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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全文阅读

作者:罗森     六朝云龙吟前传txt下载     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冷颜月霜

    第四章

    众人分成四路,秦桧、萧遥逸带着萧五一道去青楼汇集的中瓦子,林清浦与相雅、秋少君等人往北瓦子,各处观赏临安的热闹繁华。卢景、崔茂、匡仲玉和星月湖大营一些老兵则同去看自家鞠社的比赛。

    月霜带来的人中有不少雪隼团的旧部,此时与临安分号的同伴重逢,各有一番欣喜,当即由冯源领着热热闹闹去城中饮酒。只有月霜留在翠微园休息。

    众人分头行动,安全是个大问题,好在此时外患尽去,皇城司与自己的关系又非比寻常,众人只要不是主动找事,自己都有法子把他们保下来。程宗扬叮嘱几句,便放众人离开。

    李师师捧着账簿道:“这些放在哪里?”

    “我来处理吧。”程宗扬接过账簿,笑道:“这样花枝般一个美人儿,让你染上铜臭都是我的罪过。”

    李师师粉颊微微一红,应声道:“君子不器。”

    听到李师师掉文,程宗扬立刻很光棍地说道:“我认输!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有伤,还是少劳心费神的好。对了,郭公公那边你多留些心,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如果他就此不治,我可太对不起他了。”

    “郭公公今rìjīng神略好了一些,晨间奴家喂他吃了点粥。”李师师停了一会儿,“但他的伤势太重,只怕要明宗主才能治好。奴家的医术只能略尽人事,勉强护住xìng命。”

    “明静雪?怎么才能请动她?”

    李师师摇了摇头,“明宗主每年有一半时间雲游天下,行踪不定。余下一半时间多在山中闭关,寻常见不到的。”

    程宗扬道:“燕姣然呢?”

    “燕师叔一直在光明殿教导内堂弟子,而且燕师叔习的是疫病之术,除非有大疫,危及黎民百姓,很少出手救治。”

    听到师叔的称谓,程宗扬想起正宗门派中,对于师门长辈,无论男女都以师伯、师叔相称,师姨、师姑之类的称呼多是家传门派。

    “你那师伯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子。”李师师骇然笑道:“光明观堂哪里来的男子?”

    喜爱豪放派的大苏诗词,酷好饮酒,无醉不欢,自己给自己剖腹疗伤——对光明观堂这位女大夫,程宗扬只能说自己佩服到五体投地。幸亏不是她教的乐丫头,不然给自己一个没心没肺的小酒鬼,那才有的头痛。

    郭槐从皇陵回来,伤势一直不见起sè,程宗扬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等他伤势稳定一些再说。

    李师师回内院给郭槐换药,程宗扬捧着账簿边走边看。战事刚一结束,水泥坊竟然已经出产了一批水泥,刚出窖就被各地来的商人争购一空,最高卖到五十银铢一石,石超仗着股东的身份,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千石的货。

    那些商人争买水泥肯定不是贩卖,十个有九个都是想弄明白水泥的制法,好大发横财。刚才闲谈时郭盛也提到,战事刚一结束,江州附近的水面便多了许多船隻,无一例外都在挖掘江底的泥沙。星月湖等人对此不加理睬,没想到殇侯却打着江州守军的旗号挨个罚款,狠狠敲了一笔,最後惹得船东往宁州告状,老家伙才收敛了一些。

    水泥的制法不可能保密一辈子,但程宗扬相信,至少这批星月湖铁杆老兵故世前,水泥的秘密不会外传。有几十年时间,已经足够自己数钱数到手软。到时不用别人来求,自己主动就会把制作方法公开——总不能和前面那些穿越者一样敝帚自珍,把这些可以惠及世人的发明都带到坟墓里去。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扭头朝旁边的院子看去。月霜冷冷看着他,然後转身回到院内。

    程宗扬心里直犯嘀咕,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月霜进了院子,一边堆起满脸笑容道:“月姑娘,你好啊。”

    月霜冷着脸道:“那个女子是谁?”

    程宗扬一愕,“哪个?”接着他明白过来,“哦,你说师师姑娘!她是光明观堂门下……”

    “光明观堂?”

    眼看月霜露出怒意,程宗扬连忙道:“她已经不打算回师门了!”

    月霜愤然道:“竟然私出师门?光明观堂门下都是这样不敬师道的无耻之徒吗?”

    程宗扬心头蹦出几个字:月丫头、呷、醋、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你好像瘦了呢。”

    月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进房,“呯”的合上房门。

    “哎哟!我的脚……”程宗扬抢先一步把脚塞进去,这会儿顿时惨叫起来。

    月霜恨恨鬆开手,“滚出去!”

    程宗扬趁机挤进房内,笑道:“这房间是我专门让人布置的,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

    月霜一脸鄙夷,“这样艳俗的颜sè,真是可笑!”

    “让你说对了,”程宗扬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是照着临安当红粉头的香闺布置的,看到那张chūn凳了吗?用用你就知道它的妙处……哎哟!”

    月霜在他脚上用力一踩,恨声道:“滚开!”

    程宗扬涎着脸朝月霜凑过去,月霜抬手一掌,掌势犹如刀锋,显然在星月湖大营这段rì子大有进境,让自己来接这一招,还真不好接。

    程宗扬也有办法,一边举起账簿,一边急忙叫道:“小心账本!整个大营全靠它了!”

    月霜犹豫了一下,收掌变招。程宗扬趁机一扑,搂住月霜的纤腰。月霜抬膝yù踢,程宗扬右手原样把账簿一递,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嚷道:“小心!都是钱啊!”

    月霜不甘心地收回膝盖,却被程宗扬趁势一挤,伸腿挡在她腿间。

    月霜咬牙道:“无赖!”抬手给他一个耳光。

    “拿好!”

    程宗扬把账簿往月霜手里一塞,趁她不得已拿住账簿,腿一顶,身一沉,犹如泰山压顶一样,合身把月霜压在chūn凳上,一边笑眯眯道:“那是你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但无赖,而且还很无耻……”

    说着他挺起腰身,隔着衣服暧昧地顶在月霜身下。月霜玉脸顿时红了起来,她咬着唇,恨恨盯着这个可恶的男子。

    程宗扬却皱起眉,“寒毒又发作过?”

    月霜勉强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儿,月霜道:“你走後第五十七天。”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正好是宋军撤退时的事。

    “两个月?”程宗扬道:“月事正常吗?”

    月霜羞恼地说道:“滚!”

    程宗扬拉住她的衣带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月霜只好道:“前天刚净的。”

    程宗扬一把拉开她的衣带,严肃地说:“我还是亲眼看看比较放心……”

    “你这个无赖——唔……”

    程宗扬吻住她的红唇,一边解开她的小衣。月霜嘴唇像冰一样凉,牙关咬得紧紧的,拒绝他的舌尖进入,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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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透过粉艳的纱帐变成暧昧的肉红sè,空气中有着汗水淡淡的香气。

    程宗扬**的肩膀印着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露出一脸无奈。月霜侧身背对着他,娇躯像裹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包着被单,显然没有被他占到什么便宜。

    “……粮价从每石六百铜铢涨到两千四百铜铢,三个月时间涨了四倍。加上去年推行方田均税法,宋国粮食大量欠收,各地常平仓储备本来就不足,到了今chūn青黄不接时候,各地存粮水一样往外流,前方又是一连串的失利,再打下去,宋国财政非破产不可。”

    “……就这样,我用纸币替宋国官方换来一批急需的粮食,宋国则赶在战局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前,断然撤军,避免了一场从军事到政事的大溃败。”

    月霜皱起眉头,“你自己印纸币,用自己的财产担保,交给宋国官府去用,再用纸币高价收购自己的粮食——你到底是从哪里赚钱的?难道换来的不是一堆纸吗?”

    “要搞清这个问题,先要弄明白一件事——什么钱?”程宗扬道:“我来举个例子,如果你卖一石粮食,有人用十张羊皮和你换,你换吗?”

    “当然换。一张羊皮可以卖二百铜铢,十张就是两贯。”

    “如果有人用十枚贝壳换你的粮食呢?”

    “贝壳?”月霜断然道:“当然不会。”

    “同样是钱,六朝用的是金铢、银铢和铜铢,朔北的游牧民族用的是羊皮,南海一带用的则是贝壳。如果我们换个角度,你生活在南海,假如钱铢在那里完全不流通,所有的交易都以贝壳计价,你打来一条鱼,有人出十个铜铢,你卖不卖呢?”

    月霜犹豫了一下,“不卖。铜铢在那里一点用都没有。”

    “没错。所以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货币能换来什么,也就是货币的信用。假如每个人都可以用贝壳换来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贝壳就是真正的钱。”

    月霜质疑道:“黄金呢?即使在南海,黄金也是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接受铜铢,但一定会接受金铢。”

    “所以我说货币的载体不是最重要的,但并不是完全不重要。货币本身包含的价值是信用的基础之一。事实上,南海诸族也接受铜铢,一枚铜铢在南海的价值甚至比六朝更高。但足够的信用完全可以超越货币本身的价值,让纸变成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

    月霜想了半晌,“我不明白。”

    程宗扬笑道:“不明白也没关系。现在我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我到底是从哪儿赚钱的——很简单,我把宋国官方的信用变成了钱。只要宋国官方承认纸币的价值,只要纸币可以抵税,我赚到的纸币就是金钱。明白了吗?”

    月霜挑起眉头,“我觉得你在撒谎骗人。”

    “好了好了,就当我在撒谎骗人好了。但是……它绝对不会骗人的!”

    程宗扬翻身将月霜压在身下,“课已经上完了!该吃药了!”

    月霜抗议道:“你根本就没说明白!”

    “我还没问你要药钱呢!”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吼,“员外!有客人找!”

    看着程宗扬锅底般的脸sè,月霜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板起脸。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员外正在忙!无论谁来,都说我不在!”

    豹子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阉人!员外说他不在!快走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程宗扬火烧屁股一样跑出来。他远远就堆起笑容,拱手说道:“原来是陈先生!老豹!你眼瞎了!哪儿来的公公!”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这老家伙没长鬍子,难道不是阉过的?”

    程宗扬大吼一声,“扣羊!”

    豹子头立刻紧紧闭上嘴,生怕主人从他嘴里把羊掏出来。

    陈琳青衣小帽,一身便服,显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但被豹子头这大嗓门一喊,半个翠微园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修养甚好,被一个下人当面叫作阉人,仍然不动声sè,只躬身道:“老太太在等少爷。”

    程宗扬一拍脑袋,这几rì自己一直在忙着接待程氏商会的股东,把答应的事忘得乾乾净净,这会儿才想起来定好今rì要带阮香琳给太皇太后过目。幸好自己没有和小狐狸一起去中瓦子的青楼鬼混,不然可就让太皇太后在雲涛观白等了。

    “陈先生稍等片刻,我进去交待一声。”

    程宗扬如飞般掠进天香水榭,叫来卓雲君,“立即去威远镖局,叫阮香琳过来!让她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雲涛观!”

    从翠微园到城中的威远镖局,平常也要一个时辰,卓雲君却丝毫不急,只笑道:“主子忙得连自家事都忘了呢。”

    “不管什么事!你把人叫来再说!半点耽误不得!”

    卓雲君扬声道:“琳儿!”

    话音刚落,阮香琳便从内室出来。

    卓雲君这才道:“她一早就在水榭等主子,也说是有事呢。”

    程宗扬长舒一口气,自己昨天答应替阮香琳找找门路,给李寅臣安排一个官身。没想到阮香琳这么心热,一大早就在园子里等候,倒省了自己再跑一趟。他拉起阮香琳就走,吩咐道:“什么都别问。一会儿你出园子,外面有辆马车,你在车上等我。”

    园中人多眼杂,自己不好公然与阮香琳同行,卓雲君却扶住阮香琳,说道:“奴婢和琳儿一同去。”

    程宗扬边走边道:“你送她出去,但别上车。你要办事自己去办,今天观里人多,小心别露了行藏。”

    卓雲君奉命前来临安,头一件事就是去雲涛观。虽然自己没问过详情,但这些天她往雲涛观去了数趟,想必也不是散心去的。至于到底幹什么,她不肯说,自己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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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程宗扬匆匆说明原委,听到他竟然是要纳自己作妾,阮香琳又惊又羞,“这怎么成?奴家是有夫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很想把你收在房里吗?你尽管在威远镖局当你的镖头夫人,到了我们程家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小妾。别以为这是折了你的身份,你那位卓姨顶多算个侍寝的通房丫头,作梦都想给我当小妾呢。”

    阮香琳目露讶sè,卓雲君的容貌修为在她看来都是上上之选,谁知在主人身边竟是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奴婢。

    程宗扬吩咐道:“姨娘可是我唯一的长辈,这么跟你说吧:天大地大,姨娘最大!谁要惹她不高兴,就是跟我过不去——明白了吗?”

    阮香琳手指绕着髪丝,一时间六神无主。

    雲涛观在南屏山麓,依山傍水,论景物还胜过翠微园一筹。由于雲涛观地位特殊,寻常车马在观前一里就得停下,要步行入观参拜。这回马车却直接驶入观内,穿过重重门宇,最後停在一处偏殿前。

    “给姨娘请安!”程宗扬躬身施了一礼,笑嘻嘻道:“这便是上次说过的阮氏了。”

    刘娥的凤冠、华服早己收拾起来,换了一身平常富贵人家的打扮,看上去不过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多年来在宫中备受尊崇,让她多了一份寻常妇人没有的雍容华贵。

    阮香琳原本有七分的不情愿,但被刘娥目光一扫,心下不禁怯了几分。

    “便是这丫头吗?”

    阮香琳自家的女儿都够年纪嫁人了,却被人当成小辈,呼作丫头,不禁面露羞sè,眼见程宗扬朝自己使了个眼sè,只好低头道:“奴家见过姨nǎinǎi。”

    刘娥道:“近些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阮香琳移近几步,在刘娥身前跪下。

    陈琳递来一隻玳瑁框的单片水晶老花镜,刘娥一手拿着镜片,一手托起阮香琳的下巴,仔细看过一遍。然後点了点头,笑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容貌倒还出sè。”

    她放下玳瑁水晶镜,对阮香琳道:“老身听说,你有个女儿也在我这外甥宅子里?”

    阮香琳夫妻两个多年来打理镖局,虽然和不少富贵人家打过交道,但见到的大多是管家、账房之流。眼前这位夫人穿着半旧的绸裳,并没有一般大户人家那种逼人的富贵气焰,但无论衣饰还是所用的器皿都雅洁之极,让阮香琳也禁不住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眼见夫人问起,她低声道:“是。”

    “将来若是你那女儿有福气,被我这外甥纳了作妾侍,你们母女可要同心同德,服侍我这外甥,”刘娥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切不可学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几个姬妾整rì争风吃醋,闹得家室不安。”

    程宗扬听得叹为观止,自己这乾姨还真是百无禁忌,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阮香琳更是听得面红耳赤,yù待拂袖而去,终究还是不敢,半晌才道:“奴婢记住了。”

    刘娥道:“作妾呢,是以姿sè娱人。你虽然有几分容貌,但要想得宠,可不是只靠脸蛋生得漂亮便够的。持家有道,是正头娘子该cāo心的事。床笫间能让郎君快意,才是姬妾固宠的法子。”

    “……是。”

    刘娥道:“听说你是有夫家的人,难得被我这外甥看中,收了你当妾姬。依着老身的意思,让你夫君写了休妻文书,清清白白入我们家才是。可我这外甥怕传扬出去有损声名,只肯私下纳妾。如今一女两嫁,不知是不是委屈了你?”

    阮香琳只好道:“不敢。”

    “既然你已经肯了,老身便多说几句。”刘娥道:“你一个有夫之妇,**已是不该。如今做了我这外甥的妾室,可要牢记本分。不管你本夫是谁,从今往後,你的夫君便只有我这外甥一人,莫污了自家的名节。”

    阮香琳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竟然是要自己为程宗扬守贞,自家的本夫倒成了不得沾身的外人。

    阮香琳正犹豫间,只见那妇人抚起衣袖,从腕上取下一隻缠丝金镯,慈祥地戴到自己腕上,然後笑道:“这镯子老身用了多年,难得我这外甥纳妾,便给你当见面礼吧。”

    阮香琳腕上微微一沉,仔细看时,那隻镯子不仅是十足的真金,而且还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单是这颗宝石价值就不菲。她一阵心跳,只觉腕上热热的发烫,心里那点儿抗拒顿时飞到九霄雲外,俯身道:“奴婢知道了。”

    刘娥微微一笑,“斟茶吧。”

    这是纳妻纳妾的礼数,新人给长辈献过茶,才算正式进门。阮香琳虽然给黄氏斟过茶,但那只是遭人戏弄。这会儿接过茶杯,心头又羞又喜。羞的是自家一个正室娘子,却私下里给人作妾。喜的是程家出手大方,富贵可期。

    她小心斟了茶,然後屈膝跪下,双手捧起茶盏,递到刘娥面前,“请姨nǎinǎi用茶。”

    刘娥浅浅饮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盏,然後笑道:“起来吧。”

    “谢姨nǎinǎi。”

    “你这便算是入了程家的门了。”刘娥笑道:“去给你夫君也献杯茶吧。”

    阮香琳红着脸斟了杯茶,“请官人用茶。”

    程宗扬看得好笑,他原本对六朝的礼法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各种无聊的过场,哪里比得上真刀实枪,着着见肉来的爽利?但这会儿看着阮香琳低眉顺眼,一副新人入门的娇羞模样,倒觉出几分趣味。

    程宗扬喝了茶,把空杯放在桌上。看着阮香琳拘促的神情,刘娥回眸笑道:“这丫头刚入门,还不知规矩呢。”

    陈琳微微躬身,对阮香琳道:“献过茶,该向官人行礼。”

    程宗扬笑道:“不是夫妻对拜吗?”

    “若是正妻,公子自该还礼。纳妾,公子只须坐着让她行礼便是。”

    阮香琳只好屈膝向程宗扬跪拜,“奴家见过官人。”

    刘娥笑道:“该自称贱妾呢。”

    “……贱妾见过官人。”

    “如今不比往常,简单些倒也罢了。”刘娥对陈琳道:“去给她讲讲作妾的规矩。”

    陈琳躬身道:“小娘子,这边请。”

    阮香琳偷偷看了程宗扬一眼,见他点头,才满脸通红地跟着陈琳去了後堂。

    程宗扬笑道:“多亏了姨娘,要不我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刘娥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这妇人是个好虚荣的xìng子,将来娶了正妻,可要好好管束。”

    “有姨娘管着就行。”程宗扬道:“姨娘方才说如今不比往常——以前姨娘也替人纳过妾?”

    刘娥笑着啐道:“还不是阿举的勾当?他当rì在宫里,将我们婆媳都纳了作妾。那时节我们这些妾侍要按规矩先净身验体,然後更衣入殿,接着还有献茶、跪拜、行礼、开脸……最後才入洞房,登榻承欢。”

    岳鸟人这也太霸道了吧?程宗扬忍不住道:“先主——也就是令郎,难道不管管吗?”

    刘娥神情黯然,半晌才低叹道:“此事外界多不知晓,但也不必瞒你——妾身怀胎时遭人暗算,误服了堕胎药。虽然侥幸生下这孩儿,可他胎中已经受了药毒,因此走路说话都比寻常人迟缓。虽是好sè如命,却连自己有多少妃子都不知晓,还做过一夜御女三十的荒唐事。身边能得他信重的,只有阿举、小梁子、贾家小子和高俅数人而已。”

    程宗扬明白过来,难怪岳鸟人能一手遮天,摊上这么个宋主,想不一手遮天都难。要换成眼下这位英姿勃发的宋主,岳鸟人恐怕早就没戏了。

    “怪不得岳帅把宫里当自己家呢。”程宗扬苦笑道:“只不过把婆媳都纳了当妾,这也太乱了吧?”

    刘娥挑起一侧的娥眉,轻笑着低声道:“官人莫非不知道其中的妙处么?这可是阿举最喜欢的呢。”

    程宗扬乾笑道:“我还真不知道……”

    “阿举说过,世间最诱人的滋味,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挑战禁忌。若是没有禁忌,便如清汤寡水,索然无味。他在宫中已久,什么样的绝sè未曾见过?能惹起他兴味的,无非是母女、婆媳、姊妹这些禁忌……”

    刘娥一脸缅怀地絮絮说着往事,程宗扬脸颊抽动几下,岳鸟人……你可真够变态的……

第五章 夜袭涵翠庭

    第五章

    等回到翠微园,涵翠庭房门紧闭,无论怎么敲,月霜都不理不睬。程宗扬没辙,自己手边事情又太多,只好先饶她一次,让人约好廖群玉,匆匆赶往葛岭的半闲堂,拜见贾师宪。

    贾师宪气sè不错,听程宗扬说明来意,便让他和廖群玉自行商量,只要两人谈妥,无有不允。

    程宗扬与廖群玉一直谈到深夜,回来时,整个园子都寂无声息。只好在水榭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接着出门办事。

    卢景和崔茂只在来时和自己打了个照面,接着一连两天都没有露面。他俩本来说一天便回,郭盛一大早回来转了一圈,又说事情没办完,明天才能回来。程宗扬想问问卢景当年宋宫的事,结果连人影都找不到。

    小狐狸更乾脆,直接就住在玉露楼,整rì寻花问柳,玩得不亦乐乎。程宗扬不得不感叹,星月湖几位当家的爷儿们,对翠微园的安全还真不是一般的放心。

    秋少君恐怕是整个园子最开心的一个,不用随时护着月霜,秋小子就像出笼的小鸟,每天天不亮就快快乐乐地飞进临安城,半夜才快快乐乐地飞回来。别人都往瓦子散心,秋小子专门在路边看人调教虫蚁,碰上个懒驴打滚都能兴致勃勃地看上俩时辰,如果赶上有驯蚂蚁的,那就不得了了,那小子敢蹲路边看一整天都不带眨眼。好在他的“鬍鬚”遮住半张脸,看了两天也没撞上太乙真宗的人来找麻烦。

    于是等程宗扬办完一天的事,赶回翠微园,却发现园里比昨天更冷清。除了几个着实走不开的,其他人都踪影不见,连李师师都暂时放下受伤的郭槐,和王蕙一道出门散心。

    程宗扬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今晚当值的是谁?”

    林清浦道:“一共十人,今晚领头的是韩玉。”

    “让他们撤掉园内的暗樁,都改到外院。”

    林清浦道:“公子,如此一来,园中的防卫外实内空,只怕不妥。”

    “这你就不懂了。”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安保这事最怕一成不变,被人摸清规律就危险了,隔三差五变一变才对。”

    林清浦恍然大悟,“公子教训的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林清浦一走,程宗扬便兴奋地搓着手,盘算着今晚怎么去涵翠庭偷香窃玉。昨天自己本来就要办成好事,结果被阮香琳的事打断。这会儿卢景不在,崔茂不在,小狐狸、郭盛、秋小子都不在!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如果再错过,简直没天理了!

    程宗扬等不到夜深人静,刚吃罢晚饭,便换了自己夜用的迷彩服,翻过内院外院之间的围墙,熟门熟路地溜进涵翠庭。

    月霜正用一块丝绸专注地抹拭长剑,灯下看去,那丫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一朵海棠。

    程宗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隻兔子,往窗下轻轻一丢,趁月霜的注意力被兔子吸引,悄悄推开一扇自己早就做过手脚的窗户,双脚像踏在水面上般轻轻一滑,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房间。

    耳边传来一声机括的轻响,shè出一道乌光。程宗扬原来准备用这隻可爱的小白兔吸引月霜的注意力,谁知月霜听到声音,想也不想便抬手打出一枚袖箭,直接将那隻倒霉的兔子钉在地上,飞溅的血迹让程宗扬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几天不见,月丫头可越来越暴力了。

    月霜看了一眼,然後把真武剑收回鞘中,一手拨了拨灯烛。翠微园中经常有兔子出没,她也未曾在意。程宗扬刚要举步,又连忙停住。却是月霜打开背囊,取出一隻银亮的大戟。

    那是月霜在军阵中惯用的长兵:方天画戟。因为整杆兵器太过扎眼,她将带着两弯月牙的戟头拆了下来,随身携带,这会儿闲来无事,拿出来擦拭。

    程宗扬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专心致志擦拭兵刃的月霜走去,还剩下最後丈许的时候,他一个虎扑,从背後搂住月霜的腰肢,狞笑道:“月丫头,这下可没人救你了,哈哈哈哈——呃!”

    肋下忽然一凉,一道寒意刺透衣物,锋利的剑刃抵住自己的小腹。

    月丫头本来放在鞘中的真武剑不知何时已经换到手上,雪亮的剑锋抵住自己要害,只要轻轻一递,自己小命就丢了七成。

    “别乱来啊,”程宗扬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月霜扭身瞪着他,啐道:“有这样鬼鬼祟祟进来的吗?”

    “我刚才其实在检验安保工作,看有没有人能突破进来,所以脚步才轻了点儿。”

    “是吗?”月霜冷冰冰道:“检验结果如何?”

    程宗扬沉痛地说道:“形同虚设!我看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啧啧!月姑娘的机敏,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将门虎女!”

    程宗扬胡乱夸着,趁月霜分心,身体忽然向後一折,整个人像要躺在地上一般,避过剑锋,接着举膝一顶,磕在月霜腕上,将那柄真武剑震得脱手飞出。

    月霜原本坐在圆凳上,真武剑刚一脱手,她便抬脚朝程宗扬腹下踹去。只听她带出的风声,程宗扬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下要被月丫头踹中,自己的子孙根铁定要变成鹅肝酱。

    程宗扬侧身一翻,拼着被她踹上一脚,飞身拉开距离。月霜却显露出她经历过江州之战的长足进步,简单说就是出手直接、犀利、长于贴身近战,而且非常要命!

    论修为,程宗扬只要正常发挥,绝对稳压月霜一头,可他一开始就抱着偷香窃玉的念头,从未想到火中取栗。结果一步失误步步被动,别说正常发挥,连不正常发挥都要打个五折,毫无悬念地落在下风,被月霜打得步步倒退。

    眼看就要被月霜逼到墙角,自己偷香窃玉不成,反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还是小事,万一月霜犯二,真把自己当贼一样逮住,再把人都叫来,自己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程宗扬大喝一声,“看我的宝刀!”他没敢用珊瑚匕首,而是掏出雷shè宝刀的刀柄,作势朝月霜砍去,想吓她一下,自己好扳回局面。

    谁知月霜更猛,反手抄起方天画戟,便朝他斩来。

    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那隻戟首足有两尺多长,标准的三尖两刃,这下要捅在身上,妥妥的三处重伤,连包扎都省了。

    程宗扬拼命向後倒去,“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道木板上,却是那隻chūn凳。接着方天画戟带着一道银光直劈下来,“叮”的一声刺进地面。

    程宗扬满身都是冷汗,这张chūn凳本来是自己给月丫头准备,谁知这会儿角sè错位,自己直挺挺躺在上面,那支方天画戟牢牢钉在地上,戟枝正卡着自己的手臂。

    程宗扬这会儿的姿势要多别扭有别扭,那chūn凳前高後低,躺在上面,腰腹自然而然地向上挺起,使他的特征分外突出。

    月霜玉脸微微一红,“闭上眼!”

    程宗扬惊魂甫定,本来是**,结果弄得这么轰轰烈烈,不由怒火“轰轰”地往上冲,“不闭!”

    月霜拿起枕头,砸在程宗扬脸上,接着扯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就像天上掉下的瓷器一样,唏哩哗啦摔得满地都是,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自己现在这模样,应该是被月丫头给倒采花了吧?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会儿,腰间忽然一凉,感受到月霜冰玉般光洁的肌肤。

    就在月霜双手按上自己胸膛的刹那,程宗扬身体突然一翻,鲤鱼般从chūn凳上跃起。月霜按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到凳上。程宗扬一把抓起大戟,朝着月霜的双手“呯”的刺下。

    月霜一声惊呼,一双玉手被枪锋和两侧戟牙卡住,并在一处。她连忙握住枪锋去拔,可那chūn凳材质极佳,一时间哪里拔得出来?

    程宗扬不再给她翻盘的机会,手掌一拍,封住月霜的穴道。眼看月霜气力全失,他才志满意得地大笑两声,“哈哈!月丫头!到底还是我赢了!”

    月霜气恼地说道:“卑鄙!”

    “怎么卑鄙了?你的裤子是我脱的吗?”

    “啊——”月霜被他提醒,一张玉脸立刻变得通红。

    月霜叫道:“不要看!”

    “刚才好像有人说我卑鄙?”

    月霜咬了咬牙,“好吧,我收回!”

    “幹嘛收回啊?我觉得你概括得挺对的。看来你很了解我嘛。”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我对你还不是非常了解……”

    “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了解一下啦……”

    月霜猛然闭上双眼,咬牙道:“放手……”

    “小气鬼,看一下不行啊?喔,这是什么?好像是……好软啊……”

    “不要看……”

    “求我啊。”

    程宗扬凑到她面前,认真道:“我觉得最好还是深入了解一下。”

    月霜咬牙道:“你快一些!万一他们回来知道你在这里,我非杀了你!”

    “你放心,肯定不会。”程宗扬道:“卢五哥、崔六哥以前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到了临安就跑得鬼影都不见,还有小狐狸,平常躲在玉露楼,连面都不照,还不是给你创造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给你服药的机会。”

    月霜红着脸道:“你胡说!”

    “好吧。就当我胡说。”

    “你做什么!”

    “深入了解……”

    “啊!”

    “不要!”

    “叫老公!”

    “不!”

    “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老公。”

    “哎!老婆!”

    “我要杀了你!”

    “放心!你马上就能让我yù仙yù死了!”

    “啊呀……”

    …………………………………………………………………………………

    雲收雨散,程宗扬一脸满足地躺在榻上,一边还得意地哼着曲子。

    jīng疲力尽的月霜躺在程宗扬臂间,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愠怒,但双颊更多的则是羞窘的红晕。看到程宗扬得意的样子,月霜一阵羞怒,踢了程宗扬一脚,“你哼的什么?”

    程宗扬来了jīng神,侧身对她道:“一首关于战争的歌,想不想学?”

    月霜挑了挑眉梢,“战歌?”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错,就是战歌!我来教你!喂,你不会连歌都不会唱吧?”

    月霜恼道:“当然会!”

    “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程宗扬清了清喉咙,“终於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

    月霜被他质疑为不会唱歌,顿时像生气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程宗扬一唱完,她立刻按照旋律重复一遍——歌声一起,程宗扬不由对月霜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丫头在唱歌上还蛮有天份的。

    程宗扬一句一句教下去,“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月霜不甘示弱地一句一句唱着,最後唱到“就这样被你征服——”月霜的歌声戛然而止,羞愤地瞪着他。

    程宗扬鼓掌道:“唱得真好!再来一遍!”

    “无耻小人!”

    两人在床榻上扭打半晌,最後程宗扬让了半招,被月霜用擒拿手拧住手臂才算告一段落。

    月霜半裸的娇躯贴在他胸前,呼吸间带着少女的甜香,光洁的肌肤褪去冰冷的温度,变得温软而香滑,让程宗扬一时间看呆了眼。

    月霜伏在他胸口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他们都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你觉得孟老大傻吗?”

    月霜摇摇头。

    “侯二哥呢?”

    月霜又摇了摇头。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小狐狸呢?”

    “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月霜气恼地说道:“是不是你对外面说的!”

    “喂!你动动脑筋!你的寒毒连师帅都治不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修为还提升了一大截。只要有眼睛,都会觉得不对吧?”程宗扬道:“而且江州刚打完仗,事情千头万绪,孟老大一心要栽培你,却放着这么多事不管,让你来临安参加股东大会,你不觉得奇怪吗?”

    月霜气恼中露出三分羞态,按这卑鄙小人的说法,孟非卿让自己来临安,竟是专程送上门让他“治病”的。

    程宗扬连忙道:“我推算了一下,孟老大决定让你来的前一天,正好是你寒毒发作的时间,对不对?”

    月霜沉默片刻,“那天是孟大哥替我压下的寒毒。他还问我以前都服过什么药。”

    孟非卿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自己说不准,但自己敢替他打保票——以孟老大的眼光,只要看一下月霜的经络就能猜出来七八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孟老大肯定很想打我。”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如果嫁给我,未免太便宜我这个小子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月霜停了一下,重复道:“绝不!”

    程宗扬并没有吃惊,月霜的心思自己当然知道。她不肯嫁给自己也许有一千个理由,但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小紫。

    月霜鬆开他的手臂,“股东大会……究竟是做什么的?”

    “很多。”程宗扬叹了口气,“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

    清夜无尘,月sè如银。水榭下传来湖水拍岸的轻响,天地一片寂静。

    翠微园临湖而建,水榭内凉风习习,纵然夏rì炎炎,也不觉燠热。从涵翠庭偷偷摸摸溜回来,已经是三更时分。

    不知是不是今rì兴致太高,程宗扬躺在竹榻上,怎么也睡不着,索xìng起身剔亮灯烛。

    灯光缓缓亮起,摇曳的烛光给程宗扬结实的肌肉镀上一层金sè的光泽,他摊开一卷素纸,慢慢抚平,然後压上一方黑玉镇纸。

    卓雲君听到声音,拢起秀髪,从榻上起来,趿了那双象牙鞋,走到案旁,往砚中呵了口气,玉手挽住墨碇,细细磨着。

    程宗扬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旁,一边提笔蘸着墨,一边道:“你是故意的吧?”

    “奴婢怕凝奴打扰了主子,才点了她的睡穴。”

    “不是这个。”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四个字,一边道:“那天我让你给阮香琳倒杯茶,可没让你下什么chūn药。”

    卓雲君轻笑道:“那yín妇原用不着chūn药便已经够yín浪了。谁知她喝过茶水会浪成那个样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李师师身上吃了亏,找到机会故意报复。”程宗扬道:“我jǐng告你,师师姑娘如果少一根头髪,你就自求多福吧。”

    卓雲君酸溜溜道:“是。”

    “蔺老贼当上太乙真宗掌教,你已经知道了吧?”

