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极品高富帅
张赐让陈秋娘惊叹。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被顶级高手围追堵截,重伤在身,却能坚韧地活下来,过去的岁月,她只识得一个领导人的卫戍队长许仲霖,却也只是听戴元庆说起,不曾见过。而如今,众人皆无法看穿她以九岁小女孩身份的各种|逼|真演戏,他却一眼看穿,这样聪明清醒的少年人,她过去三十年岁月,也从未见过;再者,张赐的长相甚为舒服,尤其眉宇间勃发的英武之气,让陈秋娘瞬间想一个词:英气逼人。
这一刻,陈秋娘想或许造这个词的人,也有她见到张赐时的感觉吧。
他不过十六七岁,若是学识渊博、品行端正、眼光亦能卓远,再加上百年世家的底蕴传承,这简直是古代版本极品高富帅,逆天的存在啊。
只是他真的有这么逆天吗?陈秋娘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的猜测没有答案。实际上,她知道已经不需要答案了。眼前人在重伤拖了几日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种微笑,已经足以说明,即便不是她想象中的逆天,却也是令名利权贵者望而生畏的主。
这样的人,该如何谋算?陈秋娘不得不仔细对待。当然,在她字典里从来没有是否谋算得了的估量,只是如何谋算的问题。她不是逆天的存在,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觉得只要她想谋算的,就没有谋算不了的。区别在于想与不想而已。
“本公子自知容颜俊美,但你如此盯着我看,实在是有失女儿家的礼仪了。”张赐见她对他的话语没有反应,久久不开口,只是瞧着他,便又这样打趣她。
陈秋娘这才略收了视线,摇摇头,很严肃地说:“公子说笑了,我尴尬啥呢。我又不曾知道这屋里的人是你。怎么说得是我处心积虑想要来见你似的。我盯着你看,只是想确定你说我在演戏这件事是不是在开玩笑。”
“呵。”张赐轻笑,很不信任地问,“你当真不知么?”
“当然不知这屋里是你,是公子你高看我了。”陈秋娘语气诚挚。
张赐唇角上扬,脸上依旧噙着笑,一脸不信任的表情。
“瞧公子那神情像是不信任我所说似的。”陈秋娘明知道他怕是看穿了她,却抬眸与他对视,那眸如秋水,干净得十分无辜。人说看一个人是否说谎,看其眼神,陈秋娘偏生是能伪装到眼神的主。
“我向来识人很准。”张赐缓缓地说。
“公子这次却走眼了。我来这里,不过因为我的伤需每天换药。而我决定留下来帮忙,则是因柳郎中父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平日里,他们一家对我家照拂有加。今日,恰逢柳大婶与柳郎中不在家,我怕小柳郎中一个人忙不过来罢了。”陈秋娘朗声解释。
张赐却是半垂了眼,说:“这么说,是我想太多?”
“自然是公子多虑了。我来这里实在跟你没关系,只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来为小柳郎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陈秋娘语气神情诚恳无比。
张赐也不知是伤疼,还是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竟是一言不发,只垂了眸躺在那里。
陈秋娘站了一阵,思绪确实翻飞起伏,暗暗揣测这比鬼还精明的人此刻到底在盘算什么。难道他也懂得在测谎过程中,使用沉默法来逼迫对方现出原形?
绝对不能让这小子得逞。陈秋娘心下笃定,便先打破平静,说:“虽不知是公子在,但这却是机缘巧合见着了。你伤势如何了?”
“不碍事了。”张赐抬眸看她。
“那你想吃点什么,我试着做点。可能比不上你府上的厨子,但还可以入口的。”她询问。这一句却真不是做戏了。眼前的少年,脸色也太苍白了,确实需要补一补才能快速恢复。
张赐摇摇头,说:“已喝过瘦肉汤,白粥,不饿。”
“哦。那我回去了。”陈秋娘觉得与这太精明的男人交手,操之过急反而会露了马脚。若是露了马脚让对方觉得被谋算,白白惹对方生厌,反而是丢了先机,得不偿失。今天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够了。所以,她说了告辞,转身就要往外走。
她才走一步,张赐却是叫道:“且慢。”
陈秋娘转身,问:“公子还有什么事?”
张赐依旧轻笑,说:“我今日是累了,明日一早,你且过来,我们来谈谈。”
“谈谈?”陈秋娘面上惊讶,内心里简直心花怒放。在她的计划里就是要多跟这帅娃接触,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啥的,才可能拉近关系,有助于她以后在康庄大道华丽丽地奔跑。
“嗯。”张赐略点头。
“谈啥?”她问。
“随便什么都可。”张赐缓缓回答,苍白的脸上全是高深莫测的轻笑。
“那好,到时候,我们就来谈谈人生,谈谈抱负。”陈秋娘脆生生的声音,天真的神情。原本她是九岁的小娃,声音神色都还是小娃。
张赐一听,一看,就忍不住哈哈笑,继而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嘶嘶呼气,忍着笑意说:“好,谈人生,谈抱负,谈人生,谈抱负。”
“很好笑吗?从前我在青城县时,家里请来的夫子,就说‘吾日三省乎吾身’,我理解就是要时常观己,理一理人生,才不会做错事,走错路。我拿了这理解去询问先生,先生还夸我了呢。另外,我记得那时,先生常说:人在世,得有远大抱负,才不辜负上天赐予的生命呢。”陈秋娘一脸严肃地长篇大论。她知道自己已经让张赐觉得不凡,那么,就要更让他觉得不凡一些。至于青城县请先生之事,陈秋娘的记忆里只有先生一个个被气走的模糊影像。
“你还读过书,请过夫子?”张赐询问。
“先前家底还算殷实,奶奶想我多些见识。”陈秋娘回答,说的却是实情,反正他日若与张赐合作啥的,这些事情,他迟早会查的。
“嗯,甚好。”张赐略点头,神色略微有些飘忽,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
今天与他的交往只能到这里了,太多了反而不好。于是陈秋娘趁他在思索,便对他略欠身,说:“公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相谈。”
张赐抬眸看她,神色认真,点了点头。陈秋娘也不再管他,径直就挑了帘子走出去。穿过小厅,进入堂屋,柳承正站在那里。
“承哥哥。”陈秋娘站定。
柳承却没答话,只是仔细看着她,疲惫的脸上神情严肃。
陈秋娘抿抿唇,说:“他们说今日已吃过,便不用做饭了。”
柳承“嗯”了一声,说:“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陈秋娘也不推辞,只是嘴甜地表示感谢。然后拖着瘸腿跟着柳承走了出去。这才刚走了几步,便听得有人在屋里急急地喊:“柳大夫快来看看我家公子。”
“怎了?”柳承朗声问。
“伤口又开始流血了,突然昏厥了。”那人喊。
柳承蹙眉,颇为难地瞧了陈秋娘一眼。
“人命关天,承哥哥去吧。我自行回去便是。”陈秋娘催促,心里也嘀咕:方才看这张赐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这才走了几步,他就昏厥,伤口流血了?不过,他也可能方才是硬撑着的。当时,初见他时,那样危险的情况,他还硬撑着,一脸都是看不出他是濒死重伤的笑。
他是重伤,又那么多天没得到治疗,柳承这里不过是简单的包扎。这家伙不会挂了吧。陈秋娘越发担心起来。一则担心他这个人,二则担心若他挂了,她到哪里找那么适合的人做靠山做合作伙伴发展事业呢。
“嗯,那你小心些。”柳承一边回答,一边就快步往屋里去。
陈秋娘心下担心,却也不好再进去一探究竟,所以,她就决定回家,毕竟两个幼弟情况也不是太好,她得回去认真照顾一下。
她刚转身走了几步,还没出柳承家大门,那江航便拦住她,十分有礼貌地说她不能走,理由是他家公子好端端的与陈秋娘见完面后,就昏厥了,他们不得不怀疑。并且让那小五与老三押送她回去,再抽调一队兵将她家围起来,在张赐没醒来之前,她家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走。
“凭什么?你家公子那伤是可能好端端的么?你们这简直是讹人。”陈秋娘一路都在重复这句话。
老三与那小五却是一言不发,只执行任务,押了陈秋娘回家。
陈秋生与秋霞早就吓坏了。陈秋娘也不理会张家这批人,只安抚了弟弟妹妹说这些是隔壁承哥哥派来保护他们的,怕白日里那些歹人又来闹事。
“承哥哥真好。这样姐姐就不会被卖掉了。”陈秋霞智商确实不高,心性太过单纯,听陈秋娘这么一说,立马就高兴起来。
陈秋生则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只等陈秋娘哄了两个弟弟睡了觉,陈秋霞亦睡着了后,才低声问:“姐姐,我看他们不像是来保护我们的。”
“别瞎说,快去睡,明天要早起帮我呢。”陈秋娘暗叹这弟弟好生聪明,心里也决心要认真培养他。
“我看他,凶神恶煞的,尤其那领头的,看姐姐时,那眼里充满了恨。”陈秋生继续说。
陈秋娘顿时吃惊,这娃才五岁多,竟就知道恨。她不由得打量他,说:“别胡说,你小孩子,懂什么是恨。”
“我当然懂。我对爹爹就是恨。”陈秋生说,语气越发严肃。
陈秋娘顿时就意识到残缺家庭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她心性那么强大的,这陈家弟弟妹妹的教育问题、心理辅导看来非常有必要。
“秋生,恨父母为不孝之人。”陈秋娘很认真地说。
陈秋生垂了眸,低声说:“我也不想。只是我想到爹若是可以振作,我们就不用生活得这么难了。”
陈秋生说到后来,低下头努力留住泪水。陈秋娘心酸,伸手抱住他,说:“你还小,不知道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爹也活得不容易,才会那样的。总之,你以后就会懂了。再说,你恨一个人,你就会不开心。”
她并不会劝人,亦不会做啥调节关系的事。她从小擅长的是阴谋阳谋的事。
陈秋生乖巧回答她。她亦不急着去扭转他的看法,心理辅导是长期的一项工作。
“大姐,会不会很危险?”陈秋生终究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陈秋娘一愣,到底会不会很危险?若张赐真的不治而亡,她会有什么下场?
第033章 生活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
陈秋娘就到院里水井打了冷水洗漱。其时,老三与小五以及一干人等,都像是盯着耗子的老猫似的,紧紧盯着她,仿若她随时会化作一阵青烟飘走。
其实,经过昨晚与小五的对话,她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倒担心张赐的伤势。因为她有预感,若有张赐在,她的事业会迅速好起来,生活也会好起来。若是没有张赐,她还得四处去张罗寻一个合作者,甚至是靠山什么的。
不过,她虽然担心张赐,却没有主动询问。这个时候,她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于是,她洗漱完毕,喊了秋霞、秋生起床,吩咐秋霞为两个弟弟洗脸,秋生生火,她则是端了筲箕往外走。
她走到院门口,被老三与小五拦住,老三口气颇为不好地问去哪里。
“摘菜做早饭。”陈秋娘回答。
“天才刚亮,你耍什么花招。”老三口气依旧不好。
陈秋娘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指:天才刚亮,做早饭太早。
在这个时空,物质匮乏,吃饭的目的只是吊着命。所以,大多数的人都是一日两餐,即早餐尽量晚,晚餐亦尽量晚,午餐喝点热水。所以,断然没有这么早做早饭的道理。
“我耍什么花招?我家虽穷,但有幼弟在,吃的确是一日三餐的。”陈秋娘扬了扬筲箕,从老三与小五面前绕过,径直往菜地去。
“是么?”老三还是不信任的语气,还扭头扫了扫陈家。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寻常人家吃两顿,你家简直是苦逼中的战斗机,还一日三餐,显然是蒙人的。
陈秋娘没答话,就走到菜地边。菜地里,有陈柳氏种下的茄子、空心菜等,但还全都是芽苗,不能食用。陈秋娘这回要采摘的是作为菜地围栏植物存在的木槿嫩芽。
这年头,物质匮乏,餐桌上不仅闻不到肉味,就连米面都是当调味品来用的。大多数时候,人们吃的是各种菜叶、糟糠,而米面则是撒几粒在里面,取个味道,提个鲜而已。纯粹的米饭,那得是大富大贵人家才会吃得起的。
所以,一到开春,人们像饥饿的蝗虫,能吃的树叶、野菜全都抢着吃。不过,好在这个时空,人们只种植木槿做房前屋后菜地花圃的围栏使用,并不知木槿的嫩芽、花苞可以食用,且美味无上。
“这,能吃?”小五看了许久,终于也忍不住问了。
“是啊。”陈秋娘手上不闲着,认真选着嫩芽,还要注意不能全摘光了,必须给每一枝留一些,以便于木槿健康生长、开花。
“从没听过。你不是饿慌了,又跟别人抢不过别的野菜,才随便吃的吧?小心中毒啊。”小五大约就是个话多的人,跟那老三站岗一晚上,早就寂寞透顶了,这会儿抓住机会,倒是一次性要说个够似的。
“你说得对啊。别的野菜,我真抢不过别人啊。但这木槿也没有毒呢。早在《诗经》里就有食木槿的记载了,拿来和面做饼,或者煮豆腐,或者熬粥。之前在青城县书局偶尔翻到的一本古风物志残本里,也提到了木槿的嫩芽汁水饱满,清香爽口,熬粥,蒸菜,焯水凉拌都可以。”陈秋娘随口给小五科普了一下木槿花的吃法。
这么一科普倒是恍然间想起小时候。每年三月末,日光和暖,她和外婆采摘木槿嫩芽清炒,外婆的厨艺十分了得,每一次,她都吃得甜嘴。而到了四月末,木槿花开,外婆就会采摘屋外的木槿花,洗干净,和了面、撒上葱,拿到油锅里炸,脆嫩清香。
她吃得欢,外婆却总是恍然若失。有几次,她还看到外婆暗自垂泪。那时年少,亦不知道外婆有那么一段过去,所以,并不知她原来是在思念那么一个注定给不了她未来的人,回忆那些年少时的美好时光。
后来,在瑞士,外婆偶尔说起那个人,说那人嘴刁,动不动就吃不下饭。又加上那段时间时局动荡,大江南北来来去去的跑,日渐消瘦,脾气亦暴躁。她是贴身大丫鬟,很是心疼他。便是绞尽脑汁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那木槿花葱鸡蛋饼和清炒木槿芽,以及凉拌椿芽却是他最喜欢的。
那时,她听得黯然,外婆这手的厨艺原来全为了他,吃得讲究、刁钻,也全为了他。她是那样爱那个人吧,想他吃好,偷偷为他生下孩子。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却想念他,去爱他。
虽然外婆最后走的时候很安详,走之前,低声在自语:我来了,清苑。
但她却并不为外婆的爱情所感动。她是太欲|望与务实的人,那样凄惨的守候,她做不到。
不爱我的,我不爱。没有未来的爱情,我不要。给不了我幸福的人,都必须滚蛋。这是她的性格,她可以对自己下狠手。
她要幸福,要吃得好,穿得好,活得有尊严,自在。而外婆要的是爱情。这也是她与外婆不一样的地方。
“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书里真的有记载么?”小五朗声问,打断了她的回忆。
“若是不信,你可让你家表公子或者二公子查一查便是。”陈秋娘回答。
“读书真是好啊。”小五感慨。
这时,却有隆隆脚步声而来,却是小柳郎中那边又来了不少人,依旧是训练有素,整齐划一,连服装都统一的。看来张赐伤势却是很重,而且周遭的危险依旧存在,否则张府不会这样如临大敌了。
不过,张府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这么大张旗鼓,摆明了告诉别人张赐就在这里。若敌人有心要张赐死,那么即便你是铜墙铁壁千军万马,亦会有百密一疏的,那些暗杀者不是最会忍耐、等待最好的时机么?陈秋娘有些想不明白张府的举动了。
“像是三小姐来了。”小五自言自语。
“是老太太和三小姐。”一旁的老三片刻后才说,然后还不确定地说,“似乎,还有景凉。”
“连景凉都来了,二公子的伤......”小五的语气里满是担心。
陈秋娘亦一惊,这小五之前的语气都没有任何的安心,仿若坚信他家二公子一定会没事的。这会儿却是这样的语气。
难道张赐真的危在旦夕,随时不行了么?这张府老太太据说是张府太皇太后一样的存在,轻易不出府门一步的,如今都亲自来了这柳村。
老三狠狠瞪了小五一眼,说:“不得胡说,景凉来了,二公子会没事的。”
“是是是,有景凉在,二公子肯定会没事的。”小五也自言自语,整个人显得很是紧张。陈秋娘看了一会儿,小五不知是紧张还是咋的,就自顾自地跟说,说那景凉是有名的医者,妙手回春啥的,前些年二老爷落马没气了,就是景凉救回来的。
之后,小五还絮絮叨叨一阵,都是夸那景凉是神医,都夸得跟大罗神仙似的了。总之,他就会为了论证他家二公子没事。
“行了,你家二公子心性坚韧,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不会有事的。”陈秋娘实在看不过去,采摘好了木槿嫩芽就随口安慰。
“嗯嗯,肯定没事的。”小五像是找到知音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秋娘也不理会,这张家接下来要不要找她的麻烦什么的,那是接下来的事。现在,她要做的是吃早饭。
她摘了一筲箕木槿嫩芽,洗净捏碎,放到事先就撒了一把小米熬着的清汤里,做成木槿菜叶米粥,这就当作全家人的早饭。她为家里一人盛了一碗,又拿洗干净的布给两个小弟做了过滤的营养液。
这么一阵忙碌,响晴的日头就金灿灿地出来了。小五与那老三还一动不动站在她家院门口。
陈柳氏十分担忧,低声问:“他们这要站到什么时候?这让村里人怎么看我们呢。”
“奶奶别多虑,就这几日的事了。”陈秋娘回答。她料想也是这几日的事,张赐醒了,或者说挂了,这些人也就撤了。
那蓝衣少年既然那么说,她家就没危险,张赐挂了,这些人就撤了。同时,张赐醒了,知道她没下毒手,那这些人也撤了。
“是么?”陈柳氏还是不放心。
陈秋娘亦不想多跟她说啥。她还有很多事要安静地想一想,于是就让陈秋霞与秋生去外面的稻田里抓些肥硕些的蚱蜢,同时,到纷水罗东湾那水势缓的地方,采一捆生在水边的草,当地叫什么柳叶草。
“那个也能吃么?”陈秋霞十分认真地问,对自己的大姐是一脸崇拜。在她看来,大姐说能吃的,就一定好吃得很。
“那个不是,我有用的。你们不要偷吃,那个是不能吃的。还有,你们不能贪玩,尤其不能下纷河。这些天,纷河水涨了,而且湍急。”陈秋娘仔细交代了两人,又叮嘱陈秋生一定要仔细看着陈秋霞。
陈秋生领命,两人蹦?着出去了。张府的人也没阻拦,只是木然的在那里站着,估摸着他们领命是不能放走陈秋娘。
陈秋娘百无聊赖,就在屋里一边逗弟弟玩耍,一边想自己将来的路,以及眼前的情形。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啊,却是一时说不上来。
正在这当口,就听得屋外后人喊:“陈姑娘,我们老太太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老太太是谁?为何要见我家秋娘?”陈柳氏率先拦在门口,将陈秋娘挡在身后,横眉冷对那老三与小五。
“回老人家,我家老太太是*镇张府的老太太。”小五很有礼貌。
“大户人家与我们这种山野乡民不相干,你且回去转告,没什么交情可言,也不要打什么交道。”陈柳氏语气异常强硬,只紧紧将陈秋娘护在身后。
“恐怕由不得你。”老三语气强硬。
“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强抢民女不成?这是柳村,不是*镇。”陈柳氏呵斥道。
陈秋娘只觉得无语,这柳村有啥好骄傲的。张府要踏平柳村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陈姑娘去了柳郎中家,我家二公子就昏迷不醒。她是歹人嫌疑人。老太太请她去,却是为了问清楚的。张府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亦不会冤枉好人,老人家请放心。”这回不是老三回答,而是赶来的江航说的。
依旧是彬彬有礼的举动,但陈柳氏听起来就狂躁不已,尖声叫道:“你们这是仗势欺人,欺我们孤儿寡母。”
“老人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家老太太只是见一见秋娘的。”江航脾气依旧很好。
陈柳氏待要再度发作,陈秋娘拉了拉她,说:“奶奶,你且放心了。我听人说过张府乐善好施,这样的人家不会白白冤枉好人的。我去去就回。”
“不,我陪你去。”陈柳氏异常强硬。
“不了。弟弟还需人照顾,你我若都走了,来个歹人把弟弟掳走,我们可是哪里去找?最近这村里陌生人又多。再说了,这年头,卖到大户人家去养着,倒是他们的福分。但奶奶也是知道的,这年头,大多数买卖人的都是买去吃的。”陈秋娘一番话丢出来,有理有据,却也不是吓唬陈柳氏,因为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了。人吃人那简直都不是什么大事。
陈柳氏沉默,说了一句“可是”,陈秋娘马上就压低声音说:“再说,你也觉得爹指望不了的。我是长女,总是要在秋生长大之前,担起这个家的。有些世面,奶奶总得要放手让我去见一见。”
陈秋娘一边说,一边握着陈柳氏的手,示意她安心。陈柳氏无言以对,只觉得陈秋娘句句在理,便叹息一声,说如今这情况也没办法的,便极不甘愿地让她跟那江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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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掩不住的光芒
江航带了陈秋娘去柳承家,十几个人簇拥,让人看起来像是押解。
陈秋娘感觉别扭,但也懒得说啥,毕竟任何人看张赐似乎都好好的,但她与他谈了一会儿,张赐就吐血昏迷,伤口还裂开了。说她陈秋娘没嫌疑,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二公子如何了?”到底是小五按捺不住,急切地询问江航。
“景凉在施救,不知道结果。”江航回答,却又看了看陈秋娘。
陈秋娘扫了他一眼,却是看到稻田那边款款走来一人,正是那追杀张赐的领头男子。哟,这家伙还敢往这边走,还真是胆大。
“江统领,好久不见。”那人走上前来,跟江航打招呼。
原来与江航是旧相识,不知与那张赐是否是认识的。若是认识的,如今张赐没死,这人还敢留在柳村,且如此猖獗来与江航打招呼。
“刘兄,汴梁一别,却不想在这乡野相遇。刘兄这是?”江航拱手行礼。
“一路追捕贼寇入了蜀。不想逃入了二峨山。”男子语调平静,神情自若。
啧啧,这演技,这神色自若,陈秋娘自叹不如。
江航看了看二峨山,语气担忧地说:“此山巍峨,山势险峻,地阔绵延。入了此山,怕不好弄了。刘兄这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江统领不必忧心。我已有了眉目了。倒是你们,这么劳师动众来这小村,将军府出了什么事?”男子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老太太寿诞将至,我们做后辈的寻思着开了春,弄些猎物,便入了二峨山,谁知道二公子被猎物所伤,又中了蛇毒。”江航神色语气都忧心忡忡的模样。
哟,这江航也是演戏的高手。陈秋娘站在一旁暗自感叹这绝对也是个人物。
“就是去年在汴梁跟四王爷闹架的那个?”刘姓男子问,那语气平静得很,仿若真是从没见过张赐似的。
“可不是么。二公子从小就皮,又不肯好好读书、习武,我家老爷可是气得不得了。这才让二公子回蜀中祖屋,修生养心,终身不得离开眉州。”江航又说。
“看来张将军这次真是动怒了。”刘姓男子感叹,随即他看了陈秋娘一眼,便转了话题,问,“这小姑娘怎了?”
