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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前传全文阅读

作者:罗森     六朝云龙吟前传txt下载     六朝云龙吟前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百三十六章 军情

    这次凭藉发现拜火教踪迹的名义,太乙真宗实力最强的两位教御联袂而出,其实彼此心知肚明,拜火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卓云君和齐放鹤两位教御。至於林之澜,虽然王哲曾对他寄予厚望,但行事偏执,王哲生前已经屡加斥责,如今又失去卓云君的臂助,已经孤掌难鸣。算来掌教之位,终究要落在两人身上。

    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那位刚满二十的小师弟。王哲在大草原时曾经说过,要给小师弟教御的名位,设帐授徒。但从草原回来,只有夙未央自己提出此事,其余几位教御都对此装聋作哑。夙未央离开龙池,多半是因为此事给气走的。

    商乐轩与蔺采泉私下做好交易,两人联手,由蔺采泉先做三年掌教,然後再传给商乐轩。毕竟商乐轩比蔺采泉小著十几岁,这点时间还等得起。至於那位小师弟,不止蔺、商两人抱著不闻不问的心思,卓云君、齐放鹤甚至连林之澜也一样。众人谁都知道,如果小师弟当上教御,只怕不出五年,掌教的位置就会落到他肩上。有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师弟,对太乙真宗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但对於几位师兄来说,就不那么妙了。说到底,掌教只有一个。别人倒也罢了,小师弟若作了掌教,以他的年纪,只怕五十年後才有再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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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逼著牛二还了荷包,然後到夜市旁的酒楼点了餐饭,吃饱了好赶路。俞子元与车马行的人见过面,过来使了个眼sè。程宗扬心下了然,放下筷子跟著俞子元下楼。

    楼下一处雅间内点著蜡烛,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一步,双脚「呯」的并在一起,挺胸「刷」的敬了个标准军礼。

    「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上尉连长,臧修!」

    程宗扬苦笑道:「臧哥你好,我又不是你们军队的人,不用敬军礼吧?」

    臧修肃容道:「程公子是我们一营的恩人,当然要敬礼。」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也是一团一营的?谢艺手下的兵?岳帅的星月湖大营到底有多少人?」

    臧修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的亲卫一共有两个团,六个营。一团上校团长孟非卿,三个营分别的是谢中校、斯明信中校、卢景中校。二团中校团长侯玄,四营长崔茂中校,五营长王韬中校和六营长萧遥逸少校。每营配备三个连,一共三百人。外加团部三个机动连,整个星月湖大营一共两千四百人。」

    臧修军衔比俞子元高,他说话时,俞子元在旁边没有插一句话。等他说完,俞子元才道:「岳帅解散大营之後,我们损失了一些兄弟。现在剩下的有两千上下,大部分已经启程去了江州。」他笑了笑,「雪隼佣兵团的赵队长和徐队长也是我们一营的兄弟,和臧哥军衔一样,都是上尉。」

    「难怪呢。敖老大整天嘟囔说那两个不够意思,突然间不辞而别。原来都是你们的人。」程宗扬道:「小狐狸这回可添了不少帮手。宋国方面是谁?」

    臧修与俞子元相视而笑,臧修道:「宋国这回调动的是捧rì军和龙卫军。禁军的上四军一下来了两支,我们星月湖真有面子。」

    程宗扬敲了敲额角,宋朝的军制自己还有点印象,宋朝扬文抑武,常备军却是最多的。jīng锐称为禁军,其他的杂牌合称厢军。禁军最jīng锐的莫过於铁骑、捧rì、神卫和龙卫这上四军,问题是自己记得这四军都是大军,每军编制五万人。这次出动捧rì和龙卫两军,就是近十万人的规模。

    程宗扬道:「十万对两千,小狐狸打得过吗?」

    「看宋军这次是怎么打了。如果还是内官监军,临阵授图,有崔中校、王中校和萧少校三位,恐怕他们连烈山都过不了。」

    臧修说得这么有把握,程宗扬却有些怀疑,「宋军没这么弱吧?」

    臧修道:「宋军军制一向是兵将分开,枢密院只管调兵,太尉府只管练兵。

    遇到打仗,武将要先从宋主领阵图,再到枢密院领兵符,然後去太尉府调兵。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说,上了战场都要按宋主颁下的阵图执行,旁边还有监军的太监盯著。宋军准备jīng良,当年北伐列出的阵势无坚不摧,真辽铁骑围了一天也没能冲开宋军的步阵,结果一条小河搅乱了宋军的阵型,立刻大溃。」

    俞子元道:「宋军将领只有都指挥是固定的,每都一百人,相当於我们星月湖的一个连,每都除了八名刀手,十六名枪手,剩下的都是弓手。论远shè,六朝没有哪支军队能比得过宋军。但一到近战,只有shè手的宋军立刻就会溃散。山间宋军摆不开阵势,我们一营就能打垮他们。」

    程宗扬笑道:「我看你们两位都恨不得立刻上战场。闲话不多说了,我们先去晴州,把我们送到,你们也好早些抽身去江州给小狐狸帮忙。」

    臧修道:「孟上校命令,月姑娘和紫姑娘在晴州的安全由我们一连负责,从现在起,星月湖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统一接受公子的指挥。」

    程宗扬苦笑道:「这是小狐狸的主意吧?还嫌我麻烦不够多,非拉我上你们星月湖的贼船。」

    臧修道:「谢中校不在了,我们一营作为岳帅的亲卫营,应该受月姑娘或者紫姑娘直属。」

    这是小狐狸抛出的橄榄枝,邀请自己代替谢艺来指挥他的第一营?程宗扬有些心动。按臧修说的,一个营三百人,拉出来就是一支不弱的力量,毕竟一般的小门派或者佣兵团,都没有这么多好手。

    「先说到晴州的事吧。我们和雪隼佣兵团,一共有十七个人,车马安排好了吗?」

    臧修道:「我已经安排了四辆大车和一辆四轮马车,赶车的都是自己兄弟。每辆车能坐六个人,每隔一百里有车行的驿站换马。出了夜影关,绕过云梦泽向东,今晚宿在梅镇,明天傍晚就能赶到晴州港。」

    程宗扬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以後的事,到晴州再说。」

    「是!」臧修和俞子元同声应道。

    程宗扬停下脚步,「臧兄,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光明观堂的消息?」

    臧修道:「晴州是商邑,从来不盘查人员进出。公子要打听哪些?我派人留心。」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不用了。」

四百三十七章 昂贵的火器

    星月湖出来的人果然jīng干,饭没吃完,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五名驭手驾车,臧修乘马,先载上行李,然後接上众人,风风火火驶离夜影关。

    雪隼佣兵团还带了几匹马,马匹在船上关了大半个月,这时牵上岸,都嘶鸣连声,等主人跨上马背,立刻撒蹄飞奔。那种俊逸驰骋的雄姿,让程宗扬怀念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来。

    一行人驰出峡谷,程宗扬才发现外面红rì高照,还是下午时分,在夜影关的一个时辰,恍如隔夜。

    晴州的道路都用黄土铺过,虽然比不上充气轮胎,但颠簸感已经降到最低。

    程宗扬靠在软垫上,「在夜影关待久了,恐怕连白天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每天都是晚上不好吗?」

    「你是在鬼王峒那种鬼地方待惯了。傻瓜才不喜欢白天呢。」

    「白天最无聊了,晚上才有好玩的事。」

    程宗扬道:「喂,死丫头,已经到晴州了,你准备怎么做?」

    「你不是要去东海吗?我们就去东海好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小狐狸在江州要打仗,大伙兄弟一场,他那边打得天翻地覆,我总不好自己拍拍屁股去东海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滥好人。」

    「滥好人就滥好人吧,反正有你这个坏蛋就够了。」

    「没用的滥好人。」

    「我干!再说翻脸啊!」

    小紫格格笑了两声,然後道:「黑魔海,波斯商会,还有晴州的商会怎么做生意,这些事还不够你忙吗?」

    黑魔海彷佛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虽然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与自己正面交锋,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这并不是黑魔海对自己仁慈,而是有星月湖和殇侯在前面挡著,自己暂时还在他们的视线之外。一旦黑魔海腾出手来,只凭自己与星月湖、殇侯之间的关系,也决计不会和自己和平共处。

    波斯商会与拜火教目前自己得到的信息基本是空白,月霜那丫头好像知道一点,却对小紫也不肯吐露。不过从当初王哲的反应来看,恐怕内情不那么简单。

    很可能牵涉到岳鹏举这个一路留下无数仇敌的鸟人。

    最後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是晴州的商会。做生意还是自己想做的头等大事,云家在建康一家独大,自己在晋国做生意,免不了要和云家竞争。程宗扬潜意识中就想避开这种伤和气的局面。如果双方联手,借助云家的财势和自己的能力,一同到晴州开辟商机,才是自己的根本想法。

    三件事中,最要紧的还是黑魔海。尤其是身在晴州,却将全盘局势控制在掌心的剑玉姬。一想到她,自己心里就有些发毛。

    「先下手为强。」程宗扬打定主意,「趁那个仙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先看看她是什么角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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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sè将晚,车马驶入一座小镇。夜影关距离晴州港有二百多里,大多数人出行都选择更为方便的水路,因此镇上的人并不多,显得十分安静。

    小镇遍植梅树,被称为梅镇。臧修在镇内唯一一家客栈订好房间,又去安顿车马。终於赶到晴州,众人都兴致高昂,敖润搬来凳子,和新加入的佣兵吹嘘晴州港的繁华,说到高兴处,向店家要了酒,大夥一边瞎吹,一边聊起烧刀子的滋味,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痛快。

    冯源忌酒,在旁边插不上话,见程宗扬出来,喊道:「老程!你头一次来晴州,还没见过云梦泽吧?这镇子边上有个观cháo台,我陪你走走!」

    死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自己在房间里对著一个箱子正无聊,程宗扬当即答应下来。两人一同出了客栈,朝镇後的观cháo台走去。

    冯源道:「老程,你要想学法术,我这会儿就教你!」

    「冯大,法,怎么这么大方?」

    「那块龙睛玉可是一千银铢呢。」冯源道:「当年我学法术,家里好不容易凑了十个银铢,结果只能进平山宗。你别笑啊,我们平山宗名声虽然不响,火法可是一等一的。」

    「法术跟练功有什么区别?」

    「说白了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运功的法门不一样,法术要通物xìng,练起来麻烦点。比如一根木桩吧,你一刀砍断简单,想让它烧起来,你就不能把真气用在刀上,讲究的是咒与心应,蕴火於心。」

    程宗扬道:「我正想问你呢,冯大,法,你的火法能使多远?」

    冯源估计了一下,「少说也有二十步吧。」

    「再远点呢?」

    「二十步还不够?」

    「一百步的距离怎么样?不用火势太大,只要一点火星就够。」

    冯源像看怪物一样看著他,「一百步?能隔著三十步放火法的,整个晴州也没几个啊。」

    二十步还不如弩机shè程的一半。程宗扬不死心地问:「如果隔著东西,你的火法还能用吗?」

    「那得看隔什么了。你要弄桶水让我用火法,那是坑我呢。」冯源道:「老程,你又琢磨什么呢?」

    「上次说的火器,如果做成一个密封的铁罐子,」程宗扬比划著说道:「外面刻几道凹槽,里面装满火药,能不能隔几十步用火法点著?」

    冯源琢磨半晌,「我看悬……老程,你还不如装根火捻呢。」

    枪械的主意被否决後,程宗扬想到了手雷。火捻的主意自己也想过,甚至还想到给火捻加一个竹管,解决投掷时火捻受气流影响的问题,同时提高安全xìng。

    但控制打击的距离和爆炸时间这两个难题,却不是火捻可以解决。毕竟这个时代的技术最难做到的就是jīng密,即使能做到,成本也要大幅提升。很可能算下来还不如老张说的,招一队雇佣兵省钱。

