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清空
叶宣其人,陈秋娘有所耳闻。据说是极致雅致风流的公子,为人平和,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喜好留恋兰台,极其怜香惜玉,又是多金的贵公子,出手极其大方。
具体来说,就是盼清提起其人,都是啧啧地说:“据说是脾气极好的人,从没见过他发过火呢?”
“那他今天咋就发火了,不让朱家护卫来搜楼?”之前,陈秋娘下楼找陈文正时,跟盼清闲聊也顺带提到了叶宣。
她对叶宣不了解。起初,她只是找马四爷打听过六合镇而已,之后,与陈文正闲聊过,也没提及太多距离六合镇略远一些的名门望族。
她从来不知道在蜀中还潜伏着这么多的望族。在她和戴元庆的眼里,蜀中富饶繁华,但在后蜀灭亡后,宋兵之祸让蜀国哀鸿遍野,持续几代都没有恢复元气,反而日子更加举步维艰,而这些所谓的豪门世家全都在王全斌那位屠夫的手下分崩离析了。
“公子哥嘛,多少都有点脾气。再说了,一山不能容二虎。这叶家可比朱家这种奸诈商贾贵气得多。人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横行呢?表公子,你说是吧?”盼清说。
陈秋娘也同意他的说法。随即,她又想了想与叶宣的几次见面。昨晚在天香楼初见,他一直都是笑着的,看起来脾气极好,即便是昨晚被玉禾耍了,他嘴上不饶人,但却没有真正生气。
方才,她说了很多不敬的话,这个男人也没有真正生气。她想若是换作张赐,那脾气早不知道得暴怒多少次了,那一张脸肯定都换了好多表情了。
这个外人说脾气极好,陈秋娘也觉得他脾气不错的男子。这一刻脸色阴沉得不得了,阴沉沉的声音说:“你对张赐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那你知道杨修是如何死的么?”
“恃才傲物。妄自揣测主上意图。”陈秋娘脆生生地说,像是在给夫子背书的小姑娘。一脸的天真。
叶宣皱了皱眉头,很不悦地说:“你知道不,我很讨厌你这个样子。”
“哦?”陈秋娘懒懒地靠在窗边,神色迷离地瞧着眼前被自己活活逼得没有笑容的男子。
“你很聪敏,你像是一个奇迹。可是,你丝毫不知锋芒毕露的危险。你这样和怀璧其罪有什么区别?我想娶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你安稳地成长。施展你的才华,你为什么不答应。况且——”叶宣顿了顿,神色有些局促,随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况且是我真的想娶你。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想着与你生活一辈子,似乎挺不错的。你看起来,似乎很有趣。”
陈秋娘白了他一眼,说:“你其实挺不会表白的。女人不喜欢听这些的。”
“那喜欢听什么?”叶宣很疑惑。说,“我若要对别的女子说了这样的话,她们做梦都会笑醒的。”
陈秋娘摆摆手。说:“打住吧,不要跟我纠缠这些无意义的事。还有,你们想违背祖训的事,我就不去做什么过多的猜测了。”
叶宣脸上一白,蹙了眉,问:“你到底是谁啊?”
“在下姓江,名云,字丹枫。”陈秋娘拱手道,尔后眉目含笑。压低声音,问。“公子,你真不知道景凉打的什么主意么?”
“我——。不知。”叶宣踌躇一阵,还是抵死不说实话。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你一点诚意都没有,还说要我嫁给你。”
“那你要怎么样?我觉得我给的诚意很足了。”叶宣还在纠缠之前的问题。
陈秋娘摇摇头,理了理衣衫,说:“九大家族唯张家马首是瞻。张家的继承人其实是九大家族共同选出来的吧?”
叶宣点点头,陈秋娘又开始大胆猜测,说:“那张家继承人,必定得稳,内心极其强大。而且滴水不漏,才能守得了祖训,按得下其余各家族可能的蠢蠢欲动了。可怜的张家家主哎。”
她叹息一声,叶宣则是整个表情像是揉皱的废旧报纸,简直把一张俊脸毁了。
“喂喂喂,你这神情可有损你名声啊。”她高声提醒。
“他都跟你说过么?”叶宣问。
陈秋娘摇摇头,说:“事实上,除了竹溪山演戏需要配合之外,他哪里会多跟我说什么呢!倒是你们巴不得是他告诉我的,然后就可以更有底,拿我去逼迫他了吧?也是,你们守着那么一堆古里古怪的祖训,世世代代都受气,确实憋屈。”
她对九大家族的这些继承人抱万分同情,对于那位穿越前辈干的这种不地道的事十分鄙夷,这哪里是给自己的子孙后代造福,完全就是直接丢了一个烫手山芋。
“那你咋知道的?而且还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我说,难道不怕我们杀人灭口么?”叶宣很疑惑地问。
陈秋娘白了他一眼,说:“根据景凉与张赐的对话,还有这种种来推测的。以上都是我推测的,未曾经过证实的。不过,看你的表情,我的推测都被证实了。”
叶宣听闻此语,整个脸色更难看,恨恨地说:“你就不怕我把你灭了么?”
“也许,你也想要变一变,不想过得那么委屈呢。毕竟能成为叶家继承者,一定很聪敏。只不过,景凉做了,你就看戏,顺水推舟啥的。对吧,叶三公子?”陈秋娘笑嘻嘻地说。
这会儿,一向笑嘻嘻的叶三公子再也笑不出来,冷了一张脸,冷声说:“你要如何?”
这四个字一出,一股森寒的杀意骤然而起。陈秋娘啧啧两声,就嘟囔了嘴,说:“叶宣哥哥,你一点都不可爱,闲聊而已,你就对我起杀心了。”
叶宣的脸抽搐了一下。垂了眼帘,说:“我知他为何对你不一般了。因为,你犹如星空浩淼阔达。根本没法看透,又特别想看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嗯。这样的叶宣哥哥才比较可爱。”陈秋娘赞许。
叶宣摆手,说:“别叫叶宣哥哥,你那声音嗲得我受不了。你能正常点,叫我宣哥么?”
陈秋娘哈哈笑,说:“行啊,宣哥。”
“嗯,乖。”叶宣笑了起来,貌似在这不动声色之间。内心已经风云起伏,转化了很多东西。有很多决定在这片刻之间便做了出来。
眼前的男子也绝非池中物。陈秋娘断定,只可惜她不愿意触及权势的东西,也不愿意陪这些勾心斗角的阴谋家去玩。她有自己的打算,去过自己的平凡日子。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来这里,一是感谢叶公子昨夜相救;二是解决我这云来饭店的开业问题;三则是来跟叶公子谈一谈,当然,这些话。你尽可以告诉景凉,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不是九大家族的人。你们亦不是我的主上。我并不是杨修,你们不要安排我的人生,更不要决定我的生死。”陈秋娘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该来的人会来了。
叶宣脸上全是讶异之色,陈秋娘又说:“宣哥也不是池中物,隐藏得很深的啊。”
“你多虑了。”叶宣清了清嗓子,神情似乎又是那种公子哥模样。
“话说,你真不考虑嫁给我么?真的,我们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应对朱文康的逼迫。”叶宣神情显得有些焦虑。
“我自有计划。因此,还请宣哥不必为我挂心。”陈秋娘端坐在软榻上。很认真地对叶宣说。其实,她这一句话是对张赐说的。
“你——”叶宣看着他。立刻又说,“罢了,随你吧。”
陈秋娘站起身,很郑重地对他行了鞠躬礼。叶宣慌忙起身,问:“你这是做什么?”
“云来饭店是我的心血,我不愿落入别人之手,宣哥先前说的入主之事,我如今拒绝了与你的合作,这事可还成?”陈秋娘询问,随后又说,“家兄陈文正饱读诗书,颇有侠气,心思缜密,善于经营,绝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叶宣一愣,随即一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呢。小小年纪,老谋深算的。”
“那宣哥的意思呢?”陈秋娘像个撒娇的小女娃。
叶宣看了看四周,说:“这么好的地方,你不请我,我也会考虑来入股的。”
“那就好,请宣哥在豪门盛宴在住一天,明日里,我让家兄来与你谈。”陈秋娘十分高兴,尔后又说,“稍后,我专门为宣哥挑选菜式。”
“哈哈哈,你果真精明啊。”叶宣哈哈笑,手一拂,衣袂拂过,又是风流公子的模样,仿若刚才那极其阴沉暴怒的另有其人。
“那宣哥先喝茶,看风景,嗯,这兰溪河两岸风光无限。我这高楼之上,青山绿水,碧空如洗,美得很,宣哥不妨作几首佳作,留点墨宝给我豪门盛宴,提高这豪门盛宴的档次。”陈秋娘很无下限地为了利益拍了一通马屁。
叶宣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全是笑,说:“好了,我接受你的建议。”
“我得去办一些事,而且我觉得宣哥此刻需要自己静一静的。”陈秋娘嘿嘿笑,理了理裙子,拱手告辞。
叶宣斜倚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碧空下一群群白鹭翻飞,没有说话,那神色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沉思。
陈秋娘还有事要忙,便准备轻轻退出去。刚走到屏风边,叶宣就喊了一声:“秋娘。”
“嗯?”陈秋娘转身,看到叶宣已经转过来,正那么瞧着她。屋外是刺目的天光,远处青山翠绿,清风过境,吹得他衣袂飘飞。
“你真的不考虑么?毕竟嫁给我是最好的一条路了。”他说。
陈秋娘摇摇头,他立刻说:“并且,我希望你嫁给我。”
他说得很认真,陈秋娘只觉得心咯噔一下,但理智还是战胜了她。她笑了笑,说:“宣哥,我的意思很明确了。没有那些阴谋阳谋,我们还是朋友。”
叶宣想了想,点点头,陈秋娘略一鞠躬,转身便下了楼。
柴瑜如今不在朱文康的控制,念奴受了伤,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陈秋娘暗自想。
而今,就来为陈文正做最后一件事吧。她兀自轻叹,往陈文正的办公室去了。(未完待续)
第153章 你不累么
陈文正还在熟睡,陈秋娘到自己的办公室拟定好了与叶宣的合同,叫来了盼清面授了与叶宣谈判的事宜。
“表公子,你怎么不亲自跟叶公子谈?”盼清在最后问出了疑问。
“我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办。”陈秋娘回答,尔后又仔细检查了其中条款,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悄然离开豪门盛宴。
盛夏午后,碧蓝无云,日头高挂。陈秋娘兀自出了门,午后一丝风也没有,知了也似乎叫得有些乏力。赶集日的六合镇到了这个时候,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货郎挑着担子有气无力地走过,街边的阴凉处可看到吐着舌头享受阴凉的大狗。
陈秋娘开了折扇使劲扇了又扇,风还是热的,反不如不扇,白白累了一身汗。
可就是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朱府的护卫却还在一遍又遍地搜索柴瑜的下落。那些朱府的护卫穿着厚厚的护卫装,携带兵器在日光下挥汗如雨,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然而还是要继续搜索。
六合镇,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规模堪比郡县,但到底比不得现在一个普通二线城市的一个区。昨夜,柴瑜之事一发生,念奴立刻就命人关闭了四门,不许人进出。尔后,这念奴才去找云姨,继而受伤的。朱文康回朱府之后,只是增加了人手搜寻。
这多个时辰过去,这六合镇大概是搜了很多遍了。有些特殊的地方,至少也是搜了一遍的。
不过,这样都没搜到,就真的搜不到了。朱文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毕竟蜀中大户人家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藏身之处。因为蜀中多山,山匪猖獗。冷不丁就来抢劫掳掠了一个寨子什么的,比北方异族的打草谷还讨厌。
那么,柴瑜只要随便被一户人家收留。丢入藏身处,或者直接丢入地道。就可以跳出六合镇了。
如今,朱文康却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搜索,或者真的是有所企图,比如找寻张家地下城的入口。
陈秋娘兀自想着,迎面吹来的一阵凉风,舒爽无比。她此刻要去集市一趟,挑选一些物品。明日回一趟家,尔后,还会约见一个人。
她一路往集市走,这才刚转过拐,眼睛余光就瞟到有几个人跟踪她。
她几乎不用猜想,就知道这几个肯定是朱府的护卫。因为没有人会在朱府大肆搜捕刺客时,还敢派人跟踪朱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陈秋娘也懒得理那几个跟踪者,更不会跟朱文康计较,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她跟柴瑜交情不错,如今搜索不到柴瑜。他肯定要想尽办法的,包括跟踪她,或者拿她做诱饵。
其实。陈秋娘最开始还在担心柴瑜会来找她,说什么告别什么。后来,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柴瑜根本不可能会来。那个饱经磨难的少年,在她初见他被打时,那种倔强与忍耐就不是常人所能有的。再者,他从小所受的是帝王教育,谋算人心,与人对阵。懂得取舍,他对眼前的形势肯定估算得很准确。根本不可能自投罗网;当然,就算他想来。张赐也不可能让他来冒险。
所以,她放心让朱文康的人跟踪。再说了,她也想让朱文康知道她最近的行踪,打消疑虑,然后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
陈秋娘没管那几个跟踪的,继续往集市去。今日,因为封锁了四门,虽是赶集日,集市上几乎没啥人,那些摊位就那么开着,摊主也没精打采地坐在摊前。她随意地逛了逛,准备给家人买点小礼物,等四门解禁就回去一趟。
至于家里平素里的吃穿用度,最近是王婆子的丈夫在那边盖房子,带了一些过去。再者,每逢赶集,马四爷过来,都对会让马四爷带东西回去。
她对马四爷出手大方,每一次来六合镇,都是在云来饭店里吃一顿好的,再带一些回去,全都记在她的账上。马四爷更对她像是亲孙女,也算是真正为陈家考虑了。前些日子,听闻陈秋娘要嫁给朱文康,马四爷就跑来核实,强烈发对她嫁入朱家,还说那朱文康要逼迫,就去求张家老夫人主持公道。说张家一向都庇护百姓的。陈秋娘安抚好久,说她经过深思熟悉,有自己的道理,而且绝对不是给人做小妾,马四爷眼看劝不动,才生气地驾车回去了。
“你听说了么?昨晚朱府的刺客还没抓到,这四门都封了,连兰溪河上下游都看起来检查了。”卖灯草的摊贩对旁边卖鱼的说。
“兰溪河那么浅,一眼看到底的,能藏人?”卖鱼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
“谁晓得呢,人家有钱人的事。”卖灯草的耸耸肩。
“那你说他们敢不敢搜张家啊?都说我们六合镇两大户,张家贵,朱家富。不知道这朱家、张家谁更厉害呢。”卖鱼的也是个八卦分子,对此十分感兴趣。
卖灯草的思索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旁边靠在街边扇着蒲葵扇的铁匠撇撇嘴,说:“你们不知道?昨晚,听说那朱公子就去叩张府门了。”
“呀?如何如何。”卖鱼的赶紧问。
旁边原本没啥人,但铁匠这一句,附近几个铺子里的人都聚集了过来听八卦。铁匠是个黑脸汉子,赤|裸着上身,蒲葵扇在旁边砖上一敲,颇有说书人的架势,说:“嘿,张府那是世世代代都是将军的家族。他朱家敢动么?”
“老铁啊,你小声点,这满镇子都是朱家的护卫了。”卖鱼的立刻说。
“我实话实话,我怕啥?”铁匠是个倔脾气,嗓门更高了。
“行了,行了,老铁,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卖灯草的催促。
那老铁清了清嗓子,说:“朱公子去叩张府的门,据说张府老夫人在正厅亲自会见了他。那朱公子是去为那念奴求神医的,前些日子,张二公子不是受伤了么?那神医景凉与张府的关系好,立刻就赶回来救张二公子了。”
“原来是去求医的。我还以为他敢去要求搜查张府呢。”卖鱼的顿时就觉得没劲儿了。
“这事还真说不准。这六合镇四门闭合,兰溪河都看守起来了,挨家挨户搜了,都没那贼人踪迹,难保官府不会查张府。再说,张府指不定为了撇清关系,也会让查的呢。”铁匠分析。
一群人又闹哄哄,继续在那里八卦。陈秋娘在旁边买了花布与蓝布,那卖布的老头笑了笑,说:“今天没啥生意,这些人就在一起说笑了。”
陈秋娘笑了笑,问:“昨晚,你们这里也挨家挨户的搜了么?”
“是啊。分了五批人,这边搜过去,那边搜过来,前前后后搜了五次,说那刺客就是那个北蛮崽子。北蛮子就是北蛮子,禀性难移。”卖布的大约觉得这个大主顾喜欢听这些八卦,也是开始喋喋不休地说。
“哦。可有说什么时候解禁封锁?这样下去,你们这些铺子都要遭影响呢。”陈秋娘询问。
“没说呢。唉,遭罪啊。今天都没人进来,四门都封锁了。小公子是镇上的人吧?不过,面生得很。”卖布的老头笑着问。
陈秋娘笑着说:“我一直在家苦读,鲜少出门,过几日是母亲生辰,便来买几块布送给她。”
“呀,公子真是孝顺,到时候若是令堂需要做衣裳,我们这儿可是有好裁缝的。”卖布的说。
陈秋娘点点头,拿了几块布转身出来,又在集市上转了转,挑了些零食。天气实在热得很,她就准备返回去歇一歇,养精蓄锐。说不定晚上还有别的需要应对。
返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官府出的告示,朱府出的悬赏,竟然悬赏的是百两黄金。陈秋娘瞧了瞧那百两黄金,暗自想了想这朱文康真下了血本,怕真是想借这次机会,将六合镇弄个底朝天,想把张府根基连根拔了吧。
不知道张赐如何应对。陈秋娘想到了张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与心疼。原本,他之于她,只是一个权贵之家的傲娇公子,是精英教育孕育出的少年将军罢了。可是,越了解他,了解他肩负的责任与命运,就越发觉得这个少年身上充满了宿命的悲伤。
陈秋娘昨夜听到的那番对话,让她在今天不断的恍惚,不断地想象张赐是以什么心情接下这个担子,又是以什么心情去应对一切,面对悲剧的命运的。
但是,她想不出。因为若是她,她绝对受不了那样的命运。她的行事作风总是鱼死网破,特别极端的。要不就夺了这天下,要不就死遁。什么祖训规矩,对于她来说,统统都不会放在眼里。
当然,她是现代人,对于不合理的一切说“不”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可是张赐不是,即便祖训不合理,但传承了很多代,加上期间涉及很多人的利益与性命,他便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不累么?”陈秋娘轻声自语,只觉得在这炎热的午后无限惆怅。(未完待续)
第154章 以愚制谋
陈秋娘回到陈宅,将布匹与零食打成包裹,洗了个冷水脸,就出门去了离陈宅不远的后巷看房子。
这买房子的事,她已琢磨了许久。柳村那边虽然盖好了房子,但长期住在那里也是不行的。主要是弟弟妹妹逐渐大了,要开始上学识字了,她不想弟弟妹妹们以后就在村里干农活一辈子,也想妹妹嫁个体面的人。所以,她就想将这房子买在六合镇,一来弟弟们可以去四方书院读书,二来离陈宅近一些,以后自己不在了,陈夫人是菩萨心肠,定会帮她照顾一下弟弟妹妹们。
她说了想买房子,盼清就留意了,没过两天,就听盼清说后巷的罗氏老夫妇要搬到成都府去,在张罗着卖掉这边的房子。
陈秋娘立刻派人去打听一下,说想要买房子。对方听闻是云来饭店的江公子看中了他们的房子,特别高兴,立刻就说不卖给别人,只留给江公子了。
而今日午后,就是陈秋娘与罗家二老约定看房子的日子。她洗了脸,喝了几口茶,换了身灰布的窄袖衣衫,就去看房子了。
房子没在正街,也没在小街,只在窄窄的后巷,因此铺面什么的,基本没意义,索性后巷那里的房子基本都是没铺面的。要摆摊的也基本是在门房那里改的小铺子,但因为没什么客人会去,除了一些老牌的店铺,比如裁缝铺啥的。不过,这里人少就很清净,作为住宅是很不错的选择。
罗家房子不算大,也就是六合镇一般的小门小户,典型的蜀州小镇民居。大门也是使用两道门门房。大门进去是简易的照壁,上面是一些小花纹。绕过照壁。是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几棵石榴树,红艳艳的花开了满树。其中一棵树下一口水井。正对照壁的是堂屋,堂屋两旁左边两间房。主卧与正厅,正厅带了转角做厨房,右边一间房是次卧带了转角。左右转角过去都是厢房,厢房左右相对,各有两间房,可作为客房。堂屋后面是后院,后院有几间房,供女眷使用。每间卧房都分里间与外间。
罗家也算书香之家,家里布置雅致,而且罗氏夫妇不打算带走家具。总体来说,这房子不错,但价格不菲,且要现钱。本来她想再看几家的,但留给她的时间不是很多,她想尽快办妥这些事。
“房子不错,我这回去与我大哥商量一下,明日一早就来答复你。”陈秋娘对送出来的罗张氏说。
罗张氏笑呵呵地说:“承蒙江公子看得起。这祖宅就算有福气了。”
“罗奶奶客气,其实——”陈秋娘琢磨了一下,说。“说实在的,我们的钱都投到云来饭店了,如今要收回来也没那么快。其实如果你们愿要原来饭店的股份来换,也是可以的。
罗张氏眼睛一亮,但似乎又怕这种东西不保险,有些许的迟疑。
陈秋娘也明白老人家总是不太信任这些事,而且总是考虑万一失败了呢。所以,老人家更喜欢真金白银揣在兜兜里。
“罗奶奶,我说说而已的。还是现钱实在,我这就回去与我大哥商量。商量好了。明日一早,我就来结清。交换地契房契等了。”陈秋娘连忙又说。因为别人不清楚云来饭店的价值,她自己是清楚云来饭店股份是多么值钱的,而且价值会越来越大的。
罗张氏听闻,脸上如释重负,立刻笑眯眯地说:“呀,江公子就是爽快啊。”
“哎,罗奶奶厚爱了。丹枫这先回去商量了啊。”陈秋娘拜别了罗氏夫妇,摇着折扇准备回陈宅洗个脸去豪门盛宴找叶宣换点钱,这天气实在天热,就这么短短一段距离,浑身都湿透了。
她摇着折扇,刚从后巷拐出来进入秀水街,就看到一些人在跑。旁边裁缝铺子里有人问:“怎么了啊?”
“镇中心戏台,那里发生大事了。”有人一边回答,一边往镇中心戏台跑去。
六合镇镇中心那边靠着官家衙门有个小广场,小广场上建了个戏台,这戏台不是商业用途的,基本上就是过大节日,用来唱社戏酬谢神仙的,一般都是官府出钱,从税收里扣的。而平素里,六合镇有什么大事,官府要召集居民,都在这里。而平常也会在那里贴告示,或者悬赏。
“发生什么大事了?”陈秋娘问一个正在跑的少年。
“据说是朱家抓到刺客了,要处决。”那少年回答,一溜烟就跑过了转角。
“啊?”陈秋娘一下子愣在原地,耳边就回荡着那少年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心里感觉乱乱的。
怎么就被抓到了?陈秋娘很是不理解,也觉得很不对劲儿。
柴瑜是张赐派人救的,这是错不了的事。张赐这个人要做一件事会全面考虑,所采用的手段也是环环相扣,每一步都计算得当的。比如他一边救柴瑜,一边就让云姨对付念奴,这既是拯救柴瑜,彻底断了他的牵绊,也是延缓朱家的搜捕。
张赐费心费力将柴瑜救出来,怎么会让他被抓住呢?难道柴瑜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还是说九大家族有什么别的决定?