“这小姑娘昨夜去找小柳郎中敷伤口,不慎误闯了二公子房。二公子本来都好转了,却不知道这丫头做了什么,如今二公子是危矣。老太太惊闻二公子受伤,今早也是来了,说要问问这丫头干了什么事。”江航解释。
陈秋娘却是急急争辩,说:“我什么都没干。他被毒蛇所伤,蛇毒本身就复杂,伤势反反复复的都有。再说,谁晓得当时你家二公子是不是回光返照呢。”
“我劈了你。”老三听不得‘回光返照’,咬牙切齿,立刻就要动手。那刘姓男子一下子拦下来,说,“这位小兄弟过分了啊。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讲的虽不好听,却也是实话。”
老三正要发作,江航伸手拦住,却是看了看那男子,问:“刘兄这样护着她。莫不是有啥交情么?”
刘姓男子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见过两次。一次是我追捕犯人,在山上遇见她一个人摘野菜,另一次就是昨天早上,经过她家门前。看她年幼撑家,可怜罢了。”
江航略笑,向那男子拱手行礼,说:“原来如此,我这里不多说了,先送了她去见老夫人。”
“好。”刘姓男子闪身让过,像是无意识地看了陈秋娘一眼。
陈秋娘觉得这人那一眼满是探究。其实,这人给她的感觉很怪异。明明是凶狠冷情的面相,冷漠无波的眼神,却会买她打死的蛇,且给那么多银子,搞得好像多同情弱小似的。
这人也是有什么秘密的人吧。或者对她有所图谋?或者说陈秋娘这个身份还潜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比如陈全忠一直叫嚣着的秘密——
陈秋娘顿时闪过无数的小说片段、电影镜头。能想的都想了,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尽管那些想法与推理看起来都合情合理,但还是作罢。
这么片刻的思绪翻飞,就一瘸一拐到了柳承家院门前。张府今早又带了人来,这前前后后,简直快要将柳家院子水泄不通地围起来了。
“江大哥,真是老太太要见我么?”陈秋娘在柳家院门前站定,低声询问。
“是的。”江航头也不回,径直往里走。
陈秋娘听马四说过那张家老太太算是张家真正管事的,是个了不起的老太太。年轻时,随过夫君征战,还亲自披挂上阵,剿过十里八乡为祸的山匪。张家的大小事务,百年声誉,却都被这老太太维持得规规矩矩,体面得很。
这不知是怎么样一个老太太。陈秋娘自动脑补出杨家将里的佘太君,一路跟随江航来到了柳家堂屋。堂屋里门两边各站了四名黑衣劲装的男子,手提环首刀,身背弓箭,站得笔直。而屋里有八个襦裙在身的青衣丫鬟分站两边,腰刀在手。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头发全白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盘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碧玉发簪绾着。一身的蓝色绸袄,有大朵暗蓝色的牡丹,牡丹脉络以及她衣领和袖口都是金色银线绣的花边,显得典雅富贵。
老太太银盆脸,双下巴,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整个人不怒自威。她端坐着,陈秋娘一进来,她略抬眸,那锐利的眼神就带着审视扫过来。
陈秋娘顿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并没有垂眸低头,反而是与她对视,然后才垂首行礼。
“老夫人,这就是陈秋娘。”江航上前鞠躬行礼。
“嗯,你们都退下。”老太太对众人挥了挥手。
屋里的青衣丫鬟,门口的劲装男子都纷纷退下,江航亦行礼要退下。
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陈秋娘可不答应了,之前单独跟张赐相处,那家伙伤势重了,她就猫抓荆棘——脱不了爪子。如今,跟这老太太单独相处,要是老太太突发个脑溢血、心脏病啥的一命呜呼了,她可是说都说不清,即便不是她谋害的,别人还可以拿她诈尸的身份说事。到时候,加上朱家老爷子那里已经给她记了一笔,指不定大家迫于张府压力,会把她当妖怪给烧了。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陈秋娘头脑飞快转动,立马下了这个结论,就对江航说:“江公子留步。”
江航疑惑地转过身来,十分有礼貌地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你也是老夫人信任的人吧?”陈秋娘问江航,眼神却是看着那张老太太。她知道江航不可能回答,只有那老太太才能回答。
张老太太眸光轻转,笑着说:“江家与张家世代渊源,江航不是外人。”
“那就请江公子留下来。”陈秋娘朗声说。这回却是说给两人听的。
“哦?丫头这是为何?”老太太笑着问。
“我怕我又遭飞祸。老夫人要有个啥子事,只有我在场,真是洗不清的。江公子在,我倒是可证清白的。”陈秋娘与老太太对视,神色自若地说。
她可不需要事事都夹着尾巴。因为她总认为有些人天生就是藏不住光芒的,比如她这样的人。
老太太听闻,呵呵笑起来,说:“丫头精明。那航儿就留下吧。”
“回禀老太太,那不是精明,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您那孙子可跟我没关系。现在你们居然像是犯人将我看管起来,弄得我一家提心吊胆的。”陈秋娘不依不饶,尽诉不满之意。
那老太太却也不生气,只是不住地点头笑,等陈秋娘说完,她才挥手示意陈秋娘过去。
陈秋娘乖巧地走过去,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丫头很聪明,但这世上人心险恶,乱七八糟的事很多。”
“我奶奶亦这样跟我讲。”陈秋娘胡诌。她总不能说老娘也不是吃素的,上辈子见过各种嘴脸的人,自己也参与过许多勾心斗角的事。
“你奶奶也是不简单的。”老太太随口说。陈秋娘知道这也就是场面上的赞美,便笑着多谢,尔后,捡了个无关紧要地说:“我奶奶很疼我。”
“嗯。你这丫头伶俐得很。瑞祺的事,你不必挂心。张府的人向来有恩必报,做事也自有分寸。”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用力握了握陈秋娘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陈秋娘除了觉得字面上是叫她别担心张赐的事之外,还有别的含义。但对方不明说,她也不能去问的。所以,她只是连连点头。
那老太太很高兴,又说:“丫头,你要相信,张府的人做什么都是为你好的,不必害怕。”
“谢谢老夫人。”陈秋娘不明所以,但这种场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做到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等时机成熟了,你来张府做事吧。也学些东西。留在这柳村,倒是浪费了。”
陈秋娘一听,这貌似是在让她入张府。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入张府,那是天大的恩赐,据说张府的下人小厮都是顿顿白米饭,肉汤菜。单就这吃食上,就是千万倍的好,何况老太太还说要她学点东西,那就不是一般的小厮丫鬟了。但要她去张府做事,毕竟就低人一等,有了身份情感等别的牵绊,到底比如利益关系来得自在干净。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去张府当什么小厮丫鬟,即便是大丫鬟也没意思得很。不过,又不能白白失了这么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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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对话
陈秋娘思量片刻,便躬行礼,说:“承蒙老夫人看得起,万分感激。但秋娘却是有自己想做的事。”
“你这丫头——”江航这种波澜不惊的性格也不由得为陈秋娘着急起来,仿若是在斥责她不识抬举,不知好歹。
“哦?”老太太眼睛一亮,看陈秋娘的眼神亦变得不一样。
陈秋娘亦与她对视,缓缓地说:“秋娘幼时观书,曾陷悲戚,思索良久,皆不明了:人,于茫茫时间,不过白驹过隙,于天地,亦不过沧海一粟。过后,便尘归尘,土归土,何以辛苦劳作,奋力而生?后来,我依旧没想明白,但亦觉得既然来到这世间,就要努力留下点什么,才不辜负上天的赐予。所以,即便我是女儿身,如今又家道中落,依旧不曾放弃要创造一番成就的想法。”
陈秋娘像怀揣热血梦想的少年,在遇见大款投资商时奋力演讲。她知道她说的那些人生、梦想的扯淡煽情话语,连自己都会触动,何况是这个曾戎马生涯、金戈铁马的非凡老太太。
她知道这些话会轻易勾起老太太的回忆,引起她的共鸣。老太太一直认真听着,慈爱的神情里,果然露出了些许赞赏。
这一步走得很好。陈秋娘暗喜,停顿片刻,又继续说:“秋娘久闻老夫人巾帼英雄,想必年少时,也与秋娘一般,能理解秋娘此刻的想法。”
老太太点点头,慈爱地说:“但你只是一个小女孩,没有身份背景,即便聪明伶俐,要做出一番成就,是很艰难的,你知道么?”
“多谢老夫人提醒。但无论多艰难,我都会去走。所以,今日才拂了老夫人的好意,实在抱歉。”陈秋娘说着,又深深鞠躬表示歉意。
“真性情的孩子,我是许久没见到过了。”老太太叹道。
陈秋娘知道老太太已经对她另眼相看,至于之后是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那就是另外的事。
这下子,她要趁热打铁,把余下的工作做了。
“多谢老夫人夸奖,秋娘深感荣幸。秋娘久闻老夫人巾帼英雄,见识非凡。如今不愿入张府做事,实在忐忑。不知秋娘不入张府做事,还是否有幸时常请教老夫人,获老夫人指点?”陈秋娘终于说到重点,这才是她要的关系。
这是陈秋娘的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赌博。她把先前老太太试图建立的关系消除,然后企图建立起另一种对她更有利的关系。
最初,她想从张赐入手,撺掇一下张赐,跟他谈谈人生,谈谈理想,给他构建一下某某蓝图,来点人生热血的演讲,给这位高富帅少年洗洗脑啥的,保准让他与自己合作。
她可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直接见到张家最有分量的*oss。不过,依照她的性格,这既然见着了,即便达不到啥目的,也要运作一番,扯一把毛下来才是。
不过,这老太太是百年世家的当家,必定是千年的狐狸,道行深得很,那一双眼定然毒辣,陈秋娘的一举一动,她肯定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陈秋娘也知道这么玩,很可能玩脱了。但她必须这么做,一是要让老太太眼前一亮,至于反感与否,那是别论,反正她原来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位,如果能行,权当天降横福;二是要在一开始就要张家人知道,她与张家的关系,不是为了图你那么点小利而入你门下的卑微小人,一句话说白了:老娘是有光芒的,是咋都掩饰不住的。
果然,在陈秋娘说出这句话后,张老太太用平静的眼神审视她良久。陈秋娘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祈求状。
“你很聪明。”老太太终于吐出了一句。
“谢老夫人夸奖,我只是实话实说。想要得到您的指点,也是发自内心。我虽有鸿鹄之志,却只有井底之蛙的经历与见识。眼界不够宽、视线不够远,又怎能成大事。”她缓缓地说,童音如流水。她心里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就是在赌博,若是这一切不让老夫人反感,那么,她的计划更容易实现。
“为了机会,铤而走险。你还很大胆。”老太太继续说,脸上的笑容隐去,神色如霜,眼眸如刀。
老太太的言下之意是说她偶尔得知那少年就是张府的人,不顾危险,都要抓住机会。陈秋娘眼神平静地扫过她,说:“我不辜负上天恩赐,但亦有良心抉择。”
“良心?”老太太神色更严如霜。
“是的,一个人作为人,而不是牲畜,该有的不可动摇的底线与原则。”她声音平静,一身傲骨。过去的时光呼啦啦而来。
那些暗黑混沌的岁月,她努力生长,却从不曾忘记外婆交予的原则,没有丢掉该有的良知。
“你想要的成就是什么?”张老太太缓缓地站起来,向她走来,一步一威严。
陈秋娘没有回答她,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目前想的是跟陈文正合作,能有饭吃。她亦没躲闪,虽然老太太气场很强,但走到这一步,她不可以露怯,再说,只要没涉及生命,她就不怕任何人。
“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精忠报国,名垂青史?”老太太走了几步,语气凝重地问。
陈秋娘还是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她又问:“或者是权倾天下,一手遮天?又或者是富可敌国,金山银海?”
老太太步步紧逼,就连旁边的江航都是一脸讶异,又一脸紧张,不由得喊了一句:“老夫人,她只是小女孩。”
老太太却是挥手示意江航不要说话,依旧往前走,眼神越发森寒,问:“口口声声说成就,你要的成就到底是什么?”
“盛世太平,吃饱喝足。”陈秋娘依旧站在原地,神色语气波澜不惊,仿若眼前的老太太还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是的,老太太步步紧逼要她的理想。她方才便一直思索,到底自己想要的理想是什么?那不过就是在太平盛世里,构建自己的美食王国,革新大宋朝的餐饮,让自己有钱,吃饱喝足。嗯,其实就是老太太说的“富可敌国,金山银海”,但是,她不想要说得那么俗气啊。
老太太一听,脚步一停,眼眸更加深沉,厉声喝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妄。”
陈秋娘自知老太太误会她是想要结束这乱世,缔造盛世太平,让百姓安居乐,吃饱喝足。但她亦不解释,因为她认为今日与这老太太的会面到此已经够了,多说反而无益。何况,她感觉让老太太动怒,比让她笑着敷衍好得多。
“多谢指教。”陈秋娘垂眸答谢。也不去奢望今日就打动了这老太太,获得垂青,从此后,人生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她向来都是为任何事做最坏的打算,也不怕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遇见的人。
老太太忽然拂袖转身,健步回到座位,一挥手,冷声说:“航儿,你带她去。”
江航鞠躬施大礼,领命。转身抬手引路,对陈秋娘说:“姑娘,这边请。”
陈秋娘看那引路姿势,却是要入张赐的房间。她虽有疑问,却还是福身对老太太行礼,说:“老夫人,秋娘告退。”
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不说话。陈秋娘也不多问,就与那江航一并穿过药房,往张赐房里去。
刚到张赐房门,就看到挑帘子出来的红衣女子,皮肤水灵,瓜子脸,杏眼眉黛,紧身藕色襦裙旋转,红色丝质披风,眨巴着大眼睛,笑着问:“你就是陈秋娘?”