    程宗扬叹了口气,「要装火捻不好时间。炸得早了晚了都不好说。冯大,法,你来点怎么样?」

    「实话跟你说,要是不动的话,二十步以内还凑合,再远我心里就没底了。毕竟隔著几十步呢。」冯源道:「火法跟别的法术不一样,你想啊,平白点出火苗来,那得费多少力气?况且那玩意儿满天乱飞,谁找的准位置?」

四百三十八章 雲涛大潮

    程宗扬心里一动,「我听说龙睛玉能蓄法术?」

    冯源jǐng觉地攥紧拳头,「你想干嘛?」

    「得了吧,我又不抢你。如果在龙睛玉里蓄上你的火法,只要能迸出火星,需要多大一块?」

    冯源咽了口吐沫,「小米粒那么大就够吧。我还没试过。不过这块龙睛玉怎么也分不了一千块,就算你把它砸成一百粒,每粒也得十个银铢。那可是一吊钱啊,老程。你扔出去一二十个,一亩地就没了。」

    问题又回到成本上了。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岳帅为什么没造出手雷,毕竟打仗是要花钱的。虽然自己知道火药终将成为战场的主宰,但火药从发明到大规模使用,跨度何止千年,自己想在三个月内作出来,也太心急了。

    沉思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cháo声。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两人已经来到镇子边缘,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泽正在夜sè下蒸腾出淡雾般水汽。隔著梅树虬屈的枝影,水中几处岛渚掩映在月光水雾间,犹如仙境。

    「云梦泽是六朝第一大泽,从夜影关到晴州港,走直线也有几百里。」冯源夸张地挥动手臂,「周围几百万顷都是开垦过的良田,每年产的稻米足够半个宋国吃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晴州的商会占著这么富庶个大粮仓,底气就比别的商家足了一半!」

    「湖里是不是有岛?」

    「老程,你眼力不错啊,这都能看见?」冯源指点道:「泽里有上千个大小岛屿,十方丛林的东胜大庙,瑶池宗、太乙真宗、钧阳宗、长青宗这些宗派,还有天玑院、秘锦阁这些书院,有钱的都在岛上建有产业。每年来求道游学的就有几万人。」

    程宗扬笑道:「我看那本小册子,还有教点石成金的?」

    冯源道:「那都是骗人的。晴州这地方,钱多,骗子也多。别说点石成金,还有人教搬运术,专门把别人的钱搬到自己家里来,听说还有人真搬来了。」

    程宗扬大笑道:「要是我,就跟教搬运术的联手,在後门挂个牌子,专教反搬运术。找个大富商当托,先借给教搬运术的搬来一道,拿几个小钱,编出故事酒肆饭铺这么一宣扬,等赚了钱,搬回来再赚一笔。」

    「哎哟,老程,你真是做生意的材料啊,这点子我可想不到。」

    「这还不算完。等事平之後,再来个揭秘,印上几万本小册子,把当托那位名字隐掉,写得含含糊糊,捕风捉影,运气好的话,不只赚到书费,说不定还能从城里的大富商那边再敲几个。」

    「人家是一鱼两吃,你连鱼骨头带鱼鳞都要吃出银铢来。」

    两人说笑著,程宗扬朝脚下望去,只见水面离悬崖有十几丈高,岸旁尽是嶙峋的礁石。一钩新月映在水中,闪动著粼粼银光。

    「我听说云梦泽涨cháo时能把山都浮起来,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云梦泽涨cháo比内海晚一个时辰。云水从大泽出去,到海边是个葫芦形的出口。内海cháo涨一尺,泽里要涨三尺。月圆时节,半个时辰能涨十几丈。浪大得吓人,把山浮起来,说得一点不假。」

    说话间,脚下的水面开始悄然上涨。片刻後,远处一道白线翻滚著朝岸边涌来,月sè下看似平缓,速度却极快,到了岸边猛然卷起,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飞溅的浪花宛如奔马,直跃天际。

    这只是刚刚开始,一波又一波cháo水不断涌来,每涌来一次水面就涨高一分。

    cháo水越来越大,不多时,飞溅的浪花便攀上几丈高的崖岸,在面前腾出一人多高的水墙,巨大的冲击力,让脚下的山岩也为之震撼。

    「老程!」冯源大叫道:「往後退点!那浪快得很!小心被卷下去!」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著怒卷的波涛越来越高,刚才还平静如同处子的云梦泽露出它雄浑的一面,不仅脚下的岩石,周围数十里的礁崖,甚至整个望不到边际的湖岸,都在同一时间被同样翻滚如山的波涛拍打著,连天空的弯月也彷佛被cháo水吞没,浸在半透明的水光中,失去原有的光辉。

    一波大浪涌来,在身前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脚下的岩石彷佛震裂,崩开成无数碎片,接著一道水墙翻卷而起。程宗扬来不及退开,就被波涛卷住。

    冯源冲过来叫道:「老程!」

    波涛退去,刚才的人影已经不见。仔细看时,程宗扬趴在地上,一手握著匕首,锋刃深深刺进岩石,整个人淋得落汤鸡一样。他吐了口水,然後哈哈大笑,「好大的浪!冯大,法!千万别对人说啊,看cháo反而被浪卷走,真够丢人的。」

    「娘哎,还笑呢,你可吓死我了!」

    冯源赶紧过来拖起程宗扬,刚站起身,背後又是一声巨响,两人脸sè一起大变,谁也没想到这波cháo水竟来得这么快。

    背後猛地一震,被波涛拍到,接著脚下悬空,已经被cháo水卷起。程宗扬一手拽住冯源,拚命用匕首往岩石上刺,但这时身体被波浪卷住,已经失去方向,匕首挥出只刺了个空,身不由己地被cháo水卷走。

    扑上山崖的波涛裹著枯枝碎石迅速退去,身体猛然悬空,从十几丈的山崖上垂直堕下。程宗扬大叫不好,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就算够运气没碰到礁石,也会被水的冲击力拍晕。

    急切间,一只手忽然伸来,抓住程宗扬的手腕,把他从波涛中拉出来。

    程宗扬死里逃生,一手拉著冯源,一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待看清面前那个文质彬彬的身影,程宗扬大叫一声,「秦会之!你个死jiān臣!怎么跑这儿来了!」

四百三十九章 道门六宗

    「星月湖的卢五爷到建康来,说起公子和紫姑娘乘船前往晴州,属下便沿途寻找。到扬州又听到公子发回平安信,算算时rì,只差了一天的路程,若非公子的船太快,在夜影关便可追上。」秦会之道:「到了夜影关,见到紫姑娘留下的标记,属下便绕过云梦泽改走陆路,幸好来得不算迟。」

    「死丫头什么时候留的标记?」

    「就在集市附近。」秦会之笑道:「看来紫姑娘早知道追来的会是秦某。」

    死jiān臣这个得力臂助赶到,让程宗扬安心不少,「家里的情形怎么样?小……小魏……」

    秦会之神情微微一黯,「魏兄弟和莺姑娘已经安葬了。」

    程宗扬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该死的妖妇!」

    秦会之道:「卢五爷说见到公子,当晚是姓苏的那妖妇下的手?」

    程宗扬点了点头。

    「长伯已经去追查那妖妇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回禀公子。」秦会之道:「都是属下无能,令公子受惊。」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吧,难道还让你剖腹自杀?」

    秦会之却凛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秦某为人忠孝,这种事是决计不肯做的。」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有一套啊,贪生怕死,还说得嘴响。」

    看著秦会之眼中狡黠的笑意,程宗扬突然生出一丝感动。死jiān臣这是看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引自己发笑。虽然明知道这家伙不是好鸟,但这些rì子出生入死,交情慢慢建立起来。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历史上的赵构为什么会和死jiān臣这么亲近。果然大jiān大恶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这事挺古怪的。会之,你帮我推敲推敲——按著死丫头的xìng子,别人敢咬她一口,她敢杀人家全家。可被苏妖妇咬这一口,她怎么不打回去呢?」

    秦会之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公子想来晴州,紫姑娘不想拂公子的意愿吧。」

    程宗扬沉默下来。

    秦会之道:「家中一切都好。属下走时,公子的临江楼已经开建,祁远按公子的吩咐去了江州,现在工地由易兄弟一手打理,吴兄弟在石灰坊。铜器坊还给了云家,云三爷让我跟公子说,分成的约定不变。」

    程宗扬打起jīng神,「织坊那边怎么样?」

    秦会之露出笑意,「吴家娘子将织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作出的东西愈发jīng致。

    若不是宋国全境封锁云水,便让他们贩些来,在晴州试卖一番。」

    说起这事,程宗扬还觉得有些稀罕,「封锁云水,一下得罪了六朝的商家,这位贾太师够铁腕的。」

    秦会之点头道:「贾师宪行事一向强硬。前些rì子宋主祭祀,正逢大雨,贾师宪希望宋主等雨停乘辂车回宫。宋主胡贵嫔的父亲当时是带御器械,出主意请宋主乘逍遥辇。宋主担心贾相不悦,胡父说贾相已经同意,宋主这才还宫。结果贾师宪大怒,称自己是大礼使,陛下举动不得预闻,随即辞职罢政。宋主不得已,只好罢免胡父的官职,送胡贵嫔出宫为尼,这才请回贾师宪。只不过贾太师喜欢斗蟋蟀……」

    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那位贾太师不会名师宪,字似道吧?」

    「正是。」

    贾似道!这个大jiān臣!程宗扬盯著秦会之,南宋历史上,你是jiān臣第一,贾似道就是jiān臣第二。不过你这个jiān臣成sè十足,如果有本通史,jiān臣传第一位,你也当仁不让。贾似道跟你比,还未够班啊。

    秦会之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公子?」

    程宗扬咳了一声,「他不是靠姊姊是宠妃才起家的吗?我怎么看著你还对他挺欣赏的?」

    「贾妃很早就病亡了。贾师宪是自己考中进士才当的官。」秦会之道:「贾师宪这人喜好醇酒美jì,做起事来还是有章法的。」

    程宗扬道:「有章法还把云水全部封锁了?」

    秦会之笑道:「听说贾师宪早就对晴州的商会不满,可能是借此机会来敲打那些大富商吧。」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他是不是跟岳帅有仇?行了,不用问,肯定有仇。

    他们是怎么结的仇?」

    秦会之道:「贾师宪看不起武人,当然对姓岳的没好感。何况岳帅为人飞扬跋扈,又有自己的亲军。他掌权的时候,枢密院和太尉府都成了摆设,单从这一点说,贾师宪也不能容他。」

    晋国有王茂弘、谢安石,自己还想著宋国掌权的也许是王安石、范仲淹、司马光、包拯,甚至文天祥这帮人,如果那样小狐狸麻烦就大了。既然是贾似道,看来小狐狸运气不错。

    「还有件事,黑魔海的事你比我熟,有个剑玉姬,你知道底细吗?」

    秦会之露出谨慎的表情,「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在南荒时,查看过此人事迹。如果公子与她交锋,最好请殇侯出面。」