陈秋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也决定到镇中心去一探究竟。
她顾不得汗流浃背,骄阳似火,一路小跑到镇中心戏台,那广场上已挤满了人。本来小镇是不会设置衙门,更不会有什么驻军的,只有镇长会兼职收税交到上头去。所以,更不会有处决犯人这样的权力。但是六合镇不一样,因为是风水宝地,而且太过繁华,堪比郡县。于是几百年前,这里就设置有衙门,统领附近的几个镇。因为有衙门,这里边设置捕快,有直接处决犯人的权力。
但即便如此,六合镇因为有张府在这里,张府护卫着整个六合镇。所以。这里治安很好,已有几百年没处决过一个犯人了。
如今,朱家出现了恶性杀人事件。一时之间,小镇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尔后。又说要处决刺客了,人们都来看热闹了。
广场上挤满了镇里的百姓,广场周围是官府和朱府的人。那戏台之上,朱府的护卫正拖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说是朱府刺客的同党,是那北蛮崽子的奶娘。这女子刺伤了朱府的念奴公子,还对念奴公子下毒,如今念奴公子正危在旦夕。
鉴于出了这么恶劣的事情。让六合镇蒙羞,需要将此恶妇就地正法,以正法纪。
陈秋娘这才明白那台上的是早已死去的云姨,朱文康在使用这种方法逼迫柴瑜现身。他掘地三尺想要摸清张府,摸清六合镇,但柴瑜身上定然也是有秘密的,他不能不管柴瑜。
朱文康这一招可真老辣。他知道云姨与柴瑜相依为命,柴瑜在乎云姨的命,否则这么多年,柴瑜若想跑。可以找到无数的机会。如今,他要处决云姨,就算张赐告诉柴瑜云姨早已去了。柴瑜大概也不相信。他不能坐视云姨被砍头。
这样一来,柴瑜真的可能自投罗网。
柴瑜可能柴荣最看中的孩子,最具备帝王潜质,也确实受了帝王教育。但他毕竟五岁就接受了残酷的命运,父亲亡故,江山易主。在这种残酷的逼迫下,他很可能扛不住,尤其云姨很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如果他被抓回去,他或许会活着。但日子肯定会不好过。凭朱文康的毒辣,他为了让柴瑜不跑。使尽毒辣手段,比如做成人彘什么的也是可能的。另外。如果赵匡胤实在没办法从柴瑜这里找到那一支秘密军队,他在自己的帝国日益强大起来后,也可以不用忌惮那支军队,那么,他也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断了那一支军队的念想,直接灭掉柴瑜。
柴瑜此刻危在旦夕。怎么办?陈秋娘看着台上披头散发瘫软在地的云姨,心里像是放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要怎么帮他?陈秋娘不由得环顾四周,看到那几个跟踪她的人就在不远处。此时此刻,她根本不能做什么,甚至还不能从这广场上退走。
得想办法让柴瑜知道云姨已死,这是一个圈套。陈秋娘心急如焚,一时之间找不出头绪。
“一般处决犯人都要在午时三刻吧。”旁边有个人自言自语的。
“为啥在午时三刻呢?”另一个人就接着问。
“啊,你不知道?死刑犯人生前都是穷凶极恶,要在阳气正盛的午时三刻处决,就不能化作厉鬼,危害人间了。”那人解答。
陈秋娘无意之间听到这两人对话,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她是做不了什么,张赐也不能做什么。但是百姓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是可以做些什么的。即便最后要追究责任,也是法不责众了。
“是啊,这处决犯人,若是时辰不得当,会凶气冲天,给六合镇引来灾祸。这种凶犯如果化作厉鬼,就是清泉寺的主持也未必拿捏得住的。”陈秋娘立刻就加入了谈话,在一旁煽风点火。
旁边又有几个人听见这事,立刻就觉得很有道理,开始交头接耳。随即她又说:“而且,处决犯人哪能在社戏戏台啊?这社戏戏台可是供奉神仙,迎接神仙下凡的地方啊。在这里处决犯人会引来天灾的。”
这周围的人纷纷赞同,更远一点没听清楚的又问到底什么事,传话的人又解释一番。一时之间,整个广场上的人群开始骚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秋娘依旧在人群里看着人们的反应,准备随时再下猛料。
“可人家是官府,是朱家啊。”有人犯了愁。
“官家再大,能管得了天灾?若是天灾来了,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得想办法,让他们另选日子处决,而且不能在这社戏戏台啊。”陈秋娘立刻说。说完之后,等那几人讨论,她又换了一个位置,听一听这些人的决定。
最终的结果是有人说:“应该去找一找张家,让张老夫人出面来说。”
有人就自告奋勇一溜烟跑出去找张老夫人了,但不一会儿就回来说,张老夫人亲自接见,说官府的意思,朱家又施加压力了,这件事就算她去说,也是没什么用的。
“那怎么办?”人们焦急万分。
“张老夫人一个人说话自然没什么用。那是因为官府没有听过镇上人的意思啊。我们大家要把意思表达给官府啊。”陈秋娘适时来了这么一句。
“说得对,我们要自己表达,不能总为难人家张老夫人。”有人附和。
陈秋娘一时之间觉得这六合镇居民的觉悟真是高,她都快激动得泪流满面了。但是这一伙人接下来商议说去找人开个会,由德高望重的四方书院潘夫子去交涉。
这交涉回来都猴年马月了。陈秋娘立刻就说:“等我们商议完了,人家人都斩了,这商议还有用么?要我说啊,我们直接喊抗议。”
“是哦。”有人觉得陈秋娘说的在理,立刻赞同。但随即又有人提出:“万一我们这样抗议,官府把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法不责众。这么多人都抓了?又不是造反,只是让他们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进行处决啊。再说,他们这样处决也不合规矩的。”陈秋娘立刻为众人解答。
众人很是赞同,随即新的问题又被抛出来,说:“万一朱家不肯,官府也是没办法的啊。”
“那简单,大伙一起上,把刽子手赶走,越多人越好啊。总不能让大家都遭受天灾吧。”陈秋娘又说。
众人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就有人大喊:“反对在这里处决犯人,反对这个时辰处决犯人。”最开始是零星的几点声音,随即在那几个联络员钻来钻去的煽动里,整个广场全都是反对的声音。
这迷信啊,有时候很愚昧,有时候又很好用。陈秋娘看着广场上反对抗议的声势越来越浩大,算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躲在人群里,慢慢往戏台边挤过去,她还要继续左右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在关键时刻给予这一场阴谋会心一击。(未完待续)
第155章 会心一击
(不要忘记我今天是两更哦,之前还有一更哈)
朱家向来跋扈,朱文康更是横行惯了。过去,六合镇的居民都是敢怒不敢言,不曾想这些居民居然在这个时刻敢抗议。官府也没想到,一时之间慌了手脚,那捕头对朱府的互为首领说:“这事——,你们看。”
“问他们是不是想造反?如果是,就地正法。”朱府的护卫首领很厌恶地说。
那捕头眉头一蹙,还是硬着头皮走到戏台前,摆手示意广场上的人静一静。不消片刻,广场上的人很是安静,那捕头清清嗓子,问:“这是官府在执行公务,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前排马上有人回答:“这怎么算造反?非午时三刻处决凶犯,凶犯会化作厉鬼,这是古皆有之。而且这里是社戏戏台,请神的地方,怎么容许拿来做刑场?我们六合镇又不是没有刑场。”
“就是,冒犯了神仙,降下天灾,全镇都会有祸端。你们北地来的衙门头子就不管这些的么?我听说北地也拜神仙,也修庙宇的啊。”又有人朗声喝道。
“对,要处决犯人,让镇里的吴大仙算一算日子,选那日的午时三刻,再到刑场执行。六合镇的刑场在南门外一里地的石阶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有人继续说。
“你们这是阻碍朝廷执法,算是造反,再在这里,就地正法。”那捕头朗声说。
广场上死一般安静,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相继有人在喊:“你们官府不作为,这治安要靠张家来维护,好多次来盗匪都是张府护卫打跑的。你们朱家只知道欺压乡邻,鱼肉百姓。我们过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而今,你们要做这种事,就是告到皇帝那里。你们也是没理的。反对在这里执行处决,反对这个时间执行。”
“对。对,对......”一时之间,众人又齐声附和,广场上回荡着整齐的声音,“反对,反对。”
陈秋娘始终在人群里看着周遭那些护卫长枪向前,一副要将所在人员刺杀的样子。那朱府的护卫首领也是傲慢地对捕头说着什么。陈秋娘看着那人的脸,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也知道他在煽动捕头杀一儆百。
这个时候,如果不把事态推向不可发展,那么,这一场抗议就没有任何意义。陈秋娘在比较靠近前排的地方,说:“不行,我们得上台把他们赶下来,万一他们不顾我们的反对,直接将犯人砍了,就冒犯神灵了。”
“是啊,是啊。”有人如梦初醒的样子。
于是就有人在喊:“滚下来。你们滚下来,神灵的地方不容你们糟蹋。”
别的人一听见,也是一直往前涌。在迷信的年代。神灵的作用是巨大的,平素里不敢反抗朱府跋扈的百姓,在维护神灵的利益时,迸发出巨大的胆量,一路涌上戏台,与护卫发生了冲突也不放弃,而是直接涌上去.....
陈秋娘看着那些人涌上去,心里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些人总有人会知道这个犯人已死去多时。朱府的护卫被人潮包围。很快广场周围的护卫整齐划一,持枪在手。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发起进攻。
陈秋娘蹙了眉,她原本以为只要能知道这个犯人是死人的事公诸于众即可。她没想到朱家的人可以这么丧心病狂。居然可以对这些百姓下手,这朱文康也太丧心病狂了。
该怎么办?陈秋娘站在人群里,看着四周的朱府护卫,顿时心急如焚。
“把这些暴民统统就地正法。”那护卫首领离陈秋娘很近,他在对手下下令。那手下从高台上窜到了一旁的屋顶,在开始使用旗语指挥在周遭的护卫队。
护卫队长枪在手,更外围的一圈都是弓箭在手对准了整个广场百姓。这会儿,陈秋娘无计可施,就连自己可能也有被射杀的可能。
如何是好?她看着那个拿着旗子的人,恨不得将之射下来,可她没有那百步穿杨的功夫。她现在唯有一直往前挤,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趁朱府的互为首领不备,将之擒拿在手。但朱府的护卫也不是弱者,那护卫首领肯定也不弱,自己能制得住那护卫首领么?
陈秋娘很担心,但此时此刻,危在旦夕,她没有丝毫的办法,唯独剩下这条路可走。因为若是这些人喋血戏台前,也是因她将他们推向了死亡。
靠近,靠近——
眼前就到戏台下,一步之遥就要可以近身那持刀在手的护卫首领了。就在这档口,一支利箭将房上那正在指挥的旗语者的手中杏黄旗直接射断。指挥者一愣,随即第二箭射中那指挥者的左小腿,将之直接射落下来。
“何人猖獗?”那护卫首领厉声喝道,潜伏在周围房子上的弓箭手纷纷现了身形。大约是以为他们要抓的人终于要现身了。
这一瞬间,广场上的百姓都停止了喧闹。下午的日光很强盛,三伏天热得人死不瞑目。隐隐的风声里,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无论是什么情况,这都说明事情出现了转机,这广场的百姓是安全的。陈秋娘松了一口气,在这不寻常的安静里,吸了吸鼻子,低语了一句:“怎么那么臭?像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她想得很清楚,既然有人来拯救这广场之上的人,不管来人是不是柴瑜,她都必须要将云姨已死亡的情况弄得大家都知道。
她旁边的老者听闻,也是使劲闻了闻,便往前一步,看了看云姨,然后大声喊了一句:“这人早死了,你们这些缺德的,想干什么?你们抬尸体上这社戏戏台是想要得罪神灵么?”
老者大声嚷,整个广场上才安静下来的人群又立刻骚动,最后成统一的叫声:“朱家滚出六合镇,滚出去,滚出去。”
是的,朱家不是六合镇的原住民,而是朱文康的曾祖父才搬来此地的。六合镇的人们不会忘记的。朱家原先的那块地上住的人姓陈,是六合镇的大姓。那户陈家人举家迁居到了渝州,于是这个宅子就卖给了朱家。对于六合镇来说,朱家就是外来户,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
在这一刻,人们的记忆统统苏醒,每一个曾被朱家欺负的人,或者喜欢落井下石的人,在这一刻都借助众人的掩护,肆意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一时之间,广场之上,人们的反对声整齐划一,声势越来越浩大。那护卫首领先前还算冷静,但到了如今,也有些招架不住,那双杀人如麻的握刀的手也不知怎么办才是,只在那捕头的身后看着周围的人群。显然,在他的认知里,这些蝼蚁一样的人是不会有胆量反抗的。
陈秋娘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知道这一场阴谋,朱文康输了,柴瑜肯定已经知道云姨身陨了,不会出现了。现在,唯有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牵扯着陈秋娘的心。
在四门封锁的情况下,能有那样规模的军队建制的卫队,只有张家。而能调动张家军队的,目前只有张赐和张老夫人。但无论如何,张家已在这场变故中,不可避免地牵涉其中。
想到这些,陈秋娘有点愧疚。
不一会儿,广场上浩大的呼声也停止了,张府的护卫队出现了,将朱府的护卫统统围住。继而是张府的骑兵队,为首一人,正是一脸平静、身披甲胄的江航。
“呀,是张府的人。”有人低声说。这一次却没人应声。那监斩的官吏看到将军府的标识,立刻就上前行礼,说:“江统领,这是朝廷在办凶手,将军府就不要添乱了。”
江航不曾理会,而是手中旗子一挥,身后的士兵让出了一条道。马车咕噜噜来到了戏台边上,马车边的丫鬟连忙放好了马凳,轻轻挑开帘子,缓缓扶下了一人,正是张老夫人。
“呀,下官拜见张老夫人。”那官吏是这个畸形政府机构的官吏老爷,相当于县令了。
“你这顶上乌纱也一并摘了吧。”老夫人瞧了他一眼,就丢了这么一句话。
那官吏手一抖,还没说出话来,就听得老夫人冷哼一声,说:“别以为你是北地之人,任命到此,这蜀州就可任由你霸道横行。你若做的不好,老婆子我照样可以先斩后奏,我看那皇帝老二可要说我一句不是?”
“是,老夫人。”官吏弯腰,活脱脱像是一只虾米。
“你算什么东西?你家在朝为官的,不就是张永德么?不是陛下念旧情,他有什么军功?你张家的那些功劳都是前朝的,早就是云烟了,还在这里跋扈耍横?”朱府的护卫首领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找回了自己的地位,立刻就来反驳这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向来慈眉善目,派发米粮什么的,很少有对人厉色的时候,因此很多人忘记了这位也是随过自己的夫君征战沙场,平定过叛乱,还亲自带兵击溃凶悍山匪的人物。(未完待续)
第156章 不能想起你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那年轻的护卫首领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用羞辱张老夫人来捡回方才丢失的信心与面子。
但是,他实在是忘记了为什么张家可以传承千年屹立不倒,也忘记了眼前这个老太婆绝非闺阁女子,也非等闲之辈。在没有嫁入张府之前,这位名门望族的庶女是唐末最大的雇佣军兵团首领,连能征善战的世袭雇佣兵沙陀人都会怕她几分。嫁给张将军后,更是随着夫君征战四方,夫君过世之后,她回到蜀中老宅,打理偌大的张家,继续守护六合镇。
山匪来袭,张老夫人曾带人击溃山匪;宋兵乱蜀中,到了六合镇门口,张老夫人亲自带兵在镇口击杀作乱宋军,并且直接将人头送给征蜀大将军王全斌。
或者真的是这位老夫人做了太多善事,人们忘记了这是一只猛虎。而朱府年轻的护卫首领仗势自己主子的嚣张气焰,仗势自己的孔武有力,就对这样一位传奇的老太太出言不逊。
张老夫人扫了他一眼,冷声说:“江统领。我将军府世世代代男儿挥洒热血,为的是什么?”
“守正辟邪,护百姓九州安宁,让天下永太平。”江航朗声回答。
“燕然勒功对于将军府来说如家常便饭,这些功勋,我将军府也不稀罕。我嚣张跋扈,凭靠的不是功勋,是将军府世世代代的祖训:守正辟邪,护百姓九州安宁,让天下永太平。今,妖孽作乱,航儿,诛之。”张老夫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
“你敢。”那护卫首领持刀对准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看也没看那人。只看着那官吏,问:“还不将戏台上的人都丢下来?”
那官吏哆嗦着看了看朱府的护卫首领,那护卫首领亲自拿了杏黄旗要指挥。一支箭嗖直直往他而来。将他手中旗子折断。
陈秋娘也不觉呀然一惊,因为没人看清楚这支箭来自何处。就是朱府这么多护卫也不知道这弓箭手在何处。这真是高手,这在现代就是顶级的狙击手,也许这样的狙击手还不止一个。
朱府的护卫们面面相觑,就算是早先布置在周围暗中潜伏的人也一样不知道这利箭从何而来。
“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与我一决高下。”那护卫首领朗声喊。
张老夫人冷笑,道:“你们怎么折腾都可以,但危害我六合镇百姓安危,在这里作威作福。就别怪我老婆子不客气了。航儿,这里就交给你来办了,务必确保乡亲们平安。若是有人胆敢作乱,破坏陛下务必要保持的太平盛世,就地正法。”
“是。属下领命。“江航朗声领命。
张老夫人就挥了挥手,又让丫鬟扶着进入了马车里,放下了帘子。马车就静静地停在那里,四周的帷幕落了下来。
这会儿江航挥动旗子,指挥张府护卫。忽然又是几支利箭“嗖嗖”而来,直接对准那朱府护卫首领。护卫首领连忙躲避。最终还是有一支射入了他的小腿。就在这时,江航身边闪过一名护卫,直接将那护卫首领拿下。等那人的刀架在护卫首领的脖颈上。陈秋娘才看清楚那人是陆宸。
陆宸冷笑凝在脸上,说:“哥一直懒得理会,你们就无法无天了?这是上达天听的社戏戏台,是百姓酬谢上界的戏台,你们要拿来杀戮见血?百姓抗议,还敢对百姓用武?就是你主子,我都不放在眼里。”
陈秋娘感觉大快人心,但却还是觉得不妥。若是陆宸将之当场斩杀,必定会招致祸事。因为就算是这样的世道。还是有所谓的刑罚存在。
不过,陈秋娘担心的事根本没有出现。陆宸只是挟持了这人,尔后命朱府的护卫退兵。那官吏看此情况。也是吓得腿肚子打颤,哆哆嗦嗦地走到马车前,恭敬地说:“老夫人,下官,下官——”
“既然那人已死,就该找了清平观的李道长来选了日子下葬,超度亡魂。不能让百姓惶恐,以百姓利益出发,这才不枉做人父母官。”老夫人在马车里发话。
那官吏连胜称是,朱府的护卫退了兵,连那房上潜伏的弓箭手也一并退了下来。张老夫人便发话,说:“昨晚闹到现在,挨家挨户都搜过了,为表示清白,我张府都让朱家来搜过了,这还闹什么闹?刺客搜不到,定然是早就出城去了。你们这么关闭着城门,这百姓还活不活,过不过日子了?”
“是是是,下官这就命人开城门。”那官吏弯着腰,活脱脱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你让朱文康去豪门盛宴,就说老婆子在那里设宴等他。”张老夫人发了话,尔后马车缓缓驶离了镇中心。
广场上的人潮散去,云姨的尸体已在三伏天的热度里有腐臭的味道,捕快们围了面巾,将她的尸体抬走,遵照官吏的吩咐要去选个日子将之入土为安。
人们三三两两散去,口中津津乐道的自然是张老夫人一番言论。陈秋娘也随着人潮离开,等走到了陈宅门前,才感觉刚才的一切惊险恍若梦境,她扶着大门吐出一口气。
门房听得有动静,连忙打开门,关切地问:“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中暑了,这脸色这么差。”
陈秋娘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她说罢,大步入了院落,拿了盆子在井台上打了水洗了脸,清醒了一下,这才又打了水回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做好这一切,整个人才感觉虚脱了一样,呆呆地躺在床上,只感觉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汗涔涔的,口干舌燥,便起身去外屋倒水喝。等她转过屏风。挑了帘子出来,看到外屋的桌边坐了一个人,正端了一杯水发呆。
那人一袭白袍。金丝线的襟边,袖口绣了如意花藤。大热天的头发只用丝带随意系在脑后。几缕长发垂落在鬓边。尽管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房间里光线不明,陈秋娘亦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景凉。她想过景凉会找她,可是没想到来这么快。
“睡得可好?”景凉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杯。
“真没想到景公子也这般不懂礼数,未经通报,擅入他宅。”陈秋娘讽刺地说,一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景凉是转过来瞧了她一眼,很认真地问:“你可知我会来吧?”
“却不知景公子会这般不懂礼数。”陈秋娘哂笑。尔后在他对面坐下来,兀自倒了一杯茶,说,“景公子也爽快点吧。”
“你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不怕我是来杀你的?”景凉一脸笑意。
陈秋娘喝了一口,说:“公子的目的还没达到,不会这么快动手,只是你想要控制我,下一点别的毒,倒是无可厚非了,不过。景公子了解我么?”
她端着水杯,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景凉。
景凉唇边勾起一抹笑。眉眼略弯,神情沉静而妩媚,他轻声说:“我还真不了解,所以,姑娘就肆无忌惮了?”
“景公子说笑了,我自肆无忌惮我的,可没招惹你。”陈秋娘又倒了一杯水,喝完抹了一下唇边的水珠,这才笑嘻嘻地对景凉说。
“可是你招惹了他。”景凉一张脸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原来景神医也是颠倒是非的高手。明明是我上山摘野菜。不巧遇见,是他硬将我的玉戒偷换成他的骨牌。逼迫我不得不去六合镇送信的。这会儿却是反过来诬赖我了。”陈秋娘笑看着景凉,神色里全是同情悲悯。问,“我说景公子,你这么颠倒是非,曲折回环地做铺垫有意思吗?”
景凉神色未变,很平静地看着她,说:“不管如何,你有意在招惹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陈秋娘垂眸一想,那时在柳承家,妄图想跟张府合作做饭店生意,确实有谋算过张赐,便也不做辩解。略一流转思绪,再抬头看着景凉时,已然平静地说:“景公子,爷们儿点吧,说来意。”
“你猜。”景凉不紧不慢地说。
陈秋娘顿时火大,想问候他老娘,面上却还是虚伪地笑,说:“我忙。”然后,她站起身打开了窗户,在景凉还不明就里时,就扯开嗓子,脆生生地喊:“小七,送客。”
小七是临时从洒扫里调配到门房的,原先的门房王婆子陪夫人去了清泉寺,王婆的丈夫则在柳村帮陈秋娘家修房子。
“啊?客人?”小七十分惊讶从门房一路跑过来,蹦跶到陈秋娘屋外的廊檐下。
“是的,客人有事要走了,你打开门房送客啊。机灵点啊。”陈秋娘倚在窗边说。
“啊,小人多谢表公子教诲。”小七立刻很规矩地回答,随即又很疑惑地说,“可是,客人什么时候来的?”
“多嘴,我亲自给客人开的门。”陈秋娘沉了脸。
小七大约想说自己没有离开过工作岗位,但领导都说了自己开的门,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立刻站在门外,对景凉说:“公子,请。”
景凉一张脸终于黑了下来,很不悦地看着陈秋娘,坐在凳子上一点都没挪动的意思。小七尴尬地喊了一声:“表公子。”
“哦,既然客人还想留一会儿,那你就去忙吧。”陈秋娘对小七挥挥手。
“好叻。”小七得令离开,院落里洒扫的小姑娘大约是瞥见了景凉的美貌,惊为天人,然后就开始磨磨蹭蹭地在院落里洒扫,也不嫌三伏天热得厉害。
陈秋娘瞧见那几个小丫头的举动,再看看景凉那一张阴沉沉的脸,心里暗爽:让你装逼,让你装逼。
“陈姑娘很任性啊。”景凉隔了好一阵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生苦短,自然要活得率性了。”她笑嘻嘻的,神情眉目都是小姑娘的纯真。
景凉蹙眉,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怕带来不必要的后果么?我明明是秘密来见你的。”
“有什么不必要的后果,也是你的。跟我没关系。何况我给过阁下机会了。”陈秋娘懒懒地说,尔后又说,“你有事快说啊。我一会儿还得出门一趟。”
她向来是率性而为,做事猖獗。
虽然戴元庆以前就宠溺地说过“你呀。做事太强势了”,外婆也曾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刚强易折”,但她就是没办法很憋屈地活着。那时,她也曾半撒娇地说:“我尽量克服了。不过,人总是有缺点的,我要这点缺点都没有了,不就太完美了么?”