“正是。”陈秋娘回答。正猜测这女子是谁,江航马上就行礼喊六小姐。原来是张家的六小姐,目测这年龄,该是张赐的姐姐了。
“果真如瑞祺说的,真是有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这瑞祺自然是指张赐,她在他的牌子上看到过“瑞祺元夕”字样。那家伙竟然说她有趣,那么,他就是活得好好的了,还能跟旁人闲聊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看来昨晚的凶险多半是装的。
“雪娃你可别耽误着,瑞祺脾气又不好。老夫人那边已耽搁不少时候,你这还拦着这丫头不让进,指不定瑞祺一会儿又要发脾气了。”门帘挑起,那蓝衣少年笑嘻嘻地走出来。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雪娃的。”女子斜睨那蓝衣少年,随即又对陈秋娘笑,说:“可别由着瑞祺的性子,他要发脾气,就不理他。”
“嗯。”陈秋娘略一点头。心里疑惑:那张赐晓得那么人畜无害的,原来脾气暴躁,这伪装得可真深啊。
“好了,我去找景凉了,许久没看到他了。”女子一撇嘴,就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星眸流转,很是好奇地看了又看陈秋娘。
“那是六小姐,来看二公子的。”江航像导游似的,进行介绍。
陈秋娘倒不管什么六小姐,便只是问:“你说带我来见老夫人,这见也见过了,我要回去了,你又带我来这里做啥。”
“是二公子说与你有约,让我带你过来的。老夫人也只是说顺道瞧你一眼的。”江航回答。
果然张赐病危是装的。张家这阵势搞得好像张赐马上就要挂了,这都是假象,假象,做给别人看的假象。还可怜她昨晚担心了一夜。
她恨恨地斜睨着江航,也不说话,眼神也是责怪的。江航被她看得不自在,就下意识地辩解说:“这是二公子吩咐的,说让我告诉你是老夫人要见你的。再者,二公子的病确实凶险。不信的话,你可问小柳郎中,他是你的邻居,不会骗你。”
骗不骗的,她无所谓,亦不关心,只要这个男人活着就行了。今天她来也不是探病的,不过是为了之后的事业做铺垫而已。
所以,她垂了眸,缓缓地说:“无所谓。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因与二公子有约,我这才信守承诺过来的。”
她说完就抬步往里走,江航却又赶忙低声叮嘱陈秋娘,说张赐易怒,脾气不太好。如今他伤很凶险,希望她即便不愿意,都尽量顺着他。
他大爷的,还要顺着他的脾气,创业果然是艰难的。陈秋娘心里暗叹,面上只是扫了江航一眼,丢了一句“我尽量”,然后挑了帘子走了进去。
第036章 阴晴不定贵公子
上午,日光正和暖,从半开的窗洒进来,落了一地的灿烂。窗口桌上,一盆国兰碧叶通透,米白色的细小花朵幽香了整个房间。
屋内简易的床已换成锦缎的软榻,蓝色穗子挽了素色帐子。张赐侧躺在床上,蓝色锦被在胸,双手随意搭在锦被之上。
陈秋娘这才注意到这男人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细腻白皙。倒是让她忽然联想到这样的手滑过钢琴琴键,该是多么的震撼啊。当年,戴元庆那双手已经让她觉得看不够,没想到眼前的这少年除了英武的面孔,和暖的笑容,却还有这样一双堪称完美的手。
出身富贵,容貌完美,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他大爷的,谁跟我说世界公平我打死谁。看眼前这人简直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陈秋娘羡慕嫉妒恨地撇撇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这才仔细去瞧张赐。这一看,倒是把陈秋娘吓一跳。
他双目闭着,像是睡着了似的,那张英俊的脸上全是疲惫,脸色苍白,嘴唇亦没什么血色。看来昨晚伤势确实有反复。
“张公子?”陈秋娘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他缓缓睁开眼,唇角轻扬,很家常地一句:“你来了。”
“嗯,我来了。”陈秋娘答得也顺口,像是认识了好多年似的。
但她答了这一句后,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站在原地。张赐也没说话,两人就那么相顾无言。片刻后,张赐抬手对她招手,指了指床边的凳子,说:“你过来,我这里。”
陈秋娘略点头,缓步走过去坐下,却也不说话,只等张赐开口。毕竟是他叫她来的,也就见招拆招了。再说,在与张赐的周旋、对决里,她不可以说得太多,表现的太过。
“你倒是能耐了,把我家老太太都惹怒了。”张赐轻笑,心情像是不错似的。
“我实话实说的。谁曾想让老夫人疑我别有用心。”陈秋娘叹息一声。
张赐轻笑,说:“是个人都会怀疑的。”
“你也怀疑了吧?”陈秋娘斜睨他一眼,一脸的不乐意。心里暗骂:你们这些人太恶毒了,那么大的恶意来对待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九岁小姑娘,多么纯真,多么不谙世事啊。
“呵。”张赐笑了笑,一张英俊的脸简直是让人想将之揍成肉泥。
“你们真是特别———”陈秋娘啧啧地表示愤慨,想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的无耻与小心眼,一时卡壳。张赐却是抓着机会,低声问:“特别什么?”
“特别小人之心,特别恶意。”陈秋娘找了这么个词语形容,尔后加重语气补充一句:“我才九岁。”
“没觉得你才九岁。”张赐依旧是唇边浅笑。
陈秋娘垂了眸,叹息一声说:“你们真的特小人之心。我一个乡野小丫头,即便以前家境颇好,读过些书。但我家族不过是商贾之家,再往上走,祖上都大字不识一个。再怎么聪明,见识也就井口那么大。我还能想得多长远?”
张赐微眯了双目,神情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只瞧着陈秋娘不语。
“哎,你真觉得我在算计你?铤而走险,为了得到更多?”陈秋娘看了他片刻,不由得问。
“你担心我这么看你么?”张赐懒懒地反问。
担心?陈秋娘一点都不担心去。她又不嫁给这个男人,便无需在意他的看法。她跟他只需要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双方只需要有利可图、利益一致就可以了。
“无所谓。”陈秋娘很认真地回答。
“不诚实。”张赐一张脸阴沉了下来。
“我很诚实啊。对此,我确实无所谓。本来,我一开始是想过救你会惹麻烦,不想插手的。但——”陈秋娘说到这里顿了顿,才说,“我总是想起你的脸,想起你期望的眼神,就觉得如果我不去送信,这个人就真的会没命。说实话,我总觉得不做这件事,会很愧疚。”
她瞧着张赐,缓缓地将她当时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张赐抿了唇,一张脸依旧没笑容,但那神情却不似方才的阴郁。
“我只是不想自己以后后悔,时不时想这件事,还会愧疚。至于向你们张家得到什么,我当时确实没想过。”陈秋娘垂眸。
“那么现在想过?”张赐立刻反问,语气阴冷。
这人果然脾气不好。陈秋娘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说:“我看你们那么忌惮我另有所图,就想问你们要些财物,当是酬劳,从此以后,两不相干。你们亦可高枕无忧。”
陈秋娘很知道这类公子哥的脾气:你越想如何,他越不要你如愿。因为这类公子哥,天生就想掌控人。所以,她来了这么一招,以退为进。即便是他当真允许彼此的关系就以财物来结束,她到底是有了最需要的钱,一点都不亏。
她说完,也一直平静地看着张赐。张赐略蹙眉,亦与她对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你在生气。”
陈秋娘不语,略咬唇,倔强地站在那里。张赐又说:“第一眼见到你,就没把你当九岁的孩子来看。你很聪明,却也很笨。一切的目的都不加掩饰,不知道曲径通幽。”
娘的,曲径通幽还能这么用。陈秋娘腹诽一句无关的话,嘲讽道:“到底是我天真咯。先前本没想过拿什么报酬,只要看到你平安,就觉得欣慰。如今是你们提出来,我以为就是真的。谁知道是一个圈套。可怜我还特傻地将心事一股脑地倒出来。”
她越说越气愤,小脸薄怒。张赐反而是神经病似的笑了,说:“好了,好了。我奶奶执掌张府,自然马虎不得,委屈你了。不许生气了,可好?”
他声音本来干净好听,又放低了下去,带了讨好的语气,如同上好的丝缎滑过指尖,又像那三月里的和风。陈秋娘觉得张赐这声音让她一切的怒气都平静了,她像是置身深邃的湖水,倒是要醉下去似的,一时就愣了神。
“可好?”他又问,语气略微急切。
陈秋娘这才回过神来,暗自觉得脸红:这都几十岁的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居然还会被这么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所**,娘的,真是活得越发回头去了。
唉!陈秋娘为自己的轻易沦陷叹息默哀一声,这才垂了眼帘,心跳竟还是乱的,语气也有些不自在,说:“本就没生气。”
“你都不会藏事,还说没生气。”张赐语气里有了笑。
她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一句,整个人就默不作声站在那里,只依旧觉得他的声音还在心里轻扬,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陈秋娘觉得这很不科学。她是经历过世事浮沉的人,看过各色的美男,听过各种好听的声音,还看过诸多生死。
“好了,不生气了。你看这是什么。”张赐又说。
陈秋娘这才抬了眼眸看他。他苍白的脸上挂了和暖的笑,如同绿杨阴里的湖面浮的浅浅日光。
“什么?”陈秋娘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张赐笑而不语,只抬起右手,缓缓在她面前摊开来,那手心里正是那陈秋娘与朱文康的订婚信物,那一枚碧玉通透的玉戒。
“真在你这里,太好了。”陈秋娘很夸赞地欢呼着从椅子上坐起来,伸手就要去拿过来。
张赐却一下子握在掌心,倏然收回了手,说:“我以为你第一次见我就会问我要的。结果你真沉得住气。”
“我能问你要么?”陈秋娘反驳。心里鄙夷这帅哥的智商其实也不是太高嘛,这么常识性的东西,谁不晓得呢。
“按照常理,能啊。怎么不能了?”张赐笑起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陈秋娘一时没明白,只觉得这人像是布置了陷阱给她跳似的,略思索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常理可能了?”
“那你怎么就觉得不能问我要?”老狐狸的张赐不正面回答,又把这话题绕回来。
陈秋娘鄙夷地看他一眼,说:“我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证据证明是你拿的?”
“我的骨牌在你怀了。”他指出这个事实。
“那也不排除我在别的地方丢的啊。”陈秋娘反驳。
“说得对。”张赐赞赏,一脸都是老狐狸的笑容。
陈秋娘顿时觉得有落入陷阱的感觉,马上仔仔细细检查了前前后后的话,皆没有发现有什么漏洞啊。她索性就不管了,反正有什么阴谋,总会露出来的。
“拿来。”她伸出小手。
张赐偏生握在手里,说:“我看那玉戒上刻有朱字,应该不是你家的吧?”
“订婚信物。拿来。”陈秋娘依旧伸着手向他讨要那玉戒。即便朱家不要这玉戒了,她也要收着,免得哪天朱家来扯皮。再说了,这玉戒指看起来也值些钱,收起来,朱家实在无所谓,她就拿去卖了换钱。
“才第三次见面,你就问我要订婚信物,小娘子,你也不知羞。”张赐一脸都是戏谑的表情。
丫的,这货欠揍的笑,看起来心情很好似的。陈秋娘狠瞪他一眼,说:“你有妄想症就尽快治疗嘛。外面就有大夫。你把我的玉戒还给我,我去帮你找他们来。”
张赐略一笑,神情倏然严肃,他那眼神十分认真,突然直直投过来,看得陈秋娘心怦怦挑,暗自骂了好几声“他大爷的,太吓人了”。
“你订婚了?”他问。
“是啊。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不订婚。所以,把戒指还给我。”陈秋娘得意地说。
张赐只笑了一下,立刻又是严肃的神情:“对你很重要么?”
“订婚信物,必须重要啊。”她不紧不慢地说。
张赐却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说:“我今天累了。明天你再来。跟我谈人生,谈抱负。”
“戒指给我。”陈秋娘依旧执着于那个戒指。
张赐拉了拉被子,说:“明天来拿。”
陈秋娘还想说什么,江航与一白衣男子一并挑帘进来。那白衣男子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当她不存在。不过,她倒是细细打量这男子:眉目如画,神情淡然,像仙人似的。他径直走到张赐床前,探查张赐的伤势,长发几缕垂在脸侧,风情无限。
陈秋娘暗想这该是那景凉,如今人家探查伤口不太方便,便说:“那我先回去,明天你一定要还给我啊。堂堂将军府的人,不可言而无信。”
“嗯。”他只是这样一个字,陈秋娘心却是一颤:原来他的伤不是一般的重。她一愣,那白衣男子却转身对江航说:“江航,你带他出去吧,我要施针了。”、
江航领了命,这才带了陈秋娘厨房门,并说那男子就是神医景凉。陈秋娘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就看到那小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了陈秋娘一眼,说:“江统领,刚刚在竹林那边抓到了可疑之人。”
(今天更新比较晚,因为宝宝今天一直闹腾,我一直没时间写书。至于喊我一天两更的人,真的抱歉。现在带着小宝宝,写书都是挤时间的。另外,关于男主调查,你们看着办吧。哈,晚安)
第037章 这是贼
陈秋娘与江航一行人匆匆赶回去,在烧得焦黑的竹林旁边,张府的六个护卫围看着一个人,那人双手被反剪绑住,双脚也被拉到胸前,绳索整个从肩头穿过去,看起来像是捆猪似的。
那人一身灰布衣衫旧得不成样子,一双布软靴也破了好几个洞,那人头发打结,脏兮兮的披散着,根本看不清脸。
“江统领,属下方才发现此人在竹林外鬼鬼祟祟的。”有人报告。
江航点点头,又询问可有盘问。那几人便有人汇报,说上午发现此人在竹林外转悠好几圈,便想上前盘问,看是否是可疑人物。结果还没靠近,此人拔腿就跑。护卫们觉得可疑,就将他扣下了。
“扣下之后,盘问了一番,他说他——”那叙述的护卫停了下来,目光向陈秋娘投过来。
这人跟自己有关。陈秋娘立刻意识到,却还是躲在江航身后,静观其变。她向来对于潜在的可能的危险,都要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说。”江航简短的一个字。
那人抿了抿唇,仿若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小声说:“他说他是这家的男主人,也就是陈姑娘的爹。属下怕他是歹人,讹我们的。所以,属下并没有将他松绑。”
“这是你爹?”江航直接回头问陈秋娘。
“我许久没见过我爹了,印象模糊得很,再说这脏兮兮的头发遮了脸。”陈秋娘向后退了一步,做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因为实在没法确定这人是陈全忠,而且她穿越而来,附身陈秋娘,虽然接收了他的全盘记忆,但有些记忆很模糊,对于陈全忠的模样尤其如此。在原来陈秋娘的记忆里,只剩下很久远那个温暖的陈全忠,而之后的全是各种恐惧。所以,她真的不太能确定眼前的人是陈全忠。
“你这个小蹄子,扫把星,你还敢不认老子,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那人顿时就扭动身子,骂骂咧咧的。
听声音与骂的内容就是陈全忠。原来的陈秋娘记忆里对这些简直太深刻了。以至于她接收原来陈秋娘的记忆后,偶尔想起陈全忠都觉得战栗恐惧。
“有当爹的这么辱骂女儿的吗?”一个小护卫看不下去。
“生下来就不祥,让亲爹亲娘丢了。我家好心捡了她回来,却克死母亲,让全家家破人亡,这样的小蹄子,不该骂?我没将她沉塘已经不错了。”陈全忠恶狠狠地说。
陈秋娘听得怒火中烧。这家如今这样子,明明就是陈全忠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他做人偏执,醉心赌博,没有责任感。陈家何至于此。可如今他还执迷不悟,把一切的罪都加在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身上。
“这是不是你爹?”江航没理会那人,再度询问陈秋娘。
“不是我爹。听这声音就知道了。哪里有爹这样骂自己女儿的。”陈秋娘语气十分笃定。
是的,这做父亲的太可恶,让自己几个孩子过得那么惨淡,尤其是那一对幼小的。若不是陈秋娘每天去要饭,这村里的人有意无意地给点那两小孩子吃的,这对双胞胎早就一命呜呼了。再者,若不是她穿越而来,就之前的陈秋娘继续在的,这两小的也离死不远了。
所以,她非但不想承认,还要借别人的手收拾他一顿。
“果然是骗子。幸亏没上当。”那小护卫愤愤地踢了那人一脚。
“你这个挨千刀,不得好死的小蹄子,你竟不认我,你竟不认我。”陈全忠依旧在地上扭来扭去,大声咒骂。
陈秋娘眉头一蹙,说:“这人大约是怕激怒你们,这还死赖着我不放。我才九岁,也是清白人家,他这骂得实在难听。这——,就麻烦你们了。”
她一说完,那几个小哥立刻会意,询问江航。江航只是挥挥手,几个护卫小哥立刻很专业地将陈全忠的嘴给堵上了。
陈秋娘这才走上前,伸手理开了他的头发,看了一下,这才“咦”一声,说:“这个人,我认得。”
“是谁?”江航也近前来一并查看。
陈秋娘不顾在地上试图挣脱的陈全忠,站起身来,说:“这是隔壁村的闲汉李老五,向来手脚不干净。今天大约是想在我们村顺手牵羊,却被几位体察入微的小哥给抓了。这会儿却又妄图说是我爹,让你们放了呗。”
“原来是小偷,还这么猖獗。”有个护卫小哥很是气愤,又是给了陈全忠一脚,踢得他在地上翻滚一圈。
江航却始终没说话,只在那里看了许久才问陈秋娘:“你觉得如何处置?”
“这本是乡野平常之事,让张府来处理,这不太好吧?”陈秋娘说。这一句却是让陈全忠知道她与张府是有交情的,让其收敛一点。
“这不是什么不义的事。没什么不好。”江航回答,那眼神里全是探究。陈秋娘知道江航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但那无所谓。因为凭江航的眼力定然看出陈全忠对他们是无害的,这会儿他做什么都不过是顺水人情,比如帮忙收拾一下这个口出污言的家伙。
“既然张府没顾忌,我便是说了。我们柳村向来仁和,若是遇了这外村来的贼人,偷了东西的,交出东西来,打一顿赶出去。若是没偷,直接打一顿赶走就是。”陈秋娘说,眸光淡然,让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说谎。
“那就按照柳村的规矩办,小惩大诫,不出人命即可。”江航挥手示意属下。
那五个护卫得到命令,就很专业地在不伤害其要害的基础上,尽可能地毒打。陈全忠口不能言,瞪着一双眼,恨恨地看着陈秋娘,像是要将她活吞了似的。
陈秋娘很鄙夷地看着地上挣扎的陈全忠,亦不惧怕地与他对视,眸如秋水,平静得很。
“差不多了。”打了许久,地上的人渐渐不挣扎了,江航挥手示意停下,让他们扔到村外去。
陈秋娘却走上前,对陈全忠说:“你做什么不好,要做贼呢。踏实做人,爱护子女,孝敬父母,承担男人该有的责任,这才是人一样活着。你看看你现在活得好像一条流浪狗。你甘心么?”
“小姑娘,知道你是好心。但这种人天生坏透顶,你跟他说这些没用的。”旁边有个小哥劝陈秋娘。
陈秋娘笑了笑,说:“我娘在世时,常说‘人之初,性本善’,一个人做错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可以回头。我如今是遇见了,就劝劝他,若是可以回头,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小姑娘你真是太善良了。”那小哥感叹。
陈秋娘笑了笑,眼神掠过江航,只见他神色淡然,一直在旁观。
“江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陈秋娘故意问。
江航依旧平静地点点头。陈秋娘又转过来对陈全忠说:“其实,你的家人怕日夜都在盼你回头是岸。你若肯回头,他们都是肯接纳你的。在这个世间,那么多人,却只有家人可以相依为命,可以真心疼爱的了。我话就这么多,你如何做,就看你的了。自己的路,总是自己选的,自己的人生,也是自己走出来的。”
这是陈秋娘说给陈全忠听的,也是她给陈全忠最后的机会。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谁要太过分,她也定不会饶人。
她说完就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说:“响鼓不用重锤。我也只能说这些了,麻烦小哥把他扔出去吧。”
那几个护卫将陈全忠一提,跟提一只鸡似的就绕上了麦田往村外走了。
“多谢你为柳村抓贼。”陈秋娘福了福身。
江航轻笑,说:“陈姑娘言重了。正义之事,求之不得。”
“那二公子已醒。这周围的小哥也怪辛苦的,不如撤了吧。”陈秋娘转了话题,指了指自家周围站岗的张府护卫。
“这是二公子与表公子的意思。我得请示了他们才可。”江航略欠身,举止十分礼貌。
“那就劳烦江公子尽快禀告。不然,这村里人见识浅,嘴巴又长,指不定要将这简单的事传成啥样。”陈秋娘说。心里却是盘算这几日的重要之日,一是与陈文正的合作,二是处理陈全忠。
这两件事,一件关系到事业能否顺利起步,另一件事是保证这个家庭不成为事业的超级绊脚石。说来说去,这陈全忠的事不处理好,她真不能一心一意地发展事业。
“陈姑娘忙。我这就去禀告。”江航转身,就往柳家那边去。
陈秋娘与他告别,就站在烧得焦黑的竹林前,看着眼前的稻田,远处的青山,隐隐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要翻开新的篇章。这一世,一定要富贵盈门,不要任何人看不起,还来践踏。
她站了片刻,准备回家看看两个弟弟的情况,在思考一下与陈文正合作的事宜。至于张府这里,先有了这些铺垫就好,至于之后是否合作,就看形势而定了。她这一次所做的,无论是对张老夫人还是张赐,都不过是为了以后可能的合作做铺垫罢了。
第038章 另一处
陈秋娘转身绕过竹林,就看到陈柳氏坐在篱笆门前,旁边的木槿正茂盛。
“奶奶,天气虽好,但今天风大,你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陈秋娘笑着说,假装没有看到她如霜的脸色,伸手就要去扶她。
陈柳氏拨开她的手,拄着木棒站起来,气鼓鼓地说:“不劳烦你,你翅膀硬了。”
陈秋娘心下明了,大概是方才利用张家护卫对付陈全忠的事被这老太太看到了。不过,看到也好,她对待陈全忠的态度,她迟早应该知道的。
“奶奶,你说的哪里话,秋娘不明白。”陈秋娘依旧笑着,在一旁站定,也不扶着陈柳氏。
陈柳氏冷了一张脸,“哼”了一声,说:“你是翅膀硬了。六亲不认了,敢让人打自己的亲爹了。”
“原来奶奶说的是这事。”陈秋娘脆生生的童音略带了撒娇。
“还笑得出来。”陈柳氏一脸不悦。
“奶奶,你可是误会我了。”陈秋娘这才伸手紧紧挽住陈柳氏的胳膊,撒娇地说。
陈柳氏挣不脱,就恨恨地说:“你爹不过就是输钱脾气不好,打了你几下,又不是真的打你。要真的打你,你还有命么?”