    这话的意思是他面对剑玉姬也没有丝毫把握,程宗扬讶道:「那女的有这么厉害?」

    秦会之缓缓道:「当rì有个华妙宗,与瑶池宗、太乙真宗、阳钧宗、长青宗、乾贞道并称道家六大宗门,宗主林妙仙修为直追太乙真宗的紫阳真人。直到十余年前,华妙宗突然销声匿迹,一直是桩悬案。因为殇侯的关系,我们隐约听到风声,说是黑魔海巫宗的剑玉姬出手,十招之内击杀林妙仙,华妙宗自宗主以下,无一幸存。」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如果剑玉姬是王哲那个层级的,大家还打个屁啊,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可好不容易到了晴州,只听了听名头,就夹着尾巴望风而逃,那也太跌份了。

    程宗扬道:「你去歇息吧。明天咱们一道去晴州。剑玉姬……哼哼。」

    秦会之肃容道:「属下为公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得了,你个死jiān臣还演戏呢!」

    「哈哈!」秦会之大笑两声,起身告辞。

四百四十章 钱庄、书院

    晴州,六朝财富的中心,金铢的海洋。有人说,天下每十枚金铢,就有六枚在晴州流通。还有人说,余下的四枚中,也有一半控制在遍布六朝的晴州商人手中。

    在晴州,有的是一夜爆富的神话,有的是腰缠万贯的钜富,有的是敢於冒险的赌徒,有的是视金铢为信仰的佣兵。这里有六朝资金最雄厚的商会,规模最庞大的船队。有寓居於此,尽情享受世间繁华的名门贵族,也有穷困潦倒,可以为一顿午饭行险杀人的杀手。有信徒遍及天下的名门大派,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流派。

    在晴州,可以随时获得轰动天下的新闻,同时也是滋生传播谣言的温床。这里有来自天竺、波斯、大秦……商人,有大海深处的异客,也有见识过传闻中十洲三岛的水手。这里有知识最丰富的学者,品德最高贵的圣徒,也有最狡诈的骗子,最贪婪的jiān商。当然,也少不了美丽的娼jì和妖娆的少女。

    这一切,编织成六朝最引入胜的传说,世间唯一的晴州。

    而程宗扬对晴州的第一感受,则是这里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建康也没有包围城市的城墙,但有无数小城。而晴州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商业都市,除了几百里外的夜影关,晴州港内只有交错纵横的水道,修葺整齐的堤坝,连绵不绝的民居和富丽堂皇的楼堂馆榭。

    为了避免麻烦,臧修把住处选在了城南一处小院,虽然没有客栈周到,但位置僻静,巷外是主道,院後就是水道,出入都很方便。

    路上小紫和月霜同乘一车,也不知道她们姊妹俩路上聊的什么,月霜神情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没有理会自己,只和小紫说了几句,就翻身上马,迳直离开。

    敖润道:「老程,我先把兄弟们带回团里,把老张留的东西寄回家,然後就过来找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在晴州一天,我和冯大,法就陪你一天!非让你在晴州玩痛快了!老臧!等我过来找你喝酒!」

    臧修笑著答应。等雪隼佣兵团的人走远,他转身道:「这院子是十几年前就置买下来的,谁也查不到我们鹏翼社头上来,公子尽管住在这里。」

    秦会之笑道:「巷子里卖炊饼,开茶铺的都是自己人吧?」

    臧修挑起拇指,「秦兄好眼力!都是我们的弟兄。」

    程宗扬道:「乾脆都撤了吧。会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也瞒不了有心人。反正我们是来旅游的,也不打算惹事。」

    「是!」臧修答应一声,自去安排。

    小紫伸了个懒腰,「坐得好困,我要睡觉去。」

    「喂,你不打算和我一起逛街?」

    「让秦傻瓜陪你去好了。」

    秦会之宠辱不惊地说道:「在下陪公子去喝杯茶吧。」

    程宗扬提高声音,「走!我们逛窑子去!」

    小紫作了个鬼脸,「不逛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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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里的茶铺已经收摊,卖炊饼的也不见踪影,只是不知道臧修还有没有留暗哨。至於月霜那边,肯定也有一连的人在暗中守护。孟非卿在外面谈生意,明天赶回晴州,已经约好时间见面。程宗扬准备见过他之後,再看情形要不要放出泉玉姬这只诱饵,引剑玉姬上钩。

    出了巷子,外面的街市一片繁华,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与建康相比,晴州港的水路更加稠密,三五步便是一座拱桥。房屋临水而建,都是jīng致的阁楼,淡绿sè的玻璃窗内,悬著朱帷玉纱,有些还是珠廉,显示出晴州人雄厚的财力。这里离港口还远,看不到海湾内森林般的桅杆,风来时珠廉漫卷,空气飘荡著海洋的气息。

    「烟柳画桥,风廉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秦会之叹道:「这晴州又何止十万人家。」

    不可否认,这死jiān臣学识渊博,而且相貌堂堂,谈吐文雅,言语娓娓动听,是个很不错的聊天夥伴。程宗扬边走边道:「盐铁这两个赚钱的行当,都是六朝官府经营,晴州人做什么生意能做这么大?」

    「一是海外贸易,从六朝贩卖丝绸瓷器到海外,换回各种珠宝珍奇,利润丰厚犹过於盐铁。另一个就是钱庄。总商会里面,钱庄就占了七家。其他除了粮食之外,还有畜牧。」

    「晴州有马场?」

    「晴州的白水镇,有六朝最好的马场,每年出产骏马数千匹。晴州的白水驹不逊於塞外名马。」

    程宗扬想起萧遥逸的坐骑,那匹白水驹原来也出自晴州。「晴州有这么多商会,最大的是哪几家?」

    「晴州的大商家,莫过於帛氏和褚氏。但帛氏专注於海洋贸易,不如褚氏钱庄遍及六朝,声势浩大。再有就是陶氏和朱氏,陶氏也是开钱庄的,号称金铢多如泥沙。朱氏垄断了晴州七成的稻米生意,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街市上店肆林立,到处是叫卖的商贩。两人绕了一个弯,忽然看到一处白墙灰瓦的院落,门前挂著珠廉书院匾额,院内绿柳成荫,在闹市中别有一番清幽。

    程宗扬想起自己接的小册子上,有不少都带著书院的字样,问道:「晴州好像有不少书院?」

    「晴州有三多,商会多、教派多、书院多。」秦会之道:「六朝的武将大多出身於长安的皇图天策府,文官大多出身洛阳的太学,而太学的博士几乎都在晴州游过学。晴州商会既然有钱供养,各派宗门也极多。」

    「富而好学,晴州这些商家很风雅嘛。」程宗扬笑道:「何况这也是一桩大生意。」

    秦会之笑道:「公子所见不差。晴州汇集六朝各派jīng英,对晴州人做生意也大有好处。」

    「我听说晴州的地方官是宋国委派来的?」

    「晴州知州除了官方的迎来送往,其他事务都插不上手。只是个荣衔而已。真正控制晴州的是晴州总商会。」秦会之解释道:「总商会由晴州十三家最大的商会组成,每家各占一席。所谓的知州,每隔四年由总商会拟出一个名单,递交到临安,由宋主圈选一人到任。」

四百四十一章 晴州说书人

    秦会之道:「这次临川王被谢幼安逼退,王丞相承诺开通广阳渠,云家一击不中,已经改弦易张,专注於生意。当初云六爷长驻晴州,就是想让云家在晴州总商会占有一席之地。」

    自己还没有见过云氏这一代的当家人云芝峰,程宗扬道:「既然到了晴州,也该拜访他一趟。」

    「我已经问过,云家人说,云六爷滞留洛阳,只怕开chūn才能回来。」

    程宗扬想起云芝峰游说诸国,不知道他把那尊临江大佛卖出去没有。

    秦会之提醒道:「公子,青楼在那边。」

    「得了吧,喝杯茶就行了。」

    秦会之笑道:「敢不遵命。」

    两人上了茶楼,找了处临窗的座位,随便点了两盏茶。店内上的茶仍是茶饼碾碎的,sè白如rǔ,茶面漂著一层细细的泡沫,香气扑鼻。两人一边饮茶润喉,一边浏览晴州的风物。

    忽然楼下一阵热闹,一个穿著长衫的男子阔步进来,嚷道:「小二!快拿茶来!」

    小二点上茶,「张十一,今天又有什么新事儿了?」

    张十一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刷」的打开,等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贾太师怒封云水,江州城大兵压境。得宝藏八骏齐出,乱天下几时方休!」

    说完这几句,张十一拿起茶,慢悠悠喝著。张十一语调虽然不高,但一字一字极为清晰,而且语调抑扬顿挫,一出口就吸引了楼上楼下客人的注意力。

    秦会之道:「这是晴州港的说书人。有说史的,有说诨话的,有说神鬼的,有说谜的。还有些专在茶楼酒肆说近rì风传的新事,得几个茶钱,聊以为生。」

    程宗扬明白过来,简单点说,给他配个麦克风,就是地下电台。

    楼上有人忍不住道:「张十一,贾太师封云水的事谁都知道,你後面说的什么意思?」

    张十一拱手道:「足下稍安勿燥,且听小的一一道来。想那贾太师在宋国位居一品,身兼平章军国重事,怎么会封了云水,断了普天下人的财路?这几rì云水泊了无数船只,南来北往,走亲访友,贩货求财的,人人心急如焚。有的货物定了时rì,耽误一rì就丢了大把大把的金铢,这才两三rì光景,已经有心实的投了水,悬了梁,弃了孤儿娇妻,一命呜呼。小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两rì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其中的原委。原来是贾太师要对江州大动刀兵,情急之下才出了这等下策。」

    有人道:「江州不是晋国的吗?」

    「这位客官说的不错!」张十一道:「小的听到此事,心里也是一惊,难道贾太师要与晋国兵戎相见?这可是六朝多年未有的大事,後来方知,此事别有蹊跷。」

    眼看张十一又拿起茶,楼上有客人笑骂道:「这杀材又卖关子!左右是编些个说辞,讨些个钱铢。」

    张十一正容道:「客官此言差矣!小的虽是说书为生,到了茶楼也与诸位一样,都是来饮茶的客人,彼此说些闲话,哪里会要一文铢钱!客官若是愿听,小的便径直说了——江州如今已经不姓晋了!」

    茶楼一阵哗然,张十一气定神闲,等众人声浪平息,才道:「实情是晋国的萧侯爷不满晋主荒yín,怒冲冲反出建康,如今父子俩占据晋国江、宁二州,早已割地称王。」

    「那关宋国什么事?」

    「晋国缺兵少将,不得已求到宋国。王丞相亲写书信,请贾太师出兵平叛,愿事成之後,以江州之地相酬!」

    一片哗然声中,程宗扬与秦会之相视摇头,这个说书人明显是信口雌黄。王茂弘写书信请贾师宪出兵平叛?王老头要混到这一步,那他也不是王茂弘了。

    程宗扬更多想了一层,卢景当时说王茂弘坐山观虎斗,放手让星月湖与宋军两虎相争。但王茂弘与自己交谈时,曾流露出让小辈放手做事的意思,对萧遥逸在江州的举措坐观其成,未必真想借宋国的刀来除掉星月湖。