    卓雲君沉默片刻,“奴婢听说了。”

    “说实话,凭蔺老贼的手段,别说你,就是你和秋小子,还有那个林之澜全加起来,也斗不过他。”

    卓雲君没有作声,自从传出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传授的消息,她便知道主人已经和蔺采泉私下达到约定,自己想要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但你放心,只要你还是我的奴婢,我就绝不会让你对别人忍气吞声。”程宗扬一边在纸上写下“盘江”两个字,一边道:“等我腾出手来,就让蔺老贼好看。该吐的,都让他吐出来。”

    说罢,程宗扬不再理会卓雲君,在纸上写下:

    盘江程氏集团。

    总股份:二十股。

    第一批十股:

    殇侯:一股。

    苏荔、武二:一股。

    祁远:半股。

    吴战威:半股。

    雲苍峰:半股。

    易彪:半股。

    凝羽:半股。

    乐明珠:半股。

    程宗扬:五股。

    第二批十股:

    星月湖大营:四股半。(九个营各占半股)

    建康世家:五股。(十家各占半股,含萧、程)

    程宗扬:半股。

    由于星月湖大营有三个营属于自己,建康世家自己也有半股,合计下来,自己在二十股中,总共占有七股半,超过总股份的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凝羽、祁远等人的股份,正好占有半数。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接着往下写。

    一、晋国商行。

    主营:盛银织坊。

    兼营:临江楼、珠宝。

    大掌柜:祁远。

    二、江州商行。

    主营:水泥。

    兼营:江宁两州商业。

    大掌柜:待定。

    三、宋国商行。

    主营:钱庄。

    兼营:粮食、地产。

    大掌柜:秦桧……

    卓雲君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神仍然沉浸在他刚才的承诺中。在大草原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幸运的小人物;在建康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狠毒的jiān商,邪恶的sè鬼;在沐羽城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借用战争渔利的投机客;在江州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隐藏极深的野心家……

    结果卓雲君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看清楚过这个年轻人。她亲眼看着这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举手播雲,覆手布雨,却越来越看不透他的面目。无论是他掌握的资源,还是他cāo作的手法,都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纵然卓雲君曾经身为教御,名动江湖,在这个年轻人身边越久,却越觉得自己卑微。就像初入门墙的学徒,望着殿堂上那些大宗师的背影,充满了崇慕。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易对付身为掌教,拥有极大权势的蔺采泉,相信他可以会为自己雪恨。也许自己真的可以依靠在他臂膀间,偎依在他的羽翼下,什么都不去想,就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一样,不熟透,不醒来。

第六章 长袖善舞

    第六章

    程宗扬将股东大会的事务都交给秦桧等人,自己连rì在临安奔走,逐一拜访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朝中的权臣和未来的权臣,至于交谈的内容,他却从未透露过。

    四月二十四rì,已经出发一个多月的晋国使团,一路游山玩水之後,终于抵达临安。张少煌是持节的正使,由宋国鸿胪寺的官员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国宾的驿馆。所受的待遇说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显然在战场上吃了亏的宋国官员想营造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

    但这些不关程宗扬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与使团分开,没有理睬宋国官方的接待,直接与萧遥逸等人会合。

    以谢无奕为首,桓歆、石超、阮遥集、阮宣子、柳介之……齐至临安,虽然一路奔波,这帮贵族子弟却没有半点风霜之sè,反而jīng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萧哥儿,你也太不仗义了!不言声自己来了临安!一点儿都没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

    萧遥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们在江州闹完,拍拍屁股走人倒是轻鬆!我要不留在江州,满腚的屎谁给你们擦?我走得比你们晚,到得比你们早,不就是为了给兄弟先踩好点儿?”

    谢无奕抬手摇了摇,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闭目道:“这些无益之事何必多说?唔,此地风和rì丽,谢某敢打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遥逸挑起拇指,“还是老谢晓事!”

    桓歆道:“我们可都盼着来临安呢,有什么热闹,先摆来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楼!”萧遥逸拍着程宗扬的肩道:“程兄提前一天就全包下了。”

    谢无奕微微颔首,“程兄有心。”

    程宗扬笑道:“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我来了两个月,还没他刚来两天的门路清楚。”

    众人纷纷上马,石超却悄悄拉住程宗扬,“程哥,唐国的铺面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看让谁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刚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三千石哪儿够啊!每月至少要两万石,眼下连两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程宗扬笑道:“今晚不谈生意,好好乐一番才是。”

    众人都上了马,程宗扬刚鬆了口气,便听到身後一个声音,“程头儿!”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半。论身手,这人连平常的护院都比不了,但在盘江程氏,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却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扬转过身,然後大步走过去,狠狠给了祁远一个熊抱,“老四!你可算来了!”

    祁远笑嘻嘻要行礼,程宗扬托住他的手臂,“拉倒吧,人都走了,你做给谁看呢?哈,气sè不错啊,祁大掌柜!”

    祁远脸sè本来又青又黄,这一路晒黑了许多,皮肤透出健康血sè,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十岁,他笑道:“托程头儿的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兽像座肉山般“轰”的跪下,“呯”的磕了个头,然後抬起头,咧开大嘴嘿嘿直乐。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祁远身後还有一个兽蛮老人,他瞽了一目,脸上颈上的兽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着木杖,虽然瘦得脱形,却气势不倒,就像一隻独目的老狼,因为老迈而更加危险。

    祁远道:“这位哈大叔听说有族人在临安跟着程头儿,非要跟来,老祁劝都劝不住。”

    “哈大叔?”

    青面兽拍着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伟大的术者!哈迷蚩!”

    程宗扬本来含笑致意,听到最後三个字,笑容全僵在脸上。

    哈迷蚩身材在兽蛮人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扬高出半个头。他一隻耳朵上挂着巨大的铜环,上面挂满尖利的兽牙,仅剩下的一隻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样低垂着,偶尔一抬眼,锋利的目光犹如苍狼。这老家伙和金兀朮联起手来,破坏力堪比秦会之和王氏的绝配。

    祁远一看要冷场,赶紧翘起拇指,“哈大叔这一路可帮了老祁大忙了!全靠哈大叔自制的草药给老祁排毒清肺。说起来要不是程头儿让老祁去接人,老祁也没这个运气能除净瘴气。”

    程宗扬稳住情绪,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哈大叔!”

    哈迷蚩独目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额头、眼角等处。半晌老兽人张口咳了几声,接着一口痰吐到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一愣,怒火顿时升了起来。青面兽却笑逐颜开,兴奋地大声道:“官人!叔公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你给叔公一件礼物,以後就可以获得吾族的崇敬了!”

    你哈叔公是丐帮出来的吧!还有这破规矩?程宗扬肚子里腹诽着,一边乾笑道:“多谢哈大叔看得起我。准备点儿什么礼物?”

    “一点黄金!”青面兽伸出两根手指,“只要十斤就够了!”

    你怎么不去抢!十斤黄金将近五百金铢,即使在临安,寻常人家全部家产也没有这个数。不过和一整个兽蛮部族相比,这样的价格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秦桧在与诸人寒喧说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边只有冯源跟着,程宗扬道:“冯**!去金库提二十斤黄金!送到园子里!再备两隻羊!”

    “好咧!”冯源应了一声。

    哈迷蚩满意地点点头,闭上那隻完好的眼睛。

    冯源xìng子随和,为人又没什么脾气,与几名兽蛮人关系也不错,当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两名护卫前去办事。

    程宗扬苦笑着擦去脸上的痰迹,然後道:“兰姑呢?”

    兰姑掀起车帘,笑道:“公子吉祥。”

    “兰姑,你也吉祥。”程宗扬笑道:“这一路辛苦,我让人送你去园子。”

    “奴家倒想往玉露楼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兰姑倒是好兴致啊。”

    兰姑飞了一个媚眼,“既然来了临安,当然要和风月场同行学学呢。”

    程宗扬大笑道:“那好!咱们一道去!”

    来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到了临安,当即由程宗扬和萧遥逸这哥儿俩领着,一行人鲜衣怒马,赶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于临安城中心,与宫城相距不远,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玉露楼占地面积也不太大,但布局极具匠心。园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带,旁边一座假山沿着地形蜿蜒伸来,将池水分成两半。周围错落立了三处楼宇,各有游廊相连,园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几个通而不连的空间。

    一进园,便看到数十位身着盛装的美jì在廊中迎候,那些美jì正值妙龄,一个个皓齿朱唇,风姿如画。程宗扬来临安虽然有些时rì,还是头一次逛青楼,一下看到这么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晕。

    萧遥逸到临安不过两天,却已经是青楼熟客,他跳下马,把缰绳扔到萧五,风采翩然地进了玉露楼。

    见到萧遥逸进来,那些女子顿时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带着喜sè,莺莺燕燕围过来道:“公子怎么这时才来?”

    “奴家一大早就等着公子呢……”

    萧遥逸与众jì说笑几句,然後用手肘碰了碰程宗扬,低笑着揶揄道:“圣人兄,发什么愣呢?”

    程宗扬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来过。”

    玉露楼的老鸨是一个风韵正足的美妇,昨rì整个园子被人大手笔全包下来,便知道今rì来的都是贵客,当下亲自迎了出来。

    这边建康世家子弟也陆续赶来,谢无奕等人都是花丛老手,到青楼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毫不见外,不多时便和老鸨打得火热。

    玉露楼内早已摆好筵席。宋国菜肴比晋国更为jīng致,而且临安佳酿极多,各sè佳肴名酒,流水般送来,接着两排乐伎坐在廊下,吹起凤箫,十余名穿着鲜衣华服的舞伎在席间起舞,还未开饮,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扬放开酒量,先持觞劝酒,与众人一一对饮。席间说起途中的趣闻,众人笑闹不已,气氛热烈。加上周围各式新奇的玩乐,没多久便让诸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喝到中途,向萧遥逸使了个眼sè。萧遥逸会意地一笑,然後拿起银盏“叮”的敲了一记,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程兄这是粗人的喝法!哥儿几个,我来给大伙喝个别致的!”

    说着他解下束髪的锦带,交给旁边的玉露楼红牌娇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过锦带,蒙住萧遥逸的双眼,接着见那公子哥儿一挥手,“斟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萧遥逸举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蓝桥风月!”

    那小婢拿起银壶,上面朱红sè的小签果然是蓝桥风月。

    众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公子好厉害呢。”

    萧遥逸扯下蒙眼的锦带,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雕虫小技耳!”

    玉英娇声道:“临安名酒不下百种,今rì席间足有三十六种,公子每种都能尝出来,奴家却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赌一把?”萧遥逸道:“我要猜错,就把一瓮酒都喝乾净。”

    “奴家若是输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当然也是把一瓮酒喝净!”

    玉英讨饶道:“奴家量浅,喝不了许多。”

    萧遥逸豪爽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喝,楼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敢不敢赌?”

    众人都笑道:“赌了!赌了!”

    楼内十位贵公子,在座的美jì却足有二十余位,听说可以代饮,那些美jì也跃跃yù试。

    玉英拿起锦带,另一名美jì却笑道:“我来!”说着她依过来,一双纤纤玉手掩住萧遥逸的双眼。

    碧绿的酒液丝线般注入银盏,那美jì举盏递到萧遥逸唇边。

    萧遥逸品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宜赐碧香!”

    小婢亮出标签,众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赐碧香。众jì输了赌注,只得合饮了一瓮宜赐碧香。

    “雪腴!”

    “殿司凤泉!”

    “十洲chūn!”

    “齐雲清露!”

    “清若空!”

    “内库流香!”

    萧遥逸连斗连胜,一连换了七八种酒,无一猜错。那些jì女虽然是合饮,七八瓮美酒也使诸女玉腮飞红,酒力难支。替萧遥逸蒙眼的小jì蕊儿整个身子都伏在他背上,眼中仿佛滴下蜜来。

    谢无奕等人兴致越发高昂,都觉得小侯爷替自己人争了面子,脸上有光,叫好声越来越响亮。

    萧遥逸嘻笑自若,他伤後不能饮酒,每一种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显得成竹在胸,再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计逃酒。

    盏中又换了一种美酒,萧遥逸张开口,唇上忽然一软,递来的不是银盏,而是一张香喷喷的小嘴。玉英嘴对嘴地喥了口酒给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缠绵多时,才恋恋不舍地鬆嘴。

    萧遥逸笑道:“好一个浮玉chūn!”

    谢无奕、桓歆轰然叫好,石超几乎把手掌拍烂了。周围的美jì却同声叫苦,又被他猜了个正着。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腻声道:“俏冤家……奴家着实不能再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当即宽衣解带,除去外衣。萧遥逸道:“可不能只你一人。这瓮浮玉chūn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脱件衣物抵数!”

    一众世家公子大声叫好,诸女又嗔又笑,楼内笑闹声不绝于耳。

    萧遥逸品完第一杯酒,程宗扬已经悄然离席,独自去了相邻的小楼。

    兰姑由老鸨陪着说话,整个楼里只有祁远一名客人,连佐酒的美jì都没有。

    “滕大尹上个月去的职,”祁远道:“临别时我送的礼物他一样都没收,钱也没要,反而留了几本书给公子,让公子好好研读。”

    程宗扬接过来,翻了翻书页,然後又交给祁远,“保存好。将来遇到读书的苗子,传授给他,也不枉了滕大尹这番心意。”

    祁远也知道他和滕甫所学不是一路,虽然彼此尊敬,终究不是一路人,收起书卷道:“鲁大师和林教头已经到了筠州。”

    鲁智深和林沖一直下落不明,祁远几次传来消息,都说没有遇见,这会儿突然说他们已经到了筠州,其中必有蹊跷。程宗扬立即道:“出了什么事?”

    祁远低声道:“有人在追杀他们。”

    “谁?”

    “鲁大师不肯说。只不过听说对手很强,鲁大师叮嘱千万不能使术传讯。”

    “他们能拦截影月宗的水镜术?”

    祁远点了点头,“林教头刺配江州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鲁大师猜测对手必定会在烈山拦截,因此转而向南,从浮凌江往沐羽城,绕道去江州。”

    鲁智深能在十方丛林群僧追杀之下逃亡至今,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召集离江州近在咫尺又绕路南行,一是避免和曾经的同门冲突,其次也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这位花和尚古道热肠,不见得有聪明人的小伎俩,却有做人的大智慧,果然值得一交。

    “筠州的生意……”

    程宗扬摇了摇手,“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放心,今晚不谈这个。”说着他笑了起来,“找了两个顺眼的,今晚让你好好轻鬆一下。”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不了,不了。听说彪子已经来了,我俩有rì子没见,可得好好聊聊。”

    “也好。”程宗扬一脸慎重地说道:“你们俩也该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把事儿给办了。”

    “程头儿!你可别乱说啊!”

    “想歪了吧,老四!”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是说你们俩都该成亲了,你的小津还在碧鲮族,彪子要去白夷看看他哥再成亲,你们俩赶紧商量商量一道去南荒,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祁远咧嘴笑道:“成!筠州的生意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临安的事办完,我就和彪子去南荒,然後回建康!”

    程宗扬叫来两名护卫,送祁远回翠微园,自己在池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然後往玉露楼走去。

    远远便能听到玉露楼笙歌满楼,笑语不绝。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些世家公子来说,这样的rì子称得上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楼内赌酒已经赌了二十余种,桓歆看得技痒,替萧遥逸赌了几回,结果三赌两输,谢无奕等人笑骂着饮了两瓮,剩下的一半被玉露楼的美jì饮了,一半用脱衣抵数。这会儿楼内的美jì一多半都脱得半裸,有两个小jì更是衣衫尽去,赤条条被客人搂在怀中。

    忽然楼外一阵喧哗,接着一群少年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子一个五尺多高,四尺多宽,圆圆得宛如一个皮球。他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叫道:“哪儿来的泼皮破落户!也敢和我们十三太保抢粉头!”

    桓歆一口酒喷了出来,“石胖子,这是你弟吧?”

    石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一名美jì连忙过去,柔声道:“原来是高衙内……”

    高衙内一个耳光挥过去,把那jì女打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叫道:“老鸨呢!竟然敢拦爷的马!临安哪个园子敢不让我们进的!”

    萧遥逸浑没把暴跳的高衙内放在眼里,只顺手搂住身後的小jì蕊儿,对她笑道:“要不要再和我赌一场?”

    梁世杰挤过来,愤然道:“把他们都给爷赶开!敢扫爷的兴!还不让你们老鸨儿过来赔罪!要不直接拆了你们玉露楼!”

    阮家兄弟披头散髪地趴在桌上,听到叫嚷声,阮宣子勉强抬起头,口角流涎地说道:“好……好生……聒……聒噪!”

    谢无奕意态从容,虽然缺了两颗门牙,一张嘴就口齿漏风,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废什么话?给我打。”

    这一下顿时炸了锅,双方的护卫叫骂连声,各自cāo棍弄棒,“呯呯嘣嘣”一通乱打。建康这些世家子弟远赴宋国,身边带的护卫都是部曲中的jīng锐,临安那帮公子哥儿的手下也不是善茬,尤其是高智商身边的护卫,颇有几个禁军好手。双方这一仗算是棋逢对手,打得旗鼓相当。好在玉露楼靠近宫城,双方没敢动刀动枪,只是挥舞大棍,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万分。

    高衙内跳着脚叫道:“打!往死里打!打那个小白脸!妈的!你还笑!”

    萧遥逸哈哈大笑,拿起银盏一口饮尽,在手里掂了掂,然後振臂一挥,银盏“呯”的砸在高智商鼻梁上,鲜血顿时淌了出来。

    高智商一声惨叫,坐倒在地。一名太尉府的护卫跃起身,凌空从袖中挥出一隻铁鹰爪,朝萧遥逸抓去。

    萧遥逸看也不看一眼,把一盏酒递到瑟瑟发抖的小jì唇边,喂她尝了一口。

    後面的萧五挺身而出,他抄起椅子,像拍苍蝇一样一下把那名太尉府的护卫从空中拍到地上,将一张梨花木作的椅子“呼喇”拍得散架,然後提着半截椅子腿,气势汹汹地叫道:“还有谁!”

    见到这个不起眼的瘦子突然发难,直接把禁军中一位虞侯打趴下,临安纨绔身边的护卫为之气夺,建康来的护卫却是士气大振。

    高智商捂着鼻子叫道:“反了!反了!富安!你个狗才!点了兵马拿下这帮反贼!”

    忽然众人脚下一震,整个地面都似乎波动了一下。楼中的美jì惊叫着跌了一地,两边的护卫也一个个摔得七倒八歪。

    富安惊疑地看着周围,却见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过来,身後跟着一老一壮两个兽蛮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叉住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爷。”

    高衙内如见救星,嘶声裂肺地叫道:“师傅!有人打我——”

    程宗扬没有理他,径直走到笑眯眯坐着的萧遥逸面前,一揖到底,恭敬有加地说道:“萧公子。”

    萧遥逸笑道:“这是你徒儿?小屁股还挺圆的嘛。”

    “劣徒无知,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好说。”萧遥逸道:“让他留一隻手下来,今晚这事儿就算揭过。”

    程宗扬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狐狸,你可别演得太过火啊!

    萧遥逸转口道:“那个小胖球要是不肯少隻手呢,就拿一万金铢出来,算是给大伙压惊吧。”

    高衙内、梁世杰等人都看愣了,当rì在雷峰塔,程宗扬对他们可是一点面子都不卖,说动手就动手。别说十三太保,就连贾太师、梁节度、高太尉,都半点不放在眼里。这个萧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宗扬暗暗朝萧遥逸比了个中指,脸上却陪着笑容,“多谢公子大量。在下授徒不严,一万金铢都算我的,明rì便送到府上。”

    萧遥逸还想再演一会儿大爷,被程宗扬用口型说了个“幹!”,才哼哼哈哈地应了几声算是收场。桓歆等人心里好笑,玉露楼的姑娘却不知端底,再看萧遥逸的眼神都像见了神仙一样。

    程宗扬瞧了瞧高衙内鼻子上的伤,幸好小狐狸手上无力,银盏砸到脸上只破了点皮。他拿了块丝帕替高衙内擦了擦血迹,板着脸道:“按住!”

    高衙内捂着鼻子,一脸的委屈,“师傅……”

    “行了,你要早两个月惹上萧公子,这一下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流了这么点儿血,赶紧回去烧高香,谢谢满天神佛吧。”

    梁世杰等人都知道程宗扬背景不一般,见他这副作态,没一个再敢出头,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一声不响地夹着尾巴离开。

    程宗扬回头抱拳道:“惊扰了各位,今晚的开销都算我的!告辞!”

    石超连忙起身,“我送送!我送送!”

    程宗扬不好拂他的面子,微微点了点头。

    高衙内只是霸道惯了,人倒不傻。跟着程宗扬走到池边,他回过味来,小声道:“师傅,那人是谁?”

    “你猜。”

    “哪家王爷?不对啊,咱们大宋哪儿有姓萧的王爷?况且就算是王爷,师傅你也不怕啊。”

    “你再猜。”

    高衙内琢磨了一会儿,然後兴奋地说道:“汉国的!对不对?天子身边的亲信!带天子剑的!”

    “小子,你很聪明嘛。”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爹就常夸我聪明!”

    也就高俅那个偏心眼儿偏到胳肢窝里的模范乾爹能夸你聪明了。程宗扬想起一事,吩咐道:“别忘了,明天到翠微园来。”

    高衙内大喜过望,“师傅放心,徒儿绝对不会忘的!”

    石超紧走两步,堆笑道:“在下姓石。这位是……”

    高衙内看着石超的体型,油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咧咧道:“我姓高!我爹是当朝太尉高俅!这是我师傅!”

    石超胖脸挤出一个笑容,“在下与程员外是好友。高衙内若是不嫌弃,咱们往後便以兄弟相称,来来来,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说着朝後挥了挥手。

    “什么礼物?”高衙内说着张大嘴巴,石超说的礼物竟然是个大活人,论姿sè,比起玉露楼的红牌也不逊sè。

    程宗扬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有几分愿意的模样,便笑道:“收着吧。也是石公子一点心意。”

    高衙内擦了把口水,眼珠转了几下,然後从腰囊中取出一隻碧绿的玉佩递给石超,一手拍着胸膛道:“老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後临安城不管有什么事,老石你一句话,我要不来就是王八养的!”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高俅真养的好儿子,会给他长脸。

    “等等!”程宗扬看见那块玉佩,连忙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幹!龙睛玉!”

    “我爹给我的。说能防身。”高衙内道:“石哥哥这么仗义,我高智商也不能跌份啊。尽管拿着!”

    石超连声道:“太贵重太贵重!”

    “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看得起你都留着!”程宗扬不由分说把玉佩塞回高衙内的腰囊中,jǐng告道:“这种东西不能乱拿出来!”

    那块龙睛玉明显是加过法术的,比雲苍峰当rì带的玉佩品质更胜一筹,高俅对这个乾儿子可真是下足了本钱。

    高衙内不敢违抗,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一块牌子,“我给你一块令牌吧。有什么打杂幹活的事,直接找禁军。一次能调十个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帮纨绔,什么东西都敢乱送。

    “行了,石胖子,你拿着吧。”

    两人交换了礼物,高衙内瞧着那美姬越看越爱,石超攥着那块能调动禁军的令牌也如获至宝。两人越谈越投机,尤其是两人都是超胖的体型,说起行房时什么姿势才能幹得爽利,更是眉飞sè舞。最後索xìng把程宗扬扔到一边,两人兴冲冲带着姬妾找地方钻研去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等两人进了楼,他恶作剧地扭头对青面兽和哈迷蚩道:“再给他们震一下!”

    老兽人提起木杖刺进土中,无声地念了咒语,接着地面猛然一摇,楼中传来几声惊叫。

    程宗扬正在好笑,忽然身後一声“救命!呜……”那人只叫了一声,就只剩下“咕咕”的水声。

    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假山後面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显然刚才正有人在假山上,被震得失足落水。

    “不好!”

    程宗扬连忙跃上假山,却见涟漪正中飘着一顶男人用的头巾。他不禁有些发怔,刚才听到的声音又娇又细,分明是个女子,怎么掉下去的会是个男人?

    惊疑间,一条光洁的手臂露出水面,宛如白玉花枝,无力地挥舞了一下,然後又没入水中。程宗扬不敢怠慢,立即跃进池中,一路狗刨地游过去,捞住水中的女子。

    那女子是从假山上失足落水,离岸边并不远,但她在水中拼命挣扎,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程宗扬好不容易在水下摸索着搂住她的腰,那少女身子触电般一抖,接着激烈地挣扎起来。自己水xìng平常,想从水里救个人本来就不轻鬆,这会儿被她又推又踢,险些呛了口水。程宗扬顾不上客气,掌心真气一吐,封住她的穴道,这才搂着她游到岸边。

第七章 媚娘

    第七章

    那女子软绵绵躺在地上,一张姣美的玉脸沾满水迹,宛如带雨梨花,那双美目亮如寒星,乌黑的眸子转动着,jǐng惕地看着他。

    她大概双十年华,一张娇靥犹如牡丹,有着难得艳丽。程宗扬见惯了盛妆的美女,眼前的女子却是刚在水中洗了一遍,没有半点脂粉气。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仿佛无瑕的美玉,莹润无比。

    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没想到玉露楼会有这样的绝sè,看来有时间还是要多逛逛才对。

    那女子衣衫已经湿透,曲线玲珑的身子在衣下微微发抖,她一双星眸飞快地转动着,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却不时显露出惊惶的神情。

    程宗扬一边解开她的穴道,一边道:“你是楼里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抿着jīng致的红唇,一声不响。

    看到她身上穿着青sè的男装,满脸惶然而又心虚的表情,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声道:“你是偷跑的,对不对?”

    那女子美目转了几下,最後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见多了为甘食美服自甘沦落的jì女,如果不算卓美人儿,这还是头一个不肯当婊子的,让自己大生好感。

    “不用怕,我不会送你回去的。”程宗扬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犹豫半晌,小声道:“媚娘。”

    果然是玉露楼的粉头,看来她是今rì整个园子都被客人包下,换了男装偷偷溜走,谁知这么巧赶上兽蛮人的震地术。失足落水倒不要紧,她的逃跑大计可就此泡了汤。

    “你的包裹呢?是不是掉水里了?”

    程宗扬往水里看去,媚娘连忙道:“我没有包裹。”

    “你只换了件衣物?”

    媚娘点了点头。

    望着媚娘绝美的姿容,程宗扬不禁有些感叹,黄莺怜、阮香琳说起来也是大家闺秀,反而不如一个青楼粉头有自尊。以媚娘的姿sè,少不得是玉露楼的当家红牌,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可她竟然什么不带,就这样空着手离开,这份自强自爱着实令人佩服。

    程宗扬听了听周围的声音,方才横行临安的十三太保铩羽而归,整个园子都喜气洋洋,这会儿楼中笑闹声不住传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媚娘勉强站起身,“多谢你,我要走了。”

    “你衣服都湿透了,怎么能走?我让人给你拿身衣物。”

    “好。”媚娘道:“我要男装。”

    程宗扬对青面兽道:“找石胖子要身乾净的男装来。两身!”

    不一会儿青面兽拿着衣物过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笑骂道:“幹!石胖子这衣服比娘儿们还香。”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虽然新衣香味熏人,也只能换上。

    “要不要给你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不用。”

    媚娘拧了把湿透的秀髪,然後直接将新衣披在身上,束好衣带。

    程宗扬好意道:“湿衣不脱下来,小心生病。”

    媚娘穿好外衣,接着双手收进衣内,灵巧地动作着,不多时便除下贴身的湿衣,从袖中取出。

    程宗扬看得佩服之极,这丫头够聪明的,外衣不动,就能把衣服从里面脱下来。

    媚娘把湿衣仔细叠好拿在手中,然後道:“改rì我再还你。”

    程宗扬道:“你不会还要翻墙吧?正好我也要离开,乾脆我送你一程。我带的人多,看门的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媚娘展颜一笑,“也好。”

    “你去哪儿?”

    媚娘想了一下,“有一个高俅,你知道吗?”

    程宗扬失笑道:“高太尉?”

    媚娘张大眼睛,“他是太尉吗?”

    “可不是嘛。”程宗扬笑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媚娘低下头,小声道:“他是我的客人。”

    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媚娘羞恼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想到高俅那老牛居然吃了这么水灵的嫩草——那老家伙口风真够紧的,也不对我说一声。”

    媚娘玉颊微微一红,然後低下头去。

    程宗扬让青面兽去牵马,一边道:“我没有带车。如果不想走路,只好委屈你和我乘一匹马了。”

    媚娘皱眉道:“那边不是有车吗?”

    “那是别人的车,我这里只有一匹马。”

    那帮少爷当然有车,可自己也不能白送啊。程宗扬想着,突然一阵尴尬。自己怎么和岳鸟人一样,底线越来越低了呢?自己不会也沿着岳鸟人的老路,从纯情少男一路变成死不要脸的老流氓吧?

    媚娘忽然一笑,柔声道:“我自己骑马好不好?”

    …………………………………………………………………………………

    程宗扬一手拉着黑珍珠的缰绳,大步走在前面。玉露楼的园门刚被高衙内带人砸过,一群护院正在收拾,见到客人出来,连忙散开,叉手立在两侧。

    程宗扬悄悄看了媚娘一眼,这丫头侧身坐在鞍上,对那些护院的目光视若无睹,一点都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一行人无惊无险地出了园子,玉露楼离宫城不远,离太尉府只有两条街巷。程宗扬到门前通报了姓名,随即被请进客厅。

    不多时高俅一脸城府地迈着步子进来,拉长声音道:“找老夫何事啊?”

    刚说完话,高俅忽然张大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程宗扬身旁的男装女子。

    程宗扬心里偷笑,能让这老油条这么失态,总算不枉费了自己这趟辛苦。

    “在下见过太尉。”程宗扬提起衣角,作势要行跪拜大礼。

    高俅腿一弯,像要跌倒一样狼狈地把他扶起来,两眼却盯着媚娘,“你……你……这……这……”

    看到高俅语无伦次的模样,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他一脸诚恳地说道:“禀太尉,在下在路上偶然遇到这位姑娘,听说是太尉的故交,才冒昧送到府上。不知太尉是否认识此人?”

    媚娘微微一笑,“高太尉,你好。我是媚娘。”

    高俅仰天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媚娘……哈哈哈哈……老夫这个……哈哈哈哈……”

    程宗扬揶揄道:“难道真是熟人?不会是认错了吧?不知道太尉和这位媚娘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当然是在青楼认识的。”媚娘美目波光微闪,柔声道:“自从我被送入青楼,便认识了这位高太尉。楼里客人虽多,只有高太尉是好人,这些年太尉作为我的恩主,照顾了我很多生意呢。”

    高俅本来已经镇定下来,听到最後这句话,脸sè顿时一青,舌头都有些不好打弯地说道:“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赫赫赫赫……”

    “青楼里人心险恶,难得太尉是好心人,从不逼我做那些为难的事。”

    高俅脸sè由青转绿,乾咳道:“老夫惭愧。”

    “啧啧,”程宗扬压低声音,在高俅耳边笑道:“真看不出高太尉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喂,以前你可说过,有好货sè大伙共享,这媚娘我看就不错,让我piáo一下怎么样?”

    高俅脸sè青里透绿,绿里透黑,jīng彩无比。没等程宗扬说完,他就一把挽住程宗扬的手臂,“你那边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谢,改rì再报。後会有期。送客!”

    程宗扬几乎是被高俅提着推出客厅,然後房门“呯”的在身後关上。

    程宗扬把手拢在口边,对着门缝道:“高太尉,别太急sè了!轻着些。给我留一点儿!”

    房门“唿喇”一声打开,高俅沉着脸出来。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脑门也乌青了一片,脸yīn得能拧出二斤水来。

    程宗扬向後跳了一步,坏笑道:“太尉,你这也太快了吧?”

    穿着男装的媚娘缓步出来,温言道:“多谢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好了。”

    程宗扬没理会高俅的脸sè,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员外,请。”

    程宗扬奇道:“你认识我?”

    “方才听高太尉说起,我才知道公子还是朝中的官员呢。”

    程宗扬看了看高俅锅底般的脸sè,又瞧瞧媚娘如花似玉的娇靥,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高俅还在旁边,假意道:“**苦短,怎么好让姑娘相送呢?”

    “程员外不用客气。”媚娘说着当先便走。

    程宗扬只好朝高俅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跟在媚娘身後,一边搜肠刮肚地找些话题来说。

    “你刚才骑着马出园子,一点都不怕啊。”

    媚娘讶道:“怕什么?”

    “不怕被玉露楼的护院认出来?”

    媚娘嫣然笑道:“他们只以为我是被客人带出去,谁敢拦员外的兴头呢?”

    程宗扬打趣道:“原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所以要多谢程员外了。”

    “生意怎么样?”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难作得紧。”

    “是吗?我看临安的娱乐业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媚娘幽幽叹道:“满楼贵客,尽是碌碌之辈。”

    “是你心气太高吧?”程宗扬道:“方才我在玉露楼,见园子里的姑娘都挺开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员外,把刚才那匹黑马给我如何?”

    如果是别的马匹,程宗扬也许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舍,推辞道:“我那匹劣马野xìng难驯,刚才要不是我牵着,早就把你甩下来了。”

    “为何不找个驯马师,好生驯养一番?”

    “找过。谁驯都不行。”程宗扬胡诌道:“都摔伤好几个驯马师了。”

    “那是驯马者不得其法。”媚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下骏马,哪里有不能驯服的?”

    “哦?你也会驯马?”

    “驯马易事耳。”媚娘道:“只需铁鞭、铁挝、匕首三物。”

    程宗扬笑道:“这些东西怎么驯马?”

    媚娘从容道:“铁鞭击之不服,则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哈,你把马杀了,还驯什么……”

    程宗扬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半空中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打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怎么?”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说道:“媚娘……你不会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後摇头道:“不是。”

    当然不是!武则天明明在唐国嘛!

    程宗扬暗笑自己多疑,叫媚娘的太多了,况且武媚娘这时候如果有,也只会在长安城的唐宫,怎么可能跑到临安的青楼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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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翠微园已经是深夜。建康纨绔团与星月湖军汉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扬和萧遥逸在中间奔走,双方极少有交集,因此谢无奕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星月湖人众的任何波澜。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灯烛,悄无声息。这几天程宗扬没少凑近乎,可惜自从那rìchūn风一度之後,星月湖的好汉们突然想起来他们肩负的职责,麦苗般齐刷刷钻出来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丫头也没有再给他机会,平常出入身边都带着部属,领头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给程宗扬两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些猛人眼皮底下对月霜玩痴汉的戏码。

    不过程宗扬这几天也没白过,倒是得着机会与相雅续了两次前缘。谈话中他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荆溪人如今有两种意见,一种还是原来的借种,如果有了子息,便回荆溪繁衍部族。另一种则有意脱离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让部族融入到六朝。持後一种意见的人数虽少,却在缓慢增多,眼看这一支荆溪人作为一支部族即将消失,让相雅平添了几分忧愁。

    “让我说呢,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一次温存过後,程宗扬安慰道:“愿意延续部族的,就留在族里。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经过荆溪,不用担心衣食无着。金兀朮的兽蛮部族如今又迁过去与你们作邻居,安全也不用担心。她们想嫁人尽管去嫁,反而你们留在部族里的,也可以招夫入赘嘛。”

    相雅抚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现在还不到退休的时候——秦会之倒是不错啊,考虑考虑?”