我去,那还不是真的打?陈秋娘内心愤慨、鄙夷一股脑就涌上来。记忆里,陈全忠可是将陈秋娘往死里打,有好几次是村长亲自呵斥,还有几次打得奄奄一息,亏得小柳郎中施救才保下了一条命。
现在陈柳氏居然说只是打几下,不是真的打。陈秋娘顿时对这老太太十分失望。原本以为她好歹在后蜀皇宫呆过,有些见识。却不料还是跟古代的愚妇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说到底,陈柳氏也并不拿这个抱养的孙女当亲人的。陈秋娘想到这些,心里一阵阵的寒凉,手便不自觉地放开了陈柳氏。
陈柳氏亦觉察到自己失言,慌忙又说:“当然你爹也不对,但毕竟是家事,让外人来插手,白白让人笑话了。你说是吧,秋娘?”
陈柳氏语气恳切,目光充满期待。但陈秋娘并不想如她的愿。因为她在醒来的那刻就思量清楚了,她若想要过太平生活,陈全忠这颗炸弹必须要加以处理,否则,她非但没有安稳生活,就连赚钱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奶奶。今天非得如此。”陈秋娘很严肃地说。
陈柳氏一下愣住,眉头拧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是千沟万壑。她审视着陈秋娘,脸色如寒霜。
陈秋娘不理会她的不悦,继续说:“昨天爹爹回来问你要钱。你与爹爹的对话,秋生可是原原本本跟我说了。奶奶。”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陈柳氏脸色一凝,陈秋娘却继续说:“我不管奶奶藏着什么秘密,但爹敢拿来威胁你,说明这秘密会给我们全家带来祸端,对吧?”
陈柳氏向后退了一步,瘸腿有些踉跄,慌乱地说:“没有的事。”
“奶奶,我们是一家人。你有苦衷,秘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问。但你却还藏着掖着说没有,难道要等着大祸临头的那刻,才承认吗?”
陈柳氏又退了一步,抓着那竹篱笆,身子略略发抖。
陈秋娘并不期望陈柳氏今天就能说出秘密,她今天要做的不过是让陈柳氏清楚:未来,她才是这个家的主宰,对付陈全忠是必须要做的事。
所以,她亦没有给陈柳氏纠结说不说秘密的时间,而是径直说:“爹现在输红了眼,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凭他敢那么威胁奶奶,就说明他已经变得没分寸了。恰巧这几天村里来了不少人,若是不将爹速度赶出村,他要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来,我想我们全家就大祸临头了。”
陈柳氏身子抖得更厉害,紧紧抓着竹篱笆的手已渗了些许的血,那一双眼带着惊恐,就那么看过来。
“奶奶,你觉得我说得对么?”陈秋娘脆生生的童音。
陈柳氏身子一颤,很机械地点点头,整个人都在发抖,然后,她动了动嘴唇,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颤巍巍地问:“你,你是谁?”
果然,这老太太是怀疑了。但是,她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不是陈秋娘。即便是将来自己最亲密的人,她也不会告诉对方穿越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奶奶,我是秋娘啊?”陈秋娘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陈柳氏摇摇头,惊恐地说:“秋娘,秋娘不是这样的,你——”
陈秋娘咬着唇,一副要哭的样子,十分委屈的语气质问:“奶奶,我怎么不是秋娘了?难道你要我一点都不改变,天天去要饭,等着全家饿死么?我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不想过那种日子。我虽才九岁,但我都是死过的人了。奶奶,你是不知道被那蛇咬时,我的那种绝望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死死地盯着陈柳氏,说:“奶奶,蛇咬得只疼了一下,后来脚就没知觉了,整个身体渐渐冰凉,一点点失去知觉,肺部疼得难受,呼吸都没有办法。我就那么仰面倒在树林间。日光那么明亮,从缝隙里洒下来,一点温度都没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叫救命,可是发不出声音。那时,我想如果活着,不要活得这么窝囊,不要活得这么悲惨。”
“秋娘。”陈柳氏语气哀伤。
陈秋娘略垂了眸,叹一口气,说:“迷迷糊糊全是黑暗,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像是永远逃不出的牢笼。后来,冰凉的雨水打在我身上,轰隆隆的雷声翻滚而过,我才像是突然找到了光明的出口,这才睁开了眼。奶奶,我九死一生,如今竭尽全力想要大家活着,且活得体面,活得更好。如今,您却怀疑我不是秋娘。我心里那个苦。”
“秋娘,我只是觉得你变化太大,变得我,我不认识了。”陈柳氏辩解。
陈秋娘依旧是抹着泪,摇摇头,问:“奶奶是不是也跟别人一样,怀疑我是尸变,或者怀疑我是借尸还魂?”
“没有的事,秋娘啊。”陈柳氏一直摇头,情绪十分激动,手中木棍在竹篱笆上打得啪啪响。
“奶奶,电闪雷鸣,怎么可能有妖邪出现呢。”陈秋娘也不管陈柳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孩子啊,是奶奶不好。你不要这个样子了。乖。”陈柳氏激动地拄着木棍踉跄地走过来。
陈秋娘抹了抹泪,吸了吸鼻子,说:“打我记事起,就是母亲和奶奶照顾我,爹爹常常去庄子里督促大家干活,不怎么在家。不过每年暑日里,奶奶总带我去道观避暑。刘道长每次都会给我们讲经,还说我命相奇特,福于祸中,祸福相依。你问他怎么解,他说太曲折迷离不清,他也没法为我改命去灾的。这些年,奶奶与母亲为我请了很多江湖奇人,跑了好些寺庙道观的。秋娘一直铭记这大恩大德。”
陈柳氏也是听得老泪纵横,一直摇头,说:“乖孩子,是奶奶一时糊涂,咱们回家吧。”
陈秋娘却是抬眸看她,继续说:“奶奶,我还模糊地记得三岁时,你带我去成都府。去了一个高大房子的地方。”
陈柳氏一愣,问了一句:“你记得?”
“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好大的屋子,有穿漂亮衣服的姐姐,给了我一块糖。那味道真好。对了,奶奶,那漂亮姐姐是谁。我记得她的衣服那样颜色比天边的云霞还美。”
“那,那只是我以前宫廷里一个姐妹儿,战乱一起,早就失散了。”陈柳氏回答,那神情明显闪烁。
“哦。我印象也模糊,只知道衣服漂亮,她家好大,她的样子倒是想不起来了。”陈秋娘说,然后又转过来问陈柳氏,“奶奶,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我是秋娘么?”
“孩子啊,奶奶是一时糊涂,这事,你就别留在心里了,好不?”陈柳氏神情语气都十分懊悔。
陈秋娘点点头,乖巧地说:“奶奶,秋娘不是怪你,是怕你不要秋娘了。”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抱住陈柳氏我胳膊,靠在她怀里。
陈柳氏将她搂住,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怕奶奶不要你,奶奶却更怕失去你。所以,总是胡思乱想现在的你是不是给狐狸精啥的刁去了魂。”
“奶奶。”陈秋娘脆生生的一声,搂着那陈柳氏,也不禁是眼泪簌簌落下。
“嗯,我们回去。”陈柳氏拍了拍她。
陈秋娘便搀扶着陈柳氏到家坐下,查了两个小弟还睡着,便为陈柳氏端了一碗水喝。她便搬了草扎子在陈柳氏身边坐下,为她的腿伤上药。
“不碍事的了,昨天小柳郎中就帮我上过药了。说起小柳郎中可真是好人哪。”陈柳氏感叹。
陈秋娘听不得这些,便一边抹药,一边转了话题,说:“奶奶,我知道今天我那么对爹,您是在怪我的。可是,我们总得活着啊。”
陈柳氏一听,也是叹息一声,说:“我知道是他不争气,苦了你们,但到底是你爹啊。你总不能不孝,让人戳脊梁骨。本来这诈尸已让你名声不好了,若是担了不孝的恶名,怕是嫁人都难。”
陈秋娘心中一热,原来陈柳氏担心的还有这一层,也是为了她好。她一时激动,也只是埋头落了热泪。过了半晌,她才说:“我知道奶奶为我好。也知道他是我爹。但是——”
陈秋娘说到这里,仰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陈柳氏,很严肃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弟饿死,他们还什么都不懂,来到这个人间还不到一年。我也不希望秋霞将来草草嫁给乡野村夫,日子惨淡,或者去做人小妾,甚至通房丫环,一世悲惨。我也不喜欢如此聪明伶俐的秋生成一介村夫,他应该有更灿烂的未来。我更不喜欢我的奶奶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还日日饿得头晕眼花,提心吊胆,心里苦楚。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者。我必须要有所决断。”
陈秋娘一字一顿,以非常坚决的语气说出来,陈柳氏的脸色变得凝重,她亦看着陈秋娘,老泪簌簌而下。
“爹的事,必须要解决的。奶奶,你说呢?”陈秋娘很冷静地与陈柳氏对视,将这个陈柳氏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问题直接丢出来。
第039章 理清
从前,陈家的日子其实也可以很好过,前提条件是陈全忠戒掉赌博,振作起来。现在,陈家的日子更可以过得很好,前提条件是陈全忠不能赌博,不给陈秋娘添乱,拖她事业的后腿。
陈秋娘在柳承家里醒来的第一天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想过对付陈全忠的很多种方法。但陈全忠醉心赌博一直没回家。她也没能与陈全忠正面相碰,所以,就一直不曾实施。而今天算是第一次与陈全忠碰面了。
她第一次见面就令他挨打,说他是贼,让他颜面扫尽。虽然,她最后那番话是告诉陈全忠回头是岸,但就以陈秋娘记忆里发生的事来分析,陈全忠很偏执,心胸也很狭窄。要让这样的人回头是岸,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便回头是岸了,或者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实际暗藏祸心的。
所以,她对陈全忠或许还要使用别的非常时段。与陈全忠这一对决是迟早的事。而她需要的是取得陈柳氏的认可。
这不仅仅是要取得家人的支持的原因,更因为她总觉得陈柳氏曾在后蜀皇宫最得宠的妃子身边当过差,又是那妃子的奶娘,可能会有些门道,对自己的事业会有帮助。
她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来跟陈柳氏谈陈全忠的事,但没想到今天的事让陈柳氏主动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她索性就一并将陈柳氏的思想工作作通,省得到时候发展事业,还要牵肠挂肚这些家庭的琐事。
“可是——”陈柳氏犹豫了许久,才吐出这个丝毫没有建设性的词。
“奶奶,我们陈家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我虽年纪小,但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那天,我醒来,就觉得我们这半年过得太憋屈了。要饭、饿得头晕眼花、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饿得哭,没一点办法。天天梦着爹爹回头是岸,爹却执迷不悟。我从醒来的那一刻,已经不指望他回头了。”陈秋娘说着,不由得叹息,记忆里那些苦逼的日子纷沓而至,让她觉得憋屈、难受、压抑,不知不觉眼泪簌簌。
她一边说,一边抹泪,陈柳氏也禁不住老泪纵横,说:“我知道是你爹对不起你们,可是,他到底是你爹啊,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到底还是养过你,疼过你。再说,不孝这个罪名.....”
陈秋娘听陈柳氏这么说,心里顿时就明白了陈柳氏其实并不反对给陈全忠小惩大诫,只是担心她不认陈全忠,担心她惹上不孝的骂名。
“奶奶,你放心。他始终是我爹,这一点我很明白。我也一直都期望爹爹能够回头,与我们一起的。方才我对他说的那番话,想必奶奶也听到了。我对他说‘我们在等他希望他回来’。”陈秋娘继续说,斩钉截铁的语气是为了给陈柳氏保证她不会对陈全忠太过分。
“那就好,那就好。能让他不赌博,回头是岸,那最好了。”陈柳氏喃喃地说。
陈秋娘算是松了一口气,便起身扶了她回屋,伺候她躺下。
她刚躺下,两个幼弟就醒了。她将用草木灰煨热的菜叶米粥盛出来,一边喂两个弟弟,一边跟陈柳氏闲话家常,便说昨天去*镇找了份儿工,在客栈厨房打杂,管饭管住,每月还有辛苦钱。
“钱不多,但总有点盼头,起码不用常担心弟弟被饿死。”陈秋娘觉得去*镇客栈帮厨的事还是要跟陈柳氏说一说,至于她的计划,那就略去了。毕竟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连那陈文正会否同意技术入股都不知道。
若是他不同意,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在他的厨房做一阵子,帮他的客栈走出困境再伺机将她的企划案提交给陈文正。她绝对不认为自己去开一家店,或者卖什么小吃来吸引人是上策。
“客栈厨房?他们,他们不知道你,你死而复生的事么?”陈柳氏十分惊讶。
“他们,应该知道吧。”陈秋娘回答。心里却也一“咯噔”,这陈文正若知道她“诈尸”这件事,不知还敢不敢要她去掌厨。这还真是个问题,明日里必须要拿这件事探探陈文正的口风了。
“若是知道还没别的说法,我就怕他们有别的企图了。秋娘,你老实说,是*镇的哪一家客栈?”陈柳氏似乎是觉察这件事不简单,像是怕自己单纯的孙女儿受骗,顾不得腰疼立刻就翻身坐起来。
“云来客栈。我瞧着老板一家都不是坏人。”陈秋娘说。又少不得宽慰陈柳氏一番。
陈柳氏连连点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亏得不是那吉祥客栈。那吉祥客栈的刘掌柜心胸狭窄,见利忘义的。”
“奶奶与那家熟识?”陈秋娘立刻询问将来的竞争对手。
陈柳氏摇摇头,只说是认识,不熟。后来她的手帕交,也就是朱家夫人每次,常常去宫里看她,少不得闲话家常。倒是常常说起*镇的风土人情,多次提到那共同认识的刘掌柜。
“云来客栈那家倒是没听过。不过,那店里的盐肘子是一绝,听说是掌柜的亲自发明的菜式。就是小怜那会儿都是极爱的。淑英每次都从*镇带到成都府来。那滋味,啧啧,别提了,我就没吃过那么美味的东西。”陈柳氏一边说,一边啧啧地回味,兀自吞口水。
“那倒是好。我去打杂,到底可以学些本事。将来就是去大户人家做个专工,也是能维持我们一家生计。等解决了生计,再在这十里八乡给秋生找个夫子,学些本事。那我们家的日子就能节节高了。”陈秋娘尽量将蓝图描绘得朴实一些。她真不敢说那些天马行空的计划给陈柳氏听,真怕她吓着的。
陈柳氏一听,眼泪又来了,依旧是絮絮叨叨地说什么陈家有陈秋娘是陈家的福气什么的,只盼那云来客栈老板一家是厚道人,知道她死而复生的事,还能用她。
陈秋娘少不得一番安慰,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又绕到陈全忠的话题上,陈秋娘又趁机打听陈家秘密啥的。但陈柳氏口风紧得很,只说为她好。
陈秋娘看没希望,就不再问。喂饱了两个弟弟,将他们梳洗干净,就在床边哄他们午睡。
不一会儿,江航就带了小五和另外三个护卫来了,说他请示过了。二公子都说这几天村里总有人鬼鬼祟祟的,陈家又在村子角落里,少不得像今天下午那种事发生。所以,陈家的护卫就暂时不撤。
“莫说我没啥好让人惦记的。就算是有,他不是过几天伤好了就撤走了。他能护得了我一辈子?”陈秋娘反问。她实在是不想张家护卫在这里,让陈全忠不出现。
江航一愣,随即就说:“我没问,要不我再去问问。”
陈秋娘觉得这人忒装了,明明精明得跟鬼似的,却还在这里表现木讷。
“不必了,我玩笑话罢了。我是乡野丫头,二公子是将军府的世子。就是认识都算几辈子祖坟青烟了。”陈秋娘站起身,摆手摇头,说出的话让她自己也一惊。她何曾是惧怕门第的呢。当年戴家那么重压施加,她都不曾有半点退缩。若不是血缘兄妹关系不可逆转,她怎么可能退缩,带着奶奶远走国外。如今,她却说出这些话来,到底让自己也觉得这话酸溜溜的,醋意横生。
难道对那小子有什么不同么?陈秋娘想到这茬,自己吓得不轻。
不要妄想了啊。你不祥、你穷、你在底层,人在上层。再说了,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心智都不成熟。还有,这是古代,男女不平等,丫的肯定会三妻四妾的,将军府这种富贵人家的又不好**。不要给自己惹麻烦啊。
陈秋娘在心里将形势分析个遍,默默念叨着给自己打预防针。
“二公子是感恩之人。”江航说。
“得了,就此打住。原本就是举手之劳,给一句感谢,或者给个几十两银子。这样就彼此没负担。你们也不必派人过来,扰乱我平静生活。我这乡野丫头,就要有乡野的生活的样子。”陈秋娘说。她想起先前跟张赐说过这事。如今,跟江航也说一遍,她知道江航会报告给张赐的,这也算欲擒故纵的变种手法,就算玩脱了,凭张赐那脾气,她少不得还有几十两银子。
“姑娘言重了。”江航依旧彬彬有礼。
陈秋娘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就请江公子回去吧。我要准备做午饭了。”
江航却是挥手说了句“莫慌”,又回头挥手示意属下过来。他属下扛来一袋米,一袋面放到陈秋娘面前。
“这是干啥?”陈秋娘问,心想你张府不会这样就打发老娘了吧。
“老夫人为答谢神灵保佑二公子,施恩给柳村的,家家户户都有。还有这个。”江航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竹编食盒给陈秋娘。
“替我多谢老夫人。”陈秋娘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她听闻这并不是救命之恩的报酬,而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便松了一口气,欣然接受礼物,还让江航替她谢谢老夫人。
江航满口应承,然后又说:“二公子请陈姑娘晚饭后过去一趟。”
“行呢。”陈秋娘也不拒绝。这可是大投资商呢,能抓住当然要抓住。
“为何又找秋娘过去?她还是个孩子。”陈柳氏顿时不悦。
江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陈秋娘便是笑,说:“奶奶,二公子不是坏人。他也是被蛇咬了,那景神医说我中毒又活着,血能对抗蛇毒,便用几滴做药引了。”
她胡乱说一通,江航一听特有道理,立刻附和。陈柳氏听闻,却又心疼陈秋娘,自然絮絮叨叨,没给那江航好脸色看。
江航耷拉着脑袋,尴尬站在一旁,被陈柳氏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好不容易抓住陈柳氏歇气空当,连忙带着属下灰溜溜地告辞。
陈柳氏絮叨,陈秋娘哄睡了两个弟弟,便听得秋生回来了。她赶快转出门,逃离陈柳氏的唠叨。院落里,陈秋生捉了一大筲箕的蚱蜢,那蚱蜢都用稗子穗从脖子穿过,一穗七个,一筲箕怕有五六十串。
陈秋娘吩咐秋生将那蚱蜢拿到水里跑一圈,放到早就熬好的木姜子水浸泡。等半个时辰之后拿开盖子,将蚱蜢去头、去内脏,和到面粉里,做成馕状的小块饼放到铁锅里去烙。
中午吃早上的剩饭菜。晚上她做蚱蜢馍馍。这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是必须要见点荤腥的。那深山里的东西,她猎不来,但将这些小玩意儿变成美味,她却拿手得很。
陈秋娘看了看,又觉得该在这饼子里加入别的东西。便吩咐陈秋生去摘棉花草与鹅脚掌草来做素料。
陈秋生得了令,快步跑出去。陈秋霞就绷着回来了,提了一篮子的柳叶草。
“大姐,这也能吃么?我听村里人说这是神仙派下的虫子呢。”陈秋霞放下柳叶草,看陈秋娘在摆弄蚱蜢。
“他们读书多,还是我读书多?”陈秋娘反问。
“大姐。”陈秋霞很笃定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们胡说的。”陈秋娘笑了笑,便又转了话题,夸奖陈秋霞做得很好,采了很多柳叶草。她一边夸陈秋霞,一边就放下了清理蚱蜢的活,摘了几片柳叶草的叶子放在掌心,搓了又搓,直到那水草泛起绿色的沫子,她在清水里洗了洗。她摊开自己的手掌,看到白净的皮肤,闻了闻手掌,没有一点的腥味,她快乐得不知该如何形容。
“大姐,这能吃么?”陈秋霞问。
“不能。”陈秋娘回答。又吩咐秋霞去挖几颗柳叶草回来栽种在菜园种着。
秋霞虽嘟囔说这都不能吃还种来做啥,但她还是乖巧地出门了。
陈秋娘看着这柳叶草,仿若看到自己的辉煌事业上,又添了更浓重的一笔。
这个时空,既然我来了,就不会只碌碌无为地度过这一生的。
(这一章昨天那一章改了的下半部分,因为觉得昨天那章太粗糙,所以,就改了改。第38章也改了,看这章的时候,可以先回头去看那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第040章 猛料
晌午时分,陈秋娘热了早饭时剩下的木槿嫩叶清粥算作午饭。临到上桌了,陈柳氏还一个劲儿地絮叨说吃午饭太奢侈,就是这十里八乡的人家绝没有一家是要吃午饭的,要不就只喂一喂两个小弟,能省一顿算一顿。
陈秋娘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那秋霞秋生也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上午又出去干活,一听陈柳氏说不吃午饭,两人也不敢反对,只放下粥碗端坐在桌前默不作声,但两人均舔着嘴。
“奶奶,你也是见过世面的。我们家也经营过庄子,大把银子也是来来去去过的。这财富是省出来的么?”陈秋娘笑着说,双手将清粥捧给陈柳氏。
“可如今这家里真是没有底了。你卖蛇那点钱,也就是那位爷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用完了那点钱,哪里还有呢。”陈柳氏叹息着说,却执意不肯接下那饭碗。
陈秋娘就将那饭碗搁在她面前,转过来催促秋生秋霞快吃,下午还有别的事要他们做呢。两人听到可以吃,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陈秋娘摸了摸秋霞的脑袋,看到她因为可以吃午饭,可以喝这么一碗粗糙的菜叶清粥而高兴得神采飞扬,心里一阵酸楚。
“太好了。”陈秋霞一脸幸福的笑。
“秋霞喜欢,以前我们就一天想吃几顿就几顿。”陈秋娘宠溺地摸着这个幼小女孩的头,因为营养**,她的头发稀少发黄,面色也不红润,略略发青。
“大姐,真的可以?”陈秋生虽然比秋霞早出生一会儿,但处处都觉得自己是陈家长子,要肩负起责任,有点幼年老成的感觉。
陈秋娘一边拆张家送来的竹编食盒,一边回答:“当然可以啊。只要你们听大姐的话,我保证以后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几顿就几顿。”
“肯定听大姐的话。”秋霞与秋生异口同声。
“那就好。我们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陈秋娘将那竹编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些小糕点,上上下下三层,每层有十六个。糕点很小,呈长方形,用窄粽叶裹着,棕叶丝缠起来。
她打开一块,看到是糯米糕,不知添了什么染成粉红色,那糯米糕正面都印有“寿比南山”,背面印着“福如东海”。一看这制式,就该是祝寿用的。
“这是寿辰用的小糕点。”陈柳氏拿了一块仔细看了看。
“嗯。这里面添了桂花,少量藕粉,应该还有糖。染色的该是粉色莲花花汁。”陈秋娘拿起一块仔细翻看。
陈柳氏惊讶地看着她,喃喃地说:“秋娘,你这些是从哪里学的?”