    宋国连出动大军进入晋国境内这种犯忌的事都做出来,可见对星月湖畏如蛇蝎。站在王茂弘的立场,任由宋军在晋国境内来去自如,上下都不好交待,直接出动晋军与宋国为敌更是下策。很可能王茂弘会在背後支持江州,让星月湖与宋军打成消耗战,宋国攻势受挫,在江州城下偃旗息鼓,星月湖也实力大减,往後兴不起大风浪。这样算来,真正担忧的还是贾师宪,恐怕他还得求著王茂弘,免得宋军与江州打得难解难分,晋军突然在背後出现。

    张十一眉飞sè舞,口齿生风,将萧氏父子说成破军星下凡,打得晋国文武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著他们占了江、宁二州。接著话风一转,说道贾太师也不是善辈,对江州早有觊觎之心,王丞相这位老好人引狼入室,只怕要大大的吃亏。

    「正是如此这般,萧侯爷父子占了江州,树起大旗。贾太师思来想去,只好封了云水。」张十一说著折扇一合,「列位,今天就聊到这儿,小的告辞!」

    「你个张十一!怎么说一半要走?说了半天也没说贾太师为什么要封云水,难道明天让我们再来听你聒噪?」

    张十一为难地说道:「不瞒列位,为了打听这些事,这几rì小的磨破了嘴,跑断了腿,还要请知情的人吃酒,欠了一屁股的债。这会儿要赶个场子,说段书好还了欠的酒钱。要知道贾太师为何封了云水,谁人得了宝藏的事,咱们明天再聊。」

    客人正听在兴头上,怎肯放他走,便有人道:「你去说书也是动嘴,不如一并说了!这几个钱拿好了!」

    张十一作揖道:「谢客官的赏!」

    程宗扬看著这说书人的伎俩,不禁好笑,但接著他就笑不出来了。

    张十一得了钱,重又坐下,「此事说来话长,若只是萧侯爷父子,贾太师派出麾下大将夏夜眼夏用和也能一战。偏偏萧侯爷父子又得了几个得力的臂助。有道是八骏出世,天下大乱。这八骏便是铁骊、天驷、龙骥、幻驹、云骖、青骓、朱骅、玄琪!说道铁骊,乃八骏之首,生得铜头铁额,吞食沙石!闻说萧侯爷父子占了江州,便带齐了兄弟来投,更献上一份大礼,乃是波斯拜火教的宝藏,助萧侯爷兴兵!」

四百四十二章 奸臣会

    程宗扬与秦会之面面相觑,听著张十一大费口水,说起铁骊从拜火教手中抢得藏宝图,如何斩蛟杀虎,取出宝藏,购买大批武器,从云水运至江州。贾太师如何当时正怀抱美人儿斗著蟋蟀,闻言顿时怒得摔了蟋蟀罐,一面下令封锁云水,一面尽起jīng锐讨伐江州。

    张十一这番话用足了演义口吻,十成里未必有一成是真的,可透出的信息却不简单。尤其是孟非卿、宝藏与拜火教这几处关键。俞子元说过,鹏翼社利润并不丰厚,孟非卿却动用大笔资金购买粮食兵器,自己已经觉得奇怪。与说书人的演义对应,难道岳帅与拜火教结怨是因为宝藏?而宝藏最终落到孟非卿手里,此时取出来支撑星月湖东山再起?

    赏钱不断丢来,张十一赚得盆满钵满,说完这段,抱拳一声告辞,施施然离开。

    秦会之不动声sè地笑道:「这厮倒好口才。一篇长文,说得丝毫不乱。」

    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程宗扬喝了口茶,压下心底的疑惑,「市井的口碑真是有意思,说到王丞相,就是老好人,让人听著就替他担心。说到贾太师,就是找美人斗蟋蟀。张十一说贾太师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文士破口大骂,这位贾太师既然重文抑武,怎么在文人口里名声也不怎么样呢?」

    秦会之道:「这事要从方田均税法说起。六朝中,宋国最为贫弱。贾师宪推行方田均税法,在宋境丈量田地,划分为五等,逐一釐定税额。不足标准的,可以免税。」

    「这是好事啊。大家划清田产,按等级交税,谁也不吃亏。」

    秦会之微微一笑,「对有些人来说,不占便宜就是吃亏。说起宋国的贫弱,其实宋国一点都不穷,只是那些钱官府收不上来。地方豪强占有大量良田,税赋却极低。小农勉强糊口,缴纳的税赋却占了一大半。长此以往,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贾师宪重新丈量田地,触及豪强利益,那些文人多是富家出身,当然要痛骂贾师宪。」

    秦会之饮了口茶,「这方田均税法推行不下去便罢,一旦强行推行下去,不但贾太师要身败名裂,连宋国也恐怕有亡国之虞。」

    旁边忽然有人道:「此话怎讲?」

    程宗扬扭头看去,身後的茶位坐著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年过五旬,须发犹如墨染,目光炯炯,jīng力旺盛。另一个相貌清雅,举止斯文,两人都穿著便装,戴著乌角巾,看起来像是来晴州游学的文士。

    秦会之洒然笑道:「方田均税法并非贾太师创举,自王荆公提出此法,至今已有一百余年,以荆公大才,尚且难以推行,可知此法之难。」

    老者道:「事在人为。要想在平地建起一座晴州谈何容易?偏偏世间便有了晴州。贾太师位高权重,推行一则法令,又有何难?」

    秦会之道:「国家初起之时,豪强之户少而中产之民多。一旦承平rì久,富者兼并田地,愈来愈富,一户之资足抵中产万家,而缴税之额不足百户。赤贫者无税可收,豪强瞒税不缴,所徵赋税大半落在中产之家。不需数百年,中产之家皆破,则国家危矣。贾太师看出此中弊端,推行方田均税法,本意是抑豪强,扶贫贱,但所失有三。」

    老者冷冷道:「愿闻其详。」

    秦会之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曰轻敌。贾太师为人强硬,视豪强如无物,不仅重新丈量土地,而且限定田亩,超出者由官府平价购入,分与贫户。但豪强之所以为豪强,正因其财雄势厚。方田均税法夺其田地,势必反目成仇,贾太师以一人之力,岂能与一国豪强相抗?」

    「其二曰躁进。为人不妨快意,治国且需谨慎。道德经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方田均税法遍及全境土地,便是五十年也未必能清得完,只可徐徐图之。但贾太师匆忙施行,上下官吏为完成法令,大肆舞弊,更激起豪强仇怨,只怕不待人亡,便会政息。」

    秦会之竖起第三根手指,「其三是贾太师施政强硬有余,圆滑不足,一向头痛医痛,脚痛医脚,未能远谋。如果我没有猜错,贾太师急切推行方田均税法,正因为宋国岁入已经出现大麻烦。」

    老者瞳孔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宋国税赋不足,众所周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秦会之笑道:「宋国容忍晴州,只怕是因为向晴州的大商家借了不少钱吧?如今贾太师又兴兵讨伐江州,我倒奇怪钱从何来?」

    老者哈哈一笑,「宋国虽然贫弱,未必连一次仗也打不了。」

    秦会之道:「贾太师若要推行方田均税法,便不该打仗。若要打仗,便只能暂停此法。若两者齐为,大军战於外,豪强乱於内,今年宋国粮食产量折损二成便是少的。再加上军费大增,用不了几个月便会焦头烂额。」

    老者微微昂起头,「依你之见,宋国政事该如何施为?」

    「下策是求稳。休兵,罢方田均税法。」

    「中策呢?」

    「徐图缓进,恩威并用。岁入不足,不妨纳捐。」

    「以财纳官?」老者哂道:「亡国之道!」

    「非也。」秦会之微笑道:「以田纳爵。以往纳捐,大都是君主求财心切,急於得钱,以朝廷官职作价而售。三品官职不过得钱百万,随手用之则无余,而朝廷得一官蠹,为害不浅。此法不取钱财,不售官职。千亩得一子爵,万亩得一伯爵,国家得利,富人得名,岂不比强行徵购田地容易百倍。」

    老者沉默良久,然後道:「上策呢?」

    秦会之笑而不答。

    旁边的文士微微叹息一声,开口道:「老爷,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些只怕有客来访。」

    老者忽然道:「阁下尊姓?」

    「鄙人姓秦名桧,草字会之。」

    老者喃喃道:「秦会之……可是在晴州游学的士子?」

    秦会之笑道:「伴当而已。」

    「商人?」老者讶然挑起眉,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轻蔑,但想到秦会之那番话,又犹豫了一下,「那你可有意出仕?」

    「在下身为伴当,自然要追随家主。」

    「哦?」

    「这是在下家主,程公子。」

    程宗扬抱拳道:「见过老丈。」

    老者打量了程宗扬几眼,「年纪轻轻,能驾驭这等才俊之士,不简单啊。」

    程宗扬笑道:「这是秦兄给我面子。」

    老者注意力本来在秦会之身上,听到这句话,不禁目光炯炯地看了他几眼,然後道:「好一个伴当给家主面子,难怪这样的人材会甘心为你效力。」

    老者站起身,对秦会之道:「你那rì若改了主意,便来临安找我吧。」他回过头,「群玉。」

    文士躬身道:「鄙人廖群玉。程公子、秦先生若大驾光临,寻临安悦生堂廖某即可。」

    「不敢。」

    老者拍拍秦会之的肩,想说什么,思索半晌,终究化为一声长叹。

    「我若经商,恐怕也比你不过。」

    说完,老者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程宗扬笑道:「上来喝口茶,先听了一段神鬼传奇,又听了你这一番治国的大道理,这口茶喝得挺值。」

    秦会之却皱起眉,「廖群玉……悦生堂……难道是临安那位以刻书、藏书知名的大家?他为何会来晴州?」

四百四十三章 窃贼

    晴州位於大陆最东端,从地图上看,与其说漫长的海岸线伸入东海,不如说海水侵入陆地,形成一片辽阔的海湾。海湾三面被陆地包围,被称为晴州内海,最宽处超过四百里。云水巨大的水量使晴州内海一半都是淡水,海湾月牙状的缺口处,有一座丁字形的岛屿与外海分开,将风浪隔绝於外。无论外海风浪再大,进入内海就变得风平浪静。对晴州人来说,这个天然的良港就是他们的聚宝盆。

    船只停在一片红树林内,程宗扬拿起从楼船上带下来的望远镜,看向海中的岛屿。

    晴州内海散布著大量岛屿,一些大岛还有市镇和自己的码头,臧修私下透露过,很有几座岛屿是海盗们交易的场所。其余小岛大都被人购置,成为各家商会和富豪的产业。

    眼前这座岛屿面积并不大,岸边生长著海滨常见的蒺藜丛和野豌豆苗,岛内高大的乔木间,露出房舍一角。竹篱瓦舍的建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如果泉贱人没有说谎,那里便是黑魔海隐藏在晴州的巢穴。

    程宗扬慢慢移动望远镜。岛侧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条双桅帆船靠在岸边,显然岛上有人,但始终没有看到有人走动,更没有见到一丝灯光。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黑魔海的人不会也和鬼王峒一样,都是属蝙蝠的吧?泉贱人说,剑玉姬吩咐过,一旦飞鸟上忍抵达晴州,只要在岸边发出讯号,岛上就有人来接应。

    从广阳到晴州,一路都是乘船,与外界的通讯处於隔绝状态。最後一次与剑玉姬联络,还是在广阳启程的时候,通过游婵告知黑魔海,东瀛来的忍者飞鸟熊藏与御姬奴离开广阳,前往晴州。信息越少越不容易漏出马脚,剑玉姬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从有限的信息中判断出自己是假货。