戴元庆表示无语,外婆只是摇摇头。
陈秋娘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好。但无奈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免不了习惯。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来找你?”景凉又问。
陈秋娘顺手将窗户关上,断绝了院落内几个小丫头的念想,缓缓踱步到桌边坐下来,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初见景公子,感觉谪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那时,我以为你跟我承哥哥一样。一心只专注于医术,一颗仁心,悲天悯人。可昨夜挺让我失望的。昨夜的景公子,谪仙的气质全然不见,内心的欲望呼之欲出,甚至让人觉得可怖可悲。”
景凉一愣,随即抬眸认真地看着陈秋娘。他真不知这九岁的女娃为何有这么一双毒辣的眼睛,这么一颗让人感觉胆敢的心。他看过的可怖的人和事太多,但都是有迹可循。可是眼前的女娃,完全没办法掌控,还偏偏那么会猜度人心。
“你看我做什么。我这样的外人看出来了。二公子他们肯定能看出来的。”陈秋娘还是懒懒地趴在桌子上。
景凉略有尴尬。低头看着茶杯上简单的花纹,说:“我见过叶宣了。他说你不愿意嫁给他。”
“其实你也不愿意,对吧?”陈秋娘伏在桌上。瓮声瓮气地问。
“我——”景凉被说中心事,便不知怎么说下去。
陈秋娘感觉此刻的景凉没有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神情里反而有些许的迷茫。或者对于一个想要对抗祖训,对抗从生下来就要接受的命运的人来说,总会迷茫的。
“我不愿意嫁给叶宣,因为我不爱他。而且,嫁给叶宣看似成功避开让人怀疑张家,但又把叶家拖入危险之中。制盐家族,这是朝廷爱恨交织的一个家族。朝廷肯定早就想拿他们动手了的。”陈秋娘也不再冷嘲热讽。因为景凉没有再那样居高临下让人不爽,而且她认为自己处于景凉的位置,肯定也是属于要反抗的那种人。
“你看得很清楚。”景凉淡淡地说。
陈秋娘轻笑,说:“对于一个竭力守着祖训的人,又不愿意对救命恩人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袖手旁观的人来说,让我嫁给叶宣是他最能接受的。而你之所以同意,是因为你知道我嫁给叶家,效果是一样的。因为朝廷早就想动叶家了。一旦动叶家,九大家族同气连枝,就会都有行动。而我又在叶家,你认为我在他心中很重。届时,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就这样,你可以利用我的身世、还有与朱府的关系,把九大家族都拖进来。一旦入局,想要抽身就很困难。那么,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只能打破祖训了。景公子,我说的对吧。”
景凉神色一凝,眼神像是看怪物似的,整个人充满防备,喝道:“你是何人?”
“这句话,叶宣问过了。我现在回答你:姓江,名云,字丹枫。”陈秋娘笑嘻嘻地说。
景凉大约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清了清嗓子,说:“你想多了,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秋娘亦不戳穿,只是懒懒地说:“其实,叶公子未必不知道你的算盘。但也许,他也想要打破祖训看一看。但是,景公子,你们真的觉得打破祖训就会不打破祖训好么?你们祖上处心积虑要隐藏自己,到底为什么,你们又看过么?”
“躲躲藏藏,如同地鼠在地底生活,终日不见光;明明手持利器,却任由贼寇欺侮。秋娘。你明白那种感觉么?”景凉坐正了身子,很认真地问。
陈秋娘不能完全体会这种感觉,但她有过那种很压抑的时期。那时,觉得整个人都会憋屈死了。
“你不能理解吧?问题现在我们九大家族的子弟。全是这种感觉。”景凉一边说,一边笑。那笑是一种悲凉无奈的笑。
陈秋娘看到他的笑,想起了同为九大家族,肩负着九大家族兴衰荣辱、担负着家族使命的张赐。那个人不过十五六岁,看样子还没有这景凉的岁数大。他也是少年人,也会血气方刚,也定然有景凉这样的感觉。可是,他却要做祖训的守护者。做守旧的那一个。
他又会是如何的心境呢?在无人理解的岁月里,独自去承受家族传承下来的使命,以自身为一个饵,承受着随时毙命的命运,以此来麻痹那些懦弱恐惧凶残的贪婪者;同时,还有预防着家族里的蠢蠢欲动。他不能有太亲近的人,不能暴露自己任何一点的喜好,每分每秒怕都在计算周遭的敌人。
这样的人,注定没法长寿吧。陈秋娘想着张赐,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诉的悲伤。没法名状的心疼。她人生这么多年,见过很多悲剧的命运,但那些人都是单纯的个人无法承受所导致的悲剧。而张赐的悲剧命运却太复杂,这个人承受得比任何人都多。
明明是三伏天,她想起张赐来,就觉得周身凉飕飕的,让心都觉得冷。
“所以,想要堂堂正正的生活。既然手握利器,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为何又要隐藏于世呢?我不能理解那样的祖训。”景凉见陈秋娘没有说话,便开始轻声吐槽。
陈秋娘没办法回答他的话。因为每种选择都有正负效应。守旧会让九大家族的子弟觉得憋屈,因为他们手持利器。却要面对比他们武器落后的帝王的碾压,而不能吭声。这不是每一个少年人可以忍受的;守旧却也保护着他们,让他们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发展,让外界只注意到张家,而将其余的八家隐藏起来,给予了最好的保护。若是革新,可能会让九大家族掌控的先进技术公诸于众,他们自己掌权,大快人心,扬眉吐气;但掌权之后呢?九大家族在权力之下,还能不能保持科技的先进性,还能不能保持九大家族最初最良性的形态不变呢?
这些是没法说清楚的事。陈秋娘便蹙了蹙眉,叹息一声,说:“景公子能成一代神医,也是极其聪敏之人,变或者不变,个中厉害,你比我更清楚。你怎么反而来问我这个局外人了。”
景凉也趴在桌子上,很放松地说:“我也没法跟别人说,好在你这个局外人什么都不了解,却又像是什么都了解。”
陈秋娘抬了抬眼皮看看同样很无聊模样的他,又垂眸继续盯着茶壶上的花纹瞧,略微想一想便了解他的意思了。他是从骨子里希望变革,希望扬眉吐气的。但变革这种事,九大家族中除了张家是没有任何一家可能发起的。原因很简单,八大家族在隐处,只有张家在明处,张家都没有要变革,别的家族更没有必要。而且,只有张家的继承人是随时都有着生命危险的。
当然,景凉这种变革的强烈愿望没法跟张赐谈,也许谈过,但张赐的地位在那里,必定是斥责了景凉,或者表示不会继续谈这种话题了。至于其余的执掌之人,就算内心里渴望变革,彼此之间也不太可能谈,毕竟谁都不愿意承担怂恿造反这种责任的,万一造反失败殃及九大家族呢?谁承担得了责任?所以这些家族子弟之间也只是委婉说说,还这个呵呵听不懂装傻,那个嘿嘿不明白装逼。
“昨晚听你们对话,加上推测,猜的。”陈秋娘懒懒地说,尔后又问,“景公子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呢?”
“嫁给叶宣,救你,也是帮我,或者说帮张赐。”景凉说出来意。(未完待续)
ps:嗯,今天两章合并为一章,总共六千字,看得是不是很舒服啊。晚安,各位。
第157章 纠结的命题
陈秋娘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景凉理了理垂落的青丝,眉目流转,曾宛若谪仙的神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殷殷恳求。
“嫁给叶宣。叶宣不会碰你,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环境与庇护,你仍然可以经营你的饭店。在叶家,你还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将来若是可以,你还可以仍然嫁给你想嫁之人。而朱文康,你懂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淫邪之人,好色之徒,凶狠异常,对你也不可能有真心。这桩婚姻,利益多多。”景凉见陈秋娘没说话,便开始游说她。
他的声音很好听,放低了声调,便像是某种沉静的乐器,带着无限魅惑诉说着对陈秋娘极其有诱惑的事。
陈秋娘承认景凉说的很有诱惑,但她实在不想为难张赐,亦不想卷入九大家族的漩涡之中,她不想活得那么累。
所以,她瞟了景凉一眼,说:“那是牺牲叶家。”
“叶宣同意的,否则他也不会同意我们的决定。”景凉笑着说,那样子像极了哄骗小姑娘的大灰狼。
他这么说,陈秋娘也我可反驳,人家叶宣都自愿牺牲了,她能咋办呢?
景凉看她没提出什么反对,立刻又说:“何况你这样是在帮张赐。你知道张赐有多么在乎你,他是断然不可能看着你嫁给朱文康的。”
“你想多了。”陈秋娘嘟囔了一句,心里也是一片害怕。她真心拿捏不定张赐会不会在她嫁给朱文康这件事上出手。若是她真的一意孤行,张赐出手干预怎么办?
“我想多了?”景凉轻笑,说,“你以为戏台的事,是老夫人的主意么?那马车里的人是张赐。”
“你骗人。”陈秋娘立刻反驳。心里却觉得很有可能。要不然即便是女眷用车,在这三伏天也断然没有用那种密不透风的帷幕的道理。
景凉白了她一眼,说:“我不跟你争论。张赐待你如何。你自己清楚。难道你就不想帮他摆脱悲剧的命运么?”
陈秋娘想本能地回一句“不想”,毕竟她知道景凉是想要利用她。但是。她没有说出话来,因为她打从心底里希望张赐摆脱悲剧命运。
“你初见他时,他被人追杀,身负重伤,在二峨山中,那不过是那么多次生死存亡中的一次罢了。他是张府的继承人,是硕果仅存的张府的佼佼者,能成大事者。是有能力与魄力君临天下的人。手持火器,还有君临天下的能力与魄力,你若为帝王,会容忍他活着么?我们九大家族这么多年费了多少心力才保得他性命。秋娘,说实话,我景家的医术就是为了保九大家族的张家继承人。呵,可到底保住了多少,我只能叹息。”景凉说到这里,语气神色都是悲戚。
陈秋娘慢慢坐正了身子,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来都知道张赐很危险。也许下一刻就不在这个世间了。但是她与张赐始终隔着千山万水,连好好说话都不能。而且她从来不知道张赐如何看待她,对待她。事实上。他们连朋友都不是,或者说连那种普通朋友的交往都没有。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为他悲切,或者做些什么呢。
景凉怔怔地看着陈秋娘,这九岁女娃原本纯真狡黠的面目上浮上一种深浓的难过与悲戚。她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满面难过地看着景凉,她怕一眨眼,眼泪就倾盆而下,滚落在这个阴谋的男子面前。她不愿意在这个陌生阴谋的人面前流出一滴泪来。尤其这个人还在谋算张赐。
两人对视良久,景凉才瞧着她。用一种很轻很舒缓的声音说:“我与张赐、叶宣,从小被选作各自家族继承人。我亲眼目睹他太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下毒、冷箭这些是家常便饭。”
陈秋娘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积了一层薄冰的深湖。景凉的话一点一点,像是要击碎这层薄冰,在她心上捶出湖水起落。
她依旧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景凉。
“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提放着每个出现的人。亦小心翼翼跟每个可能成为他朋友的人保持距离。”景凉的声音很轻很缓。陈秋娘全然沉浸在张赐的世界里,想象他的不易,疼痛,以及生来的宿命之悲。
“秋娘,帮他。”景凉忽然提高声调。
陈秋娘几乎就要点头了,但尚存的理智还是让她摇了摇头。因为这是景凉说的,他说得再好,他也不是张赐。如果这是张赐说的,她会不顾一切点头。是的,她会。
就冲着他竭尽所能帮她,在竹溪山危急时刻,都是将她护在怀里,护在身后,她会。
也许有人说那不过是张赐顺手的阴谋。可陈秋娘知道,他也可以不要那么一种挑衅的展示,那对张家来说,其实没多大意义。汴京那位不会因为张家有顶级的火器,而停止对付让他坐立难安的人。
也有人说,一切不过是做戏,张赐原本就算无遗策,他早就把一切做了部署,算到了敌人的每一步。可是,陈秋娘亦不是笨人,她知道这世间最不稳定的因素是人,最难谋算你的是人心,何况是敌手。在那时,只要那敌人不那么多废话,及时发动攻击,张赐就会没命。而那一刻,身负重伤的他将她护在身后。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那一刻,她想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我说得不够明白么?”景凉有些着急了。
“很明白。”陈秋娘情绪很低落。因为她自己有些纠结,确切地说是她有些被景凉说动了。
“那是为什么?在竹溪山时,你不明白张赐的部署之下,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与山匪周旋,是要保全他的啊。”景凉一脸的不明白,神色里也有了急切。在他看来,方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可眼前的女娃除了难过。却似乎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陈秋娘瞧着眼前的景凉,想起在竹溪山的种种。心里空落落一片,咬了咬唇,缓缓地说:“君投我以木瓜,吾报之以琼琚而已。”
景凉听到她的回答,神色渐渐冷下去,先前那种安静柔和全然消失,最终那冷然的神色里一片肃杀。他冷笑,说:“不要不识抬举。”
“你要杀了我么?”陈秋娘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昨夜就知道这个人是铁了心要逼迫张赐就范。而昨夜她中毒正好让他再一次来验证她在张赐心中的地位。张赐却瞒也不瞒,知道她身中媚毒,景凉无法解毒,他就反急忙赶来。
张赐的举动证实了陈秋娘在张赐心中的地位,景凉很是高兴。继而就再下猛药:要不杀了她,继续做原来的自己守护九大家族,要不造反君临天下守住她。
而张赐两者不选,最终逼于无奈,才出了权宜之计,让叶宣来娶她。来守护她。
景凉对于张赐的表现,应该很是满意,接下来就是她如果配合。景凉就会想尽办法让叶家暴露,让她暴露在赵匡胤的面前。把九大家族和她都拖入战局里,逼迫张赐。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你。”景凉回答。
陈秋娘垂了眸,说:“未选择的路未必就是好路。景公子,坐拥江山又如何?哪一个在权力顶端的人,不是牺牲了一切的?哪一个在权力漩涡里的人,又能活得平和自在?哪一个人在权力顶端,不如履薄冰。也也不能安寝呢?景公子,你着魔了。”
她叹息一声。瞧着景凉。景凉神色陡然有些迷茫,随即又是一脸冷然。唇边浮上一抹讽刺的笑,说:“我原本以为你虽为女子,但绝非闺阁小姐那样见识浅薄,却不料你竟然连家仇都忘了。”
陈秋娘一愣,随即知道景凉所谓的家仇定然是指后蜀灭亡之事。她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她的奶奶曾经是费贵妃的奶娘,而她又长了一张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花蕊夫人女儿的脸。大凡见过花蕊夫人的人,都会知道她与花蕊夫人长得太像了。
“我没什么家仇。家母虽死于兵祸,仇人已无迹可寻。若让我因此恨上天家,实在太强人所难。再者,家母爱子女,定然不想子女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过着不幸的生活。”陈秋娘拒不承认是花蕊夫人的女儿,至少不想对景凉承认。
说实话,她穿越而来,承担了陈秋娘的不幸与责任已经够了,并不想去承担什么国仇家恨。而且,她一直在琢磨花蕊夫人的用意。这个能写出“十四万男儿齐卸甲”的传奇女子,在后蜀灭亡的前几年,就将女儿秘密送走,那一定是提前觉察了整个后蜀繁华极致之后的灾祸,但一个女子无力挽回,只能将期望自己的女儿不要来承担这个岌岌可危的朝廷,也不要去承受家破人亡的疼痛,小小年纪就成为阶下囚,或者因为美貌成为敌人豢养的玩物。
是的,她也曾不厚道地猜测过自己是花蕊夫人的女儿,而不是孟昶的孩子。但从陈柳氏只言片语之中可知道,花蕊夫人费小怜是高傲冷然的女子。最初,孟昶隐藏了身份前去拜访,彼此也是两情相悦。而后,费小怜入宫,无论是陈柳氏的叙述里,还是陈秋娘所知的历史记载中,孟昶都极其宠爱她,传言成都后来的蓉城别称也是因孟昶为花蕊夫人满城遍种芙蓉而得名。所以,这是一对相爱的夫妻,花蕊夫人断不会跟别人有染。陈秋娘确定是花蕊夫人的女儿无误。
景凉对于陈秋娘的回答,再度冷笑,说:“母亲在敌人帐下受辱,为人子女者,却安然不理。”
“不知你说,家母年前死于兵祸,五里镇人人皆知,景公子若不信,可以去打听。”陈秋娘冷冷地说。说实话,她现在很讨厌景凉。
“是么?你这一张脸,可长得跟花蕊夫人一模一样啊。若将你的画像送到汴京,会怎么样呢?其实,我很期待的。”景凉轻笑,整个人说不出的阴鸷。
“景公子,哦,是么?”陈秋娘此刻对景凉全无好感。
“是啊。你若不知你身世。你可回去问问你奶奶。”景凉一脸笃定,像是一切都在他计算中似的。陈秋娘没答话,景凉继续说。“哦,对了。你若不快点回去,怕是见不到你奶奶的。”
陈秋娘一张连沉了下来,冷眸如刀,用极其冷静的声音说:“景凉,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动。”
“你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渺小了吧?如今的你,谁都护不了。”景凉哂笑,理了理垂落的发丝,说。“所以,跟我走吧,一直到权力的顶端去。若是帮了他。凭他对你的喜爱,你必定可以权倾朝野,或者母仪天下。”
景凉像是搞传|销的那种洗脑演讲者,语气神色都有激进得近乎癫狂。他这形象与初见时那谪仙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陈秋娘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觉得他这样子可怖极了。
“跟我合作,帮助张赐摆脱悲剧的命运,庇护你的弟弟妹妹,把你的亲生母亲从赵匡胤那匹夫的手里救出来吧。秋娘。我见识过你的智慧与谋略,也看到了你的雄才大略,最主要的是你是唯一可能说动张赐的人。来吧。我们一起联手,许天下一个永太平。”景凉继续不无诱惑地游说。
这一刻,陈秋娘的心乱糟糟的,如同千百条鱼在池塘里乱跳,场面混乱,理不出头绪。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说实话,我不想对付你,也不想与你为敌。毕竟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毕竟,你可能是唯一可以说动他的人。”他继续说。
陈秋娘便只觉得耳边有“唯一说动他的人”几个字在耳边嗡嗡作响。
“如何?”景凉看她呆呆的样子。觉得自己终于说动了她,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陈秋娘蹙了眉。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我不会为难他。”
“你是拯救他。不明白么?”景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不想与你们有什么有瓜葛,我也不是花蕊夫人的女儿,你请吧。”她缓缓地说,然后打开门,对他下了逐客令。
景凉脸色沉了下来,眉目之间全是阴鸷,恨恨地看了看她,衣袖一甩,大步地离开了。
过了许久,门房小七才跑过来,小声说:“表公子,我,我刚才真的没偷懒。”
陈秋娘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方才的事,这个小伙计以为方才是她在质问他呢。她摇了摇头,说:“你做得很好,没事的。”
小七摸了摸脑袋,“哦”了一声,显然不太明白陈秋娘的意思。
陈秋娘也没再理小七,兀自关了门窗,坐到铜镜前梳头。期间,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因为景凉说的还是很有诱惑力。毕竟嫁给叶宣那一条路,要比她自己选的那一条路要好走太多,而且,她还可以借助叶家的势力保护家人,守护整个云来饭店。
但就她熟知的历史来看,宋朝一直都是赵家的天下,张家在宋朝历史上只有张永德一个人留下了印记。而那印记也不过寥寥几笔,说他在北周是赵匡胤的老上司,是柴荣的姐夫,是被“点检作天子”那块牌子坑害的人,说他打仗运气很好,说他是少有的在宋初乱世里能寿终正寝的将领。至于张府的百年辉煌,历史上没有;关于张永德的后人,也没有提到。
历史是那样一副模样,半点没有张赐什么事。那么,若是张赐真的听了景凉的话,举起反宋的大旗,九大家族想要换了日月,他们会成功?
陈秋娘心里没底。因为从九大家族所拥有的优势来看,若他们可以举旗,是必定可以成功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先进武器有先进武器,可能景凉和叶宣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关键是陈秋娘知道未来的历史,所以,她害怕张赐一旦有所动作,其实会死得更快,毕竟能够扫平四海的赵匡胤私下里定然也会有些手段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当她发现自己魂穿到这个时空时,也没曾想要做什么大的变革,去改变历史。她所干的事,是在历史允许的范围内蹦跶蹦跶,将日子过好一点而已。
不要去搀和,你连九大家族的水深浅都不知。而且。如果张赐赞成造反的话,景凉还需要那么费劲儿么?显然,张赐本人也是不愿意违背祖训的。
“唉。真是纠结。”陈秋娘拍了拍脑袋,重重地叹息一声。胡乱梳了个马尾,换了件灰袍子出门去。她准备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不要再为景凉的说辞心动,因为张赐必定不希望她去搀和的。
嗯,这最急迫的事是去饭店找叶宣借钱。陈秋娘摇着折扇就往豪门盛宴去了。她刚进了门,周铭就拉了她往厨房去,很是紧张地说:“公子,张府老夫人来这里定宴会。说晚上要宴请朱府公子呢。让我们看着配菜,整个厨房都在紧张,我正说来找你呢。”
“紧张啥?多上蒸菜,清淡的汤,食物不能油腻。青梅酒,南瓜饼做甜品,要少糖,点缀桂花水。”陈秋娘随意看了看菜谱,指了几样菜,又叮嘱了服务员记得给老夫人上茶时。使用青尖儿,用后山的泉水泡。众人拿了笔墨一阵记。随后,周铭三人又说了这几天做菜的心得。与陈秋娘论议了一番。
在厨房转了一大圈,她这才去找包房找叶宣。叶公子也不图吃啥,花多少钱。就觉得这地方够味儿,尤其很多东西是别处没有的。因此,花了大价钱说在六合镇这几日,就住在豪门盛宴。
“景凉找过你吧?”陈秋娘刚在叶宣对面坐下,磕着咸瓜子的叶宣就来了这么一句。
陈秋娘端了一杯茶喝了,才说:“是啊。”
“你答应他了么?”叶宣懒懒地翻身而起,伸了伸懒腰。
陈秋娘摇摇头。说:“他已经迷失了自己,忘记了你们先祖们为什么不让你们做那种事的初衷。”
“你知道?”叶宣蹙了蹙眉头。很好奇地看着陈秋娘。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想起一些道理,比如。物极必反,满盈则亏。没有哪个家族能在权力的顶端长盛不衰的。你看历朝历代,那些威震四方的天子,到后来,后人守不住了,就会被四方蚕食,整个家族子弟死伤无数,家族再也不能保持最初的强盛了。我不知道你们的祖训是什么,我只是想你们的祖上一定非常聪明,一定很懂得这些道理。”陈秋娘缓缓地说。其实,她是私心里希望叶宣不要跟着景凉起哄,让张赐为难。
叶宣听了,沉思了许久,才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的先祖恐怕不是你这样想的。”
陈秋娘心想:你们先祖是个二逼穿越者呗,带给你们先进科技,还搞祖训,说那些人是具备天子才能到,可以辅助之。而自己的家族是没有天子命的人,所以,千万不要去搞造反,让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当然,她只在心中腹诽,面上还是礼貌性地问:“他们怎么想的?”