“从前,我贪吃,总爱往厨房去了的。奶奶不记得厨房的李婶么?胖胖的那个啊。她做的糕点那真是可口。”陈秋娘胡乱地说,反正从前的陈秋娘虽然过得是大小姐生活,其实亦很乖巧,鲜少说话,几乎不让家人操心。可以说,原来的陈秋娘存在感真是弱爆了。
“记得记得。那胖丫头是个人精,做的糕点真是绝了。”陈柳氏一个劲儿地夸。
陈秋娘算是有惊无险过了关,便又觉得这李婶实在是个人才。自己将来的事业里必须有糕点师存在。于是,他又向陈柳氏打听那李婶的去处。
“那倒不清楚了。当时,我们回眉州,李婶不愿意离开青城县,就没一起来。她家是在青城县的中兴镇。她是个**,带着一个儿子。这兵荒马乱的,也不清楚了。”陈柳氏说到后来,少不得一声叹息。
陈秋娘琢磨着以后事业上了正轨,可以去拜访一下这个人才。如今,便先将这李婶收到人才簿里。
“奶奶,等过一阵,家里情况好了,若是你想回去走一走,我便陪你回去看看左邻右舍。”陈秋娘安慰陈柳氏,把那些糯米糕分给秋生秋霞。陈柳氏牙不好,胃也不好,便就不吃了。
一家人闲话絮叨吃了午饭,秋霞与秋生去寻找柳叶草。陈秋娘却房前屋后地打量了一番,最后就笑嘻嘻地跑到张家护卫面前,乖巧地喊:“大哥,能帮我个忙么?”
两个护卫也不过十七八的少年,看到乖巧的陈秋娘求助,哪有不帮的道理。
“小姑娘何事?”小五问。
“我家的架子石磨坏了,想磨些米面豆粉,做个糕点豆花都不方便。我想请大哥帮我,把那石磨扣个钉子,再帮我把那掉下来的上石磨抬上去镶嵌好。可以么?”她指着屋檐下破旧的石磨说。
“这没问题。“小五算是小头目,也不管老三的反应,就找了两个人帮她把掉下来的铁钉扣上,又把百十斤的石磨的上石盘抬上去安放好。
“你家没有多余的铁钉么?我看这磨子不是很稳,可能会掉下来。”小五与另一个人拉了一圈,发现石磨摇摇欲坠的。
陈秋娘摇头,说:“我爹不在,这暂时先这样,等我爹回来,他再钉一根就是了。多谢几位大哥,我去给你们倒水喝。”
“不了,不了。我们有规矩,不能喝别人的水。”小五连忙摆手,带着四个下属赶紧回归他们的工作岗位。
看来这张家还真是军事化管理,想必家族武装力量也很强。看这样子,他们也活该不被赵匡胤待见。一个堂堂将军,家里的武装护卫力量都搞得这么正规,纪律严明,且装备精良。哪个皇帝不起疑心啊。这么不低调,简直是作死的节奏。
陈秋娘撇嘴腹诽,暗自觉得他们太招摇,太不明智了,看来以后真与他们合作,还要慎重考察。如果有更好的合作者,舍弃他们也是可以的。
她兀自思量,又检查了石磨,她房间的房门,直到心中有了谱。她这才动手清洗木姜子水里的蚱蜢,掐头去翅与脚,掏空内脏,丢到清水里洗干净,放到筲箕里备用。又将早先发酵好的面团加了水与木槿嫩芽揉捏,直到面团完全变成青色。这才将蚱蜢倒在面团上,加水加面揉扯捏,直到蚱蜢肉分布均匀。再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薄片,切割成块,拿到慢火上烤了。
她烤了二十个,其中有晚饭用的,也有当作应急的干粮。这种东西不容易坏,储存得久,若是有什么应急的时候,就着热水就能过一顿了。
她刚考好,吃了一个,味道还不错。那江航急匆匆地就来了,说一个时辰后,就要启程回张府,二公子希望她去一趟。
“哦?这么快?不是说他的伤不宜挪动么?”陈秋娘关了火,只留了一点点火星子,只等下次做饭时吹一吹,就能点着干树叶子。
“伤势比预期的好。小柳郎中妙手。再说如今回去的话,一路上有景凉照顾。二公子的伤就不碍事了。”江航一边回答,一边吩咐小五、老三将这边的人整队,准备撤走。
“那就好。柳村毕竟乡野,诸多不便,且猛兽又多。回张府更适合养伤。”陈秋娘点点头,抓了柳叶草的叶子搓了搓,将手洗干净。
江航看得呆了,很惊讶地问:“这是作甚?”
“这是洗手草,去除油、腥的。”陈秋娘回答,也不怕这江航把这秘密窥伺去了。毕竟这只是原始材料,最终要成为真正的厨房、闺房、茅房、厅堂,居家旅行必备之品,还需找到别的材料进行调配。
“这也可以!”江航赞叹。
陈秋娘抿唇笑,说:“江公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吃的用的都是上等,比不得乡野人家。对于乡野人家来说,这一花一草,山山水水都可取之、用之、食之。”
江航点点头,说二公子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说若是方法得当,很多东西都可尽其用。
陈秋娘听闻,又对张赐多了几分佩服。这十四五岁见识就不一般了。
“姑娘快些去吧。二公子坚持不休息,等着呢。”江航又催促。
陈秋娘整理了衣衫,便跟他往柳承家去了。柳承在院子里凡晒药草,看到陈秋娘来,抿了唇,问:“秋娘,伤势可好了?”
“承哥哥妙手,已经不疼了。”陈秋娘十分礼貌地回答。
柳承只点了点,说了一句“那就好”,便继续埋头整理药草,也不理会她。陈秋娘觉得怪异,这柳承向来是淡然的性子,待人温和,有一颗医者的仁慈之心。今天这举动神情却像是拒人于千里外。
她正待要再与柳承说话,那边半开的窗户就弹出青丝披拂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小娘子,这边来,我们谈谈人生,谈谈抱负。”
这说话的是那张府的表公子,陈秋娘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了张赐的房间。
那表公子看到她来,便笑嘻嘻地说:“你们详谈,我去透透气。”
张赐侧卧在床,青丝散落,配着那一张脸,倒有一种别样的柔媚风情。原来,这个英武不凡的男人竟也可以这么柔媚。
陈秋娘兀自欣赏眼前病西施样的张赐,内心啧啧感叹他爹娘把他生得正好,阳刚柔媚两相宜,左看右看皆是美。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矜持的女子了。”张赐唇边带笑。
陈秋娘白了他一眼,说:“你急匆匆把我叫来,就别说无关紧要的了。有啥事,就速度说,我家里还有一堆活呢。”
“好啊,我就开门见山。”张赐抬手轻理发丝,抬眸认真看她,说,“我听说你利用我家护卫,把你爹揍了?”
第041章 崩盘
张赐一句话,就等着看陈秋娘震惊、说不出话的样子。可是他很失望啊,眼前的丫头*岁,衣服旧得不成样子,瘦得很,那脸也瘦得尖尖的。但是,她听了他的话,居然依旧是扑闪着明亮的眼睛,神色淡然,没丝毫波动。
“就这事啊?”陈秋娘一副“你大惊小怪”的神情。
“这还不是大事?我都知道了,你还不惊讶?”张赐反问,觉得这丫头太反常。通常情况下,他这么神机妙算的,别人不都要很震惊于他的聪明才智、体察入微的么?
“这有啥好惊讶的?看你的手下,训练有素的样子,怕是抓住一只蚊子都得分出公母来。那么大个人,又怎么会不查清楚呢。再说了,是不是我爹,随便找个村人询问就知道了。”陈秋娘反问,又认真分析给张赐听。
是啊。她原本就没觉得这事可瞒过张府的人,先前看那表公子、江航、老太太、六小姐,一个个都精明得很,何况这本来就让权贵忌惮的张赐。
虽然,张赐说那句“我都知道了”,她心里是吓了一跳,但略一仔细想,就觉得陈全忠虽揣着个什么秘密,但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不然在赌坊老板威胁他性命之时,他早就说了。所以,她真的很淡定。
陈秋娘说完,张赐顿时就郁闷了。在她来之前,他可是一直在想象她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的样子。但现在人家那个淡然,像是无关紧要似的。
“你那是不孝。你就不怕别人对你有看法?”张赐思量再三,很不死心地问。
“我敢做就敢当。我又不怕悠悠众口,我自活得自在就是了。”陈秋娘回答。心想你张赐这些话或许可以吓到小姑娘,可惜我从小就是不管别人看法的。
“不孝是很不好嫁人的哦。”张赐依旧不死心,连恐吓的话都用出来了。他可记得他的姐姐们,还有汴京那群世交的千金们,一说听说某个行为会不好嫁人,就紧张得不得了。
“不好嫁就不嫁呗。”陈秋娘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可怕的。过去三十年岁月,她看过太多人嘴里说着永远,一转身,又对新颜浅笑,说不离不弃;也看过即便期初相爱,后来也让岁月淡了情分,各自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彼此憎恨的。
“孩子气的话。以后你就知道不能嫁人多悲惨。”张赐故意加重语气,心想:我今天非得让你紧张紧张。
陈秋娘挪了挪步子,很自来熟地拉了凳子坐下,捶着先前被蛇咬过的那只腿,说:“没吃的,没自由,没尊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委屈受难却毫无能力,碌碌无为一辈子,那才叫悲惨。与这些比起来,嫁不了人算悲惨么?二公子。”
九岁的女娃,用老成的语气对他说话,那神色语气分明还在说“你实在太年轻了,太纨绔子弟,太不知民间疾苦了”。张赐顿时就更加憋屈郁闷。他很想反问“你不年轻么,你比我大几岁啊”,但他又觉得这样问太**份,还会让这丫头笑话。
可是,为什么他还觉得这丫头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张赐就那么侧躺在床上,郁闷得说不出话来。
陈秋娘看张赐那样子,心里也明白那家伙是想看她被吓得不轻的震惊模样,如今没看到,又被反驳了好几次,心里正郁闷呢。
话说再厉害的公子哥,都有一颗玻璃心。从前,戴元庆就算他那帮发小里,脾气顶好的了,却也不喜欢被别人反驳。何况眼前这个据说脾气不好,年龄也还小。估计更是玻璃心中的极品,受不得半点挫折的。
陈秋娘在这一来一去的对话,算是看出他的心思来,便打破沉默,转了话题,问:“二公子,你还有别的事吩咐么?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将我的戒指还给我,我要回家干活了。”
张赐一听,顿时明了自己多傻啊,这女娃是有未婚夫的,肯定不愁嫁的,怪不得人家不怕。
“你借我的人打你爹,这是不孝的行为,你不怕你未婚夫知道,退婚么?”张赐依旧偏执于让陈秋娘害怕紧张,觉得自己这回是找对弱点了。
可他预期的情况没出现,陈秋娘神情悠闲,很淡定地说:“哦,我求之不得,坐等退婚呢。那样我还自在,还有辉煌未来。”
装的,绝对是装的。他记得在汴京时,赵德芳有个远房表姐,长得不算难看,只要听说什么事会影响嫁人,那简直就如临大敌似的。再有家里的大表姐也是事事都瞻前顾后,生怕就有损形象,让夫家瞧不起,被退婚啥的。
装的,绝对撞的。张赐这样断定,便仔细瞧了瞧陈秋娘的神色,左看右看确实看不出掩饰的痕迹。
“二公子,怎么了?”陈秋娘看他左看右看的端详,以为自己没梳妆好,或者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自己也是四下里看了看。
张赐却只当她是演技好,装得太逼真,便一笑,说:“你倒是聪明。”
“谢谢,二公子不是第一次说了。”陈秋娘觉得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又夸起她来了。这男子思维貌似很跳跃,跟他说话,得够反应够灵敏才行。
“我差点都让你给骗过去了,你这演技还不错。”张赐又接着来了这么一句,脸上是得意的神色。
陈秋娘一听,顿时明了那家伙还没从之前的事情里纠结出来,还在执着于他的判断。便无奈地说:“我从没骗过二公子,你这话可是冤枉了。”
张赐斜睨她一眼,一脸不相信地说:“你心里早就在祈祷我不要告诉你未婚夫,把诸天神魔都拜了个遍,让他们保佑你千万要嫁出去吧!”
“二公子,你真误会了。我与你说话,可句句都是发自肺腑,出于本心的。”陈秋娘很认真地说,心想这人真是公子哥执拗、孩子气的执着,非得要她露怯,他才能满足吧。
张赐瞧她一眼,脸上却是露出笑来,一副恍然大悟样子,说:“我知道了。你是用这特别的方法吸引我吧。莫说你是有婚约的,就算你没婚约,也只得是我书房里添香的丫头罢了。前提是,我觉得你还算长得不错,还算有趣。”
他这话是没说错,就这乡野丫头,虽有姿色,人亦算聪敏,但张府娶妻的规矩下,她亦不过就是个通房丫环**的命。他能让她去书房添香伴读,算是给予她极高的宠爱了。
陈秋娘一听,顿时掩面大笑,这男人也太自恋了吧。有好的皮囊,好的祖宗,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哭着喊着爬上他的bed(这个字要和谐,你们懂的),眼巴巴地等临幸。
陈秋娘笑了一阵,假装无视张赐越来越阴沉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开口说:“二公子啊,你真的想多了。我人生的意义可不在此哦。”
张赐面色阴沉,长眉一挑,说:“装,继续装。你这种妄图吸引我的伎俩和手段,真太低端了。我什么手段没见过?你要真性情一点,冲着你去搬救兵,我还真就收了你。或者,你现在认错、坦白,我还可以考虑收了你。怎么样?”