    眼下自己人已经到了晴州,想见到剑玉姬的真面目并不困难,麻烦的是见面之後怎么办。如果按照死jiān臣的说法,剑玉姬能轻易击杀华妙宗的宗主,修为直比王哲,就这么把她引出来,那不叫引蛇出洞,纯粹是放虎出笼,把自己手头的实力全拼上也是白饶。

    随行来的汉子坐在船尾,jǐng觉地望著岸上。这些汉子都是臧修的手下,凭藉鹏翼社的身份在晴州隐藏多年,忠诚绝无可疑。

    与他们接触过,程宗扬才知道萧遥逸为什么那么急切兵临湖上,与王茂弘讨价还价。王哲曾说过,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是他见过的第一强军,这些一身本事的汉子,怎么可能甘心作一辈子的贩夫走卒?现在萧遥逸重新在江州占据一片天地,这些汉子虽然尽力克制,言谈间仍不免流露出几分激动。毕竟他们在草莽中埋没多年,终於有机会让岳帅的战旗在六朝的天空重新飘扬,怎么能不激动呢?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程宗扬更加慎重,孟非卿马不停蹄的筹备江州之战,再节外生枝招惹出黑魔海,打乱了星月湖的计划,就算能干掉剑玉姬,也得不偿失。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决定今天晚上就到这里。等见过孟非卿,再商量要不要引剑玉姬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突然从岛上出来,一前一後登上船只,接著的那条双桅帆船升起轻帆,驶离码头。

    程宗扬目不转睛地盯著船只,那两人前面一个身材胖大,头发挽成抓髻,似乎是个中年仆妇,後面那人却是自己见过的——泊陵鱼氏的无夷公子,鱼无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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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州城北,铜狮巷。

    两丈宽的台阶上,竖著一座三层门楼,黑漆大门上绘著两只雪隼,檐下挂著一排气死风灯,上面写著雪隼佣兵团的字样。门洞内放著两行长凳,十六名劲装大汉整整齐齐坐在凳上,目不斜视,两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仔细看时,那些汉子屁股离凳面还有寸许的高度,一个个都身体悬空,稳稳扎著马步,脚下纹丝不动。

    虽然已是深夜,院中仍亮著灯火,刚从广阳赶回的佣兵汉子们正聚在厅中,享用他们返回晴州的第一顿晚餐。

    敖润一回来就去见副团长石之隼,月霜和冯源都在厅中。月霜从小在军中长大,对饮食没有什么挑剔的,吃得也极快。冯源因为辟谷,只吃了点菜蔬,就放下筷子。

    「副队长,」冯源道:「我去把老张的东西收拾一下。」

    月霜也放下筷子,「等等。我还有点钱,你给老张家里送去吧。」

    「哪怎么成?」

    「不用多说了。」月霜站起身,「他家里还有父母子女要养。跟我来。」

    「哎。」冯源想起副队长虽然不富,但老程很有些钱的样子,便答应下来。

    佣兵团的女子并不多,月霜在偏院住了一间厢房。她拣出钥匙,正要开锁,忽然又停住了。冯源在後面看到她颈後的发丝像遇到危险的小猫一样突然竖起,不由一愣。他刚张开口,月霜一手朝背後伸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美目紧盯著门锁。

    门上的铜锁已经两个月没有开过,上面有一层薄薄灰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落在月霜眼中,立刻便看出这只锁刚刚被人动过。开锁的人肯定是个大行家,留下的痕迹极浅,如果不是她在六扇门待过,锁上又积了灰尘,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月霜一手按住剑柄,全副jīng神都集中在门後。那个人并没有走,此刻正在房中,等著自己回来。

    「火。」

    月霜悄悄在身後写了个字,让冯源小心戒备,随时准备使出火法。

    冯源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月霜能不能看到,然後急速念诵咒语,准备施法。

    就在月霜准备出手的刹那,一只野猫突然蹿出来,「喵」的叫了一声。

    「呀!」冯源大叫声中,双手挥出一道火光。

    「喵呜!」那只野猫被火焰扫中,尾巴顿时著了起来,惨叫著扑到门上。

四百四十四章 倭忍

    月霜气得大叫,「冯大,法!你个笨蛋!」

    冯源施过法後,脸sè一下变得苍白,他咽了口吐沫,还没有开口,紧锁的房门突然打开。一只玉手伸来,挟住著火的野猫扔进室内,接著「叮」的一声,横臂挡开月霜的利剑。

    房中出来的是个女子,她头发两鬓和脑後向下挽起,在额顶用粉sè的发带扎住,髻上簪著一排扁宽的木笄。身上穿著黑sè的广袖短衣,腰带极宽,上面扎著金sè的系绳,在腰侧垂下两条穗带。脚上穿著白sè的布袜,踏著一双木屐。

    晴州港海客极多,冯源一眼认出这女人挽的是东瀛倭人的半玉髻,衣服也是东瀛式的吴服,她脸上戴著黑sè的面罩,发丝遮住双眉,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用来挡住长剑的,是一支两尺长的竹杖,两端包著铜头。

    月霜厉声道:「你是谁!」

    那女子默不作声,短杖在掌中一旋,敲在月霜剑锷前寸许的位置。月霜虎口剧热,几乎丢开长剑,她咬紧牙关,长剑犹如飞凤,剑光霍霍朝那女子逼去。蒙面女子身形微闪,从门口闯出,露出背後一只包裹。

    「原来是个贼!」月霜娇叱道:「把东西放下!」

    蒙面女子竹杖飞舞,杖端的铜头不断击在剑上,挡住月霜的攻势。冯源见识过月霜的功夫,比起敖老大只稍差一线。可此时长剑被这女子用短棍一击,立刻歪到一边,显然功力逊了一筹。

    冯源一边运著法诀,一边扯开喉咙叫道:「来人啊!有贼!」

    月霜一连十余招都被那女子挡住,眼看她身形游鱼般从剑影间逸出,随时可能从自己剑下溜走,不由银牙一咬,长剑陡然放出光华。

    月霜这套真武剑是王哲亲传的破敌招术,属於太乙真宗绝技之一。只是施展时极耗真元,限於体内的寒毒,月霜平常很少使用。但那女子拿的包裹是自己要紧的物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夺走。

    月霜长剑斜挑,剑光撕开黑暗,闪电般将走廊照得通明。蒙面女子乌黑的眸子在剑光下闪亮起来,她竹杖划了个半个圆弧,击向月霜的剑锋。

    月霜娇叱一声,一招斩妖,剑走中宫,剑上吞吐出无坚不摧的剑气,斩在竹杖正中。「叮」的一声,蒙面女子短杖外面的竹筒碎裂,露出里面铜制的内胆。

    月霜一不做二不休,剑气再张,将铜杖一斩为二。

    中空的杖身跌出一串古怪的物品,有绳索、抓钩、暗器……但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使用,就全部作废。

    蒙面的东瀛女子被真武剑逼在下风,短短三招,就数次遇险。月霜剑势越来越凌厉,剑气纵横间,将她的退路尽数封死。眼看失去短杖的东瀛女子就要大败亏输,月霜炽热的丹田突然升起一丝寒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剑上的光华陡然一黯。

    蒙面女子抓住破绽,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猛然翻出,与月霜对了一掌。

    双掌相交,月霜脸sè一下变得雪白。她冒著寒毒发作的风险使出真武剑,却没料到寒毒会发作得这么快,如果面对寻常的江湖好手,她还有机会慢慢调理气血,但此时碰上真正的高手,立刻就吃了大亏。右手的真武剑只施了一半就无力支撑,剑上耀眼的光华迅速退去。

    掌力重重撞入经脉,带来血脉逆行般的剧痛。月霜苍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病态的嫣红,只要对手的真气侵入丹田,自己立刻就受到重创,能不能保不住xìng命还在两可之间。

    蒙面女子冷冷盯了她一眼,已经侵入她经脉的掌力突然撤回一半,余力仍然将月霜震飞,接著她身体一旋,穿著木屐的纤足踢在冯源胸口,借力飞上檐角。

    冯源滚地葫芦一样滚到一边,但他那一声叫喊已经惊动了佣兵团,几名好手早已攀上屋檐,截击这个不开眼的蟊贼。堂堂佣兵团竟然被贼偷了,说出去都给佣兵团丢人。

    蒙面女子风一样从屋脊掠过,木屐在瓦上发出清脆的格格声。两名抢过来阻拦的佣兵汉子刚一交手,就被她竹杖击中要害,痛叫著从屋顶跌下。另外几人距离尚远,来不及合围,眼看那蒙面女子就要掠过高墙,一道银光流星般从佣兵团主楼飞出,shè在东瀛女子肩後。蒙面女子身形微微一晃,只差了一步没有跨上墙头,跌落在地。

    眼看佣兵团的汉子就能截住这个女贼,忽然一根绳索破空而出,越过高墙,蒙面的东瀛女子挽住绳索,借势跃到墙上,接著张开鸦黑的双袖,背著包裹悄然没入夜sè。

    冯源摔在阶下,饶是那东瀛倭女没想要他xìng命,这一脚也踢得他胸口剧痛难当,险些闭过气去。他呲牙咧嘴地捂著胸口,半晌才叫道:「火!火!」

    月霜的房间浓烟四起,那只野猫不知引著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都烧了起来。

    佣兵团的汉子们纷纷涌出,有些救火,有些去追那个女贼,乱成一片。月霜被蒙面女子一掌震退,这会儿靠在柱子上,脸sè雪白。她咬著失去血sè的唇瓣,身体微微战栗,良久才透出一口气,面sè渐渐恢复正常。

    敖润听到叫声就从主楼跳下,但还是晚了一步,连片衣角都没捞到。他跃上墙头,吼道:「狗rì的!哪儿来的蟊贼,敢打我们雪隼团的主意!」

    「老大,」冯源捂著胸口道:「你瞧瞧这个……真古怪。」

    旁边一只手掌伸来,从冯源手中拿过那枚从竹杖中掉落的暗器。冯源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才松了口气,「石团长。」

    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挟住暗器,反覆看著。他身形细瘦,穿著件宽大的衣衫,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但晴州的佣兵行都知道,雪隼团的石二爷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与大佬薛延山合力打下雪隼团的名头。

    冯源道:「那女贼有点像倭人,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浪人……」

    旁边见过那倭女的同伴也道:「是有点像。这些浪人也太浪了吧?敢惹到我们雪隼团的头上?」

    石之隼仔细看了半晌,然後把那枚暗器放在鼻下嗅了嗅,「是东瀛忍者。」他弹开暗器,搓了搓手指,然後道:「叫老敖回来吧,既然是东瀛来的忍者,他追上也没用。」

四百四十五章 长命锁

    晴州河网密布,水运极为发达,临河的宅院大都有自己的码头。程宗扬乘船从晴州内海直接驶到自己居住的宅院後面,没等停稳就跳下船,快步走进院内。

    「死丫头,你猜我遇见谁了!咦?你怎么浑身都是水?」

    「人家刚才出门了嘛。」小紫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程头儿,你遇见谁了?」

    「鱼无夷!」

    程宗扬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後摸著下巴道:「看来姓鱼的与黑魔海关系不是一般的深呢。」

    小紫用巾帕抹著发丝的水迹,眼珠一转,「听鱼家的傻瓜说,武二那个大笨瓜杀错人,死的倒霉鬼就是他弟弟。」

    「没错,西门庆那个大贱人肯定是黑魔海的人。」程宗扬道:「鱼家和黑魔海早有勾结,所以姓鱼的才千里迢迢跑到五原城和他见面。」

    鱼家与黑魔海的关系是合作,还是像太湖盟一样被强行收入黑魔海麾下,这个并不重要。问题是他们走到一起有什么图谋?程宗扬拧眉思索良久,眼前忽然一亮,「说不定姓鱼的与西门大贱人见面,是为了潘姊儿!」

    想通其中的关键,程宗扬思路一下清晰起来。武二郎本来是为了找西门庆的霉头,替哥哥武大报仇,才潜入五原城。西门庆是醉月楼的座上客,与苏妖妇也不陌生,武二郎在采石场的事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那么西门庆为什么没有趁机除掉武二,消除这个隐患呢?