    相雅抿嘴一笑,“他新婚的妻子好厉害呢。”

    “是吗?哪儿的消息?”程宗扬一听有八卦,立刻竖起耳朵。

    “我是听月少校说的。”相雅道:“月少校连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却对秦小娘子刮目相看,昨天还邀她到营中负责文书呢。”

    “万万不可!”

    相雅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程宗扬张了张嘴,没找出任何能摆出来的理由。说实话,秦桧的历程既然已经改变,王氏也未必会和历史上一样yīn险。况且——还有死丫头坐镇,程宗扬真不信哪个女人能在死丫头手底掀起什么风浪来。

    “人家刚新婚,就让人家夫妻两地分居,太不人道了!”程宗扬好不容易找出这个理由,连忙转过话题,“师师姑娘呢?月丫头说什么了吗?”

    “月少校不大喜欢师师小姐,说她太艳,不适合在军中,”说着相雅抿嘴一笑,“只能给哪个有钱的土财主当花瓶。”

    这是**裸的偏见加嫉妒!不过程宗扬没兴趣纠正月霜对李师师的看法。如果月丫头看师师看顺眼了,说不定直接就把李师师挖到她的女营里面。自己想见李师师,还得到营前报道,给看门的大妈说好话,那rì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丫头处处与李师师为难,把师师欺负得哭鼻子,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张开温暖的双臂给师师一点安慰……

    这会儿望着月丫头黑沉沉的院子,想起当rì那点心思,程宗扬暗自嘀咕,自己不会是被岳鸟人附身了吧?怎么越来越鸟人化了呢?

    翠微园外院一片安谧,内院却热闹非凡。祁远、易彪、林清浦、匡仲玉、冯源等人都在院内,众人也不怕旁人说他们焚琴煮鹤的粗鲁,直接在赏梅的香雪亭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两隻剥洗乾净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响。

    人群里当然少不了金兀朮和豹子头。两个兽蛮武士馋涎yù滴,却强忍着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看到兽毛斑驳的哈迷蚩,两人扑过来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颔首,独目露出一丝欣慰。他把木杖插进泥土,抓起一隻全羊,先撕了一条後腿给豹子头,然後又撕了一条後腿给青面兽,两头大牲口大猫般蹲一旁,吃得香甜,不时伸过脑袋,在哈迷蚩腿上蹭着,一副开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条前腿给金兀朮,程宗扬原以为最後一条羊腿一分就完了,谁知哈迷蚩抓住羊头一扯,连着羊颈骨扯出来,双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扬愣神,祁远笑道:“这半截腔子可是好东西。程头儿,赶紧拿着吧。”

    程宗扬接过羊头,学着兽蛮人的样子啃了一口。老兽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撕下羊腿,然後把剩下的羊骨架拆开,每人递了一块。

    轮到匡仲玉时,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块羊肋排像被一隻无形的手掌拧住般,肋骨发出碎裂的声响。

    程宗扬一手托着羊头,好笑地看着匡仲玉。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与秦翰的兽蛮营没少交手,眼下遇到兽蛮人的术者,匡仲玉这位星月湖大营的专职法师终于忍不住较量一下。

    哈迷蚩垂着眼睛,任由那块羊排被捏成一团拳头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见地递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占了上风,矜持地笑了笑,然後捧着肉丸子一口咬下。谁知“叽”的一声,一股肉汁飞溅出来,顿时溅了一脸,丸子中间的烤肉竟然都变成了汤汁。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热腾腾的肉汁,一时间狼狈不堪。

    众人见两人暗斗,本来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会儿看到匡仲玉的糗态,不禁都笑出声来。

    程宗扬笑道:“老匡,你这回可丢脸了!”

    匡仲玉一手抹着脸上的肉汁,一手拿着羊排丸子还不舍得放下,最後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脸丢得值!这肉汤鲜着呢!给我个羊头都不换!”

    众人轰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瓮,一手拍开泥封,祁远利落地摆开一溜陶碗,众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齐声道:“乾了!”

    四名兽蛮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来更不含糊,饶是程宗扬酒量不小,也被灌得酩酊大醉。他拉着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你幹了什么缺德事!”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公子的桃花运很旺啊。”

    程宗扬笑骂道:“我问过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一个算命的,怎么还兼职拉皮条呢?”

    “程少校,你这话可不厚道啊。”匡仲玉揶揄道:“当rì在湖边相遇,公子那份yín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匡某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来?那姓阮的妇人又不是三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顺水推舟,给两位牵了牵红线。”

    “以母代女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你的道德感从小就都忘家里了吧?”

    匡仲玉饮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观堂门下,自该如此。”

    程宗扬攀住匡仲玉的肩,“咱们星月湖大营,与光明观堂有什么仇怨?”

    匡仲玉举杯灌了一口,“岳帅于我等如兄如父,当然是杀父屠兄的血海深仇!”

    …………………………………………………………………………………

    程宗扬一场大醉,直睡到rì上三竿才醒。楼内寂无人声,带着夏rì气息的微风卷起帘幕一角,露出门外朱红的雕栏。

    梦後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一句诗莫名浮上心头,一时间让程宗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良久,程宗扬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离开床榻。卓雲君和阮香凝都不在阁内,他走到水榭的游栏边,两手扶着栏杆,望着西湖的万顷碧波,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程宗扬双手一撑,从水榭三层直接跃入湖中。湖水涌起,淹没了整个身体。耳边传来激烈的水响,身体迅速下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建康逃亡的一夜,只是怀里缺了个小紫。

    死丫头,你怎么还不来呢?

    直到肺中氧气耗尽,再也无法支撑,程宗扬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双臂划水,一直游了一刻钟才折回来。

    身上燠热尽去,脑子也似乎清醒了许多。程宗扬仰面躺在水上,慢慢游着,感受着丝绸般柔顺而温凉的湖水,心神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

    烟雾般的柳丝垂到翠微园的围墙外,水榭中隐隐传来对话声。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梁夫人的声音冷笑道:“难怪对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何况梁家已经败落了,要教训我,也轮不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我们梁家也不放在眼里!”梁夫人斥道:“我们梁家即使败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诰封的命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草民家的贱婢!我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贵些!”

    阮香琳被她说到痛处,白着脸不再作声。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sè,攀上程公子便能与本夫人平起平坐?”梁夫人讥诮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过我那孩儿的。哪天程公子玩腻了——”

    梁夫人的嘲讽忽然一顿,双眼愣愣看着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着那隻缠丝金镯,龙眼大小的红宝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皓腕上熠熠生辉。

    阮香琳有些纳罕地看了金镯一眼,这镯子虽然贵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权势,也不可能吃惊到这副模样。

    梁夫人先惊後疑,然後就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那隻金镯。

    “哗啦”一声水响,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光着膀子走进水榭,顺手拿起一条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迹。

    梁夫人转过脸,再看向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就像节庆时入宫拜见那些贵人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城北有家木料行要转让。”程宗扬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合算,就以你的名义接下来。”

    梁夫人低声道:“是。”

    “还有,这是我新纳的小妾。”程宗扬攀住阮香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你那点诰命,就别在她面前卖弄了。”

    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怯怯地说道:“公子……”

    “去吧。”

    眼看着梁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阮香琳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露出笑意。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阮香琳俯下身,娇声道:“贱妾见过官人。”

    “他们怎么教的?”程宗扬笑道:“挺像回事嘛。”

    阮香琳露出一丝羞怩,“是姨nǎinǎi身边的仆妇手把手教的。”

    刘娥身为太皇太后,却对自己纳妾的事这么上心,只能说她在宫中寂寞得太久了,难得有件喜欢的事可做。

    阮香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官人可要贱妾伺候?”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要能再分出一个人来,今天你就不用走了,让为夫好好看看姨娘教了你些什么。卓美人儿和凝美人儿呢?”

    阮香琳道:“奴婢刚来半个时辰,未曾见到。”

    自己给阮香凝下过禁令,她在水榭这么久,从来都是足不出户,两个人一声不响就齐齐消失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不过自己倒不怕卓雲君故技重演,还顺手把阮香凝拐走——死丫头不可能会留这么大的漏洞。

    阮香琳一边给主人穿衣,一边被主人上下其手。两人缠绵片刻,程宗扬念着今天要办的事,好不容易才压下yù火。

    阮香琳半依在他怀中,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程宗扬扫了一眼,见是李总镖头的履历,不由一笑,在阮香琳浑圆的臀上捏了一把,随手塞到袖中。

第八章 风起雲涛

    第八章

    “师傅!我等了半rì了!”高衙内兴冲冲道:“咱们这便去吧!”

    “去哪儿?”

    “佛心庵的事啊!”高衙内顿时急了,“师傅不是说好让我今天来的吗?”

    “哦。我差点儿忘了。”程宗扬一边吊着他胃口,一边道:“冯**!”

    冯源过来道:“程头儿。”

    “上次给你说的事还记得吧?”

    冯源一乐,“都准备妥当了!”

    程宗扬对高衙内道:“这是冯**,你和他一块儿去吧。”

    “师傅,你不去啊?”高衙内道:“师傅要不去,我这心里发虚……”

    程宗扬笑眯眯道:“放心。有冯**就够了。要不再给你带两个兽蛮武士?这下底气够足了吧。只不过要带兽蛮武士的话,你的护卫一个人都不能带,只能自己去。”

    高衙内一听有兽蛮武士,顿时放了一半的心,“成!我听师傅的!”

    高衙内兴高采烈去叫人备马,程宗扬叫住冯源,低声叮嘱道:“等离开临安城,不管他怎么撒泼,你们都别理睬,真要不听话,就把他捆起来。记住,别把他当少爷,就是你们商队的小跟班。这小崽子敢不幹活,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别打脸就成。”

    冯源笑道:“程头儿,你就放心吧!我们离了临安就走小路,保证把他看得死死的。”

    “老敖已经改道向北,你们就在汉国境内会合。多带些钱,但别让他看见,到了汉国,就说没钱,让他拿主意。他要拿不出主意,你们就自己悄悄吃饭,让他饿着。”

    “程头儿,憋屈这么狠行不行啊?再怎么说高衙内也是少爷出身,跟我们比不了。”

    “人受憋屈武艺高。憋不死就行。”程宗扬又吩咐道:“路上你们也多留点心。别让他出什么意外。老朮、老豹要留在临安,青面兽和哈迷蚩跟你们一道。真遇到大事,你们听哈迷蚩的。”

    “好咧!”冯源又道:“程头儿,按你说的,我做了十几颗小的,所有的龙睛玉全用完了。我带六颗,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就在老冯床下,西边第四块砖,你小心刨开,里面有个盒子。每一颗我都用棉花包着。”

    “好。”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背,“一路小心。我去苍澜最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後不管生意怎么样,你们都得赶回来。”

    冯源犹豫道:“三个月是不是长了点儿?”

    “就三个月!”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回要收拾不好他,我也没辙了。”

    高衙内跨在马上,一脸的得意洋洋,踌躇满志,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有多悲惨。

    …………………………………………………………………………………

    “好啊!”

    临安的驿馆内,张少煌一脸愤然地拍案怒道:“你们几个自己寻欢作乐,居然不叫我一声!还当我是兄弟吗!”

    “侯爷息怒!”程宗扬笑道:“你刚到临安,听说是枢密院的韩节夫亲自作陪,给你接风洗尘,我就算叫你,你能把宋国的官员都扔在驿馆里面,自己溜出来吗?”

    “这有何难?宋国这些官员的嘴脸我也看够了!今rì我便装病!到千秋节再和他们打交道!”张少煌道:“听说你们昨晚在玉露楼喝的蓝桥风月?这我可得尝尝。还愣着幹嘛?赶紧着!前边带路!”

    程宗扬苦笑道:“张侯爷,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呢。你没听说昨晚小侯爷一个人把整个玉露楼几十个姑娘都喝倒了?恐怕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们!”张少煌指着他,半晌才一甩手,气得团团乱转。

    “说正经的。”程宗扬道:“这次你来临安,有什么大事?”

    张少煌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正事都没有,就是作个样子。”

    晋国在江州交战正殷的时候向临安派出祝寿的使节,本身就说明了晋国官方的态度。但程宗扬不相信王茂弘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真的吗?”

    “王丞相还让我送份礼物给贾太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礼物?”

    和少煌叫人拿来一幅卷轴,却是王茂弘亲手写的一副字。

    程宗扬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chūn华秋实。

    “这词儿可够俗的。”程宗扬刚笑了一半,便感觉到味道不对,不由咂了咂嘴。

    贾师宪独掌宋国大权十余年,早已位极人臣。明智的作法,应该在矛盾激化之前及早放权,以宋国对致仕大臣的优厚待遇,後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茂弘与贾师宪地位相当,同样为相多年,即使辅佐的君主是一个连庸主都称不上的废物,还要故作昏聩,韬光养晦。他这副字不劝贾师宪激流勇退也就罢了,反而对贾师宪倍加推崇——要让那个小白脸宋主知道,整死老贾的心都有。

    不过王茂弘这副字写得圆滑之极,换个角度理解成对贾师宪功绩的肯定也不为错。甚至还能解释成已经“秋实”,该放手歇息——这四个字,宋国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各取所需,任意解释,至于王茂弘的本意,既不重要,也没人在乎。

    程宗扬拿着那副字,半晌才道:“咱们这位王丞相是怕宋国太平,专门递刀子来的吧?临安朝堂上杀个你死我活,他老人家才满意是吧?”

    “胡说!什么你死我活?”张少煌剔着指甲道:“让我说,都别活才好。”

    “用的着这么深仇大恨吗?”

    张少煌叹道:“哪里来的仇?不过是自保而已。”他放下小银刀,低声道:“今chūn建康大旱,欠收已成定局。今年的秋赋能收上四成就不错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惨?”

    张少煌微微点头,然後道:“北方三朝,汉唐都是一等一的强国,秦国虽然略小,但秦军最耐苦战,不是好招惹的。南三朝昭南独霸天南,剩下晋宋两国,各有各的麻烦。但无论如何,晋国不能当最弱的那隻羊。”

    程宗扬想了半晌,然後笑道:“难得张侯爷对时局这么透彻。”

    “我才不耐烦这些。”张少煌道:“这是王丞相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程宗扬愕然道:“对我说这些军国大事?王丞相没搞错吧?”

    “我瞧着王丞相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借助雲氏的财力,稳住局面吧。”

    这只是张少煌的猜测,但程宗扬敢肯定王茂弘不是这个意思——有王丞相和谢太傅这两条老狐狸在,想从雲氏挤出油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离开驿馆,程宗扬便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各处商号全力收购粮食。”

    祁远讶道:“程头儿,还要炒粮?”

    “保命。”程宗扬简短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外面,避免抬高粮价。另外,仿宋国的例子,在江州设立常平仓,储量越大越好。还有,请萧侯爷在宁州也设一个。”

    祁远道:“建康要不要也设一处?”

    “我猜你在建康设不起来。”程宗扬道:“建康周围郡县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里,粮食生意根本就做不成——幹!”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王茂弘为什么要让张少煌给自己传话。晋国各大世家的势力盘根错结,各有各的算盘要打,即使王谢两家牵头,也未必能让各家拿出粮食共渡难关。倒是自己结交的这些世家子弟,彼此间除了酒肉交情,根本不用涉及什么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大家合伙做生意,纯粹是**裸的利益关系,反而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容易达成协议。

    王茂弘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许多话不好说。他借张少煌的口抛出晋国大旱的消息,既是借自己的力,也是给自己布了个局,可这个局自己不仅要跳,而且还跳得心甘情愿——毕竟是一樁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这生意自己如果放过,那些股东非骂死自己不可。而且有自己主持,比起那些豪族世家竭泽而渔,硬把粮食卖到珍珠的价格,局面会好看得多。于是王老头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得自己下十分力气替他cāo心办事,他老人家只用在丞相府扇风纳凉就够了。

    “这老狐狸!”程宗扬笑骂一声,心里道:想闲着,没那么容易!到时候我在晋宫住半年,从东宫睡到西宫,让你给我擦屁股去!

    “程头儿,”祁远提醒道:“股东大会的rì子是不是该定下来?”

    “还有几个大股东没到呢,等人到齐再说。”程宗扬勒住马,“你们先回去吧,我约了人,晚些再回园子。”

    …………………………………………………………………………………

    程宗扬在橡树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高俅出现。

    “苏爷,来尝尝!”程宗扬热情地说道:“正宗的建康鱼鲊!刚从几千里外运来的。”

    高俅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蛇麻酒,沉声道:“找老夫何事?”

    “苏爷,脸怎么拉这么长?不会是小的打扰了你和媚娘的好事吧?”

    “废话少说!”

    “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爷,你别瞪!我不拿媚娘打趣了还不行?话说回来,苏爷对媚娘可真够上心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苏爷为个女人动肝火。”

    眼看高俅脸sè又yīn沉下来,程宗扬笑嘻嘻道:“媚娘虽然是绝sè,可为个青楼的粉头,苏爷不至于要和小的翻脸吧?”

    高俅面容僵了一下,然後挤出一丝笑容,亲切地说道:“说哪里话!老夫膝下无女,向来把媚娘当女儿看。哈哈哈……”

    程宗扬拉长声音道:“真的吗?那招我作个女婿怎么样?”

    高俅把铁皮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

    程宗扬举起双手,“不说媚娘了!绝对不再说了!”

    程宗扬亲自夹了鱼鲊,放在碟中,等高俅消了气,才弯腰从靴筒里摸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这个人,帮忙提拔一下。”

    高俅看了两眼,“镖头?哪里的?”

    “威远镖局,老江湖了,身手还过得去。”

    “好说。”高俅道:“明rì让他把履历送来,先给个九品的武职。这次京营损失甚大,正需补充人手。考核时让他多拿些钱来,一个七品武官稳稳当当。”

    程宗扬笑道:“苏爷果然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高俅神情恢复从容,大大方方地说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讲个公道。”

    “说起做生意,有点股份,不知道苏爷有没有兴趣?”

    “什么股份?”

    程宗扬微笑道:“一点小生意,在宋国一共是十股。每股两万金铢。”

    “哪里的股份?”

    “盘江程氏。”

    高俅矜持地笑了笑,“两万金铢可不是小数目。”

    程宗扬道:“不瞒苏爷说,这已经是第三批股份了,第一批十股是一年前的事,一文的现钱都没要。第二批十股是四个月前,每股作价两千金铢。如今是第三批,每股两万金铢。”

    高俅神情微动,“宋国一共十股?可有人买了?”

    “有。”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贾太师占了一股,韩节夫和史同叔各占半股。蔡元长倒是有钱,直接占了一股。苏爷,有没有兴趣来一股?”

    高俅冷哼一声,“给我两股。都用商儿的名义。”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苏爷,你这个乾爹当得可太到位了。”

    一年间从零翻到两万金铢,旁人也许会觉得拿两万金铢买一个原本一文不值的股份是笑话,高俅却反过来看出这背後所意味的暴利。事实上程宗扬这几rì游说自己结交的官员,没费多少口舌,就引得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纷纷入股,不是因为他面子够大,而是因为那几位都看出这一点。从这一点来说,这几位倒称得上是jiān雄所见略同。

    高俅道:“老夫马齿渐长,总给小儿留点家业。”

    程宗扬没有答话,只低头削着水果,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高俅也是老江湖,察颜观sè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一手拿着蛇麻酒,yù饮未饮,耐着xìng子与程宗扬周旋。

    最後还是程宗扬没撑住,他放下水果,“有件事要跟苏爷告个罪——衙内这会儿已经离开临安。”

    高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不动声sè地说道:“你又引商儿去哪里鬼混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老老实实道:“去汉国学着做生意去了。”

    “噗!”高俅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荒唐!”高俅拍案道:“士农工商!商人乃四民之末!商儿有产业找奴仆打理便是,哪里用自己去学生意!汉国——”他咆哮道:“汉国民风凶悍!多有横行不法的豪强!刁钻蛮横的酷吏!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我家小儿岂能去那种地方!”

    高俅披头盖脸一顿痛骂,程宗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也不敢擦,还得赔着笑脸给高俅添茶,“苏爷息怒,先喝杯茶去去火。”

    “少来!”高俅怒道:“老夫要立刻回府,召集禁军追赶商儿!”

    程宗扬把茶杯递到高俅手中,认真道:“这次你把他追回来。高智商这娃可就彻底废了。”

    高俅含怒盯着他。

    “太尉对衙内的悉心爱护,有目共睹。但衙内平常做的事,想必太尉也有所耳闻吧?”

    高俅冷哼道:“不过是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幹些小儿的勾当,有何不妥?商儿在年轻人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老夫!”

    程宗扬险些吐出来,还威信……高俅这偏心都偏得没边了。

    “太尉,我是认真的——衙内不笨,甚至还是个聪明人。”

    “废话!”高俅不满地说道:“那可是老夫从小养到大的孩儿!”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可如果现在没了太尉,衙内能支撑这份家业吗?”

    高俅犹豫了一下,“未尝不可。”

    “坦白的说——不可能。”程宗扬道:“太尉想必知道,朝堂中那些衣冠贵人,不敢说全是衣冠禽兽,但有一半都是豺狼!魏篝侯的事情太尉比我清楚,无非是自不量力,贪图爵位,结果羊入狼穴,尸骨无存,连自家妻女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高俅道:“他的典当行作孽太多,有此报应也是情理之中。”

    “温室里种不出青松,笼子里养不出苍鹰。”程宗扬道:“衙内不缺聪明,缺的是历练。”

    高俅沉默半晌,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终究是放心不下。此去汉国,山高路远,商儿若有丝毫闪失,老夫如何对得起恩公?你说的历练却也不错,老夫这便让富安带一个都的禁军jīng锐,随商儿历练……”

    “停!”程宗扬赶紧打断他,“一个都?这是去打仗的吧?最多五个人!”

    “你可知北地游侠虎狼成xìng!重然诺,轻生死,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高俅道:“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五十名禁军!”

    “十名!”程宗扬咬着牙道:“而且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护卫!要不然此事就此作罢。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告诉你衙内在哪儿。”

    高俅指着他,怒声道:“你!”

    程宗扬扯开衣领,一脸无赖的拍着脖颈道:“有种你拿屠龙刀朝这儿砍!”

    高俅恨恨跺了一脚,拂袖而去。

    自己先斩後奏,终于逼得高俅放手让高衙内历练,程宗扬心里一阵轻鬆,路已经给高衙内铺好,往後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高衙内真是岳鸟人的儿子,自己也算对得起这位岳父大人。

    眼看已经是午时,程宗扬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翠微园。

    园中静悄悄的,内院的柳荫下,两个女子正坐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个徐娘半老,仍然sāo媚入骨,正是兰姑,另一个身柔体娇,举止放浪,却是昔rì的赌场老板游婵。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正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倒自己先聊上了。”

    两女起身道:“公子。”一边说,兰姑一边还sāo媚地抛了个媚眼。

    程宗扬连连摇手,“兰姑,你就饶了我吧。这媚眼还是给老四留着吧,我可吃不消。”

    兰姑笑啐道:“原来公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这么**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程宗扬惨叫道:“兰姑!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游婵被黑魔海当作叛徒废去武功,经过多rì的调理才勉强可以起身。此时虽然薄施脂粉,脸sè仍有种失血的苍白。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的交谈中,游婵已经知道兰姑的来历,却没想到这位“飞鸟上忍”背後的原身会是如此随和。

    程宗扬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兰姑笑道:“还不是公子画的那个大饼?把奴家的心肝都勾引起来。今rì正好遇到游掌柜,越说越是投机了呢。”

    “好啊!将来你的青楼,游婵的赌场,正好能做邻居。”程宗扬笑道:“乾脆你们合伙设一处青楼赌坊,里面的荷官都是光屁股小妞,保证那些赌客大晕其浪,抢着往外输钱。”

    两女都笑了起来,“全脱光便少了韵味,还是yù露未露更诱人。”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这事儿你们是行家,我就说说。临安这边的商号暂时由秦会之打理,你们有什么念头,尽管对他讲。用不着给我省钱,但要花的是地方。”

    兰姑笑道:“公子尽管放心。奴家省得。”

    程宗扬拉起游婵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你好好将养身子。赌坊少说要半年才能开张,用不着心急。”

    “是。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然後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游婵身子一颤,露出疑惑的眼神,接着变得幽怨起来。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以自己对游婵的恩义,如果把她收入房中,任谁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会吐半个不字。但程宗扬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自己能占些便宜,但最终只会是害了游婵。

    自己可没心情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後宫,把遇到的女子尽数收入囊中,一个月也不定能见上一次面,还非要霸占着不放。与其让这些女子闲置,造成极大的浪费,并且充满戴绿帽的风险,还不如好聚好散,大伙留一份交情。

    “公子。”王蕙匆匆出来,虽然努力保持镇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焦灼,急切地说道:“师师不见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怎么不见了?”

    “师师平常起得很早,但今天早晨奴家去寻她说话,就没有见到她。奴家以为她出门办事,也未曾在意。可一直到午时,仍不见踪影,奴家才觉得奇怪。问众人时,都说未曾见到师师。”

    先是卓雲君和阮香凝失踪,现在又丢了个李师师,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安慰道:“也许是去钱庄了。我让人去看看。”

    王蕙接下来一句话,让程宗扬仿佛兜头浇了盆冷水,“郭公公也不见了!”

    “清浦!老朮!韩玉!”

    程宗扬连声把众人唤来,听说园中平白少了两个人,众人都面面相觑。程宗扬有苦难言,阮香凝和卓雲君的事自己一直瞒着众人——毕竟林娘子在自己房里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房里有女人,只是没人多问。

    这一番折腾,外院也被惊动起来,崔茂披着一身青袍缓步过来,听到程宗扬在问李师师和郭槐,他抿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今rì一早就出门了。”

    金兀朮道:“不可能!吾睡觉还睁着眼睛!”

    “没走大门,是从湖上走的。”

    程宗扬道:“六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卢五哥今早回来,送他们走的。”

    程宗扬叫道:“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卢五哥带他们去哪儿了?”

    崔茂道:“多半是去雲涛观了吧。”

    …………………………………………………………………………………

    雲涛观是宋国宫廷所建的道观,宫中贵人时常往观中小住,几乎等于大内的行宫,这些都是程宗扬早己知道的。可卢景、李师师、郭槐、卓雲君、阮香凝,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块儿去雲涛观,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星月湖大营自从被宋国列为叛逆,双方便反目为仇。但星月湖大营对宋国的敌视程度,也有高下之分,斯明信和卢景显然是最激烈的那种。萧遥逸提到,他们两个曾经闯入宋宫,向太后追问岳帅长女的下落,虽然没有结果,但态度可见一斑,如果说卢景找郭槐的麻烦,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和李师师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赶到雲涛观,却见观门紧闭,门里由小黄门充作的道僮只说今rì观中有事,闭门谢客,无论谁都不能进。

    程宗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越墙而入。

    雲涛观在南屏山下,占地极广,好在自己来过一趟,大致看了一下方位,便朝当rì刘娥给自己纳妾的地方赶去。

    刚转过弯,背後风声忽然一紧,接着背脊像被烈火烧炙般,传来一股炽热的掌风。

    程宗扬身子一侧,贴着院墙立定,先解除背後的威胁,然後一掌拍出。对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道人,不过看他下巴光溜溜的,多半也是宫里的太监。

    双掌相交,那太监一声闷哼,抱着溅血的手掌向後退去。却是程宗扬掌力还未吐实,便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在他掌心扎了个透明窟窿。

    那太监发出一声尖啸,不过时,远处便传来衣袂破空的微响,几名看守道观的太监顷刻赶来,将程宗扬团团围住。

    这些太监修为都不低,虽然比起郭大貂珰还差了一截,但几个人一拥而上,自己想逃都不容易。

    领头的太监刚要开口,却见程宗扬手掌一鬆,把那柄锋锐异常的匕首扔到一旁,接着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忽然後面有人尖声道:“原来是公子爷!”

    陈琳排众上前,跪下施了一礼,“奴才见过公子爷。”

    程宗扬道:“姨娘也来了?”

    “刚到半个时辰。”

    “难怪观门关这么紧呢。”

    陈琳道:“奴才正是去接公子,没想到公子爷已经到了。这边请。”

    那些太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後各自退开,就连刚才被他伤了手掌的太监也没有半点怨sè。

    程宗扬捡起匕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姨娘的大驾?”

    陈琳躬着腰在前引路,闻言道:“是娘娘的主子来了。”

    程宗扬听得稀奇,“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太皇太后的主子?难道是你们先帝的先帝诈尸了?”

    陈琳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子一去便知。”

    程宗扬正纳闷间,忽然打了个冷战,能被刘娥当作主子的,只有一个人:星月湖大营的缔造者、宋国那位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的叛逆、众人口称的岳帅、黑魔海说的岳贼、鱼氏口中的混蛋鹏、武穆王岳鹏举!

第一章 玉人何处

    第十集

    第一章

    暮sè中的雲涛观肃穆而寂静,观内纤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扫,但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诵经声,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程宗扬随着陈琳穿过重重庭院,来到观後一座小殿。陈琳在殿内供奉着火德真君像後一扳,墙上滑开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躬身道:“公子请。”

    程宗扬笑道:“这後面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陈琳对他的玩笑恍若未闻,只当先穿过小门,神态恭敬地立在门侧。

    程宗扬硬着头皮踏进门内,陈琳在门侧一按,小门合闭如初。

    门缝合紧的刹那,夕阳下的轻风和归鸟的鸣叫都被隔绝在身後,周围传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程宗扬抬起眼,面前是一条夹在两堵高墙之间的甬道,宽不及五尺,只能容两人并行,墙高却超过两丈,抬头只能看到两墙间的一线天空。狭长的甬道曲曲折折不知伸向何方,走在甬道内,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渺小起来。

    陈琳弯着腰,不言声地在前引路。从外面看来,这里已经是雲涛观的尽头,如果不是置身其中,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观後还另有蹊径。

    一盏茶工夫後,已经临近南屏山屏风般的山体。甬道尽头出现一道台阶,利剑般笔直伸入岩壁。峭壁上爬满盘根错节的油麻藤,从山石间生出的大树犹如虬龙,将崖壁遮蔽得严严实实。但以程宗扬的目力,透过枝叶,仍能看到发白的岩石——台阶尽头分明没有路。

    陈琳立在岩壁前,躬身说道:“公子请进。”然後举步迈入。

    程宗扬睁大眼睛,只见他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岩石,然後就像浸在水波中一样,渐渐变得模糊。

    程宗扬盯着眼前的岩壁足有一分钟,然後一步踏出。

    坚硬的石壁如同幻影般消失,接着眼前突然一空,视线一下变得开阔。程宗扬抬起头,惊奇地望着面前巨大的空间。外面看来浑然一体的山体内,竟然有一个直通山顶的瓮状洞穴。

    整个洞穴呈宝瓶形,仿佛是从山中垂直挖出来一般,外壁只有一道细窄的开口。洞窟内两座三层的楼阁前後相连,楼体直接建在陡直的岩壁上,飞檐斗角,回廊拱桥,极尽华丽之能事。

    即使程宗扬对法术是门外汉,这会儿也明白整座楼阁连同这处洞穴都被用法术隐藏起来。从踏入甬道时的感觉推断,不仅光线,连声音也被完全隔绝。

    把居所搞这么隐秘,怎么看都不像帝王家的作派,联系到陈琳方才说的话,程宗扬百分百敢肯定这是岳鸟人的手笔。

    没想到这鸟人竟然就躲在临安,宋主的眼皮底下,真够有胆量的。不过话说回来,以岳鸟人的霸道蛮横,竟然用上诈死的拙劣手段藏头露尾,真不知道他惹上了什么仇家。

    如果真是岳鸟人,那个表贩子为何会在这时出现?事前刘娥又为什么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

    程宗扬越想越是纳闷,按道理说,岳鸟人作为自己的便宜岳父,此时现身不会有什么恶意,可从岳鸟人以往幹的事情分析,这家伙似乎不大讲什么道理。如果他慈父人格突然觉醒,非要替月霜讨回公道,“咯嚓”一刀把自己留在宫里打工,自己去哪儿说理呢?

    四扇jīng雕细刻的殿门大开着,陈琳卷起遮挡蚊虫的纱帘,一手用拂尘扫了扫门槛。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然後挺胸入内。

    两人沿着楼梯,不多时便来到前面楼阁的顶部。夕阳的余辉从洞口的枝叶间映入,将楼宇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芒。远处的西湖波光荡漾,湖中碧绿的荷叶在风中起伏,虽然置身山腹,却令人心胸开阔,景sè比翠微园更胜一筹,即使程宗扬心下忐忑,也不禁一阵心醉。

    前楼的顶楼装着朱红的栏杆,作成观景台的样式,台後有一道廊桥与後楼的大门相连,形如飞虹。

    陈琳在廊外停住脚步,用尖细的声音道:“奴才在外面伺候,公子自行入内便是。”

    程宗扬捏着一把汗,硬起头皮走入廊桥。

    跨进大门,眼前的光线微微暗了下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楼梯旁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女子。她穿着一袭黑sè的皮衣,裙底只到大腿根部,光亮的皮革又短又紧,紧紧包裹着浑圆的臀部,腿上是一双过膝的高跟长筒靴,露出雪白的双臂和大腿。她长髪束成简单的马尾,肩後背着一柄长剑,只不过她脸上戴着一隻白sè的面具,只露出两隻乌黑的眼睛,无法看到她的真实容貌。

    那女子目光犹如刀锋盯了程宗扬一眼,然後一声不响地移开。

    程宗扬纳闷地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岳鸟人身边为何会钻出一个女侍卫。

    忽然阁内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出来,她钗溜髪乱,神情惊惶,一张媚艳的粉脸像被什么恐怖之极的事物吓到般变得煞白。

    那妇人桃脸杏腮,体态妖娆,惶急间见到程宗扬,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露出惊喜的眼神,却是梁夫人黄氏。

    程宗扬一脸错愕,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师师、卓雲君、阮香凝,现在又出来个梁夫人——岳鸟人这是唱得哪一出?难道是这当爹的良心发现,要替月霜出头,把她们都收拾了?