陈秋娘顿时明了张赐的心理:他这种条件优越的公子哥怎么能忍受一个九岁的乡野女娃不喜欢他,不想着嫁给他呢。而她的肺腑之言已经被这大男子主义加自恋狂的家伙看做是吸引他主意的阴谋手段了。
她觉得好笑极了,便摇头说:“你真的多虑了。我对取悦依附男子,靠男子讨生活,没一点的兴趣。更懒得去豪门内宅跟一帮见识浅薄的老娘们儿争来斗去。没尊严,还累得慌。我要活着,也是有尊严地活着。”
她说完这番话,张赐垂了眸,沉默了许久,乌发披散在蓝色被褥上,随意的动作都是年少**。陈秋娘就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任由带着和暖日光的清风在屋里流转。
屋内沉默,周遭宁静,便听得柳承人在院子里与人争论,说话声很小,听不分明。陈秋娘被那声音吸引去,就竖起耳朵妄图听清楚,却也只听到片段的词语,什么“景凉”“花期”“药草”的。之后,人语渐小,再也听不清一个字。她只当是跟景凉学术上的争论,毕竟柳承醉心医术,而景凉也是医术超群。
待她回过神来,张赐却是挪了个姿势,长睫毛微动,睁开眼,眸光流转带了轻笑,说:“秋娘,你昨天不是说要跟我谈谈人生,谈谈抱负的么。”
陈秋娘只觉得眼前的人已不是刚才那一位。刚才那一位少年意气,公子哥的执拗与偏执。而现在这样的张赐,清雅得让人有些醉了,连那声音都是恰到好处,撩拨得心一颤一颤的。
“哦,那是玩笑罢了。我是乡野丫头,识得几个字也是用来认个名的。”陈秋娘回答,语气竟有些慌。这一切真不在她掌握中,她原本以为他会在这里多留几天,那么,她就亲自找食材,做美妙的食物给他尝尝,再来说她的计划。
“这可不像你。”张赐摇摇头。
“我们也不过见过几面,你怎么知道不像我了?”陈秋娘反问。心里还在想该如何跟他说她的抱负呢。经商在古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最最末等的了。
“我识人很准。”张赐语气平静,眼神投射过来,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陈秋娘反驳,顿时又觉得自己也不像自己了。过去的她断然不会这样来反驳,也必定不会这样不淡定,外露情绪。她向来信奉言多必失,不到万不得已,懒得说话。但不知道怎么的,到了这个时空后,她就变得不像自己。也许是因为混杂了原来陈秋娘的记忆,也许是那些苦逼的记忆逼人太甚,她太想拨乱反正,摆脱目前的困境。
她微微一失神,却听得张赐“嘶”了一声。她抬眸看,只见他一脸疼痛,咬了牙,大约是刚才换了一下姿势,不小心扯了伤口。
“是不是扯着伤口了?我去找大夫进来。”陈秋娘关切地问。她可不想此君伤势又有什么反复,到时候张家又把她立为嫌疑犯。
他摇摇头,好一会儿缓过来,才问:“秋娘,你说,你的抱负是什么?”
“这——”陈秋娘觉得他问得太直接,不知道如何言简意赅地向他说。
“你来时,也看见他们在收拾,一个时辰后,我就要回去了。”张赐低声说,像是在暗示她时间不多,要说什么就速度说。
“我听江公子说了。”陈秋娘回应一句。想着怎么跟他说这开饭店的事,还能让他有兴趣加盟,毕竟从商可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抱负。
张赐也不言语,就那么看着她。陈秋娘躲开他的视线,垂了眸,就听得他吐出一口气,似在自语又似在问她:“你真的只有九岁么?”
“是。”陈秋娘回答,又反问,“公子也只有十四五岁么?”
张赐呵呵笑了,温和的口气,说:“你倒会举一反三了。说吧,你的抱负是什么,我倒是想听听了。”
陈秋娘认真地看着他,说:“乡野丫头的抱负不过是吃饱穿暖。”
“你对我奶奶可没这样说。”张赐斜睨她一眼,冷哼一声说,“盛世太平,吃饱喝足。这抱负够大啊。”
“这抱负确实很大吧?”陈秋娘知道张赐跟他奶奶一样误会了,也不辩解,只是一脸天真地笑着问,然后也没等张赐回答,就径直说,“渴望能在太平盛世里,靠自己的奋斗,赚大把的银子,有尊严地活着,吃饱喝足。我觉得这抱负很大。”
果然,张赐听她这么说,陷入了深沉的思考,那一双眼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
“这抱负很大吧?”陈秋娘一派天真地问,心里却是乐开花:让你自认为聪明吧,这回没猜对吧?盛世太平啥的关我啥事,那是人家政治家、军事家操心的事。我只是想有点钱,有点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事业,然后在这遍地好食材的古代醉心于美食研究。
“很大。”张赐从牙齿里蹦出两字。
“我也这么觉得。”陈秋娘很开心地说。
“那你要怎么奋斗?”张赐很不信任地问。他还真不相信这九岁女娃会有什么门道可以赚大把银子,再说从商是低贱的事,算作什么抱负?另外,这个乱世从商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自有计划呢。”陈秋娘说。心想若是他问,对他说了也无妨。这男人世家显赫,断然是不屑于亲自从商的。若是拿他的计划去让别人做,那也得那些人有那个水准才行。
可是张赐没有问她的计划,而是陡然变了脸色,冷冷地说:“你与其这样处心积虑,还不如说你真实是想法,或许本公子还真考虑收你入张府。”
我去,原来说了这么久,他依旧是先前的观点,以为她的每一步都是谎言,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的手段。这人真的太自恋了,唉,没得救,也无法扭转他的观点。看来与张赐合作是非常渺茫的,自己的计划还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陈秋娘兀自摇摇头,说:“张公子,把戒指还给我吧,对于以偏颇眼光来看我的人,我不屑于与他多说什么。”
“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激将我留下玉戒,让你还有理由来吸引我的注意?”张赐冷哼一声,摊开手将那玉戒扔在桌子上装白布的托盘里。
太自恋了!这人简直没法沟通,陈秋娘顿时觉得以前是高看他了。她也不说什么“你是怕被我吸引”的话来继续无聊的意气之争。便只是起身将那玉戒握在手里,就听得张赐又说:“你去送了个信,我张府不会亏待你。等会儿,有人会送银子给你。从此,就不要再处心积虑了,我不是你可以谋得了的,还有你那些手段太低了。”
这人怎么就让人开始讨厌了。果然他还是太自恋,太年轻,太目光短浅。
“你走。”张赐见她没说话,就丢下这么一句。
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高估了这古代百年世家权贵的素质。陈秋娘感叹,然后转身就往屋外走。
“本公子再警告你一次,千万别处心积虑,再做什么事,白白惹人讨厌。”张赐冷冷地说。
陈秋娘回头扫了他一眼,懒得多说一句话,径直就出了房门。这刚出房门,就听得盘子落地乒乓一阵响。
“看来气得不轻。你本事不错。”屋外端着茶杯斜靠在桌边的蓝衣少年啧啧地说。
“他自找的,关我什么事,你别诬赖人。”陈秋娘语气也不好,懒得应付这些人,便开门见山地说,“你家二公子答应我的银子,你记得速度送过来。我回去了。”
她刚说完,屋里又是乒乓一阵响,像是什么器具被打翻了。陈秋娘扫了蓝衣少年一眼,说:“你速度去看看,不然气死了,你们又赖我。”
“哎,我想知道,你咋气他了?”蓝衣少年对于陈秋娘的建议无动于衷,居然八卦起来了。
“你问他去。”陈秋娘垂了眸,盘算陈全忠的伤不严重的话,晚上该要回来了吧。
“他的脾气,死都不肯说的。还是你告诉我吧。”蓝衣少年耸耸肩。
“要想知道?看你的诚意了。”陈秋娘摊开手,反正她这回跟张家合作是没希望了,这能多捞一点,弟弟妹妹就吃得好一点。她是不怕别人怎么看她的。
蓝衣少年摇着头,啧啧地说:“小小年纪,满是匪气啊。这说句话,都要收费。怪不得他说你有趣呢,你们简直一丘之貉。”
“没诚意,少废话,我回去了。”陈秋娘径直跨过堂屋,步入院子,往家里走。
蓝衣少年喊了一句“哎”,还没说下一句,就听得有女子慌张的声音:“柳大夫,柳大夫,快来看看我弟,他伤口裂了。”
伤陈秋娘脚步一顿,却只是低骂了一句“伤重还不克制脾气,活该”,径直回家去了。
(这两天,宝宝有些哭闹,不太舒服,所以,昨晚没有更新,谢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
第042章 邻里
果然不出所料,张府这资源真是玩脱了。这权贵人家果真都不是什么好鸟。不分古代现代,玩弄权术的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那心真是脏得很,最喜欢用极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原本,陈秋娘以为张赐会有所不同。毕竟他一开始表现出来的睿智、忍耐、淡定让她觉得这人实在非凡,定然是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嘛,就该有人中龙凤的见识,不至于跟她一个小女娃计较,也不至于那么不知分寸,不知谦逊。谁知道他居然也那样恶劣地来揣测一个九岁的女娃的动机,并且还那么自恋。顿时就将他的高大形象瞬间粉碎。
“我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非凡。”陈秋娘撇撇嘴,慢腾腾地挪步往家走,心里却是愤愤不平,起伏得很。
“唉,我这是怎么了?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样不淡定。”陈秋娘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又是自语。
她这一次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变了。
从前,她极少情绪波动心潮起伏,不喜与人针锋相对,亦不喜与人争吵的,更不会轻易被人激怒。她上大学时,那性子就淡然到让大学导师称赞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典范,内敛睿智;到了三十岁时,她历经磨难,见识了生离死别,看惯了悲欢,性情越发淡然,就连想起戴元庆也只是心里轻颤。
可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她常常觉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起先没有太大的感觉,可今天,她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也许从前的陈秋娘除了记忆之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或许有些东西还是在默默地影响着。
“而今的自己不仅是江云,也是陈秋娘。”她下了这样的判断,站青青的稻田边上,看不远处巍峨的二峨山,深深呼吸。
这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一时说不上来,但她很清楚她目前要做的是拨乱反正,想方设法赚钱,发展自己的美食事业,等有了经济基础,弟弟妹妹们都有所安排,就去大江南北游历,一边寻找能回去的方法,一边看看这古代绝美的食材,吃遍大江南北。
向前冲,努力,努力。陈秋娘站了片刻,终于平复了心情,慢腾腾挪了回去。
她刚进了篱笆院子,就看到屋檐下坐着个妇人正跟陈柳氏在聊天。看那样子正是村里的万三娘,那李桃花的表姐。
“哟,秋娘回来了。”万三娘满脸堆了笑。
“三婶婶好,奶奶好。”陈秋娘有礼貌地问好,便挪步往屋里去,她腿上的伤实在痒疼得难受。
“秋娘过来坐坐。”陈柳氏招手,又说,“你是家里的长女,我腿脚不便,弟弟妹妹们就靠你了。奶奶就不拿你当孩子了。”
陈秋娘听这话,顿时就觉得这陈柳氏怕要下什么决断。她连忙应声,搬了草扎子就在陈柳氏身边乖巧坐下。
“秋娘真是长得好看呢。”万三娘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谢谢三婶。”陈秋娘客套回答,又问,“奶奶,何事呢?”
陈柳氏抿了唇,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样子。倒是那万三娘咳嗽一声,笑嘻嘻地说:“秋娘,你家这情况,你最清楚了。这大半年,要不是你带着弟弟妹妹要饭,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两个幼弟怕是活不了的。”
陈秋娘不说话,心里有很多种可能起伏,然而她只是乖巧安静地听着。那万三娘一番铺垫,就说今天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陈秋娘退婚的事,她的表妹李桃花传话来说,原本朱家退婚的事是朱老爷子一直在提的,可是朱老爷子突然就撒手人寰,如今新掌家的是她的未婚夫朱文康。这朱文康就不理会这档子事,说退不退都无所谓,那戒指他不稀罕,反正他也不会娶一个诈尸的乡野丫头,但若是姿色好,收了做掌灯丫鬟也是可以的。
“这小儿也太欺负人了。”陈柳氏咬牙切齿的。
陈秋娘倒是淡然,问:“这事,三婶昨天就说过了,不知这会儿又有什么新变化?”
“哎,都是我那表妹桃花,菩萨心肠,寻思你们家这情况不容易。就说动朱公子,还是维持原来的退婚。你们把玉戒交给朱公子,朱家给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也是够你们这家安安稳稳地过上好几年了。不是我说啥,如今,你们这情况,也是不亏的。你看看我们村,多得很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铜钱、铁钱就转手热一会儿的事。”万三娘说。
“我记得先前说是五十两。”陈秋娘问。
万三娘顿时脸色就不好了,冷声说:“这朱公子原本都不在乎的。这银子是我劝说了我表妹,说你们也不容易,我表妹又菩萨心肠,竭力为你们争取来的。这来来回回,跑来跑去的。”
这万三娘摆明就是要直接吃了那三十两,要不然之前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的不帮了,这会儿又跑来说这档子事。
“三婶与桃姨辛苦,应该的。就依你们的意思办。秋娘只求赶快将这事了去,也省得牵肠挂肚的。”陈秋娘很有礼貌地回答。陈柳氏张着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大约是肉疼那三十两,但陈秋娘抢先说了,她也不便发作。
“哟,秋娘真是懂事呢。这么标致的姑娘,又懂得进退,以后肯定有更好的人家。我让你桃姨给你留意着,保准找个更好的人家。”万三娘一脸带笑,心花怒放得很。
“那有劳三婶了。”陈秋娘浅浅笑着。心想那李桃花最好速度把这婚退了,否则总觉得不踏实。
“邻里之间,应该的,应该的。”万三娘虚伪客套。然后又转了话题说,“我今天来这里,还有另一件事,其实也是受人之托,方才与你奶奶说起,你奶奶说,这大半年全靠你支撑这个家,你虽才九岁,却还是要问一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陈秋娘瞧了陈柳氏一眼。
万三娘一脸的笑,说:“事情是这样的,五里镇的潘家想过继个孩子来带子,跟我表妹说起,我表妹首先就想到你们家的难处,这立马就让人来与我说起,说跟你们说一说,看看你们的意思。”
陈秋娘听得是这事,不由得又瞧陈柳氏。陈柳氏却是躲了她的视线。陈秋娘顿时明了这陈柳氏怕也是倾向于万三娘的提议的。但是,她实在舍不得将弟弟过继到那种人家。别人对他好,那倒是幸福了,但若是虐待,那么小的孩子,就有悲惨命运。
“三婶是看中我们家哪个了?”陈秋娘也不答复,只是这样问。
“不是我看中,而是潘家看中的是你们家秋生,以前你们住在五里镇时,他们见过的,说秋生聪敏伶俐。我瞧着他也是有出息的样子。只不过,你们家这个光景,肯定埋没了。五里镇潘家,那可是累世的富户了,上次被抢,竟都还能迅速起来。秋生过继过去,就算不能继承家业,但肯定也能上个学堂什么的。这总比窝在这家好。人家潘家也说了,你们日子难,秋生过去,也不会亏待你们,五钱银子、两袋大米、一袋上好的白面粉。”万三娘的口才果然是柳村数一数二的,这宏伟蓝图画得陈秋娘都要动容了,何况陈柳氏。
但换作以往的陈秋娘怕就同意了,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从前懦弱的小丫头了,而这家里的日子就快要好起来了,她很确定。所以,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去别家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不要,不要将我赶出去。”陈秋娘还没发话,陈秋生就从厨房里蹦出来,跪在秋娘面前。
“你出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呆在厨房么?”陈柳氏十分不悦。
“大姐,我是陈家嫡长子,我不要改姓潘。有我在,我会帮你的。”陈秋生带着哭腔,眼神里全是祈求,神情可怜得很。
陈秋娘心里泛酸,吸吸鼻子,忍住眼泪,伸出手抚着陈秋生的脑袋,说:“傻瓜,我们是一家人,大姐怎么会舍得将你赶去别家,任别人欺负呢。”
“秋娘。”陈柳氏呵斥。
“奶奶,我的意见刚已经说了。”陈秋娘平静地回答。
陈秋生一听,顿时就激动地扑到姐姐怀里,陈柳氏则是厉声说:“我知道你疼秋生,可是我们家这光景,吃饭都成问题,奶奶也是为了秋生和你着想。”
“是啊,秋生小,不懂其中好处。他将来若知道,怕还会埋怨你呢。”万三娘亦帮腔。
陈秋娘摇摇头,说:“三婶好意,我们心领了,我辛苦一点不要紧,我会亲手将秋生培养成才的,至于学习,今年困难些,明年开春,我就找先生教我家秋生秋霞。”
万三娘一张脸沉了下来,很讽刺地说:“秋娘,你以为陈家还是从前么?说白了,你已经不是陈大小姐了。”
“多谢三婶提醒,亦多谢三婶为我们家着想。那朱家退婚的事就拜托三婶与桃姨多费心了。”陈秋娘不想多费唇舌,便切断了话题。
万三娘撇撇嘴,还要说什么。陈秋娘却是拉了陈秋生说去陪两个弟弟说话,让她与陈柳氏闲聊。
“我可都是为你们好。你们这是自己不识抬举。别怪我没帮衬你们,我回去了。你再好好给秋娘说道说道。”万三娘站起身,对陈柳氏的挽留断然拒绝。
万三娘走后,陈柳氏这才走了进来,正待要开口,陈秋娘却是摆手,说:“奶奶,这事我意已决,你不用说了。”
“你这娃怎么这样固执呢。”陈柳氏着急得很。
“奶奶,这等事你不要操心了。你只需帮我照顾两个弟弟,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别的事,交给我。”陈秋娘走过去扶住她,撒娇地说。
“你才九岁。”陈柳氏摇着头,神色黯然。
“自古英雄出少年。奶奶也听说书人说过的了。”陈秋娘笑嘻嘻的,秋生则认真地跟两个弟弟说话。两个小娃精神好了些,咿咿呀呀在回应陈秋生,还呃呃呃地笑。
陈秋娘看这幅场景,看得心里软软的,温暖得很。这样可爱乖巧的孩子,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与亲人分离,去那种所谓的富贵人家受苦呢。
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会让大家过上幸福的日子的。陈秋娘在心中暗自发誓。
陈柳氏却叹息一声,摇头说陈秋娘大了,她管不住了,就随她吧。陈秋娘正要安慰她,就听得屋外有人喊:“请问陈秋娘在么?”
(这两天,宝宝各种哭闹,求关注。所以一直带着他,累得很,等到晚上他睡着了,我也累慌了。今晚就想眯一会儿写更新,结果一眯就到十二点过了。所以到现在才更新。请大家谅解。晚安)
第043章 等
听来人的声音,是年轻女子,北方口音,嗓音甜美清澈,语气颇有礼貌。
陈柳氏一听是北方口音,身子顿时一颤,低声问:“秋娘,是谁呢?”
“我也不认识,去看看就知道了。”陈秋娘起身整理衣衫,就要出去。陈柳氏一把拉住她,说:“你呆在屋里,我去。若有什么事,你从后面墙洞里带走。秋生秋霞他们就不带着了,小孩子跑不快,反正碍事。”
陈秋娘一愣,随即明白陈柳氏怕是陈全忠说了什么,有什么变故。而让她速度离开,那么,这秘密就跟她有关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陈柳氏所想的那种情况,那么,她更不能让这老老小小的面对可能的危险。再说了,如果是那种情况,人家肯定有备而来,她怎么可能跑得掉。
“奶奶,你腿脚不便。在屋里照顾弟弟们,秋生是长子,跟我出去学些应对就好。”陈秋娘伸手阻止陈柳氏,不想她出去失了方寸,反而叫或许只是试探的人起疑心。
“秋娘,不可。”陈柳氏态度强硬,伸手拉住她。
“奶奶,后蜀已经亡了,你当初不过是费贵妃的奶娘,一个乡野的老婆子,你紧紧记住这一点就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紧紧记得你只是个奶娘罢了。”陈秋娘开门见山。
陈柳氏一愣,随即又喃喃自语,说:“我只是个奶娘,我只是个奶娘。”她一边说,一边像是顿时领悟了似的,脸上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下来。
“秋霞你陪着奶奶,照顾弟弟们。”陈秋娘吩咐秋霞,随即就叫了秋生与她一同出门迎客。
“等等。”陈柳氏还是不放心,又喊了一声。陈秋娘转身对她露出安心一笑,说,“奶奶,没事的。”
陈柳氏抿唇,欲言又止地叹息一声。陈秋娘这才整理衣衫,带了秋生昂首出门去。
院落外,竹篱笆墙爬满了牵牛花,嫩叶葱葱。竹篱笆的院墙外,站着一个黄衣女子,身后跟了张府的两个护卫。
原来是张府的人。只不过这位黄衣女子却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位水灵精怪的六小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但不论什么身份,这会儿来这里,怕就是张赐吩咐来这里用金钱了断恩情的。
“我就是陈秋娘,敢问小姐是谁,来此所为何事?”陈秋娘款款步入院内,一边与来人打招呼,一边吩咐陈秋生打开篱笆门请客人进来。
那黄衣女子带了两名护卫进得院落,在陈秋娘面前站定,拒绝了她请到堂屋入座的客气,便说:“我叫张清荷,是张赐的三姐。”
“原来是三小姐,早听说三小姐蕙质兰心,却不曾见过,这会儿却是三生有幸了。”陈秋娘客套,施了拱手礼。
张清荷掩面一笑,说:“早先听六妹说起陈姑娘聪敏伶俐,却真是名不虚传了。”
“秋娘还请三小姐入座,在这里,总是显得秋娘不礼貌了。”陈秋娘再次邀请张清荷入座。
张清荷摇头拒绝,说:“张赐伤势稳定,又有景凉与柳承二位神医护送,老夫人就吩咐尽早回府,这一会儿就要启程了,我就不坐了,等来日有缘,再与陈姑娘对坐叙谈。”
张清荷言辞得当,陈秋娘亦客气地说:“原来这般,我就不勉强三小姐,不知道三小姐临行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张清荷一笑,仔细瞧着她,说:“瑞祺生于并州,长于汴京。那等权贵云集之地,人与人之间不比这山野淳朴。他倒是吃了不少亏,你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三小姐客气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二公子这般谨慎,没什么不好。况且作为张府子弟,他自然要守张府百年基业,他如此这般,实在无可厚非了。”陈秋娘落落大方,侃侃而谈。这会儿,她说这些却真是出自内心的,不是她圣母啥的。她依旧不爽张赐,对张赐是如此俗人感到失望,但她亦理解他做出那样举动的处境。
那张清荷听得陈秋娘这样说,脸上笑容更甚,十分高兴地拉着陈秋娘的手,说:“陈姑娘这般明事理,我家瑞祺小人之心,实在是有愧了。”
“三小姐哪里的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陈秋娘依旧客套应对,尔后有转了话题问,“不知道三小姐特意来找秋娘,所为何事呢?”
