。

    大约半个时辰,从这条夹道出来,才是宽阔的竹溪湖。船便向码头相反的方向开去,在一片开阔的湖水里,有一处笔直的断崖伫立水中。大船就在那断崖之下停住,那老九就对靠近船的一艘乌篷船吩咐说:“去放人进来,我们就位了。”

    陈秋娘被人带到了船舱里,虽是丢了一条凳子给她坐着,但她却是被两名劲装女子给死死摁着,像是生怕她就逃跑似的。不过清时却特意吩咐留了窗户给陈秋娘看外面。所以,她看到方才那条乌篷船速度极快地往码头方向而去,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其后跟着另一条大型的乌篷船,上面插了一面旗子,一个“张”字。那条乌篷船貌似是经过改良的,像一条大白鱼窜了过来,速度极快。

    很快,乌篷船到了大船近前停住。乌篷船的布帘子被撩开,里面端坐一人,安然品茶,正是张赐。今日的张赐玉冠束发,一袭金领边白袍。

    清时站在船头,说:“敢问阁下是何人?”

    乌篷船头之人正是江航,朗声回答:“少将军张赐。”

    “原来是张少将军,我是竹溪山三当家清时。”清时亦自报家门。

    江航却是说:“我家将军夫人何在?”

    清时却是扫他一眼,说:“ 我只与你家将军谈。”

    江航正待要说什么,张赐却是摆手示意江航不要说话。而他则是施施然起身走到了乌篷船头,说:“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跨越州府来眉州带走我妻,其目的何在?如今我妻何在?”

    张赐的声音清朗干净,用的是北地的语音,更有一种干净阔大之气。陈秋娘从暗窗看出去,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其时,日光和暖明亮,湖水碧波荡漾,他站在船头,背后是层层青山隐隐,山风吹来,吹得他白袍飘飞,英武如玉的脸上全是安静的神色。这一刻的张赐,宛若神人。

    陈秋娘只觉得一颗心竟然纷乱起来。秋娘从暗窗看出去,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其时,日光和暖明亮,湖水碧波荡漾,他站在船头,背后是层层青山隐隐,山风吹来,吹得他白袍飘飞,英武如玉的脸上全是安静的神色。这一刻的张赐,宛若神人。

    陈秋娘只觉得一颗心竟然纷乱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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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介绍:
作为一个吃货,穿越到调味品都不齐全的古代农村已经很悲剧了
结果老天还配置了不祥的身份、嗜赌老爹、年迈奶奶,一群年幼的弟弟妹妹,极品邻居外加泼皮未婚夫.......
哟喂,这是分分钟要毁人不倦的节奏咩?
作为吃货,陈秋娘很负责任地决定:带领全家奔小康
只是在这乱世,她规划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一段食色生香的风华录,一个魂穿女的智慧与幸福追寻史,一部缔造盛世的女人传奇。食色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色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色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