    看着梁夫人跌跌撞撞出来,戴着面具的女子两隻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冷冷瞥了她一眼,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紧接着阁内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响,一团黑乎乎的物体“咔咔”乱响地蹿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尺多高的铁制怪物,长方形的脑袋画着两隻怪模怪样的眼睛,躯干就是一个横置的铸铁圆筒,腿脚是几根简陋的折叠式铁架,行动时像青蛙一样一蹦一跳,两根枝状的手臂却畸形的细长,手掌像螃蟹一样是个能活动的夹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宗扬脑子里先蹦出这个念头。这东西明显是手工做成的机械,可这手工实在太次了点儿。把这么垃圾的东西说成机器人,简直是对机器人的污辱——如果非要比拟的话,这玩意儿有点像狗头、猪身、青蛙腿、螳螂臂加上螃蟹钳的混合体。

    那东西蹦起来浑身乱响,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坏掉的发条玩具,行动却十分迅速,两个跳跃,便追上逃奔梁夫人。接着分节的手臂往上一甩,勒住梁夫人的脖颈,另一隻蟹钳般的手器往下一划,“嗤喇”一声,将梁夫人的衣裙从领後到臀下齐齐划开。

    梁夫人惊恐地张大眼睛,双手抓住怪物坚硬的前肢,徒劳地挣扎着。她脖颈被那个怪物勒住,身体後仰,不仅无法出声,连呼吸都为之断绝。

    那个铁怪物攀住梁夫人的脖颈,身体直立起来,折叠的双腿一蹦一跳,似乎想攀到她身上。只不过它的设计实在不合理,梁夫人身材并不算高,可它直立起来也只到梁夫人臀部,怎么跳都差着一大截。

    眼看梁夫人被勒得脸sè发青,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拧住那怪物的前肢,用力一折。

    一股古怪的力道从怪物的前肢传来,纯粹的机械力量和硬度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弹xìng。以程宗扬此时的力道,全力施为下,连铁钩也能拉直,那怪物的前肢却旋转了一下,在被拉开的同时,也避免了机械的物理损坏。

    铁怪物的双目闪过一抹红光,似乎在识别眼前的生物,接着它张开铁钳,气势汹汹地朝程宗扬夹来。程宗扬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血肉与金属硬撼,抬手一挥,那怪物一条前肢凭空断裂,断肢“呯”的掉在地毯上,翻滚了几下。

    程宗扬抬了抬珊瑚匕首,“来啊!”一边说,一边却把七成的jīng力都放在身後的女侍卫身上。

    梁夫人颈中留下一道青紫的印痕,她跪在破裂的衣服间,双手攥着程宗扬的衣角瑟瑟发抖。

    那隻铁怪物少了一条前肢,本来就像要散架的结构更加脆弱。它歪歪扭扭转了两圈,然後扑倒在地,接着充作躯干的圆筒内发出怪异的声音——“jǐng报!jǐng报!”

    阁内蓦然传来一声狂吼,犹如咆哮的雄狮,将整座楼阁都震得隐隐发颤。

    程宗扬握住匕首,紧盯着阁门。咆哮声中,一隻只有兔子大小的小白狗蹿出来,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朝入侵者疯狂地大叫。但只叫了两声,那隻小白狗认出面前的男人,咆哮声立刻变成呜咽,它sè厉内荏地瞪着程宗扬,尾巴却灰溜溜地垂下来,一边叫一边後退,接着一头扎进阁内。片刻後那小白狗又蹿出来,咬住怪物的後腿,用尽吃nǎi的力气把那个铁家伙拖回阁中。

    程宗扬嘴巴张得足足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才狂叫一声,“死丫头!你搞的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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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垃圾才不是人家做的呢。”小紫一手抱着雪雪,蜷着腿坐在锦榻上,不满地嘟起小嘴。

    程宗扬近乎贪婪地望着小紫,数月不见,小紫不仅恢复了以往的气sè,而且更胜一筹,整个人就像一颗完美的水晶,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双娇俏的美目灵动无比,顾盼间光彩夺目。

    不过很快程宗扬就黑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小紫挑起唇角,“你问她好了。”

    宋国的太皇太后此时就像一个奴婢,驯服地伏在小紫脚边,目光中充满了崇慕和期盼。

    “十余年来,奴婢rì思夜想,只盼能重遇主人,”这位尊贵的妇人几乎喜极而泣,“如今终于盼来了……”

    程宗扬半是尴尬半是纳闷地自嘲道:“难道不是我吗?”

    “公子是守礼的君子,”她略带幽怨地说道:“奴婢的主子却从来都不是知礼守法的老实人。”刘娥猫咪般偎依在小紫脚边,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见到紫妈妈,便知道妈妈才是真主子。”

    程宗扬感觉自己一头撞进灰窝,碰了一鼻子的灰,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

    小紫妙目水灵灵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从舌尖轻轻吐出三个字:“大笨瓜。”

    “喂,给我让点儿位子!”

    程宗扬挨着小紫坐下,一手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肢。小紫没有推开他,而是舒服地靠在他怀中,一边翘起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臂间的雪雪却瞪圆眼睛怒视着程宗扬,喉咙里发出狺狺的威胁声。

    程宗扬称检查了一下小紫的经脉,终于放下心来,一直吞噬她jīng血的焚血诀果然已经痊癒了,自己一直担心她收了那么多yīn魂,会不会伤及身体,现在看来还好。

    程宗扬勾起手指在雪雪脑门上敲了一记,“叫什么叫!再叫就拿你煲汤!”

    雪雪呜咽一声,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摆平这个小烂狗,程宗扬回过头。那女侍卫戴着面具,声音听着却有些耳熟。程宗扬一边打量着她的身材,一边回想着,心里渐渐想起一个人来,叫道:“惊理?”

    当rì潜入江州的龙宸杀手被剿杀殆尽,其中一名女杀手落到小紫手里,没想到现在成了死丫头的护卫。

    “外面那个是罂粟女?”程宗扬笑道:“你怎么收服她们的?”

    “很简单啊。”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们不肯留在水香楼,就自愿献了魂魄给人家,给人家当侍奴。”

    摄魂夺魄的巫术最伤yīn德,一向被各大宗门所敌视。幽冥宗与黑魔海巫宗都是此道翘楚,只是朱老头身为毒宗传人,虽然对巫宗所学情有独锺,但他那点把式究竟有多少份量,实在很可疑。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玄武湖之战成为往事,死丫头从古冥隐身上尽得幽冥宗之秘,炮制几个“自愿”献来的魂魄,自然轻而易举。程宗扬不无恶意地想道:惊理和罂粟女投到死丫头手下,说不定还是她们的运气。

    忽然耳边一阵沙沙响起,程宗扬低下头,只见脚边不知何时爬出一个古怪的物体,它大小有一尺多长,通体洁白,环状的身体是用象牙一节一节雕成。外形前粗後细,尾部向上挑起。模样有些像大号的蝎子,但身下没有肢足,只靠身体一弓一弓向前蠕动,速度竟然还不慢。

    程宗扬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抓住小紫的手臂,“你搞的什么东西?怪物?妖术?”

    这次是雪雪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副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小紫嗔道:“大笨瓜!没看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吗?”程宗扬愕然打量着她。

    “这里啦!”

    小紫指了指手臂,程宗扬才注意到她的珊瑚钏子被改造成一条紫sè的小蛇,盘在她雪白的手臂上。

    小紫手臂一晃,那条紫蛇掉在榻上,“哗啦”一声,蛇体分解成一堆细小的零件。外表看似完整,里面却是无数各式各样的齿轮、簧片、机括……小的比绿豆还小,大的也只有指尖大小,每一件都jīng巧无比。

    程宗扬拿起一件,对着光线道:“这是你从闹钟上学的?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嘛!而且它没有人工智能,怎么可能cāo纵?”

    “大笨瓜,你知道附体吗?”

    “再叫就真被你叫笨了!”程宗扬道:“附体我当然知道,都卢难旦妖铃不就是幹这个的吗?”

    “yīn魂和妖气要附在活物上才能行动,而且附体的条件很苛刻,时间也很短暂,时间一长,被活物的阳气反噬,就会消散。闹钟上足发条,就能自己运转,但没有意识。如果做一件可以自行运转的器具,用yīn魂来cāo控呢?”

    “不可能!”程宗扬道:“闹钟再jīng巧也是死物,你把yīn魂放在哪里?而且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发条嘛!”

    “程头儿,你好聪明呢。”小紫笑吟吟用指尖挑出一颗碧绿的翠玉,“有龙睛玉哦。”

第二章 鸟人的後手

    第二章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散乱的珊瑚紫蛇,这件东西虽然比闹钟复杂得多,原理却是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和cāo纵的智能体,就能运转。在小紫的改造下,用龙睛玉代替了动力,同时在其中纳入妖魂。妖魂虽然无法直接驱动珊瑚紫蛇,但可以通过控制龙睛玉这个动力源,间接进行cāo控。

    这种做法并不鲜见,程宗扬与匡仲玉等人聊天时,听说六朝颇有些术者擅长制造魂器,但那些魂器大都是在刀剑上蓄养魂魄,使器具产生附加的法术效果。小紫却从器具本身入手,把它做得足够复杂。一般的魂器需要常年累月的滋养,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发挥效果。小紫的做法则是器具本身可以运转,只需置入yīn魂进行cāo控。

    这中间的道理并不难猜,但要做得比闹钟更jīng巧十倍,程宗扬不知道这世间除了死丫头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具有这种能力——自己恐怕是六朝见过自动设备最多的,可连个会转的闹钟都做不出来,更别提那些根本就没见过自动设备的术者了。

    眼前那条珊瑚紫蛇只有半尺长,拇指粗细,里面的零件却足有好几百个。真不知道死丫头是怎么做出来的。

    程宗扬拿起一隻黄豆大的齿轮,“这个齿轮你做了多久?”

    “差不多有一天。”

    “别告诉我这些零件都是你自己做的!这么多零件,你一辈子都做不完。”

    “大笨瓜。”小紫道:“人家做了几个用齿轮牵引的锉刀,置入yīn魂,然後放上毛坯,让它自己去磨就好了。”

    程宗扬一头碰在扶手上,连自动化生产线都被死丫头做出来了,难怪她要去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以她的消耗量,百八十个真不够用的。

    “这得杀多少人啊……”

    小紫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魂魄不取也会消散,还不如我拿来废物利用。”

    死丫头的歪理自己永远都说不过。程宗扬心里盘算着,既然能做出自动磨齿轮的锉刀,那么做个磨水泥的自动研磨器呢?一旦能够代替人工,江州水泥的产量绝对会暴涨。不过程宗扬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问题在于动力,自己连电都不知道怎么搞,唯一能指望的能源就是注入法力的龙睛玉,即使自己舍得用龙睛玉磨水泥,也得能雇得起肯用法力磨水泥的法师。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大江的水力资源倒是个主意,虽然效率低了些,好在都是免费的。看来有必要在水泥窖旁建几个水车磨坊了。

    程宗扬放下齿轮,那堆分散的零件“哗啦”一声收拢,合并成一条紫sè的珊瑚小蛇,蜿蜒游回小紫臂上。

    小紫年纪尚幼,纯以修为而论,升到五级都不知道要哪一年。而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一旦遇到强敌,小紫的安全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她另辟蹊径,把机械和法术结合起来,等于平添了一个有着无数法宝的仙囊。

    望着小紫娇俏的笑脸,程宗扬叹道:“以前说用魂魄法术代替人工智能,我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还真让你做出来了。”接着他猛地欢呼一声,“来亲一个!”

    雪雪愤懑地挥舞着小爪子扑了过来,被程宗扬揪住耳朵扔到一边。

    吻着小紫的唇瓣,程宗扬心神仿佛沉浸在美妙的触感中。这几个月自己倒也不是过的和尚rì子,橡树瓦的娇儿、桂儿,梁夫人,更不用说阮香琳和凝玉姬。可即使温香软玉在抱的良宵,自己感觉最多的,仍然是寂寞。没有小紫的rì子,连时间都似乎变得不完整。无论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人分享,连空虚都是孤单的。

    良久,程宗扬鬆开嘴,在小紫耳边叹息道:“我们连在一起多好,走到哪儿都不用分开。”

    “好啊。”小紫轻笑道:“你如果哪天敢背叛我,小紫就把你的魂魄收来,放在这里里。”

    “喂,太过分了吧!”

    “安啦。”小紫道:“人家还没用过,怎么舍得收你的魂魄?”

    程宗扬坏笑道:“你想用还不简单?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

    小紫侧身依在座榻上,一手托着香腮,美目轻轻一眨,抛了个媚眼,一边柔媚地勾了勾手指,“程头儿,来啊……”

    程宗扬jǐng告道:“你这样乱擦枪,小心走火——”话音未落便猛扑过去。

    小紫游鱼般从榻上滑开,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那咳声仿佛是从生锈的铁棺材中传出,带着空空的回声。仔细听时,却近在咫尺,如同一个幽灵在身边艰难地低咳。

    程宗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闪身把小紫挡在背後,然後手掌一翻,珊瑚匕首闪电般挥出,将墙角一扇屏风斩开。

    木制的屏风悄然断裂,露出後面一间丈许深的暗室。室内空无一人,只是墙壁上嵌着十余朵铜制的石榴花,声音便是从其中一朵中传来。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铜制的石榴花其实是设在墙内的喇叭。他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墙上绘着两座楼阁的平面图,显示出喇叭所在的位置。这会儿正在发声的那隻,位于前楼一个僻静的小阁中。

    “死丫头,这不会是你幹的吧?”

    程宗扬明知道这些喇叭是楼阁初建时就装在里面的,但出于安全,他还是先问一下小紫——天知道死丫头还能搞出什么奇迹来。

    小紫白了他一眼,推开喇叭旁边一隻铜片。铜片後是一个圆形的孔洞,里面发出淡淡的微光。程宗扬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嵌着一面小镜子,镜中微微发亮,映出一间斗室和两个人影。

    郭槐佝偻的身体像一截枯朽的树枝,躺在地上,他右肩衣物被撕开,肩头已经萎缩的皮肉上,露出一个发黑的伤口。旁边一人峨冠博带,威严的神态不怒自威,却是殇侯。

    当rì在小瀛洲,郭槐被剑玉姬一剑从肩头刺入,程宗扬虽然尽力救治,但这样重的伤势,郭槐能勉强保住xìng命已经是奇迹了,最多伤癒後能自行走动,不须人照料,至于痊癒,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殇侯提起长袍,盘膝坐下,双手浸入身前一隻铜盆中,细致地抹净每一根手指。片刻後他提起双手,轻轻甩了甩,然後用一团丝棉浸过药液,将郭槐伤口周围的伤药尽数抹去。

    郭槐浑浊的目光看了殇侯一眼,然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肩头伤口裸露出来,里面是收缩而变形的筋肉。殇侯仔细看了片刻,接着手指探入伤口内。郭槐的咳嗽声猛然一紧,仿佛要将破碎的肺叶都咳出来。

    殇侯面无表情地检查着郭槐的伤处。从伤口的角度、尺寸,到肌肉受创的痕迹,巨细无遗。郭槐双目紧闭,咳嗽声时紧时慢。殇侯的动作却半点不急,单是创口就检查了一刻钟,看样子全部检查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

    程宗扬离开窥视孔,他已经看出来,这个窥视孔其实就是潜望镜的变形,通过一系列镜子的折shè,对室内的情形进行观察。

    谢艺说过,岳鸟人曾经派人往大秦寻找制造玻璃镜的工艺——看来制镜工艺没找到,弄来的这些小镜子,都被岳鸟人用在这里了。

    “死老头不在江州发财,跑这儿幹嘛来了?”

    “来开股东大会啊。”

    “这是来开会的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殇侯将郭槐已经长住的伤口重新撕开,创口鲜血迸涌。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老东西下手也太狠点儿了吧?郭公公的伤口好不容易才长住。”

    小紫道:“不撕开伤口,怎么知道他是被谁刺伤的呢?”

    程宗扬扭头看着小紫,“什么意思?”

    小紫为他的智商叹了口气,“再过几个月就是黑魔海的廿年大祭,毒宗只剩下殇老头撑门面,巫宗也好不了多少,如今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剑玉姬。难得能遇见她出手,这样好的机会能近距离观摩她的招术、剑法,怎么能错过呢?”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何郭槐也会被带来,原来殇侯是从他身上得到剑玉姬的信息。对于殇老头这种眼力高明,又戒心十足的老东西来说,听郭槐口述,远不如直接检查伤口得到的信息更真实,也更丰富。

    “卢五哥呢?”

    “去找人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卢景跑来临安找人,只有一个可能:岳鸟人那个失踪的女儿。

    “有消息吗?”

    “谁知道呢。”说着小紫忽然递来一隻荷包,“呶。”

    程宗扬接过荷包,“哪儿来的钱?”

    “小紫赚的钱啊。”

    “赚钱?”程宗扬怀疑地说:“我听说你在江州花钱如流水,死老头都被你敲得jīng穷。居然还能赚钱?”他掂了掂钱袋,“银铢?好像有四五十个呢。”

    “一共五十枚银铢。”小紫拍了拍小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人家刚赚的零花钱都给你了。”

    程宗扬转了几个念头也没弄明白死丫头搞的什么鬼,他这会儿最担心的就是李师师。那丫头的xìng子外柔内刚,和卓婊子她们不一样,撞到小紫手里,一个不好,就是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不过在小紫面前表现出对李师师的关切,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一个一个看着窥视孔,始终没看到李师师,最後他打开左边第三个窥视孔,第一眼先确定李师师不在房内,才略微放了心。看来李师师真的不在这里。

    窥视孔中映出一间宽敞的卧室。房内立着几个女子,分别是凝玉姬阮香凝、卓雲君,还有一个纤腰长腿,丰rǔ肥臀的黑衣侍奴。

    程宗扬讶道:“你又招了个护卫?”

    镜中虽然能看到卧室,却听不到声音。程宗扬看了看喇叭,取出里面的阻音塞,立刻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那名侍奴挽着一根长鞭,在空中虚抽一记,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道:“我叫蛇夫人,贱婢!听说过吗?”

    阮香凝颤声道:“奴家不是江湖中人……”

    “那我告诉你。”蛇夫人道:“本夫人原本姓佘,因为对仇家心狠心辣,每次因此江湖中叫我蛇夫人。如今虽然是妈妈的奴婢,但折磨人的手法一点都没放下,你想不想试试?”

    阮香凝满面惧sè,怯生生道:“奴家不敢……”

    “既然不敢,便老实说吧!”

    “奴家……奴家都已经说过了……”

    “你是黑魔海御姬奴的事呢?”

    阮香凝几乎快哭出来,小声道:“奴家都忘记了……”

    蛇夫人扬起皮鞭,对着旁边的太师椅抽去,木屑纷飞间,留下一道寸许深的鞭痕。

    “呀!”阮香凝惊叫一声,掩住嘴巴。

    蛇夫人厉声道:“再不说,下一鞭便抽在你身上!”

    “奴家真的不记得了——哎呀!不要!”

    蛇夫人举鞭yù打,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等等。”蛇夫人立刻收起鞭子,顺从地退到一旁。

    “也许她真是不记得了,”那少女柔声道:“万一打坏了可怎么成?”

    程宗扬笑道:“雁儿也来了啊。”

    但雁儿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黑了脸,“公子就喜欢这种老女人,打坏了她,公子肯定会心疼的。”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没事儿就在背後败坏我的名声是吧?”

    小紫扳着手指道:“程头儿来临安三个月,jì女除外,一共和五个女人有上床的机会,分别是刘娥、阮香琳、阮香凝、黄莺怜、李师师。和程头儿上过床的有三个:阮家姊妹和梁家夫人,都是已婚妇人,平均年龄三十三岁……”

    程宗扬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别说了!”

    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程宗扬抱着脚跳开,一边辩解道:“你不能只看表面数字!这都是有原因的!我也想找个小姑娘,可宋国的小姑娘都在家里藏得老紧了!除了秦会之那种不要脸的老男人,我想找都找不到!”

    “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说实话吧。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我肯定要负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雲如瑶就让我焦头烂额,到现在都没摆平。要不是答应过小狐狸替他找赤阳圣果,我早就飞过去把雲丫头接来了。不是处女就无所谓了,这些女人有家有室,自己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说白了,大家是纯粹的**交易。图个方便,并不是我就喜欢这种的,其实吧,我是很博爱的……”

    小紫笑吟吟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你也不管吗?”

    程宗扬一时语塞。阮香凝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虽然是黑魔海的御姬奴,但记忆已经被清除,如今家破人亡,被人当礼物一样送给自己,弃之不顾这种事自己真做不出来。

    “你既想留下她,又想留下姓林的教头,”小紫挑起唇角,“将来他们夫妻若是见面,就好玩了。”

    这又是一樁麻烦,不过程宗扬已经考虑过,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林教头在江州,我把她放在临安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大笨瓜。”小紫给了他三个字的评语,然後道:“你自己看好了。”

    雁儿和声和气地对阮香凝道:“你不用怕,这根棒子和公子的一模一样的。”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胯下,然後道:“喂,你们瞎搞什么啊?”

    小紫笑盈盈道:“做成你的样子,免得你吃醋哦。”

    “喂,死丫头,你不会要把我的女人都搞一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啦。”程宗扬妥协道:“可是感觉怪怪的……”

    小紫安慰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

    程宗扬眼神一厉,看着镜中的阮香凝露出一丝惶惑的神情,她身体僵硬地颤抖片刻,然後回过头,红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紧接着亮出手中一根雪亮的簪子,快捷无伦地朝卓雲君胸前刺去。

    阮香凝不会武功,这是自己无数次证实过的,可她这一刺快如闪电,比起一般的高手也不逊sè。如果这会儿骑在她身上的是自己,全无防备之下被她一刺,不死也得重伤。但换作早有防备的卓雲君,轻轻一拧,便扭住她的手腕。

    阮香凝惊恐地叫道:“不要!”身体却接连攻出三招,每一招都冲着卓雲君的下三路,角度刁钻而又yīn狠。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阮香凝不谙武功,又被抹去记忆,自己下意识里把她当成全无威胁的存在。如果不是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边睡的会是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

    三招转眼即过,阮香凝身体一颤,瘫软下来,生命仿佛被燃烧殆尽般昏迷过去。

    雁儿道:“叫醒她。”

    卓雲君一手贴在阮香凝脑後,掌力微吐,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雁儿的声音道:“告诉我你的身份。”

    阮香凝变得虚弱无比,低声道:“黑魔海御姬奴,阮香凝……”

    楼上的jīng阁内,程宗扬脸sè难看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笨瓜,”小紫道:“记忆是抹不去的,她想不起来,只是因为被人锁住罢了。”

    “你是说她脑中被人加过禁制?”

    小紫道:“剑玉姬不会白白送给你一隻鼎炉,在她身上设秘法啊,埋毒啊,肯定少不了。需要的时候只用一个指令,就能控制她进行刺杀。”

    “你怎么知道她的指令?”

    “人家才不知道呢。”小紫笑道:“但有办法破解。”

    程宗扬回想着刚才的经历,终于找到疑点,“chūn药?”

    “猜对了!”小紫拍手笑道:“这种chūn药能让她整个人都陷入迷乱,只要药力足够强,各种惑心迷神的法术都能破解。”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紫笑容中多了几分冷诮的嘲讽意味,“当然是他留下来的。”

    雁儿与阮香凝的对话不断传来,被强行解除禁制,回复记忆的凝玉姬意志降到谷底,整个人都虚弱无比,对雁儿的问话再没有半点隐瞒。

    黑魔海十余年前就在临安布下阮香凝这颗棋子,并不是只为了一个林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往宫中渗透。可令剑玉姬意外的是,无论黑魔海的布局多巧妙,每次触及宋宫的核心,线索都会立刻断掉,甚至反过来遭到大内的追杀。

    屡次失败之後,剑玉姬猜测大内隐藏着至少一名jīng通法术的大行家,为了避免暴露阮香凝的身份,她放弃了向大内的渗透,因此才有西门庆sè诱宫人,劫持媛公主的举动。

    但这会儿谜底揭开,宋宫大内根本没有法系行家,有的只是岳鸟人留下的一副chūn药配方。通过高cháo时的迷乱,破解可能存在的惑心类法术。这种处理方法的好处显而易见,对使用者的能力没有要求,即使刘娥也可以运用自如,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有人中了瞑寂术。怪不得以剑玉姬的手段,也对大内束手无策,最後做出半路截人的下策。

    问题是针对神智的瞑寂、惑心之类的法术竟然能被一副chūn药破掉,听起来实在太扯了。

    小紫在他肚脐上方轻轻一点,“因为这里还有个更本能的脑子呢。”

    “你就扯吧。”

    “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忽然叫道:“是梦娘!梦娘告诉你的!你已经帮她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只恢复了一点。锁住她记忆的人修为很高,”小紫一脸遗憾地摊开双手,“而且她身上还有禁制,不能用这种方法。”

    “梦娘呢?”程宗扬左顾右盼,“你不会把她留在江州了吧?”

    小紫轻轻拍了下手,隔着两层楼,远在密室之内,根本不可能听到声音的黑衣侍奴却应声而动,向雁儿施了一礼,然後起身离开密室。

    程宗扬道:“你把她们的魂魄都收过来了?”

    “她们的魂魄好髒,人家才不要呢。”

    程宗扬讶道:“那她们怎么能听到你的吩咐呢?前面的惊理也是,你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

    小紫摊开一隻雪白的小手,“把你的魂魄拿来,人家就告诉你。”

    “作梦去吧!”程宗扬恐吓道:“死丫头,哪天我开了你的苞!收了你的一魂一魄!让你再跟我作对!”

    “好啦好啦。”小紫道:“她们的魂魄都在雁儿的娃娃里面。你要是喜欢,给你也做一个好了。”

    “免了!拿到那东西我会作噩梦!”停了一会儿,程宗扬道:“喂,她们的魂魄都在娃娃里面,如果娃娃被偷了呢?”

    “你是怕她们被别人cāo控吗?放心好了,”小紫安慰道:“只要娃娃感受不到雁儿的jīng血,一个时辰之内她们就会死光光。”

    “用不着这么狠吧?”程宗扬道:“为什么不用魂丹呢?像泉玉姬那样。”

    小紫白了他一眼,“魂丹丹体的制法是巫宗秘法,人家不会做啊。”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紫美目又是微微一亮,接着房门打开,梦娘在一名侍奴的扶侍下,摇曳生姿地进来。

    程宗扬从头到脚看了梦娘一遍,最後目光停在她娇艳yù滴的红唇上。多rì不见,梦娘的肌肤更加白皙柔润,姣美的容颜如花似玉,艳丽无匹。

    见到程宗扬,梦娘眼中露出一丝羞涩与喜悦交织的神情,显然还记得他这位主人。

    程宗扬拉起她的手,“紫丫头没有欺负你吧?”

    梦娘柔声道:“紫妈妈对奴家极好的。”

    程宗扬怀疑地问道:“是吗?”

    梦娘展颜一笑,诚心实意地说道:“多亏了妈妈,奴家记起了许多事呢。”

    程宗扬正要开口,却听小紫娇声道:“阿梦。”

    “是。”梦娘应了一声,鬆开程宗扬的手,款款朝女主人走去。

    她步履轻盈得仿佛花瓣,姿态更是优雅无比。可那么一个大美人儿,被小紫招了招手,就像猫咪一样顺从地偎依在女主人脚边,神情间充满了温柔和依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死丫头如果不趁着给梦娘恢复记忆的机会塞点私货进去,自己就把鞋子吃了。问题是要塞私货也应该是自己的私货,她一个丫头片子整天跟自己抢女人,还有没有天理?

    “死丫头,你叫她来,不会就是专门气我的吧?”

    “程头儿,你不想知道,她记得什么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陆谦在野猪林说的——梦娘身上有一个关乎宋国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扬吸了口气,沉声道:“她记得什么?”

    小紫红唇张开,却是俏生生打了个小呵欠,然後神态慵懒地说道:“不告诉你。”

第三章 狸猫与太子

    第三章

    “陆谦还没说出这个秘密,人就挂了……”

    程宗扬原原本本说了自己在临安的经历,直说得口乾舌燥,然後道:“陆谦如果是胡说也就算了。但假如真有这个秘密,而且又真的关系到宋国的存亡,那么黑魔海和剑玉姬肯定已经知道了。你要是知道这个秘密,赶紧告诉我,不然我在临安下了这么大的成本,说不定哪天就全打水漂了。”

    小紫却道:“袈裟上写的是什么?”

    程宗扬对小紫没有半点隐瞒,当即道:“十方丛林一世不拾大师的来历。”

    “哦?”小紫尾音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以两人默契的程度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程宗扬自然知道小紫想问的是什么,他微微点头,“和我有点像。但也有很大的区别。”

    小紫双眼闪闪发亮,“原来是这样啊。真有趣。”

    “喂,别故意引开话题!”程宗扬虎着脸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梦娘有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小紫道:“那个秘密一点都不重要,程头儿,你还不知道的好。”

    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宋主是假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对那个所谓的秘密,程宗扬已经考虑许久,宋国虽然已经千创百孔,终究是个正统王朝,能够动摇宋国国本的秘密,只可能是帝王的血统。从高俅泄露的隻言片语分析,再联系到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程宗扬有九成把握能肯定现在的宋主是个假货。

    当年刘娥母以子贵,当上太后,她的儿子虽然短命,但在帝位上也坐了近十年,而且又有好sè的名声,妃嫔甚多,可唯一的子嗣竟然是从宫外抱来的——这中间的蹊跷让人不多想都难。

    宋主驾崩後,如今的宋主凭借太后、岳鹏举、贾师宪等内外贵人、重臣的承认,以幼龄继承帝位。接着岳鹏举事败消失,剩下一个贾师宪,毫不意外地独揽大权。如果不是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凭老贾的为人早该倒台七八十次了,哪里能一句话就让局面全盘翻转?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小紫虽然是玩笑的口气,却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赞许。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宗扬却有点不敢相信起来,半晌才道:“我这岳父大人还真敢幹啊……”

    小紫道:“谁让宋主生不出来,只好请他帮忙了。”

    “那他乾脆自己生一个得了!还从外面抱什么呢?”

    小紫瞥了他一眼,程宗扬省悟过来,“我怎么忘了,他只能生女儿——现在这位小白脸宋主是谁的孩子?”

    梦娘轻声道:“好像是他在路边捡来的。”

    捡来的?程宗扬下巴几乎掉在地上,岳鸟人这也太凑合了吧!随便捡个娃打打扮扮就塞到宋国的龙椅上,他把宋国的帝位当什么了?

    梦娘道:“他说,不管哪儿来的孩子,肯定会比宋国的宗室强。”

    程宗扬顿时没了言语,两宋十八帝,能称得上英主的,一隻手都数得过来,像岳鸟人这样随便拉个路人,还真说不准能比其中几位强。

    确认了宋主的身份,程宗扬又想起另一件事,高俅暗示过,对梦娘的格杀令来自宋主,看来梦娘一直留在宫中,接触到的秘密绝不会比刘太后少。

    “听说韦太后给岳鸟人生了个女儿?有没有下落?”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在想什么呢?”

    程宗扬立刻道:“当我没问!跟你说吧,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紫哼了一声。

    程宗扬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死丫头,你的醋劲儿太大了。”

    “人家才不吃醋呢。阿梦,让他抱抱。”

    小紫手一抬,梦娘柔软的玉体带着一股香气滑入怀中,程宗扬心头不禁一阵荡漾。说起来梦娘还是岳鸟人预订的姬妾,结果没来得及吃到口。只可惜梦娘如此佳人,却被藏诸深宫,青chūn虚掷。

    孟老大说过,岳鸟人一共有三个女儿,一个月霜,一个小紫,另一个是韦后所生的长女,但很早就失去音讯。斯明信和卢景曾经入宫追问过,也没有得到她的下落。

    王哲托自己照顾岳鸟人的子女,但这种事勉强不得,还是一切随缘吧,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夫妻俩过着甜甜蜜蜜的小rì子。如果是这样,不去打扰她也许才是最好的。

    程宗扬有点尴尬地拥着梦娘,一边朝窥视孔看去。殇侯仍然在仔细检查郭槐的伤势,另一边,阮香凝身上已经换成了那名叫蛇夫人的黑衣侍奴,卓雲君却不见踪影。

    “你让卓美人儿来雲涛观,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吧?”

    “阿梦。”

    梦娘道:“奴家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事情。其中一件是雲涛观这座迷楼,他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好像是一把钥匙……”

    程宗扬立刻jǐng觉起来,“钥匙?”

    阁内忽然多了一个人,却是惊理,她悄无声息地把一枚钥匙放在桌上,然後道:“姓刘的贱婢只知道这个。用处却不清楚。”

    程宗扬拿起钥匙,“这是钥匙?”

    梦娘怔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程宗扬眼角跳了跳,那枚钥匙呈银白sè,硬度极高,长度更是接近尺许,如果不是事先说明是钥匙,简直就像一柄短剑。

    程宗扬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除了柄上一个古怪的熊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如果这真是钥匙,那锁不知道该有多大。

    “姓岳的说没说,这枚钥匙是用在哪里的?”

    “奴家不记得了……”

    梦娘记忆未曾恢复,从她口中问不出更多消息,程宗扬抬头问道:“刘娘娘呢?”

    这位太皇太后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慈祥,气度雍容华贵。可在小紫这个“真主子”面前,就原形毕露了,更让程宗扬无语的是她眉眼间洋溢的驯服、兴奋和满足。看来自己把她当作长辈尊敬完全是傻瓜的作法,真该把她踩在脚下,才好让大家都满意。

    刘娥道:“主人只留下这枚钥匙,让奴婢保管。”

    “这是哪儿的钥匙?”

    “主人没有说过。但主人留下八个字,让奴婢记住。”刘娥道:“太泉熊谷一四七五。”

    听到“太泉”两个字,程宗扬立刻jīng神一震,追问道:“什么意思?”

    “主人没有解释,奴婢也不知晓。”

    “好没用的东西。”小紫道:“带出去吧。”

    程宗扬飞快地思索着,刘娥口中的“太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远在苍澜的太泉古阵。可“熊谷”和“一四七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太泉古阵里还有一个熊族的山谷?“一四七五”是第一四七五块石头还是大树?