“我们的先祖是超强的预言家,从魏晋开始,预言的事情都发生了,预言的帝王也都当皇帝了。”叶宣口气很是无奈。
果然是这种穿越分子,而且还是二逼型穿越分子。陈秋娘在心中对这位穿越前辈表示了万分的鄙视,尽管这个穿越前辈在理工科上定然是顶级学霸,却还是阻挡不了她万分的鄙视。
“景凉就是想打破这种宿命,觉得家族过得太憋屈。”叶宣耸了耸肩。
陈秋娘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便嘟了嘴,说:“别说这个了。我对这没兴趣,我来找你,是有事的。”
“何事?”叶宣笑问。
“拿我云来饭店百分之二的股份来换点现钱啊。换不?”陈秋娘开门见山。
叶宣哈哈笑,说:“行啊,换多少。”
陈秋娘将先就拟好的契约递给了过去,叶宣瞧了瞧,说:“你这样,我可是大赚了。”
“也只有叶公子敢这么说了。我要买一个宅子,说拿股份换钱,主人家不答应,怕我这饭店开不长久。”陈秋娘笑着说。
“这事好说。”叶宣喊了陈文正做了见证人,当即就签了这契约,拿了现钱给陈秋娘。
办妥了银钱的事,叶宣张口还想说景凉的事,陈秋娘连忙让打住,指了指落日山间的景色,说:“叶公子,莫负良辰美景啊。”(未完待续)
第158章 我来了
当夜,豪门盛宴的包厢内,张老夫人约见了朱文康,两人一番寒暄落座之后,就屏退了左右,关上包厢门,谈了约一个时辰,两人便先后从包厢里走出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豪门盛宴的服务员发现酒席上的菜没动过一筷子,只带走了南瓜饼和茶叶。惹得服务员们颇为纠结地扶额叹息这是暴殄天物。
另外,据目击者称,张老夫人走出包间时步履轻盈,满面微笑,任由她的大丫鬟扶着上了马车,马车路过秀水街江亭桥时,老夫人曾下马车站在桥边亭子内看月。有知情人士透露那亭是当年老将军修建送给老夫人的纪念。老夫人在凉如水的夜色里看月亮,直到有骑兵飞奔而来,小声禀报之后,张老夫人才起身上了马车,径直回了张府。
而另一位朱府新人掌门人朱文康走出包间时的样子就不那么好看了。据豪门盛宴负责那个包间的服务员小田回忆,朱公子是在张老夫人走后良久才走包间出来的,黑了一张脸,默不作声。尔后上了马车径直回了朱府。
时夜,朱府护卫停止了搜索行动,六合镇又恢复了安宁。而整个朱府则灯火通明,亮了彻夜。朱府大门始终未曾关闭,仿若无人成眠。
于是,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大家认为在这次谈判中,朱文康败得彻底。可是,第二日,天刚刚亮,四门刚洞开,就有一人一骑飞奔而来,直直入了朱府。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是与张家关系密切的神医景凉。
陈秋娘在自家铺子里吃着早点,听着一群来吃早点的人八卦种种事情,心里已然明白在昨日的谈判里。张老夫人其实是让步了。
不过,不管张府和朱府谁输谁赢,最重要的是六合镇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四门已经洞开,再没有大肆地搜捕柴瑜的行动了。陈秋娘觉得这个早上非常美妙。于是多拿了一笼小笼包子晃悠悠买房子去了。
罗氏夫妇见陈秋娘带了美味的包子来,顿时眉开眼笑,一边说谢谢,一边领她到处看家具,点算各种器物,记录在册。点算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算把家里的家具器具点算清楚,然后双方签订了合同。她在地契房契的过户上写上了陈秋生的名字。
“呀,这房子不是江公子自己住啊?”罗张氏看着那名字。
“嗯,我也住,只是这房子是送给我表弟一家的,表弟就快上学堂了,这四方书院比较好些。”陈秋娘回答,然后拿了钥匙,又询问了罗家那些小厮丫鬟有不走的是否愿意留下来,工钱照旧。大多数小厮丫鬟都是六合镇附近的人,所以都留了下来继续打理。
做好交接工作。罗氏夫妇又拉着陈秋娘坐下来喝茶,介绍了家里这些丫鬟小厮各自的情况,对分派工作什么的做了详细的说明。
陈秋娘陪两位老人家喝了茶。知道两人片刻后就要去成都府了。本来定的日子是昨日,但由于朱府的人封锁四门,派来的人就在附近的五里镇歇下来,今日一大早就有小厮过来瞧了四门洞开,就说了要立刻就让人来接两位老人家。
陈秋娘听闻他们马上就要走,也就没急着去办别的事,而是出于礼貌在这里等来接罗氏夫妇的人,送了两位老人家离开。同时,她也要对屋子进行清理。早日接了秋生等人前来才是。
所以,待两位老人离开后。她把小厮丫鬟都集中起来训了话,宣读了家规。随即任命了这群人里机灵的小厮喜宝为新任官家。让他们有什么不懂就去请教云来饭店的盼清小哥,她会替喜宝向盼清打招呼。
尔后,她让门房去街上找锁匠将各屋的锁换掉。其余众人则在她的指导下,进行洒扫,布置屋子。期间,亦进行了家具的添置。她忙了一个下午,亲自替弟弟妹妹们布置了屋子。
期间,喜宝对家里的财物进行了点算,做了账本交给她。也从她这里领了些许银子添置米粮、布匹,为冬日来临做准备。
做好这一切,已是日暮黄昏,她饿得肚子咕咕叫,这才记起没吃午饭。好在新宅这边,有机灵的丫鬟已着手准备了晚饭,她便在新宅这里吃了晚饭,顺手又指导了一下新宅厨房里的一干丫鬟小厮,教了他们几个菜,几种解暑的汤。之后,差不多夜色铺排,月色如水,她才回了陈宅。
由于陈夫人去清泉寺祈福,一直住在庙里,云来饭店的生意又很忙,小青、陈文正、盼清都在店里忙,家里冷冷清清的。
陈秋娘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铺开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信给陈文正,大概内容就是交代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弟弟妹妹的读书问题,希望陈文正能看在她的份上多多伤心。之后,她又写了云来饭店的股份转让协议,将自己在云来饭店的股份一半转让给陈秋生,另一半留给陈文正。她并且在心里注明这样做的意思是为了确保他在饭店里是第一大股东,有绝对话语权,防止别有用心者利用股权制的漏洞去掠夺云来饭店。
她写好了信与股权转让书,签上自己的大名,按上自手印,就将之放入一个绣花布囊里,藏于衣柜最下面的暗格里。
做好了这一切,她又坐在桌前,认真将这几日要做的事情理了一遍。然后开始估算朱文康可能的动作,以及柴瑜可能的去处。
夜渐渐深了,她觉得困累就躺上了床休息。陈文正、盼清、小青都还在饭店核算账目,正为第一个分红股东大会做准备。依照陈文正的严谨,估计又得是凌晨才会睡下。
她很累,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恍惚状态,原本以为可以很快入睡,但她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张赐的脸。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虽然似乎一直都是不太愉快的经历,但每一次每个细节却都记得那么清楚。那些相处的点滴细节。以支离破碎的方式在似睡非睡的当口不断侵袭。陈秋娘因此辗转反侧,再难以深入睡眠。
她翻来覆去。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跳火圈,没睡意;又开始背诵英语单词,还是没睡意;然后找了一道超级难解的高数题翻来覆去地咀嚼,最后,她不得不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你大爷的,以前我怎么就解不出来?是的,她居然解出来了。
在这种反复尝试睡不着后。她终于还是翻身而起,叹息一声,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专心地想念张赐。
是的,她一个活了三十多的人了,在想念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且一想到他,心里就充满悲伤与心疼。
若是过去,她会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是过尽千帆的年龄,一个是含苞待放的时节。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与表现呢。
可如今,她是真真实实地在想念这个人。因为他的优秀与成熟让她忘记了他的年龄。是啊,年龄这东西。有时候真是可笑得很。
或者,他也忘记了她其实才九岁吧。陈秋娘想到他与她相处的点滴,不由得抿唇笑了。张赐是个有趣的人,若不是有了那些牵绊,或许彼此会好好地做朋友吧。
她正兀自想着,就听得窗户轻轻被打开,接着有人进来,外间的帘子被挑开。
他大爷的,明日要写一封信给陈文正。建议他冬天把乌骓炖了。这狗完全不敬业啊。
陈秋娘一边吐槽乌骓,一边手握匕首。侧身躺在床上,等待来人的举动。
屋外。月华如水,屋内也便朦朦胧胧看得到大概。那人蹑手蹑脚地进来,径直往她的床边来,拿出怀中一个小瓶子轻轻往陈秋娘鼻子边递了过来。
这人是要给她下毒啊。陈秋娘屏住呼吸不动。好在那人过了片刻就将小瓶子拿开,盖上瓶子盖放入怀中。陈秋娘在床上的阴影里,肺部因为憋气感觉很难受,但有贼人在前,她只能慢腾腾吐纳。在这吐纳之间,她还是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在周遭弥散。
“喂。”那人站了一会儿,推了推她。
陈秋娘吓了一跳,但没有反应,仔细琢磨这人的身形与声音是否是熟人。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认识此人。
这人到底是哪一路的啊?陈秋娘心里郁闷,看来要赶紧把这些事了解,来个金蝉脱壳才是。
“喂,醒醒啊。”那人过了一会儿,又推了推她。
“他要把我叫醒?”陈秋娘内心自问。随即又否定这个可能,因为他之前拿了药瓶来她鼻子边,如果是想要叫醒她,大可进入房间之后,就直接叫醒了。
嗯,这人在试探她有没有被迷晕。好在她一开始机灵,憋着一股子的气,而这个房间应她的要求,通风做得很不错,她才没着了道。
那就装晕,看看这人有什么举动。陈秋娘打定注意装晕,观察这人。
这人在床边站了好一阵,又加大力气推了推她,叫了几声,见她没反应,便弯腰铺了薄被将她推到被子上,然后将被子一裹,横抱着就往外间走。
莫不是采花贼?陈秋娘脑子里闪过这念头,随即又笑自己脑洞大开啊。采花贼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呢。
那么,这个人到底意欲何为?陈秋娘握紧袖间匕首。
这人从外间的窗户出去。窗户那边正好有一丛芭蕉,遮挡了月光,黑乎乎的一个角落,简直就为这人提供了天然的屏障,那值夜的小厮正在昏昏欲睡之间,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里。
哼,明天得建议陈文正将这芭蕉清除了。上次就说芭蕉这种东西阴气太重,不应该种在人的宅前屋后,更不应该种植在庭院里,陈文正还说她怪力乱神,呼啦啦地丢了一堆子曾经曰过来反驳她。
那人在芭蕉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进入了陈夫人的房间,熟练地打开了那暗道。
这人原来是走暗道进来的,难怪乌骓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以前朱文才、景凉难道也是走暗道来的么?
陈秋娘想到这些,真想扶额叹息。这陈家搞什么鬼啊。一个暗道几乎人尽皆知了啊,还让不让人保持高冷保持神秘了。
那人走入暗道,将陈秋娘放在暗道入口处。敲击了暗道口的石头三声。不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三声石头敲击声。应该是对他的回应。这人又敲击了两声,之后,暗道里就有人点了火把。
“得手了?”拿着火把的人低声问。
“一个小姑娘而已,没啥难度的啊。”先前那人将陈秋娘抱起来,回到他同伴的提问。
“总之还是小心些,七公子说她诡计多端的。”那拿着火把的人走在前面,听声音大约该是有二十来岁。
抱着她的那人哼了一声,说:“你总是小看我。”
“哎。你这人总是不会听话。”前面那人摇摇头。
后面这人又哼了一声,就高冷地不说话了。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在暗道里行走,因为抱着她,暗道很狭窄,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月,你说爷为甚非得要见她啊?”打火把的那个人忽然问。
后面这个被称为月的男人,说:“爷的意思,我怎么知道。”
“风他们在设赌局哎。”那打火把的又说,“赌的就是爷会不会出手救她。”
“你又下注了吧。”月问。
那打火把的咳嗽了几声。说:“这事很玄火,我才不去盲目赌博呢。”
月没再说话,在走过最初的狭窄甬道之后。进入了宽阔地带,两人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地下河。
这一次,他们没有沿着陈秋娘走的路线走,而是沿着地下河一直往下游走,在一处落差形成的瀑布之处,两人飞身而下。
陈秋娘吓了一跳,呼吸略重了一些。而月和那打火把的人却稳稳地落在了瀑布之下,继续往下游走。
刚走了两步。那打火把的说:“不对。”
“怎了,坤?”月询问。
“你被骗了。”那叫坤的家伙转身大步往月这边来。陈秋娘赶忙垂了眸。
“这女娃果然厉害,能够把呼吸调整得像是中了迷香似的。要不是刚才在瀑布那边。她乱了呼吸,我们俩还真得被她骗了。”坤说着,就似乎拉开了盖着她的薄被,因为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光亮,还有火把的热度。
“可是,我确信了她没有醒的。”月又说。
坤叹了一口气,说:“十八骑里,我耳力是最好的。”
月没有说话,只是将陈秋娘放下,然后很有礼貌地说:“既然陈姑娘醒着,就请睁开眼,与我们一并去见一个人吧。”
陈秋娘抵死不睁开眼,那月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她还是默不作声。坤倒不如月那么温和,直接就说:“你再不自己醒来,我就丢个蛇到你身上玩玩,我说话算话的。”
蛇!陈秋娘不怕,可以将之打死。但是要跟蛇玩,那种滑腻腻的玩意儿——
一想到蛇在身上钻,陈秋娘不由得打个冷战,那坤还继续在说:“蛇喜欢温暖啊。这里这么冷,蛇指不定就往你鼻孔里钻。嗯,我饲养的都是小青蛇呢。你们这些俗称的竹叶青,最适合往鼻孔里钻了。”
“也许,真的没醒,你听错了。”月说。
“你这是侮辱我的能力。”坤不悦地说,尔后又说,“我放蛇了啊,我这瓶子可有好几条啊。”
陈秋娘还没做出反应,就感觉手上一凉,继而是蛇在游走。他娘的,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她被吓得一缩身子,陡然睁开眼看自己的手腕,只见坤拿着一条小青蛇,那小青蛇正在吐着芯子。
“你大爷的,你还是人吗?”陈秋娘一边骂,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蛇拍开。
坤嘿嘿笑,然后将蛇装入腰间的小竹篓,说:“谁让你戏耍我们的。”
“是你们入室为贼的。”陈秋娘撇撇嘴,然后斜睨着月。
月是极其清秀的男子,被陈秋娘这么一看,不由得低头,说:“我只是,只是奉命请陈姑娘去。”
“你那是请?”陈秋娘反问。
“怕你不肯。所以,索性一劳永逸。”坤一边摆弄了一下火把,一边回答。
“你们问过我的意思再动手也不迟啊。”陈秋娘站起身。将薄被往身上披,因为她只穿了里衬。没穿外衫。
“七公子说你诡计多端啊。”月貌似是很诚实的孩子。
“他胡说。”陈秋娘反驳,尔后问,“七公子是谁?”
“陆宸啊。”坤回答
“原来是他。他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陈秋娘抗议。
坤哈哈哈笑,说:“你这脾气对我胃口,我挺中意爷看中的是你这样的姑娘啊。”
“你家爷是张赐?”陈秋娘试探着问。因为她也曾听闻张家有秘密十八骑,只归家主管理。这一任家主若去世,十八骑自动解散。而下一任家主自会有属于自己的十八骑。那时,陈秋娘觉得张家这简直是浪费人才。但叶宣说,十八骑是与家主一同长大的死士,只与那一任的家主共存亡的。事实上,到了家主过世,还能活着的十八骑很少。
“这还用问么?”坤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陈秋娘不悦,裹了裹身上的薄被,说:“走吧,我也正好要见见他。”
“嗯啊,出发。”坤扬了扬手中火把,月一下子将陈秋娘横抱起来。
“喂。我自己走啊。我现在醒着。”陈秋娘叫喊。
“得了,等你走到——,天都亮了。还怎么成事了。”坤朗声回答。尔后两人一路疾驰,时而向前,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最后趟过地下河,就一直往上走,最后走到了出口,是一处山洞。这山洞跟陈家暗道通往的那个山洞一样,都在悬崖峭壁上。只不过。陈家那个还能找到路下去,峭壁也不高。而借助如水的月色。陈秋娘看到了这个山洞在悬崖峭壁之上,而这悬崖峭壁全是岩石叠加而成。至于悬崖峭壁之下是什么地方,雾气升腾,完全看不清楚。悬崖之上又是什么地方,陈秋娘仰着脖子也没看到顶,更要命的是这些悬崖无能向上还是向下都是垂直的角度。
“怎么感觉这地方像是离开了蜀中似的。这山都不是蜀中典型的泥土山了。”陈秋娘嘟囔了一句。
“小姑娘知识挺渊博的嘛。”坤笑嘻嘻的,也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陈秋娘也不予理会,只问:“他人呢?这里没路啊,你们莫不是想骗我的歹人?”
“哟,你这会儿才想起我们可能是歹人啊?你这防范意识真差,亏得七公子还说你诡计多端呢。”亏依旧是夸张的语气。
月倒是实诚,直接指了指悬崖之上,回答说:“爷在上面。”
“走吧,别让爷久等了。”坤说了一句。
月便抱起陈秋娘,说:“陈姑娘你抓紧我。”
“好。”陈秋娘回答得无比爽快,将他抓得紧紧的。她心里想的是:嗯,要是摔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好在月拉着上面垂下来的藤蔓,攀岩速度非常快,活脱脱像是一只猴子。
坤拉着另一根藤蔓,还有心情问:“月的伸手很厉害吧?他早年可是猴子养大的呢。猴子的本领,他全都会。”
月没有说话,陈秋娘也觉得坤这人不地道,随便揭人隐私,再者在这种一失足就成肉泥的悬崖上,她也不想说话分了月的心,从而酿成不必要的惨祸。
月的身手真的很了得,不一会儿,就攀爬了五十米的样子。在五十米处,又有一个平台,上面有四个黑衣劲装的男子站在那里,将他们拉上去。
“爷呢?”坤询问。
“在里面。”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回答。
月将陈秋娘放下,说:“你跟我来,爷这几日都没休息,估摸现在在里面闭目养神。”
“嗯。”陈秋娘裹紧了薄被,跟着月进入了这平台上的山洞。
这山洞是经过整修的,更像是古代的陵墓。而张赐就在主墓室的石头床上躺着休息,那样子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陈秋娘起先还很欢脱的心忽然就沉了下来,觉得鼻子发酸,她站了许久,说:“二公子,我来了。”(未完待续)
第159章 一笑倾城
蜀地,天下雄奇秀险幽之极致风光所在。
无论是诗人,还是商贾,亦或者修仙问道者,都会迷醉于雄奇秀丽的蜀山。
蜀山,时而连绵起伏,不知道其大;时而断崖绝壁直往天上,不知其高。其间,各类鸟兽、植物、悬泉瀑布,数不甚数。然而在这无数的山中,还有一种奇特的山貌,仿若不该属于蜀中滋润丰厚的大地,这种全部由坚硬的岩石组成的山,被当地人称为山柱。
所谓山柱是依照其形来命名,指山像是柱头一样,从平地上直直向天空而去,整个山占地面积不大,但直指天空,不知其高。山柱大多都是不可攀登的断崖绝壁,因全是石头,也没啥好的风光,抑或珍贵的资源,所以这种山柱从来都是没有路可走。若想要到达山顶,恐怕只有雄鹰展翅才可以到达。而且这种山柱并不是单独孤零零的一座,一般来说,有这种地貌地形的山中,山柱都是成片出现,像是树林一样,也有人称其石林。当然,这种山柱所形成的“林”与云南的石林奇观有本质的区别。那石林奇观的石柱都不会很高。
这样的山柱之林,蕴藏在连绵的蜀山之中。因其悬崖绝壁,高耸入云,成为悬棺墓葬或者寻仙者的最爱。
如今,陈秋娘就是在这样一座石柱的半山腰。她原本打算养精蓄锐一宿,无奈总是想起张赐以至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最终目睹了张赐的十八骑中的坤和月将她带入陈家暗道。
那个她熟知的暗道再也不是她所知的模样,坤和月打开了另一条通道,来到了这个石柱中部半山腰,利用垂落的藤蔓,来到了如今的山洞里。
山洞之外。是张赐的十八骑死士在值守,山东之内,烛台上燃着蜡烛。这俨然一个墓室的地方。张赐就在那主墓室的石床上安然入睡。
她起先很欢脱的心情在这一刻忽然就沉了下来。她站在离张赐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英俊的容颜,那一张脸上写满了疲惫。不过看起来似乎很放松。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旁边沉默寡言的月有些看不下去,便推了推她,低声说:“公子好几天没合过眼了,许是等久了,就睡着了。你去叫醒他吧。”
陈秋娘听出月话语中是不愿意她叫醒他的,所以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我看他睡得轻松,不想打扰?”
“明日公子还有别的事,不能多耽搁,他要见你,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月亦低声回答。
“嗯。”陈秋娘点点头。
“那我在外面值守。”月拱手行礼,尔后轻轻退了出去。
陈秋娘慢慢地挪步到了石床边上,轻轻地说:“二公子,我来了。”
床上的人斜倚在玉枕上,身上搭了薄薄的被子,因是和衣而睡。一身淡紫色的衣袂散在床上,有一种凌乱之美。
“二公子,我来了。”她又喊。虽然真的不忍心叫醒睡得如此沉静的他。
他似乎睡得很熟。并没有任何的回应。陈秋娘静静地看着他,想起在柳承的家里,她也曾看过他闭目睡觉的模样。那时显然是装的,而今在这安静的室内,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这人怕是真的累坏了。
她轻轻在床边坐下,借着跳跃的烛光静静地看着他。他侧着身子,面向她,几缕发丝垂落。拂过脸庞。那长长的睫毛密密排列成一把小扇子,覆了下来。偶尔轻颤。陈秋娘会觉得那小扇子从她心上“唰”地刷过去,刷得气息凌乱。
这样静距离地看他。因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陈秋娘不一会儿就乱了呼吸。自己也觉得狼狈不堪,连忙起身要保持距离,却已经晚了。也许是她乱了呼吸,也许是因为他天生警觉,总之,他睁开了眼,看到了陈秋娘。
“秋娘?”他喊了一声,并没有挪动身体。
“嗯。”陈秋娘这时已经站起身来,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她面前,略略低头,将脸埋在烛火的阴影里。
张赐见她应了声,便翻身起来,一边叠被子一边说:“这几日太忙,有些累,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就困了,我算了时辰,想着你还要好一会儿才到,就先休息休息,不然就没体力陪你了。”
“嗯。”陈秋娘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仍然只是一声“嗯”。
“你平素伶牙俐齿的,这会儿怎么了?”张赐叠好了被子,打趣地笑了。
“我——,不知道二公子找我来所为何事,正在等你发话。”她胡乱抓了一理由来掩饰方才心里的凌乱,语气却因说谎更慌乱了。
张赐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她的话,径直拉了床边石凳上放的大氅。
这大热天的,他披大氅干嘛?虽然这墓室里是很凉,但也不至于到穿大氅的地步啊。
陈秋娘略略抬头,很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他兀自穿好大氅,又拿了石凳上另一件紫色红边的斗篷抖了抖,说:“这是我小妹的,我借来的。看起来你穿,嗯,有点大。”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她。陈秋娘看到他打量她,赶紧将裹在身上的薄被裹的更紧了,因为她没有穿外衫。
他皱了皱眉,问:“你怎么裹着被子就来了?”
“你手下拿迷药迷了我,掳来的。”陈秋娘说这事还是很平静的。
“这两个混账,我明明说了让他们去请你来的。”张赐有些不悦。
陈秋娘看他这模样,倒没有先前那般紧张,只说:“大概平素里,你下命令时,这‘请’字的意思却不是‘请’了,他们才忘记了这字真正的意思了。”
“哦,这——”张赐轻轻摇头笑了。
此时此刻,烛火摇曳,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与宁静。仿若那些纷纷扰扰的事,那些惊心动魄的危险全都不存在了。
两人相视而笑。尔后。张赐打开了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件相对比较小的袍子。将下摆撕了,说:“你且先对付着。有点大了。”
“好。”陈秋娘接了过来,张赐便背对了她。
其实,她虽然没有穿外袍,但里衬也是遮得严严实实的,没露胳膊露大腿的。对于在现代社会穿过超短裙、网球装的陈秋娘来说,原本没什么的。但那时,张赐打量她,她就是莫名地觉得紧张。才将薄被裹了裹的。
这一刻,她丢开薄被,将他临时改的袍子快速穿在身上,又系上腰封,下摆又被他准确地撕去了,整个袍子也并不显得宽大了。
“穿好了。”陈秋娘说。
张赐这才转过来,却瞧着她没有一个动作。
“怎么了?”陈秋娘看了看袍子,以为是自己穿衣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你。”
“那样的我?”陈秋娘问出这话。立刻就意识到他说的恐怕是未曾梳妆的她了。她平素上床睡觉为了图省事、图凉快都是将头发分开,扎俩大辫子。如今的她就扎俩大辫子,并且因为月将她抱着一路颠簸。这辫子有些垮了,有些短一点的头发乱糟糟地蓬出来了。
“可爱的你。”张赐依旧笑着。那英俊的面容上全是柔和温暖的神情,平素里的冷漠、瞬息万变全都消失不见了。
可爱!陈秋娘满头黑线。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可爱?这人的审美真是堪忧啊。
“好了,别发愣了。”张赐一边说,一边抓起那件小斗篷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替她披上,还要提她系脖子上的带子。
他离得那么近,身上的熏衣香弥散在她的周围,他略略低头。那温热的气息就扑在她额上。陈秋娘只觉得一颗心乱得不成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没法动弹。整颗心都像是停了,只呆呆地任由他帮她系领口的带子。似乎过了许久。她才听得他说:“好了。”
她整个人打了个颤,一下子清醒过来,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张赐想要帮她理额前几簇头发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悬在那里。
“我——”陈秋娘乱得不得了,内心也很焦急地责怪自己定力这样差,原本沉静自持的自己怎么在面对这样的张赐时,全乱了。
“你在害怕我。”张赐将手收回去,轻轻叹息。
陈秋娘听他那声叹息,只觉得心疼得很,立刻摇摇头,说:“不,不是。我只是不习惯这样的你,在我印象中,你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一直在想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的,她在瞬间的沉迷之后,在那一步后退之后,心里全都是惊惶。张赐找她来,绝对是有很重要的事。但从她来到这里开始,张赐就开始异于平常了。回过神来的陈秋娘一直在想他这样的举动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张赐听闻她的话语,眉头就蹙了起来,叹息一声,很认真地看着她问:“在你印象中,我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陈秋娘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便抿了唇不说话。
“罢了,我不问你了。”张赐见她久久不回答,自顾自地说。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并不是不想回答。”陈秋娘解释。
张赐显然心情瞬间晴转多云了,此刻也没能再度放晴,一张脸冷了下来,语气有点幽怨地说:“我们就不能毫无目的,毫无算计地好好相处么?为什么每一次,都非得要弄得阴谋阳谋算来算去的?那样有意思么?”