    联系到鱼家在云水拦截光明观堂座船的举动,答案便呼之yù出了。西门庆没有趁机除掉武二,是他在拿武二当诱饵,引潘金莲上钩!

    不出西门庆所料,就在小香瓜偷跑到南荒的时候,潘金莲因为武二郎来到五原城。西门庆和鱼无疾明知道她就在城内,还公然在鸳鸯楼宴饮,显然是一个专为潘金莲设计的陷阱。只是他们没料到武二这头猛虎会突然出笼,击杀鱼无疾,血溅鸳鸯楼,让西门庆的苦心策划成为泡影。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叫得好大声。」

    「潘姊儿要倒霉了。」程宗扬道:「你也见过,鱼无夷修为虽然不弱,但比起潘姊儿还差了老大一截。他怎么有胆量去劫光明观堂的船?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潘姊儿留?」

    小紫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结论只有一个,黑魔海肯定有对付光明观堂的手段,只不过必须与鱼家合作。」程宗扬道:「所以开始是西门庆与鱼无疾联手,然後是鱼无夷和黑魔海那个年轻人联手。我敢肯定,他们用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极可能是鱼家的毒药和黑魔海的邪术合用。嘿嘿,潘姊儿运气真好,第一次有武二郎搅局,第二次又撞上我们,黑魔海和鱼家两次都没有机会出手。」

    小紫道:「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哼哼,我的智慧一般不舍得用!现在你知道它有多高明了吧!」

    「程头儿,我好崇拜你哦。」小紫跳过来拥住程宗扬的脖子,笑靥如花地说道:「不要生气啦。」

    程宗扬正在得意,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才叫道:「我干!你又做什么了!」

    程宗扬一把掀开帘子,只见泉玉姬背对著房门,屈膝坐在箱内,她头发梳成倭式的半玉髻,用粉红的发带扎住,半边衣服脱到腰间,雪白的肩膀裸露著,上面嵌著一枚古怪的暗器。那暗器有两寸长短,形状像一片羽毛,针状的羽管深深刺进肌肤,正不断吸食鲜血。

    「怎么回事?」

    小紫道:「人家让她去取一件东西,谁知道她那么笨,惊动了佣兵团的人。要不是我扔了只猫,她说不定就被人捉住了呢。」

    程宗扬回过头,「死丫头,你们搞什么鬼呢?跑到佣兵团偷别人东西?还扮成忍者?是不是怕我麻烦不够多啊!」

    小紫嘟起小嘴,「人家只是拿来看看。」

    「那是佣兵团!不是菜店!你以为敖润他们都是白给的?让你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程宗扬停顿了一下,「月霜怎么样?」

    泉玉姬道:「奴婢与她对了一掌,并没有使力。」

    程宗扬哼一声,「这是什么东西?银鹅毛吗?」

    小紫道:「雪隼佣兵团副团长石之隼用的银隼箭。中间是空的,能够放血。

    外面还有倒钩,一shè中就拔不出来了。」

    小紫拿出一柄小刀,朝泉玉姬招了招手,「过来吧。」

    「古吗朴思蜜达,谢谢主人。」

    泉玉姬屈膝跪在小紫脚边,弯下腰。小紫割开她伤口的皮肉,将那枚银隼箭从她肩头取了出来。泉玉姬咬紧牙,一声不吭,鼻尖却渗出冷汗。

    小紫翻掌在她颈侧一切。泉玉姬昏迷过去,伤口鲜血猛然溅出。

    程宗扬拿过那枚暗器,只见银制的羽管上布满倒钩,如果上面再喂些毒药,泉玉姬的伤势就不只这么一点了。小紫对泉玉姬溅血的伤口理都不理,似乎死了也与她无关,最後还是自己看不过去,点了泉贱人的穴道,帮她止血。

    等泉玉姬呼吸平稳,程宗扬抹去指上的血迹,「你们拿的什么东西?」

    「呶。」小紫指了指案上的包裹。

    那包裹并不大,里面似乎没有装多少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程宗扬猛地想起来,从王哲军中离开的时候,参军文泽给自己和月霜各自准备了马匹和食物,当时这只包裹就在月霜的马上。

    包裹内是几件平平常常的衣物,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穿的,但都是军服,衣角带著左武第一军的标记。衣物下面放著一只婴儿用的金锁,但和一般的婴儿金锁相比,式样有些古怪,尤其是上面嵌的宝石,对婴儿来说太贵重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东西多半是月霜小时候用过的,如果是这样,那只金锁很可能是岳帅留下的遗物。死丫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一直垫记著,毕竟姓岳的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四百四十六章 平凡

    程宗扬放软口气,「拿就拿吧,还伤了人。你让我怎么好去见老敖他们?」

    「都是那个新罗贱人太笨了,连拿东西都做不好。不要生气啦。」说著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心里那点气愤被她一亲,立刻烟销云散,程宗扬佯怒道:「再亲一口!」

    「小气鬼。」小紫甩开他的手臂,然後解开湿衣。

    「又来刺激我!」程宗扬火大地瞪著死丫头。

    小紫吐了吐舌头,脱掉外衣,露出雪白的胸rǔ上龙角状的皮甲,还没等自己看清,就旋身披上衣物。

    程宗扬叫道:「想脱给我看,你就穿慢点啊!」

    小紫格格笑道:「下次请早。」

    程宗扬朝箱子看了一眼,「泉贱人会不会知道鱼家的事?」

    「撒谎!」

    程宗扬叫道:「我说什么就撒谎了!」

    小紫撇了撇殷红的小嘴,「你明知道她不会知道,还这么说,不就是想找个理由玩玩她吗?」

    程宗扬被揭穿心事,不由恼羞成怒,「胡说!她还受著伤呢,我有那么禽兽吗?」

    小紫大度地摆摆手,「你想玩就去玩吧。我就装不知道好了。」

    程宗扬赌气道:「不玩了!我要抱著你睡觉!」

    「程头儿好坏,又想睡人家。」

    「喂,别忘了你是我的侍寝奴婢!跟我睡觉是天经地义!」

    小紫很听话地扑到程宗扬怀里,「那好吧!」

    「哇!这么乖!」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抱住小紫,扑到床上,忽然肩上一麻,接著胸、腹、腰、腿都被她封住穴道。

    小紫翻过身,把他身体摆平,然後躺在他胸口,像盖被子那样把他手臂拉起来,绕在自己腰间,一脸幸福地说道:「程头儿,你身上好暖和哦。」

    程宗扬哭笑不得,「死丫头,你太过分了吧?」

    「你不是要人家陪你睡觉吗?」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汤,在她耳边小声道:「死丫头,什么时候给我吃?」

    「其实很简单啊。」小紫舒服地闭著眼,悠然道:「就像刚才,如果是你点住人家穴道。人家就乖乖给你吃了。」

    程宗扬悻悻道:「我一辈子也没你那么jiān诈。」

    「程头儿,你好谦虚啊。」小紫闭著眼笑道:「你整天都和雪隼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想把他们收过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慢慢道:「也许你不明白。我们这一代都把享乐放在生活的最前面,真正有野心的人其实是非常少的。在建康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六朝生活这么太平,一眨眼就过完一生,不也很幸福吗?」

    小紫没有说话,像睡著一样静静闭著眼。

    程宗扬自言自语道:「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经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开始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很少留下自己的名字,後来我想明白了。和这个世界的人相比,我们并没有太多优势,甚至处于劣势。论能力,像我这样本来就不怎么出众的人,凭什么和王茂弘、谢安石那样的人中龙凤相比?把我们这样的人扔在这里,大多数都只有被淘汰的命运。偶尔有几个幸运儿,像你爹爹那样,可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突然间光彩夺目,可即便是你爹爹,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他?」

    小紫呢哝道:「人家才没有爹爹呢。」

    「好吧。就说姓岳的,他武功有多高不好说,但结的仇家肯定是天下第一。

    那么多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等他的仇家也都死完了,还有什么能留下来呢?」

    「很多人可能都在人群中默默无闻的过完一生,最多过得比别人好一点。对於我这样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我以前总提不起jīng神作事,反正那些事不是被人作过,就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多享乐几天。」

    程宗扬叹了口气,「直到那天被苏妖妇打醒。我才知道眼前的太平rì子就像蜡做的城堡,一点小火苗就能把它融化。想要安安稳稳过rì子,就要把城堡变成水泥的。等我真想作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了。会之他们是殇侯的人,小狐狸是星月湖的人,云老哥是云家的人。我不是信不过他们,但我需要自己的班底,和任何人发生利益冲突,仍站在我这边的人。」

    「敖润几个不是什么名声显赫的大人物,但都是热血汉子,值得一交。」程宗扬笑了起来,「还有那个平山宗的大,法师,他的火法倒让我想出一件东西。找个机会试一下……喂,死丫头,你不会真睡著了吧?」

    「不要吵。人家正在考虑要不要让你吃……」

    「我是说著玩的。」程宗扬小声道:「你气血还没有恢复。再流血我可舍不得。」

    小紫在他胸口动了一下,「你可以去采六扇门那个女捕快的花啊。」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jīng,虫上脑的大**吗?」

    「不是吗?」

    「闭嘴!」程宗扬气哼哼道:「反正今晚抱著你睡觉就够了。」

    「不要後悔哦。」

    …………………………………………………………………………………………

    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程宗扬睁开眼睛,一缕乌亮的发丝垂到自己颈间,小紫伏在自己胸口睡得正熟。晨曦从窗欞透入,她娇美的面孔犹如海棠。程宗扬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忽然发现自己穴道已经被解开。

    程宗扬露出坏笑,手掌毫不客气地伸进她衣内,抚摸著她细嫩的肌肤。

    刚摸了一把,房门突然响了两下,臧修在外面道:「公子,孟团长刚回来,请公子去总社见面。公子?起来了吗?」

    一直闭著眼睛装睡的小紫格格笑了起来,程宗扬气恼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什么笑!有我摸你的时候!」一边转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孟老大也真是……晚半个时辰回来不行啊?」

四百四十七章 左武军覆灭的背后

    鹏翼总社在晴州港的西马长街上占了两个院子,门前的青石路面被车轮轧出两道半尺深的车辙。络绎不绝的车马从院中驰出,铁制的轮毂在车辙内发出闷雷般的响动,载著客人和货物奔向四方。

    程宗扬一到门前,孟老板就亲自迎出来,满面chūn风地笑道:「建康一别,今rì又在晴州相见!程公子多多发财,多多发财!」

    程宗扬知道孟非卿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当下也拱手寒暄,一边客套,一边与孟非卿一道进入院内。