    程宗扬思索半晌也没有答案,看来只有到太泉才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他扯过一条薄毯,替梦娘遮住身体,手指在她颈後一点,送她进入梦乡,然後道:“我要去太泉古阵一趟。”

    “好啊,我也要去。”

    “我怕有危险。”程宗扬道:“师帅说,九阳神功要练到六阳的境界才能进入太泉古阵,差不多就是第五级坐照境的修为。”

    他後半句没有说,自己有生死根之助,修为进境极快。小紫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反而因为卓雲君的暗算耽误不少时rì,如今只徘徊在四级的境界,短时期内根本没有可能突破。

    小紫却一点都不在乎,“不去怎么知道呢?”

    说实话,程宗扬也不想再和小紫分开,他拉住小紫温凉而柔软的小手,还没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卓雲君牵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进来。

    那妇人衣钗尽去,一张sāo媚的玉脸时青时白,惊魂未定,却是梁师都的夫人黄莺怜。

    程宗扬看到卓雲君,原以为带来的是阮香凝,见到梁夫人不由皱起眉,“你把她叫来幹吗?”

    “玩啊。”

    “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笑靥如花望着梁夫人,悠然道:“梁师都在临安作官,娶的妻子却是胡女。程头儿,你说好玩不好玩呢?”

    梁夫人脸sè顿时一僵。

    “她是胡人?”程宗扬叫道:“可皇城司的记录上她明明是临安人,出身商贾!”

    程宗扬在临安丝毫不敢大意,凭借皇城司的资源,早把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各sè人等都摸了个底儿掉,没想到死丫头竟然能长到这么爆炸xìng的秘闻。

    “只要取她一点血迹,便能知道很多事呢。”小紫笑道:“比如,人家还知道她是奚人。小奚女,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帮你说呢?”

    梁夫人脸sè数变,最後颓然道:“你赢啦。”

    六朝与北方牧族时战时和,太平时节,北方牧族时常有胡商南下,甚至还有在六朝定居数代的例子,黄氏就是其中一支。

    正如六朝往往通过本国商人了解北方牧族的虚实,这些胡商也同样担负着替本族打探消息的责任。但黄氏来到临安不久,奚族就在北地群雄的争斗中失势,沦为真辽的附属部族。黄氏通过种种手段漂白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祖籍临安的皮货商人。

    黄氏本意并不想与本族有更多牵涉,尤其是黄莺怜嫁入梁家,成功与梁家联姻之後,更想早些摆脱本族的束缚。但随着岳鹏举的崛起,宋国这位武穆王成为真辽最大的威胁,真辽人对这支隐藏身份定居临安的奚族商人极为重视,反而加紧了控制。

    直到北地联军在塞外大败,武穆王冤死风波亭,黄氏才得以解脱。但好景不长,安稳不过数年,另一方势力又找上门来。那个人程宗扬也曾见过——来自晴州波斯商会的穆格,他代表的则是奚族人所信奉的拜火教。

    如果说真辽的着眼点还在于双方战争的大局,拜火教所关注的只有一个人:武穆王岳鹏举。

    星月湖大营余部在江州聚集的消息传出,黄氏就受命尽力给江州制造麻烦。而程宗扬来到临安不久,拜火教又得到消息,说这个年轻商人很可能与江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才有黄氏主动送上门来的举动。

    梁夫人一口气说完,脸sè雪白地低声道:“奴婢并不想……可他们握着奴婢与异族交通的证据……若是泄漏便是灭族之罪……”

    程宗扬脸sè难看之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这梁夫人是被自己顺手打来的猎物,谁知自己其实才是那条上钩的蠢鱼。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我和江州有关系?”

    “圣教光明祭司认识的一位朋友……”梁夫人道:“叫剑玉姬。”

    “幹!”剑玉姬手也太快了,双方如果结为联盟,黑魔海获得了拜火教的助力,拜火教也有一条深入六朝的渠道,对自己的威胁显而易见。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说怎么处置她呢?”

    程宗扬沉着脸道:“你爱怎么处置就处置。”

    “好啊。”小紫亮出手心一粒小小的药丸。

    梁夫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她两眼直直盯着那粒药丸,手指微微颤抖,“求你给我一颗……只要一颗……求你……”

    小紫关切地说:“这东西有毒呢,要戒了才好。”

    “我不要戒……”梁夫人露出痛楚的表情,哀求道:“快给我……”

    小紫轻轻一弹,药丸飞入卓雲君掌心,“带她下去,问清拜火教的底细。”

    程宗扬懊恼地倒在榻上,“死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十足的傻瓜?被人骗来骗去,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呢?”小紫两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揉着,一边呵气如兰地说道:“程头儿做生意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人佩服呢。”

    “又来讽刺我。”

    “你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些事交给我好了。”小紫狡黠地一笑,“yīn谋诡计……人家最喜欢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们?”

    “玩啊。”小紫道:“岳鹏举的女人都是我的奴婢。”

    程宗扬苦笑道:“用不着这样吧?”

    小紫道:“你的也是。”

    “不行!”

    “大家公平竞争好了,”小紫大度地说道:“只要她们能斗得过我,我就放她们一马。”

    “别开玩笑了。她们凭什么能斗得过你?”

    小紫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啰。”

    “喂,”程宗扬jǐng告道:“不要欺负小香瓜。还有如瑶那丫头。”

    小紫笑吟吟道:“还有吗?”

    “有个小丫头,好像叫李师师……”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她没有惹你不高兴吧?”

    小紫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没有哦。”

    程宗扬暗暗鬆了口气,“她不是也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她呢?”

    “已经给你了啊。”

    “睁着眼说瞎话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了?”

    “呶。”小紫指了指那隻荷包。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打开荷包,看着里面的钱铢,“什么意思?”

    “人家把她卖掉了,一共五十枚银铢,你仔细数一数,一枚都不少。”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後抓狂地叫道:“卖掉了!?”

    “她说是你的奴婢,不肯让人家玩。人家只好把她卖掉,从今往後就和你没关系啦。”

    “你把她卖哪儿了?”

    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光明观堂的弟子,当然是去jì院了。”

    程宗扬脸sè不断变幻,“死丫头,你玩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少瞒我——她是不是光明观堂的卧底?”

    “不是啊。”

    “那么她和黑魔海有牵连?”

    “没有啊。”

    “她是胡人?”

    “不是。”

    程宗扬叫道:“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卖掉?”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因为人家看她不顺眼嘛。”

    “因为看她不顺眼,就把她卖了?死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小紫嘟起嘴,“你要不高兴,就去找她好了。”

    程宗扬瞪了她一会儿,“你不和我一起去?”

    小紫懒洋洋道:“人家才不愿意看你的脸sè呢。”

    程宗扬放缓口气,“那丫头挺可怜的,父母把她当摇钱树,师门又对她不闻不问,走投无路才到我这里。师师姑娘现在虽然年轻,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么出sè的天分。我的盘江程氏很缺少这样的人才,其实我是按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来培养她的。喂喂喂,我说这么多,解释清楚了吗?”

    “她是光明观堂的弟子你也不担心吗?”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光明观堂对李师师的冷淡,李师师对师门的绝望自己都看在眼里,光明观堂如果真想对付自己,小香瓜或者潘姊儿才是她们最好的人选。

    “大笨瓜。你根本就看错了她的天分。”小紫一针见血地说道:“她的天分根本就是当jì女。”

    程宗扬虽然很佩服死丫头目光的jīng准和犀利,但为了培养一个绝代名jì,放任一群猪把李师师这棵小白菜给拱了,自己铁定要被历史唾骂。

    “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小紫翻了翻眼睛,“给一个人当jì女,又不是没有。”

    程宗扬眼睛一亮,“你是说……像卓美人儿?”

    “看我的心情啰。心情不好,我就让她去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紫妈妈快坐,我来给妈妈捶背!”

    小紫得意地一笑,刚要坐下,却被程宗扬搂住纤腰,压到榻上,“死丫头!我看你还往哪儿跑!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骑到我头上!乖乖让我再亲一个!”

    小紫唤道:“雁儿!雁儿!快来!哎呀,不要扯人家衣服……”

    正笑闹间,忽然殇侯所在房间的铜喇叭中传来一声剑鸣,声如龙吟。

    程宗扬扑去看时,镜中光线全无,却是窥视的小镜被剑气震碎。他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後飞也似地掠往殇侯房中。只见房门大开,地上郭槐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殇侯坐在一旁,慢慢清洗手上的血迹。

    “刚才怎么回事?”

    殇侯淡淡道:“好个剑玉姬,竟然在老太监体内留下一道剑气。”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眼,“郭公公的伤势如何?”

    “老夫替他化解了丹田的剑气,剩下的外伤,还要慢慢调养。能不能恢复以前的修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程宗扬放下心事,笑道:“这次收获不小吧?剑玉姬的底细少不得让你摸了个七七八八。”

    殇侯脸sè出奇地慎重,“将你们那rì交手的情形,仔细与我说一遍。”

    程宗扬一边回想,一边说了那rì交手的过程。听说剑玉姬匿踪隐形的手段连郭槐也一并瞒过,殇侯冷哼一声,“本末倒置,巫宗果然是没人了。”

    “侯爷看出什么了?”

    “当rì巫宗被岳贼打得屁滚尿流,不但几件镇教神兵被岳贼夺走,本门传承的武学也失了大半。哼哼,如今我那位师兄连弟子都教不了,门人竟然还要从我毒宗学艺,真是笑掉老夫的大牙!”

    程宗扬讶道:“剑玉姬用的不是巫宗的武学?”

    “你与她交手那么久,难道没看出来吗?”

    “你是说华妙宗那个什么玄元仙剑?”程宗扬回忆了一下,“听说华妙宗被剑玉姬灭门,他们能得到华妙宗的剑法也不奇怪吧。”

    “你看的只是皮相。”殇侯道:“老夫若也以为那剑玉姬用的是华妙宗的剑法,来rì对阵必然会吃上一个大亏。”

    程宗扬愕然道:“你说她的剑法是假的?”

    “不错。”殇侯冷冷道:“她虽然极力掩饰,但这一剑的剑意,分明是我毒宗的鬼羽剑法!”

    乍然听到剑玉姬居然会殇侯的鬼羽剑法,似乎十分不可思议,仔细想来却是一点都不奇怪。鬼巫王当初与巫宗走得极近,以剑玉姬的手段,要摸清他的底细还不容易?

    殇振羽心情极差,显然因为剑玉姬故意用自家绝学向自己挑衅而恼火。秦会之、吴三桂只能算是殇老头门下,并非列入门墙的弟子。殇老头难得有个弟子,还被巫宗挖了墙角,本人搞得身败名裂不说,更把自家的绝学泄了个底儿掉,换谁心情都好不了。

    程宗扬识趣地没有再和心情恶劣的殇老头聊天打屁,嘻哈几句便退了出来。

    小紫立在廊侧,眉眼盈盈地望着他,一手轻轻解开领口的钮扣,露出一抹雪玉般的肌肤,一边翘起纤指,充满诱惑地向他勾了勾。

    程宗扬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他一副sè授神予的表情痴痴走近几步,然後猛地虎起脸,一声断喝:“还装神弄鬼!”

    小紫美妙的身形应声散开,现出走廊旁一根立柱。自己如果经不起诱惑,一头扎过去,运气好的话,脑袋要和立柱来个最亲密的接触。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就一头扎下去——这可是建在悬崖上的楼阁最顶层,一头栽下去,摔个半身不遂都是轻的。

    程宗扬双手叉腰,对着空气喝道:“本大爷已经是五级坐照境的修为!死丫头!你那点小伎俩还拿出来现!”

    小紫幽幽道:“一点都不好玩……”

    娇柔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人辨不出方位。程宗扬冷笑着听了片刻,忽然一脚踹开旁边的房间,只听一声惊叫,小紫那死丫头果然躲在里面。

    程宗扬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小紫,把她压在座椅上,狞笑道:“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了!”说着扯开她的衣衫。

    少女香暖的身子挣扎了一下,便软了下来,轻声道:“公子……”

    程宗扬愕然低下头,只见自己抱着的却是美婢雁儿。

    小紫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但看着雁儿娇躯半裸又羞又喜的俏态,自己总不好说认错人了,丢手就走——索xìng将错就错,一边扯下雁儿的小衣,一边笑道:“几天不见,雁儿越来越水灵了呢。”

    雁儿咬着唇瓣,香软的身子在他的刻意挑弄下,一瞬间变得火热,但她接下来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将程宗扬的满腔绮念浇得连烟都不冒。

    “主子,人家……月事来了……”

第四章 巨寇世家

    第四章

    坐在马车上,程宗扬还怒气未平,“死丫头!你肯定是故意的!”

    小紫笑道:“真不是。”

    “骗鬼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你不信就算了。况且没有雁儿,程头儿也有很多可以用的啊。”小紫扳着指头数道:“卓奴、琳奴,那个奚女,还有娥奴……程头儿如果都不喜欢,还可以用惊理、罂粟和蛇夫人啊。”

    “哎哟,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女人呢。”

    小紫翘了翘小鼻子,“宫斗好危险的,人家费心替你打理,你还不领情。”

    说到这个,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喂,那是你的後宫吧!我想用哪个,她们还要看你的脸sè。”

    小紫笑眯眯道:“你可以和我斗啊。”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床斗!幹不幹!”

    “来啊。”小紫挑逗地勾勾手指。

    程宗扬戒备地说道:“又来骗我?”

    “你不相信就算了。”小紫赌气地转身抱起雪雪。

    “死丫头,”程宗扬声音柔和下来,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又来骗我?”小紫侧过脸,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眼中的喜悦却藏也藏不住。

    程宗扬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後面抱住小紫的纤腰,把脸埋在她颈後,呼吸着她身上香甜的气息。良久,他有些困倦地说道:“真想把什么都抛开,在临安买处房子,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过rì子。”

    “你只是说说罢了,心里才不肯呢。”

    “喂,不要这么残忍吧?”程宗扬手掌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抚弄,忽然大叫一声,“幹!”

    小紫本来静静倚在他臂间,听到他的叫声连忙睁眼,却是雪雪愤怒地咬住了程宗扬手指。

    “哎哟!这个该死的小烂狗!”程宗扬好不容易拔出手指,指上已经被雪雪咬出血来。

    小紫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雪雪,你怎么可以咬他呢?”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一边得意地摇摇尾巴。

    程宗扬甩着手指道:“这死狗不会有狂犬病吧?”

    小紫眼珠转了几转,有些心虚地说道:“没有啊……”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人家该下车了。”

    马车应声停住,蛇夫人打开车门。

    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不是要去宫里吗?”

    “人家改主意了,明天再去好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不知道小紫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下车,但看到她态度坚决,而且又不让自己跟着,只好道:“小心别迷路啊!”

    小紫招了招手,带着蛇夫人消失在夜sè下。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坐回车中。

    小紫这次来临安,总有种神秘的意味。程宗扬并不笨,用脚後跟就能猜到那些事多半与岳鹏举有关。岳鹏举在宋国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布置,但事关岳鸟人的**,孟老大再信任自己,也不会大嘴巴到满世界乱说。比如岳鸟人与刘娥之间的事,孟非卿甚至都没办法对月霜透露。也只有小紫,才能百无禁忌地利用这层关系。

    程宗扬有种感觉,星月湖似乎对宋国某个人或某种势力极为忌惮。不然连宋国的太皇太后都被小紫收到榻下,死丫头完全可以在宋国横着走,用得着半夜出去这么辛苦吗?

    打扮成家仆的陈琳坐在驭手的位置上,像雕塑一样默不作声。程宗扬叹了口气,吩咐道:“去玉露楼。”

    …………………………………………………………………………………

    “程公子的大名,奴家早已听过的。”望着桌上金灿灿的钱铢,玉露楼的老鸨眼中几乎伸出两隻手来,恨不得把它们全揽在怀里。

    她甩着巾帕,媚眼乱飞地说道:“不知哪个姑娘有福气,被程公子看中,要替她赎身呢?”

    程宗扬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家里醋海兴波,我一个姬妾被大妇卖到楼里来了。这一百枚金铢,除了赎人,还要买你一个守口如瓶。”

    “奴家省得。”老鸨立刻换上同情的表情,“遇上个刁蛮的大妇,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平常我们接到这种的,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万一哪天有人来赎,也好积些yīn德。这几rì人牙子送来几个大户人家打发出来的歌伎妾侍,不知公子的宠姬是哪一个?”

    “小名叫师师的。”

    听到这个名字,老鸨顿时变了脸sè,失声道:“紫妈妈送来的?”

    程宗扬没想到小紫刚到临安,竟会有如此威名,看老鸨的模样,八成已经被死丫头吓破胆了。他打了个哈哈,“没错,就是紫妈妈送来的。这事都是误会,如今已经说开了……怎么了?”

    饶是玉露楼的老鸨平常八面玲珑,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她赔着小心道:“奴家不敢欺瞒公子,师师姑娘确实在楼里。但紫妈妈吩咐过,如果有人给师师姑娘赎身,须得师师姑娘自己答应才行。”

    程宗扬以为小紫定下什么苛刻的条件,没想到是让李师师自己答应——难道她愿意在这里当jì女吗?这条件简单的简直像个圈套啊。

    正琢磨间,老鸨道:“紫妈妈送来的人,我们玉露楼不敢有半点薄待,专门给师师姑娘置了处院子,公子若是想见,师师姑娘这会儿想必还没有睡下。”

    看得出,老鸨也巴不得李师师答应赎身,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程宗扬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老鸨连忙提了灯笼,亲自在前引路。程宗扬禁不住心底的好奇,边走边道:“玉露楼也是临安的名楼,怎么对那位紫妈妈如此忌惮?”

    老鸨道:“公子有所不知,眼下青楼最时兴的霓龙丝衣,便是紫妈妈家的产业,没有紫妈妈点头,我这楼里连一寸的丝衣都买不着。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如今客人一来,先要看的便是霓龙丝衣,若是没了这身行头,客源至少要丢掉七成。”

    程宗扬暗赞一声,死丫头这手段真不是盖的,连老鸨都服贴。

    老鸨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踏入院内。一阵“淙淙”的琴声流水般从阁中淌出,他虽然不通乐理,但这时听来,仿佛能听出抚琴者的彷徨与焦虑。

    “绷”的一声,琴弦断绝。帘下的玉人回过头,望着程宗扬,半晌才勉强一笑,柔声道:“家主。”

    一rì不见,李师师似乎憔悴了许多,她白玉般的皓腕上带着一隻银镯,白衣下的娇躯愈发纤弱。

    程宗扬咧开嘴,露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傻坐着幹吗?走!我接你回家!”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程宗扬道:“你放心,今天这事我用钱砸得玉露楼上下全都闭嘴,绝对不会传出去。紫丫头那边我也jǐng告过她了,肯定不会再给你脸sè看。”

    李师师微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发烧了吧?”

    李师师垂下眼睛,然後抬起头,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程宗扬坐下来,盯着她的双眼,“为什么?”

    李师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後鼓足勇气道:“自从家主收留了奴家,奴家就在想自己可以怎么帮助家主。奴家会医术,又很用心地学习账目,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是一隻只能供摆设用的花瓶。”

    李师师确实很用心,刚接触商业不久,已经是个合格的秘书——虽然离自己公关经理的要求有一点差别。

    李师师自失地一笑,“见到紫姑娘,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死丫头说什么了?”

    “奴家只是外堂弟子,医术不值一提。论修为,紫妈妈身边任何一个侍奴都在我之上,至于账目,紫姑娘告诉我,家主身边有个女子,能轻易进行亿万数字的心算,只不过怀了家主的孩子,才没有来临安。”

    死丫头这番话分开来没一句错的,合起来全不是那回事。但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程宗扬只好不去辩解,“还有吗?”

    “我被紫姑娘说服了。”

    “她说服你什么了?”

    “紫姑娘说,勤奋与天赋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勤奋可以做到中等,甚至优秀。但真正优异的成绩,需要的是天赋。我即便再努力,在账目、修为、医术上,都只能做到中等。而家主需要的是真正优异的人材。”

    “千万别信!她在胡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天才?”程宗扬是不相信天才论的——虽然小紫有那么一点天才的嫌疑,但自己倚重的祁远等人,和天才这两个字根本就不沾边。对自己来说,一个踏实能幹的人,比一万个天才更值得信赖。

    李师师道:“紫姑娘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找到自己的天赋,比一味的努力更重要。”

    程宗扬哑口无言,这个说法不太好否认,就像自己不能把秦会之和祁远对调一样。虽然死jiān臣很出sè,但让他和车把式们挤一起吃饭,祁远肯定会比他表现得更自如。车把式们也许会佩服死jiān臣,但祁远会被他们当作自己人。这种天赋是勉强不来的,更不用说吴战威、易彪和他们的区别。

    “紫姑娘告诉我,我的天赋在sè和艺。”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这姑娘生生是被死丫头给忽悠瘸了。

    他试探道:“你要当名jì?”

    李师师有些羞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当公关经理!”

    “这是死丫头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主意。”李师师咬了咬牙,“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未来的公关经理名动临安。即使是花瓶,也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原来李师师是把玉露楼当成修炼场了,程宗扬终于还是没敢告诉她,死丫头其实是把她卖到青楼的,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给她指了条明路。

    “一年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惊喜的。”

    你个笨丫头,等玉露楼逼你接客,就有你哭的了。

    程宗扬从院中出来,老鸨忙迎过来,“怎么样?师师姑娘答应赎身了吗?”

    程宗扬板着脸道:“没有。”

    老鸨刚面露失望,程宗扬又道:“那一百金铢你留着。算是我给她这一年的费用。”

    老鸨正心痛那一百金铢,闻言顿时笑逐颜开,“程爷出手这么大方,将来必定公侯万代。”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奉承,“琴棋书画,歌舞伎艺,你们院子的姑娘学什么,就教她什么。老师都要最好的。”

    “一百金铢怕是……”

    程宗扬冷笑道:“你把我当肥羊宰啊?一百金铢买几个绝sè都够了,难道还养不起她一年?”

    老鸨赔笑道:“够了够了。”

    “这样吧。半年之後只要教得出sè,我再给一百金铢。”

    老鸨怔了一下,然後抛了个媚眼,嗲声道:“公子这手段有软有硬,贴心贴肝,奴家真是服了。”

    “小嘴真甜。”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笑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粉头,叫媚娘的?”

    听到媚娘的名字,老鸨先是愕然,然後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公子可是来迟了,媚娘如今不接客的。”

    是人跑了吧。程宗扬也不揭破,只笑道:“那么标致的粉头,怎么舍得不让她接客呢?”

    老鸨悄声道:“公子自己知道便是,那媚娘被人包下了。”说着一脸神秘地指了指上面。

    程宗扬仰头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包下媚娘的客人,来头可大得很呢。”

    程宗扬恍然道:“哦,高……他把媚娘又送回来了?”

    老鸨笑道:“公子是明白人,不用奴家饶舌。那府里不好安置,才送到院子里来的。”

    高俅这什么意思?媚娘人都跑出来了,又送回玉露楼安置?高俅身居高位,却只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如果换作别人,少不得要猜想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自己和高俅同室cāo过戈,亲眼见到那老家伙还结实着呢,平白放着媚娘那样的绝代尤物不愿收留,难道是怕给高智商那娃添个弟弟?

    程宗扬玩笑道:“留在这儿,他就不怕哪位客人喝醉了,吃了他的禁脔?”

    “公子说笑呢。”老鸨道:“媚娘虽然在院子里,论身份其实是那位老大人的外室。奴婢们连奉承都来不及呢,怎敢让人打扰?”

    “行了,用不着敲边鼓,我又没打算piáo她。”程宗扬微微一笑道:“师师姑娘留在你这里,还要劳烦你们多多费心。如果少根头髪,我就拆了你的院子。”

    程宗扬口气虽然轻鬆,老鸨却是心中一凛,当即谀词如涌,奉承不绝。

    …………………………………………………………………………………

    出了玉露楼,程宗扬犹豫着该去雲涛观还是回翠微园等小紫,但路角一隻破碗,让他打消了主意。

    程宗扬走过去,屈指一弹,一枚铜铢掉进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这时候了,该收摊了吧。”

    旁边的瞎子一手摸索着伸到碗里,摸起铜铢,揣进怀里,然後爬起来,顺手把破碗夹到腋下,跟着程宗扬上了马车。

    程宗扬好奇地打量着他,“卢五哥,专程在这儿等我呢?”

    卢景道:“晚上有事?”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有,现在没有了。”

    卢景也不客套,“找个地方喝酒去。”

    “成。”程宗扬道:“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少跟我提君子。”卢景翻着白眼道:“犯我老卢家的忌讳!”

    临安没有宵禁,街市上尽有昼夜开张的酒肆、瓦子。两人也没找高楼贵馆,迳直来到橡树瓦,要了两坛蛇麻酒。

    两人举起铁皮杯互碰一下,然後一饮而尽。程宗扬呼着酒气道:“卢五哥,你刚才说‘君子’这词儿犯你们家的忌讳——什么意思?”

    卢景蹲在椅子上,一手捻着盐煮蚕豆,“知道我们卢家的来历吗?”

    “小狐狸说过,五哥是世家出身。不过五哥的世家好像和别家不一样。”

    卢景哼了一声,“没见过大盗世家?”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没有。”

    卢景沉声道:“我卢家祖上是柳下跖。”

    程宗扬怔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试探道:“盗跖?”

    “听说过?”

    程宗扬连连点头。废话,盗跖是盗贼之祖,“盗亦有道”就是这位说的: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硬把盗贼这种髒活上升到理论高度了。

    程宗扬呼了口气,然後举杯笑道:“五哥,我得敬你一杯。没想到我能和盗跖的後人坐在一起。”

    卢景也不推让,一口饮完,抹了抹嘴上的泡沫。

    “只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程宗扬道:“五哥出身盗贼世家,为什么有时候看起来有那么点贵族气呢?还有君子的忌讳是怎么回事?”

    卢景咬着蚕豆道:“要说君子,我祖上柳下跖有个哥哥,柳下惠……”

    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真的假的?”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爱信不信。”

    “这哥儿俩也差得太远了吧?一个大盗,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狗屁君子!”卢景寒声道:“窃国者侯,窃钩者诛!那些君子何曾敢对窃国之辈冷颜相向?到了君王面前,哪个不是尽力吹捧,谓之得国有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卢家对君子的忌讳,一大半倒是来自柳下惠。这就好比小哥儿俩,打小别人就夸:这哥哥不错!真是个好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君子!他弟弟?那熊孩子!咱们就别提了……

    这要被人有事没事说上几百年,弟弟心理不变态才怪。话说回来,老卢家两位祖上都是王室子孙,结果门里出来个盗跖,也着实够奇葩的。

    程宗扬笑道:“咱们就不说君子了——卢五哥,来临安这么久,你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天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卢景一点都不绕圈子,迳直道:“月姑娘的事,你是个什么主意?”

    程宗扬一窒,尴尬地乾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啊?”

    “哼哼,”卢景哼了两声,“既然是兄弟,我也不和你说外话——你的那些个女人我也见了,没什么好东西!”

    程宗扬连连点头,“五哥说得是。”

    “你要愿意呢,我替你都杀了吧。”

    程宗扬张大嘴巴。

    半晌,卢景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子,和岳帅一个德xìng!总以为跟自己有一腿,就不好动手。到头来非在女人身上吃亏不可!”

    程宗扬讪讪道:“五哥放心,我有分寸。”

    卢景哼了一声,“你爱找哪个女人不幹我们的事,但谁要不开眼,敢给月姑娘气受,我老卢立马把她塞麻袋里沉塘!”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说,就月丫头那xìng子,谁敢给她气受?用不着你出马,咱们月大小姐早把她切成十七八块了。”

    卢景埋头喝了会儿酒,“艺哥说得没错,我们几个就他妈是废物!到如今岳帅留下的血脉都没找齐。”

    程宗扬皱眉道:“你去见宋国那位韦太后了?还没有线索吗?”

    卢景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看来得小紫出马了。卢景再怎么说也是岳鸟人的属下,不好对他的女人下狠手。换成死丫头,石人也得口吐真言。

    “孟大哥让我告诉你,鹏翼社的产业已经整理完了,等你去接手。往後我们兄弟就在江州为岳帅守住星月湖这面大旗。”

    程宗扬给他倒上酒,“老大说的汉国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明天我就去洛都。”卢景声音冷得犹如冰块,“忍了这么多年,也该为岳帅讨点债回来。”

    程宗扬一怔,“岳帅的仇家在汉国?”

    “当rì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怎会有风波亭之变?”卢景道:“那天我们八兄弟除了小狐狸年纪尚小,事先被送回建康,其他几个各自被人绊住,至死也未能见到岳帅最後一面。”

    “绊住四哥的是谁?”

    “剧孟。”卢景冷冷道:“此人世居洛都,颇有侠名。这些年我们星月湖的兄弟隐姓埋名,孟老大压着,不许我和四哥去寻他的麻烦。如今江州在手,我星月湖再无後顾之忧。这一次去洛都,少不得要找他分说明白!”

    剧孟是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助人之急,慷慨重义,一诺千金闻名汉国。但程宗扬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只举杯笑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一醉方休!”

    …………………………………………………………………………………

    远处传来“沙沙”的扫地声,程宗扬躺在榻上,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半晌才清醒过来。昨晚自己与卢景喝到三更,卢五拍拍屁股走路,自己却是酩酊大醉,连陈琳把自己送到哪里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推开阁门,看到外面的一线天,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雲涛观。

    雲涛观的迷楼建在山腹的洞窟内,纵然是正午时分,光线也暗如傍晚,只有阳光透过山腹的空隙时,才能带来短暂的白昼感觉。

    程宗扬挥了挥身上的酒气,这才出门。郭槐正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柄竹帚,佝偻着身体慢吞吞扫着落叶。陈琳垂手立在一旁,他在外面立了一夜,身上的衣物都被露水打湿,身形仍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程宗扬朝陈琳打了个招呼,然後伸手接过郭槐的扫帚,笑道:“郭公公身体大好了?”

    郭槐抬起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然後躬身叉起双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叫老奴苍头便是。”

    程宗扬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苍头是奴仆的称谓,郭槐此言已经是以家仆自居。程宗扬没有摆出那副貌似平等,实为霸道的嘴脸教训他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毕竟郭槐与吴战威、易彪、敖润这些江湖汉子不同,他是宫里的太监出身,数十年来作惯了奴仆,一时间强行让他改口,反而是难为他。

    程宗扬放下扫帚,往台阶上一坐,招呼道:“陈大貂珰,你也来坐。”

    陈琳躬身道:“不敢。”

    程宗扬道:“就你们宫里规矩多。我们盘江程氏可没这么多规矩,老苍头,过来坐吧。”

    郭槐靠底下一级台阶坐下,一手抱住膝盖,微微呼了口气。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老苍头,你一直在宫里,不像秦大貂珰一样被送出去修习过,怎么有这么好的修为?”

    郭槐道:“当年太后身边的六名贴身太监,都是大王亲自指点过。”

    他口中的大王只会是武穆王岳鹏举,程宗扬充满意外地瞧了陈琳一眼,“你们几位都有六级的修为吧?”

    陈琳道:“宫里六级修为的,只有郭公公、马公公和奴才。马公公两年前已经过世了。”

    岳鸟人指点的六名太监,一半都能达到六级修为,这个比例绝对不算低了。要知道太乙真宗几位教御也不过是六级的水准。再联系到星月湖八骏的修为,能一手调教出十余名六级以上的高手,真看不出来,武穆王居然还是个好老师。

    郭槐道:“老奴是在宫里学的艺,但直到遇见武穆王,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叹了口气,“那时老奴已在四级入微境困顿十余年,以为再难有寸进。武穆王略一点拨,老奴便在数年之中接连突破入微、坐照两级。修为突飞猛进,步入以前做梦也未想过的六级通幽之境。”

    程宗扬琢磨道:“也许你当时修为已经积累得足够多,只差关键之处没有点透。武穆王的指点正好戳穿了那层窗户纸。”

    郭槐道:“武穆王当rì也是这般说的。只是若没有武穆王的指点,老奴如今也只是四级修为罢了。”

    程宗扬一笑,开口道:“那条荡星鞭本来是黑魔海的东西,武穆王为什么会放在宫里呢?”

    郭槐抱膝望着远方,“大王留下此鞭,是让老奴守护好宫里的各位娘娘和媛公主。这些年不少人入宫,托大王和少爷的福,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瞧着宫里都已经够乱了,”程宗扬话风一转,“听说陛下那里有点不妥当?”

    郭槐道:“老奴身为奴才,不该看的便看不到,不该听的便听不到。”

    “得了吧,要不是娘娘这会儿不方便,我才懒得问你这个锯嘴的葫芦呢。”

    郭槐枯树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主人虽是女子,却青出于蓝。”

    程宗扬哭笑不得,他算看明白了,这些宫里的家伙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群变态,所以才会对死丫头那个天才的变态儿童服气。

    “紫姑娘回来了吗?”

    陈琳道:“比公子回来得还早些。听说公子喝醉,还过来看过。”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暖。昨晚死丫头突然离开,不知去幹什么勾当。一会儿见着可要好好问问她。

    程宗扬正要起身,背後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却是殇侯又换作朱老头的打扮,背着双手,脚上趿着双快掉了底的破布鞋,晃晃悠悠过来。

    “老头儿,熬了个通宵?看着气sè不坏啊。”

    朱老头扬着脸,一把山羊鬍子翘得老高,“说啥气sè呢?走!小程子!大爷带你吃早点去!”

    程宗扬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难得老头儿舍得请客,今天这早点我非吃得你血流成河!”

    朱老头道:“大爷人穷志不短!今儿个这早点,你要能从大爷嘴里抠出一文钱来,大爷随你的姓!”

第五章 小紫的嫁妆

    第五章

    朱老头捧着陶碗,一边“滋滋溜溜”喝着豆腐汤,一边含含糊糊道:“小程子,味道不错吧?大爷跟你说,这豆腐汤,外面你花一个银铢都买不到!”

    程宗扬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朱老头说带自己吃早点,其实是跑到不远处的净慈报恩寺,白蹭那些大和尚每天清早施的斋饭。死老头直说今天运气好,还赶上有豆腐汤喝,于是一文钱没掏,每人讨了一大碗——不够还可以再添。

    瞧着朱老头那一副自鸣得意的鸟样,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朱老头一身破烂衣服也就罢了,自己的衣服虽然算不上豪奢,但也是体面打扮,混在一群鹑衣百结的穷鬼中间蹭人家寺庙的斋饭,这一路挨得白眼可真够瞧的。

    “老头,你不会是混过丐帮吧?要饭的门路通熟啊。”

    “要过饭咋了?不丢人!”