陈秋娘想回答“没意思”,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开不了口,整个人像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张赐摇摇头,整个人已经有些烦躁了,偏偏外面还有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传来。
“滚进来。”张赐发了怒,吼了一声。陈秋娘也被吓了一跳。墓室门口的人却是笑嘻嘻地说:“二公子心情怎的不好,是这小丫头又惹你了?”
来人正是陆宸,一袭水蓝色袍子,发冠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
“你来干什么?”张赐很是不悦。
“哟喂,表弟。我就来瞧瞧你怎么跟佳人约会啊。你不知道,你约会这种事,大家还是很好奇的。”陆宸一边说。一边往那石床上一躺,枕着那玉枕说。“嗯,这枕头不错。这地方环境也好。哎,我说要是有天你表哥我去了,你把这里给我得了。”
“你快滚回去。”张赐不耐烦地说。
“呀,你这脾气得控制控制,要不然小秋娘会不喜欢的。”陆宸自顾自地说,尔后才看着陈秋娘,问。“我说的对不对啊,小秋娘。”
陈秋娘原本对陆宸也没啥不好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来胡说八道,让两人之间本来就**的氛围更加尴尬了。她便冷了脸,说:“我姓江,名云,字丹枫。你可以叫我江丹枫。”
“啧啧。小秋娘,你还是这么不待见哥哥我啊。”陆宸换了个姿势,继续在张赐的床上躺着。
“陆公子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你那么轻浮地叫,如同逗趣一个青楼女子。你礼数这么差,你爹妈知道吗?”陈秋娘斜睨他一眼。很严肃地说。
陆宸翻身而起,说:“呀,果然伶牙俐齿啊。好端端的,还能扯到我爹妈了。”
“你没事就快走吧,我跟她有正事谈。”张赐越发不耐烦,挥挥手让陆宸速度滚。
陆宸却像是故意要逗张赐似的,嗲声嗲气地说:“哎呀,张二公子啊,你就让我留下来嘛。我保证不打扰你们的啦。好不啦。”
“滚,别逼我把你丢出去。”张赐怒吼一声。身形一闪,就抓住陆宸的领口将他丢出墓室。然后将墓门关了。
“好了,手起刀落,世界清净了。”陈秋娘笑着说。
张赐原本很严肃的,听到她这么说,“噗嗤”笑了,说:“好了,你别见怪了。他就那德行。”
“我没往心里去呢。只是,二公子今晚见我,到底所为何事呢?”陈秋娘觉得一直这么暧|昧着,会让她自己先乱了阵脚,奔着崩溃边缘而去,所以,没等张赐的步骤,而是先主动问了。
张赐将床整理了一下,说:“也没多大的事,就是觉得我应该见见你,好好谈一谈。”
陈秋娘没说话。她不知道张赐要跟她谈什么,是阴谋诡计,还是游说她合作发展嫁给叶宣,又或者是别的。因为不知道他要谈什么,她就不说话了。
张赐则是整理好一切,才提起墓室角落里放的一个食盒与一盏灯笼,说:“走吧,我们去走走,今晚月色不错。”
“嗯,是很不错,可是,能看到月?”陈秋娘看到张赐往墓室的另一道门走去,而不出方才进来的那一道门。
“能。”他回头对她笑,烛火映照下,那一张英俊的脸,那样温暖的笑。陈秋娘顿时觉得周围都亮堂起来,想起了“一笑倾城”这个词语。
她忽然想爆一句粗口:妈的,这男人怎么越看越帅啊。念奴什么的,现在想来对比一下,都弱爆了。
“发什么呆。走啊。”张赐催促。
“哦,来了。”陈秋娘立刻应声跟上,心里说:不管了他有啥阴谋诡计了,先跟这么帅的男人一起赏赏月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从主墓室出来之后,就是逐渐盘旋而上的墓道。其实说是墓道,陈秋娘看来更像是古堡的楼梯。
“这楼梯是在山的外围吧。这样盘旋而上,是为了更加坚固吧。”走了一段之后,陈秋娘开始跟张赐攀谈。因为这种人工将这种山的内部掏空,简直是让人仰止的技术啊。
“是的。这是我的先祖们做的,这种地方适合避祸,休憩。不过,这不是最适合的,还有更隐秘的,以后带你去。”他说。
“好啊。”陈秋娘脆生生地回答,好像他们真的会有以后似的。
“主要是那地方太远,要不然就带你去那边了。那边就连陆宸也不知道。”他说。
“嘿嘿,期待哦。”她回答。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他说得他们似乎真的有明天与以后似的,而她却要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消失于这个世间了。为了周围人的安全,为了过平凡的日子,为了不让他为难继续去守着他的祖训。
“等最近的事忙完。我就带你去。那地方更高,像是悬在天空似的。”张赐兴致勃勃地描述。
陈秋娘听着,偶尔回应。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山顶而去。一路上。张赐提着食盒与灯笼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回头让她仔细脚下的阶梯。
陈秋娘感觉暖暖的。对张赐又有另一种看法。以前,他在她心里只是将门之后,是张家继承人,算无遗策、聪明冷酷、命运悲剧、喜怒无常、脾气不好,但如今这样安静地相处之下,发现这个男人年纪轻轻,却还会懂得照顾他人。
有好次,陈秋娘看着他不断往前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就是觉得好心疼这个人。
“你怎了?”某一次,她再度停下来被张赐发现了。
“有点累。”她笑着说。
他就停下来,跟她一起坐在石阶上休息。休息的间隙,他说:“以前,他很难过时,就会一个人来这里走这些石阶,一步一步地走到山顶,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就都想明白了。”
陈秋娘脑中瞬间浮现出他在这里孤独地走着的场景。心里还是酸楚,抿了唇,说:“这些年。很辛苦吧。”
张赐一怔,垂了眸,尔后,轻声说:“嗯。”
陈秋娘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便咬了唇坐在他身边发呆。
她以前觉得自己没有父母,外婆不理她,一个人被人欺负着长大,尔后遇见心仪的戴元庆却是自己的表哥。在国外的十年,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命运很悲剧很苦。可是。她穿越了,来到了这个世间。见到了那么多命运悲惨的人。陈秋娘被毒打惨死,柴瑜家破人亡被人追杀囚禁。而张赐则过着更加悲剧的生活。
她来到这个世间后,逐渐觉得自己悲剧的命运其实真的不算什么,至少她还有那么多的自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
而身边这个男人,她的命运悲剧与他相比起来,简直是小溪与大海的差距。
“我从小被选作张家的继承人。”张赐忽然说。
“是不是那些敌人一直盯着张家,一旦有新任的继承人,就要杀掉?”陈秋娘不再去顾虑什么,她只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哪怕听完之后,有可能会深陷其中,她也不管不顾。
“是的。那些敌人即便得到火器,也没办法运用张家的火器的。而且要制造出火器,也并不是张家一家的能力,是要合力九大家族的才能的。那些敌人只知道张家一家,盯着张家,他们一直都弄不明白火器的由来。几百年来,一直掌控不了,也舍不得毁掉,索性就将可能争夺江山的张家后人都灭掉。所以,张家的继承人位置是催命符。”他说到这里,轻笑了起来。
陈秋娘看到了笑容里的无奈与悲凉,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此刻的她,只能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劝他造反。
“据说,我是从三个月就开始被选作继承人之一的,因为还在襁褓之中就显露出过人的聪颖。”他语气还是带着轻笑,以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在诉说他的往事。
“继承人之一?”陈秋娘低声询问。
“是。张府会在庶出、嫡出的子弟里挑选资质聪颖之人作为继承人,接受各种严酷的训练,读很多的书,每三个月会有一次考验,最终在六岁时,确认族长的归属。当然,这期间,这些准继承人也会一个又一个地遭到敌人的追杀,侥幸能活着的,才有资格成为族长。而成为族长,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张赐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话了,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陈秋娘知道自己永远也没办法去体会他的疼痛,但她只要想一想他的生活,就觉得心疼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于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山体内部,她忘却了矜持、骄傲,丢下了防备,凭心而走,便轻轻挪了挪身子,安慰性地抱住他的胳膊。(未完待续)
第160章 那一路上
陈秋娘忘了矜持骄傲,丢下了防备与算计,凭心而走,轻轻地挪了身子,抱住他的胳膊,将头贴近他的胳膊,如同小猫安慰难过的主人那样蹭了蹭。
她这本来是安慰性的动作,因为她实在心疼张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索性就这样了。张赐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将手落在她头顶,温柔地拍了拍她,还真的像是主人拍猫咪似的。
“那你成为族长时,一起的备选继承人,还剩了多少?”她低声问。虽然不想他陷入痛苦中,但她又想更加了解他。她怕过了今晚,就再没有机会与他这样接近了,所以在思量再三之后,她还是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两个。”他回答。
“两个?原本有多少?”陈秋娘一惊,却还是像是狗仔队采访明星一样继续问了。
“二十四个。”张赐平静地回答,尔后又补充说,“张府是很庞大的家族,遍布北地南方,最鼎盛时期,选出的备选人多达四十五个。”
“好厉害。”陈秋娘不由得赞叹。她从张赐身上就能看出,要做张府的继承人必定是天资聪颖的,能够挑选出四十五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这个家族还真实庞大得出乎意料。
“再厉害又如何,到最后,没有一个存活的,全部被敌人所灭。”张赐自嘲地笑了笑。
陈秋娘默不作声,张赐却继续说:“剩下的两个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因为是备选人,早就被敌人盯上了,即便我成了族长,敌人也不会放过他们。没过几日,他们就遇难了。之后的日子。所有的追杀都会集中在我的身上。”
“那你为何还要住到汴京去?”陈秋娘从前就一直不理解,即便敌人就在汴京,他又为何不在老宅。偏偏要到汴京去。
张赐轻笑一声,说:“你弄错了。汴京那个不是我。”
“啊?”陈秋娘惊讶地拖长了尾音。
“每一任的族长从被确定为继承者的那天开始,家族会寻找与这个继承者容貌神似的人加以培养,以假乱真。当时,替我做替身的一共有十八位,汴京那位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无一例外都戴着人皮面具。所以,容貌与我一般无二。”张赐说出了这个秘密。
陈秋娘听闻“啊”了一声,但不是惊讶大家族这种残酷的保护。也不是惊讶张家明知道这种方式毫无用处,只能保得了继承人一时的性命,她惊讶的是似乎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的易容术,在这个时空真真存在,而且还真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
“真有人皮面具这回事?江帆不是说易容一事,只是化妆术么?”陈秋娘还是没啥顾忌地问了出来。
张赐“嗯”了一声,说:“有。这是一种极致的技艺,不光是手艺,还有多方面的学识与修养才能完成。这属于易容术里最顶级的部分,一般的人学不会。而且制作一张人皮面具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且价格昂贵。一般的易容者哪里有机会去使用啊。更别提练习了。所以,一般的易容者哪里知道人皮面具呢。”
原来易容术是这么回事。以前看武侠小说。阿猫阿狗都会一张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就出去坑蒙拐骗了,实在是比狗皮膏药高级不了多少的东西,陈秋娘一直以为那东西是假的,即便是真的,人皮面具这玩意儿应该是易容术里最低端的部分啊。却不曾想原来人皮面具术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是易容术里最高端的。
可是——
陈秋娘又觉得不对,便提出疑问:“可是我见过江帆的师父啊。看他们仙风道骨,据说功夫也很高。他们应该不是一般的易容者啊。江帆不应该不知道人皮面具啊。”
“哦,你见过他们?”张赐有些意外。
陈秋娘便如实说了那一次在街上遇见。那剑客夫妇俩初来乍到,非得要收她为徒的事。尔后又说出自己的感觉。觉得那两人像是绝顶高手,绝对不是一般的人,江帆说过他的师娘擅长易容术,那应该也是很厉害的了。
“他们最厉害的部分是剑术。易容术是江帆的师娘自己鼓捣的,而且玩票性质,人皮面具什么的也会做,只不过很容易被人戳穿的。而且,江帆的师娘最喜欢的是唱大戏,那种妆容手段才是她的最爱了。”张赐耐心解释,尔后又补充说了易容最厉害的当属九大家族里的潘家。
“潘家?”陈秋娘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上一次为了云来饭店开张,她也算是将蜀中的名门望族、有名商贾、德高望重者都清理了一片的,却没听说过什么潘家。
“你不知道的。这潘家在北地,在沧州府。”张赐说。
陈秋娘当然知道沧州府所在了。那地方与石敬瑭那老匹夫送给辽人的燕云十六州接壤之地,属于边境地方,时不时的就打仗,根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九大家族会有一大家族在那个地方。而且潘家既然是九大家族,也不可能是默默无闻之人。
“哦,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呢?”陈秋娘低声问。
张赐没回答,反而是问:“你知道沧州府是什么地方?”
他的语气倒是很平静,陈秋娘却是因此吓了一跳。因为在古代,基本上没有什么地图的概念。所谓的地图都是国家机密,即便是皇子随便看地图都会被人怀疑有谋反之心。一般来说,能够看到地图的都得是军中将领,而且还得是师出有名才能调看地图。至于侦察兵临时绘画的地图,也只是一个地方,并且不准确,再者临时绘画的地图基本都是针对军事部署的,根本做不了什么普及的东西。
她这么随随便便就知道沧州府所在地,难免不令人生疑。呀,你真是大意啊,大意。陈秋娘在内心中暗暗指责自己。
张赐却自顾自地问:“你是看过地图的,对吧?”
陈秋娘坚决低头不回答。张赐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你怕什么呢?看过地图就看过地图了。再说,你看过地图。又不是什么多让人意外的事。”
这还不让人意外?一个土豪财主家里长大的女孩,现在更是苦逼得快饿死了。即便曾读过书,但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地图这种事关国家机密的东西呢。
她没说话,很疑惑地偏过脑袋看他。烛火之下,张赐温柔的神情真让人移不开眼。而此刻,他正瞧着正前方,唇边一抹笑,说:“因为你长着一张与花蕊夫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你现在还小。做女童打扮,或者穿男装,便看起来没那么像了。所以,你看过地图并不是很让人意外啊。”
他说着就笑着瞧她。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陈秋娘假装不懂,一脸天真的模样。
“你呀。”他笑着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问,“还累么?”
“休息好了,可以继续走了。”陈秋娘回答,也站起身来理了理皱在一起的斗篷。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张赐说着。便开始继续走。
陈秋娘暗自腹诽:看个月亮而已,怎么非得要到这顶端去看呢。虽然这顶端看月亮肯定要壮观得多,但这么高的地方。又没有索道,就靠两双脚往上走,简直要命得很。他是从小经过各种训练的自然不怕,可是她还是个小孩子啊。这要是跟姑娘约会,不贪图他权势与财富的姑娘肯定得跟他分了。简直是不会照顾人。
她暗自腹诽,张赐却是一边走,一边说:“我在汴京时,有次意外入宫,见过花蕊夫人一眼。有过一番交谈。”
“哦。我听过,她挺漂亮的。所以。你刚才是在夸我好看么?”陈秋娘还是装傻装天真,尽管她这种举动在张赐看来。简直是演技劣拙,但她就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今晚的谈话不是等价交换,并不是他跟她说了他的身世秘密,她就一定会和盘托出的。因为在现代,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人算计防备的,她也傻傻天真过,跟人交心交肺,最后的结果却是别人告诉她的都是假的,而把她的真正内心套出去之后,想尽各种办法整她。这样几次之后,她就基本上不与任何人谈论自己,谈论内心的想法。久而久之,她一听到别人企图要挖出她的隐私,猜度她的内心,就本能地抵触。
张赐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往前走,周围又是出奇的安静。陈秋娘有些懊恼自己将局面弄成这样,有些责怪张赐怎么可以逼迫她承认自己是花蕊夫人与孟昶的女儿呢。这身世没有任何人曾证实过,就是陈柳氏也没有正面证实过啊。再者,她始终觉得亡国公主这个身份会让人利用,张赐一提起,她就会觉得张赐也想利用这个身份。她一想到这个,整个人都觉得很不舒服。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地向高处攀登,彼此再没说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赐忽然停下,生硬地来了一句:“累了,休息一下。”
他一说完就坐在了台阶上,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了一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来,休息一下。”
陈秋娘离他还有几级台阶,站在台阶下抬头,看到他神色宁静柔和,映着烛火,像是个孩子。
“过来啊。”他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神情都固执,这下更像是个孩子了。
陈秋娘默默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下,心里却是挺感激他的。这个男人其实也很体贴,至少她可听到他喘粗气,也看出他哪里累了。他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累了而已。
“谢谢。”她说。
“什么?”张赐问。
“我说谢谢。”她对他笑,试图将刚才的尴尬都化解了。
张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然后叹息一声,说:“可你还是防着我。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一直是在陈家长大,而且陈家也是老实的农家,在兵祸之前,一直都对你很好。而你的防备怎么就那么深,都快赶上我了。”
张赐话语神色全是探究。陈秋娘斜睨他一眼,做了个鬼脸,说:“也许。这就叫天赋,嗯。或者本能?”
“哈哈。”张赐笑了起来,尔后说,“这种事哪里有天赋本能的说法呢。你呀,不知道你的演技多劣拙么?”
陈秋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正色道:“书里不是说曹丞相天生多疑么?怎么我就不可以了?”
“好吧。”张赐竟然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惹得陈秋娘掩嘴吃吃笑。
“你呀。”张赐宠溺地说,然后竟然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喂。我头发乱了。”陈秋娘抗议。
“再揉乱一点,本公子帮你梳头。”张赐像是来了兴致,抓着陈秋娘的脑袋一阵揉。
“张赐,你大爷的。”陈秋娘忍不住就来了这么一句。张赐一听,更乐了,说,“我大爷在北地,以后带你见见,然后——”
他故意卖关子,笑得很有阴谋。
“然后咋样?”陈秋娘明知道有诈。但也忍不住好奇询问。
“然后‘却话巴山夜雨时’了。”张赐高声朗读。
陈秋娘鄙夷地看他一眼,说:“没创意。”
“哎哎哎,我大爷可是有名的厨子哦。我是看你在厨艺上有天赋。想着让我大爷给你培养培养的。你竟然不感激本公子么?”张赐抗议。
陈秋娘一听是厨子,立马来了精神,她起先也是计划过等云来饭店上了正轨,她赚了钱,就要到处走走,拜访天下名厨,看看那些只存在于古籍里的菜肴到底是怎么做的。
“哎呀,二公子,这是真的?小女子感激不尽啊。请受小女子一拜。”陈秋娘立马就站起身来,跳下一个台阶。煞有介事地拱手鞠躬拜谢张赐。
“见风使陀得真快。”张赐鄙夷地说,神色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陈秋娘看着这样的张赐。心里既觉得幸福,又觉得心酸。这个人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这样自由自在、毫无防备地笑过吧。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张赐很快也发现了她的注视,整个便安静下来,也低头与她对视。
陈秋娘不知怎么的,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傻瓜,我没事的。”他似乎全都读懂了她的内心,便这样安慰她。
她被说中心事,倒是不好意思,便低了头,眨了眼睛,任由那泪水滴落在石阶之上,用一种故作轻松的神情抬头面对他,笑着说:“赶快走吧。再歇来歇去,到山顶就只能看日出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再度出发。而这一次,两人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一路上还是没有说话,大约走了一刻钟寂静无声的路之后。张赐忽然说:“秋娘,我对你从没有过算计。无论你是否承认你是后蜀的公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见过你的亲生母亲,在汴京的皇宫里。”
“景凉也说花蕊夫人在汴京,斥责我不忠不孝。母亲受人凌辱,不曾想过救母。国破了,不曾想过复仇,还妄图想过平凡生活。”陈秋娘以此来回答。尽管她知道张赐可能只是想随意跟他聊一聊与彼此有关的事,但她还是没办法好好来谈论花蕊夫人这个敏感的话题。
“他这么跟你说的?”张赐很是意外。
“是的。景凉找过我,让我跟他合作,说服你不要过得那么窝囊。”她如实回答。本来,她也是想着找机会告诉他景凉的事。
张赐沉默了一会儿,没问具体的细节,只是问:“你如何回答他?”
陈秋娘抬头看张赐,却只看到他的背影,瘦削高挑却让人觉得伟岸。可是,他问这一句话,是以什么心境来问,又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她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定,因为真的不想让他失望。
不过,犹豫片刻,她还是如实回答,说:“我拒绝。”
“为什么?”张赐忽然转过身来,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陈秋娘抬头镇定回答:“盛极而衰,满盈则亏。任何事太过圆满就是悲剧。”
张赐微微眯了眼,然后转身,很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你是这个答案。你才九岁,却比太多人强。”
陈秋娘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其实。她感觉内心中有另一个自己在蠢蠢欲动,时不时就跳出来想不管历史车轮,快意恩仇一番。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大段的时间没有说话。忽然,张赐开口说:“秋娘。我想我还是将你亲生母亲的事跟你说说吧。你不要插嘴,也不要有多余的想法。我只是告诉你这样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陈秋娘“嗯”了一声,便继续赶路,认真聆听。
张赐则像是讲故事似的讲述了那一年巧遇花蕊夫人的事。说是那一年,他去汴京皇宫救一个人,误闯了花蕊夫人的闺房。当时的花蕊夫人正在屋内烧香祭拜孟昶画像,被闯入的张赐吓得惊慌失措。喊了一句:“你是何人?”
张赐随即明白这可能就是被掠来的大名鼎鼎的后蜀美人花蕊夫人。他便用蜀中话回答:“我不是歹人,夫人莫慌。”
花蕊夫人听到乡音,泪水倾泻,最终帮了他,得知他是蜀中六合镇张府的公子,便立刻拜托他帮忙照顾她的女儿。
“我当时很惊讶。谁都知道她与孟昶无所出。她却说她生过一个女儿,但一出生就被她放到宫外去养了。因为那几年,孟昶已经忘记励精图治,沉迷声色犬马。后蜀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沙上城池。她怕女儿将来遭罪,做了亡国公主,还不如做个平凡女子来得痛快。”张赐说到这里便是叹息一声。说,“这花蕊夫人果真是才貌双全,能从繁华里看到凋敝人,让人着实佩服。”
“可是她也真是天真,萍水相逢的一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底细是真是假,就把这么重大的秘密留给了对方。我看她是笨得很呢。”陈秋娘很平静地回答。
张赐说:“不,这恰恰是她的聪敏之处,她要让许多人都知道。赵氏兄弟把她囚入深宫的原因。”
“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么?”陈秋娘反问。这是历史上已定论的事,赵氏兄弟对于美人。尤其是人妻有着莫大的兴趣。
“美貌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对于君临天下的君主来说,美貌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忽略不计。再说。哪一个问鼎江山,野心勃勃的人,会真正在乎一个人的美貌呢?他们在乎的是权,是财,是能稳固江山的一切。你应该明白吧?”张赐说。
陈秋娘默默点了点头,才想起他一直在往前走,是看不到的,所以便说:“我知道。那么,花蕊夫人身上难道真有什么秘密么?”
“夫人告诉我,后蜀有一个宝藏,只有她的女儿才可能开启,还说她的女儿跟她长得很像,看到就会知道的。哈哈,所以让我来保护她的女儿。当然,赵匡胤估计也在怀疑后蜀可能有宝藏,所以要留下她的命,在她最初两次自尽未遂之后,赵匡胤就拿她女儿的性命来威胁她。让她活着,表面上看像是宠爱有加,实际上,曾多次打探口风,后蜀的财力到底如何。”张赐简短地叙述了花蕊夫人在汴京的情况。
陈秋娘心中很复杂,大约是属于原来陈秋娘的那部分记忆和情感的作祟。她听到花蕊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得不承欢于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男人,她就觉得很难过,有一种不顾一切想要救出母亲的冲动。
“他叫我照顾你,不久之后,我就秘密回蜀中,在剑门关遇险,我身边死士全都死光,身受重伤,不断在密林之中躲避,一路往六合镇而来。因为这边才有我信任的人。最终,我以为我会死在那山里。可是,没想到,我却遇见了你。”张赐说着,忽然转过身来看她。
陈秋娘抬头瞧他,只觉得他的眼神跳动着两簇火焰,整个神情专注而温柔。(未完待续)
第161章 你的眼神
两人对视良久,陈秋娘才问:“怎么又停下来了?”