张清荷笑了笑,这才说是张赐闹着让她过来看看陈秋娘。
“看我?”陈秋娘十分疑惑,暗想这小子又在耍什么妖蛾子了,“以后不要出现”可是他说的。如果又食言的话,她可真是鄙视他到底了。
张清荷呵呵一笑,点头说:“他说你救了他,又不愿来张府做事,这恩情总得要报的。这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什么可以报答这救命之恩。索性还是用俗气的钱财。这就托我送十两银子过来,当是答谢了。”
果然是张赐让人送买断恩情的银子了,这小子还算言而有信。只不过不知道是否吝啬。
“三小姐太客气了。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这银子我就收了,烦请三小姐转告:这扯平了,就两不相欠。”陈秋娘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
张清荷面上一尴尬,随即又笑笑,说:“瑞祺年少,北地不比蜀中,你别往心里去才是。李虎将谢礼给陈姑娘吧。”
张清荷刚说完,身后魁梧的男子就将蓝布包裹递了上来,陈秋娘不客气地接住,笑着说:“多谢三小姐了,既然如此,天色已晚,我便不留三小姐秉烛叙谈了。”
张清荷亦又是一番客套,这才带了人匆匆离去。
陈秋娘松了一口气,打开布袋看了一眼,落日残霞映照着白花花的银子,她顿时觉得肩头的担子松了许多。在这个大多数平民连银子都少见的年代,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话,这十两银子还是能过上几年滋润日子的。至少这几日,陈秋娘仔细打算过,这眉州地区比不得成都府,物价地价都要便宜得多,三两银子就能买比较肥沃的一亩良田,这地段还得是眉州城周围,而在这柳村或者*镇,地价还要便宜得多。
有了这十两,若是还能顺利退婚,还能再拿到二十两。这样一来,陈家就能滋润过日子,留给她去奋斗的时间就更多了。
陈秋娘高兴地吐出一口气,沉默许久的陈秋生却是自语地说:“大姐,我们有银子了。弟弟们就可以吃米糊糊了。”
“是啊。还可以送秋生去方夫子那里去上学呢。”陈秋娘弯腰捏了捏秋生瘦瘦的脸。
“真的可以?”陈秋生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陈秋娘笃定地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陈秋生十分高兴,却只是高兴片刻,又摇摇头说:“爹知道了会拿去赌的。奶奶省下的那些私藏银子、首饰,不就是被爹拿走的么。”
是啊,这家里还有败家的陈全忠呢。若是没解决这人,什么都是白搭空谈。那人就像是这个家的一颗瘤,不切除始终是个隐患。但他毕竟是陈秋娘的爹,做得太绝又始终不好。
“大姐,我们将这赶快藏起来吧,还不能让奶奶知道,她要知道了,看到爹要被砍手砍脚,她肯定又拿出来了。”陈秋生一边提议,一边推陈秋娘,恨不得她立刻掘地三尺,将这十两银子藏起来。
“好。”陈秋娘回答,怜惜地摸了摸秋生。她确实是要将银子藏起来,却不是怕陈全忠,而是怕有贼人觊觎这笔巨款。
她进了屋,四处瞧了瞧,才撬开了床下的土,用一瓦罐埋了九两银子,剩了一两带在身上。
而屋外,人声鼎沸,张府的人已经启程,透过破败的土墙断处,看到张家七八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被几百护卫护着,浩浩荡荡地往村口方向去。
原本以为是好风,可以借力上青云。如今,这短暂交集只化作十两银子了,虽然还是留下了这么实际的东西,可是心里咋感觉这样不爽呢。
陈秋娘叹息一声,只觉莫名的惆怅。
张府的人走后,柳村算是恢复平静。两个幼弟却一直哭闹,陈秋娘瞧了瞧,料定是肚子不太舒服,小孩子常有的事。她记得喝点陈艾水就好可以。本来,她想去找柳承拿点干陈艾,那个效果最好。可是,柳承一家都不在,所以,她就去村里转悠了好一阵,才在万三娘家门口的大枣子树下发现一株陈艾,还是嫩芽新发,那叶子都没完全长开。
“只能凑合了。”陈秋自语,掐了几片相对较老的叶子,折了一小段枝条,偷偷摸摸地往家跑。刚转过了村长家拐角处,就看到那黑衣人站在前面。
她来不及躲避,亦来不及绕道,就那么站住了。那黑衣人依旧是神情冷漠,面庞坚毅。她慢慢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张三小姐去你家做什么?”
“啊,回大叔,张三小姐谢我救他弟弟的恩情,送些银子来。”陈秋娘如实回答,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瞒过任何人。
“救命之恩?你一个小女孩——”黑衣人眉头蹙起来,很不相信地说。
陈秋娘早就在心理准备了一套说辞,便朗声回答:“是啊。二公子中了蛇毒。柳大夫说我是被蛇咬过,又活过来的。我的血对治疗蛇毒很有作用。我就帮他们了。他们也真客气,我就扎了两针,放了些血罢了。”
陈秋娘絮叨,那黑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语了一句“原来是这样”,随即又半带责备似的,对陈秋娘说:“天色晚了,你速度回去。还有,财不露帛,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家有银子的事。否则还是都可能是祸端了。”
陈秋娘施礼道谢时,这人却已走远。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家去。
晚饭煮了清粥,就着面饼,一家人吃了个饱。陈秋娘伺候陈柳氏睡下,又哄了弟弟妹妹睡觉,这样一折腾就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
陈秋娘却久久不能睡,她缓缓走出房门,看着星空下,二峨山隐隐的轮廓,听得周遭偶尔诡异的鸟叫声,轻轻闭上眼。
她在等,等一个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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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等你
露湿了发梢,星河涌动。
陈秋娘坐在院落里,静静等待。可是一整夜,她看过星河涌动,看过流星划过,看过云彩丝丝缕缕,听过乌鹊鸣叫,夏虫啾啾;也思绪万千,想起过儿时在外婆怀里看星星,想起过戴元庆轻笑时如弯月的眼睛,想起过挪威的寒夜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
但是,她要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在院落里坐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露出几丝亮光,她料想那人不会在清晨来到,于是起身去井台边打了清水洗漱,开始奔小康计划的第一天。
这一天,她要去*镇,找最重要的合作人陈文正谈谈。如果一切顺利,这之后就会更加忙碌,当然日子也会更好过。
*镇离柳村着实有一段距离,这一来一去就是一整天,家里老老小小三餐不能没着落。所以,陈秋娘洗漱完毕便快步去了厨房。
她拿火折子生了火,为两个弟弟煮了纯米粥,凉了一碗早上吃,其余的则装到小盆里放到水里凉着,到两个小弟要吃时,让秋霞秋生热了给他们吃。
至于一家人一天的食物,她准备做几个锅盔放着,加上昨天下午做的蚱蜢肉饼,足够老老小小的吃到晚上了。她这是预备着若是那边忙的话,怕晚上都不能回来。
家里食材不多,这个时节青黄不接,能采集的料其实也不丰富,自然不能像前世里那般随心所欲,更做不出什么牛肉锅盔、鸡肉锅盔的。她就地取材,到菜地里挖了几颗小葱剁成碎末,加少许香油、盐水和均匀备用。这才拿了擀面杖将昨晚发酵好的面擀成薄薄的面皮,将葱末均匀细致地涂抹在面皮上,然后将面皮折叠起来,再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再均匀涂抹葱末盐水等,这样反复多次,做成千层锅盔。
当然,这简单的食材要做出好吃的东西,还要看火候与手法。陈秋娘对于宋代的炊具不陌生,以前她研究过古代各种炊具,甚至为了还原古代的某个菜,她还请人打造了专门的三足小鼎。只不过,这火候真不好掌握,毕竟不是煤气炉子或者电磁炉啥的,能精确掌控。
陈家现在用的是铁锅。这铁锅虽然破旧,但却是好铁打成的,这是以前陈家风光时,陈柳氏效仿宫里的制式做的。当时做了各种样式、一整套的放在厨房。可惜后来遭了兵痞们哄抢,又遭陈全忠一把输尽家财,最后一组锅具,就剩了这缺了口的大锅和一只小平底锅。就是这小平底锅,因为样式独特,陈全忠都打了这口锅好多次主意了。
这平底锅正好派上用途,至于火候,厨房的风箱似乎坏了,时好时坏。她只得用上好的木材,敞开灶门。这样忙活了一个早上,她才做出十个酥脆可口的锅盔。又将木槿嫩芽洗净焯水,切成细末,放上花椒末、盐水、香油凉拌,算作下饭菜。
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多吃几个。但秋霞秋生都很懂事,知道不能多吃,每个人吃了一个蚱蜢肉饼,又分吃了一块锅盔,就说饱了。陈柳氏则是一边吃,一边感叹,说这些食物竟这样好吃,让她想起当年在宫里的岁月了。
陈秋娘只是笑了笑,她可没空陪陈柳氏细数往昔岁月。日头已经很高了,陈秋娘换了一套没有补丁的灰布衣衫,也没刻意梳什么发饰,只用发带扎了马尾,便揣了一两银子,几串铁钱,带着四个锅盔出发去找马四去了。她这四个锅盔,有两个是带给马四的,有两个是带着作为谈判的资本,给陈文正品鉴的。
临行前,她终究不放心,又吩咐秋生秋霞不要乱跑,要认真照顾两个弟弟,陪着奶奶,院里的石磨还没完全修好,千万不要靠近。
“奶奶,如果爹回来,你不要跟他扭着了。就跟他说,这过几日秋娘退婚,会有些钱,只希望他还了钱,莫要再去赌了。”陈秋娘想了想,对一直送她到门口的陈柳氏这样说。
陈柳氏一愣,停了脚步,抹了抹泪,才点头,说:“秋娘一切都要小心。若是那掌柜一家不愿意,你也莫要强求,就早点回来,好不?”
“奶奶放心。我有分寸的。”陈秋娘向她挥了挥手,一路小跑往马四家跑。
跑了一阵,却就遇见那黑衣人,今日已换了一身衣衫,淡蓝色的袍子,发冠周正,作公子哥打扮,整个脸部线条看起来柔和不少,身上亦没有那种冷冽的气质。
起初一眼,陈秋娘与他隔了两个田的距离,她倒没看出是他。等近了,陈秋娘才发现是他,不由得“啊”了一声,停住脚步。
那人看了看她,问:“你腿好了?”
陈秋娘这才想起她之前相遇她装腿脚还病着,这会儿为了赶路,她蹦跳着一阵跑。
“小柳郎中的药很有效,我的伤口现在已经不疼了。”陈秋娘若无其事地说。对于说谎,她向来是高手,能从语气神情武装到眼睛内心。
“嗯。你这是去哪里?”黑衣人问。不知道是不是换了衣服的缘故,陈秋娘觉得他的神情语气都柔和了很多。
“我找了份儿厨房打杂的活,今天过去试用一下。如果主人认可,我就可以挣点钱养家了。”陈秋娘脆生生的语气,天真憨厚的神情,活脱脱就是一个踏实勤劳听话懂事的农村小丫头。
男人的眉头略略蹙起,便说:“我听说,你有爹。”
“爹好赌,好久没回家了。”陈秋娘嘟了嘴,不知道是以前那陈秋娘的记忆作祟还是怎么的,陈秋娘说这一句时,鼻子竟然发酸,不由得落了泪。
那人一时无语,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叔,我先走了,不然不守时,不仅赶车的马四爷不高兴,就是那东家那边也没好印象了。”陈秋娘抹了抹泪,对他笑了笑,就赶忙从他身边跑过。
那人没啥反应,陈秋娘也只当是个危险分子,能悠着就悠着,绝不多说,也不多接触。所以,她迅速往马四家去。
马四早已套好了马车,村人需要带的东西,他又念了一遍,见到陈秋娘来,便乐呵呵地说:“娃子,走吧。再晚,回来就要走夜路了。”
“让四爷爷久等了,秋娘下次会早些的。”陈秋娘爬上马车,又递了锅盔给马四,说是让马四尝尝她的手艺。
马四爷是爽快人,并不推辞,将锅盔收入包裹中,回头便是说免了车钱。陈秋娘不答应,说这锅盔是孝敬长辈,而这生意归生意,她若是乱了规矩,以后这生意就做不下去的。
“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规矩。”陈秋娘强调。
马四乐呵呵的,两人一路愉快地谈话。陈秋娘又趁机了解了一下这眉州地区的物价,这附近农家的种植习惯、养殖习惯以及打猎情况,毕竟她要从事的是一项与吃喝有关的事业,各种有关行当都要打听清楚。
两人一路说笑到了*镇,照例是在镇口牌坊下分道扬镳,马四去采办货物,陈秋娘就一路小跑往云来客栈去。
适逢赶集的*镇,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陈秋娘在人群里敏捷穿行,觉得自己的未来正闪闪发亮。她乐呵呵地跑了几步,却有人从后面拉住她。
“哎。”北地口音,嗓音清澈,正是那北地少年柴瑜。
陈秋娘停步转身,笑盈盈地打招呼:“小哥哥好。”
“好。”柴瑜有些腼腆地回答,神色局促不安。
今天的柴瑜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头发亦洗得干净,用蓝色发带束在脑后。那双眸子依旧明亮得让人沉醉。
“小哥哥这是去哪里?”陈秋娘问。料想穿得这么正式,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吧。
柴瑜抿了唇,垂了眸,神色更加局促,半晌才低声问:“做大事的人,是不是该镇定?”
陈秋娘不知道他具体所指何事,但他的问题不难回答,便笑着说:“是人皆有不自在与慌乱的时候,但能成大事者,都是那种能掌控自己的。”
柴瑜抿唇点了点头,似在自语:“我爹也曾这样说。他还说成大事者,勇、智、静。”
“你爹定是了不起的人。”陈秋娘赞着。能在这个时代这样教育儿子,这必定是富贵人家了,这小子姓柴,又是北方人。
这一瞬间,陈秋娘忽然想起中国历史上那个铁血的传奇君主,后周世宗柴荣。那是英武不凡的人物,文武兼备,治国有方,有才气、有胆气,当年戴元庆最推崇的就是这一人,说这柴荣若不是早死,功绩得与汉武唐宗比肩;倘若他不早逝,那更没有赵匡胤什么事了。
难道眼前的小子跟柴荣一家有关么?但历史记载,柴荣最初跟着郭威征战,一家人在汴京是全被敌人屠戮。后来,登基为帝,子嗣单薄,历史上貌似说他只有一个孩子,也就是七岁继位的柴宗训,之后被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江山的那位。
再说,眼前的少年与那位小皇帝显然不符合,不太可能是柴荣的儿子,也许可能是族人。可是柴荣貌似孤儿,他之所以继承后周,原因是郭威是他的养父,郭威的儿孙已被敌人屠戮。
这一刻,陈秋娘思接千载,翻飞来去,顿觉得眼前这个姓柴的少年身世扑朔,身上的故事不俗。
“嗯,他是了不起的人。听我娘说,他脾气不好,就常自省,还说孔夫子的‘吾日三省乎吾身’是修身的正道。”柴瑜侃侃而谈。这时,说起自己的父亲,这位落魄的乞丐少年语气间充满了自豪。
“嗯,听你说来,你要听他的话,跟他学习,做跟他一样的人。”陈秋娘点头,心里是很是羡慕有这样英雄偶像一样存在的父亲。前世,她是江云,爹娘早逝,她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外婆沉默寡言,更不曾教给她什么做人的道理,这会儿附身陈秋娘,只记得陈方氏也只是寻常妇人的慈爱,那陈全忠简直就是渣中极品。
“我娘也这么跟我说。”柴瑜笑起来,剑眉星眸,瘦削的脸亦有一种英武之气,这样的少年,若是有好的培养,将来定然也是人中龙凤。
只是人中龙凤啥的是别人的人生,她还要为吃饱喝足奋斗,于是笑呵呵地叫柴瑜努力成为他爹那样的人,便以自己还有事要办结束谈话。
“时间不多了,别人还等我呢。”陈秋娘一边说,一边往云来客栈跑。
这才跑了两步,柴瑜就追上来,说:“我陪你去。”
“你不去办事?”陈秋娘讶异,穿这么正式定然是有事要办的。
柴瑜只顾与她一起在人群里闪来闪去的跑,也不答话,等转了拐,到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他才回答:“我没什么事办。”
“哦,我看你穿这么正式,我以为你要办什么重要的事。”陈秋娘说。
“我,我只是......”柴瑜支支吾吾。
陈秋娘也没空揣测他要说什么,因为云来客栈就在眼前,他要跟第一个合作伙伴谈话,而且还不能谈崩。她要谈崩了,就她手里那点银子,要顾家,要解决陈全忠的事,她就只能先做个流动小摊贩。流动小摊贩要起家,简直是困难得要命。
“我只是等你。”柴瑜终于还是说了,声音不大,陈秋娘却是听见。这五个字,原本平常,这会儿却在陈秋娘耳边炸开。她是看惯人间风月的人,虽是土木工程这种学科的女子,内里却还是风花雪月的柔情。柴瑜这句话,她隐约感受到不一样的情愫。
“等我作甚?”陈秋娘淡定反问。她是故装不懂,毕竟九岁的小女孩不谙世事,是最好的外在掩饰。
她虽然不讨厌柴瑜,但若说儿女情愫,她却是没有的,至少此时此刻是完全没有的。也许是经历了与戴元庆那一场地动山摇的刻骨,耗费了她生生世世的心力吧。就是前世里,在国外的十年,她行走各地,遇见过许多优秀的男子,但再没有哪一个男子可以让她感觉“这一生一世就是为这人而来”。她亦曾试着去接受一些优秀的人,想与这些人无关乎爱情地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但相处之间,却连将就都很难。何况在现在变身小萝莉,又是这么苦逼的环境,再加上柴瑜自身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
“我—”柴瑜没说出话来,只埋头与她一并跑着,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陈秋娘为了消除尴尬,便放慢了脚步,神情语气依旧是小女娃独有的天真,她问:“你咋知道我今天要来?”