    “得,你就不知道丢人那俩字儿怎么写的。”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对周围的白眼视而不见,捧着碗喝了一口。豆腐汤味道出人意料的不错,一口下去,宿醉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朱老头正喝得高兴,忽然“噗”的一声,一口豆腐汤都喷了出来。

    程宗扬连忙躲开,“死老头,你就这么糟践粮食啊?”

    朱老头哆嗦着指着他道:“咋……咋回事?”

    程宗扬低下头,才意识到朱老头到自己指上的伤口。昨晚不小心被雪雪那条小贱狗咬住,好在咬得不是太狠。他悻悻道:“没见过人倒霉啊?喝口凉水都塞牙,抱自己的女人都会被狗咬。”

    看到朱老头表情古怪,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那小贱狗有什么不对?”

    朱老头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喝汤喝汤……”

    程宗扬也没在意,一边喝着豆腐汤,一边道:“老头,一大早把我骗出来,揣着什么牛黄狗宝,赶紧掏出来吧。”

    “小程子啊,临安的事儿你也忙完了,大爷的事儿,你瞧……”

    程宗扬抬起眼,一脸天真地问道:“什么事啊?”

    “大祭的事,咱们可是说好的。”

    “等等!老头,这事儿咱们没说过吧!”

    朱老头顿时急了,“咋没说过?咋没说过?咱们说的好好的,到时候你跟大爷走一趟。”

    “打住!这话绝对没说过!”

    开玩笑,一个巫宗,一个毒宗,两个黑魔海的老妖怪斗法,这种事自己躲都来不及呢,失心疯了才去趟这漟浑水。

    朱老头眨巴着眼,“那咱们是咋说的?”

    “咱们说的是你出本钱,我来cāo作,咱们合伙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

    “先在建康,然後是——哎哟,死老头,你就直说吧。洛都的生意我是没时间,等忙完这边的事,那边的商号立刻开张,行了吧?”

    朱老头默默喝着汤,半晌才一抹嘴,“离二十年大祭还有四个月,大爷门下没人,只有带紫丫头去撑门面了。”

    程宗扬一口回绝,“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阿巫死在南荒,我毒宗的传承只在紫丫头一人身上。”朱老头叹息着,忽然道:“你可知我教大祭为何二十年一次?”

    程宗扬耸了耸肩,“也许你们两宗都怕麻烦吧。”

    朱老头没有理会他的奚落,“每次大祭,我二宗都会选出一名弟子,代表本教与光明观堂门下一决高下。这名弟子如果得胜,就是本教未来的教尊。”

    程宗扬道:“上一次是谁赢了?八成是你那位师兄吧。”

    朱老头道:“上次没有赢家。四十年前的大祭,却是我赢了。”

    程宗扬讶道:“那教尊不应该是你吗?”

    “若是没有岳贼,如今执掌本教的,自该是老夫。”

    “又是岳鸟人——”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们二十年前那次大祭不会是被他搅和了吧?”

    朱老头沉着脸道:“本教与岳贼结怨,正是由此而始。”

    程宗扬一脸苦笑,说来黑魔海也是被岳鸟人坑惨了,先是黑魔海二十年大祭被他搅了,没有决出最後的赢家,最终导致巫、毒二宗分裂。接着巫宗又被岳鸟人横扫,至今元气未复。

    “此番大祭,紫丫头若能赢下来,便能尽得二宗之秘。”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觉得那丫头已经够厉害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还是免了吧。”

    开玩笑,殇老头一开始根本没把死丫头当弟子,如今他自己门下绝了嗣,才想起让死丫头来救火——可岳鸟人与巫宗的血海深仇放在那里,死丫头若去,还不是自投罗网?换作自己是巫宗大佬,哪儿管什么本门道义?肯定是手段尽出,置小紫于死地。

    朱老头端起碗,唏唏溜溜喝完,“要不是紫丫头想去,你以为我愿意呢?”

    程宗扬霍然起身,“瞎说的吧!”

    朱老头少见地郑重起来,“月丫头有星月湖大营当嫁妆,紫丫头可是不认自己亲爹的,嫁妆只能自己置备——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程宗扬道:“我自备嫁妆嫁给她得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明白!”

    朱老头冷喝道:“蠢材!”

    程宗扬停下脚步,朱老头专门把自己拉出来说这件事,无非是想避免被小紫听到。小紫的xìng子虽然千变万化,但她执著的一面自己早已见识过。把事情挑明对她的决定没有半分影响,只会触到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良久,程宗扬坐下来,“还有四个月是吧?我也去!”

    朱老头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就说嘛。”

    “少废话!”程宗扬道:“在此之前,你先跟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朱老头吭哧两声,想再讨价还价,但看到程宗扬的眼神,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碗豆腐汤下肚,虽然面子丢得惨点儿,肚子却得了实惠,昨晚的宿醉消失无踪,jīng神也好了许多。眼看朱老头拿着碗还想去讨碗汤,程宗扬赶紧扯着他离开报恩寺,免得再丢人现眼。

    路上说到慈音,朱老头眉头一皱,“叵密?”

    “没错。慈音师太骗了已死老和尚的钱,如今正被人追着跑路呢,你要不放心的话,不妨去看看。”

    朱老头目光闪闪想了半晌,然後道:“大爷我还有点事,晌午饭就别等大爷了。”

    朱老头背着手往湖畔走去,程宗扬却有点犯难。股东大会还有两三天就要召开,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要自己处理。而另一边雲涛观的事,似乎也不比股东大会小。

    程宗扬犹豫半晌,还是去了雲涛观。生意有秦桧打理就够了,况且自己今天还没见到死丫头呢。

    这回雲涛观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那些道装打扮的太监见到他都不言声地退开,没有主子的吩咐,这些人甚至没有一个敢过来施礼献殷勤的。程宗扬也乐得轻鬆,旁若无人地迳自来到观後的迷楼。

    台阶上的落叶已经被打扫乾净,郭槐正抱膝坐在外面晒太阳,他气sè略差,但神情间少了往rì的yīn微,多了几分宁静和安祥。陈琳仍立在原地,连腰背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弧度,一动不动。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些太监在宫中地位极低,别说一个在大内伺候的陈琳,就是秦翰回来,也照样要站规矩。如果宋国的官员都能和这些太监一样尽心,宋国不敢说在六朝中拔头筹,但绝不会垫底。

    “紫姑娘呢?”

    陈琳道:“在楼内。”

    程宗扬停下脚步,“陈貂珰什么时候在宫里待够了,想出宫散散心,不妨和我说一声。”

    太监无後,若遇上个刻薄寡恩的主子,年老体衰时被打发出宫,无人养老,下场往往极惨。听到程宗扬的话,陈琳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心头不由一暖,躬身道:“奴才多谢公子。”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抬步入楼。

    小紫没有在中间的主厅,而是去了jīng阁。jīng阁位于後楼最东侧,在它旁边的山壁上突出一块岩石,形成一个数丈大小的平台。设计者别出心裁地运来泥土,在上面建成一座悬空的苗圃。

    打开jīng阁的门,从阁中望去,便能看到一处小园,园中还建了座凉亭。只不过窟中不见rì光,又多年无人打理,园内除了一些喜yīn的杂草,便是大片大片的青苔。

    小紫曲膝坐在jīng阁的座榻上,一手托着粉腮,一手把玩着什么。

    梁夫人脸sè苍白地跪在榻下,她身上缠着一条红绡,勉强遮体,这会儿一手拿着银针,一边翘起手指,将银针刺进指尖,然後挤出鲜血,一滴滴滴在榻前一隻血迹斑斓的玉瓶上。

    鲜血悄无声息地渗入瓶体,梁夫人手指微微发颤,脸sè愈发苍白。那隻玉瓶每吞噬一滴鲜血,她就感觉自己虚弱一分。幸好片刻後玉瓶停止吞噬,鲜血顺着瓶身滑下,留下一道殷红的印迹。

    程宗扬道:“又搞什么呢?”

    “人家才没程头儿那么仁厚。”小紫半是讥诮地对梁夫人道:“人家坏事做得太多了,最怕被奴婢反咬一口,少不得收了她的魂魄才好安心。雁儿。”

    雁儿托起梁夫人的手指,按在怀中的布偶上。梁夫人身体一颤,苍白的面孔迅速恢复血sè,变得娇艳起来。

    雁儿收起布偶,对梁夫人柔声道:“你被主人收了一魂一魄,这会儿用娃娃的yīn魂补足,不会有什么缺失。”

    程宗扬见识过小紫怎么一点点敲碎卓美人儿坚硬的外壳,把那个道行jīng深的女教御践踏得软泥般柔顺。

    相比之下,梁夫人那点尊严根本不够瞧的。

    程宗扬看着那隻都卢难旦妖铃,“看样子古太监的秘籍都被你搜罗一空,现在还青出于蓝了。”

    小紫笑吟吟道:“古太监脑子好笨,空对着宗门秘籍不知如何施展。如今给了我,是他们幽冥宗的福气呢。”

    程宗扬瞥了眼旁边的侍奴,虽然戴着面具,他仍能认出来两女是惊理和罂粟女,只不过比起江州时候,两女都似乎变得不一样,整个人变得冷漠而机械。程宗扬不知道小紫用了什么手段来控制她们,他也不想知道。但正如小紫所说,绝对的控制,才能保证她们绝不背叛,毕竟这些杀手出身的女子没有一个善茬。

    小紫手臂换了个姿势,程宗扬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的是那块劳力士。

    “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玩的。”

    小紫扬起手腕,“它和闹钟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这块假表连发条都没有,完全是靠电池驱动的,一旦没电,就成了彻底的废物。

    “你拆开看过?”

    小紫点了点头,一边皱眉道:“这块表应该根本就不会动,为什么娥奴还说她用了几年呢?”

    终于也有你不懂的东西,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是用电池啊,笨瓜!”

    “是这个吗?”

    小紫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粒小小的纽扣电池。

    “你居然找到了?”

    “什么是电池?”

    “是一种储存电能的装置……”想把电池给说明白,自己实在没这个本事,程宗扬只好道:“就像龙睛玉,只不过两个储存的东西不一样。”

    “电能吗?从哪里来的?”

    程宗扬痛苦地摸摸脑袋,尽量把自己所能知道的一些关于电能的知识讲给小紫听,可怜自己一个文科生,除了常识xìng的内容,对电能的了解实在不多。

    好不容易停住口,看着小紫闪闪发亮的眼神,程宗扬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但自己肚子里实在没有存货了。

    小紫嫣然一笑,“很有趣呢。”

    “喂,你昨晚去哪儿了?”

    “人家昨晚本来想去宫里玩,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解除梦娘身上的禁制。”

    程宗扬一脸怀疑地说道:“真的吗?”

    “但人家一想,解除梦娘的禁制就便宜你了。所以人家就去镖局了。”

    程宗扬提高声音,“镖局?”

    小紫瞥了他手指一眼,暗暗吐了吐舌头,然後道:“你自己去看好了,人家要去睡觉。”说着用一根丝带提起手表,抱起雪雪离开jīng阁。

    …………………………………………………………………………………

    屏风後幽暗的光线中,能看到两个女子。上面的妇人年逾三十,眉目依然动人,丰腴的**充满成熟的风情。在她身下,是一个年轻几岁的少妇,眉眼温婉而妩媚。

    两女容貌有八分相似,一看便是同一血缘的嫡亲姊妹,然而此时上面的妇人却咬着银牙,神情愤懑。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阮香琳厉声质问着,阮香凝却抿着红唇,一言不发。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我就信任你,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不管有什么事都对你说,”阮香琳盯着妹妹,“可你却在背後暗害我!”

    “有时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那么热衷于名利,总是心思火热地想着攀附上豪门——”阮香琳声音微微发颤,“原来都是你!是你告诉我,要去讨好那些权贵子弟,去巴结他们。”

    “你对我说的话,睁开眼睛,我就都不记得了。可现在我终于想了起来。阿凝,那天在你家里,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让我去讨好高衙内,想办法去勾引他,用身子去抵债……”

    “我是个女人啊,阿凝!是你坏了我的贞节!”阮香琳颤声道:“你知不知道,那天十几个恶少像野狗一样趴在我身上,我觉得害怕而又恶心,可一看到黄澄澄的金子,想到他们的身份,我就想和他们去做,想去巴结他们……”

    阮香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阿凝,你是不是很开心?”

    阮香凝带着一丝嘲讽看着自己的姊姊。

    阮香琳笑容渐渐淡化下去,最後变得冰冷。

    “阿姊还是和以前一样呢。”阮香凝柔声道:“你仗着姊姊的身份,从小就又霸道又可恶。我只不过比你小着几岁,穿着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你使过才给我,可你总觉得理所当然……”

    “你说我害了你——其实还不是阿姊自己贪慕富贵?若你果然是贞洁女子,早就自尽了,哪里会一错再错?阿姊,你其实是个天生的yín材儿,只有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阿姊是不是想说,你刚才没有这样对妹妹我呢?”阮香凝摇了摇头,用同情的口气说道:“阿姊总是这样,说得好听是直爽,说得不好听呢,就是不肯用心。”

    阮香凝笑道:“妹妹力气不及你,但要让姊姊出醜,原也用不着太用力呢。”

    阮香凝轻柔地说道:“阿姊,莫忘了主人的吩咐。”

第六章 程氏商会

    第六章

    雁儿道:“她们两个,姊姊对妹妹恨得要死,所以紫姑娘交待:虽然姊妹俩都是奴婢,但在一起时,姊姊要听妹妹的吩咐。”

    程宗扬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要阮香琳对自己的仇家俯首贴耳,死丫头还真够会玩的。无论修为、能力,阮香凝都远在姊姊之下,要想避免被姊姊报复,只有给小紫当好奴婢,靠主人的势力来压服姊姊。

    阮香琳身为长姊,却要听命于妹妹,对妹妹的恨意只会越来越深——她们姊妹彼此嫌隙越深,才好彼此牵制。

    “阮香琳听凝奴的,那凝奴听谁的?”

    “听娥奴的。”

    “太后身份就是不一样,下面还有两个奴婢。”

    “不尽然。”雁儿笑道:“紫姑娘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纵然都是奴婢,也有高下之分。按照家里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奴婢都要听高位者的吩咐,对她们的命令绝对服从。那些侍奴是奴婢的第一级,阮家姊妹、刘娘娘和梁夫人刚进家门,都是最低一等的奴婢。但在她们四个之间,紫姑娘指定琳奴是凝奴的奴婢,凝奴是娥奴的奴婢,娥奴是莺奴的奴婢,莺奴是琳奴的奴婢。”

    程宗扬这才明白,原来四女转了一个圈,彼此牵制。阮香凝出身黑魔海,刘娥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sè看。而刘娥是宋国太后,梁夫人这胡女恐怕也恨她极深。至于梁夫人和阮香琳,因为梁世杰的缘故,两人早已不合。如今阮香琳成了梁夫人的主子,会怎么对待这个奴婢,也不用说太多。

    程宗扬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知道死丫头经常给自己惊喜,却没想到她这么会玩,只小小布置一下,就把这四个身份、xìng情、能力各异的女子吃得死死的。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这会儿整个迷楼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周围却是一群体貌各异的美人儿,而且死丫头不在这里,自己对她们有绝对的支配权。

    这种帝王般的罪恶生涯,自己连做梦都没想过。能与此相比的,也许只有在晋宫那几天,但那些rì子倒是荒唐居多。一时间他不禁想入非非,自己什么时候退休,和小紫隐居临安,不妨把这些美人儿奴都带上,那rì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话说回来,死丫头有意避开,也许就是让自己在这儿好好享受呢。程宗扬心头一热,一手搂住雁儿,一手揽住卓雲君的腰身,笑道:“偏你们穿得整齐,我数一、二、三,你们一起脱。”

    雁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公子……不行的……”

    “不用怕,等你月事净了,我再好好疼你。我只是看你有没有发育……”

    “公子……是你不行的……”

    程宗扬奇怪地问道:“什么意思?”说着他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周围一片活sè生香,自己心头yù火高炽,这会儿美女在抱,劲箭在弓——可自己下边居然一点都不硬!

    柳下惠!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名字,接着整张脸都黑下来,我才不要被迫成圣人咧!

    “是雪雪……”雁儿又想笑又不敢笑,垂着眼轻声细气地说道:“紫姑娘让奴婢告诉公子,千万小心别被雪雪咬住。它齿上带有火毒,男人被咬到,会不得行房……”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难怪从昨晚开始死丫头就总是借口溜得不见影踪,恶狗伤人,竟然影响到xìng功能,这小贱狗实在贱得没边了。

    卓雲君道:“让奴婢试试。”说着她解开主人的衣服,俯下螓首。

    足有一盏茶时间,卓美人儿低喘着抬起头,露出爱莫能助的眼神。程宗扬yù哭无泪,他扯着雁儿道:“这是什么毒?能不能解?暂时是多久?会不会有後遗症?”

    “奴婢也不清楚,要问紫姑娘才知道。”

    “死丫头呢?叫她来!她的养的狗伤人还想跑!”

    “紫姑娘出门了,要两rì才回来。”

    程宗扬咆哮道:“幹!”

    红rì渐升渐高,从石隙中透入的光影不住变化,将暗处的楼阁逐一映亮。

    程宗扬躺在榻上,一边举着手指,看着上面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齿痕,一边吩咐道:“雁儿,让厨房烧水,我要拿那小贱狗煲汤。”

    “紫姑娘带着雪雪出门了。”

    “不急。小火慢慢熬着。等它回来,我把它脖子一拧!”程宗扬狠狠比出手势,咬牙切齿地说道:“先放了它的血,剥了它的皮,再把它剁成豆腐乾大小一块一块的。然後拿热油一煎,出了油再用砂锅慢慢炖……”

    程宗扬说着自己都饿了。这时蛇夫人快步进来,“武二来了,这会儿就在观外,是不是让他进来?”

    “武二?”程宗扬抬起头,“那厮也到临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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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涛观门外停着一辆载满西瓜的大车,一条猛虎般大汉蹲在车旁,正捧着一隻西瓜大口大口吃得过瘾。

    看到程宗扬出来,他把瓜皮一扔,抬起衣袖抹了把嘴,粗声大气地说道:“几个钱!”

    卖瓜老农胆战心惊地说道:“客官吃了六个西瓜,一共是六十个铢钱,客官给五十个便是了。”

    武二郎虎目一瞪,“你当二爷给不起钱是不是?狗眼看人低!”

    老农几乎吓晕过去,死命摆手,“不敢!不敢!”

    “拿着!”武二郎丢出一把铜铢,豪爽地说道:“不用找了!”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老农连忙推起瓜车,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抱着肩道:“二爷,几个月不见,你这耍流氓的功夫可是越来越长进了。还有脸说‘不用找了’,那把钱我瞧着连三十个铜铢都没有啊。”

    武二郎虎着脸道:“胡说!若是少了,他怎么不问我要?”

    “一口气吃六个西瓜——谁敢问你要钱啊?”

    武二郎左顾右盼,瞧瞧周围没人,一低头从屁股下扯出一隻西瓜,“呯”的敲开,递给程宗扬一半。

    “幹!你还偷瓜!”

    “什么偷的?”武二郎理直气壮地说道:“有眼睛的都看着呢,这是二爷捡的!”说着他狠狠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娘的!这一路渴死二爷了!”

    “你去哪儿了?”程宗扬挑起眉头,“和人家交过手?”

    “二爷走的昭南一路。”他哈哈一笑,“和十方丛林的光头和尚打了一场!痛快!”

    程宗扬一怔,“鲁智深和林教头?”

    武二郎点了点头,他几口把大半个西瓜啃完,随手丢开瓜皮,然後道:“鲁师兄和林教头被人追得紧,又都受了伤,他们商量了一下,如今在沐羽城安身,等过了风头,再去江州。”

    程宗扬一直在担心林鲁两人的下落,听说武二和他们见过面,才放下心事,但接着他又纳闷起来,“二爷什么时候转了xìng子?竟然肯免费办事?”

    武二郎横着眼道:“怎么说话呢?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这叫义气!你懂个屁!”

    “等等,这事儿我没请二爷出手吧?到底是谁让你去的?”

    武二郎悻悻道:“还能有谁?紫丫头呗。”

    程宗扬拖长声音,“哦……”

    武二郎哼了一声,“二爷乐意!喂,小子,紫丫头让二爷来这鸟观找她,二爷一路水米都没打牙呢!赶紧叫他们上席面,好让二爷祭祭五臟庙!”

    “道观的席面有什么吃的?”程宗扬道:“走吧二爷,到翠微园烤两隻肥羊给二爷接风洗尘。”

    “成!”武二郎走了几步,瞧着周围没人,忽然把程宗扬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隻仔细缠好的包裹,然後掏出一张纸,“你识字,给二爷念念。”

    程宗扬接过来念道:“苏荔给武二郎先生的信……”

    念了一句,程宗扬就像牙酸一样抽了凉气。纸上写着:照我说的写——苏荔对武二郎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如果你听小紫姑娘的话,我就在太泉古阵等你。完了。再加一句,让念信的不要乱讲。谁要乱讲,我就让他後悔为什么活着。就这样吧,让人给武二送去。

    信上的字迹娟秀纤美,明显是梦娘的手笔,至于口述那位,除了死丫头还能有谁?

    程宗扬强忍住笑意,一边瞪大眼睛,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道:“二爷,这是苏荔给你的?”

    武二郎努力保持着淡定,但两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乐滋滋道:“是阿荔托殇老头带给我的。写的啥?”

    “不会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

    “我找人念过,”武二郎低声道:“这不是怕人蒙我吗?”

    怕得有道理。程宗扬清了清嗓子,“你听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程宗扬抬起头,深情地说道:“二爷,这可是情书啊……”

    武二郎就跟被人搔到痒处的老虎一样,眯着眼咧开大嘴,整个人都美得直冒泡。

    “再念一遍,”武二郎央道:“刚才没听清。”

    “这回听好啊,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武二郎道:“刚才走神了。”

    “苏荔说:我很爱很爱你,所以要嫁给你……”

    “再念一遍,刚——”

    程宗扬打断他,“幹!你是来过瘾的吧!”

    “不念就不念,你把二爷当什么人了?”武二郎sāo眉搭眼地收起信纸,意犹未尽地小心包起来,贴身放好。

    程宗扬一脸天真地问道:“二爷,你要去太泉古阵?”

    武二郎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没什么事。二爷去散散心。”

    “正好大家同路,”程宗扬笑眯眯道:“路费咱们就一人一半吧。”

    “啥路费啊?跟你说,二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二爷,你这就俩字儿:穷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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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武穆王府刚开始动工,原来的宅子又过于狭小,程宗扬索xìng把翠微园借过来,当作临安的落脚点。盘江程氏对外声称由于翠微园临近西湖,风水上是聚财之地,因此租下园子。但市井传言,翠微园其实是高太尉的私产,盘江程氏为了讨好高太尉,用足够买下园子的价格租用两年,这才搭上了高太尉的路子。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几位御史还为此狠狠参了高太尉一本,结果札子送进大内,都没了下文。

    其实高俅借出园子,一文钱都没收——但这种真相说出去都没人信。高俅黑锅背得多了,也不在乎这么一隻小的,索xìng厚着脸皮顶着市井的笑骂唾面自乾,让他本来就不大好听的名声更显狼藉。

    对秦桧私下里洗清两人关系的勾当,程宗扬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勉为其难地让高俅给高衙内送了次衣服食物——冯源捎话回来,说高智商哭过骂过叫过求过,还装了两天死狗,现在倒是挺安分的,就是一天两斤的往下掉膘,原来的衣服都有些不大合身。

    “冯**不会这么抠门儿吧?”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连饭都不管饱?”

    林清浦道:“冯源说了,高衙内一顿吃得比猪都多,只不过没马骑,走路全靠两条腿,打尖的时候还要劈柴担水,这才瘦了。”

    “冯**这心肠比我硬,活脱脱一个後爹。”

    “是哈迷蚩的意思。”林清浦笑道:“他说衙内年纪已经不小,再不打熬筋骨,整个人就废了,天天盯着。”

    程宗扬有些不以为然,“才十六的娃,哪里就年纪大了?给他们捎句话,别折腾得太狠了,咱们又不是照着孟老大那种猛人想把高衙内培养成特种兵,意思到了就行。”

    等他们说完,秦桧道:“武穆王府已经清理乾净。匡神仙算的rì子,後天是黄道吉rì,宜动土兴工。定在後天开工如何?”

    “行,就後天。老四呢?”

    “已经到了。”

    “那就开始吧,别耽误了。”

    程宗扬匆匆赶到正厅。秦桧和林清浦各自入座,旁边分别是祁远、俞子元、易彪、金兀朮、豹子头、韩玉、匡仲玉……卢景已经启程去了洛都,萧遥逸一直泡在玉露楼乐不思蜀,月霜不肯出面,只有崔茂代表星月湖大营列席。兰姑和游婵这两名女子的出现,给这次多是男xìng的会议带来一抹亮sè。而在程宗扬的要求下,李师师也前来出席,只不过她戴了面纱,与王蕙坐在最後面的角落里。

    “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大家聚聚,可惜咱们盘江程氏摊子越来越大,人也天南地北。长伯、吴大刀在江州,老敖、冯**去了汉国。建康的人手都抽得差不多了,现在全靠柳嫂支撑。”程宗扬苦笑道:“再这么下去,用不着别人对付,咱们自己就散架了。”

    “今天叫大家,没别的事,趁着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先把咱们盘江程氏的框架定下来。”程宗扬道:“大家都知道,咱们盘江程氏现在涉及的行业有织坊、水泥、珠宝、钱钞、赌场、青楼……而且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

    “我也和不少人商量过盘江程氏用哪种组织方式。有人提议按行业分类,按照其他商号的模式,一家总号,下面是织行、水泥行、珠宝行、钞行,每一行各管各的。有人建议按职能划分,管钱的管物的管经营的,各自分开。还有人建议按宗门模式,咱们盘江程氏也分内堂外堂,外堂管赚钱,内堂管花钱……”

    话音未落,堂中便响起一片笑声。程宗扬正容道:“别笑,不管合不合适,至少也是动脑筋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这样划分。清浦。”

    林清浦起身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都知道,盘江程氏以商业为主,但不限于商业。按照家主的构思,我盘江程氏采用合股制,股东每年获得利润分成的红利,在股东大会上有表决权,但不参与经营。”

    “至于经营组织,划分为七个部门,”林清浦拿出一页纸,“第一:程氏总部。负责决策与协调,执事为秦会之。第二:财务总部,负责商号的往来账目,收支核查。执事暂由秦会之代理。第三:人事总部,负责人员招募、调配,以及家属安置。执事为祁远。第四:营销总部,负责经营销售,客户服务。执事暂由祁远代理。第五:信息总部,负责信息传递及保密,执事为林清浦。第六:技术总部,负责技术研发,执事为冯源。第七安保总部,负责商号的安全和监察,执事为吴战威。”

    秦桧顿了一下,“关于安保总部,需要再说几句。公子的直属营属于星月湖大营序列,如果出动,必须通过孟上校认可。除此之外,商会再设一支卫队,用来保障货物安全。”

    程宗扬道:“这个章程是我一意孤行,大家听过便知道,现在各部门的人手极端不平衡,总部、财务、人事、营销,由会之和祁远两人分管。不是这四个部门不重要,而是人手不够。最後一个安保总部,倒是人才济济。除了吴战威,无论吴长伯、易彪,还是金兀朮都能应付。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招募合适的人手。只要有能力,我盘江程氏自当虚位以待。”

    堂中寂无声息,众人都在消化家主这番话。程宗扬话锋一转,“至于各处分号的设置,现在有了总部,便由总部负责。会之,你来安排。”

    “是。”秦桧起身道:“盘江程氏的分号暂分为晋、宋、昭南与江州四处。晋国总商号设在建康,总执事为祁远。下设织坊:执事吴夫人柳翠烟。珠宝行:执事是从南荒随家主来的护卫郑衡。临江楼:执事芝娘。”

    “宋国总商号设在临安,总执事为秦某。下设钱庄:执事秦某。粮行:执事周逢。武穆王府重建後,将设四园五楼:执事兰姑、游婵。鹏翼社并入程氏:执事俞子元,负责车船交通。将来设置公关部:执事李师师。另外四处钱庄分号和筠州分号,执事分别从家主的护卫中选拔。”

    “江州商号,总执事暂为吴长伯。水泥坊由星月湖大营处理,只设一位执事负责营销。昭南商号,暂设荆溪,负责与昭南的交易,执事为相雅。”

    秦桧坐下後,程宗扬道:“我要说的还是人手问题。目前我们的人员主要来自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雪隼佣兵团和鹏翼社,现在能抽调的,基本上都已经用上了。老朮。从你们部族给我挑五十个人,一半协助相雅,一半来临安。”

    “诺!”

    “我粗略统计一下,目前在建康和临安两地,依附我们盘江程氏的差不多有二三百户。”程宗扬道:“因此我准备在江州设立一所学院,聘请各行的老师傅任教,招收各户的子弟入学。荆溪和兽蛮族也一样可入学求教。”

    程宗扬最头大的就是文盲太多,这会儿大厅坐着几十人,识字的一隻手都能数过来。设立学院,培养商号的子弟,虽然缓不济急,但三五年之後,至少有一批识字的人可用。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说老实话,大多数人都对程宗扬这种模式设置有些懵懂,崔茂倒是听出一些端倪。和孟非卿等人一样,崔茂也希望程宗扬能接替岳帅的角sè,辖制星月湖大营,因此对他一意经商颇有不解。但这会儿听到他的布置,崔茂起初的怀疑立即烟消雲散,变得气定神闲。

    程宗扬的安排听着有些怪异,却大有深意。在崔茂看来,这种结构其实与唐宋两国的三省六部暗合。程氏总部相当于中书、门下两省,秦桧的角sè相当于宰相。其余部门相当于尚书省的六部,执事相当于各部尚书。财务是户部,人事是吏部,技术和营销是工部,安保是兵部和刑部的合并,只多了信息这个部门,但信息总部的设置一听即明,与宋国皇城司的职能一般无二。

    这样的布置可谓滴水不漏——如果加上礼部就可以直接称帝了。

    崔茂与秦桧对视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崔茂暗道这秦桧确实有几分才幹,藉着设置各部门,不显山不露水就布置周全。

    秦桧却心下了然,这些部门的设置与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全是家主自出机杼。本来他还有些讶异,反复推敲之後,对家主只有佩服二字。单是这样的布置,就能瞧出家主的雄才大略,勃勃野心。

    如果程宗扬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肯定当场喷血五步。其实他的布置根本就是比葫芦画瓢,把一般公司的部门设置直接搬来就用。至于与三省六部的相似之处,只能说世间的真理都是想通的。

    好在程宗扬不知道他们转的念头,见大家都没有反对,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试试。不合适的咱们再改!”

    “是!”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程宗扬心里平静下来。盘江程氏扩张虽然极快,他其实一直如履薄冰,这次赶在股东大会前作出布置,就是为了对自己手中的力量重新作一次整合,好让自己全无後顾之忧地前往太泉古阵。

    …………………………………………………………………………………

    四月二十六,终于到了股东大会召开的rì子。这一天风和rì丽,一大早翠微园的车马便川流不息。来自晋国大世家的子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园中,宋国的股东则不约而同地派来了代理人。

    虽然宋国的股东因为官员不许经商的禁令,而不得不隐身幕後,但论起在两国的影响力,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甚至比晋国那些世家子弟更强大。

    贾师宪的代理人理所当然是廖群玉。他作为宋国身份最高的股东,程宗扬当然要亲自出迎,一见面便笑道:“廖先生!”

    廖群玉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别搞错,你也是东家!”程宗扬笑道:“快请!”

    园中面积最广阔的碧茵苑早已被整饰一新,绿如茵毯的草地上摆着一张足以跑马的长桌,桌上陈列着各种食物、酒水、瓜果,分门别类,琳琅满目。苑中一侧搭起大棚,从丰乐楼、张家园子等临安名楼重金请来的大厨在棚中现场烧制自己拿手的菜肴。

    廖群玉一阵诧异,“这是什么?”

    “自助餐。”程宗扬解释道:“菜品都列在桌上,大家想吃什么拿什么,比分席吃饭方便得多。更要紧的是——我可不想因为座席,让大家打起来。”

    廖群玉哑然失笑,他也知道请客最麻烦的是安排席位座次,尤其这些股东身份都不简单,排起座席任谁都得头痛万分。程宗扬摆出的“自助餐”虽然有些荒诞不经,却省了无数麻烦。

    廖群玉不知道的是,从这一次股东大会开始,自助餐成为盘江程氏每年股东大会的唯一形式。未来的六朝中,无数商贾、权贵都以参加盘江程氏的自助餐会为荣。

    长桌旁每隔丈许就站着几名侍者,他们全部穿着天青sè的长衣,臂上搭着白sè的巾帕,收拾得乾净利落。见到客人过来,一名侍者拿起托盘,训练有素地向客人鞠了一躬。

    程宗扬虽然照搬了自助餐的模式,但也免不了入乡随俗——指望石胖子等人自己拿着盘子取吃喝,根本就是做梦,因此专门请了一批侍者给客人端碟取菜。

    廖群玉略一注目,那侍者便从桌上成叠的碗碟中取了一隻,用餐盘旁银制的长夹取了菜肴放入碟内。

    程宗扬笑道:“想吃什么便拿什么,只不过拿到的可要吃完啊。”

    廖群玉颔首道:“如此甚好。这是什么?”

    “蛇麻酒。”程宗扬亲手拿了杯子斟满,“廖兄尝尝。”

    廖群玉尝了一口,不禁皱眉。

    程宗扬大笑道:“廖兄多喝几杯,便知道这蛇麻酒的好处了。”

    廖群玉一路看过去,片刻後停下脚步,指着桌上一堆切成段的棒子,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是甘蔗?”

    甘蔗产自昭南,临安并不多见,多亏了浮凌江的商路,祁远等人来临安专门带了一批。这会儿几十根甘蔗都刮得乾乾净净,截成尺许长短,整整齐齐摆成一堆,在一片瓜果中颇为醒目。

    程宗扬略一示意,旁边的侍者拿起一根甘蔗,放在一隻由两个圆滚组成的古怪机械中,然後转动把手。甘蔗微响着被卷入滚筒,汁液随即流出,顺着银质的滴嘴淌入雪白的瓷杯中。

    程宗扬笑道:“甘蔗汁,清热去火。廖兄请!”

    廖群玉尝了一口,赞道:“好!果然甘甜!”

    忽然身後一阵喧哗,却是桓歆等人带着大批婢女家奴浩浩荡荡过来。程宗扬笑骂道:“桓老三!说好每人最多带一个奴婢,你带这么大一群,来打猎的?”