她满以为他会回答“累了,要休息”,可是他唇边却是缓缓荡漾开一抹笑,最终氤氲开来,笑出浅浅的酒窝,来了一句:“到了。”
“到了?”陈秋娘仰头看,只看到盘旋而上的阶梯的拐角,阶梯还在一直延伸。但因为拐角所在,她没办法瞧见拐角之后的地方。
“嗯,你来。”他颇为兴奋,向陈秋娘伸出手来。那兴奋的模样,一点都不想平素里那个高深莫测的张二公子。
陈秋娘拢紧斗篷快步走到了他的位置,果然看到了阶梯已到了尽头,那尽头之处是一堵石墙,看起来一点缝隙都没有。不过,陈秋娘一点都不担心,这是人家科技至上的张府之人打造的,肯定是有出路的。果然,张赐走了过去,在墙上摸了摸,那堵石墙就倏然往旁边缩进去了,感觉跟科幻电影似的,瞬间让人感觉高大上了。
“走吧,来赏月。”张赐很高兴地招呼她,然后提着食盒与灯笼就走了出去。
陈秋娘早在那石墙打开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月光,料想是真到山顶了。她眼看张赐走出去,也跟着走出了石门。石门之外却并不是山顶,而是一堵石制的屏风。有猛烈的山风带着山中高处的凉寒从屏风后盘旋着扑进来。
怪不得张赐要让她披这斗篷,原来即便是三伏天,这山中的深夜也是如此凉寒。
“秋娘,你快点。”张赐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招呼她跟上。
她应了一声,连忙跨过石头屏风。她一跨过去就傻眼了。彻底挪不动脚步了。虽然先前张赐说到山顶赏月时,她也曾想过在那高万仞的山顶之上,可能会腿脚发软。但她毕竟可以安慰自己。少说那山顶也有几百平米,只要不去悬崖边。应该就不会恐高。
是的,陈秋娘有轻微的恐高。而她是万万没想到,到达山顶的入口不是在山顶中间打开一个门,直接走上去,而是在快到达山顶的时候,石阶延伸出石门延伸到山体之外。而延伸出去盘旋在山体之外的石阶比里面的窄多了,目测宽不到一米。
虽然才这么几级台阶,而且还做了防护的栏杆。但这么高的地方,她只看一眼下面的雾气腾腾,就吓得腿脚发软了。
张赐完全沉浸在快乐中,很愉快地说:“还有几步就到山顶了,在山顶那里看风景,会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而且会觉得离月亮特别近。”
“嗯。现在就感觉到了。”陈秋娘抬头看着那似乎就悬挂在前方的朗月,想要强行挪动脚步,却是怎么都没办法。
“走吧。”他再度催促。
陈秋娘抿了唇,没说话。也没挪动,内心里只觉得太丢人了。她一生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有时候挺亡命徒的。却偏偏就恐高。
张赐就站在那悬崖上的石阶上瞧着他。月光与灯笼的映照之下,这个英俊的男子神情从满怀期待转到了疑惑。
“我——”陈秋娘腿脚发软,一个劲儿想到跌坐在地上。
“你害怕高。”张赐的语气笃定,神情亦从疑惑转为恍然大悟,随即又懊恼说,“对不起,是我太兴奋,没注意你的感受。你先在原地别动,等等我。”
陈秋娘摇摇头。说:“没事的。你先上去,我酝酿酝酿勇气。稍后就来。而且我又不是特别怕高的。”
“你别动,等着我。”他说。然后提着食盒与灯笼迅速往山顶去了。
陈秋娘所在的石头屏风离山顶最多不过两分钟的路程,张赐很快就回来。因为月光很好,他把灯笼和食盒都留在了山顶,只身来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说:“秋娘,来,我带你过去。”
陈秋娘看着那只手,手指瘦削修长,纹路清晰。
“来,我带你过去。”他说。那声音温柔得近乎梦呓。
“嗯。”她努力站直了身子,将手交过去。
她原本以为张赐会牵她过去,却不料在她将手交给他的一刹那间,他将她轻轻一拉拥入怀中。陈秋娘一下子落入他的怀抱,只感觉带着他气息的淡雅熏衣香一下子就弥散在了周遭,他的怀抱那样温暖。
“公子,自重。”她慌了神,便是喊了这么一声,本能想要推开,又想起这是高山之巅,几步之外就是万丈悬崖,若是一个不谨慎,就可能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没事。”张赐回答了这么两个字,下一刻就是将她横抱起来,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陈秋娘没有回答,只是说:“公子,你放下我,我想自己克服自己这个恐高的毛病。我想练习一下。”
“为何要练习?”张赐问,面带笑容,一双眼眸黝黑亮。
“自己的弱点,定然是要克服的。不然,他日若是遇见此等险境如何自保?”陈秋娘回答。
他叹息一声,低声说:“你不是男子,不必如此要强。我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很轻,在猛烈的山风呼啸中,听起来有些不真实。陈秋娘整颗心都乱了,整个人也慌了。她害怕这样的**与更深入的情愫投入,因为每投入一分,她就有可能动摇,放弃最初的理想,去过一种刀枪剑戟兵荒马乱的日子。她不喜欢那样的日子,也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更不喜欢太复杂的人生。她只想竭力地单纯下来,过平凡的日子。尽管她的身份以及她目前惹上的人都很麻烦,但她一直在竭尽心力地努力摆脱一切。而她的计划一直都走得很顺利,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自己都是可控的。
可是,如今眼前这个男子有不一样的举动,她怕她的防线会在他这里彻底崩溃,从此万劫不复。
“不。人能靠的只能是自己。”她倔强地说,“请公子放下我。”
“闭上嘴,别惹我生气。”张赐的语气冷下来。整个人已经横抱着陈秋娘踏入了山阶。
陈秋娘不敢看山下,索性闭上眼。紧紧抓着张赐的大氅。索性过了片刻,张赐将她放下,为她整理了一下斗篷,说:“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陈秋娘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发现已经到了山顶。这山顶约莫三百平米,山顶之上有一座规模复杂的亭子,亭里有石桌石凳。还有一张石床。张赐的食盒就放在那石桌之上,旁边挂着那一盏红灯笼。
两人走入了亭中入座,张赐打开食盒,是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和水果,还有一壶米酒。
“临时准备的,不是太好的吃食。知道你嘴刁,凑合着吧。”他笑着说。
“我哪里嘴刁了?我可是能屈能伸的。”她嘟囔着说,还真觉得饿了,拈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张赐则是端着酒杯笑着看她吃。陈秋娘被看得不好意思,便慌乱地低下头继续吃。口中赞美这糕点很不错为由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吃就多吃些。刚刚抱你,感觉你瘦成那样。这大半年,我知道你受苦了。身上的伤很疼吧?”他问。
陈秋娘听出他语气里的疼惜。内心惊恐慌乱,怕再进一步发生些什么,她就会崩溃了防线,从而全面崩溃。
“那点小伤,哪里会比二公子身上的伤重呢。”她找寻一番,算是找到了一句得体的话来回答。
张赐却是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我的是命运使之然,迫不得已。必须承受。而你,本不必承受的。只可恨你那爹爹。”
“老天已经惩罚他了。二公子就不要说他了。”陈秋娘不想过多地说她自己的事,便立刻转了话题。
张赐“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喝酒,一连喝了很多杯,才缓缓地说:“秋娘,跟你一起,我总忘记你不过九岁。我总是忘记你的年龄。”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表白,还是在试探她是不是穿越者。毕竟,张家祖上是有穿越分子存在的,那位貌似二逼学霸的穿越前辈是如何对自己的子孙说的,有没有说,这还真没法判断。这张赐作为族长,或许会对穿越有所了解的。
“哦,好多人都说我长得比较高挑,看起来像十二三了。”陈秋娘连忙装不懂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你呀。”张赐显然也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宠溺地说,“明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还胡乱回答。”
“那,人家不好意思嘛。”陈秋娘还真就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嘟囔。
张赐看她的样子,便是愉快地笑了。陈秋娘看着她的笑,心里觉得很舒服,同时想到他的命运,又觉得很难过,很心疼,于是就那么看着他。
他笑着与她对视,然后轻轻地摇摇头,说:“我没事的,那些没什么的。不要难过。”
“你——,你知道我想什么?”陈秋娘十分讶异。
张赐轻轻点头,说:“你的眼神像我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心疼与难过。所以,你跟她一样,是在为我的命运而感觉难过,是在心疼我。”
陈秋娘惊讶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轻轻咬着唇。
他站起身来,隔了石头桌子,用手巾帮她擦眼泪,还安慰说:“真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这命运对我来说,未必就是最坏的。”
“嗯。”陈秋娘点了点头。命运之事,太过玄妙,没有谁能说得准自己的命运到底好坏,亦没有人说得准那条没有选择的路就一定是光华美满的路。对于命运,需要的就是面对、接受,化险为夷,将自己的人生走得精彩。
“不过——”他顿了顿,微笑着说,“秋娘,你是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唯一这样在乎我命运的人。谢谢你。”
“我——”陈秋娘觉得难过,她什么都没有做。面对他,即便是第一次相遇,他命悬一线,她也是诸多计较才出手救之的。而今,她又有为了自己的自由与美好生活。近乎掩耳盗铃一般不去深入了解他,亦不凭借自己那一点点的小聪明去帮助他。她要离开他,彻底地离开他了。
面对他的那一句谢谢。她内心惭愧,竟然看着他。无语凝噎。
张赐倒是不在意,继续说起了他的身世。
原来,他并非并州人士,亦非张永德的儿子。他也不是张家的嫡出子弟。他的父亲只是张府庶出旁枝没落一家,父亲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母亲是一个农户之女。农户女救了落魄书生,两人便相爱成亲。这是任何一本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桥段。但不同的是这位书生虽然落魄,却是来自一个显赫怪异的家族。这个家族所有的小孩子出生都要登记在册,并经由家族测试,若是确认为族长备选人,小孩子就要离开父母,送到嫡系子弟家中抚养。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并州抚养,成为都指挥的二公子。但我从小亦知道我的身世,在我继承族长大位时,我回蜀中。曾见过我母亲,一个柔软和善的女子,她看我的眼神就是那种心疼与难过。还有自责。那时,我的亲生父亲已经亡故,母亲独自一人居住在通都老家。而那一次,就是永别。因为我是族长,我有太多的敌人,我不能有弱点。亲生母亲也可以是弱点。所以,她自尽了。直到好几年后,祖奶奶才告诉我。我真是不孝——”张赐还是一杯接着一杯,诉说着那些大约从来不曾对人说起的往事。说到后来低头呜咽起来。
他趴在桌子上呜咽着,那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发出的悲鸣。陈秋娘只觉得有刀从心上划过。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将他搂在怀中。说:“作为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一点事,是很快乐的。你的母亲走的时候,定然是很心甘情愿,定然也带着对你的无尽祝福的。”
张赐伏在她怀里,肩膀颤抖得厉害,还是呜咽着。陈秋娘唯有将他搂紧。周遭的山风摇曳了灯笼里的烛火,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任由这个命运悲剧的男子在这雄鹰都不一定能到达的高中之中尽情地哭泣。因为她想认为他得发泄一下了,不然他会疯的。
呜咽了片刻,他哑着嗓子,说:“秋娘,你知道么?在我从小的严酷训练里,还包括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兔子,亲手掐死喜欢的猫咪,拿开水浇死自己喜欢的花。杀死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对于别人拿我在乎的人威胁我,无动于衷。”
陈秋娘这会儿震惊了,她单单知道张府选拔族长定然很怪异,却不知道恶心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这——,这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一族之长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还有什么意义?”陈秋娘激动起来,说,“那个火器什么的,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散了这偌大的家族,各过各的平凡生活去。这种超越了所有人的技术还不如毁。你也是,做什么族长。”
“是为了守住更多的人,守住这个家族。”张赐这会儿已经比刚才平静多了,他从陈秋娘怀里挣扎起来,整个人已经恢复平静,抬起宽袖喝酒的同时,大约也抹了泪。
“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陈秋娘稽首施礼。
“秋娘,不要总是公子公子地叫,我记得我让你叫我佑祺的。”张赐将酒杯放下,脸上已全是笑意。陈秋娘有些疑惑方才呜咽的另有其人,而自己刚才是做了南柯一梦。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假装继续吃东西以掩饰方才彼此的尴尬。
张赐也默默喝酒,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周遭穿梭在石林之间的风声盘旋尖叫,甚是慎人。天上一轮月,就似乎挂在前面的山头,隔得那样近。月亮朗净,月色如水,倾泻下来。
“我有很多个晚上,就在这山顶,卧在那石床上看着月亮,会很宁静,可同时也会感觉很空洞。有那么瞬间会想不起自己是谁,到底在干些什么。于是久而久之,我就常常来这里,静静地看月亮,直到太阳升起。因为只有在远离人群的高空之中,在寻常人不可以到达的山顶,我的内心才感觉宁静,才可以不用去想那些无聊的东西。在这里我可以做属于我自己的梦,对我喜欢的人说我的心事。在这里,梦境里会有属于我的,我想要的真正的人生。”张赐慢慢地说,端着酒杯靠着亭子的柱子,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她。
他说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对他喜欢的人说他的心事。
这一句话委婉而行,却行的是表白之事么?因为此时此刻,他不就在将他的一切都告知于她么?这个男子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陈秋娘有些疑惑,于是就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瞧着他。
此刻,月华流淌,染了四野霜华,周遭的山林像是曾经梦境里的怪异可怖场景。但却因为眼前这个英俊悲悯的男子,这场景忽然就变得无比的浪漫。
陈秋娘瞧着他,顿时觉得这场景像是击穿了亘古的凝视,仿若在什么地方,已有这样的对视,有这样的相识。(未完待续)
第162章 张赐的心事
在高万仞的山顶,月华如霜的夜晚,张赐端着米酒,一杯接着一杯,靠在凉亭上,缓缓地叙述起那些沉积在心底的过往,那些日积月累的暗伤。
他曾以为今生今世,终其一生,都不会找到可以聆听的人,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可是,这一刻,在这样的山巅,他却对一个九岁的女娃说了。而且,他从不怀疑这个女娃能够听懂他说的一切,能够感受到他的内心。
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这米酒不能醉人,反而在唇齿之间留下了甜甜的香味。
米酒,是他唯一的、真正的爱好。他从生下来,残酷的训练就告诉他,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但他还是将这一爱好偷偷地保留了下来。因为这蜀中米酒滋味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滋味。
他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酒酿丸子。可是,他从没吃到过母亲做的那种滋味。在每一次疲于奔波的间隙,他会在这高万仞的山洞墓穴中悄悄地试验做米酒。不过,他在厨艺真的没有天赋,以至于这么多年,悄悄搜集了那么多米酒的做法,也仅仅是做出了跟母亲所做的酒酿丸子相似的米酒而已。
母亲,是在这个世间最温暖的名词,也是最难过与甜蜜的念想。他仅仅见过一面,吃过她做的三顿饭,那样寻常的农家菜式,是一个母亲做给孩子的极致佳肴。
尔后,母亲为了日后不成为他的负累,不成为别人要挟他的棋子,选择了自尽,与他早逝的父亲去团聚。那位据说在父亲的教导下,能写诗文的农家女子。没有给儿子留下只言片语,就那样离去了。
“或许,她以为只是跟我见过一面。而我是高高在上的族长。她不过是庶出的落魄书生的妻子。她以为我不会记得她,不会对她有感情。”张赐继续说。眼泪从心底涌起,从脸庞无声滑落。
他的训练里,包括不能流泪,不能有感情的波动。从前,没有遇见这个女娃之前,他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去想。可是,遇见了她。他便常常想起往事,开始在乎起她来。
“她十月怀胎,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快乐地活着。公子,不要难过。”她在他的身后说。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就端坐在那石头上,小小的女娃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
他没有管她的劝阻,他只想对她说出那些往事,把心底那些难过都宣泄出来。所以,他继续说:“她不知道,我爱她,我常常想念她。即便只见了一面。即便隔了这么多年,我也记得她的样子,她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三月里温暖的日光,她有弯弯的眉毛,眼睛跟你很像,嗯,是杏眼,笑起来很好看。她偶尔会轻蹙眉头,她皮肤很白,用的熏衣香很淡雅。”
他背后的陈秋娘在最初的劝阻之后,瞬间就明白他是需要这么一次宣泄。于是安静下来,就坐在那凳子上。听他说那些腐烂在心底的回忆。
“她来看我,给我带了风干的老腊肉。用戎菽豆的嫩苗炒菜;还有她亲自晒的黄花菜干,拿了米汤加上少许的酥肉片煮的汤;清蒸的鱼与河蟹。还有她亲自酿制的酒酿丸子。她做了一桌子,可是我不能第一时间吃。别人要看看食物有没有毒,或者会不会造成二次中毒。忙活了好久,那桌菜就凉了。”他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米酒,明明那样的甜,却让他觉得有些苦涩。
陈秋娘听得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低头继续吃糕点,泪水却滴落衣袖。
片刻的安静之后,张赐又说:“后来,我还是把那些凉了的菜吃光了。真的很好吃啊。”
陈秋娘听得心里如同刀割,偷偷擦了泪。他却忽然提高了声调,说:“秋娘,你知道么?我母亲的神情从最初的开心快乐到疑惑不解,再到难过心疼。她看我的眼神,跟你一样,充满了心疼、难过又无奈。”
他说着,转过身来瞧她。只见宽大的斗篷里,她娇小的身子瘦削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她端坐在那里瞧着他,眉头紧蹙。他看得懂她的神色,那是对他的心疼,一如当年,她母亲对他的那一种。
从小,他是家族祖训的牺牲品,是九大家族的顶梁柱,亦是张家的决策者。他也习惯了没有朋友,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在乎的事,没有属于自己的兴趣。每一天,他要做的事就是思考如何保护九大家族,如何跟敌人周旋、躲避敌人的追杀、粉碎敌人的阴谋,或者考虑如何将家族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统统压下去。在这个位置上,他可以一掷千金,可以生杀夺予,可以搜罗美人。他可以做很多,可是唯独不可以有他自己,不可有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不曾肆意妄为过什么事,也不曾同情过任何人。可是,在汴京的皇宫之内,那个远离故乡的绝色女子讲述起她的身世,讲述起她为了女儿才这样苟且活着,并且在无能为力之下,把希望女儿过得好的渺茫希望寄托在他这个认识才片刻的陌生人身上。那时,他瞬间想到了母亲。他的母亲为了自己儿子的平安,选择了死亡;而眼前这个女子为了自己女儿能活着,选择忍受敌人的凌辱。
因为想到了母亲,感情的闸门被打开,心中唯一的遗憾之事便是那时太年少,未曾保得母亲安平。他曾在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后,无数次来到这个山顶,仰望着星空,难过得不知道所以。
因为花蕊夫人与自己的母亲一样,在为自己的孩子做着伟大的事。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同情一个陌生人。而且破天荒地答应了她。
他说:“你放心,如若我活着,必然找到她,想办法保她安平,过幸福的生活。”
她跪了下来。给了他一支发簪,说:“这是赵匡胤想方设法想要得到的。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另外的部分,是陛下亲自做的。我亦不知是什么。”
他摇摇头,说:“我不曾想要这种东西。我答应你的,并不是需要什么报酬。再说,你不怕我是赵匡胤设的一个局么?”
她摇摇头,说:“张府在蜀地,眉州六合镇。张府拥有顶级火器,张府的护卫个个精锐。张府的族长从小培养。孩子,我是陛下最宠爱的费贵妃。张府的秘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还见过你小时候的画像。只是陛下觉得张府是百年望族,且以天下为己任,而且他认为若是张家人有心问鼎天下,就凭那手中顶级的火器与精锐的护卫队,就可以占据蜀中,逐鹿中原,扫平南越了,何至于偏安蜀中小镇呢。所以,他对于张府只有从心底里升起的佩服以及你们不想将火器用作战争的遗憾,却从不曾有丝毫的打扰。”
张赐那时已做了族长多年。却还是不由得一怔。原来孟昶并不只是沉迷声色、摆弄花草,他也有厉害的间者系统,只是不太执着于问鼎天下。亦不太想百姓劳民伤财,所以什么都不做罢了。
在他怔住的间隙,费贵妃又再度请求他救她的女儿,说普天之下能救她女儿,给女儿幸福的便只有他张家了。
“蜀地富饶。国库钱粮大有结余,便藏于一处。我这发簪柄内中空,藏有一图,可指示你找到宝藏,至于如何开启。我便不知。今日给予公子,一是想让公子救我女儿。二是不想蜀地富饶落入野心家之手,如今我身陷囹圄。远在他乡,偶尔听见蜀地遭遇兵祸之惨状,心中暗自垂泪,更不想这宝藏落入赵氏之手。所以,请公子收下。”花蕊夫人将那支发簪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若活着,必定想法给你女儿平凡安定的生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花蕊夫人疑惑地看着他,说:“公子请讲。”
“你得活着。”他说了这四个字。
花蕊夫人没有问原因,只是点头说“我答应你”。因为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只要他答应救她的女儿,她便不在乎什么了。
“如果你违背了誓言,自己结束性命,我便不会救你的女儿。”他强调。
花蕊夫人是见惯风浪的女子,不问原因,再度郑重地点头,说:“事关我女儿,我说话算话。”
他看了花蕊夫人一眼,看的不是她的倾世容颜,而是作为母亲的一种伟大与坚强。然后,他离开,将救她女儿的事放在心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这一次同情这个女子,插手这件棘手的事,不过是因为母亲。因为对于木母亲自尽的事件耿耿于怀。
后来,他把那支发簪贴身收藏,不曾让任何人知道他有富得流油的蜀地宝藏图。他从心底里不想去开启这个宝藏,也不想多生事端,尽管赵匡胤一直在寻找孟昶的宝藏,曾多次逼问花蕊夫人。
他也始终想着要寻找花蕊夫人的女儿,无奈在汴京还有诸多事宜,而这一件事,他不想假手于人。再者,他在汴京的外在的身份是张永德的二儿子。赵匡胤怕手下的将领有异心,每次出征都将他们的家眷留在汴京做人质。他便更不能离开汴京回蜀中了。
等到赵匡胤班师回朝,暂时休兵。他提起蜀中老祖母身体不适,想要回蜀中探望。赵匡胤也早就想除掉他,想着从汴京到蜀中这一路上或者更容易杀之,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原本还想着回到蜀中,派十八骑暗中根据花蕊夫人提供的线索到五里镇寻找她的女儿,却没想到一路上遇到了无数次追杀。十八骑也损失了五人,而他躲避追杀,亲自入蜀山,一路来来去去,将近四个月,才来到眉州。不料一入眉州,又被敌人盯上,不得已被逼入二峨山中,身负重伤。在濒临死亡的边缘,他已没法挪动,只得藏身于水潭之下时,他看到了她。那一刻,他以为是幻觉,可是她实实在在地来了。
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花蕊夫人的女儿该是什么样子?九岁的女娃会不会有倾世容颜,如同她的亲娘一样。长在普通农家的女娃,应该单纯快乐得多吧。
可是,她来了,瘦削不堪,虽然美丽,却一身破旧。那神色倒是沉着,眼神干净。她寻找草药,为他处理伤口,又熟练地喂他吃生鱼肉和鱼腥草等。尔后说出的话,那样冷漠。
他太熟悉那些话语与眼神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难过:花蕊夫人千方百计想要女儿过幸福平凡的生活,但这个女娃终究还是陷入了不幸之中。
不,他要活着,不单单是家族,还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在她俯身喂他鱼肉之时,将她怀中的玉戒取走,将他的信物放入她的怀中。
在她离开之后,四野安静得很。他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伤口也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他总会想起她的脸,还有那一双眼。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心底升起:有生之年,要让她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在这山顶,在这月色之下,他与她对视。也许是情绪不稳的缘故,他觉得有些醉了,便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想起他的母亲,想起遇见花蕊夫人的点滴。
思绪翻飞到了后来,他说了一句:“我受你母亲之托来救你,却不曾想救我的人却是你,命运真的很玄妙。”
“那是机缘巧合,公子不必挂怀。再者,我之后几次遇险,幸得公子相救啊。我们此时此刻,还说这些,便是没意思了。”她说。
她脆生生的声音让他觉得温暖舒畅,像是把刚才的难过都全部扫空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呵呵一笑,语气宠溺地说:“知道了。”然后,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酒杯酒壶放到桌子上,一手托腮瞧着陈秋娘,清了清嗓子,说:“秋娘,你今晚想要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嗯,来吧。”(未完待续)
ps:嗯!普及一个事:忘忧草这种玩意儿吧,听起来好高大上啊。其实啊,大家经常都有吃,还都有提到呢。
忘忧草,还有个很琼瑶的名字叫萱草。当然我们平时吃它的时候,不叫忘忧草,而叫黄花菜。哈哈哈“黄花菜都凉了”。
忘忧草就是黄花菜,大家是不是瞬间觉得忘忧草掉了神格啊。
第163章 张府先祖
张赐一本正经地坐在桌边,像是视死如归地来了这么一句“嗯,来吧”,陈秋娘很不厚道地想到了强忍着要被地主恶霸欺侮的良家女子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地来一句“嗯,来吧,来xxoo我吧。老娘豁出去了”。
陈秋娘想到那样的场景,很不厚道地笑了。最初是“噗嗤”一笑,随即再想想自己就是那个地主老财,把好好一良家女子逼迫得走投无路了,人家才这么视死如归的,她便越发笑得不可收拾,哈哈笑得伏在桌子上,觉得肚子都笑疼了。
张赐被笑得莫名其妙,在一旁一直抗议:“喂喂喂,你什么意思啊。你笑什么啊。”
陈秋娘伏在桌子上,对他摆摆手,说:“秘密,秘密。不要问我。”
说着,她继续笑,笑得畅快淋漓。
“不行,不行。有好事大家一起分享。”张赐抗议,就来拉她的胳膊。
她一边挣胳膊,一边竭力止住笑,说:“我,我,我不告诉你。哈哈哈。”
“陈秋娘,你别太过分啊。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啊。”张赐一本正经,想要游说陈秋娘说出笑的原因。
陈秋娘也觉得自己笑得太过夸张,太莫名其妙,便努力要止住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刚一止住笑,立刻就忍不住继续笑。
“喂喂喂,我告诉你,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带你下去,哼。”张赐见晓之以理不行,立刻就威逼起来,而且还双手抱胸,佯装生气。
陈秋娘拍着胸口,笑了一阵。才终于止住笑,说:“没什么了。只是我觉得好笑,你一定不觉得好笑的。”
“不行。我一定要听。”张赐固执地说。
陈秋娘瞧他那固执样,像是被地主恶霸欺负的良家女子了。所以就笑了。
张赐愣了愣,说:“你骗人,我怎么就像被地主恶霸欺负的良家女子了?快快说实话,不然,爷不让你下去了。”
“呔,你吓唬得了谁?不就恐高嘛,我知道自己有这个弱点。以前没地方克服这个缺点,你要真不带我下去。我就正好练练了。”陈秋娘撇撇嘴。
“瞧把你给得意的。好了好了,既然你不肯说,我就不追问你了。”张赐见威逼利诱都不行,终于妥协下来。
陈秋娘偏着脑袋看着他,眨巴着眼睛,低声问:“你真不追问了?”