    孟非卿刚回晴州,立刻邀程宗扬见面,他脸上带著笑意,口气轻松地说道:「这几天周围有不少人盯著。临安刑部的捕快,枢密院、太尉府的官差,还有其他地方安插的眼线,不下十几股,真够热闹的。」

    鹏翼社往江州运送粮食武器的事没有瞒自己,程宗扬当然知道周围为什么有这么临安眼线,「宋国怀疑到这里了吗?」

    「树大招风。有人从云水运东西,当然要从我们鹏翼社查起。」孟非卿道:「可惜他们晚了半个月。如今我们鹏翼社无论船行还是车马行都乾乾净净,让他们查不出半点毛病来。」

    鹏翼社院内车水马龙,客户往来不绝,载货的,远行的,到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进了後院,外面轻松热闹的气氛陡然一变。孟非卿收起笑容,雄狮般的头颅不怒自威。

    一名男子站在台阶上,下面一群打扮各异的汉子钉子一样站得整整齐齐。他有的是小贩,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将军,有的是厨子,还有一个竟然穿著官服,身份是某个县的主簿。但此时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著同样的气质,属於军人的气质。

    「杜元胜!」

    一名提著秤杆的汉子挺身出来,「到!」

    「马一鸣!」

    「到!」一个穿著粗布衣服的农夫上前与同伴站在一处。

    「曹之安!」

    「到!」

    「高二虎!」

    「到!」

    男子翻过一页,「六营三连,苏骁!」

    一个戴著平顶皮冠的将军跨出一步,「到!」

    「路大冬!」

    下面有人道:「路中尉化名加入左武第一军团,半年前在塞外遇难!」

    男子用朱笔勾了一下,继续念道:「沈传玉!」

    「到!」

    「苟立德……」

    孟非卿边走边道:「这些都是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各行各业的都有。那边的苏骁,原来是六营的上尉连长,在秦军已经做到右庶长的爵位,佩戴将印,带的兵比我们星月湖大营都多。听说江州起兵,丢下将印便来了。」

    程宗扬道:「我看到还有个小贩,好像是卖鱼的?」

    孟非卿道:「他叫杜元胜,当年和苏骁并称六营双雄,文武双全。星月湖大营取消後,苏骁北上咸阳,杜元胜去了临安,在钱塘门外作了一名鱼贩,隐姓埋名十五年,为岳帅看守衣冠冢。谢老三的骨灰,也是他亲手埋的。」

    「哦……」程宗扬又朝他们看了一眼。这些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部传奇。但在这里,他们都是星月湖大营的一分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付出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呢?」

    「小狐狸没有和你说过吗?」

    「小狐狸说,他有一个梦想。孟老大,你也有梦想吗?」

    「有。」孟非卿道:「我们兄弟可以抛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十余年中默默无闻,只因为我们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能汇积到岳帅旗下,说上一声:rì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把手臂横到胸前,微微昂起头,「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

    这一刻他虽然还是商人的打扮,威严的神情却如同指挥千军万马,摧城拔寨的统帅,低沉的声音让人想起隆隆战鼓。

    程宗扬与孟非卿接触并不多,但能看出他是一个极端冷静的人,这时看到他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渴望,不禁为之震撼。让天地八方都能听到,孟老大的气魄真不是盖的。

    良久程宗扬道:「我很羡慕你们能有这种勇气。」

    「你不相信我们能成功吗?」

    程宗扬望著那些军士坚毅的目光,「我相信你们能成功。甚至开创出一个属於你们的时代。我羡慕你们,是因为我没有抛开一切的勇气。我想要的太多了,不像他们一样纯粹。」

    孟非卿忽然道:「你的梦想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想要很多很多钱,还有很多很多美女,快快乐乐过rì子,这个算不算?」

    「当然算。」孟非卿笑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也不容易。恐怕比我们的梦想做起来还难点儿。」

    「可不是嘛。」程宗扬叹了口气,「想过太平rì子怎么这么难呢?」

    「说起太平rì子,听小狐狸说,你和王大将军见过面?」

    「在草原见过一次。」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王大将军身材虽然不高,但是我见过最高大的人。」

    「王紫阳身为太乙真宗掌教,却抛开龙池的无上尊崇,投身军伍,十余年间餐风露宿,四处征战。」孟非卿道:「我孟非卿佩服的人不多,王大将军算是一个。」

    「小狐狸说,你们查到一些情况,说王大将军是因为背後有人捣鬼,才在草原上全军覆没,是不是真的?」

    孟非卿表情严肃起来,「左武军追逐兽蛮人进入草原之後,来自後方的粮食供应就越来越少。驻扎在塞上的第二军团多次催讨,粮草非但没有补充,反而彻底断绝。决战之前,左武军已经断粮一月有余。」

    程宗扬想起在王哲军中尝的马肉,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有人断掉了左武军的补给?」

    「何止如此,」孟非卿冷冷道:「据我所知,大战之前,有人故意把左武军的行军机密泄漏出去。」

    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麾下的左武军第一军团力敌七个罗马军团,直到马其顿军团在背後出现才宣告不支。当时自己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罗马军团能在偌大的草原上找到左武军的位置,进行大军迂回,前後合击,没有准确的情报,怎么能够做到?

四百四十八章 军费

    王哲不计生死在外征战,却被人在背後暗算,程宗扬越想越怒,「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正在查。王大将军战功赫赫,又统率强军,累年因他升官发财的不知道有多少,没想到却被小人暗算。」孟非卿森然道:「捉到此贼,孟某绝不饶他!」

    「会不会是他的仇敌干的?王大将军有什么仇家?」

    孟非卿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王大将军从无私怨。」

    从无私怨……岳鸟人听到还不羞死。程宗扬忽然皱起眉,「不对!既然没有私怨,为什么还会有人针对他呢?」

    孟非卿扭过头。

    「王大将军在边塞领军,不在朝中争权夺利,他若打了胜仗,後方一班人都有功劳可分,没有了王大将军,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呢?如果是朝中有人陷害王大将军,那不是自毁长城吗?」

    「王大将军出事,对谁最有利?」程宗扬自问自答,「不会是朝廷里面当官的,而是和他打过仗的人。」

    孟非卿神情微动,「接著说。」

    程宗扬摊开手,「我只是从常理推断,既然王大将军没有私怨,那么就是公敌。王大将军又不打算清君侧,他的公敌不会是朝中的官员。」

    孟非卿似乎想到某个人,脸sè忽然凝重起来,过了会儿道:「不会。绝不会是他!」

    「谁?」

    「金蜜谪,天子驾崩前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你说的不错,王大将军殒命,对朝中的权力纷争没有什么影响,得利最大的只有塞外蛮族,也只有他们最想让王大将军死。而这位金蜜谪……」孟非卿缓缓道:「原本是匈奴人。」

    别人穿越都能开金手指,轮到自己却天知道穿越到哪个位面的平行世界里,自己历史知识本来就有限,这个世界的历史又被搅得似是而非。金蜜谪是哪个鸟人?匈奴人……汉……辅政大臣……程宗扬脑中猛然一亮:难道是金rì磾?那个三只眼的马王爷?这个自己还有点印象。

    程宗扬叫道:「不可能是他!」

    汉武帝的辅政四大臣里,两个谋反被杀,另一个霍光权势滔天,一手废立皇帝,只有匈奴出身的金rì磾始终对汉王室忠心耿耿。

    「公子怎么能这么肯定?」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历史上得出的结论,只好道:「不会这么明显,说异族就出来个匈奴大臣吧?」

    孟非卿追问道:「以公子之见呢?」

    「如果我是泄密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羊。一个异族出身的辅政大臣,无疑是最好的靶子。」程宗扬飞快地思索著,「说不定我还会故意放出风声,称匈奴将在入冬之後南侵。就算是为了避嫌,金蜜谪也会暂时交出权力,更方便我来动手。」

    说著程宗扬心里也有点没底,秦会之都变了副模样,谁能保证金蜜谪就一定忠诚?也许是他死得早,没有被霍光扣上反贼的帽子。

    程宗扬道:「洛阳掌权的是哪位?」

    「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

    这位八成就是霍光了,霍去病的弟弟,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权臣,执掌汉朝权柄二十年。

    孟非卿沉默片刻,「公子猜得没错。洛阳已经有匈奴入侵的传言。」

    程宗扬叫道:「这也太巧了吧?设下这个计策的人心肠够歹毒的,算准了这件事金蜜谪无法自辨,无论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我要是金蜜谪,唯一免祸的手段,只有避嫌引退。」

    「所以绝不会是金蜜谪。」孟非卿提声道:「郭盛!」

    刚才点名的男子转过身,脚跟一并,向孟非卿敬了个礼,「到!」

    「通知洛阳,让他们查出金蜜谪告病後,是谁接管了左丞相的权力。」

    「是!」

    说著他递上花名册,朗声道:「六营第四批回营人员点名完毕,应到四十七人,实到三十九人。请团长下命令!」

    孟非卿走到阶前,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简短说道:「诸君。星月湖大营的战旗在江州上空飘扬,岳帅未完成的心愿,将由我们达成。」他抬起手臂,放在胸前,沉声道:「rì出东方,唯我不败!」

    阶下那群汉子都抬起手臂,齐声应道:「rì出东方!唯我不败!」

    「出发!」

    已经点过名的众人各自分成队伍,以不同的身份汇入外面的人群。一个月之後,他们将以星月湖将士的身份,在江州重新出现。

    …………………………………………………………………………………

    孟非卿目送著众人离开,然後领著程宗扬进入内堂,「请坐。」

    「我自己来吧。」程宗扬拿过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随手给孟非卿也倒了一杯。

    孟非卿接过茶杯,「你倒不客气,反客为主了。」

    程宗扬笑道:「我昨天听了段书,把你们八兄弟都编进去了。」

    孟非卿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小狐狸在江州闹的声势太大,那帮说书的打听出一鳞半爪,再加上一通编排,我们兄弟在他们嘴里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是妖怪。」

    程宗扬笑道:「孟老大这几天不会真是忙著斩蛟杀虎,取宝藏吧?」

    孟非卿双手握住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这一个多月,我只做了一件事。借钱。」

    程宗扬一愣,「社里资金周转不过来?」

    「比那个多。」孟非卿道:「二十万金铢,每月四分息,一年还清。」

    「二十万金铢?月息四分?」程宗扬怪叫道:「老大!你借谁的高利贷啊!这可是四百万银铢!一年利息就将近本钱的一半!」

    孟非卿道:「拿到手的只有十万多点。四成八的利息已经先扣掉了。」

    「孟老大,你借这么多钱干吗?」

    「还不是为了江州。」孟非卿道:「五万石粮食,够五千人装备的兵甲,已经用掉了三万金铢。」

    「那还有七万呢?」

    孟非卿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两千兄弟就能跟十万宋军死磕吧?五万金铢用来雇佣一千名佣兵,剩下的还要招募五千名守城的壮丁,两万金铢已经很吃紧了。」

四百四十九章 特训

    程宗扬稳住情绪,「这么说,江州一战打下来,你们要花费二十万金铢?江州和宁州加起来,一年的收入有多少?」

    「江、宁二州每年岁入六万金铢,与支出持平。如果风调雨顺,没有灾荒,最好的年景可节余三千金铢左右。」

    「三千金铢,连半成利息都不够。」程宗扬道:「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吧?我倒是奇怪了,谁肯借出来这么大一笔钱呢?」