    桓歆道:“程兄你看清楚了,我一个奴婢都没带!石胖子!”

    石超气喘喘吁吁地过来,抱拳道:“程哥,小弟讨个饶……”

    石超身材肥胖,平常多走几步路,都起码要三个婢女扶着。他身边虽然不乏高手护卫,但石胖子自小在脂粉丛中长大,绝不让男人沾身这点气节还是有的,因此别人都只带了一个婢女,他足足带了七八个。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石公子抬架肩舆来!”

    两名护卫扛来肩舆,打发了那些婢女,苑中才清静了一些。

    这边谢无奕抱着肩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厨现场将一隻整鸡的鸡骨从屁股处逐一掏出,掏完外皮丝毫不伤,仍是一隻整鸡,手法jīng细有趣。阮宣子却道:君子远疱厨,和阮遥集一道由婢女扶着点了几样美酒,然後在庭下解衣席地而坐,迳自痛饮。

    这些世家公子都是昼睡夜起,竟夜笙歌,因此程宗扬才把大会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中午吃顿自助餐,免得喝酒误事,谁知阮家兄弟一点都不挑剔,只要有酒就能随遇而安。

    庾彬、袁成子、柳介之等人对自助餐这种模式颇有些兴趣,这些世家子弟平常生活虽然豪奢,但也很少一顿饭能摆出十几丈的席面不带重样的。尤其席间多有建康难以见到的时鲜水果,水陆珍肴,更令人大开眼界。

    论起市民生活水平,宋国是当之无愧的六朝第一。订下自助餐的方案後,程宗扬也为宋国菜式的丰富很吃了一惊。许多菜品是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比如驼峰、玉髓。本来丰乐楼的大厨还推荐八珍之一的豹胎,被程宗扬坚决拒绝了。

    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席间最受欢迎的竟然是果汁,鹏翼社快马送来的各sè水果由侍者现场榨制,石超喝酒不行,果汁差不多是挨个喝了一遍。

第七章 金铢没有国界

    第七章

    时至午时,宾客陆续到齐,连张少煌也从宋国官员的酒宴中脱身出来,这会儿取了一碟黄雀鲊,与廖群玉边吃边谈。

    祁远、易彪这些手握原始股的股东也赶到苑中,武二郎扯了一隻烤羊,旁若无人地据席大嚼,那种豪放蛮横之态让桓歆等人频频注目,大为倾倒。祁远却与代表高俅出席的富安一见如故,两人越谈越是投机。

    苑侧摆着数十张桌椅供客人使用。虽然众人都随意入座,但明显分成几个圈子。人数最多的是建康世家子弟那一堆。宋国的股份除了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高俅等人以外,其他几股在几人推荐下,被朝中官吏和军中将领分别买走。这会儿出席的多是各家派来的管家、执事,但也有几个年轻子弟出席,他们望着那些身着乌衣、涂脂抹粉、人物风流的建康世家子弟,既好奇又有几分羡慕。

    另外一个圈子人数极少,气势却足以压制全场。戴着墨镜的月霜独自占了一张桌子,崔茂等人带着几名汉子分坐两边,鹰隼般的目光不住在人群扫视——毕竟这里是宋国的心腹之地,万一生变,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条血路,赶往天香水榭,从西湖逃生。

    但显然今天来的客人都抱定主意决定发财为主,即使有眼尖的认出那些公子哥儿都有着晋国的官职,也都装聋作哑。对这些霸气十足的军汉更是视而不见。

    张少煌走过来,“程兄似乎有心事?”

    程宗扬道:“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算不上什么事。”

    张少煌当然不知道他被什么狗咬了一口,因此也未在意,只笑道:“怎么没见雲家的人?”

    提起这事程宗扬就没脾气了,他几次让人邀请雲家出席股东大会,雲氏始终没有回音,如果不是粮行间的交易还在正常进行,程宗扬都以为雲家横下心与自己一刀两段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想必是忙吧。对了,侯爷今天不是有酒宴吗?怎么也过来了?”

    “别提了。”说到宋国的接风宴,张少煌就一脸的苦大仇深,“宋国不是在江州打输了吗?那群官们都想着在宴席上把输掉的面子给捞回来。那酒宴吃着比打仗都累,还是这里自在。”

    说话间,萧遥逸匆匆赶来,他自从进了玉露楼就没怎么出来过,数rì不见,整个人都似乎瘦了一圈,两隻眼睛倒是jīng光闪闪。只不过和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他就赶到崔茂那一桌,找了个空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程宗扬纳闷地对崔茂道:“小狐狸是夜御十女还是作贼去了?怎么累成这副鸟样?”

    “我知道!”秋少君挨个品尝着水果,一边道:“昨晚我见到小侯爷在挖地呢。”

    “挖什么地?”

    秋少君乐呵呵地啃着一隻苹果,“我昨天跟兰姑去玉露楼,找楼里的姊姊们去玩……”

    月霜柳眉挑起,“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

    秋少君愕然道:“为什么不能说?”

    月霜恼道:“那些jì女都是被逼卖身的可怜女子!你一个修道之人,还去欺负她们!”

    “我遇到的都是自愿的啊。”秋少君不服气地说道:“况且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可怜人,我多piáo她们几次,多照顾照顾她们生意才是应该的吧?”

    “闭嘴吧你!”

    睡觉都不安生的萧遥逸赶紧爬起来,捂住秋道长那张没事还要戳点事的大嘴巴,夹着脖子把他扯到一边。

    看着几乎喷火的月霜,程宗扬悄悄朝秋少君竖了竖大拇指,没等月霜发飙便道:“会议这会儿就开始了,大家不要乱走啊。”说着赶紧溜了。

    回到席间,看到众人吃吃谈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代表殇侯出席的石敬瑭也已经赶来,程宗扬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起银匙,轻轻一敲,然後开口道:“诸位!”

    众人都停下来,扭头看着这位盘江程氏的主人。

    程宗扬笑道:“我估计大家都等急了,那么就不废话。请!”

    西侧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草坪此时已经摆好一圈圆桌,铺上墨绿的绫罗,每张席位前都放着一块表明股东身份的木牌,还有一隻jīng致的匣子。

    秦桧引着众人入席安坐,苑中所有的侍者、婢仆,包括各家带的护卫全部退场,只留下各位股东和代理人。

    从程宗扬右侧开始,依次是石敬瑭、武二郎、祁远、易彪、月霜,然後是谢无奕、张少煌、桓歆……石超等建康世家,接着是廖群玉、富安这些新加入的宋国股东。

    “诸位出身各异,地位不同,今天坐在一起,想必都有些疑问,”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只说一句:金铢没有国界。”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会意的笑容,其中几位明显鬆了口气,再彼此相视时都含笑致意,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程宗扬微微一笑,“会之。”

    秦桧站起身,“今rì股东大会由秦某主持,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东家多海涵。”说着做了个罗圈揖。

    桓歆笑道:“这自助餐原来是会之的手笔,改天帮我也办一场。”

    “荣幸之至。”秦桧向他施了一礼,然後正容道:“程家主起自盘江,涉足六朝,得诸位之助方有今rì。方才公子说:‘金铢没有国界。’秦某再加一句:诸位都是盘江程氏的东家,程氏衰则俱衰,程氏荣则俱荣。”

    富安笑道:“合伙做生意嘛,大家都省得。”

    秦桧笑道:“先说第一件。依照规则,所有股东均可分享程氏每年分发的红利,决定程氏的事务。口说无凭,各位请看。”

    众人按他的示意打开木匣,最上面是一份账目表,列明各项主要收支。

    秦桧从容道:“按照盘江程氏的章程,每年利润的一成作为红利,按股份多寡平分。今rì这第一项,便是分红。”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第一件事会是分钱。

    秦桧摊开帐目,“截止本月,盘江程氏各项营收一共获利六十万金铢,目前的三十股,每股获利两万金铢,分红两千金铢。”

    秦桧示意众人拿起账目表,下面是一叠印刷jīng美的纸钞,面额倒是不大,大额是一百金铢,小的只有一贯。

    “诸位凭钞可以在临安、建康两地的程氏钱庄,随时支取现金。而且在盘江程氏的各处商号均可使用。”

    月霜把自己面前一叠纸钞递给崔茂,崔茂扫了一眼,收入袖中。

    富安道:“敢问秦执事,我等新入股的也有分红?”

    程宗扬道:“诸位只要入股便是股东,当然有分红。”

    张少煌弹了弹那张纸钞,笑道:“这才几个月,我这半股的股金就赚够了本钱,程兄做得好生意!”

    程宗扬笑道:“我知道这点金铢侯爷也看不上眼,不过这只是分红,至于股本——请各位看看下面这些。”

    众人拿起纸钞,发现下面还有一叠质地更佳,印刷更jīng致的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盘江程氏,股金一点”的字样。

    “这是盘江程氏的股票,每一百张相当于一股。”程宗扬道:“如果有人急需用钱,准备退股,只用把股票拿到盘江程氏的商号,便会依照上年度的资产按股送还。”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接着议声四起。谁都没想到程宗扬会来真的,按照这种规则,盘江程氏所有资产都等于股东共有。只要握有股票,就相当于占有其中一股资产,这比分红的诱惑可强多了。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因为我们盘江程氏的资产不断变化,这些股票所能换取的资产金额每年也会变化。目前每点股金大概相当于五百金铢。”

    一点股金相当于五百金铢,一股就相当于五万金铢。略一计算,众人都不禁为手中所持股份的暴涨而惊异,尤其是廖群玉等人,他们原本同意入股,多少还有些卖给程宗扬面子的念头,这时才知道自己两万金铢买到的一股,所占的资产远远超过股金本身,其实是程宗扬送了众人一份大礼。

    程宗扬和秦桧却是心知肚明,方才所说的股本并没有全部扣除负债——事实上盘江程氏最大一笔资产来自于钱庄。一旦扣除需兑换的纸币,盘江程氏的资产立即大幅缩水。不过程宗扬也算谨慎,对股值反复计算过,没敢吹得太大。一股五万金铢,总共股本三十股,合一百五十万金铢,扣除自己握有的股份,即使其他人全部退股,盘江程氏也不至于当场休克。

    “之所以只取一成利润分红,是因为盘江程氏的主要利润都将投入到下一步的经营中。”程宗扬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见到分红,拿到股票,现在第二项,就是由股东决定盘江程氏的经营方向。”

    望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秦桧笑道:“各位股东虽然不参与实质经营,但盘江程氏是股东共有,因此商会的大事,自然要由股东大会决定。”

    谢无奕随手把纸钞、股票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明年做什么生意,程少主来决定便是,哪里需要我等饶舌?”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程宗扬道:“第一次开股东大会,大家都不大熟悉。具体来说,就是各位股东提议明年做什么生意,大伙一块儿表决,每人的投票权与股份相等,过半数便可通过。至于大事的界定,需要调动商会六成以上资金的,都要由股东大会来决定。”

    石超这句话听懂了,他眼睛一亮,两隻胖手握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什么。

    祁远道:“各位,咱们先听听程头儿怎么说。”

    “那好,我来抛砖引玉!”程宗扬道:“世间万物,无不以人为本,而人以粮为纲。年初宋国粮食大涨,今年收成未必及得上去年,因此我提议:明年盘江程氏的经营以粮食为主。”

    在座的大多数股东都对经营一窍不通,廖群玉却有些皱眉,开口道:“朝廷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经营粮食,只怕不妥。”

    程宗扬道:“我们做粮食生意,正是为朝廷排忧解难。不瞒先生,我们收来的粮食,大部分都会进入常平仓作为储粮,而价格必定低于市价。”

    石超问道:“那从何赚钱?”

    桓歆道:“孰难认同,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行善!为何放着钱不赚?”

    晋国两名股东同时出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们看来,不对宋国落井下石就是好的,雪中送炭完全是多余。

    程宗扬不好解释晋国比宋国更需要这批粮食,开口道:“我先来说说粮食生意吧。”

    “粮食经营最大的问题在于运输成本,对于商户来说,超过十rì的路程,低于一千石的贩粮就得不偿失。而大量贩粮,又困于成本不足。但利用宋国密集的水网,我们可以把运输成本降到最低。比如临安粮价最高时接近两贯,而当时昭南粮价不过三五百,想差四倍有余。”

    程宗扬道:“如果能把昭南的粮食运至临安,不仅解了朝廷缺粮的难题,同时也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如何不做?”

    一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廖群玉虽有疑惑,一时间也找不出反对的说辞。

    张少煌却知道程宗扬是打着在宋国经营的旗号,为晋国谋划,当即头一个站出来道:“既有钱可赚,又能扶危济困,这等好事,自然要做!”

    程宗扬道:“那么关于粮食生意的事,现在开始表决。大家可以选赞同、弃权和反对三种意见。同意的先举手。”说着他第一个举起手。

    众人相互看了看,然後陆续举起手来。廖群玉犹豫良久,终于也举手赞同。

    秦桧数了一下,“二十一位赞同,占总股本九成以上,提案通过。”

    程宗扬镇静地望着众人。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不惜生搬硬套後世的模式,不是钱多得没处花,非要给这些股东分成,而是要借助这些股东的力量,为自己的盘江程氏开路。

    如果自己把盘江程氏牢牢握在手中,以独占的姿态进入六朝,纵然秦桧等人智比天高,也免不了步步荆棘。另一方面,据自己所知,韩节夫与史同叔,蔡元长与高俅,在朝堂上都未必是一条心,朝廷施政遇到这些人,多半都在各自私心的驱动下被扭曲得不成样子。比如蔡元长私下给自己透露常平仓需要补充粮食,一旦走漏风声,几乎可以肯定会被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咬住不放,纠缠不休。

    如今几人都成为程氏的股东,各人的利益便都捆绑在了一处。从贾师宪到高俅、从蔡元长到韩节夫、史同叔,大家齐心合力要发财,就算宋主挡在前面,他们都敢把人给搬开。

    建康的情形也是一样。看似自己主动出让股份,把自己完全可以一人作主的权力按股份分配出去,其实是为自己拉来大量盟友。

    众人表决之後,主营粮食的提案顺利通过,众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旁边却传一个声音,“程哥……”

    程宗扬笑道:“石少主请讲。”

    石超犹豫半晌,“程哥说的粮食确实是好生意,只不过咱们盘江程氏这么大的产业,不会只经营粮食这一样——我听说汉国的首阳山出铜,但山险难进,当地官府贴出告示,允许商家入山采铜,官方只收两成的铜料。”

    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倒是个要紧的消息。六朝对jīng铜需求极大,除了铸钱,还要铸造各种铜器甚至用在兵器上。如果消息属实,只要付出两成的铜料,就能任意开采,收益绝对不低。

    程宗扬想了片刻,“这件很重要,但运用的资金不会太多,现在由我来决定如何?”

    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会之,安排人去首阳山。如果当地官府确有些意,不惜代价也要把采矿权拿到手!”

    “是。”

    股东大会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时,每个人都心满意足。这次会议,众人不仅拿到实打实的分红,而且握有新鲜出炉的股票——仅仅一年时间,每股就价值五万金铢,可以想像,随着盘江程氏的发展,股票的含金量也会飞速膨胀。更重要的是最後的投票权,使众人生出一种自己才是盘江程氏主人的感觉。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众人大开眼界,宋国几位新股东的代理人,连晚餐都顾不上用,便捧着分红和股票匆匆赶回禀报主人。

    大会的具体情形,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各位股东耳中。第二天,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位经高俅推荐成为股东的禁军将领把自己所持有的五十张股票送到程氏钱庄,结果当场换到了两万五千金铢。那禁军高兴之余,又要求重新赎回股票,朝奉却很客气地告诉他,目前盘江程氏的股票不支持回购。

    那位禁军将领一头雾水地回去後,才发现已经有人愿意用六百金铢一张的价格收购盘江程氏的股票。他的一时好奇,白白丢了五千金铢,让这位禁军将领後悔不迭。

    …………………………………………………………………………………

    正当股东大会在一个范围极小却能量极大的圈中掀起波澜的时候,程宗扬却在雲涛观。虽然他对股东大会的反响也极为关心,可自己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迷楼的主室内,程宗扬正与小紫促膝谈心,他娓娓道:“电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好,我知道我是大笨瓜,可我现在就算後悔也来不及了啊。”

    “我想想……我做过土豆电池,拿个发芽的土豆煮熟,插上铜片、锌片当电极,可以发电——可六朝没土豆啊!”

    “还有个方法,用丝绸磨擦玻璃棒,或者用毛皮磨擦橡胶棒,不过那个是静电,没用的。”

    “发电机?我就知道一个线圈,其他可能听说过,但我都忘了……喂喂,你以为谁的记xìng都和你一样啊?”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咱们该说说正事了——小贱狗的毒怎么解?”

    小紫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解?不痛不痒,你不管它就是了。”

    “不痛不痒?我宁愿挨一刀!”程宗扬板着脸道:“两刀也行!”

    小紫摊开手,“那也没办法啊。不过你不用管它,过几天也会解的。”

    “几天?”

    “也许三天,也是一年。”

    “死丫头!你不要逼我啊!”

    小紫翻翻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要再逼我,我就——”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扑过去把小紫压在身下,“呵痒!”

    “哎呀!不要!”

    程宗扬两手伸在小紫腋下,小紫禁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说不说!”

    “不要!哎哟……哈……”

    小紫竭力躲避,可论起修为,程宗扬远在她之上,在座榻狭小的空间中想躲也躲不开。她一边挣扎一边禁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没多久就承受不住,“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好了……”

    小紫娇喘着坐直身体,嗔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玉脸微微一红,那双狡黠的眸子渐渐变得如水般温柔。

    少女柔软的双手绕在程宗扬腰间,轻轻解开他的衣物。

    程宗扬搂住她的纤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一边摸住她圆润的翘臀。

    小紫呢哝道:“不要……”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等你。”

    小紫安静地倚在他臂间,过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他,嫣然笑道:“大笨瓜,还不去找她们。”

    第八章

    (没剩几个字了,并到一起)

    程宗扬斗志昂扬地踏进jīng阁,正在案前描图的雁儿抬眼看去,不禁又惊又喜,“公子,你好了?”

    “好了!”程宗扬豪迈地一挥手,气宇轩昂地说道:“不管你月事净没净!今天都跑不掉了!”

    雁儿玉脸飞红,羞赧地咬着唇瓣,然後解开颈下的钮扣。

    程宗扬笑道:“还有人呢?都唤来!”

    …………………………………………………………………………………

    卓雲君抹去剑上的鲜血,然後悠闲地打开架上的藏书,慢慢看着。良久,她从一隻书函下的夹层中,找到一张发黄的信笺。她略一注目,把信笺收入袖中。

    忽然卓雲君髪间一亮,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她摸了摸髪髻中那隻与雁儿魂血相连的铜铢,然後嫣然一笑,戴上面纱,闪身离开景灵宫。

    把信笺放在主人门前,卓雲君回到房内,脱去沾血的衣裙,仔细洗净身上的血腥气,然後披上一条纱衣,穿上一双银白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往jīng阁走去。

    程宗扬对卓雲君道:“本来想让你和我们一道去太泉,但听说你那位紫妈妈给你另派了事情?”

    “妈妈让奴婢回龙池看看宗门的情形。”

    “我答应过替你报仇,但现在反而支持蔺老贼当上掌教,你不会怪我吧?”

    卓雲君道:“奴婢相信主人。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秋小子太年轻,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你的门下大多已经失势,想从蔺老贼手里夺回掌教的位子,只怕不容易。”

    卓雲君道:“如果将来宗门真有变故,秋师弟没有自己的势力,反而容易被各方接受。”

    程宗扬苦笑道:“说得也是,咱们秋道长要不那么二就好了。”

    “秋师弟资质胜我十倍,为人率真也不是错处。”

    “喂,你把他夸那么好,就不怕我吃醋?”

    卓雲君咬住一缕鬆开的秀髪,媚眼如丝地说道:“主子却说这种话……”

    …………………………………………………………………………………

    “一辆车,十匹马。龙鳞盾五张。冯**的手雷十个。钱不用多带,金铢、银铢各一千,铜铢十贯。对了,带两石jīng盐。”

    程宗扬一件一件安排着要带的行李。决定去太泉古阵的一共五个人,但cāo心行程的,只有自己一个。朱老头和武二这两位爷就不用指望了,死丫头跟那块假表较上劲了,整天在房内琢磨。自己虽然远比她了解钟表,可除了知道那块表是石英的以外,还真帮不上她什么忙。至于这趟行程正经主角萧遥逸,那死狐狸像是打定主意死也死在玉露楼,整天不见人。

    走南荒时有祁远和吴战威,程宗扬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自己来做,才知道保姆这活儿真不是人幹的。

    好不容易安排完行李,程宗扬又叫来秦桧,对商号的事最後吩咐几句。

    秦桧道:“这几rì陆续有人来兑换股票,但都是一两张,以试探居多。像那位将军一样全兑的,今还没有第二樁。”

    说着秦桧拿出一张股票,摇头叹道:“公子此举,属下着实难懂。”

    “不明白我为什么把自家的产业分给别人?”程宗扬笑道:“你只管看,将来那位将军肯定後悔得肠子都青了。jiān臣兄,你那半股可千万别卖,往後一张涨到一万金铢也不在话下。”

    秦桧笑道:“家主指点,属下当铭记在心。”

    “jiān臣兄,你这马屁功夫越来越jīng纯了啊。”

    “家主如此天纵之才,属下唯恐拍马不及,只能rì夜修习,不敢倦怠。”

    “行了,我看你这马屁神功打出去,直接就能放翻一大片!”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临安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公子与侯爷一路,属下虽不能随行也尽可放心。但公子身负重任,多少也应该带几个随从。”

    程宗扬叹了口气,“老头说了,苍澜那地方诡异得很,尤其进了太泉古阵,更是危险重重,人多根本没有用,万一出事只不过是多死几个。而且要想在太泉古阵里面保住xìng命,至少要有五级的修为,咱们手里能拿出来的可不多。”

    “紫姑娘的修为似乎尚不足五级。”

    “她?跟你说,我只担心她把太泉古阵给拆了。”

    秦桧也笑了起来,“如此,属下便祝公子一路顺风。”

    程宗扬靠在椅上,悠然道:“太泉古阵……不知道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第一章 太泉之行

    第十一集

    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灵果从泥土中悄然钻出,蜷曲的枝叶慢慢舒展开来,嫩绿的叶片映shè出天际璀璨的星光。

    远处,一隻白鹿昂起头,jǐng觉地看看四周,然後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洒满月光的树丛。

    夜sè下的湖泊犹如银镜,映出白鹿温柔的眼睛。白鹿低下头,鹿吻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男子从树林中钻出,他一手握着单刀,下巴鬍子拉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水和血腥气息。白鹿後退一步,接着灵巧地跃起,消失在树丛中。

    程宗扬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断那株拦路的玉灵果,用刀背挑着甩开,回头叫道:“在这儿呢!”

    几匹走骡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清一sè腿长体健,皮毛乌黑,磨得发亮的蹄铁足有碗口大小,只不过中间夹着一头灰不拉叽的草驴,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紫侧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纯美的脸庞足以令星月失sè。在她鞍旁挂着一隻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圆乎乎的脑袋。後面的朱老头盘着一条腿坐在驴背上,两手笼在袖中,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山脚有水!咋样?大爷一口吐沫一个坑!说啥是啥!”

    萧遥逸骑着他的白水驹,懒洋洋道:“老头,这一路看到野猪了吗?”

    朱老头嗤了一声,“鹿台山哪儿来的野猪!”

    “知道为什么吗?”

    朱老头一怔,“为啥?”

    “都被你吹死了!”萧遥逸啐道:“就你带的这鸟路!三天摔了四头骡子,丢了七成的盐,一半的粮食!你还有脸瞎白活!”

    朱老头讪讪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领路的不是小程子吗?”

    程宗扬一头扎进湖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然後一边甩着脑袋上的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就滚蛋!”

    “急了不是?”朱老头赶紧拿着水囊去盛水,一边道:“大爷知道你这一路辛苦,嘴上没说啥,可心里疼着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说什么时候能到苍澜吧!”

    朱老头眨巴着眼,用商量的口气道:“总得有个……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扬一听都气笑了。从临安出发时,他们为了赶路,带了十匹上等的河东马。到了夷陵,程宗扬考虑到要走山路,把马匹换成更能负重的走骡。结果自从进了鹿台山,这一路就没顺过。朱老头带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险径,头一天就摔了两匹走骡。

    程宗扬入山前算过,五个人来回一个半月,加上武二那个饭桶,至少要四百斤粮食。因此用了两头走骡带了四石粮——结果摔的就是那两头。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抢了一石下来。大伙儿这会儿就该喝西北风了。

    武二郎嘴里叼着根细枝,抱着膀子,哼着小曲从林子里晃晃悠悠出来,悠闲得跟刚赶完庙会一样。走南荒时自己就见识过这厮的嘴脸,一贯的好吃懒做,偷jiān耍滑,眼瞧着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苏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让他幹点活儿,比从他口袋里掏钱都难。

    “呸!”武二吐掉树枝,扯着衣角道:“这衣裳不错!”

    程宗扬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上次走南荒自己吃过苦头,别管多漂亮体面的衣服,进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这回自己早早做好准备,用最结实的帆布做了两身衣服,结果被武二看到,非涎着脸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爷这一路就穿着浑身上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摇过市。再配双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装广告了。

    小狐狸那盏灯也不省油,仗着自己是病号,没人敢指使他幹活。他倒不肯穿山寨版牛仔装,仍是一身足以让姑娘们抛媚眼的锦衣华服。和他一比,大伙儿全成跟班的了。不过这小子就有本事穿着一身白衣钻山过岭,还不皱不破,跟新的一样,再拉风别人也只能干眼红。

    刚才又有一头走骡磨破蹄子,俩壮丁带一个老头围着骡子直乐,没一个动手的。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宰了骡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现在还剩下五头骡子,带着一石粮,一些盐巴、乾货,再加上三顶帐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损失牲口,恐怕就要用坐骑来载货了。

    众人已经断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扬这边杀骡,他那边喝血解渴,喝完又包了一大块骡肉,自己烤了吃了个肚圆,这会儿才剔着牙出来。

    程宗扬把一隻铁锅扔给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发飙,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气哼哼打了水,盛上米淘着。

    朱老头看着风头不对,往草驴後一缩,接着被程宗扬揪出来,“把这块肉洗了!剩下的用盐腌上!敢啰嗦一会儿吃烟去!”

    朱老头嘟囔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洗了肉,把剩下没沾过水的抹了盐腌着。小狐狸这会儿也突然勤快起来,自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光着膀子“哗哗”地洗着衣服。

    程宗扬张开四肢往湖边的草丛一躺,“死丫头!过来给我捶腿!”

    “哎!”小紫脆生生应了一声,接着“篷”的一声,骡背上掉下来一个沉重的袋子。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出来,一路怪响地奔到程宗扬身边,挥着两条长臂,“呯呯”地给程宗扬捶腿。

    程宗扬只挨了两下就受不住,抱着腿跳到一边,“幹!这是剁馅儿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头一听就慌了,“有饺子给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儿!还饺子馅呢。萧子!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洗得没完了?”

    萧遥逸抖着衣服道:“二爷,你那一条裤衩半年不换的作派我可学不来。”

    “都闭嘴吧!”程宗扬架了几根树枝,挂上铁锅,然後生火做饭。

    程宗扬一边用火镰打火,一边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该把秦会之带来。不过临安的局面刚刚铺开,钱庄、粮行、地产,每一件事都千头万绪,不能不留一个得力的手下照应,自己手下数来数去,除了秦会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挑起大梁。

    秦会之动不得,祁远也是无法替代的,建康一摊子事还得他来招呼自己才放心。好在晋宋两国的门路已经打开,王茂弘既然委托张少煌给自己捎话,至少在灾荒平衡渡过之前,晋国不会有大动作。

    至于宋国,自己临行前,特意招来刘娥——为此自己已经作好准备等着死丫头奚落,结果死丫头什么都没说。

    让刘娥侍寝,自己还真不是好sè。实在是她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那种无处依靠的惊惧,让自己心生不忍。岳鸟人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在意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刘娥留下怎样一种被抛弃的恐怕。

    十余年来,刘娥守着那个与宋室毫无血缘关系的陛下,时刻都在担心骗局一旦被揭破的可怕後果,而始作俑者始终毫无音信。当自己和小紫先後出现,她就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甚至连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

    自己如果对她不闻不问,或者还和以前一般把她当长辈敬而远之,真不知她的失落感会有多强烈。

    当自己在榻上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岳鸟人的美妇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开的喜悦和满足,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善良。他甚至想到,刘娥同意贾师宪对江州用兵,也许还存着逼岳鸟人出现的念头。

    程宗扬小心地没有去触动宋主的秘密。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後果,刘娥不能,自己的盘江程氏不能,就是贾师宪和高俅也不能。

    离开宋国前,自己给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礼——盘江程氏的股东大会就是想给这些宋国现在和未来的重臣一个信号:世道太平,大家才好一起发财。

    程宗扬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够永远保密,即使没有黑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扬看来,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还没有公开之前,抢先化解掉可能引发的危险。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纵然黑魔海已经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没有他们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真正让程宗扬担忧的是另一个人:大貂珰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发出宫,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与岳鹏举崛起的轨迹没有交集——他对宋室的忠诚反而成了宋国最大的隐忧。

    程宗扬没有掩饰自己对秦翰的忌惮,刘娥的反应也与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辙:赐秦翰一杯鸩酒。但不明不白地幹掉这位功勋卓著又没什么过错的大貂珰,程宗扬自问还狠不下这份心肠。最後他拒绝了刘娥赐死的诏旨,只借着秦翰受伤的机会,以安抚功臣为名,重重给了份赏赐,顺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权,把他远远打发出去办件闲差。

    消除了这件隐患,程宗扬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阳圣果,解决了小狐狸的伤势,自己还要穿越半个六朝,赶往汉国去挨雲三爷和雲六爷的骂。希望冯源、哈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阳山的铜矿拿到手,到时好送雲家一份大礼弥补自己的过错。

    死丫头的侍奴都留在临安,由雁儿这半个主人管束,卓雲君却北上龙阙山,赶赴龙池。不知道死丫头这些安排到底在算计什么,但程宗扬有种预感,太乙真宗的好rì子只怕到头了。

    “老头,现在过了鹿台山,等到了苍澜,太泉古阵还有多远?”

    “太泉古阵就在苍澜。”朱老头道:“苍澜本来是山谷一片平地,进出太泉古阵的人都得在那儿落脚。去的人多了,就成了个镇子。太泉古阵就在镇外。”

    萧遥逸道:“你不是说苍澜是个鬼地方,怎么还有人住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

    没等朱老头卖关子,程宗扬便打断他,“长话短说!”

    朱老头一肚子话被他憋回去,脸sè也不大好看,哼哼叽叽道:“哪儿的水土不养人呢?南荒那鬼地方还有人呢,苍澜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萧遥逸道:“镇上住的都是苍澜本地人?”

    朱老头趁机打开话匣子,“哪儿的人都有!苍澜周围雾气常年不散,本地人都叫雾瘴,每过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时间进不去太泉,又不肯罢休,只好在苍澜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伤,没办法再穿过雾瘴回来,只能留在苍澜常住。一来二去,那镇里什么人都有,镇上也没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说话就算数。不过镇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没有外面人来,也就没有苍澜镇,所以只要不招惹镇上的人,大家也相安无事。”

    程宗扬扭头道:“武二,你闯荡天下这么多年,没去过太泉古阵?”

    武二郎懒洋洋道:“谁乐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爷认识你算倒了大霉了,去了趟南荒不说,去太泉也把二爷叫上,真以为二爷是你家长工啊?”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牵条狗也不想牵武二郎这头大牲口。但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身边不能没有个打手。金兀朮和豹子头留在临安坐镇金库,卢景北上洛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护月霜,实在抽不出人来。

    自己刚是五级的修为,能照顾小紫就不错了,死老头修为深浅不好说,可那老东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样也是个不靠谱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掉链子。武二虽然嘴臭了点儿,再怎么说也有六级的修为,真到了危急关头,还能豁出去拼一把,算来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选。

    程宗扬板着脸道:“一天两枚金铢,从太泉回来就给。二爷,你都穷得要当裤子,不趁这个机会挣一笔,怎么好娶苏荔过门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爷,二爷非把你打得连紫丫头都认不出来!”

    小紫笑道:“我给你四枚金铢,你打给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愤然道:“二爷是那种人吗?这块肉是我的!姓萧的,你敢抢!”

    萧遥逸收回手,接着潇洒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後在武二郎瞪圆的牛眼下悠哉悠哉地抓起来,埋头一通猛啃,一边还贱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爷,你也来一口?”

    赶在武二发飙之前,程宗扬把一团髒衣服甩到小狐狸脸上,“少废话!赶紧吃完,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武二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乾净吗?要不二爷再给你加条裤衩?”

    萧遥逸连忙把衣服塞到身後,“就这些!多一件萧爷死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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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rì清晨出了鹿台山,终于找到大路。程宗扬牵着走骡在前领路,萧遥逸银鞍白马跟在後面,两人一个灰不拉叽的帆布牛仔服,一个上好的贡绸丝袍,活脱脱一副马伕与公子哥儿的派头。只不过萧遥逸鞍旁架着两根树枝,上面挑着几件未乾的衣服迎风招展,让武二很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小侯爷骑的这是带翅膀的天马,拉风得都快飞起来了。

    萧遥逸只回了他两个字:村牛!

    上了大路,渐渐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带矢的劲装大汉,三五成群,看样子都是去苍澜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汉子没有半点遇到同路的喜sè,反而各自戒备。

    无论宋国还是昭南,疆界都没有越过鹿台山,简单说,这里就是没王法的地界。偶尔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扬早早便绕开了。他这次带的骡马多,虽然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两马一驴五头走骡,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不是武二的样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树木越来越少,接着消失,然後连青草也变得稀疏。到第四天,乾脆连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红土,成了彻头彻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带足了粮食和饮水,众人早就被眼前的荒凉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众人终于到达苍澜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见到一点绿sè。由于明天要越过雾瘴,程宗扬决定在山下宿营,休养一晚。

    抱着相同的念头显然并不止自己一个,夕阳还未落山,山脚宿营地已经有了四五伙人,把个不大的营地占得满满的。

    “老头,你不是说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吗?这一路咱们可碰见不少人了。”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兴许是赶上镇里开集?”

    “什么开集?”