“哎,好歹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啊。”张赐抗议。
“好吧。”陈秋娘依旧看着他的脸。那英俊的脸上,神色放松,眉眼带笑。方才的哀伤似乎都在她莫名其妙的这一阵大笑之中消失殆尽。她看到他似乎心情好了起来,也便觉得轻松愉快了。
在这高山之巅,在这明净的月色之下。有一堆好吃的糕点,有好喝的米酒(嗯,她喝了一口,虽然不如她的手艺,但也很好喝了),还有一个英俊的男子要陪自己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哎呀,这是多么浪漫美好的时刻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啊,勾心斗角的阴谋算计啊,统统都走开;那些前尘后路的决定也不去想。就只活在当下。与这个人毫无芥蒂地去接近,谈天说地。直到天明。
当然,如果时间可以静止。那所有的时间就停止在这山顶吧。如果真如那些人说的,未来的坐牢会有一种牢狱叫“一日囚”,把人永远囚禁在一天的话。那么,就这一天好了,过一万年这样的日子,也不会腻的。
今晚,什么都不想;今晚,便与他随意谈心。今晚,必定会成为日后的传奇。
她心潮起伏,面上却是笑着看他。
“怎么这样子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张赐低声问,“你不会在想什么鬼主意谋算我吧?”
她轻笑着摇头,很真诚地说:“谢谢你,真的。”
“谢我做啥呢?说的我莫名其妙的。”张赐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心里有个声音:有生之年,让她幸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不能再任由在乎的人身遭不幸。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允许我问你任何问题,心里感动。”
“嘿嘿,要不,等价交换。我也问问你问题,你也知无不言,好不?”他逗她。
“哦,我还好感动一阵。原来是诓我的。二公子说话不算话。”她嘟囔了嘴边,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喜欢这样指鹿为马地来逗他。
“你可以不答应的,但我言出必行。”张赐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秋娘捧了糕点一边吃一边说:“其实吧,你这会儿喊我真问你什么了,我还就真不知道怎么问了。人啊,就是怎么奇怪的存在。”
她一边说还一边摇摇头,然后站起身,说:“我还是赏赏月,酝酿酝酿。”
那一轮月就挂在山顶,静静地在那深蓝的天空之下,月华倾泻下来,山风带起山间的雾气涌动,那月华便随着雾气涌动。整个山间月华涌动,月色倾泻如海,气势磅礴。
她站在那亭子边看着,只觉得在这山顶赏月,真是美得让人窒息。不一会儿,张赐也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看着那一轮圆月说:“秋娘,其实很多事,我都跟你说得差不多了。我想或许你想问一些别的。”
“我其实想知道的,涉及了九大家族,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她说。是的,她最感兴趣的是那位穿越前辈的身份,以及那位穿越前辈都做了什么。
“你问,我就告诉你。”张赐很认真地说。
陈秋娘十分讶异地牛头看着他,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真的可以?”她又问了一句。
“可以。”他很肯定地回答。
“嗯。那第一个问题,有关火器。在竹溪山时,我就瞧见了那火器,威力很大。而据我所了解,现在的军中所谓的火器,不过是在箭头上包裹上桐油点燃射入敌阵,扰乱敌阵而已。根本意义上,还是人力所为。而你们使用的火器,威力巨大,而且并不是人力推动的。当然,我不是想问如何制造。我只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张家就会制造这东西。又是怎么样的人才设计出这样天才的东西呢?”陈秋娘小心翼翼地使用了措辞,尽量不让人误会是在打探火器的制作。
张赐没有任何的推辞,径直就回答:“你错了。火器不是张府一家制造的,而是九大家族。也不是一个人设计的,而是好些人。”
呀,难道还是群穿啊。呃呃呃,一定是了,要不然怎么涉及了九大家族。再说了,无论在怎么牛逼的学霸,也不至于各门类都懂得吧。陈秋娘意识到张家祖上遭遇的那一次穿越者不止一人,就忍不住激动。因为在这个世间曾经存在着与她一样的人,那么,也许这些人还有可能有回去的路径。
“啊?我以为是一个人呢。”陈秋娘惊讶。
“不是一个人,张府的典籍上记载了好几个人。而且,现在看到的火器,也是经过了改进的。”张赐又说。
“那可以问你,那些人是怎么样的人么?只要不涉及到机密的,我都想知道。”陈秋娘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赐“嗯”了一声,说:“我会知无不言的。不过,秋娘,你可能想不到,我的先祖是谁。”
“历史上有名的人物?”陈秋娘立刻就问。因为若不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那么,张赐不会这样说。
张赐点点头,说:“她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但不姓张。而我家张姓先祖却不曾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那位设计出火器的张家先祖就是为了保护这位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我的先祖,他的妻子才设计出火器的。”
原来火器的诞生是用来守护自己的妻子的。这是陈秋娘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原因。
“那么,那位有名的人物是谁呢?”陈秋娘询问。心内已经在想在西汉时期那些有名的女性。但是西汉有太多的奇女子,她一时之间倒是找不出来。
“金屋藏娇。”张赐吐出了四个字。
陈秋娘大惊,不由得喊道:“陈阿娇?”她刚一喊完,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人家张赐的先祖,这样直呼其名讳很不礼貌,立刻就向张赐道歉,说自己也知道陈皇后的故事,所以太激动了。
“没什么的。我当时接触到典籍时,也是很惊讶的。”张赐说。然后开始讲述他家族的风云历史。
他先祖的妻子就是汉武帝的陈皇后。话说陈阿娇被卫子夫取代之后,被迫迁居长门宫,被幽禁在那里。起初的岁月很难过,后来她觉得以前的人生都白活了,就想着要过自己的日子,于是想尽了办法,逃离了长门宫,到外面去游历。
也就是在这时,陈阿娇在渭水河畔遇见了那位设计火器的张姓先祖,两人一见倾情,便结伴四方游历,俨然一对神仙眷侣。但她逃离宫中的事也很快被汉武帝知道,这帝王哪能容许知道他众多秘密的女子逃离他的掌控呢。所以,就派出人四处抓捕陈阿娇。(未完待续)
第164章 祖训
在高万仞的山顶,月光静静倾泻,风停了。四野便只有张赐好听的声音缓缓地讲述着一千年前,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在历史上,那位在极大权势之下生长的天之骄女,一心爱着那么一个人。为此,她的母亲以及母系的权势都选择了支持这么一个人执掌天下。而她真真如愿,做了大汉的皇后,入住椒房殿,留下金屋藏娇的佳话。
她是大汉的皇后,更是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女子。一切道路由母亲和外祖母铺平,又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后,她从来不知道人间险恶,容不得半点委屈。她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她爱他,以一颗赤子之心去爱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帝王。
是的!她太骄傲、太简单、把一切想得太美。她不懂男人天性本就喜新厌旧,不懂执掌天下的男人原本无情,且可以受到更多的诱惑;她更不懂权力斗争,当他登临帝位,她的家族就成了他的绊脚石,成了他的眼中钉。
权力之下,没有爱情。帝王眼中,只有天下。
那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女不懂。因此,在馆陶公主的势力彻底被瓦解的那一天,也便是她灾难来临的那一天。她的皇后之位被人取代是早晚的事,不是被卫子夫取代,也可能被李子夫、王子夫取代。
可是,一心爱着那个男人的她不懂。
后来的一系列变故,他唯一念了旧情的便是留了她一条命,将她丢入长门宫与凄清长夜相对。
在那冷清的长门宫,这个女子如何度过了那些冷漠凄清的日子,又如何将自己最爱的男人亲手捅在心上的刀子一寸一寸地拔出来,让伤口结疤。这些细节。传说的章节没有,张家的族谱传记里也没有写。
在历史上,这个为爱痴狂的悲剧女子即便千金买了相如赋。亦没有挽回那个男人的心。最终郁郁而终于长门宫,直到死的那刻。她还念着那个男人,直到死她还没有觉悟。
可是,在张赐的讲述里,在张家租族谱传记里。这个天之骄女,在冷清的长门宫守着凄清冷月,一寸一寸地领悟了。最终,她觉察到过去的生命太过于狭隘,她这一生不应该将眼光都系于那个男人。她应该去外面游历,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于是,她打点行装,借阅各种典籍,乃至风物志。最终,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悄悄离开了长门宫。她是不得宠的皇后,宫人亦不太待见,以至于她失踪多日,宫内亦不知晓。等到宫人发现。报告了卫子夫。卫子夫一边派人寻找,一边却是告知帝王陈娇病重,希望见他一面。卫子夫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深深知道这个杀伐决断的男子,到底还是愧对长门宫那位。因为他没有真心爱过她,娶她、给她最华美的梦,也不过是利用她罢了。他没有办法面对她至纯的爱情。
果然,那位帝王没有去长门宫看她,不久之后,就是她的病逝。
那位帝王有没有独自去看长门宫的冷清,历史、传说、张家的族谱上都没有写。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足道也。
顿悟的陈娇走出了长门宫。走出了对那个男人的执念,开始四处游历。去欣赏各处的风土人情,去感受平凡人的喜怒哀乐。她于出走后的第一个春三月。在渭水微寒的日光里遇见了那一个拼尽全力也是护着她的男子。
张赐说张家有一本陈娇的自传日记,记录得不多。但可以看到先祖那时的浪漫时光与足迹,亦可知道先祖后来为何要将火器制造出来。
两人初见,一见如故,便沿着荒草凄凄的渭水河畔,在三月微寒的日光里谈天说地。陈娇惊讶于这个一袭白袍的公子的博学,觉得他是她所见识过的那些最博学的男子都没办法相比的。他跟她说日月新辰的运行,跟她说一株野草的成长,说物候季节的变换......
他说了太多,她认真地听着,不知不觉天黑了。后来,得知那白袍公子亦是四处游历的蜀中子弟。两人便结伴而行,一路向南。
他与她一路救济了不少因天灾饥荒而流离失所的人。最后,他们带着那些人在彭城一处偏僻的山谷安定下来。
张家先祖在那个山谷构建属于自己的理想国度。他把那座山谷设计成了一座新城,坚固的城墙,合理的瓮城。从外在看,与当时大多数的城池一般无二,但是内里却全是张家先祖的狂想与手笔。
他设计了科学的给排水系统,又建立了沼气池。城中家家户户都用沼气燃料,做饭取暖。他还教给了众人时人闻所未闻的冶铁技术和制盐技术以及制作各种器具的技术。
他之后还游历四方,寻找到了新的稻米种子,进行了稻米种子的改良。然后,他亲自教人们耕种,种植农作物,种植草药,种植茶树。尔后,他拿茶叶跟胡人换马匹。那些胡人称那些茶叶为神的赐予。
不仅如此,他还是用一些众人都不懂的方法,来冶炼出玻璃。
“玻璃?”陈秋娘听到此,不由得一惊,原来那位学霸不仅仅鼓捣了火器,居然在大汉就烧制出了玻璃。
“是的。先祖说是他家乡的一种方法。他用玻璃做成了清晰的镜子、瓶子、杯子、好看的珠子。在外面换到不少钱,用以建设他的新城。可以说,那时,那一座是世外桃源,里面的人生活很好。家家户户顿顿吃肉,吃大米饭,喝好喝的酒。每家每户都是丰衣足食。”张赐回答。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完全不知道人心险恶,不知道政治的黑暗。他真不该如此招摇啊,简直太招摇了。”
我靠,果然是个二逼穿越者,完全没有一点人心险恶的概念。陈秋娘在心中鄙夷张赐的这位先祖。
张赐也同意陈秋娘的看法。点了点头,说:“是的。他有卓越的技术,但不懂政治。不久之后。他又为了保护自己的城池,制造了枪。”
陈秋娘不由得拍额头。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个二逼型人物,怎么啥都敢做啊,简直是分分钟找死的节奏。
“你知道枪?”张赐忽然警觉地问。
陈秋娘一惊,立刻一副疑惑的神情说:“不知道啊,你怎么这样问我?”
“我看你拍额头,以为你知道什么是枪。”张赐如实说。
陈秋娘又立刻摇头说:“不知道什么是枪。我刚才只是头有些疼,拍一拍而已。”
“病了?”张赐没再继续讲他的先祖,反而是伸手摸她的额头。很认真地对比了一会儿,说,“似乎比我的烫一点。”
“没事了,没事了。你继续讲啊,那枪是什么?后来怎么样了?”陈秋娘连忙问,将这一段尴尬掩饰过去。
“后来,去跟人做买卖的时候,对方想将抢他们的货物。双方打起来了,先祖所带的人动用了枪。嗯,枪就是一种短小的火器。可以藏于袖间的。这么长的模样。”张赐比划了一下枪的长短。
“所以,火器就第一次发挥了作用,问世了?被刘彻知道了?”陈秋娘问。心里也是对张家先祖再度进行了鄙视。因为智商实在高,但是情商啥的实在不敢恭维。
张赐却是摇摇头,说:“那一次,与先祖交易的人被彻底干掉,就地掩埋。没有人知道枪的问世。先祖回到了城里。”
“想必也是怕被人发现吧。毕竟这种东西一旦被发现,就是无尽的灾祸。”陈秋娘接了话茬。
张赐点了点头,继续说起了张家先祖的事迹。那先祖在彭城附近的山谷为陈娇建立了一座新城,使劲了浑身解数,让她过一种全新的日子。同时。亦教给了她许许多多的知识。天文地理、数学几何、音律美术,各种知识比她所学的还要多得多。
他为她打开了一扇奇妙的大门。她在这城里过得十分快乐。尤其是听人说起大汉的废后陈阿娇已经病逝的消息,她更是松了一口气。
她每一天都在认真地学习。觉得在这里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这样的生活才是人生。不久之后,百无聊赖的她便开办了学堂,开始教那些孩子们。
张家先祖为她打造了一座幸福和美的无价之城,取名为娇城,并向她求婚。幸福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陈娇觉得过去岁月的自己简直是荒唐,如今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但是,她属于过去,不能回避过去。所以,她思量再三,还是向张家先祖全盘托出了自己的身份。陈娇在日记里写道:想过隐瞒,但因为在乎他,便想坦诚。我知道可能失去,但比起将来被戳穿带来的伤害,我更愿意此刻就说个清楚。而且,我相信这个人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是谁,有怎样的过去。
之后,她说了她是谁。那位学霸先生只是“哦”了一声,来了一句:“怪不得初见你时,你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都是威仪。我还在想你到底是长安哪一家的贵女跑出来体验生活了。”
“那你会不会——”陈娇没有把话说完。
那学霸先生还算聪敏,径直就挥挥手,说:“哎,把以前的事忘了吧。我给不了你皇后的地位与威仪,只能给你一座梦想之城,你愿意下嫁么?”
陈娇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他,说:“我愿意,我愿意。”
两人便在娇城举行了婚礼,准备过和美的日子。就那样牵手,不离不弃,一直到白发苍苍。
可是,汉武帝或许还是曾经爱过那么一个女子,又或者是在生杀夺予之间恍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子没有任何功利地爱着他,爱着他,无关乎他是不是得宠,是不是帝王。所以,这位帝王心血来潮去了长门宫,很不小心就知道了卫子夫的欺骗,知道了陈娇失踪。
一怒之下,扇飞了一个宫人,狠狠地离开了未央宫。时夜,召来心腹。开始寻找陈娇的下落。
陈娇一路而来,并没有过多地掩饰自己的路径与活动的痕迹。所以,刘彻很快就知道了她在彭城。还知道娇城的事情,以及她成了婚。
那位千古一帝是什么心情。别人不得而知。总之,他是不管不顾,为了他亲手废掉的皇后微服出巡来到了彭城。他在彭城驻扎了一个月,派出无数的探子对娇城进行了打探。这一打探,这位千古一帝吓了一跳,那城主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顶级人才啊。
原本,刘彻是想将之杀掉,将陈阿娇带走。至于是要将陈阿娇杀掉,还是带回长门宫继续囚禁,又或者想要在外面找个行宫做一回真正的“金屋藏娇”,别人不得而知。总之,他来到彭城就是想要带走陈娇。可是,娇城让他震惊,为他展示了一个比他想象中更美好的城池。
那个男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刘彻毕竟是合格的帝王,偶尔感情失控来到彭城的他,这时刻想到的已不是陈阿娇,而是整个大汉帝国的未来。如果每个城市都能像娇城那般。如果娇城的各种先进技术能够得以推广......
刘彻在得知娇城的一切时,对着一面属下买来的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畅想未来。他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那个人,不可杀。
刘彻做了那样的决定,让自己的属下继续打探。然后,他的属下带回了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那就是关于枪这种武器。他的属下为他细细叙述了娇城人反击抢劫者的事情。刘彻彻底震惊,他一想到这种威力的武器用于打杀匈奴,一定会一雪前耻,将敌寇横扫。
那个人,真的不可杀。
命运阴差阳错。将刘彻带到了彭城,打破了一对男女过平凡生活的美梦。刘彻最终选择的是直接叩响娇城的大门。大喇喇地走进了娇城,在陈阿娇惨白的脸色中。跟张家先祖相对而坐。他无视了陈娇的存在,直接选择高官厚禄的利诱,希望他面前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子为大汉帝国效力。
“我不喜欢当官,也不缺钱。只想在这里过平凡日子。”张家先祖很平静地回答。
刘彻继续按捺性子,说:“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先生大才,何不解救万民于水火?若先生答应,朕定当全力支持先生。”
张家先祖面对老婆的前夫,这个国家的帝王,依旧很平静地回答:“天下万民,自有其命运。何况,我并不高尚,没有拯救万民的心。我一心只想与夫人过平凡生活。”
刘彻冷笑,说:“你不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但你将她丢入长门宫时,她就与你没关系了。你不珍惜一个爱你的女子,却还来打扰他的幸福。我很看不起你。”张家先祖语气依旧平静,丝毫不尊对方为帝。
刘彻怒了,冷笑着看了看娇城,说:“我可以让这座城瞬间倾塌。”
“逼急了我,你的敌人会比你想象的强大。”他说着,手一挥,炮火第一次问世,惊天一炮,将整座娇城掀翻了一大片。
刘彻看着那焦黑的土地,一言不发。
“请陛下不要来打扰我与娇娇的生活。”张家先祖站起身对刘彻施了礼,尔后站直了身子,说,“我并不喜欢掠夺烧杀的匈奴,但陛下若真的逼急了我,我也不介意让匈奴强大起来。”
“你敢威胁朕。”刘彻暴怒,长剑在他脖颈之间。
张家先祖毫不畏惧,只是笑着说:“我在娶娇娇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准备。陛下也看过我做的武器,我早已给那些人打过招呼,若是我与娇娇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将先进的武器都交给你的敌人,匈奴人,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王。陛下,你看这如画江山啊,你舍得跟我鱼死网破么?”
刘彻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来看陈娇,眼眸森寒,说:“你好啊,好得很啊。”
“是啊,我现在过得好得很。”陈娇平静地回答,眼里再没有过去那种狂热与执恋。
刘彻拂袖而去,心里到底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而也是这一次之后,张家先祖遣散了娇城的人,将他们分别藏匿于各地,混入各大家族。将娇城夷为平地。同时,乔装打扮,带着已有身孕的陈娇一路向西。一直到了蜀中。
“就来到了六合镇?”陈秋娘询问。
张赐摇摇头,说:“这六合镇是后来才选定的。当然。他们是去了南诏诸国,在那边安闲地生活。因为始终防着刘彻,就一直不曾落下了火器的制作技术。当然,火器的制作技术还要依赖于冶铁、造纸等技术。而先祖把这些技术都分别教给了信得过的人。那些信得过的人分散在各地,因为有先进的技术,便能迅速积累财富。这便是后来的九大家族。当然,刘彻也没有放弃得到火器的努力,一生都在寻找制造火器的方法。一生都在派人渗入张家偷取技术。无奈这技术不是张家一家可有,而需要九大家族的技术合在一起才可以。但刘彻同时也害怕张家出很厉害的人,再手持火器,他的如画江山就会不保。于是,他派出了顶级的高手暗杀张家先祖——”
张赐说到这里,顿了顿。陈秋娘已经猜到了结果,却还是不相信地轻声问了一句:“你家先祖被刘彻派来的人谋杀了?”