    「能拿出二十万金铢的,当然是陶氏钱庄了。」

    「他们就不怕赔本吗?」

    「当然怕。所以才谈了这么久。」孟非卿道:「钱庄方面一直在犹豫,现在只给了一半。」

    程宗扬摸著下巴,仗还没打,就先背上近十万金铢的债务,孟老大这是破釜沉舟了。他抬起头,「孟老大这么笃定,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谈不上。」孟非卿道:「不过我们不好过,贾师宪也不比我们强多少。宋国今年财政已经超支一成,如今再出动十万大军,每个月少说也得花费一百万金铢。现在是十月,两个月後宋军才能投入战场,只要我们能把战事拖到明年,就该轮到贾师宪头痛了。」

    程宗扬道:「难怪宋国同时出动捧rì军和龙卫军,贾师宪打的主意就是速战速决吧。」

    「他想速战速决,我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孟非卿道:「我们能集中在江州的兄弟在一千八百人左右,虽然未必能大破宋国的上四军,但在烈山拖他们半个月,不在话下。」

    孟非卿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尤其是你送到江州的水泥,老五传过话来,在城上试用了一些,效果奇佳。」

    「是吗?」程宗扬笑道:「这么快就用上了?」

    孟非卿捧著茶杯,露出奇怪的目光。

    程宗扬莫名其妙,「喂,孟老大,你怎么这么看著我?」

    孟非卿慢慢道:「水泥这东西我听岳帅提起过。岳帅说,那东西细如灰尘,遇水就会凝固,比岩石还要坚硬。可惜岳帅尝试多次也没有做成。」

    岳鸟人还真是什么都想做,程宗扬正犹豫怎么措词,孟非卿却放开此事,一声大笑,豪气干云地说道:「天幸有程兄相助!此番江州之战,大事必成!」

    程宗扬笑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以前和小狐狸合夥做过一笔生意,赚了点钱。这样吧,我给你们凑一万金铢出来。」

    孟非卿叫道:「这如何使得!」

    「行了,咱们就别客气了。何况那一万金铢本来就是小狐狸的。」

    孟非卿嘿嘿一笑,「我是说,你拿一万金铢出来就想跑?」

    程宗扬坐直身体,「老大,什么意思?」

    「星月湖所有产业都是岳帅的遗物,我们兄弟只是代理。包括星月湖大营也有紫姑娘一份。我和兄弟们商量过了,六个营,分成三份。谢兄弟的一营和小狐狸的六营交给紫姑娘,一营目前没有营长,便由程兄弟代为掌管。」

    「等等!你不会是想让我上战场吧?打仗这事我可一点都不在行!」

    孟非卿好整以暇地说道:「所以才叫你来。从今天起,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给你讲军事课。这会儿时间正好,咱们先上第一课,军事的目的和意义……」

    程宗扬叫道:「孟老大,你不会来真的吧?我来找你,是有件大事……」

    「天大的事也上完课再说!」孟非卿虎著脸道:「小狐狸没跟你说过,他当年怎么听课的吗?」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小狐狸说过,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孟非卿,因为上课不用心,孟老大打过他不止一次,都快打出心理障碍了。

    「讲课还有逼著人来听的吗?」

    「有!」孟非卿说著,手一张朝程宗扬肩上抓来。

    「孟老大,你玩真的?」程宗扬大叫著以掌为刀,斩向他的手腕。

    孟非卿铁骊的名头真不是白来的,筋骨犹如镔铁,毫不在意地接了自己一记手刀,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反而将自己手掌震得隐隐发麻。

    程宗扬出手时留了两分余力,见状连忙撤招,足尖一点向後跃去。学兵法,上战场,太扯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程宗扬飞身掠出丈许,还没站稳,孟非卿的铁掌便如影随形地跟来,切在自己肘上。

    「我靠!」程宗扬大叫一声,眼泪险些下来。

    孟非卿道:「你的武技也该补习了。实力还过得去,技巧太差。这样吧,每天再抽出一个时辰,加强军事技能的锻炼。」

    程宗扬抱著手臂叫道:「姓孟的!你这是体罚!」

    「可不是嘛。」孟非卿轻松地说道:「小狐狸也这么说。不过他说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还满地打滚,你想不想试试?」

    程宗扬忽然跃起身,抬腿朝孟非卿胸口踹去。孟非卿双臂微屈,胸膛肌肉隆起,浑若无事地挨了程宗扬一记飞腿,然後伸手一捞,抓住程宗扬的脚踝,把他甩在地上。

    程宗扬背脊著地,摔得筋骨yù断,喘著气叫道:「老大,没这个必要吧!你要是缺军官,臧修,还有那个苏骁,都够资格当校官了!」

    「往後他们就是你手下的兵,你总不想让他们在背後耻笑你这个长官什么都不会吧?」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们兄弟介意!」孟非卿虬髯怒张,恶狠狠道:「除非你跟紫姑娘一刀两断,我们再给她找个文武双全的夫婿!」

    程宗扬爬起来,「孟老大,算你狠!来吧!」

    「坐下听讲。」

    「少废话!先上武技课!」程宗扬从挂满兵刃的墙上抢下一对双刀,「孟老大,有多少斤两,都拿出来吧!」

    孟非卿背负双手,傲然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今天便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程宗扬双刀一磕,发出一声响彻大厅的震响,接著挺身直纵,「看我的虎视鹰扬!」

    暴喝中,程宗扬双刀犹如猛虎脱柙,洒下一片凌厉的刀光,朝孟非卿攻去。

四百五十章 身背骂名与万世之利

    「来得好!」孟非卿双手伸到背後,接著肩膀一翻,手中挥出两道蛟龙般墨黑的乌光,将程宗扬密不透风的双刀硬生生砸开。

    程宗扬双手一阵剧痛,他死死握住刀柄,jīng钢打制的刀身已经被砸得弯曲,咬牙道:「我干!你那是什么!」

    孟非卿掌中握著一对手戟,每一支都长近三尺,沉甸甸份量十足。戟身虬屈犹如飞龙,两枝戟牙如同弯月。双戟通体墨黑,质地非金非玉,散发出暗黑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天龙霸戟!」孟非卿手握双戟,双手一碰,双戟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响,雄壮的身躯犹如天神,威风凛凛。

    程宗扬看看他那对霸气毕露的天龙霸戟,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两把不成模样的钢刀,然後抬起脸,悲愤地说:「孟老大,你耍赖!上教学课,还用你的天龙戟打我的破刀!」

    孟非卿轻描淡写地说道:「少废话!接我一招!」

    「我干……啊……啊!啊!啊……」

    …………………………………………………………………………………

    直到傍晚,那辆摘去鹏翼社标记的马车才回到宅中,秦会之上前打开车门,顿时一怔,「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眼眶青了一块,手臂缠著绷带,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黑著脸道:「听孟老大讲课去了。干!我算知道小狐狸为什么就怕孟老大了。下手真狠!你是没看到,跟他的天龙霸戟一比……哎哟,别动!」

    秦会之试了试他的手臂,「还好还好,筋骨没事,都是皮外伤。」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晃了晃手臂,「不行,我得弄一对好刀。要不跟他的家伙一比,什么刀都成了烧火棍。」

    秦会之正容道:「神兵利器虽然锋锐,却非武者之福。夫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险,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真正的武者应该从……」

    程宗扬打断他,「你是不是说用神兵利器的不是好汉,飞花摘叶即可伤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歇歇吧!你个死jiān臣!咱们两个都练到飞花摘叶,让你拿根狗尾巴草,我拿把屠龙刀,看我不砍死你!」

    「唔,」秦会之沉思道:「公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废话!打赢才是王道!」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当你的jiān臣吧,别没事儿就给我上谏,有空多想想怎么对付别人。」

    秦会之道:「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看院子,「死丫头呢?为了她的嫁妆,我可遭了大罪了。」

    秦会之道:「紫姑娘去了雪隼佣兵团。」

    「怎么不早说!」程宗扬爬上车,「老臧!知道雪隼佣兵团在哪儿吗?」

    「知道!在城北,离这儿有二十多里。」

    「找个兄弟跟我去。」

    臧修道:「是。」

    秦会之跃上马车,「我陪公子去吧。」

    第三章

    晴州除了密布的水道网,城中的道路也便利之极,主道宽达十余丈,这还是因为两旁的商户太多,无法扩建才保留这样的规模。道路两侧供行人通行,中间是马车行驶的车道,虽然车水马龙,来往繁忙,却秩序井然。

    死丫头昨晚刚偷了人家东西,今天又跑过去,到底搞什么鬼?程宗扬一边心里嘀咕,一边活动著受伤的部位说道:「孟老大今天说,他们向晴州的陶氏钱庄借了不少钱。」

    「这不奇怪。未央宫的天子昔rì北征匈奴,也向商人借贷。」

    「难怪晴州的商家富可敌国。喂,昨天你跟那个老头说的三策,为什么没提上策呢?」

    「我说的上策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做就是了。」

    程宗扬道:「你的上策不会是抢晴州吧?」

    秦会之微笑道:「正是。」

    程宗扬道:「晴州的雇佣兵再多能有多少?六朝都有几十万的常备军,多的上百万,我就纳闷为什么大家不瓜分晴州呢?再怎么说,晴州也是一班商人,只靠几个雇佣兵,能撑到现在吗?」

    秦会之道:「公子以为呢?」

    「我问过俞子元和老敖他们,说什么的都有。」

    秦会之道:「在晴州接生意的雇佣兵大体在五万左右,纯以军事而论,要攻下晴州并不难,无论谁攻下晴州,获利之丰都是旷古未有。所以我才说这是上策。

    之所以没有人做,是因为六朝有英主而无雄主,有权臣而无强臣。」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捡明白的说。」

    「先说晴州。晴州的五万雇佣兵是那些商人仔细算过的。」秦会之道:「雇佣兵虽然是拿钱卖命的亡命之徒,但挣了钱铢也得有命去花。因此雇佣兵只能打胜仗,必败的仗无人肯打。那些商人明白这一点,才把数量控制在五万左右。」

    「要对付这五万雇佣兵,六朝任何一方都需要动员二十万左右的jīng兵。六朝虽然有带甲之士百万,但挑出二十万jīng兵也不容易,必须以倾国之力方能必胜。

    如果有人能调集二十万jīng兵,全力攻打晴州。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晴州必定失陷。但不罪而征,无论是谁,都必定受千夫所指。」

    程宗扬点点头,「没错。攻打晴州,说白了就是公然抢钱。被人臭骂那是一定的。」

    「而且这种指责不仅来自民间,也来自朝廷,毕竟许多官吏都有晴州游学的经历,与晴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非有人敢於一意孤行,置万民唾骂於不顾,朝中谁不同意,便罢谁的职,将领谁不同意,便斩谁的首,强行出兵征伐。这样一言九鼎的人物,在君王是雄主,在臣子则是强臣。」

    程宗扬摸著下巴道:「这是跟整个天下对著干啊。这算什么上策?下下策还差不多。」

    秦会之正容道:「此举虽然不免世人讥讽,却有万世之利。於己是下下策,於国是上上之策,就看谁敢於身背骂名了。」

    死jiān臣说得这么嘴响,难道他在另一个时空中冤杀岳飞,也是抱著同样的想法?程宗扬道:「如果让你去游说贾师宪,说不定他还真让你说动了,愿意背这个千古骂名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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