“那天,我听你跟那陈掌柜说了。”柴瑜小声说。
“哦,原来如此。”她云淡风轻的口气,让柴瑜略略放松,随即便转了话题,指着不远处的云来客栈,说,“这里,过不久就会真正的客似云来。”
第045章 第一步
“老板不喜欢北方人,我就不进去了。”柴瑜在云来客栈附近停下。
陈秋娘也不勉强,这带着陈文正不喜欢的北方人谈合作,很可能弄巧成拙,谈崩了。若是谈崩了,她又得重新计划。
“那你先回去,别等我了,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谈妥呢。”陈秋娘说,又从包裹里拿出一块锅盔递过去,说,“这是我亲手做的,味道还行,你尝尝。”
“这——”柴瑜显然除了谈起他的父亲之外,真的不善言辞。
“嘿嘿,尝尝,我过去了。”陈秋娘将锅盔塞到他手里,快步往云来客栈跑去。
那云来客栈依旧是门庭冷落,连那个买咸水花生的老头今天都没在门口了。不过,盼清倒是在门口站着,像是恭候多时,一看到陈秋娘,便夸张地揉了揉眼睛,转身就往店里窜,一边窜一边喊:“少爷,陈姑娘来了。”
那话音刚落,陈秋娘就看到陈文正疾步而出,一袭青色宽袍,见到陈秋娘便拱手行礼,道:“陈姑娘幸会。”
陈秋娘笑着说:“我家离这里甚远,所以迟了些,陈公子莫见怪。”
“不碍事,快里面请。”陈文正笑如春风,儒者风范。
陈秋娘亦不客气,快步进店落座,陈文正便四处瞧了瞧,终于还是问:“那厨子没来么?”
“我不就是么?”陈秋娘呵呵笑。
陈文正睁大了眼,一脸不相信地说:“你?”
“是啊。”陈秋娘脆生生地回答,看到眼前的主仆俩睁大了眼,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那陈文正倒很有修养,没有直接问出来,那盼清就毫不客气地说:“你别开玩笑了,小姑娘,我们没空跟你耗呢。”
“盼清小哥这是看不起人了。你都没见识过我的厨艺,就这样妄下论断,可不好哦。”陈秋娘一边说,一般将剩下的一个锅盔拿出来,递给盼清与陈文正,“来,这是我今早做的,二位看看,这滋味可还能上个台面。”
陈文正脸色比较凝重,还是示意盼清接过锅盔。
“家里条件简陋,这外观就略微差了点。”陈秋娘谦虚。其实她烙的这锅盔,酥脆焦黄,散发出面香,让人一看到就流口水。
“看起来倒是很好吃。”陈文正到底是读书人,修养很好。否则怎么可能跟一个小女娃在这里耗时间。大家的常识都知道好的厨子除了天赋,还还需要大量的实践经验。她陈秋娘一看就没经验,哪里可能见识那么多绝妙的厨艺,即便有幸见识,家里那么穷,哪里有什么食材来锻炼。
“谢谢陈公子夸奖,尝一下如何?”陈秋娘提议。
陈文正当真是修养好啊,示意盼清拿到厨房切块。等着盼清走后,他才很认真地说:“姑娘,这客栈酒楼的厨房,比不得你一家几口的餐饭。我便不与你儿戏了。”
“陈公子还没见识过我的厨艺,怎么就知道我的是儿戏呢?再说了,陈公子的志向亦不是做一个掌柜吧。这成大事者,古往今来,断然没有妄下论断之人。”陈秋娘一番话合情合理,还顺带砸了一定高帽过去。
陈文正约莫被说中心事,端坐了身子,叹息一声说:“姑娘小小年纪,没想到是我的知音了。”
“公子你又说笑了。你是这十里八乡的读书人典范,谁不知道。她定然是听别人说的。”盼清端了锅盔出来,语气充满敌意。
陈秋娘笑笑,夸盼清忠心,处处都为公子打算。盼清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哥也尝尝呗。”陈秋娘邀请盼清。
“我自然要先尝,万一你包藏祸心呢。”盼清这嘴倒是不客气。
陈秋娘亦不跟他计较,他便是拿了一块,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一时间,盼清脸上露出惊异色,随后又咬了一大口,眼神扫了过来看陈秋娘,脸上全是惊讶。
“盼清,如何?”陈文正朗声问。
“公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盼清一边说,一边将手中拿的那块全吃了。
陈文正听说,便也是拿起一块尝了尝,不住地点头,说:“果然是美味。”
“若是热了吃,会更好吃。我家材料有限,若是嵌入芝麻或者瓜子,或花生碎粒,会更有滋味。这只是素的种类,若是肉的,还能加猪肉、鸡肉等。至少可以做出二十种口味。”陈秋娘介绍,算是正式开始营销演说。
陈文正又尝了一小块,点头说:“陈姑娘这手艺是很不错,但我们这是客栈,不是小摊贩。这种食物终究不能上台面。”
这人倒是清醒,适合做合伙人。陈秋娘心下佩服,面露微笑,一下站起身,说:“公子那日是信我的,我又怎可辜负公子信任呢。这饼也只是今早我做的干粮。至于别的菜,各种做法,我还是能做出上百样来。平素老百姓吃的菜能炒个二三十,就是你家老爷的盐肘子,我亦是可以做出来的;至于极致的吃法,我亦有上百种做法。”
“你可别吹牛。”盼清出言,神态语气却已温和得多。
“公子何不让我一试,就着厨房的食材做出几道菜来看看呢?”陈秋娘抓住机会。一切的事情还得事实说话。
“那就试试。”陈文正轻笑,那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怀疑。
陈秋娘这便随了盼清去云来客栈的厨房。
那厨房倒是宽敞,可惜是老式的灶。依旧需要拉风箱,虽然是为了节省燃料,排烟设计却很不科学,燃料的烟味会有一部分在厨房里徘徊,会污了菜的味道。食材与调味的区分太混乱,砧板什么的混用,不卫生还影响食物滋味。至于炊具,说实话,还没有陈家风光的时候的炊具档次高,连那铁锅都不是好铁做的。
这样一个厨房,就是名厨来了,这做出的饭菜都得减了五分香。若是以后要合作,这厨房是必须改的。不仅如此,就是这客栈的门面都要重新装修。不过,这些难不到她一个土木工程系的。到时候,画了图纸,给陈文正请了匠人过来,分分钟的事。
陈秋娘转了一圈,就着厨房里的食材清炒了竹笋,蒸了一条鱼,煮了黄花粉丝汤,又简单的做了一块盐蒸鸡。
忙活完毕,端上桌子,陈文正、盼清以及陈文正的母亲陈江氏端坐品菜,三个人只各样尝了一口,就都齐刷刷地看着她,满脸惊讶。
“不知道小姑娘师承何人?”陈江氏开口问。
“回禀夫人,秋娘不曾有师承。若说有,便是以前家里的厨子了。”陈秋娘起身行礼回话。
陈方氏惊讶地“哦”了一声,陈秋娘却是继续说自己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母亲也教导说女人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女红什么的都得会。所以,她从小练了一手厨艺。如今,家道中落,有幼弟、奶奶需养活,才出来寻活。
“真是难得,天资聪颖。不过,我们云来客栈的情况,你也知道,即便请得了你,也不会有多少月俸。”陈方氏虽是妇道人家,也曾从帮辅佐自己的丈夫打理客栈,句句话都是生意人该有的冷静。
陈秋娘十分礼貌地回话:“这情况,陈公子先前跟我说过了。我亦表示,没让客栈生意好起来之前,不会收一分钱的月俸的。”
“这——,不妥。”陈江氏摇摇头,说,“我们日子虽难过,但既然请了你,怎么能不给月俸呢。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欺负你。”
陈秋娘赶忙摇头说:“夫人不必计较,以后赚了钱再说。现在我要要告诉夫人一件事,若是夫人还请我,我们再说下一步的事吧。”
“什么事?”陈方氏疑惑地问。一旁的陈文正亦正襟危坐,认真听着。
陈秋娘清了清嗓子,便将诈尸一事说了一遍。陈方氏还在犹豫,陈文正却是浩然正气的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陈姑娘如此坦荡,实在难得。”
“这么说,你是请我了?”陈秋娘十分高兴。她当日就看这陈文正一身正气,对于此等事情大约是不会计较的,没想到果真如此。
陈文正点头,陈江氏也不反对,一切交给儿子做主。
陈秋娘吐出一口气,这事业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了。陈文正也十分兴奋,询问陈秋娘什么时候可以上任。陈秋娘摇摇头,说:“别急,麻烦盼清小哥笔墨伺候。”
盼清不明就里,却也取来了笔墨。陈秋娘则是严肃地问:“陈公子,你是儒者,抱负志在天下。如今却接手这客栈,沾染商贾俗世,却全是为了祖业。那么,咱们不接手则已,一接手必然该做好,做大,做得光宗耀祖吧。”
“这——”陈文正一犹豫,他实在不知道做这客栈能做到什么模样才算光宗耀祖。就自己的爹做得够好了,他依旧不觉得那是光耀门楣的事。何况,这商贾轻贱,本就是不入流的行当,怎么还能光宗耀祖。可眼前的女娃却像是信心满满似的。
第046章 拦路虎
“公子真心可想光宗耀祖,发扬这祖上产业?”陈秋娘像是热血营销者,引导着陈文正的梦想。
“祖上产业,若能发扬,求之不得。”陈文正神情庄严,语气认真。
“公子既有这份儿心,那秋娘就助你一臂之力。”陈秋娘朗声说,然后吩咐盼清回避,她要与他家公子谈商业机密。
盼清撇撇嘴离去,陈秋娘便铺开一张纸,蘸饱了墨汁,寥寥几笔,就画下了客栈改造草图和厨房的改造草图。同时,又画了新型的炉灶草图。
“这是?”陈文正十分疑惑。
“这是我刚看了客栈之后,画下的改造草图,就如今这客栈,阴气颇重,是破财格局,厨房也是烧财样。”陈秋娘思前想后,找了这个由头来说服陈文正改造这个客栈。因为风水这回事,只要做生意的,不论古今,他们都十分在意。
“真的?”陈文正虽是孔门子弟,但也生活在商贾之家,这对风水的讲究,必定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是啊。你看这门开得就不好,破财门。这蟾蜍也摆得不对啊,这守财蟾蜍是三条腿。你这蟾蜍看起来就不是守财的。还有那蝙蝠,明明该倒挂,怎么又顺着了?”陈秋娘看了看周围,心里也暗自惊讶,这老掌柜不至于连守财蟾蜍和简单的蝙蝠方位都搞不清楚吧。再说,这*镇好歹也是风水圣地。
“呀。”盼清叫了一声,就扑到柜台这边来,仔细瞧了瞧那蟾蜍,叫道:“公子,这不是我们原来,定然是有人想害我们。”
陈文正与陈江氏亦上前查看,面色凝重。那陈江氏愤愤地说:“定然是有贼人看不得我们好。趁我们平时没注意,来搞这种事。”
“所以,肯定要改一改。”陈秋娘立刻抓住时机。
陈文正点点头,却又拿起陈秋娘的图纸,很疑惑地说:“既然是风水问题。找个风水先生看看,安安位即可。怎么又要做这么大的改动?”
“想必你们注意了这大堂的格局,确实是旺财的。但若是配上厨房的格局,就是破财之兆。”陈秋娘对于这一点还是看得出来的。毕竟她也是“神棍”的门徒。
“可恶,这么多人想我们陈家落魄。”陈江氏拐杖狠狠在地板上砸了一下,说,“难怪这客栈翻修了之后,生意每况愈下,我夫身体原本很好,亦越来越差,最终好起来后不到一月,就突然暴毙,这些歹人——”
陈江氏情绪异常激动,陈秋娘立刻上前说:“所以要改。至于是谁要害,这一改,他怕我们红火起来,必定有所行动。到时候,我们早有防备,肯定能将之揪出来。”
“改,必须改。”陈江氏已十分激动了。
“当然,若不改,这店铺的生意真是不可能好起来,另外还会伤主。”陈秋娘火上浇油,心里盘算这会儿差不多了。
陈文正却异常冷静,说:“既然是厨房问题,那么就改厨房。这大堂就留着了。”
“你改个厨房,谁知道你在改格局?还以为是厨房上了年头,在翻灶呢。”陈秋娘立刻反驳。她要做的事业,是要改得让十里八乡都知道。
陈文正一时无语,陈江氏则是完全站在陈秋娘这边,立刻就点头应和,说:“是的。必须要改得人尽皆知。”
“而且还要尽量找好的匠师来做。这图纸保准是以前没有的,绝对的好东西,匠师们会很乐意。所以,可以拿这图纸跟他们折算一点工钱。”陈秋娘趁热打铁,立刻将图纸递给陈文正。
“这,改厨房就可以了吧。别的办法弄出动静也可以的。”陈文正犹豫地说。
陈秋娘看时机成熟,便说:“陈公子有所不知,这生意开张装修。除了我之前说的引出居心叵测之人,改了风水格局之外,还大有好处。”
“哦?什么好处?”陈文正抬眸询问,神色十分平静。
陈秋娘不由得暗自佩服,若是换做别人,她这一番营销牌打出去,循循善诱之下,很难有如此年轻,不懂商法的人还能冷静思考,把持得住。
“这好处,很多。”陈秋娘笑了笑,端了茶喝了一口,说,“这人都会好奇。我们动静大,吸引的人就多,还没等开张,就足够多的人知道了,等到开张,大多数人肯定抱着好奇而来。到时候,我们推出新式菜,物美价廉,自然客似云来。”
陈文正点了点头,神色沉静,又问:“还有吗?”
陈秋娘也不怕她过河拆桥,她做的企划案,除了这改造客栈之外,最重要的技术核心部分可再她手里。所以,她毫不隐瞒,继续说,“当然。我们要做最好,做到光宗耀祖,客似云来,名响千里。这做生意,做得稳,信誉好固然重要,但要东山再起,必须要有吸引人的地方。这就得有新东西,这装修就是客栈饭店的一种新模式,配上我研发的菜肴,可以让更多人光顾。甚至可以北地南方都有我们的店铺。”
“目前,我看不出有那么大的可能。”陈文正回击,冷静异常。
陈秋娘暗想谁说这人是书生意气,这一旦涉及了商业谋略,思路清晰,冷静得很。这正是优良型的管理人才,之前还在想若是一旦入了正轨,哪里去找寻管理型人才。现在一看,这陈文正就是最合适的。
“只凭改动,你自然看不出来。”陈秋娘笑了,又铺开一张纸,喊,“盼清小哥,麻烦你来算个账。”
盼清拿了算盘往桌上一放,一副“你很有眼光”的神情,说:“你是找对人了。”
陈秋娘笑着称赞,继而就让盼清来算一笔账。这是改造后的运营情况,从木柴、炭火到食材等材料费到请人的费用。
“你这定价是不是太低了?毕竟是肉菜。”陈江氏疑惑地指出陈秋娘这亦肉菜也太贱了,连过去他家经营的素菜都不如。
“夫人,但你说这肉菜多少人想吃?多少人吃得起?”陈秋娘丢下这句。
陈文正与陈江氏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倒是盼清算了算,“哎呀”一声,说:“大家都极少沾肉滋味,可这是实打实的肉菜,又便宜,又在店铺里吃,干净。咱们*镇又不是小镇,能吃得上的人不少,我这粗略地算了算,光这净赚就可比过去多几倍。”
“当真?”陈文正也是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秋娘。
陈秋娘点点头,说:“是。”
“那就必须改,必须改,这才对得起列祖列宗。”陈江氏再度激动起来。
陈文正却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说:“娘,这么大的改动是多大的工程,你算过么?”
陈江氏沉默,盼清则在一旁噼里啪啦地算了一阵,说:“按照秋娘的图纸,匠人的工钱,材料钱,就这改,也是起码三十两。”
陈江氏一听,整个人显出颓唐之色,慢腾腾地在凳子上坐下来,缓缓地说:“秋娘这说法,绝妙,再加上她的厨艺,云来客栈恢复昔日景象真的不难。”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这预算下来,银钱不够。自从我爹去了后,这客栈就一直亏着钱。我娘又生了一场大病,这银子就越发没地了。姑娘说的是很好,可这没银钱——”陈文正亦显得颇为为难。
陈秋娘也觉得被兜头淋了冷水。先前她想这陈家毕竟几代经营这客栈,即使是没有多富裕,这点装修改造的钱应该是有的,可不曾想他们居然已穷到了这么一种地步。如果不能一炮而红,她就真的要另谋出路,或者支小吃摊子,或者考虑做食品原料,找寻一些特殊的调料。但无论哪一种,都要比眼前的这一条路艰难得多,而且思路还不那么明确。
“这,倒是很遗憾。”陈秋娘一时之间有点恍然,不知不觉又想到张赐。若是没玩脱了,他若肯帮忙,那就要顺利得多。
“所以,陈姑娘可不可以先来厨房帮忙,月钱,我可以多付一些的,你的手艺,定然是不愁没生意的。至于改这客栈,我先找风水先生安位,等赚了钱,我们再大改,你看如何?”陈文正依旧那样冷静,趁机就提出退一步的方案。
陈秋娘垂眸不语,她不甘心就这样做个厨娘。一旦做了厨娘,生意好了一些,她根本不可能说动陈文正改客栈,按照她的模式去经营。那么,这云来客栈充其量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客栈。而她只能拿着厨娘的工资,什么梦想,技术性入股都是白搭。
不能接受他的建议。至少家里还有十两银子,可缓解一阵子的压力,够她支撑起自己的摊子了,哪怕就是卖锅盔。
陈秋娘摇摇头,说:“对不起,那我就另寻合作者。打扰了,陈公子。”
她一边说,一边放了三文钱,随即将图纸收入怀中,说:“这算这纸的钱。”
“陈姑娘,你再考虑考虑如何?”陈文正终于有些着急了。
陈秋娘去意已决,坚决摇摇头。陈江氏也是慌了,拉了她,说:“秋娘,你看我们这产业,看着就要败了的。”
“在商言商,夫人,你跟随你夫君那么多年,会不懂么?”陈秋娘慢慢地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感觉自己很残酷,给一个人点燃希望,又将这希望亲子掐灭。
但这是做生意,她必须不能感情用事。
陈江氏不在说话,整个人慢慢的颓下去,颓下去。陈秋娘却还是继续说:“陈公子眼光敏锐,我这样的计划设计的价值,想必你是看出来了的。”
陈文正咬牙点点头,又不死心地问:“你不再考虑考虑么?”
“实话,我要的是光华荣耀,让更多人品尝到我的美食,而不是这云来客栈的厨房。”陈秋娘一字一顿地说。
陈文正抿了唇,犹豫良久,终于在陈秋娘踏出云来客栈后,说了一句:“那是很大一笔开销,我确实缺钱,你可否不要那么着急,等过几日,我看看。”
陈秋娘一听,知道这陈文正大约是下了砸锅卖铁的决心,想要守住这祖宗家业。而她反正还要处理家里的事。这事若是有可能有下文,那她就不那么着急。这几天她可以专心处理家事,还能搜寻一下可能的调料,亲自考察一下食材。
“好。我在二峨山下柳村。”陈秋娘回答,然后步出了云来客栈。
客栈外的银杏树下,眸子晶晶亮的少年站在那里,看到陈秋娘出来,瘦削的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却又像是不习惯笑似的,整个面部表情都显得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