    “镇上人也要粮食、盐巴、用医用药。苍澜镇不产别的,就守着一个太古泉古阵,留在镇上的人靠着从里面得的东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换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这些汉子像是赶集的吗?”

    “那可说不准。”

    程宗扬懒得跟他瞎扯,找了处背风的位置先把钎子打上,拴好骡马,然後打上木楔,准备搭起帐篷,身後忽然有人喝道:“这里已经被我们铁马堂占了!劳驾换个地方!”

    朱老头一缩脑袋,钻到驴屁股後面。

    程宗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闻言顿时心头火起,沉下脸道:“先来後到,还是劳烦尊驾换个地方!”

    几名劲装大汉脸sè不善的过来,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傲然道:“我是铁马堂副堂主铁中宝!叫你主子过来说话!”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狐狸当成自己这群人的主子了,他没兴趣和这些人废话,一转身,利落地叉手道:“请爷示下。”

    萧遥逸更乾脆,扬起马鞭,“武二!扁他!”

    铁中宝怒喝一声,拔步冲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猛虎般的大汉从那公子哥儿身後跃出,身体一横,直接把铁副堂主撞得倒飞出去。

    铁中宝飞出数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连翻了几个跟头,趴在一滩烂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颈後的虎斑,眼中凶光四shè,接着猛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耳yù聋的虎啸。那几名铁马堂的汉子还没动手就被吓住了,听到这声虎啸,顿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武二这一下震慑全场,周围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畏惧。敢来太泉古阵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苍澜又是无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这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存了几分歹意,见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敛起来。

    武二郎在外面扬威立万,程宗扬连头没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撑好帐篷,然後一手扶着小紫,一手从黑珍珠马鞍後取下一隻小巧的铁皮箱,扛在肩上送进帐篷。

    帐内铺着隔cháo的狼皮垫,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垫子上,然後张开双手。

    程宗扬像散架一样倒下来,一头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nǎinǎi的,可累死我了……”

    小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儿敢睡啊。死老头屁事不管,武二那厮只管自己吃饱。小狐狸受了伤,就是个绣花枕头,蒙人还行,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倒。”

    “闭上眼,别说话。”

    程宗扬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武二伸头进来,“咋不做饭呢?”

    程宗扬抄起一隻靴子丢过去,“你大爷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问一声嘛。”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着胸膛道:“老程你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身上!”

    萧遥逸抱着手臂,口气风凉地说道:“哎哟,二爷做饭?我没听错吧?”

    “谁说做了?小子来吧,瞧二爷的!”

    武二郎大眼扫了一圈,然後大摇大摆朝旁边一处帐篷走去。

    那处帐篷只有三个人,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後生,见他过来都戒备地把手伸背後,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声,“姓铁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把两名後生按在身後,然後抱拳道:“尊驾明鉴,铁马堂在西边,和在下不是一路。”

    “少来蒙二爷!瞧你们的打扮,难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难怪尊驾认错。我们百琴谷和他们铁马堂虽然都是唐国人,但铁马堂在凉州,凉州盟四堂八会排名第七,堂主铁雄山,这次来的是他侄儿。百琴谷在凤州,与绿林好汉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爷在边塞待过,哪里来的凉州盟?”

    老者耐着xìng子道:“这些年边塞不靖,各门派结盟自保。凉州盟的总盟主是凉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台山还见过宗内的左护法,大概明rì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于打动了武二郎。他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饶你们一次!”

    三人都鬆了口气,赶紧抱拳打发了这个瘟神。

    武二郎空着手出来,萧遥逸一脸纳闷,“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着吧!”

    武二郎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铁马堂营地,一名汉子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个跟头。

    “哪里来的蝥贼,也敢骑到二爷头上!”

    被武二郎闯上门来一通大骂,铁马堂众人都涨红了脖颈,这些汉子都是厮杀惯的,虽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负,当下无声地交流着眼神——“跟这孙子拼了!”

    只听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护法求了几次,二爷肯往这鬼地方来!敢跟二爷别苗头,当二爷是好欺负的!”

    武二郎满口骂骂咧咧,浑没注意周围人都吃惊的张大嘴巴。终于有人憋出一句:“左护法请来的?”

    武二郎横着眼道:“二爷和丹霞宗掰不开的交情!左护法和二爷的交情更是不一般,谁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爷身上招呼!要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汉!”

    铁马堂的汉子都叫了起来,“我们是凉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们凉州盟总盟主!”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铁中宝本来躺着装死,这会儿也睁开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们是凉州的?”

    “凉州铁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声,“兄弟,这!这!这怎么说呢!”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铁中宝赶紧爬起来死命拦住,“是我有眼无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武二郎退开一步,红着眼扯开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刀,“我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给兄弟赔罪!”

    众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万万不可!”

    武二郎叫道:“别拦我!让我给兄弟赔罪!”

    铁中宝泪流满面,他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膛道:“二爷!你要扎!就往这儿扎吧!”

    “铛啷”一声,尖刀脱手,武二郎把着铁中宝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识啊!”

    “啥都别说了!”

    程宗扬没看到这一幕,他掀开帐篷出来,正看到武二郎雄纠纠扛着一隻熟羊出来,後面铁马堂的汉子抹泪相送,不禁愕然道:“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尝尝二爷烤的这羊!这周围几十里连根草都没有,两天没吃热饭了吧?”

    萧遥逸扯了条羊腿递给小紫,然後自己捞了一块,一边埋头大吃,一边道:“赶紧吃!吃完就走!人家说了,左护法在後面!带着四堂八会好几十个高手,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馅了。”

    程宗扬看着自己刚扎好的帐篷,半晌才叫道:“我幹!”

第二章 苍澜镇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犹如怪兽,朱老头凑过去看了半晌,然後嚷道:“就是这儿!再往前就是雾瘴,要天亮才能走!”

    众人停下来,朱老头一边拴驴一边道:“我说二啊,大爷可被你坑苦了,这山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二爷,你们能吃上热羊肉?”武二郎也知道这回玩脱了,恬着脸嚷了一声,然後猫腰挨着块石头蹲下,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连夜上山,众人都有些jīng疲力尽。朱老头远远蹲在队尾,笼着手靠着驴子打眯瞪,萧遥逸却打开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把一把喂给骡马。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这些人里其实小狐狸才是最心细的一个,小紫倒也能想到,只不过所有的骡马全饿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扬把狼皮垫子铺在岩石上,对小紫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睡不成了,坐一会儿吧。”

    小紫抬起头,“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头说,这里的雾瘴有好几里深,白天进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这一条路通往苍澜。这地方恐怕就是雾瘴边缘了。”程宗扬伸手抓了抓,指间隐约有薄薄的雾气流动,带着湿冷的感觉。

    “一会儿过雾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万别走散了。”

    “不要,”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头儿怎么好偷香窃玉呢?”

    “喂!”程宗扬一脸不乐意地说道:“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谁临走的时候还去翠微园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个别好不好?”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只不过顺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头冻成冰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荆溪女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帮小狐狸喂驴去!”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萧遥逸抓了把粮食喂到走骡嘴里,然後拍了拍牲口的脖颈,“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

    程宗扬挑起眉毛,“你也看出来了?”

    萧遥逸道:“太泉古阵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趟遇见的人也太多了些。”

    程宗扬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阵的人多得蹊跷,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有什么热闹被咱们赶上了?”

    萧遥逸道:“刚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见到来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国离得最近,反而没什么人。晋国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程宗扬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热闹,不凑也罢。到了苍澜,咱们就直接进太泉古阵,找到赤阳圣果就走——喂,你怎么样?”

    “来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续过真气,动真格的不行,装装样子还没问题。”萧遥逸跃跃yù试地说道:“有热闹都不看,圣人兄,你对生活也太没热情了!”

    “有那点热情我先保住命再说!”程宗扬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个月没风流,按捺不住了吧?”

    萧遥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离开江州,我就没碰过女人!”

    程宗扬一怔,“你在玉露楼都幹嘛了?难道……”

    萧遥逸叹了口气,“白天睡觉,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幹!秋小子那天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对,结果被你岔开了——你跑青楼挖什么地呢?”

    “跟你说也没关系。”萧遥逸梳理着白水驹的鬃毛,一边说道:“江州这一战,孟老大其实是不同意的。玄武湖一战,我就没得到允许,当时看情形不对,直接引禁军入宫。事发仓促,准备也不足,最後还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几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援手,算是打赢了玄武湖一仗。”

    “当初岳帅宣布解散星月湖大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集结,所以孟老大一直压着大家,等待岳帅的消息。”萧遥逸道:“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没有机会了。”明

    “玄武湖之战後,我拿到江州,打算树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帅的部属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大吵一通,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我们这边,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萧遥逸把脸埋在马鬃里,低声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压不住我们五个。最後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营集结,但江州名义上仍然属于晋国。”

    “江州这一仗我越打越心惊,打到後来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没有晋国的名义,宋军毫无顾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营的兄弟们肯定也伤亡惨重。”萧遥逸呼了口气,“圣人兄,你不知道你在临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消息。尤其是雲家翻脸之後,援助的物资一下断了,我差点吐血,别说雲家大小姐,你让我娶雲家的老母猪我都愿意!”

    程宗扬没有笑,江州一战,如果不是宋军有所顾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宋军撤退之後,大家都鬆了口气,孟老大却把我叫去,狠狠骂我一顿。”萧遥逸靠在马鞍上,带着一丝自责的苦笑道:“孟老大总是这样,有些事他虽然不同意,但我们都想幹,他就咬牙带我们幹完,然後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这一次他骂我,一是心痛兄弟们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担心我们强占江州的举动,打乱了岳帅的布置。”

    程宗扬仔细听着,听到这一句不由道:“岳帅还有布置?”

    萧遥逸道:“岳帅没有透露过,但我们猜他肯定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萧遥逸摊开双手,“只有岳帅出现才会知道。对了程兄,江州之战打完,我们兄弟商议过,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你。你的粮战足以顶得上一个星月湖大营。”

    “等会儿,你越扯越远了啊,这跟你跑临安挖地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孟老大不是骂了我一顿吗?骂完他告诉我,岳帅曾经透露过,他在临安留了某些东西。孟老大借着鹏翼社的掩护,在临安待了多年,把岳帅待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没找到。我这次要来临安,他才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留意寻找。”

    “孟老大追随岳帅最久,对岳帅待过的地方也知道得最为详细。连他都找不到,会是在什么地方?我仔细想了一路,有个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萧遥逸道:“玉露楼。岳帅在临安时,最喜欢去的就是这处青楼。”

    难怪小狐狸一到临安就直奔玉露楼,原来是冲着岳鸟人的遗物去的。程宗扬道:“找到了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青楼里的人换得太快,现在楼里根本没有见过岳帅的。我和萧五找遍玉露楼,也没找到线索。”

    程宗扬却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地方——迷楼。岳鸟人确实留了些东西,但只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的钥匙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萧遥逸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不过有件事挺邪门。玉露楼有处院子说是被人包下来了,但我和萧五进去过,里面根本没人。”

    程宗扬一怔,连忙道:“不会是梨花院吧?”

    他说的是李师师所在的院子,萧遥逸道:“不是。是另外一处,听说是个大官包下来的。”

    媚娘!程宗扬心里蹦出这个念头。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後把人送回来,接着又用个空院当掩护,悄悄把人带走——高俅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萧遥逸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圣人兄,你对紫姑娘可真不错。我们兄弟算是放心了。”

    “废话!”程宗扬一脸悲愤地说道:“我都给她当牛作马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说死狐狸!你给她送的狗是哪儿来的!”

    看到程宗扬怒火填膺的样子,萧遥逸不禁一愣,“那条小狮子狗?这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年岳帅让我回建康,我不乐意,整天又哭又闹,岳帅那时候养的狗正好生了隻小狗,岳帅只好把那狗送给我,才打发我回来。我养了不少年,那狗一直没怎么长,正好紫姑娘也喜欢,我就送给她了。怎么了?”

    萧遥逸忽然想起来,“对了,岳帅交待过,小心别被那狗咬到——圣人兄,你不会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家伙牙齿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种鱼的鳃液才能解。岳帅当初去南荒,就是找这种鳃液的。”

    程宗扬无语望天,自己被小贱狗咬这一下,还真不冤。岳鸟人从南荒拐走碧姬,八成是因为和自己一样被咬过。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骡马,不知不觉走到队尾。程宗扬脚下忽然“咯”的一声,似乎踩到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朱老头一声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程宗扬先声夺人,“好狗不挡道!朱老头,你挡我的道什么意思!”

    朱老头刚想开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他一手抱着脚,一手指着萧遥逸,嘴里“哎哎”地叫着,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遥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後抓了把粮食去喂朱老头的草驴。

    “别喂!”朱老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哽着嗓子道:“粮食啊……”说着扑过去抱住那隻空了一半的粮食口袋。

    萧遥逸纳闷地说:“我知道这是粮食啊。马上要到苍澜,粮食到镇上再买,这些牲口几rì都没吃饱,再饿就掉膘了。”

    “粮食——金贵啊!”朱老头抱着粮袋不撒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拿粮食喂牲口,打仗时候的常事,也没见你哭天抹泪的。得,”萧遥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这头驴了,爱喂不喂。”

    “别吵了!天都亮了!”程宗扬眯起眼,望着天际一抹鱼肚白,“我领头!小紫,你跟着我!老头走中间!小狐狸第四个,武二你断後!大伙把骡马的缰绳都连在一起!千万不要走散了!”

    这几位爷伺候起来比一个军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队伍,程宗扬一手拉着打头的走骡,一手挽着小紫,朝着谷口走去。

    从山梁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浓雾笼罩,缭绕的雾气接天蔽rì,仿佛与高天上的白雲相连。浓雾边缘界线分明,就像一道雾墙,竖在昨晚朱老头打量过的那块岩石处。

    程宗扬把手伸进雾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轻柔的雾气竟然温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雾中,身体仿佛浸在冰水中一样,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冷战。

    程宗扬连忙催动丹田中的气轮,抵御寒雾的侵蚀。难怪世人把太泉古阵视为畏途,单是穿过这层雾瘴,就不是易事。修为略低,体质稍弱,恐怕都扛不住这种寒冷。

    越往里行,雾气越发浓郁,没走几步,眼前就只剩下浓浓的白雾。雾气仿佛流淌的牛nǎi或者被涂抹过的蛋清,将视线完全阻隔,走动时,甚至还能感受雾气黏xìng的质感。

    忽然“咔”的一声轻响,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程宗扬jǐng觉地停住脚步,左手把缰绳绕在臂间,接着握住刀柄。

    一个绿幽幽的光点出现在视野中,接着又是一点,光点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升起,明灭间就像一隻无形的怪兽张开的眼睛。

    一股冷汗从颈後涌出,沿着背脊直淌下来,程宗扬长刀出鞘,接着把小紫拉在背後,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背後响起朱老头猥琐的声音,他捞到那隻粮食口袋,心情好了许多,这会儿道:“这路上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谁的脊梁骨被你踩着了。”

    死老头猥琐的笑声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分外踏实,程宗扬呸了一口,一边鬆开刀柄,“幹!”

    寒雾像冰水一样涌入鼻腔,将气管、肺部都冻得隐隐作痛。程宗扬一边运功御寒,一边往前走着,每隔一段就要喊一声,“老头!小狐狸!武二!”

    随着雾气渐浓,众人的声音也仿佛被寒雾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程宗扬紧紧拉住小紫的手掌,虽然明知道看不见什么,仍然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视野中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影子。

    一刻钟後,众人已经进入雾气最浓的核心位置,浓雾甚至使身体感觉到一股浮力,仿佛一纵身就能在雾中游泳。就在这时,身後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却是小紫怀中的雪雪正伸长脖颈,对着浓雾狂吠。

    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朱老头叫道:“亲娘咧!落石!”

    耳边听着轰鸣声越来越近,眼前却只有白雾,程宗扬顾不得多想,一把摘下鞍侧的龙鳞盾,遮在小紫头上,自己抡起长刀,对着声音传来处重重斩出。

    钢刀“铛”的一声巨响,一股沉重的力道直击下来,整条手臂都震得失去知觉。内息猛然一窒,接着喉头泛起一丝腥甜的气息,经脉已经受伤。程宗扬咆哮一声,遭到重击的气轮陡然加速,一道光球冲开受创的经脉,击向落石。

    落石终于改变了方向,接着身边传来骡马的嘶鸣声,却是骡队被石头击中。程宗扬急忙抢下骡背的行李,接着便听到骡鸣声直坠下去,他顿时出了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一行人正站在悬崖边缘。

    雪雪的叫声越来越急,程宗扬咽下鲜血,把行李扛在肩上,拖着小紫贴着崖壁拼命前行,避开危险的落石地带,一边叫道:“小心悬崖!武二!小狐狸交给你了!朱老头,你来过!怎么回事!”

    朱老头带着哭腔叫道:“我的亲驴哎!”

    突然间一股凶恶yīn狠的气息从头顶直压下来,浓雾中伸出一隻狰狞的脚爪,抓向程宗扬的面门。

    程宗扬闪电般劈出刀锋,那隻脚爪却突然缩回,旁边雪雪的叫声忽然一顿,那妖怪“嘎”的一声大叫,接着羽毛纷飞,带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到程宗扬身上。

    程宗扬将小紫搂在怀中,双刀如电。不断斩开浓雾,头顶的妖气越来越浓,数不清的怪鸟雨点般袭来。

    程宗扬感觉自己就像陷入噩梦之中,一个人在浓雾中与看不到的对手搏杀。本来他想着今天就能进苍澜,特意换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帆布牛仔服收了起来。结果没几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鸟锋利的脚爪撕碎,手臂、肩膀、脖颈、额头都鲜血直流,伤口传来火烧般的痛楚。有几次他都几乎要放弃,最後还是咬牙硬撑下来。无论情形如何危险,他始终没有鬆开小紫。

    视线和声音都被浓雾阻绝,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样遭到袭击。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帮手,虽然看不到背後的情形,但雾气诡异的波动带来阵阵的妖气,显然那条小贱狗已经现出三头魔犬的真身,与雾中的鸟妖厮杀。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娇叱,一道剑气匹练般卷起,声势赫人,连浓雾都被劈开一线。鲜血飞溅中,那些怪鸟尖鸣着飞开。

    程宗扬靠在岩石上,将小紫抱在怀中,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着,呼呼地喘着气。

    头顶的岩石上,一个火红的影子一闪,然後被浓雾遮蔽。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竟然是三足乌?”

    一个女声道:“三足乌秉火而生,这雾瘴却是yīn寒之地,多半是同样三足的天邪鸦。”

    另一个声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会,他们未必走得出这浓雾。尽快赶到苍澜,打听清楚再说。”

    几人衣袂声响,离开山谷,浓雾重又合拢。

    程宗扬搂着小紫纤软的身体,低声道:“死丫头,你没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没有人xìng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趣!”

    “人家又不是说你。”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那些人?”

    “人家才不认识。”小紫轻笑道:“不过那女子身上有件东西很有趣……”

    …………………………………………………………………………………

    “叮!”刀锋斩在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程宗扬破雾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几乎被撕成布条,裸露的皮肤布满交错的爪痕和鲜血。小紫却是毫髪无伤,甚至连血迹都没沾上一点。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程宗扬有种劫後余生的庆幸感。他坐在路旁调息半晌,这才抬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山谷zhōng yāng座落着一座小镇,一条小河从镇前蜿蜒而过,河上有一道竹制的小桥,桥头立着一块石头,写着“苍澜”二字。

    刚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杀出,此时看到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人迹,让程宗扬紧绷的心头终于放鬆下来。这里就是苍澜……

    整个镇子临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另一半则靠近河畔。镇中建筑参差不齐,显得有些零乱,而且散得极开,给人的感觉似乎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备。极目望去,镇子周围被一圈望不到边际的浓雾笼罩,只有谷中这一块空间被阳光照耀,明亮得几乎令人心生感动。

    忽然背後一阵响动,却是雪雪迈着四条小短腿从雾中钻出,嘴里还咬着一隻滴血的天邪鸦。

    程宗扬悻悻道:“小贱狗,怎么没摔死你呢?”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然後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怀里。

    “嗤喇”一声,小紫从程宗扬衣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住那隻奄奄一息的天邪鸦,递到他手里。

    “五头骡子,两匹马,一隻草驴,换这隻死鸟,我可亏大了。”

    程宗扬瞧瞧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索xìng撕下来,光着膀子背上背包,然後把那隻天邪鸦甩进雾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桥。

    镇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尘土飞扬,一派荒凉没落的景象。但仔细看时却发现,这镇子麻雀虽小,五臟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铺,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铺……最多的还是贩卖各种“太泉宝物”的摊位,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家。

    也许是因为自己头一个进来,镇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扬一路看去,那些铺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镜,镇妖的神符,造型奇异的铃铛和面目狰狞的石像。看着半旧不新,有些更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上边还沾着泥巴——虽然自己没见过太泉古阵的样子,可这些东西的气质实在是差点儿意思,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膺品的气息……

    见到铺面上一隻完全是小儿玩具的rì晷也做旧处理过,程宗扬忍不住问道:“这是太泉古阵里的东西吗?”

    店主上下打量他几眼,低声道:“行脚商?”

    程宗扬摇了摇头。

    店主立刻收起殷勤,敷衍道:“当然是真货,太泉出品,绝无虚假,只此一件,爱买不买。”

    程宗扬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从见到那隻灵飞镜的遥控器,他就在潜意识中认为太泉古阵与自己来的世界有关联。现在一看,可信度大打折扣,如果太泉尽出这些玩意儿,自己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走到街角,背yīn处有一个小摊,摊位旁挂着一面髒兮兮的旗子,无甚看处。旗上的字迹却让程宗扬眼前一亮:苍澜极品美食!

    程宗扬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抛在脑後,拉起小紫,“走!咱们吃早点去!”

    那摊位总共只有两张加起六条腿的桌子,三条用石头支起来板凳。摊上的吃食更少,只有几个灰不溜秋的窝头,一锅能数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咸萝卜,倒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饱了一半,但街上就这一家卖早点的,只好坐下,对摊主道:“来份早点!”

    “来啦!”摊主捧着饭食过来,殷勤道:“客官是……行脚商?”

    “不是。”

    摊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饭食便兴趣缺缺地走开。

    程宗扬尝了口窝头,不仅皱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这窝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只能说勉强入口。小紫只吃了隻水果,两隻窝头都喂给了雪雪,可雪雪也不爱吃,啃了半隻就钻到小紫怀里装死。

    程宗扬几口吃完,虽然肚子还饿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将陈米熬的清粥一饮而尽,起身道:“多少钱!”

    “四个窝头,两碗粥,一碟咸菜,一份水果,一共七百九十文。”

    程宗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摊主对他的惊讶见怪不怪,“七百九十文。”

    程宗扬指着自己刚才要的水果道:“这个多少钱?”

    “两文钱一个。客官要了五个,一共是十文。”

    这水果倒不是很贵,问题这才是十文,另外七百八十文都吃哪儿去了?要知道这价钱在物价昂贵的临安都够吃顿像样的午宴了。

    摊主道:“上等窝头一个一百五十文,极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咸菜一碟八十文。”

    “就这窝头还上等?一百五十文一个!你怎么不去抢呢?”

    “客官可不能这么说。”摊主道:“咱们镇上可不产粮,客官吃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运来的,高梁面一斤一吊钱,白面两贯。算下来我还亏着钱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刚做过粮食生意,对粮价有所了解。一斤面两贯钱,一石就是一百金铢——比临安粮价最高时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说话间,一个脸sè腊黄的汉子拖着步子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老板,来个窝头……一碗粥……”

    摊主拿起一个窝头放在碟子里,盛了粥送去。那汉子狼吞虎咽地啃完,喝了粥,脸上好歹有了点血sè,他摸出一枚银铢和一把零碎钱铢,一枚一枚数够一百文,叹着气道:“整个苍澜镇就你这儿的价格厚道。我七天没吃米面,全靠瓜果填肚子,实在撑不住了。”

    摊主带着一丝怜悯道:“呆不下去,就早点儿回吧。”

    那汉子苦笑道:“哪里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赶上开启的时候,我再去一趟。真要进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摊主也不再劝,那汉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扬摸出八枚银铢往桌上一丢,“不用找了!”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那汉子戒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程宗扬本来想打听一下苍澜的情形,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纳闷间,那摊主道:“新来的吧?这镇上什么人都有,随便开口,不定就碰上谁的忌讳。不想惹事的话,就先管住嘴,少问少打听。”

    程宗扬抱拳道:“多谢了。”

    摊主道:“免谢。不白拿你钱,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话。”

    程宗扬笑着拿出一枚银铢,“那我再多问一句:镇上有向导吗?”

    摊主接过银铢,“进古阵?”

    “当然。”

    摊主摇了摇头,“这边都是镇上的正经住家,谁没事肯进那地方?”说着他朝东南角一指,“那边的破落户,什么都肯幹,你去打听打听吧。”

    “谢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怀中逗弄,一双美目望着镇子,灵动异常。程宗扬道:“死老头满嘴跑驴车,我估计他也就来过一两趟,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既然来了,宁肯多花几个钱,找个本地人当向导,免得被老头带沟里了。”

    小紫娇声道:“程头儿最棒了,人家都听你的。”

    “少来!”程宗扬早对她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俏美模样免疫了,拔脚朝旁边的店铺走去。

    小紫道:“程头儿,破落户在那边呢。”

    “别急,先买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头儿最帅了!光膀子挎个背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风的装扮呢。”

    “死丫头,你就笑吧。”程宗扬道:“别忘了,你还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粪,丢的还不是你这朵鲜花的脸?”

第三章 徐大忽悠

    第三章

    抱着被放血的觉悟踏进成衣店,程宗扬仍然被店内的价格深深地震惊了。一件上衣十贯——足足一万铜铢;一条裤子八贯——足足八千铜铢——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程宗扬一边心头往外飙血,一边咬牙买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临行时带了一千金铢,一千银铢,还有十贯铜铢当零钱,这笔钱在六朝任何一个地方都够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业。可在苍澜这个破镇上,五个人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穿上单薄的上衣,程宗扬心一横,决定到兵器铺再买把刀备用。越是这种地方,防身越是要紧,这个钱可省不得。

    一进兵器铺,便看到墙上挂满各种兵刃。以程宗扬现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这些兵器都是质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几件品质更是出sè,放在外面都能属得上名刀名剑。

    按照苍澜的物价,一个窝头一百五,一件上衣一万,程宗扬都没敢问那几件兵器的价格,指着墙角最普通一把钢刀问道:“这把刀多少钱?”

    “二十文。”

    程宗扬扭过头,“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边是五十文的。墙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後指着最上面一柄腰刀问道:“这把刀呢?”

    店主随口吐出一个数:“五百文。”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把刀sè泽乌黑,刀柄缠的麻绳早就朽坏了,显然自打进了店铺就没人养护过,但刀锋仍隐隐泛着青光,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质不凡的名刀。想当初在临安,那把屠龙刀看一眼就要一贯,林沖买下来用了足足一千贯——按这价格足够给星月湖大营每人一把了。

    程宗扬拍出五枚银铢,“买了!”

    店主摘下刀,随手扔在柜上,一副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扬抱着刀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瞧瞧这刀!猜猜多少钱!”

    小紫道:“三百——铜铢。”

    “三百?开什么玩笑呢!瞧这刀锋,至少值五百贯!”

    “那是外面的价格哦。”小紫笑道:“在镇子上,只值三百铜铢。”

    程宗扬愕然道:“为什么?”

    “程头儿,你好笨哦。这些兵刃都是闯太泉的人丢下的,镇上的人捡回来,一文钱都不用花。而且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带到外面不一定会惹什么麻烦,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才肯花五百铜铢买呢。”

    程宗扬夺过刀挎在腰间,忿忿道:“我有钱!我乐意!”

    接着看下去,程宗扬才发现死丫头说得没错,镇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类兵器,一个窝头换三把好刀在苍澜镇一点都不是神话。

    “小狐狸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程宗扬望着镇口的竹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会把他背出来的。”

    “就武二那cāoxìng?”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这么仗义!”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小紫笑眯眯的神情,程宗扬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死丫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小紫笑道:“他们两个昨天打赌,小狐狸输了,欠了武二十枚铜铢。”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这赌如果是武二输了,说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个山沟沟里。现在输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来,好让他还债。

    这俩货是不用自己cāo心了,至于朱老头是死是活,程宗扬根本就懒得cāo那个闲心。

    一群汉子喧哗着走来,他们一多半都和程宗扬一样带着伤,显然也在浓雾中吃过亏,好不容易到了苍澜镇,神情间都带着死里逃生的亢奋。看到这些兴致勃勃来寻宝的汉子,镇上的居民倒没有多少表情,只不过眼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眼看小紫眼珠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程宗扬赶紧把她拉走,免得这个死丫头惹出什么祸端来。

    …………………………………………………………………………………

    苍澜镇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个来回。街旁的房屋虽然破了点儿,多少还有些体面,越往东南越显败落,有些连门都没有,遍地杂草丛生,难怪是破落户。

    但无论再破的破落户,门前照样也摆着几样从太泉古阵挖来的“宝贝”,把靠山吃山的jīng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处摊位。那处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样子很有些年头,歪歪斜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房子没门,因为门板被人卸下来,用几块石头支着,当成桌子,上面摆着几件泥俑。

    程宗扬的视线却是在门板上。那扇门板只摆了几样东西,另一半是招牌,因为是用芦灰掺水写的,字迹看上去有些涣漫不清,写的是——

    本店业务:

    出售:河图、洛书、无字天书、麒麟、獬豸、灵龟、龙马、白鱼、丹鲤、白蛇(代斩)、嘉禾(九穗)、瑞麦(三岐)、独眼石人(代埋代挖)、黄帛绢书(代塞鱼腹)、黄鸟之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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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rì、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

    程宗扬抬起头,“老板在吗?”

    他没敢声音太大,生怕把後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动。

    “老板在吗?”

    连问了几声,旁边一个邻居才懒洋洋道:“老徐吃饭去了。”

    “敢问老兄,在哪家饭庄?”

    “哪家饭庄?”邻居嗤笑一声,往河边指了指,“那边!”

    镇旁的小河只有一两丈宽,河滩新打了个围子,里面水已经被淘净,一个瘦子正弯着腰在泥里摸鱼。

    旁边几个六七岁的小孩一边往他身上甩泥巴,一边道:“徐瘦子!不要脸!抢我们的鱼!”

    姓徐的瘦子光着两条腿,裤子提在手里,把裤腿扎起来,变成一条口袋,他一边捡着泥里乱蹦的小鱼扔到裤子里,一边道:“谁抢你们的鱼了?你们这些小屁孩只会瞎玩,会做鱼吗?我跟你们说,这鱼啊,一死就不新鲜了,要现捞现烧才好吃!赶紧捡柴去!一会儿烤好了,每人一条……”

    “河里的鱼吃了会变傻子,我们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说!我都吃了几十年了,还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鱼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作势要打,几个小孩一哄而散,一边叫着:“瘦子变傻子!徐瘦子变傻子喽!”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这些小屁孩子……”

    程宗扬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们是……”

    程宗扬笑道:“我们是外地人,刚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这才找来。”

    “哦!”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还没穿裤子,他提着裤子里的几条小鱼不舍得扔,最後溜到草丛中,扯着袍子遮掩着把鱼倒在岸上,这才赶紧提上裤子。

    他在河里洗了洗手上的泥,拨了拨乱纷纷的头髪,整了整衣服,然後一脸从容地上了岸,未曾说话先是两声朗笑,然後矜持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远来的贵客。今rì正逢太泉神鱼万载一遇出世的吉rì,两位倒是赶巧了。”

    程宗扬与小紫互视一眼,只听他侃侃言道:“此鱼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长,长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鱼虽长不盈手,然育天地万载之灵气,若得琼浆烹之,食一尾可寿至百岁,食三尾可登千岁,rì食一尾,可与天地同寿,与rì月同辉……”

    程宗扬开始还笑着洗耳恭听,可见这人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黑也不带喘气的势头,连忙打断他,“在下姓程,敢问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单名一个福字。”

    徐福?!

    看着这位口吐莲花,面带菜sè的高人,程宗扬表情不知道有多jīng彩,这可是世间第一大忽悠啊!你怎么没去扶桑,待在苍澜待着办业务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石人,还是订制传国玉玺?”

    程宗扬道:“长生不老药——这个有吗?”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纪轻轻,如何也寻长生不老之术?君不见世有仙人,餐风食露,白rì飞生,大劫一至,终将殒灭。仙人犹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长生不老?”

    “你刚才不还说那个太泉神鱼,吃一口与天地同寿吗?”

    徐君房眼都不带眨地说道:“然也!但食此鱼以求长生,须以琼浆烹之。琼浆乃天地之髓,万万年方得一出,世人万难一睹,奈何奈何!”

    “不过……”徐君房话锋忽然一转,神秘地说道:“长生不老药在下虽然没有,哪里有,敝人却略知一二。只需十贯……不!一贯铜铢!徐某便即奉上。”

    说着徐君房眼睛一亮,看着那年轻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他连忙伸手去接,那年轻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扬把金铢夹在指间,笑眯眯道:“你说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尴尬地咳嗽两声,底气不足地小声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程宗扬道:“用不着你去扶桑那么远,只要给我们带带路——去趟太泉古阵。”

    徐君房脸上变sè,摇手道:“不行!不行!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铢。”程宗扬抛了抛手里金灿灿的钱铢。

    徐君房两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咽了口吐沫,“带路是吧?成!”

    程宗扬手一抬,把金铢抛过去。徐君房伸手yù接,旁边却伸来一隻小手,轻轻巧巧把金铢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进过太泉古阵吗?”

    与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触,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才打起jīng神,“若论太泉古阵,整个苍澜镇没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个有八个都只能在外面转转,徐某当年连第四层的**桥都去过。你们如果要进去,最好买几本河图——河图一出,天下太平,进太泉古阵必备的宝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亲笔签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铢……”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後颓然道:“成本价,三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鬆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後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後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镇上的门道。”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後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鬚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後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rì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jīng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後,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rì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小二取了钥匙,殷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乾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鬆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rì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後,忽然她抬起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後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人就如同一隻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sè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隻铁箱远远放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但那後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隻琥珀。”

    程宗扬鬆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玩!”

    “是天青sè的哦。”

    “蒙谁呢?”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sè的琥珀?”

    “青冥琥珀。”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sè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sè如天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幹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後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jīng炼的钢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sè于工匠的jīng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yīn魂驱使。这隻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隻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yīn魂奴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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