“嗯。”张赐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他有六个孩子,小儿子出生时。不幸被暗算。终究没能与妻子白头到老。尔后,他的妻子教养六个孩子长大成人。”
陈秋娘听到这个结果,有些难过。沉默了半晌。恍然想到她知道了张家火器的来历,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张赐都不曾提到过张家祖训以及来到六合镇的事。
“那张家祖训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怎么迁居六合镇的?”陈秋娘立刻问。她忽然有一种大胆的猜测:这张家还绝不止一位穿越者,或者还有牛人穿越了啊。
“嗯,祖训!”张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陈秋娘。
“不能说就不要说了。我只是想你家的祖训是你那位制造火器的先祖制定的么?”陈秋娘连忙说。
张赐摇摇头,说:“不是。我家的祖训是第七代先祖制定的,第七代先祖叫张烨。由于火器的缘故,张家世世代代都会有敌人渗透,也有人监视。而且聪敏的人。从孩提时代就被人杀掉。张家子弟那时已经很多了,都觉得这日子窝囊。准备大规模制造火器,逐鹿中原。统一天下。而这时,第七代先祖执掌了张家,说了不可,而且说帝王是神灵的安排,而我们不能逆天而行。要保护帝王登上帝位。起初,大家都不服气。可是,他的预测很准很准,比如哪一年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哪一年又有谁会造反,又有谁身死,又有谁称帝。他的法器里都说的明明白白的。所以,九大家族都信服了我的七代先祖。便有了之后的祖训:不得将火器用于战争,不得有篡夺帝位之心,只可尽力辅助天命所归的帝王走向帝位,张家才会长盛不衰,才不会覆灭。”“嗯,祖训!”张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陈秋娘。
“不能说就不要说了。我只是想你家的祖训是你那位制造火器的先祖制定的么?”陈秋娘连忙说。
张赐摇摇头,说:“不是。我家的祖训是第七代先祖制定的,第七代先祖叫张烨。由于火器的缘故,张家世世代代都会有敌人渗透,也有人监视。而且聪敏的人,从孩提时代就被人杀掉。张家子弟那时已经很多了,都觉得这日子窝囊,准备大规模制造火器,逐鹿中原,统一天下。而这时,第七代先祖执掌了张家,说了不可,而且说帝王是神灵的安排,而我们不能逆天而行。要保护帝王登上帝位。起初,大家都不服气。可是,他的预测很准很准,比如哪一年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哪一年又有谁会造反,又有谁身死,又有谁称帝。他的法器里都说的明明白白的。所以,九大家族都信服了我的七代先祖。便有了之后的祖训:不得将火器用于战争,不得有篡夺帝位之心,只可尽力辅助天命所归的帝王走向帝位,张家才会长盛不衰,才不会覆灭。”(未完待续)
第165章 他的心
张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她的身边,很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你嫁给朱文康的。”
陈秋娘陡然一惊,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她从没想到张赐会这样对她说,也不认为张赐会在朱文康与她的婚事中,直接出手。他到底还背负着九大家族的前途命运,背负着祖训天命,奉先祖之命守护着历史的发展。他过去为她做的那些,她觉得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是在这荒无一人的山顶,他忽然这样对她说,神情态度还那样认真。
是的,这个男人的语气神色都很认真。陈秋娘知道他是个言必诺的人,他说就意味着一定会做。但是他若真的亲自插手朱文康与她的婚事,就会让张家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让他自己直接暴露于敌人。
这个决定会让他陷入危险,或许还会让他成为九大家族的罪人。
她知道这句话的份量,知道他这一句话说得多么艰难。
这一瞬间,陡然的惊讶之后,她别过头,在微微的山风里,看着山间月华涌动,有泪从心底涌起,在眼里蓄积。
“哎,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啥。这些是小事,根本不需要你来操心了。我自有分寸的。”陈秋娘依旧看着月华涌动,努力留住眼泪,用脆生生的语气,笑着对他说。
在说的时候,她顺势抬起手假意理头发,其实是用宽袖擦去涌出眼眶的泪,掩饰心中的感动与酸楚。
“我说的是真的。”张赐很坚定地说。
“我也没有怀疑你在诓我。”陈秋娘笑着看他一眼,立刻就收回视线,继续看那月华流淌。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张赐“嗯”了一声,便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以前常常在这里看月。觉得这里美得不像人间,恍然是另一世。便可以暂时地自欺欺人。”
这话让陈秋娘觉得难过,垂了眸任由眼泪滚落。他却继续说:“秋娘,我会让你过幸福生活的。”
一句低语让陈秋娘泪水决堤,在脸庞无声流淌。这一瞬间,她想起过去的岁月,那样忙忙碌碌、机关算尽,也不过是期望有一天有一个对的人这样对她说,并且执起她的手。走过每一个风雨肆虐的晨昏,直到白了头发,化作尘埃。可是,她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算来算去,上天终不能如她所愿。
这一刻,一个从出生就背负了如山责任,受尽了各种苦楚,成天在敌人的各种谋杀中成长的男子。对她说出了这一句话。虽然这并不等于白头到老的邀约,但陈秋娘却格外珍惜,因为她知道他的这句话是何等珍贵。也许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按照本心来做事,是他这一生不多的任性。
可是,他不了解陈秋娘。她虽然从小就算来算去,谋算人心,但她骨子里却有一种先秦时代的侠气与浪漫:君投吾木瓜,吾报之以琼琚。
你滴水之恩,我涌泉相报。张赐如此待她,她便不能让他太过冒险。
“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冒险。这种事。交给我就好。”泪水无声,流淌了好一会儿。她也顾不得被他笑话,吸吸鼻子。这样对他说。
张赐却是摇摇头,说:“不!我答应过你的母亲,要帮你过平凡自由的生活。”
“嗨,她不了解你的情况,也不了解她女儿有多么厉害。再说了,具体问题具体解决,你说对吧?”陈秋娘笑嘻嘻地挥挥手,企图说服这个固执的男子。
张赐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蝴蝶的发簪,轻轻地晃了晃,说:“我收了你母亲的发簪啊。据说这里是你父王毕生财富的地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呢。”
陈秋娘看着那精美的发簪,在心底狠狠地赞美自己一番。她之前推理完全正确,朱文康舍得退掉那么门当户对的亲事来娶一无是处的她,果然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有后蜀宝藏。
“你收了就收了呗,我老娘留着也没用啊。再说了,她不给你,难道给仇人?”陈秋娘耸耸肩,表示这些都不是事。
张赐蹙了眉,朗声说:“我可是言必诺的人。”
“我又没说你不是啊。只是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我还压得住,还不需要你这尊大佛出手啊。”陈秋娘笑嘻嘻地说,还拿了桂花糕吃起来。她想让氛围尽量轻松,让张赐打消插手这件事的念头,尽管这件事似乎很难。
“不行,我答应过你母亲,我就要做到。”张赐很坚定地说。
陈秋娘扶额叹息,她觉得刚才自己刻意营造气氛,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白做了,简直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说张二公子,你能够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意思么?我又不是一件物品,我有自己的想法与计划的。”陈秋娘假意埋怨。
张赐看她似乎成竹在胸的模样,终于有所妥协说:“你说说你的计划与想法,如果可行,不危险。我就不插手,如果太危险,你就不许动,一切都交给我。行不?”
大爷的,张赐今晚说的话,怎么一句比一句感动呢。他这是存心要让她下决心搅和到他的悲剧命运里,去帮他对抗汴京的那一位么?
陈秋娘只觉得又要流泪,赶忙吸吸鼻子,笑嘻嘻地说:“哎呀,二公子,这是秘密哦。”
“你的计划很危险,是吧?”张赐索性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下来,斜倚着亭子栏杆,斜睨着她。
“咳,咳。”陈秋娘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二公子啊,这做任何事都总会有风险的嘛。我也不能百分百告诉你不危险,要是很肯定地告诉你,就显得我虚伪了,你也肯定不信的。其实,这个计划呢,危险是有一点。但是我这个人很惜命的,我所做的计划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总之,二公子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情,我能控制。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张赐偏着脑袋看着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一脸灿烂的笑,问:“你是个惜命的?”
他那语气一听就是不相信她惜命,陈秋娘立刻就说:“当然啊。我很珍惜上天赐予我的金色华年,我要走遍万里河山,尝遍天下美食,还要找一个不错的夫婿。一起游山玩水,弹琴舞剑,吟诗作画,或者男耕女织,充充实实,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然后,我鹤发鸡皮,成了耄耋老人时。再来回忆这一生,不因为碌碌无为而觉得悲哀,嗯。这就够了。你看,我对未来有这么好的憧憬,我怎么能不惜命呢?”
张赐蹙了眉,微眯着双目,说:“能不要学习江帆么?那孩子会让人有将他拍晕拖走的冲动。你不就说你是个惜命的么?用得着说那么多?”
陈秋娘嘿嘿笑,说:“二公子,我这不是列出佐证,证明我是惜命的么?”
“得了,你是个惜命的?我可是跟明镜似的。你瞧瞧你过去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亡命徒一样的?呔!”张赐很鄙夷地斜睨了她一眼。
“哎。你少瞧不起人了。我那些举动看起来亡命,其实是很惜命的好不?我那是计算得很好的了。针对人的弱点、缺点、软肋,再结合环境、研究人的心境所作出的举动。这可是相当高深的学问,一般人是没办法学,也没办法理解的。知道不?”陈秋娘也斜睨他一眼,撇撇嘴。
她真的是想要这种插科打诨的绕弯方式,让这个男人能打消直接动手对付朱文康的念头。
“我管你亡命徒,还是惜命者。你必须跟我说你的计划,危险与否,由我来判断。”张赐耸耸肩,那神情语气简直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不说,就不说。”陈秋娘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
“你要不说,我就把你关在这山顶。之后,我想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了啊。”张赐笑着威胁。
好吧,陈秋娘知道这个男人言出必行,别看他现在笑得跟肯德基招牌似的,她要不说出来,他还真的可能把她关在这古墓之中。
“说不说啊?”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微笑,轻言细语。
微风起伏,吹起他的衣袂拂过她的脸庞,带来淡雅的熏衣香。陈秋娘只想骂一句:大爷的,这简直让人受不了啊。
她的脸瞬间滚烫,慌忙低头说:“你放开我就说。”
“不许耍赖。”张赐倏然放开手。
陈秋娘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她的计划。其实,她的计划只有一个大概,如果说出来的话,张赐肯定会立刻拍死她。这整个计划简直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在他看来,简直漏洞百出,肯定会把她关在这山顶,他直接出手的。
如果他直接出手,就可能陷入危险。她不知道一旦这种平衡打破,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与命运。毕竟,经过穿越这件事,从前不信鬼神与命运的她,开始相信这世间真有命运这回事。
而肆意改变历史的下场到底会是什么?陈秋娘也不敢保证。如果历史是不确定的,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肆意改变。那么,她丝毫不会阻止张赐利用手中的资源去改变自己的悲剧命运,创造一个崭新强大的王朝。
她一直怕的不是赵匡胤,而是真有天命所归这件事。那么,即便张赐谋反,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最终上天还是要为赵匡胤开挂,让张赐功败垂成。
到底有没有命运这回事,她窥伺不破。所以,就不敢轻易尝试。倘若真有命运,那么,她的激进就不是帮助张赐,反而是害了他。这也是她拒绝与叶宣、景凉合作的原因。
她不敢说自己的计划,所以就站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带着些许央求的语气,说:“佑祺哥哥,你就不能相信相信我么?好歹我也白手起家将云来饭店做起来了,而且做的有声有色的,我还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啊。”
张赐叹息一声说:“你确实很聪敏。但竹溪山也好,云来饭店也好,真的不是那么危险。你可以随便玩。但是朱家不行,你就不知道他们多危险,背后的势力多厉害么?”
“能有多可怕。多厉害啊?朱家背后的势力不就是赵匡胤么?一个帝王而已。上次我去你家,也跟你讨论过了啊。”陈秋娘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事实上。她从来不曾低估过任何一个敌手,何况对方是与唐太宗齐名的宋太祖。
“你啊,这么轻敌。”张赐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嗨,不过就是帝王的那套罢了。”陈秋娘用手拍开他的爪子。
“帝王与帝王不同,赵匡胤若不是厉害人物,他的下属会让他黄袍加身么?这个人是真正的军事奇才,你没见过,你是不懂的。政治手腕。军事谋略,御人手段。秋娘,我承认你很聪敏,但你真的还小。”张赐说,言语之间毫不吝啬对这个敌人的赞美。
陈秋娘看张赐这样赞美赵匡胤,当即就明白恐怕赵匡胤是比历史记载中更可怖的存在。只不过,与秦皇汉武、成杰思汗、唐太宗相比,这个人不是多血质的奔放者,而是一个相当冷静的类型。以至于后世的史学家、文人都错觉这个人不如另外几个伟大的帝王。事实上,这个人是从战争中打出来的。也是在一个圆滑世故的家庭长大的。
可是,即便是这么可怖的存在。她也要走自己的路,而且根据历史的记载。这一年,赵匡胤还带着兵在想办法扫平南唐。南唐注定块难啃的骨头,柴荣没啃下来就崩了。所以,赵匡胤还无暇亲自对付她这种小角色,就是那个奸猾的赵普也没时间来理这些无聊的存在。至于赵光义那个小人,倒可能来防着张家,顺带挖掘后蜀的宝藏。至少历史上,花蕊夫人是被赵光义这个恶心的男人弄死的,还有了后来的烛光斧影谜案。
但是。根据历史,赵光义在军中。他的哥哥刚刚要开始御驾亲征。
“他再厉害,也不能亲自指挥啊。他现在可是忙着对付南唐。又要看住手下,没空理我呢。”陈秋娘耸耸肩。
张赐很惊讶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他要对付南唐?”
“明摆着的啊。他穷。”陈秋娘一副这事很简单的表情。
“说一个帝王穷,你是第一个啊。”张赐笑着说。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却不顾山溪之险,来攻打蜀,就是因为他穷啊,再发不起军饷,吃不起饭。他的部下就不是黄袍加身,而且直接反了他。所以,才来攻打蜀国,然而,蜀国国库的宝藏,他又弄不到。在蜀地搜刮回去的钱会很快用完。那么,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南唐。再说了,哪一个开国帝王不希望开疆辟土,一统天下啊。”陈秋娘侃侃而谈,丝毫也不掩饰她的见识。
反正本身就充满传奇的张家长大的张赐肯定对于一切的天才都可以接受的。
张赐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你若是个男儿身,是不是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了。”
“没那闲工夫浪费生命啊。我只想做逍遥的生活,哪能把生命拿去蝇营狗苟,尔虞我诈的。”陈秋娘一边说,一边将张赐的食盒翻了又翻。张府的厨子水准还是挺高的,她这种吃货都觉得好吃。
“好吧。言归正传,即便朱家不是赵匡胤亲自指挥,也很可怕。我不要你犯险。”张赐很笃定地说。
陈秋娘扶额叹息,说:“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朱府的可怖在于朱府的掌权人向来是投机取巧,不择手段,凶狠毒辣无下限。许多人拼不过朱家,只因为还有底限,还有节操,还隐约知道一点道德。”
张赐藕池一笑,说:“你这么说,倒是很形象。朱家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你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么?”
“赵匡胤啊。”陈秋娘将最后一片糯米团子莲藕糕放入口中脆脆地咬着,笑嘻嘻地回答。
张赐满头黑线,说:“你刚才说不是他的。”
“不是他本人,是他信得过的人。也是这么多年帮助朱府做大的人。我起先听我奶奶说起朱府,我就认为朱家不简单。一个商贾能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穿越火线走南闯北做生意,而且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好。必然是有权贵之家支持的,只是那时我不知道权贵就是当今帝王。后来,无意之中遇见柴瑜。听闻他的身世,朱家背后的势力是赵匡胤就呼之欲出了。至于这一次我要对付的真正敌人。首先看朱家的护卫培训就像是军队建制。看起来似乎并不输给世代军中的你们家,那么朱家就应该有帝王派过来的真正掌权者在指导。而这掌权者很可能就是以朱文康男宠身份存在的念奴,以及让老爷子对之言听计从的管家。这二人都是心狠手辣,精于谋算之人。二公子是与不是呢?”
张赐眼里全是惊讶,随即又有些陈秋娘看不懂不安,他沉了声,问:“你如何知晓?谁人说与你听?”
“察言观色可知人,我见过他们。可窥伺一二。”陈秋娘立刻回答。
张赐看了她良久,像是根本不认识似的。陈秋娘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但她也没办法,为了说服张赐不要插手,她可是豁出去了。
“公子,我勘察形势,谋算人心,也不差的,是不是。”陈秋娘笑嘻嘻地说。
张赐面色凝重,还是没有说话。陈秋娘在亭子边一边蹦跶着。一边说:“所以,我的计划必然是极好的。再说,二公子已经顺手让念奴重伤。我相信景凉是不会那么快让念奴伤愈的,这就等于断了朱文康一只胳膊。只剩下一个官家,我倒是想看看他的深浅了,锻炼锻炼我自己。”
她说完好一会儿,张赐就那么靠着亭子柱一言不发,陷入沉思。陈秋娘百无聊赖蹦跶了一阵,甚是无趣,便走到张赐身边,用一种撒娇的语气。拉着他胳膊,喊:“好不好嘛。佑祺哥哥。”
“秋娘,你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不选?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张赐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她挣扎了两下,没有挣扎开来,便索性没有挣扎,靠在他怀里。
“安定简单的生活是多少人向往的啊。傻瓜,你要那种锻炼做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母亲么?”他靠在她的肩头,低声询问。
“为什么?”她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因为她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固然希望我平安,可是如果有的选择,她肯定希望我过一种安宁平淡的生活,幸福地过这一生。你的母亲定然也是这样希望的。秋娘,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可是,你还可以有选择。”张赐的声音低下来,带着某种悲伤的沙哑。
陈秋娘在这一刻已然明白,张家机器制度培养出的继承人为何对花蕊夫人那样肆意,不过是因为对于自己母亲的移情作用,让他答应要帮助她。也是因为他自身的悲剧命运,他希望可能与他一样有悲剧命运的她去过他想要的那种日子,去替他幸福。
明白这一点的陈秋娘,在心疼张赐的同时,也有些许的失落与惆怅。原来他对她的不一样,不过是一种移情的作用,是一种自我的投射。她曾以为是别的情愫,是一眼万年的钟情。
这种惆怅慢慢就放大了,她觉得自己失落起来。起先与他有些许的身体接触,都会觉得害羞。这会儿,她倒是心安理得了。她觉得张赐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女娃,一个可以承载他的梦想,实现他另一种人生选择的女娃罢了。
“可是,你不能替我选择,也不能干涉我的人生,你不是我什么人。”她伏在他怀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落了泪,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张赐身子一震,就维持着一个姿势抱着她,良久,良久,陈秋娘感觉到了他微微的颤抖,轻轻伸手将他抱住。
“佑祺哥哥,我很惜命,这一件事,请相信,我会处理好。”她轻声地说。山顶,月已西沉,东边的天际,绯红一片。
两个远离人境的男女终于再度跌落凡间,继续面对诸多琐事。而陈秋娘面对那即将来临的黎明,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不爱她。(未完待续)
ps:嗯。你们觉得张赐对秋娘是啥感情呢?
第166章 佑祺哥哥
月落日升,张赐终于在满眼刺目初阳中放开了陈秋娘,一向高深莫测的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与尴尬。他不敢看陈秋娘,只抬头看着初升的朝阳,说:“我让人送点心上来吧。在这山顶看日出,还是很不错的。”
“是很不错。”陈秋娘说。
“那你是同意了。我这就是叫人。”张赐连忙往亭子外面的一个木棚里去。
陈秋娘赶忙喊:“哎,二公子,你咋就这么着急呢,你听我说完啊。”
张赐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瞧她,很郑重地纠正她的称呼:“佑祺哥哥。”
“哎,有点喊不出口。”陈秋娘笑嘻嘻地说,“喊二公子喊惯了。”
“佑祺哥哥。”张赐这人就是喜欢较真,这会儿还沉了脸,像是教小孩子发音的幼儿园教师似的。
陈秋娘瞧着这一脸严肃的张赐,酝酿了几下,却还真喊不出来。只得噗嗤一笑,说:“这刻意酝酿的,还真是喊不出来。”
“不管,叫佑祺哥哥,你若是不叫,我就不开门,我们就在这山顶耗着。”张赐语气一如既往的固执。
陈秋娘翻翻白眼,做了个扶额头抹汗的动作,说:“这大热天的,你要自己晒成肉干,你也别拉着我啊。我惜命得很呢。”
“那就叫佑祺哥哥。”张赐得意起来。
陈秋娘咬着牙酝酿了几次,还是没有叫出来,于是就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是啊,她一向好强,这辈子还没叫过谁哥哥。尤其后来有了戴元庆那一档子事,那“哥哥”两个字简直就是活脱脱的讽刺,那时。她在国外,偶然听到字正腔圆的“哥哥”两个字都会勾起心底的伤。
“快点叫了。”张赐看她半天叫不出来,还刻意跑到她面前抱着手催促。
你大爷的。陈秋娘心里暗骂。因为她发现张赐这神情还挺幸灾乐祸的。
“不叫,不叫。就不叫。”陈秋娘嘟囔着跑到亭子里坐下来,“哼”了一声,说,“让晒成肉干就晒成肉干,反正身世坎坷,遭遇悲惨.....”
陈秋娘是蜀中女子。人说蜀中女子一吵架,绝对不会问候对方爹妈,也不会提刀就砍。但是那种九曲回环的各种数落加之对悲惨遭遇的叙述,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那么好一个人,自己怎么就去伤害她了呢?所以,连忙向她道歉。
陈秋娘还真就是这样的女子,那种九曲回环的数落与埋怨,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从而生出无数的内疚感。此时此刻,她就坐在亭子边。半真半假地变相数落着张赐。
张赐起先还觉得她很好玩,很搞笑,听到后来。就不由得暗暗抹汗,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这个女娃本身就身世坎坷遭遇悲惨了,自己怎么还能这样来逗她呢。这个算无遗策的男人其实与女子相处经验很不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他从前所接触的女子都是达官贵人家出身的,对他基本都是仰视崇拜;而伺候他的丫鬟更是唯唯诺诺,哪里算得上什么真正的相处呢;至于他那些堂妹表妹的,由于他身份的关系,基本上都很少往来。甚少相处。
所以,面对这样的陈秋娘。这个算无遗策的男人不知所措之后,终于败下阵来。急忙跑过来,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不逼你了。”
陈秋娘还在抬袖子假意抹泪,抽抽搭搭地哭着,问:“那,那还把我关在这里晒成肉干么?”
“我这是开玩笑的了,你都听不出来么?”张赐把声音尽量放柔,好让眼前的女娃觉得他是无公害的。
“你是二公子,言必诺的。”陈秋娘嘟囔着嘴,很委屈地看着他。
张赐这下子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很尴尬地站在她面前语塞。陈秋娘居然还不放过人家,扬起一张小脸,用一种天真无辜的神情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这个——”张赐咬了咬唇,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大事情肯定言出必行,但是我与你关系不一样——”
“关系不一样,所以可以不必事事都兑现诺言,是么?”陈秋娘脆生生地询问,一张天真的脸简直是充满了求知欲,要是让她老师看见,睡着了都会翻身而起为祖上上香三柱,班级里最不学习的第一名终于开始有求知的样子了。
“啊,不是的。”张赐抓了抓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第一次觉得自己词穷,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才能解释清楚。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糊涂了。”陈秋娘还开始自我反思了,步步紧逼提出疑问了。其实,她内心简直暗爽:让你丫的装逼,让你丫的把日子过得那么悲催,过得那么严肃。看看,撞树上也不知道绕道的。
张赐抓着脑袋在想怎么跟陈秋娘解释这个玩笑和正事之间的区别,把先前威胁她要关山顶晒成肉干的事和逼迫她非得喊他“佑祺哥哥”的事全都忘了。
陈秋娘这会儿很悠闲地坐在亭子里看日出。这山顶之上看日出,与泰山看日出又有不同。蜀山,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山外是山,像是永远没有边界似的。月落了下去,初阳全面铺开开来,山间的雾气已经散尽,天地一片澄明,能见度极佳,能看到千里之外隐隐青山,看到近处的各种山柱林立,全是悬崖峭壁,藤蔓缠绕怪石嶙峋。
蜀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眼前的英俊少年,那五官身段也是浑然天成帅得没边了。
陈秋娘在看日出的同时,还不忘看看初阳之下的张赐,越发觉得这男子在有了喜怒哀乐的表情变化之后,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好看得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他这好看吧。过去初见他时,只觉得像是看明信片上那种光鲜的帅哥;后来接触过后,又觉得这人冷冰冰的,缺乏灵动;而今,经过昨夜的接触,越发觉得这人的帅气像是一段和暖的日光,一段人间气息浓厚的烟火。有一种灵动非凡的饱满之美。
陈秋娘在心中兀自欣赏眼前美景。张赐却是整理思绪好一会儿,才很郑重地说:“秋娘,人与人之间相处。嗯,尤其是我们是朋友,是亲近的人这种关系,有时候有些话是让我们关系更好的。而我们平常关系好的时候,是可以随意说话的,甚至有些话可以反悔。这些话,这些相处是为了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好。就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所以可以这样说。我与别人不可以。如果有重要的事,需要言必诺的事,我会是很认真很郑重地跟你商量的,绝对不会是刚刚那种开玩笑的语气神态。我这样说,你懂了吧?你也是很聪敏的人。”
陈秋娘都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但还是极力忍住,很茫然的神情摇摇头,说:“不明白。”
“这。”妄图做教师的张赐噎住了,一脸挫败地看着陈秋娘。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若是真正需要言必诺的事,你会跟我很正式地说。而别的时候,就是我们的生活,随意的聊天的内容,是不需要过多的追究的?”陈秋娘一脸虚心请教地说。
张赐立刻点头,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说:“嗯,就是这样的。看看,秋娘,你真聪明,这一点,我可不及你了。”
“那是因为你每天要处理太多的大事,这种小事从来没碰到过而已。哪里能说我不及你呢。”陈秋娘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说,简直太乖了。
“你呀。时而聪敏得很,时而又固执,时而又糊涂。”张赐笑着摇头,忽然才想起来这一来一去竟然被眼前的女娃歪楼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他不是在强调让她叫他“佑祺哥哥”的么。
“哎,不对。”他不由得说。
陈秋娘看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这人居然知道她刚才在装傻么,据说此君脾气甚是不好,他会不会发飙呢?
她正认真观察,张赐却说:“因为我们是可以随意说话的关系。你就没必要跟别人一样,一口一个二公子了。你应该叫我佑祺哥哥,这是很自然的事。你这么想,来,试试。”
这人还真是厉害,知道自己被骗了,立刻不动声色把自己弄得更尴尬,失了格调,而是打蛇随棍上,直接引导到这件事上了。陈秋娘内心里对这人暗暗佩服。
“好。”陈秋娘很爽快地答应,酝酿了一番,终于是憋出了“佑祺哥哥”四个字。
张赐非常开心,说:“这样就好。你不是我的丫鬟,亦不是那些无知的女子,却又不是我的妹妹。我想让你叫我佑祺,你定然不肯,所以,佑祺哥哥给你做专属的称呼。这样很好。”
陈秋娘看到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那神情越发灵动,眼眸流转。这一张英俊的脸上,终于有了生的气息。
这个男人,本该是这样笑着才好。陈秋娘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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